正文 第五十三章 以死相挾
隆隆的戰鼓聲深沈地響徹在盛樂周圍,彷彿帶著激昂的鬥志和堅忍的決絕。魏國兩萬大軍兵臨城下,已排兵布陣完畢,隊伍成梯次方陣,由一排排手持盾牌的士兵開路挺進,隨時應對城樓之上的箭陣。
陽光下,呼嘯的北風刮得旗幟獵獵作響,戰爭爆發前的戰場顯得莊嚴又寧靜。謝棄塵領軍立於馬上,目光深邃,肅然地望著盛樂城門,持續的戰鼓聲宛如戰歌,在急促起伏之後戛然而止。他拔劍揮向前方,威嚴的聲音響徹三軍,
「給我衝!」
「殺……」喊殺聲呼嘯而起,帶著最壯烈的氣勢,騎兵、步兵一同攻向盛樂城。
城樓上的箭雨應聲而來,手持盾牌的士兵衝到最前面,一層層壘起盾牌,阻擋第一輪猛烈的攻擊。
一陣箭雨過後的空隙,謝棄塵左手一揮,大軍中立刻衝出一隊隊架著雲梯的士兵準備跨過護城河攻城。盾牌護著大軍層層推進,身後的投石機作為掩護輔攻城樓。
喊殺聲、撞擊聲、碎裂聲……戰場的呼嘯如陰雲般籠罩著盛樂城。
被截下的絲綢商隊進入西城門之後正要被送往多倫的住處,只是突然橫生枝節,赫紅生氣多倫怠慢她,看見他還想著這些中原的破東西,一怒之下讓人放了把火,幸虧多倫及時趕到才保住幾箱絲綢。赫紅負氣走了,而多倫拿起一些燒壞的絲綢,不禁又懷念起了五鳳谷。
他愛絲綢,在五鳳谷待久了,自然認得出這些絲綢的工藝出自誰家。自嘲地笑了笑,多倫拿起一塊已經燒剩一半的繡品,喃喃道:「這是木蘭繡的。」
身邊的也術嘆氣道:「殿下,你不應該再想花木蘭,剛才也不應該那樣對待赫紅小姐,她是丞相的女兒……」
多倫卻仿若未聞,「我曾經最喜歡看木蘭繡花,但是現在……」
對於一個正在守城的將軍實不該有這樣的愁緒和哀傷的神情,然而連續守著一座孤城,多倫的心感到越來越疲憊。突如其來的戰鼓和城門處廝殺的聲音驚醒了他,馬蹄聲漸近,他倏地轉身,只見一騎落荒狂奔而來。
「木骨,發生什麼事!」多倫抓著他問。
「殿下,謝棄塵的大軍突然對我們發起強攻!」
「什麼!」多倫吃了一驚,來不及多想,搶過繮繩翻身上馬,他大喝一聲:「所有人跟我來!」
他領兵直奔正城門,只留下一小隊人守著運有絲綢的車馬。喬裝成西域商人的書生跟其他同伴使了個眼色,幾個人慢慢後退,摸出了藏於靴子中的短刀。他輕輕敲了敲其中一個貨箱,隨後——
藏在裡面的鐵血隊破箱而出,書生帶人趁著柔然兵回頭,反手割破了面前幾個人的喉嚨,其他的也被木蘭柱子他們結果了。
「都死了。」書生幾步跨到木蘭身邊,又輕又快地說,「突然冒出個柔然女人放火,剛才嚇死我了。」
「沒事。」木蘭沈了沈臉色,大聲道:「趕快上馬,跟我來!」
緊隨多倫之後,木蘭帶著鐵血隊也衝向正門。他們要不惜一切代價打開城門,盡快放主力人馬進城。只要城門一開,大軍就可以減少傷亡。同一時間,奚斤帶領三千人馬佯攻西門,參將王茂臻、郭學東領三千人馬佯攻東門。
魏國的將士們攀上雲梯湧上城頭,他們一次次被打退,卻依然前僕後繼地往上衝,東西兩門在投石機的掩護下,兵士們推著衝車撞擊城門。
東西兩門牽制了柔然的一部分兵力,再加上佔領盛樂城之後要分出兵力巡城駐守,此時魏國突然發起進攻,分散的兵力要集結需要時間。鐸蘇風、少頓、色車等主力都在城樓督戰,但是多倫不在,應對謝棄塵指揮若素的猛烈攻城,漸漸讓他們吃不消了。
多倫已經帶人趕到內城下,卻被後面的鐵血隊趕上,一場廝殺在所難免。鐵血隊只有二十多人,但都是尉遲幢最勇敢善戰的士兵,他們一路策馬狂奔,絕不戀戰,只為拼死完成任務打開城門。他們是一隊奇兵,正好打得柔然措手不及。
木蘭為首,帶著十幾個人拖住了多倫的人馬,護著大力王等幾個人接近城門。鐸蘇風帶人衝下城頭,找到了混戰中的多倫,「殿下,上頭快撐不住了!」
多倫一刀砍了一個魏國士兵,對鐸蘇風吼道:「現在管不了這麼多,先把這些人殺了,絕不能讓他們打開城門!」
鐸蘇風聽了命令也加入了戰局,多倫回身一擋正好與一人刀劍相抵,電光火石間,四目相對,他們又在戰場上相遇了……
盛樂城烽煙四起,謝棄塵領兵經過一輪輪的衝殺,眼看就要攻破城門。此時距離盛樂不遠處十里開外,吳提的鐵騎正在逼近。
吳提領兵趁著夜色拔營,因擔心夜裡遭到伏擊,所以繞開了前方密林避開長孫翰的殘部向前推進。快天亮時,柔然援軍遭到了婁伏連和長孫翰的全力阻擊,但雙方兵力懸殊,魏軍只能且戰且退。
婁伏連和長孫翰已經收到謝棄塵送來的密信,讓他們無論如何拖住援軍,為他爭取時間攻下盛樂。此戰關係魏國安慰,他們不敢掉以輕心,就是拼著全軍覆沒也要抵抗到底。吳提起先沒把這些殘兵放在眼裡,但是他們拼死糾纏,也讓他察覺出了一絲異樣,直到他收到前方魏軍正在攻取盛樂的消息。
吳提立在一處丘陵上端看著下面的廝殺,越來越顯得不耐煩。「烏洛侯,你去告訴谷渾這個廢物,他拖的時間已經夠久了,我給他五千鐵騎滅了這些殘兵,其他人跟我救援盛樂!」
他調轉馬頭,繞開下面的戰局,全速領兵直抵盛樂。雖然吳提現在打心眼裡煩多倫,救援的動機也不單純,但是為了柔然,他還是決心守住盛樂,完成父汗殷殷的期盼。他瞭解多倫,即使有強攻,守住盛樂一時半刻不成問題,到時候與他前後夾擊,一定讓謝棄塵所部全軍覆沒!
大軍急行了幾里之後,有探子來報,「殿下,前方發現魏軍的營地。」
吳提勒住繮繩,譏誚地勾了勾唇,眼中閃爍著狠戾的寒光,「謝棄塵,我就先踏平你的營地,再將你斬於馬下!」他抬手輕輕一揮,「殺!」
盛樂三裡外的魏軍營地猶如一座空營,所有將士都在前線殺敵,以幢為單位留守的幾乎都是傷兵,防衛不過十幾人,再有就是火頭軍。芷清正躺在大帳中休息,前方傳來喊殺聲一直沒有間斷,雖然擔心戰事,但她現在渾身燒得難受,一點力氣也沒有,實在有心無力,只希望自己睡一覺醒來,他就回來了。
如果拿下盛樂,多倫應該會沒事吧。芷清虛弱了舔了舔發乾的嘴唇,暈沈沈地閉上了眼睛。
她覺得自己似乎是睡著了,卻不知道是不是做夢,隱約聽見耳邊的喊殺聲、嚎叫聲越來越真切……倏地睜開眼睛,芷清驚醒地坐起來,立刻趕到一陣暈眩。
忽然啪地一聲,對面帳外有人趴倒在上面,然後有人揮刀砍下來,鮮血濺到了帳篷上。芷清似乎聞到了瀰漫在空氣里的血腥味,她緩緩地站起來,帶著驚懼移到帳口,透過帳簾的縫隙往外看——
外面到處都是柔然兵,正在肆無忌憚地殺人,他們衝進營帳划破帳面亂砍一通,確定沒人就進下一座。她所在的主帳也正有人要過來,芷清慌亂地跑到床邊拿起枕頭下面的短劍抱在懷裡。
一個柔然兵用刀挑開中軍大帳的帳簾,後面幾個人衝進來,裡面空空如也。他們在大帳了翻找了一陣什麼都沒發現,只在最里側發現了帳面多了一道長長的豁口——有人跑了。
軍營很大,芷清藏在帳篷後面東躲西藏,最後藏進了一處伙房,這裡面有很多堆放的柴火和大缸,芷清找了一個隱秘的大瓷缸,掀開蓋子藏了進去。
沒多一會兒,外面漸漸安靜了,芷清剛要放下一顆心就聞到了煙薰的味道,然後漫進缸里的煙越來越多。她實在憋不住,趕緊從缸里出來,這間伙房裡已經到處都是濃煙了。芷清心裡一驚,趕緊要衝出去,卻不想在門口結結實實地撞到一個人。
撞她的人很壯,險些把芷清撞個跟頭,幸好那人伸手撈了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領。「他奶奶的,他們要放火燒營!趕快走!」
芷清本就覺得聲音耳熟,等出了伙房一看,抓著她往外跑地居然是魏勇魏黑子。「灶、灶頭!」
魏勇不甚在意地朝後面瞥了一眼,然後猛地轉身,眼睛瞪得猶如銅鈴,「怎麼是你小子,他奶奶的,陰魂不散!」
「噓!」芷清趕緊捂住他的嘴,「你小點聲,想死啊!」
嘴上多了一隻手,魏勇古怪地瞅了她一眼,「少廢話,快走,不然不被燒死也被嗆死!」
營地到處都瀰漫著濃煙和火光,兩個人貓著腰一路摸出了營地,地上到處是屍體,清一色都是深藍色軍服,他們都是柔然人殺死的。芷清驚怒交加地跟在魏勇身後,臉色慘白,嘴唇還在不住哆嗦……
濃煙漸漸稀薄,眼看前面就是空地,突然,嗖嗖嗖的火箭向他們射來。芷清腳下不穩,一下子栽倒在地上。
「什麼人!」他們聽見了柔然兵聚攏過來的腳步聲。
魏勇瞥了芷清一眼,一把拽起她往外跑,只是沒跑幾步就停下來。芷清只顧著跑一直沒抬頭看,驟然停下險些撞在魏勇身上。她看著面前頓住身形的魏勇,抬頭看去,十幾步之外正立著柔然的鐵騎。她駭然地盯著馬蹄,心臟咚咚地跳著,她是不是會死?
耳邊有一道疾風划過,芷清覺得全身發麻。
「住手!」一支羽箭刷地釘在她腳後,此時芷清身後一個柔然兵舉著彎刀停下來,刀刃離她的脖子還有幾寸的距離。
芷清機械地抬頭,森然地看向那個聲音的來源——柔然鐵騎之後,吳提端坐在馬上,正舉著一把弓盯著她。
「你……」
不等她說話,後面有一人跳下馬跑過來稟報:「殿下,盛樂城就要頂不住了!」
吳提眯了眯眼睛,喝道:「阿伏乾,命你領兵一萬速去救援!」
「吳提,你若發兵,我立刻死在你面前!」芷清拔出身上的短刀對準自己,決絕而憤恨地瞪著他。
此時此刻,芷清也顧得不得怕了,她腦子里想的都是,絕不能讓他腹背受敵,她拼死也要阻止吳提……
正文 第五十四章 勝敗之間
「吳提,你若發兵,我立刻死在你面前!」
身後是一片火海的軍營正冒著濃濃的黑煙,早已退無可退。芷清的眼中帶著決絕地堅定,毫不退縮地看著吳提,而吳提的眼睛里卻盛滿怒火。四目相對,沒有人妥協。
她又一次在他面前以命相挾,還是為了另一個男人……吳提心中泛起沈痛的自嘲,這就是她想要的?他打量著芷清,她的臉色蒼白毫無血色,原本纖細的身姿顯得更加瘦弱不堪,還有一身粗陋的打扮以及現在的危險處境。謝棄塵領兵攻城,把她一個人留在軍營置於不顧,剛才若不是他一眼就認出她,那一刀會要了她的命。
思及此,吳提咬牙切齒道:「你為了謝棄塵威脅我?」
攻取盛樂就在此一役,若功虧一簣,芷清簡直不敢想象會怎麼樣。不管是為了誰,謝棄塵也好、木蘭也好亦或是軍中的其他將士,她終究是魏國人,能拖得了一時是一時。芷清抬眼看向吳提,悲戚地言道:「我是為了魏國,不忍見到國破家亡!」
「什麼是家國!黎朵,你給我聽著,等我柔然佔領了中原,這富饒的疆土哪裡都可以是你的家。」吳提看著她,一字一句說地無比堅定。這是他給她的承諾,她該知道自己有多在乎她,比那謝棄塵更甚。
芷清正欲再說,卻被吳提身側的副將阿伏乾喝斷,「殿下,戰局瞬息萬變,我們沒有時間耽擱了。」
吳提掃了眼芷清,沈了沈,正要抬手,卻聽到一個聲音認命般開口:「我跟你回柔然!你罷兵吧,算我求你了……」
對芷清來說,這是個很容易的選擇題,也現在自己唯一的出路,即使她不這樣說,吳提也不會放他走。戰場相遇才讓她知道,吳提對魏國的殺伐遠在多倫之上,毫不留情。
聽到芷清的話,吳提只覺得自己的心更痛,抬起的手懊惱地放下,頃刻間跳下馬,惱怒地看著她。站在芷清身前半步的魏勇怒瞪著過來的柔然人,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恨意,握緊了手中的長刀,大喝一聲,猛地砍向來人,「我殺了你!」
「魏勇……」芷清還來不及阻止,只聽噗地一聲,是刀沒入身體的聲音。
魏勇厚壯的身體彷彿定住一般,隨著吳提快速收刀便像風中的殘葉軟弱無力地躺倒在地上,口中的鮮血汩汩湧了出來,一下子就沒了生氣。芷清顫巍巍地來到他身邊,僵直而緩慢地蹲下,看著他睜大的瞳孔,眼淚緩緩地流下來,有一個人為了救她,死了。
「不過是個普通士兵,你犯得著為他哭!」吳提一把抓起芷清,奪過她的短劍扔在地上。芷清倏地轉頭瞪他,眼中充滿了恨意。吳提看到她的眼神不由得一愣,但是很快別過頭,硬起了心腸,「你先別急著恨我,等我殺了謝棄塵再恨也不遲!」
他長臂一攬她的腰,掠著她上馬,然後彎刀一揮,領著大批騎兵直奔盛樂。漠北冷凜的風刮在芷清臉上身上讓她的頭更加脹痛,眼前划過的事物有些模糊不清了,彷彿在發夢一樣。
高且堅的盛樂城越來越近,城上城下激戰正酣。本以為多倫能堅守住的盛樂此刻門戶大開,有柔然騎兵衝將出來,身後是乘勝追擊的魏軍。盛樂被攻破,吳提聽到稟報時雙眼暴怒憤恨的握緊拳頭,「給我殺過去!」
阿伏乾領命,帶一萬鐵騎迎著潰逃的多倫王子的西路大軍與魏軍膠著在一起。剛剛奪回城池的魏軍被打了個措手不及,謝棄塵身在城外的戰局中,立刻重整隊伍,並派人傳信奚斤等人,命佯攻東西城門的所部分左右兩翼包抄合圍。
盛樂城外正在進行一場大廝殺……
多倫的一萬鐵騎已經折損過半加上吳提的一萬五千鐵騎與謝棄塵的兩萬人馬可謂勢均力敵。然而魏軍盛樂大捷,上下一心、氣勢正盛,相較於多倫的兵敗以及毫無戀棧,柔然鐵騎的聲勢已經落了下乘。謝棄塵領兵趁勢追擊,眼看魏軍左右兩翼要合圍成功,多倫和阿伏乾紛紛急令退兵。
吳提在後方督戰,看到兵敗之勢不禁急忙催馬上前,他揚弓搭箭對準了戰場上的謝棄塵。芷清被眼前廝殺的戰場所震撼,注意到吳提的動作才驚覺地回神,然而吳提已經拉滿弓,箭身頃刻離弦——
「小心!」她大喊一聲,伸手擋了一下吳提的手臂。
激戰中的謝棄塵似有所覺,亂軍中聽到一聲淒厲的喊聲,心神俱振。他匆忙回身,一直羽箭凌厲地破空而來,已經近在咫尺,猝不及防地正中他肩頭。箭身的勁力帶著謝棄塵墜下馬,幸好傷在左肩,他右手持劍撐在地上站了起來。
「謝將軍!」木蘭大呼一聲。
周圍的士兵見主將受傷,紛紛圍上去將他護住。謝棄塵堅毅的眼神中划過一絲痛楚,他望向戰局外的不遠處,被吳提擒在馬上的正是芷清。他用盡全力拔下肩頭的箭,推開眾人,即刻翻身上馬。「給我殺!」
他帶人一路衝殺,柔然一路敗退。他們似乎只有幾步之遙,看著近在咫尺的謝棄塵,芷清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吳提調轉馬頭,引兵撤退,然後,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
暮色之下,柔然鐵騎在雲中安營扎寨,這裡距離盛樂城不遠,吳提在救援盛樂之前已經佔領了雲中和西北的武川草原,隱有包圍盛樂之勢。谷渾的五千鐵騎大敗婁伏連、長孫翰所部,魏軍只有不足一千殘兵逃到盛樂。此次救援多倫,吳提的兩萬鐵騎折損五千,再加上多倫所剩兵馬,雖不足兩萬但仍可再戰。他盤桓雲中,以圖再取盛樂。
然而對兵敗的多倫來說,他此刻的心境與吳提大相徑庭。月色初升,望著盛樂城的方向,多倫的眼神中布滿了沈痛和絕望。他用手摸了摸頸上已經乾涸的傷痕,這是木蘭的劍留下的傷痕,但她終究沒有忍心殺他。
他默然轉身,看向身後的吳提,「你找我有什麼事?」
吳提陰鬱地看他一眼,語氣中帶著失望和諷刺,「你一心要掌大將軍的印信,就是這樣的結果?你甚至等不到我的救援!」
多倫瞥他一眼,「不牢你費心,我自會向父汗請罪,丟了盛樂,我一人承擔所有罪責。」
「那最好,你明天就回王庭。」吳提不等多倫反對,接著說:「你乾的那些荒唐事,少頓已經傳回王庭,我勸你盡早回去說清楚。看你這麼慘,別說我不念兄弟情,你把鐸蘇風留下。」
多倫一愣,「你想幹什麼?」
「讓這個莽夫留下替我殺敵,不然他跟你一起回去,父汗能輕饒了他,不是殺了就是被貶到西域餵馬!」吳提冷哼道。
他們倆之前因為出兵魏國和芷清的事已經決裂,多倫沒想到吳提竟會幫他。但是想到被吳提抓回來的芷清,他皺緊了眉頭,「你想把芷清怎麼樣?」
吳提面色一寒,「你少管閒事,否則我即刻送信回柔然,讓父汗殺了鐸蘇風!你想清楚!」
正文 第五十五章 隱隱作痛
萬籟俱寂的平原映襯在深黑色的夜幕下,柔然營地的大帳內燭光瑩亮,躺在榻上的芷清雙眼緊閉,秀眉緊皺。從被吳提帶回來時,她就一直昏睡,而且睡得極不安穩,似乎是陷在了什麼可怕的夢中。
「將軍!」她猛然坐起來,口中無意識地喊道。
她夢見了魏國與柔然拼殺的戰場,揚起的風沙中混著濃烈的血腥,滿地屍骨、死相可怖——還有吳提狠厲的眼神,拉滿弓箭要射殺謝棄塵的一幕。汗濕地衣衫被透過帳簾的冷風輕輕一吹,有種透心的陰涼,額頭上滿是細密的汗珠,芷清漸漸清醒過來,急促起伏的胸口也慢慢平復。那支箭貫通了他的左肩卻被他面不改色地拔將出來,滿是鮮血的左手握著繮繩縱馬衝殺。他,可還好?
怔忪間,芷清身側被高大的人影籠罩。吳提握緊雙拳,赤紅著眼睛瞪著悵然出神的她。他本因為她醒過來而高興,卻不曾想,她心裡口裡念的還是謝棄塵!
感受到一陣強烈的氣息,芷清遲緩地抬起頭,迎上了吳提充滿怒意的眼睛。她默然地望了他一眼,重新低下頭,沒有表情也沒有什麼話想說。她一點也不怕吳提,她瞭解他,他真的不能把自己怎麼樣。在他與她之間的戰爭中,他是輸家,因為她已經做出了選擇,就不會回頭。
吳提盛怒地坐在榻上,雙手捏住芷清的肩膀,森然道:「我會殺了謝棄塵,一定會殺了他!」
「隨你吧。」芷清輕聲說,臉上帶著無奈,「我只是魏國一個尋常的繡女,為我大動干戈,值得嗎?」
「值得!」吳提鏗鏘有力地說,「黎朵,你為什麼不明白自己對我有多重要?」
「如果我還是你的侍女,你或許就不會這麼認為了。」總是得不到的才是好的,她在他身邊時,他眼裡看到的卻是赫紅。不過現在說這些已經毫無意義了,芷清不想再聽吳提說起他們的過往,不等他開口就硬生生地截斷,「我累了,你走吧。」
吳提頓時一口氣憋在胸口,想發火,但是看芷清仍是一臉倦色、精神萎靡的樣子只好作罷。他略沈了沈,倏地站起來往外走,只是走到一半又頓住了,還是沒忍住心裡的火氣,不吐不快道:「那個謝棄塵又對你有多好,你昏睡時軍醫給你看過了,說你溫飽不濟染了風寒一直在發熱,你跟著他就是為了折磨自己?他若真看重你,就不該任由你在軍營受苦!」他說完,一摔簾帳,徑自離開了。
是啊,他說過要派人送她回五鳳谷,只是她執拗的沒有答應,他才不得不妥協。現在這樣的結果,芷清深深呼了口氣,混混沈沈地躺回榻上,心裡出奇的平靜,既來之則安之吧。閉上眼睛的時候,她不禁又想起了謝棄塵的傷……
夜越來越深,盛樂城的城樓上佈置了重兵把守,柔然鐵騎就駐紮在雲中虎視眈眈,魏軍上下不敢掉以輕心。營地已經被一場大火付之一炬,所以兩萬多人盡數駐紮在了盛樂內城之下。今夜巡防的是副將奚斤,謝棄塵因受傷身在府衙歇息,此刻軍醫魏陀正在為他換藥。
吳提領兵血洗魏營,但仍然有少數的人逃過了一劫,魏陀就是其中之一,據他自己說,他是躲在水缸里才勉強保住命的,等大軍攻下盛樂後便逃進了城。雖然木蘭、柱子等人因為小三子活下來感到欣慰,但是想到營中慘死的其他兄弟,無不痛恨柔然人的殘暴。木蘭帶著柱子、鐵匠守著謝棄塵的房間,由魏陀負責醫治看護,只是箭傷太重,已經換了幾次藥都止不住血。
「我又多加了一味止血的藥,希望對謝將軍的傷有所幫助。」魏陀一邊敷藥一邊說。
「魏陀,謝將軍的傷就有勞你了。」木蘭擔心地看著他道。
魏陀憨然一笑,「快別這麼說,花弧,這是我身為軍醫的職責所在。」
「還是別婆婆媽媽了,你小子動作快點。」鐵匠不耐地看他一眼。
「行了鐵匠,你怎麼回事,我們都打了勝仗你還風風火火的。」柱子嘆了口氣,「要我說,多虧魏陀逃出來,不然我們連個軍醫都沒有,就是洛青被……」
「柱子!」木蘭一聲喝斥,柱子趕緊住了口。幾個人偷眼打量著謝棄塵,他面沈如水,眼中毫無波瀾地盯著某一處,全然感覺不到肩上的疼痛也聽不到其他人說話的聲音。木蘭皺了皺眉,輕聲喚道:「謝將軍,謝將軍!」
謝棄塵微微回神,看向木蘭,問:「何事?」
「奚斤將軍說讓您安心養傷,今夜他去巡視守衛。」
謝棄塵點了下頭,揮手讓他們下去。木蘭帶人臨出去前看了他一眼,心裡有些猶疑。這一仗打完,謝將軍還安之若素地布防、警戒、清點糧草、清繳戰利品,待一切妥當後才肯到府衙治傷。芷清被吳提擄走,他心裡一定焦慮難安,卻仍不忘身為主將地指責,木蘭只希望謝將軍不要過分苛待自己,倘若他被壓垮了,還有誰能帶領他們打退柔然。也只有擊潰柔然所部,才能救出芷清。不過,她卻什麼都沒說,只是滿懷心事的走了,魏國與柔然的這一戰,傷心的,又何止一人。
拿下盛樂的捷報八百里加急傳回了平城,魏國朝堂一片歡騰,平城之危得解,帝拓跋燾大喜過望。同時,盛樂一戰也激起了這位少年英雄的皇帝征討柔然的決心。不日,拓跋燾起駕平城,親赴盛樂犒賞三軍。
天子威儀之下,三軍將士立於校場,頒恩旨,加封威遠將軍謝棄塵為威北侯,世襲一等侯爵,賞黃金千兩、絹帛百匹,良馬一匹;賞副將奚斤賞黃金千兩、絹帛百匹,良馬一匹;賞幢主花弧黃金百兩,絹帛百匹,良馬一匹……眾將論功皆有封賞。
「威北侯……」站在高台上的皇上喊道,卻不見謝棄塵上前回話,又喊了一聲,「謝愛卿……」
謝棄塵久立不動遲遲沒有上前,底下眾將小聲議論起來,站在身側的奚斤正在著急,還是另一側的木蘭膽大,上前輕輕推了他一下,小聲提醒道:「謝將軍,皇上在跟你說話。」
「臣在。」謝棄塵醇厚的聲音響起,跪在地上抱拳道。
拓跋燾心中不免驚奇,不知他的愛將因何事心神不寧,但面上卻不顯,笑問道:「聽聞你中了柔然大王子吳提一箭,傷勢如何?」
「多謝皇上關心,臣並無大礙。」
「如此甚好,柔然一日不罷兵,這抗敵守土之責仍繫於你身上。,有將如此,朕深感欣慰。」
謝棄塵聽到皇上寄予厚望,不敢再遲疑,立刻回道:「保家衛國,臣萬死不辭!」
他擲地有聲的話語激蕩在心裡全部化作隱痛和無奈,他徵戰沙場、心系家國,若可以選擇,他只想和心愛的女子過平淡的日子。可是現在,唯有徹底擊退柔然,他才有可能解下重甲,完成對芷清的承諾。望著天邊起伏的丘陵,他的心中默默一嘆,盛樂之戰對魏國是勝了,之於他卻是敗了,然而這場仗卻還沒完,清兒,你等等我,這一次我定殺退柔然,救你出來。
皇上犒賞三軍後並未急著離開,他在盛樂城住下,心裡有了另外一番計較。拓跋燾深諳兵法韜略,來到前線正是為了御駕親征,這幾日研究地形和局勢後,已經下定了決心。不過在挑明之前,拓跋燾召見了謝棄塵,一則是為了得到他的支持,另一則是想查知他心中的隱憂。威遠將軍向來處事果斷堅毅,拓跋燾實在不知是什麼事能讓威名遠播的常勝將軍分神。
當他詢問之後,卻不料謝棄塵當即下跪請罪,「臣有罪。」
拓跋燾倒是一愣,「你何罪之有?」
「攜女子進軍營者,當斬!臣犯了軍法……」魏國與柔然不知何時又要有一戰,謝棄塵已決心無論如何都要救出芷清,現下也不想隱瞞。
他道明事情原委,拓跋燾聽完竟然哈哈大笑,「謝棄塵啊謝棄塵,想不到你也有鐵漢柔情的一面,想當初,朕的妹妹雲昭公主對你有意,你卻百般推辭,如今卻鐘情於一個繡女。」
「請皇上降罪!」
「大敵當前,朕如何能治的你得罪。如此,我們君臣一心,等打退柔然,朕為你賜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