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從小便出生在一個單親家庭,父不詳。
母親獨自含辛茹苦地扶養他長大,而他,年輕氣盛,不知好歹,因為痛恨私生子的身份,曾自我放逐墮落,國中就學會抽菸喝酒打架玩女人,甚至加入黑道幫 派,成天與其他幫派械鬥火拚,逞兇鬥狠,渾然不當性命是一回事,讓母親成天擔心害怕,半夜哭泣了好幾次,他卻依舊執迷不悟。
直到有一天,他有個從小認識的至交好友,被前來尋仇的人認定是自己的同夥,亂刀將他砍成重傷,更從此成了一個缺了右掌的殘廢,得知此事而嘗到深深悔恨悲痛的穆千駒,終於大徹大悟,浪子回頭──當然,是在徹底報了仇之後。
再也不想讓身邊的人因為自己的過錯而受到牽連,穆千駒揮別了過往的墮落人生,重拾書本,死讀活背了三個多月,才勉勉強強考上某所名聲不算頂好的私立高中,而這時他已經落後了同儕整整兩年的光陰,十七歲才開始就讀高中。
雖然很晚才醒悟,然而重新讀書卻等於是開啟了他頹廢人生的另一扇光明之窗,穆千駒自此積極地面對新生的每一天,更在無意中發覺自己對繪畫方面的濃厚興 趣,從此以後,每當他學校下了課,便騎著腳踏車千里迢迢到城內某個知名畫廊打工賺取生活費及學費,然後順便偷師臨摹繪畫大師們的精妙筆觸。
高中畢業那年,穆千駒憑著平時苦讀苦練累積的實力考上某所有名的藝術學院,然而快樂的大學生活順遂了不到兩年,卻晴天霹靂地傳出母親去醫院檢測出乳癌末期的噩耗。
當時穆千駒是個窮困學生,平日打工的薪水光是擔負自己的畫具費用就很吃緊了,除了勉強溫飽外,根本沒有多餘的錢可以負擔母親龐大的醫療費用,他又著急 又無助,後來實在已經走投無路了,只好厚著臉皮跟打工地方的畫廊老闆借了一大筆錢應急,而那個好心的老闆,不但不收利息,還挑選了一張他四年多來所有的創 作品中最好的一張畫作當抵押品,擺在畫廊一角,期望能賣出個好價錢幫他還債。
在畫廊展出自己的辛苦創作本來就是穆千駒這輩子最大的夢想,卻沒想到會這麼陰錯陽差地提早實現了。
作品一擺出後,穆千駒既不安又欣喜,一開始他對自己的創作品還是有些許信心的,然而,過了兩個多月,擺在畫廊的那幅創作始終乏人問津,甚至沒人多看一眼的殘酷現實,終於令穆千駒大大失望了,更打從心底生出一股自暴自棄的灰心。
五個多月過去後,他已經完完全全不奢望會有人買走它了。甚至,覺得自己不成熟的畫作在畫廊擺出是一件非常羞恥的事情。若非畫廊老闆一直勸他要耐心地等等看,他肯定馬上收回那幅根本無人聞問的青澀作品。
所以,當某一天他接到畫廊老闆興高采烈地打過來的電話,告知有某位客人以高價買下他的畫作,且那筆錢剛好幫他償清所有債務時,穆千駒一開始簡直完全不敢置信,頻頻確認再三後,才終於消化這項驚奇事實。
這簡直是奇蹟!穆千駒欣喜若狂,差點痛哭流涕。
有人肯定了自己創作的才能,沒有比這件事更能救贖他的靈魂!
穆千駒立即在電話中拚命央求畫廊老闆暫時挽留住那名買主,因為他非得當面向那位貴人致上自己滿腔的謝意不可。
掛斷電話後,穆千駒興匆匆地趕到畫廊,心底更早已經準備好了一大堆感謝詞,然而,當他與打扮入時風流的年輕買主眼神交接的那一瞬間,穆千駒觸電了,活 像被一道突如其來的驚雷打中腦袋似的,整個人就這樣呆掉,手足無措地呆呆站在年輕買主的面前,像個啞巴似的笨拙,結結巴巴地一句話都講不出來。
對方風度翩翩地不以為意,只是點頭對自己笑了笑,順手遞張署名「凌煜丞」的名片過來,接著拿著畫就走了。太過乾脆的道別,反而令人生出一股極為不捨的惆悵感……
這就是他跟凌煜丞值得紀念的初次見面情景。
後來,過沒幾天,生母便因不敵病魔溘然病逝了,不認識其他親戚的穆千駒自此孑然一身。
簡單而不失隆重的葬禮過後,他已經身無分文,完全付不出學校高額的學費,於是他在同年退學,入伍當兵。
一年多啃饅頭的苦悶歲月轉瞬即逝,從部隊中退伍出來後,由於心底始終對只見過一面的凌煜丞怎樣都無法忘懷,穆千駒遂鼓起最大勇氣,拿著那張寫上他公司名稱的名片一路追尋,經過筆試、面試層層難關,終於進入奔馳企業的廣告部門工作。
穆千駒原本只是應徵一名小小文案而已,卻在某次陰錯陽差的情況下,被人發掘了他在廣告創意方面的天份,之後,他學會了不是用畫筆,而是用電腦軟體製作廣告的技術,他覺得很有趣,更進一步熱愛上這份具有高度挑戰性的工作。
當然,穆千駒不曾忘記過是什麼樣的因素及際遇令自己進入這家公司的。
所以他總是將一句話掛在嘴巴上:若不是總監的慧眼提拔,自己不會有今天這番成就……
而即使進入公司後,雖然無數則有關於頂頭上司凌煜丞的種種負面消息從沒聽少過,穆千駒仍是深深愛著他至不可自拔的境地,甚至,每多看他一眼,心中便多添一分對他的愛慕之意。
為了一步步縮短與遠在天邊、高高在上的凌煜丞之間的距離,穆千駒沒日沒夜地拚命工作,終於爬到現在一人之下的地位。
比任何人都要來得靠近他、親近他,就算……就算只能默默地看著也心滿意足了。
幾年前的穆千駒,根本無法想像自己能有如此幸運地看到凌煜丞毫無妨備的睡顏的一天。
克制不住衝動地,穆千駒緩緩伸出修長手指,想撫摸他的臉頰,但手伸到一半,便立刻縮了回來,攢在腿邊微微顫抖著。
任何苦痛到難以想像的磨難至今都堅強地走過來了,日後就算出現什麼天大難關也不會阻礙他前進的腳步,穆千駒擁有如此強烈的自信,卻惟獨,對凌煜丞、對這份情感非常……膽怯。
長嘆口氣,穆千駒站起身來,回到電腦桌前,強迫自己專心一意地完成眼前的工作。
別妄想了!
如今能待在他身邊就該心滿意足了!
工作!工作!
◇◆◇
叩!
該用什麼顏色呢?穆千駒皺眉苦苦思索。
叩叩!
唔,用鮮豔的紅色好了,顯示熱情、大方……不,或許還是用黃色比較好……
叩叩叩!
「總監?請問您在裡頭嗎?」門外傳來一道非常急促的女中音。
兀自沉溺在思緒中的穆千駒,這時才驚覺有人敲門,順勢伸個懶腰,起身慢條斯理地打開門。外頭不住敲門擾人的原來是負責總機的秘書陳小姐。
「有事嗎?」
似乎不意外前來應門的人是穆千駒,陳小姐神色不變道:「呃,有個名叫琳娜的小姐一直打電話要找凌總監,我將電話轉接到辦公室,可是一直沒人接……」
當然沒人接,因為他拔掉了電話線。「總監正在補眠中,不方便接。」穆千駒微蹙眉,示意她去掛掉電話。
有些疑惑,遲遲不接電話,就代表了沒空回應,陳小姐做了幾年總機應該熟知這一點,根本沒必要特地前來敲門。
陳小姐露出一臉為難,囁嚅道:「我這樣回應了啊,我一直告訴那位小姐說總監現在不方便接電話好幾次了,可是,她、她……」說到後來,神態越形委屈。
「慢慢說,她怎樣了?」穆千駒嗓音柔和,朝她露出一抹能使人安心的淺淺笑容。
望著噙在他唇畔的和煦笑容,陳小姐突然覺得心底什麼話都可以對眼前的男人訴說,不由得怒聲直言道:「她威脅我,要是再不找總監來接電話,便要總監立刻開除我!」
氣焰好囂張的女人哪!穆千駒聞言深深皺起眉頭,眉宇間一那顯現的冰冷肅殺之氣,令陳小姐不由得激靈靈地打了個冷顫,腦海突然浮現一股強烈預感,沒意外的話,某人可能要倒大楣了……
「陳小姐,你去將電話轉接進來。」穆千駒露出淺笑指示道,但眸底已滅了笑意。
凌煜丞這一、兩個月的品味變差了。
「是!」陳小姐慌忙離去。
過不久,辦公桌上的電話鈴便響了。
穆千駒迅速接起話筒,但他還沒開口說話,電話一端便霹哩啪啦地傳來一頓嬌嗔抱怨:「你這死沒良心的總算肯接電話了,你不是答應過我下午要接我去逛街 嗎?怎麼到現在都還沒看到人影?我最近剛看上的蒂芬妮新款戒指要是先被別人買走的話,你要拿什麼來賠?男人都是這樣,昨天還對我甜言蜜語,今天就可以立刻 忘記……」
「我從來沒有對你甜言蜜語過。」穆千駒淡淡道。
「嚇……」電話一端的琳娜受到不小驚嚇,定下神後,凶巴巴地質問道:「你是誰?凌煜丞人呢?」
「我姓穆,不好意思,總監現在不方便接聽電話,請你稍後再打來。」
「姓穆……?喔,我聽過,你應該就是丞丞手下那個鼎鼎有名的忠犬吧……」琳娜一陣輕蔑,沒有任何家世背景的穆千駒,在出身豪門、背景雄厚的琳娜眼中,地位比狗還不如!彎眉一挑,不悅道:「你不過是個小小員工,憑什麼可以代接他的私人電話?快叫他過來接!」
清晰無誤地接收到對方打從心底的不屑,穆千駒揚了下濃眉,對方既然不懂得禮貌為何物,那麼,自己似乎也不用太客氣了。
「您叫琳…娜小姐是吧?」他慢吞吞問道。
琳娜不耐煩地悶哼一聲:「對!不要囉哩囉唆的,你快叫凌煜丞來……」
「先別急,我突然心血來潮,想跟琳娜小姐打個賭。」
「什麼?」琳娜蹙起眉頭,沒好氣地問。
穆千駒一字一字沉聲道:「請琳娜小姐仔細聽好,我跟你打賭……總監在這一個月內就會狠狠甩了你。賭一百萬。」口氣失了一慣溫和,充斥惡意的嘲弄:「琳娜小姐現在就可以去籌錢了,因為,這個賭約的最後贏家一定會是我!」
「你!」琳娜握緊手中話筒,氣得渾身發抖,一時說不出話來。
穆千駒冷哼一聲,不客氣地道:「我想,你是總監的新歡,恐怕還不知曉他有三大最討厭的女人缺點吧!我現在就好心告訴你,他最厭惡女人……第一、沒有家 教,第二、不懂禮貌,第三、大小姐脾氣重,喜歡對人頤指氣使。很不巧地,這三樣嚴重缺點你每樣不缺,通通都俱備了,若是這一個月內總監不狠狠甩了你,我就 給你一百萬!」相較於語調戲劇性的起伏,穆千駒神情依舊平靜,甚至多了抹冷酷。
毫不喘息地一口氣說完後,不等對方來得及回神應答,穆千駒「啪!」地用力掛了電話。
一抹頑劣邪氣,悄悄染上眉宇間。
稍後,穆千駒又撥了一通內線電話給辦公室外頭的總機小姐。
「陳小姐,待會兒要是那個女人再打電話進來,不用聽她廢話什麼,立刻掛斷,有事我負責。」
『是!』陳小姐大聲答應。
呵,罵得真……爽!穆千駒揚起笑容,掛上電話,心情大好地回到工作室裡頭繼續埋頭苦幹。
◇◆◇
喀、喀、喀……
「唔……」逐漸從睡夢中甦醒的凌煜丞緩緩半睜開眼眸,幾秒鐘後,惺忪的眼睛才終於凝好焦距,穆千駒專注於工作上的背影隨即印入眼簾,令他不由微微一驚。
嘖,沒想到這傢伙還在工作啊!甫一進公司便像個拚命三郎似的努力工作,有時比負責巡視公司樓層的守衛更晚下班,簡直不像是人……真不曉得工作有何樂趣可言,難道是為了每月可領到的微薄薪水?凌煜丞無比困惑地想。
人生就應該浪費在精采好玩的事物上才對,打從骨子裡就是一名享樂主義者的凌煜丞,根本無法理解可以將全部精神、體力投入工作之中的穆千駒究竟是為了什麼。
「醒了?」穆千駒盯著電腦螢幕,頭也不回地詢問。
「嗯,現在幾點了?」凌煜丞伸手抹抹臉,意圖讓自己更清醒。
「六點二十三分。」
「嗄?已經六點多了?該死!我居然睡了這麼久……」凌煜丞登時吃了一驚,懶腰都來不及伸便一把掀開棉被跳下床,抓起放置一旁的襯衫匆促地著裝。
他今晚約了感情不錯的堂哥於七點在常去的酒店碰頭,從這邊飛車過去也要一段時間,若是遲到太久,鐵定會被慘刮一頓!
「抱歉,不曉得總監今晚有事,所以遲遲不敢吵醒你……」
「沒關係……你一直工作到現在?」凌煜丞隨口詢問。
「嗯,工作快完成了。」穆千駒回應的語調露出一絲欣喜。
「恭喜啊,你可真有毅力。」凌煜丞一副「事不關己」地懶洋洋道,扣好皮帶,伸手耙耙紊亂的頭髮,走到他身後,瞄一眼電腦螢幕。
一看之下,凌煜丞不由得冒出疑問:「這是什麼東西?」
說出去肯定笑掉人大牙吧,雖然身為總監,凌煜丞卻根本不曉得由自己負責的廣告部門現階段正在製作什麼案子,成天在外花天酒地、醉生夢死,難怪每個人私底下都說穆千駒比他還像個總監,而不是「副」的。
「是這樣的,我正在查看一個為戒毒機構製作的反毒動畫廣告,創意小組已經設計好大致的人物平面草稿了,我現在正在苦惱要做哪方面的修改,還有這些人物圖案要上什麼色彩,才可以給人看一眼就留下強烈印象,總監認為呢?」穆千駒偏頭看向他,徵求他的意見。
呃!問他豈不是對牛彈琴?凌煜丞有那麼一瞬間真懷疑穆千駒是否故意問「反話」,挑眉仔細觀察他的表情,卻找不到任何一絲鄙視或輕蔑的跡象……難道他真 的想知道自己的意見?凌煜丞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索性隨口胡言道:「想這麼多做什麼?乾脆什麼顏色都不要用,只用黑白色不是更好?俗話說的好,吸毒的人 生是黑白的嘛……」
「……」穆千駒蹙起濃眉,頓時沉默下來,看看螢幕,又看看凌煜丞。
哼哼……問自己任何關於工作的事情根本沒用,現在知道了吧!凌煜丞突然興致一來,故意露出挑剔目光,不屑道:「還有,這個主角模樣醜斃了,真是傷害眼睛,可不可以畫可愛一點?還有這裡!」他伸手指指某個地方,「線條太僵硬了吧!看了真不順眼……」
彷彿起了莫大興致,霹哩啪啦一堆純主觀性的批評不斷從凌煜丞口中跑出來。
穆千駒抿起薄唇,沒氣沒惱,反而神情專注地聽著。
他沒生氣?凌煜丞邊隨口邊罵邊偷偷瞥他幾眼,驀地……覺得自己實在很無聊,在人稱廣告天才的穆千駒面前表現得就像個白痴一樣!
自覺的同時,凌煜丞倏然閉上嘴巴,不罵了。
他一住口,原本安安靜靜地聽他肆意評論的穆千駒突然開始有了動作,十根修長手指在鍵盤上飛快舞動起來,邊迅速修改邊詢問:「這樣如何?」
他居然接受自己的建議?完了!這動畫毀定了!凌煜丞慌忙道:「呃!等等,其實我剛剛只是隨便說說而已……」
「不,你說的很對,對極了……」穆千駒不再說話,眯起眼,飛快針對凌煜丞方才批評的地方作大幅度的修改,接著又按了某個鍵,畫面立刻跳到另一個去,「你覺得這個人物設計圖如何?」
「呃……你真的要聽?」真的還假的?一瞬間凌煜丞強烈懷疑穆千駒是不是工作過度,神經錯亂了,居然問起自己這個大外行的意見。
「嗯!」穆千駒神情認真地看著他。
算了,會有什麼悲慘後果他也不管了!凌煜丞清清喉嚨道:「我覺得這個圖案……呃!少了一點什麼,好像不夠……人性化。」勉強硬坳了三個字出來。
穆千駒盯著螢幕沉吟半晌,驀地恍然大悟道:「我懂了!」
他懂了?天曉得自己根本是胡謅的!凌煜丞猛翻白眼。
GOD!他總算親身體悟到這個「工作狂」一旦卯起狠勁來是多麼的可怕!
「那、這個呢?」穆千駒修改的動作極快,不到幾分鐘後又開啟另外一個圖檔詢問凌煜丞的「高見」。
喔!饒了我吧!凌煜丞猛翻白眼,內心忍不住大聲哀號……
◇◆◇
媽的!阿丞那臭小子該不會爽約吧?凌爵非一臉不耐地瞥瞥手錶,很好,七點的晚餐約,再過十分鐘,他就足足遲到一個小時了!
等他到了,看自己怎麼修理他!
「小弟,再來一杯馬丁尼。」凌爵非叫住路過的服務生,屈起食指將空杯推上前。
非常適時地,就在凌爵非開始回想一百八十種「懲罰慣性遲到者」招術的第一式時,凌煜丞終於珊珊來遲地出現在他視線範圍內。
擺出一張臭臉,凌爵非朝剛踏進門口四處張望的男人招招手。
「,阿丞,我在這邊!」
「爵非哥!不好意思,你等多久了?」糟了,他的臉色果然如預想中的很難看……凌煜丞向前來招呼的服務生點了一杯酒後,朝凌爵非露出一抹極富歉意的笑容,快步走向他。
「我比約好的時間還『早到』十分鐘,而你整整遲到了四十分鐘,你說,你總共讓我等多久了?」故意強調那兩個字,凌爵非責備地橫他一眼。
「真的很抱歉,臨時有事耽擱了,改天一定『補償』你。」至於,是什麼補償,兩人心知肚明。
凌爵非這才消了一些火氣,悶聲詢問道:「有事耽擱的話,可以先來一通電話打聲招呼吧?我打了至少二十通手機給你也沒人理,你是存心不接嗎?」提起這個,他又開始滿肚子火。
「抱歉、抱歉,我手機正好放家裡頭,忘了帶在身上。」
「忘了帶?哼!你最好老實交代一下,你遲到這麼久是跑到哪兒去混了?又跟琳娜在一起?」
「呃,這個,跟琳娜沒關係啦,就臨時有事……」凌煜丞乾笑幾聲,含糊回答。
若跟他說自己和穆千駒兩人為了修改幾張圖案而耗了快一個小時,他肯定不會相信吧!誰人不知凌煜丞在上流社會中可是以奉行玩樂主義出名、又帥又多金的紈褲子弟,叫他乖乖工作?免了吧!
凌爵非皺起眉頭,疑惑:「有事?你該不會又被大伯抓去狠狠刮了一個下午吧?」他口中的「大伯」就是凌生財,而他則是親戚中與凌煜丞感情最好的堂哥。
「你知道今天早上的事了?」凌煜丞不甚意外,懶洋洋地向後靠,背脊倚著柔軟沙發。
「哼!哪會不知道?我老爸一開完會,整個下午都在我面前對你那隻忠犬讚不絕口,要我好好向他學習、看齊……囉哩叭唆的,聽得我耳朵都快長繭了!」凌爵 非頓了頓,繼續道:「幸好他不在我這個AE業務部門工作,要不然我的位置恐怕就要拱手請他坐……呃,一時口快,你可不要生氣。」
「沒什麼好生氣的。」凌煜丞無所謂地聳聳肩。
他非常清楚自己現在的位子朝夕不保,隨時都有可能被穆千駒取而代之,是那傢伙能力夠,兼之手段厲害,被人拱上高位理所當然,生氣也沒用。
「唉,那小子人如其名,在拉高業績上果然是匹千里良駒,大夥拍馬都趕不上……」
「這樣不是很好?你嘆什麼氣啊?」凌煜丞莞爾一笑。
「當然嘆氣,不過我是為你擔心,雖然現階段人人都說他對你忠心耿耿,沒有謀篡之心,但上層想捧高他的人也不是沒有,像我老爸就是!穆千駒這次能升得這 麼快,也是他在大伯面前幫他說了不少好話。況且豺狼之心、人皆有之,雖然穆千駒表面上對你必恭必敬,聽話得很,仍不可不慎防他哪天『功高震主』哪!」凌爵 非眼神銳利地盯著他,警告意味濃厚地提醒。
「放心吧,不會有那麼一天的。」凌煜丞嘴巴叼著煙,笑了笑。不甚在乎,也沒啥好在乎的。
反正他早就讓老爸失望了二十幾年,根本不差這一次,而,他也很好奇一點──那個才氣縱橫的穆千駒能忍受一個不學無術的敗家子當他的頭頭幾個月?另外,若是他終於發現「外人」永遠無法在奔馳廣告公司出頭天,那麼穆千駒會主動求去另起爐灶呢?還是會有其他詭異動作?
喔!凌煜丞真是對答案好奇死了!
「嘖,我的親親小堂弟,拜託你偶爾認真點好不好?別老是這麼漫不經心的!」凌爵非見他聽了自己一番語重心長的話後還是一副懶散模樣,忍不住出聲批評。
「改不了了,我打從娘胎生出來就是這副德性。」凌煜丞嘴巴皮皮地回應。
凌爵非悶哼一聲,沉聲道:「當你是好兄弟才跟你多囉唆幾句,因為業務關係,我跟他接觸過不少次,若要我描述對他的印象,我只會用一句話來形容他:無懈可擊!」
「評價這麼高?」嘴巴嚴苛的堂哥可是頭一次這麼讚美一個人呢。
「我想你比我更清楚吧,乍看之下,那人安安靜靜的模樣似乎不太起眼,可手段既厲害又毒辣,才不過短短三年時間就拉下所有人,順順利利地爬到副執行總監 的位置,許多曾經小看他的人都承認當初看走眼了…總而言之,他這人表面上看起來溫吞無害,但我敢跟你打包票,他骨子裡絕對不是個簡單人物,搞不好活脫脫就 是一隻披著豬皮的狼……」
「可以咬死我的狼嗎?」凌煜丞輕笑,但眸底明顯沒有笑意。
「沒錯,所以你一定要小心防範。」
「怎麼防範?」這點,凌煜丞倒有興趣了,「表現得比他更加厲害嗎?還是……設計陷害他?」
「千萬不要這樣做!他這人精得很,我怕你反而會被他……」
「被他怎樣?真的活活生吞了?拜託!別一直說他了行不行?」完全聽不下去了,凌煜丞沒好氣地打斷他的話,露出一臉厭煩神色,「偶爾出來跟你喝一次酒,說些開心的事嘛,別老是提那傢伙出來掃興!喝酒、喝酒!」語畢,率先舉杯一飲而盡。
「……」見狀,凌爵非無奈地聳聳肩,也不好再說些什麼了。
哼!每個人都當自己是傻瓜,其實根本不需別人提醒,他心底也已經有一番明確計較了!凌煜丞伸舌輕舔唇邊殘留的酒液,手握著水晶酒杯,細看杯緣發出的淡藍色光芒,一抹冷酷銳光以快得令人無法察覺的速度倏然閃過深邃黑瞳。
雖然平常時候表現得就像個腦袋空空的浪蕩子,但凌煜丞可不是真的白痴,才不相信穆千駒那傢伙沒有爬上最高位的野心!反正那種人他見多了,想圖的,還不 就是個「錢」字!要不然,就是金錢的附庸品──至高無上的權力,否則,穆千駒幹麼拚死拚活,以令人吃驚的速度榮升得這麼快?難道是因為無聊嗎?
穆千駒現在或許偽裝得很好,但,凌煜丞相信再過不久,他的狼子野心便會露出一絲破綻來。
到時,哼哼……大夥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