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十三歲時回歸靖國的郢仁皇子,在大漠遭遇刺客襲擊。
與他同年的少年影守,使出驚人的武功,救了他一命,
並因此受重傷與刺客,墜落沙崖失蹤……
為了龍嶺大草原,維族與弈族各派了使者進京。
郢仁誤將弈族使者角梟當成維族上供的伺男,受到角梟身上的
草原男子,充滿自然豪邁的氣息吸引,郢仁不惜對他出言威脅,
並進一步追著他回到龍嶺大草原……
誰知道角梟正是當年的少年影守,卻因重傷失憶,
然而當年尚有另一個陰謀,救了郢仁的影守,竟是前來暗殺他的殺手?
第一章
無邊無垠的沙漠,在一輪皓月的映照下,顯得壯觀而神秘,白日裡炙熱人的滾滾熱浪,此刻已轉變成截然不同的陰冷沙風。
呼哧!
高大的駱駝發出粗重的喘息聲,叩響這死寂之地的大門,一行大約有二十來人的隊伍,從一座巨大的沙丘背後,艱難又緩慢地涉足而出。
在他們眼下一串串新月形的沙丘,一彎接著一彎,如鏈環般鏈接向遠處天壞交接的地方……
路還很漫長。
"郢仁殿下,要不要歇息片刻?"一位頭披紅色紗巾,身裹綠色綢衣的西域婦人,恭敬地問候比鄰駱駝背上的少年。
"嗯。"少年頷首應道。
一張水靈靈的秀美臉孔,因多日奔波,顯出幾分倦態,只見他一把抓起駱駝背上的皮水袋,咕隆隆地一陣猛飲。
"殿下,以後入住靖國皇城,可不能像在您母親的都城裡那樣隨心所欲,要知道那兒還有三位皇子,和您爭奪太子名位呢。"這一路上,只要一有閒暇,婦人就不忘說教道。
"哼,不過是三個生活在金鑾殿裡的草包罷了。"少年擦了擦濡濕的紅唇後,單手一撐駝峰,呼地一躍,穩穩地落在沙地上。
"殿下!"婦人慌忙張看四周,幸好所有的官員守衛,都退開到稍遠的沙丘上。
"至於靖國嘛……"
少年不等婦人再次叨絮,便邁開步子走上一個小沙丘,他那比頭頂上的蒼穹更為深藍的眼睛,凝視著遙遠的沙海天際。
號稱天下第一大國的靖國,就在沙海的另一頭,有橫跨大陸與海洋的廣闊疆域;有富饒礦藏和勤懇忠誠的子民,這些郢仁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因為打從他在古樸的西域呱呱墜地開始,母親和一班國師武將就不停地對他講敘有關靖國的一切,好像認定他定會繼承靖國的龍椅似的。
而事實上也是如此,兩個月前,郢仁的父親——靖國的皇帝,特派宰相歐陽鶴千里迢迢趕到西域都城認親,為的便是這位流有西域聖女血統的小王子。
他長得方額廣頤,天姿聰穎,就像世人傳說的,是天屬的帝王之相。
嘩!突然刮起的強烈沙風,噗噗地打在郢仁的臉蛋上,他伸手擋住眼睛,沙丘上的守衛們則是大叫"糟糕!",急忙追趕被風吹下沙丘的行李。
"唔?那是什麼東西?"透過手指縫,郢仁看到在那群高大的人影中間,有一個的嬌小物體晃動,黃麻的布巾被吹開一個角時,露出了一顆黑色的腦袋。
"殿下,您在看什麼?"婦人見小主子迎風而站,不由上前問道。
"為什麼我的衛隊裡會有孩子出現?"郢仁指向那被麻布包裹著的小小身影,驚訝的感覺更大於不愉快。
"嗯……這位少年是宰相大人帶來的,據說是皇城裡數一數二的影守。"婦人朝少年的方向望了一番後答道。
"影守?"
"就是當達官貴人的保鏢,他們來無影,去無蹤,口風很嚴緊。"婦人看著郢仁說。
"這麼說來……"郢仁秀眉微皺,思忖著:"宰相確實有提到過,在靖國有那麼一群很特殊的人,他們個個身懷絕技,卻生活在黑暗之下,做著常人絕不願碰的血腥事,說的就是『影守』吧。"
視線再度眾集到用麻布緊裡的少年身上,郢仁不禁懷疑地想,"但他看來……頂多是個會幾下拳腳功夫的毛小子。"
"殿下?"婦人輕聲叫喚。
"傳令下去,到下個都邑,就讓他離開守衛隊。"郢仁轉過身,拂了拂衣袖上的沙塵。
"是。"婦人傾身行禮道。
"小心!有一支數十人的騎隊直奔這邊來了!"就在此時,站在最遠處的啃衛,揮舞著一面紅色錦旗叫道。
"是刺客!"有人大喊道。
不一會兒,前方高聳的沙丘上,因為馬蹄狂奔而捲起層層沙浪,排山倒海的朝沙丘下的守衛衝來!
"哼。"郢仁嗖地拔出腰間的碧玉劍,鋒利劍刀在月色下發出的隱隱冷光,做出開戰最有力的號令。
"大皇子有令,凡是十三歲的少年格殺無論!"
一個滿面刀疤,一看即知歷經無數惡鬥的大漢騎在馬背上,他粗壯的手揮著一把鐵柄大斧頭,還不住地連連吼叫。
"大哥,你怎麼把金主給說出來?"緊跟其後的是一個相貌猥褻的高瘦男子。
"呸!這有什麼好擔心的,殺光他們不就保密了。"
大漢朝地上唾了口口水,揚起大得嚇人的斧頭,將第一個衝上來的守衛,像折斷柳條般給攔腰砍斷!血噴湧而出,濺在下一個守衛的臉上。
哀號、馬嘶、刀光在這頃刻間,如同進發的雷鳴般,響徹在浩瀚縹緲的黃沙境地……
"嘿嘿,大伙瞧瞧小皇子藏在這兒哪。"一班人在混戰中途,高瘦男子首先發現在護衛中間的少年,他興奮得咆喝道:"快衝上去,圍住他!"
"殺了他!哈哈!"
勁裝束身的惡漢們,猛踢馬肚,衝開在影守身旁的重重防衛層,一些來不及閃躲的守衛,不是喪命於上下橫刺的鋼刀下,便是被鐵蹄淒慘地活活踏斃!
"小寶貝,看老子的奪命神鞭!"
高瘦男子淫笑著揮開手中的長鞭,帶著尖剌的長長鞭身直打向少年纖弱的身體!
啪!
皮鞭高高甩起,落地時卻只撲了空,揚起滿天黃沙,少年的身形猶如沙漠中的海市蜃樓般,憑空消失了……
"咦?"高瘦男子細目大睜,一時間詫異得回不過神來。
"老二,小心後面!"手下的聲音未落,高瘦男子只聽得耳後呼呼地衣擺舞動聲,一道銀色的光芒,從左胸筆直黥出!
"啊……"高瘦男子緩緩地低下頭,似乎無法相信自己的心臟上插著一把利劍。
嗤!
利劍又快速地抽回,高瘦男子白眼一翻,連哼氣的時間都沒有,便面朝沙丘,一頭栽下馬去,揚起的黃沙足有一丈多高。
"老、老二。"待沙塵散盡,眾人才真切的看到高瘦男子胸口汨汩噴湧而出的殷紅,染紅了大片的沙土,甚至蔓延到了他們的馬蹄下。
沙沙……
輕微的腳步移動聲,少年原先裹身的黃麻披風已不見,一席簡樸的青布衫,一頭用同顏色布條紮起的黑色長髮,隨風輕輕舞動。額前修剪得整齊的劉海,亦左右搖曳,一雙黑如墨石的眼睛,不帶一絲人類的感情。
"你……你是什麼人?"儘管是見慣殺戳場面的彪漢們,在看到對方毫不留情的致命攻擊後,也不由口音發顫。
"影守。"少年的聲音平靜得出奇。
"他是影守!"有人即刻低呼,因為近幾年江湖上盛傳著,凡和影守們打過"交道"的人,都必死無疑。
"俺們的目標是四皇子,你想活命的話,就快滾開。"
一個手握彎月刀的大漢仗著己方人多勢眾,咆哮了幾句,還不忘朝同伴使了個眼色,凶悍毒辣的他們是不可能留下任何活口的。
"小兄弟,出門千里只為錢。此趟買賣賞錢黃金五百兩,你若把皇子交給俺們,分你一半都成。"另一個壯漢翻身下馬,一把帶毒匕首藏匿在袖口裡,一步步地靠近黑髮少年……
"要騙人也不撿些好聽的。"響亮的嘲笑聲從這圈人身後赫然響起。
"是哪個不怕死的傢伙,敢來搗亂?"彎月刀大漢惱怒地喝道,只差一點點,他的同夥就能出其不意地剌到影守。
其它人聞言,立刻調轉馬兒退散一邊,把兵器矛頭整齊的對準發言者,可是等看清來人時,大伙不禁一怔。
"又是一名十來歲的少年?"
這是一位美得無與倫比的男孩,黑如錦緞般的光亮長髮,一絲不亂地梳攏在耳後,並由一個金雕細縷的簪環把住。他的臉孔如罌粟般散發致命的吸引力,先不談那如黛峨眉,如雪白膚,光是紅如櫻桃般的嘴唇,都能引人一番遐想。
"殺我的行情不是黃金一萬兩嗎,這種道上皆知的秘密,竟敢拿出來哄人?"少年不留情地譏諷,總算讓眾漢子由癡呆的表情回過神來。
"你就是靖國四皇子?"持彎月刀的男人看著少年脫俗的相貌,華貴的裝束,心中已有幾分肯定,但是他沒想到四皇子竟會王動送上門。
沒有理睬對方的問話,郢仁的視線集中距他十步之遙的黑髮少年身上。
他的殺氣,犀利冷酷得就好像雪山的冰凌。岑寂清冷的眼睛,彷彿風吹不到的崖底深泉。一切禁止不動,意志堅決!
郢仁一下就被吸引住了!
"老三,管他是不是皇子,寧可錯殺,也不可不殺!"有人沖彎月刀男人喊道,氣氛又變得一觸即發。
"那也要殺得了我才行。"回過神來,郢仁手中的碧玉劍刷地揚起,劍氣在沙地中留下一道深深的印痕。
"你、你殺了俺們老大!"
順著劍峰所指向的方面,有人眼尖地看到沙丘下倒臥的粗壯大漢,沉重的金斧頭就斜插在他動也不動的腳邊。
"他就是你們這群烏合之眾的老大?難怪和其它人比起來,有一丁點兒棘手。"郢仁輕佻的話語,立即招致所有惡漢怒氣,踢馬殺過來。
"斬……"在黃沙騰騰間,黑髮少年手握的三尺長劍發出了陰冷無比的白光。
"立……"少年身形一動,隨彪漢們揮起的錯落刀光,飄忽前進,不出片刻,便追上馬蹄。
"訣!"突然凌厲的劍峰青光激盪,黑髮少年一一挑開本該劈向郢仁的無數刀刃,又如雄鷹的利嘴般,無情地劈開馬匹上的強壯身軀,鮮紅的腥血剎那四下綻放!
"呃……"這場面竟讓郢仁驚愕到不知動彈,他看著對方勁捷俐落的劍法,迴旋於眾人間,根本不給剽悍的匪徒們一絲靠近自己的機會!
儘管少年的內功劍氣皆深湛,但敢拿下大皇子懸賞的人也不是等閒之輩,有人向少年致命的穴位一連發出十枚飛鏢。
"小心!"郢仁猛然驚醒似地大喝。
叮叮!
長劍快速地變招往前一揮,飛鏢被迴旋的劍刀擋回,反刺入惡漢腹中。
這場惡鬥至此為止,匪徒死得死,傷得傷,馬兒驚恐嘶叫各奔四方,徒留一地慘不忍睹的屍體與血沙。
"呼……"黑髮少年輕輕地吐納一口真氣,將利劍收回眼前,劍身上的血順著劍刀,緩緩地流淌下來,弄髒了少年帶著半截指套的手。
劍上的血映在少年烏黑的眸子裡,透出火一般熱情色澤,令郢仁無法轉移目光,一時間,他竟分不清到底是劍上的血流下來,還是少年的眼睛裡,正流著血之淚。
"這就是影守。"郢仁吶言道。
自小對任何事,包括太子位都可以信手拈來的他,從沒有什麼可以震撼得了他。然而,這一句自言自語的"影守",卻在他的體內掀起了一種無法遏止的波瀾。
剛開始,他心想他不過是一個經過特殊訓練的少年,是個微不足道的小波浪罷了。然而這小波浪,在不知不覺之間,卻變得洶湧澎湃起來,這樣下去的話……勢必會變成一股滔天巨浪!
最糟糕的是,郢仁不知道事態最後會發展成怎樣的局面?
一般人面對這樣的少年,恐怕早就嚇得屁滾尿流,逃之天天了吧。可是他不怕,他只覺得束手無策,但這種難以駕馭的感覺,卻燃燒起另一股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何會如此強烈的征服慾望。
和剛才的殺氣騰騰截然下同,黑髮少年舉止柔和地擦拭手中的劍,就像對待充滿靈性的生物一樣。也許是感覺到皇子灼熱的注視,他停下來,看著不遠處與他年齡相仿的郢仁。
"老子沒那麼容易死!臭小鬼!"忽然而起咆哮,打斷了他們相互的凝望。
"是你!"郢仁回轉過身。
沒想到那持金斧頭的惡漢,竟"活"了過來,看樣子足沒刺中他的要害。
黃沙飛舞,郢仁眼睜睜地看著金斧頭的寒光從他的頭頂直劈而下,但在千鈞一髮地時刻,一雙溫暖的臂膀攬住了他,幾分略顯急促的喘息,噴吐在他的臉上,身體便被猛地往旁邊一推!
噗!
因分心而沒做任何保護動作的郢仁,倒臥在沙地上,滿口滿鼻都是沙上,甚是難受。
"殿下!"西域婦人隨同六七名護衛,從另一邊急奔過來。
鐺!鐺鐺!
在另一邊的陡峭沙丘頂端,黑髮少年和惡漢打得不可開交,少年的背部似乎被斧頭砍傷了,血流了一地。
"殿下,您沒事吧?"婦人扶起郢仁,忙著幫他拂去塵土。
"咳、他……咳咳。"郢仁想說,去把他救下來。
可是大漠上的風沙變化莫測,時疾時緩,突來的一陣疾風刮來,把少年和惡漢雙雙扇下數百丈深的沙崖下!
"郢仁殿下,先行的宰相大人已經收到飛鴿傳書,正派大批邊疆軍隊趕來。"婦人掏出了對方回傳的紙條,可郢仁不但沒看,反而一把推開,跌跌撞撞地爬上沙坡。
"殿下!您這是在作什麼?"婦人敢緊跟上。
"明明是從這裡跌下去的……"
從沙崖上可以眺望到遠處滾滾眾攏的烏雲,混沌的月光下,郢仁看不清崖下的情況。
而實際上,也沒什麼好看的,漫漫四野,除了黃沙,還是黃沙。
"您說的是剛才的少年影守?"婦人問道。
郢仁沒有答話,因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如同愈來愈強烈的沙漠風暴般,壓在郢仁年少的心頭上……
龍嶺大草原,足一片被高聳入雲連綿起伏的山巒所包圍的肥沃土地,此時正是新綠抽芽,萬物復甦的初舂時節。
一群群如珍珠般耀眼的鬈毛羊兒,悠然地漫步在遼闊的南面草坡上,享受著春天最美味的恩賜。
放眼望向更遠的西面,是層層迭迭,約莫百座的白色帳篷,帳篷頂端紮著一面鮮艷的紅色布巾。
一列駱駝商隊的商人,遠遠地望見了帳篷,笑道:"喲,是最善騎射的奕族!"
突然間,帳篷那兒傳來隆隆響聲,一群膘滿肉肥牛群,猶如脫弦之箭,氣勢洶洶的奔湧而出。
緊隨其後的是十來匹的健馬,當先的一匹馬渾身棗紅,長長的鬣鬃在明媚春光下,像是許多飄曳的錦旗。
鞍上的是一個皮襖勁裝青年,肩上掛著粗皮繩,腰上懸著短刀,背負長弓,縱馬疾馳,他身後的青年們,吆喝著,盡力趕上。
待馬群衝入牛群後,皮襖勁裝青年雙腿用力一夾,竟站立於馬鞍上,棗紅馬四蹄翻騰,直搶在前,把其它的騎手拋在後面老遠的地方。
"阿瑪,看樣子,這次比試又是角梟哥贏。"一位盛裝打扮的奕族少女,笑臉吟吟地坐在牛圈欄上,眺望著前方激烈的戰況。
"這孩子就是身手敏捷。"回話的是年過半百的奕族族長賽普,他一臉得意地說:"想當初在大漠裡救下他時,每個人都說他沒救了。"
"是啊,記得角梟哥那時因為背後的刀傷,高燒得厲害,一個勁的說胡話,等後來清醒了,卻什麼都不記得了。"
少女說話時,角梟騎著棗紅馬,攔截住了一頭公牛,並利索地用繩索飛套上公牛。
"好樣的!"賽普大聲稱讚道,然後轉而對女兒說道:"傑婭,長老們提議贏了這比賽的人,就隨你一同上京面聖。"
"這是真的嗎?有角梟哥相伴,我也不會膽怯了。"傑婭姣好的臉上浮現著兩朵紅雲。
"嗯,這次進京很重要,除了表達對靖國皇帝無上的尊崇外,還有就是希望聖上能恩准奕族人長期居住在這片土地上。"賽普似乎對往年顛沛流離的生活感到厭倦了。
"孩兒知道山那邊的維族也向皇上進貢了許多寶貝,以求得到這龍嶺大草原。"
"我們靠的是誠意,族裡漢子剪修的羊毛,和婦人們巧手縫製的靖國疆域豐皮圖,一定更能打動皇帝……"
"阿瑪,他回來了!"不等賽普說完話,傑婭便興奮得沖騎隊揮了揮手。
"族長!傑婭!"
在眾騎手的簇擁下,一位有著古銅色肌膚,結實肌肉的高大青年,極為漂亮的躍下馬鞍,矯健的身姿猶如草原上翱翔雄鷹般,吸引住眾人驚羨的目光久久……
四個月後,靖國皇宮。
月光皎潔的清輝,碧波蕩漾的湖水,一陣陣涼爽的微風,在這座臨仙水榭上無一或缺,一條讓宮燈照得透亮的寬敞的九曲長廊,連接著水榭和雄偉的金色大殿。
為遮擋霧氣,廊上長長地薄紗簾被放下來,曳在水面上,隨著湖水的波紋而向前蜿蜒地披散著,遠處是大片淺粉色的荷花叢。
突然,一曲悠悠地笛鳴,劃破了這清幽的氛圍,兩條鯉魚從荷花下飛快地游過,引得荷葉瑟瑟搖曳,別有情致。
"皇上,宮女們現在演奏的是奕族的竹管笛,聽說它的音調可以吸引大漠孤鷹。"兩鬢斑白,卻仍神采奕奕的靖國宰相歐陽鶴,恭敬地朝坐在龍案前的男人介紹道。
"唔。"連抬眼看一下都沒,男人絕美的嘴唇只是似答非答地抿了抿,他的注意力全在案頭的燙金奏折上。
"那您覺得這長達百尺的羊皮地圖怎樣?據說動用了一百名工匠……"歐陽鶴見皇上絲毫不感興趣,揮手摒退了宮女,又讓太監呈上繪工精緻的羊皮卷。
"夠了,弄得水榭裡一股羊騷味。"男人不耐煩地合上奏折,吩咐道:"這些禮貢的東西,交給太后處理即可。"
"臣遵旨。"宰相大人作揖道,在他轉身小心地收攏羊皮卷時,心裡卻湧起了另一番感慨。
回想十年前,先帝突然駕崩,且未立下遺囑,一時掀起奪位狂潮,朝野內風聲鶴唳,一片腥風血雨,誰能料到,最後竟是回宮不久、毫無貴族靠山的四皇子郢仁當上了皇帝。
"還有事嗎?"郢仁見他遲遲不動,於是問道。
"啊……對,臣確有一事啟奏。"歐陽鶴這才想起另一件"禮貢"來:"以『美』著名的維族送來美女侍男各三名,是否也交予太后?"
"侍男?呵。"郢仁美眉一挑,露出一抹曖昧的淺笑:"沒想到他連這漢人才有的孌童也都考慮到了。"
"您的意思是……"皇上並非第一次寵幸同性,但宰相的臉上仍帶著幾分尷尬。
"朕要一名侍男來臨仙水榭陪寢。"
郢仁只對兩種人感興趣,一是身材豐腴的後宮美女,二是膚白清純的少年,男人?他可謝敬不敏。
"臣先告退。"歐陽鶴施禮退出。
"或許能從他口中,瞭解到奕與維兩大部落的事。"郢仁圓弧優美的指尖,輕捏著案頭上的碧玉酒杯,若有所思地轉動著。
"傑婭,你在哪裡?"爽亮的異族口音,從九曲迴廊裡轟然傳來。
"嗯?"郢仁放下杯子,思緒被擾,心生不快。
"定是剛進宮不知規矩的蠻人,奴才這就去喝退他。"守候在門內側的小太監,見俊美懾人的皇上眉頭略擰,立刻慌張起來。
"傑婭,是你在裡面嗎?"可未等太監前去開門,紅漆金縷的大門便忽地被推開了。
第二章
一個時辰前,角梟陪著妹妹傑婭來到荷花塘賞花,與草原截然不同的秀麗景致,完全吸引了角梟,稍一分神,生性好動的傑婭便不知跑哪兒去了。
宮殿的浩大幽深,讓角梟分外擔心,望見不遠處的臨仙水榭內通明燈火,便不顧後果的闖入。
"啊?"屋內幽香四逸,擺設極盡奢華,可是讓角梟驚訝得出聲的,是安坐在一張金龍書案前,美得不可思議的……男人?
在珊瑚宮燈的暈染下,男人烏黑的長髮好似春天雪山上奔流而下的瀑布,閃著瑩亮的光輝。
比起這道"光輝"更令人目不轉睛的,是男人那張華麗臉孔上,那一雙比草原最為深藍的蒼穹更清澈,更水霧的眼眸。
那雙狹長的美眸,明明只是微了,卻透著深沉含威的情緒,與他正襟端坐的姿勢相互交融,給人無比的尊貴迫人之感。
"大膽蠻人!"被角梟衝撞得直暈頭的太監,好不容易順了口氣,大喝道。
"唔?"角梟驚覺自己魯莽的同時,也發現對方漂亮的藍眼睛正直勾勾地盯住自己,旋即低頭,看著腳上的青布鞋。
"瞧你衣衫不整的醜陋樣兒。"在皇上面前失了態的小太監,報復似地大力拽了拽角梟身上的無袖羊皮襖,又揪著他下半身及膝長的羊皮圍裙不放。
"快拿開你的手!"這件傑婭精心製作的皮襖裝束,可是奕族裡最厲害的騎手才能穿的,角梟很氣憤,但自己無禮在前,小麥色的臉頰上難以抑制地浮起兩抹酡紅。
"嗯……"在門扉處的青年深陷難堪境地時,郢仁卻一反冷傲的秉性,臂肘撐在案面上,手托臉腮,嬌美雙唇因一抹淺笑而倏然綻開,儼然一副"看好戲"的神態。
自從徹底打敗無能的皇兄後,還真沒什麼事,能挑起他的興致……
皮襖青年的身材健美勻稱,打從他衝進來的瞬間,郢仁便不自覺地打量起來,那裸露在外的手臂肌理不帶一絲贅肉,肩膀夠寬廣,卻不似練武過度的將軍那樣,高聳得過分。
滾著絨羊毛邊的皮襖,緊裹在他的胸膛上,更為他美麗的膚色,增添了幾許大自然舒爽氣息。
最要命的還是那件緊繫在腰身上的圍裙,郢仁並非頭次瞧見牧人的服飾,他知道這種裙裝是為了方便上下馬背,和做出種種高難度的馬上射騎術。
可露出的堅實大腿,與緊貼布料而隱約可見的男人性體,好比一把熱烈無比的火,洶湧地"燒灼"著郢仁的藍眸。
先前的戲謔心態很快被燒空了,剩下的是猛竄而起地,讓喉嚨飢渴得能冒出煙來的無盡慾望!
"小喜子,退下。"郢仁從來都是順應自己的意願,這次亦不例外。
"是,奴才告退。"
小太監接到皇上的旨意,倒像鬆了口氣,他暗想:"瞧這蠻人的臂膀,倘若皇上不在這兒,他定會給我一拳,讓我躺上個把月!"
太監磕頭出去後,屋內寧靜得幾乎令人窒息,角梟略略咬唇,僵直著身體,雖然幾次感到前方投來的視線,但他不認為這比女人還要漂亮的達官顯貴會真的關注自己。
因為自恃高貴的宮裡人,有一套繁複瑣碎,級別深嚴的宮廷禮儀,在他們入宮的這十天裡,每天都必須讀上數十條,等太監總管考核滿意後,方可晉見聖上!
可對那些咬文嚼字,似是而非的條目,角梟學了很久,仍不得要領,龍嶺大草原到底歸屬何派,關係到全族五百口人的生計,被這樣一耽擱,不知何時才能回去……想著想著,角梟竟神遊起來。
"你便是維族送來的人?"柔磁的嗓音,好像龍案上那樽象牙香爐中飄出的,一煙縷,虛幻,卻撩人心弦。
"呃?"角梟根本沒聽清對方的問話,暗歎道:"糟!光想著族人,忘卻了眼前的麻煩事!"
"龍嶺大草原,雖說水草肥沃,風景宜人,但更是靖國南面的要塞。"郢仁此時提及草原,絕對是出自探查對方的心態。
"我知道。"
果然,那雙靜如墨石的眼睛中,頃刻放出耀眼的神采。
"咳。"清了清燥火的喉嚨,郢仁覺得青年坦率的表情很是誘人。
"我可否……"角梟很小聲地說道。
他想對方既知草原的事,定是王爺之類的貴族,傑婭常說見不到皇上,見到一位王爺也好,至少可以傳達族人懇求與崇敬之心。
"你嘀嘀咕咕的,到底想說什麼?"郢仁熱欲難耐,輕拽華服衣袖,起身走向繪著怒放牡丹的屏風,透過朦朧的薄紗,可以瞧見一張擺有宮廷糕點的紅木圓桌。
"請等一下!我想談談草原的事!"角梟以為"王爺"要走掉了,大吼一聲。
這可是千載難逢的上書機會啊!
情急之下,他索性一個箭步,疾衝向前!
"要你大點聲說話,可沒讓你把朕的耳朵喊聾!"郢仁覺得耳朵嗡嗡作響,他回轉身子,才要教訓幾句——
"啊!"角梟來不及收停腳步,硬生生地撞在"王爺"肩頭上!
"嗚!"這一撞可真讓人眼前發黑,星花點點,角梟雙手捂鼻,眉頭緊擰。
"呼。"習武已久的郢仁,見青年魯莽撞來,自然閉息運氣,令肌如牆,所以除了驚訝外,倒不覺得胸疼。
"這下完了!"這念頭充斥在角梟腦中,他顧不得發紅的鼻樑,一味的想要找出一些合理的歉意話來。
"看你既木訥又粗魯的,倒也挺主動。"郢仁回過神,邪氣地一笑,御臂扣在青年的腰際。
"罪……該……"罪該什麼來著?角梟原是記得的,但當他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來時,赫然發現"王爺"那張美麗的臉孔近在咫尺。
他定定地看著"王爺"那雙絕色藍眸,感覺整個人突然被吸進一個湛藍色的漩渦中,久久無法自拔!
同時亦驚訝這看似單薄的美男子,卻比自己的七尺身材更要高大,角梟高仰起頭,才能和他對視。
"你面色蒼白,過來喝口酒,暖暖身子。"郢仁說著,一手仍按在青年的後腰上。
"唔……"沒忘記對方是錦衣華服,喜怒無常的貴族,角梟下意識地別開頭,避開他的溫熱鼻息。
"怎麼,不喜歡中原的白玉酒?"郢仁沒有放過他小小的抗拒動作。
"不是,我是說時間不早了……"角梟著急得憋紅了臉,他好想認真地談一談奕族的事,可這"王爺"似無半點傾聽之意。
"呵,你一會兒心急,一會兒扭捏,真叫朕摸不透。"郢仁抬手捏住青年的下頜,看到他一臉的詫異。
"王……"角梟豐厚的嘴唇大張著,像是要叫卻叫不出。
"罷了,朕也不想再等了。"言畢,郢仁忽地收緊手臂,低頭覆上懷中人的誘人的唇……
"……"宛如凝脂的皓白肌膚,如一道光芒,射入角梟瞪大的眼內,過度震驚使他整個人呆若木雞。
"嗯……"雖然沒有女人嬌嫩,也不及少年水靈,但郢仁驚喜地品嚐到一個完全新鮮,超乎他想像的味道。
好像在正午烈日之下馳騁獵奇,一股強烈的雄性氣息撲面而來,郢仁柔軟的唇恣意地享受青年的麝香體味。
這雙唇輕觸的淺吻,卻給人血脈賁張的快感,挑起他從未有過的渴求!
"不……"此時,在本能反應的驅使下,這草原漢子驚顫地抬起胳膊,抵住"王爺"硬實的胸膛,試圖脫開他的擁抱。
可郢仁不但無視角梟的反抗,更進一步扣緊他的後腦,迫使他仰起頭來,迎合自己。
"可惡!你……嗚!"嘴唇給壓磨到發痛,那趁自己開口鑽人的陌生紅舌,以足讓角梟羞恥到七竅生煙的方式,舔噬可碰觸到的一切!
他想轉身逃開,卻被佞傲無比長腿勾住腳踝而無法動彈,像是五臟六腑被抽空般的窒息感,讓角梟猝然地合上嘴巴。
"嗯?"正忘我享受"美味"的郢仁,忽感舌尖一陣尖銳的刺痛,眉頭一擰,抓住角梟頭髮,一把將他拉離。
"呼、呼……"頭皮被揪得生疼,但角梟的心情卻爽快的很。
這下,看你這混蛋"王爺"還敢不敢隨意侮辱人!
"你竟敢咬朕?"郢仁語氣很冷,射出的目光更是冷得可以瞬間凍結周圍的空氣。
他似乎難以置信地探出舌尖,輕舔了舔,上頭的血腥把他美唇染成一片紅艷。
"哼。"角梟非但不懼於他的震懾魄力,還想強行拉開禁錮他頭髮的手。
"既然你喜歡來硬的,朕就徹底滿足你。"
猛烈燃燒的征服慾望,郢仁燒掉了他最後一絲耐心,緊抓住角梟高高抬起的手腕,反剪在他身後,隨後提起膝蓋,毫不留情地踢向他的小腹。
"嗚!"突然而來的衝擊,讓角梟痛得差點昏厥過去,在仰面倒地時,肩膀還狠狠地撞上紅木桌角。桌上裝盛著柳丁、葡萄等水果的拼盤,皆翻倒在桌面上,再一一滾落地面,發出咚咚地一連串悶響。
"放開我!"角梟羞惱地扭動身子,他這個在草原上鬥得過一頭公牛的壯漢,卻怎麼也掙脫不了眼前這看似文雅柔弱的貴族的壓制。
雖然郢仁用一招"借力使力",把角梟的蠻力打壓下去,可也忙得大汗涔涔,髮結散亂,烏黑的長髮凌亂的披在肩上,才得以跪壓在男人上方。
"哦!"在看到角梟左右分開的粗壯腿間,那羊皮裙遮掩不了的,由白麻布緊裹住的私處時,郢仁的喉嚨裡發出了一聲曖昧不明的感歎。
"你給我滾開!"在意識到對方貪婪的眼神,全盯著那話兒時,角梟臉紅得可以滴出血來!
"很有精神嘛。"郢仁自言自語地說著,還將他白皙的手伸了進去……
"皇上,臣帶來了維族獻上的……哎唷!"為等待侍男打扮而姍姍來遲的宰相大人,一走進臨仙水榭,就不幸踩到滾落至門邊的柳丁,差點一屁股摔倒。
"宰相大人!呀啊!"他身後衣著鮮艷的美少年,接連驚叫兩聲,一是看到水榭內猶如狂風過境,混亂不堪而震驚,二是看到……
兩道糾纏在一起的人影,躺在青石板地上,牡丹屏風倒在前邊,他們的腳下是踩爛了的水果和糕點,漿汁橫流,慘不忍睹!
"皇、皇上!"角梟的驚訝絲毫不亞於美少年,他不相信,也不敢相信眼前的惡人竟是他和傑婭心急如焚想要晉見的人!
"你是誰?"意識到門邊的少年才是侍男,郢仁遂低頭詢問角梟。
"刺客!有刺客!快來人護駕!"宰相大人見狀大呼小叫地狂喚守衛。
"閉嘴!"郢仁相當不快地朝宰相吼道。
就算老眼昏花,也該看得清到底是誰取得優勢吧!
"讓開!"角梟又驚又亂,顧不得太監教過的什麼君臣禮儀,乾脆一腳揣上郢仁的大腿!
"嗚!"沒料到會被踢,郢仁吃痛地移開身子。
角梟藉機一躍而起,在宰相和少年還來不及做出反應前,他就越過他們,奪路而逃!
"皇上!快傳御醫!"聞訊而來的太監總管瑞德,見乘龍之尊竟然蹲地不起,嚇得煞白了臉,失聲尖氣地叫道。
一批訓練有素,手持長矛的御林軍,很快便把臨仙水榭圍個水洩不通。
郢仁緩緩起身,大腿肌肉傳來一陣麻痛,用手撣了撣那印在金黃褲筒上的草鞋印,攤開手掌,那青年滾燙的體溫仍遺留在掌心。
"御醫來了。"瑞德上前幾步通報,卻看到皇上用一種意味不明的目光盯著手猛瞧。
"統統給朕退下!"華麗的長袖一甩,郢仁突然慍怒地喝道。
令一班官人震愕得面面相覷,不知所措——因為皇上的旨意竟不是追兇,反倒摒退他們。
"老奴遵旨。"瑞德首先應道。他暗想,得快點告知太后——今晚臨仙水榭裡出了亂子啦。
"臣等告退。"老宰相鞠躬行禮,才轉過身,皇上又命他留下。
"傳朕旨意,明日早朝,朕要面見奕與維兩大遊牧部落。"郢仁稍舒緩了口氣說道。
"這……外族人朝聖議事,按規矩需進宮六個月,讓太監摸清其秉性,並熟知宮廷禮教方可。"
"按朕的意思辦,等六個月後,龍嶺的草都枯光了。"郢仁又問道:"子鑫回京了嗎?"
"回皇上,犬子已結束與鄰國的絲綢買賣,回宰相府了。"
歐陽子鑫,年長皇上三歲,是宰相歐陽鶴的獨生子,出生時,算命術士說他五行缺金,故名中帶鑫字,是靖國數一數二的經商奇才。去年他以令人咂舌的低價,買下數百艘巨帆戰船,作為皇上二十一歲的生日賀禮。
"明日午後,讓子鑫來見朕。"
"臣遵旨。"歐陽鶴見皇上這般看得起小兒,時時召見會談,心裡自是高興萬分地跪安離去了,留下皇帝一人默立於凌亂的水榭內。
從荷花池送來的徐徐夜風,吹拂在郢仁血色紅潤的臉頰上,他突然嘖地低歎一聲,貼掌於額前,彷彿要平復那尚未退去的慾火……
晨曦初透,淡淡的光線射過窗欞,將高深廣大的金鑾殿,切割成明亮與陰暗的兩塊區域。
十數字身著藏紅色官袍的議政大臣,與對面站立的十位武將的身形,全被攏入了霞光之中。他們或畢恭畢敬地向高坐於皇位上的男人呈遞奏折,或情緒稍激地與其它朝臣辯論,但只要皇上金口一開,任何異議都會即刻得到解決,於是大殿重又回到莊重和肅穆的氛圍中。
"傑婭,你快下來。"急急地壓低嗓門,角梟朝踏在石柱墩上,對窺視殿內情況的奕族少女勸阻道。
"好可惜,帷幔擋住了皇上的臉。"傑婭張望許久,只聽到令人陶醉的醇柔聲音。
"別這麼迫不及待,皇上……"說到這個尊貴稱謂時,角梟的臉控制不住地扭曲了一下。
他沒忘記昨晚的事——美麗的男人,足以讓自己血液凍結的深吻,和……皇上的身份,最後甚至險遭御林軍追殺!
昨晚當他跌跌撞撞地逃回居住的西宮廂房古春齋時,傑婭己等候在那兒,帶著不可置信的告知他,她看到維族的供品竟是侍男。
雖然角梟聽過一些有錢的官家,除妻妾成群外,還會養一些美男子為寵兒,但他不能理解的是,靖國皇帝居然也有這種癖好,更甚至把他誤作侍男,而輕薄了一番。
意識到自己又咬又踢的對像是一國之君時,角梟心裡不免驚慌。
倘若皇上生起氣來,說上一句"你對朕出言不遜、舉止不敬。"奕族可就要遭受滅門之災了!
在他正不由尋思到自己是否該以死謝罪,以保全奕族時,太監傳下一道皇帝口御,命奕族的兩名使者今日早朝面聖,商討龍嶺草原一事。
"皇上怎麼了?"傑婭從昨晚起就興奮不已,她幾乎梳洗打扮整個晚上,直到宮女大讚她貌若天仙,方肯罷休。
"皇上不正要召見我們嗎?所以你不用著急。"收回心思,角梟看著傑婭。
族長賽普對他有救命之恩,撫養之義,角梟一向視十六歲的傑婭為親妹妹,他握拳暗下決心:"無論皇上怎麼發落,我絕不讓他動傑婭一根頭髮!"
"皇上有旨,宣奕族使者進殿!"一聲清脆響亮的召喚後,太監小喜子從殿裡出來引領他們面聖。
"是您呀。"小喜子一瞧見這壯實的男人,連忙討好道:"昨日是奴才有眼無珠,今日在皇上面前請您多擔待。"
"角梟哥,你認識他?"傑婭第一次遇到會對他們如此恭維的太監。
"不認識。"角梟失口否認,心中卻充滿疑惑。
"這……"小喜子還想說什麼,但又不敢耽誤皇上的接見,便點頭哈腰的帶他們進入大殿。
雕花的青石方磚,金龍盤旋的巨柱,琉璃鑲嵌的天頂,這只有在古書描繪的天庭裡才有的富麗堂皇,如今真實地展現在角梟和傑婭面前。
大殿裡還瀰漫著一種介於桂花和蘭花之間的淡然清香,傑婭本想抬頭瞧瞧那金色豪華的王座,但兩邊的大臣、前後的侍衛,全都一動不動地緊盯著他們,簡直讓人無法透氣。
角梟察覺到身旁傑婭的緊張,於是安慰地對她笑了笑,但他卻沒發覺自己的一舉一動,包括這瞬間的笑臉,全都被收入在皇上的美眸之中。
"平身。"在他們雙雙跪地,恭請吾皇萬歲後,皇上那抑揚頓挫,縹緲如煙的嗓音,讓傑婭著實感動了好一會兒。
她忍受不住誘惑地抬起頭來,卻驚異得再地無法移開視線:"好美的男人!簡直像冰山上的雪蓮!"
"皇上,這是我們奕族呈上的奏折,請您過目。"角梟把奏折遞給太監總管瑞德。
"關於把龍嶺大草原借給奕族,或維族作為長久居住之地,眾愛卿有何見地?"翻看完奏折後,郢仁發話道。
"皇上,龍嶺自古以來是靖國南疆要塞,怎麼可以隨意借人放牧?臣以為,哪族都不可!"一位白髮蒼蒼的官員高聲發言道。
"上官大人,所謂富國之道在於節用裕民,既然有重兵嚴守,那給百姓一塊安身之處,有何不可?皇上,臣以為應該借給維族,他們年年進貢毛皮禮品,卻居無定所,飽受毒日風沙之苦,實在可憐!"一文官立即上前反駁道。
"哼,孫大人從未離開過皇城,怎麼知道實情?皇上,老臣倒是去過一回維族,維族的生活,決非像孫大人口中那般不堪!"遭到晚輩駁斥,上官大人直感顏面過不去,扔下話道:"若是要借,也該給奕族!"
"不,該給維族!詩聖上明鑒!"孫大人上前一步奏道。
"給奕族才是造福牧民後代,懇請陛下三思!"上官大人毫不示弱。
爭辯一旦開始,便似永無完結,雙方分成兩大陣營,你來我往,針鋒相對!就連以往毫不相干的政績得失都被一一搬出台面。整個朝堂吵得轟轟烈烈!
在這種混亂的場面下,唯一還面帶微笑的,恐怕只有坐在龍椅裡的郢仁了。
他雙眼炯炯地盯著角梟,看他用憨厚無懼的眼神,木調生澀的談吐,擊退群臣們的出口成章。
"皇、皇上……"太監總管瑞德擦了擦前額地冷汗,方寸大亂地看著聖上,轉而又向下張望:"您看這……"
"差不多了。"郢仁薄唇一抿,泰然地說。
"什麼差不多?"瑞德正納悶著,赫然傳來一陣咆哮。
"我們奕族人,無論男女,自幼驍勇善騎,且熱情善良,經常幫助落難的商人,打退強盜,決非你們口中的懦弱無能之輩!"
言畢,如響雷轟徹而過的餘音,繚繞在金色大殿,久久不散。
"大、大膽!朝堂聖地,皇上面前豈容你如此放肆。"瑞德愕然,隨即喝斥,但因為被驚嚇,聲音還在發顫。
"正所謂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你們不吵了是嗎?"突然開口的皇帝,把眾臣都駭得紛紛跪地,這才意識到剛才的舉動有多冒失。
"皇上的意思是?"責怪地看臺下一眼,瑞德小心翼翼地問。
"傳朕旨意,維族乃沙漠生意人家,販賣駱駝、絲綢,因此定不定居影響不大;而奕族生計,全靠畜牧自給自足,人口又過千,故朕借龍嶺草原予奕族。至於出借之條件為,奕族騎士需收編入護疆軍隊,保護靖國邊境過往商旅,並每年進貢牛羊等牲畜各五百,以充國庫。"
"此乃宜國宜民,一舉兩得之法,皇上聖明!"大臣們紛紛磕頭,異口同聲道。
"啊……"還以為會爭執數月,沒想到皇上如此俐落地下了聖旨,角梟有些難以置信地呆立不動。
牛羊不算什麼,有了大草原,多少也獻得出,而且,將男人編入軍隊,意味著奕族的家庭可以享有豐厚的軍餉,實在是好事呀!
"朕非常喜歡你們進貢的羊皮疆域圖,製作可謂巧奪天功。"郢仁起身離坐,緩緩踱步下木階。
角梟仍沈浸在愉悅的心境裡,心中暗想:"要是族長在這,該多高興啊!"
傑婭本想說些感恩的話,懾於皇上威嚴,及他奪人心魄的俊美,紅著臉,連頭也不敢抬。
"可惜朕昨晚在臨仙水榭觀賞羊皮卷時,不小心被火燭燻黑了一塊,所以希冀兩位在宮中多逗留數日,直到宮廷藝人恢復羊皮卷為止。"郢仁駐足角梟跟前,娓娓說道。
"呃!"聽到臨仙水榭四字,角梟的心猛地抽緊,加上皇上明顯的挽留之意,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羊皮卷不是在太后那兒嗎?"一旁的宰相大人心生納悶,但卻不敢多語。
"還不快跪地謝恩!"瑞德催促道。
"吾……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角梟跪地謝道,傑婭也連忙跪倒。
"平身吧。"郢仁淺淺一笑,伸手示意。
"嗯!"誰也沒有看到那華麗的金色衣袖,與角梟擦身而過時,皇上的手竟握上角梟的手掌,那微涼的指頭,還從厚實的手心裡一劃而過!
"退朝。"轉過身,郢仁美眸裡透著笑意。
當郢仁的手指劃過角梟汗濕的手心時,傳來的猛然一顫,似仍在他指尖躍動。
第三章
午後的艷陽,照拂在波光粼粼的廣闊湖面,一艘流金飛彩的畫舫悠遊其上,笙簫管笛齊鳴,曲調隆重,連遙遠兩岸的御花園內都能聽得真切。
"子鑫,你為何這樣盯著朕?"郢仁單手撐頰,伏在畫舫窗欄上,他雖憑眺遠方水天一色的景致,卻也沒忽略身後的人。
"臣失禮了,皇上,您看上去心情很愉快呀。"
回話的人,長相清秀,一襲深緋色長袍稍顯寬鬆,初次見他的人,都會覺得他是個白面書生,很難將他與在江湖上呼風喚雨的精明商人聯繫起來。
"呵,你有話就直說。"郢仁轉過臉,看著他。
"聽父親大人提起,今日早朝您封給奕族領地不說,還破例給奕族騎士全年軍餉。"歐陽子鑫亦注視著皇上,無論何時何地,皇上都是那樣地貌美絕倫,令人屏息。
"嗯,那又怎樣?"
"所以宮裡傳出,您看上了那漂亮可人的奕族少女賽傑婭……"歐陽小聲道。
"並非宮裡傳,是你這麼想的罷。"郢仁起身,看向畫舫的前端,五名宮樂手正優雅地吹奏著。
歐陽曖昧地笑了笑:"現在皇后人選未定,您稍有動作,傳聞肯定會在宮內蔓延的。"
"朕不會娶奕族少女為妻,不過……"
艙室中央的玉石桌上,擺著一座檀木古箏,郢仁在古箏前坐定,輕輕彈奏起來。
"不過?"歐陽追問。
古箏裡流出的曲調,比宮樂手演奏的更婉轉動聽。
"朕確實相中了一個人。"
郢仁指法一變,古箏迸出一段深沉而激昂的旋律,歐陽的眼前頓時浮現出逶迤山巒,籐蔓遍野,蒼鷹在天際翱翔。
歐陽一時間驚訝得無語,皇上的說的可是意從心生的"相中"二字,而非視覺上的"看上",且從鏗鏘琴聲聽來,這份情愫已如燎原之火般熱烈!
"皇上……"等歐陽反應過來,想問到底是何方女子時,守候在艙外的太監瑞德進來通報,皇太后和榮貴妃前來面聖。
歐陽放眼窗外,一艘船型較小的畫舫,已停在十步開外的湖面上,兩位雍容華貴的女人,執手立在彩鳳船頭。
穿著金圍帔,年紀稍大的是皇太后,紫紗長裙,頭戴金釵的美艷少婦,則是後宮裡最得寵的妃子——榮貴妃。
"擺駕迎接太后。"郢仁起身道。
歐陽看著這具有稀世俊美,又威武凌人的年輕帝王,忽然覺得,往後的日子恐有波瀾啊。
為感謝聖上對奕族的恩典,傑婭從朝殿上回到西宮廂房後,立即搜羅出從家鄉帶來的繪畫工具,她一邊琢磨著如何盡快修復羊皮卷,一邊卻抑制不住地想再見皇上一面。
"角梟哥,我覺得皇上對奕族厚禮相待,全靠阿瑪提議進貢疆域羊皮卷。"傑婭笑道:"要是族人知道靖國皇帝這麼欣賞奕族手藝,一定高興極了。"
"嗯。"角梟心不在焉地應道,手心輕摩擦著紅木台面,直至整個手掌都泛紅了還不停止。
"你的手被蚊咬了嗎?我給你上點藥水。"傑婭見了,關切地問。
"不。"角梟先否認,隨即又改口道:"是的,不過不礙事。"
"請問角梟使者在嗎?"屋外傳來一聲尖銳的叫喚,一聽便知是太監來了。
"有事嗎?"角梟前去開門,栽植著兩株松柏的庭院裡,站著先前見過的那位小喜子,在他身後還跟著三名宮女,手中端著盛了衣物的木盒。
"奴才給兩位請安了。"小喜子一臉餡媚:"小的按織錦院管事儀妃娘娘的吩咐,懇請兩位奕族使者前去幫忙修補羊皮卷。"
"您來得真巧。"傑婭微笑道:"我們剛收拾好刻刀和碳石。"
"還有,娘娘說,小姐在宮裡行走,少不了披巾長裙的女官服,特讓奴才送來五套,絲綢長裙,外有珍珠細帶、玲瓏佩,小姐喜歡不?"小喜子說時,宮女便把衣服往屋內送去。
"好精緻的紗裙!"傑婭驚喜得連連叫道:"我真想好好感謝儀妃娘娘。"
"呵呵,如果兩位使者都已準備妥當,奴才這就帶你們去織錦院。"小喜子笑道:"離這屋不遠。"
"有勞公公引路。"角梟原想要拒絕這素未謀面的儀妃娘娘的饋贈,但見傑婭這麼開心,也就跟著放鬆了心情。
太監帶著他們穿過一曲曲的花徑,一道道的走廊,越過一座座的廳堂水榭,一處處的亭台軒榭,約莫半個時辰後,方在一堵高聳的朱丹宮牆前停下腳步。
長得不見盡頭的牆壁上,鑲嵌著琉璃雲彩,松樹等浮雕,一對張牙瞪目的銅獅,踞守正東門兩側,氣勢十分雄偉。
"公公,這裡便是織錦院?"傑婭將信將疑地朝大門裡探去,一座白玉石的高大影壁,赫然立於眼前。
"不,這是靖德殿,織錦院還需穿過幾個殿堂樓閣……"小喜子話音未落,只聽裡面傳來乓乓兩聲脆響,像是器皿碎裂聲。
"哎呀!"小喜子哀嚎道:"定是笨手笨腳的宮女打碎了西域古瓷瓶!"
"公公怎麼知道?"傑婭問。
"前些日,西域大臣向太后進貢了一對足有一人高的古董花瓶,今日太后就命宮女搬來裝飾靖德殿。"小喜子神色驚惶,如臨大難:"不行,奴才得進去看看。"
才走幾步,他又回轉身朝角梟道:"花瓶這麼重,奴才去了也不管事,不知角梟使者您能否幫奴才一把?"
即使太監不說,角梟也有幫忙的心思,憑宮女的力氣怎搬動得了巨大花瓶,於是他答道:"可以。"
"公公,不必擔心。"傑婭道:"我和這三位姐姐去織錦院就成了。"
"奴婢任憑小姐差遺。"那送衣服的宮女們,一一施禮道。
"使者大人!"小喜子看上去很是感激。
"角梟哥,事不宜遲,你隨公公進去,我在織錦院等你。"傑婭向角梟暫別後,便朝南面走去。
角梟看著被宮女團團簇擁,更顯得嬌小玲瓏的傑婭,本想關照她幾句,卻又不知該說什麼。
"在這守備森嚴的宮廷裡,應該不需要他擔心吧!"在心中這麼想著,角梟便隨公公踏入靖德殿。
"啊!"角梟驚歎出聲。
沒想到白玉影牆後,竟是一泓人工雕鑿的碧波水道,水色清純,兩座紅木橋搭建其上,在橋的另一頭,是廊柱略內頃,四角高挑,形成飛簷的宮殿。
"真厲害。"
簡直就像人間仙境,外面是飛閣流丹,氣勢非凡,裡面寬敞的殿堂更是金碧輝煌,上萬卷書林立書架,琥珀、玉雕等古玩錯落有致,陳列其間,令人目不暇接。
"靖德殿原來是御書房。"角梟看著書案邊成堆的卷軸想道。
"小喜子公公!"一宮女從珠簾後出來,見小喜子連忙施禮。
"剛才聽得一聲巨響,是打破什麼了?"小喜子邊尖利地質問,邊撩開珠簾走進配殿東堂,角梟跟著他進去,微微一怔。
東堂是寢室,一張近乎透明的薄紗簾,由金勾掛著從屋樑上垂下,如荷葉般漫開的紗簾罩著一張四方的床榻,隱約可見的金黃色床沿上刻著一些龍首圖案。
"狗命的賤人,竟敢打碎皇上最喜歡的水仙!"看清那碎了一地的白瓷和植物是什麼,小喜子頓時沉下臉,大聲喝罵跪在碎片和積水旁不斷磕頭的宮女!
"公公饒命!公公高抬貴手!奴婢實在是不小心……"宮女的臉色如白瓷般慘白。
"還敢爭辯哪,給我掌嘴!"
"是、是,奴婢掌嘴!"宮女失魂落魄地摑著自己的臉。
"小喜子公公,既然已經碎了……"角梟忍不住出聲,"就算了吧?"
"算了?皇上要是怪罪下來,可是要掉腦袋的事!"小喜子走前一步,厲聲道。
"水仙還可以救活。"角梟蹲在地上,雙手捧起水仙,放入一大塊碎白瓷上,裡頭仍蓄著水,宮女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折壽的奴才,反倒要使者大人伺候你了!"小喜子朝滿眼含淚的宮女啐道:"打明日起,你就留在御膳房做個打水挑柴的婢女罷。"
"是……"宮女心傷欲絕地退了出去。
"公公,花無大礙,用新花盆養起來即可,恕我不能奉陪。"角梟沉下聲道,他對太監的勢利深感厭惡!
"使者大人!請您務必等等,太后的花瓶快送到了。"小喜子趕忙攔下角梟道。
"那我去殿前等,在這兒幫不上什麼。"角梟執意離開。
"不、不!您不可離開靖德殿,皇上他……哎呦!"小喜子驚覺自己說漏了嘴,慌張地差點咬斷舌頭。
"皇上?"角梟剽悍的臉上交替浮現著疑惑、醒悟與被欺騙的憤怒等神情,他一把推開太監,邁開大步,直衝外殿大門!
"啊!"在碰地拉開丹紅門後,角梟赫然見到兩排衛士縱向一字排開在紅磚信道上,所有出路都被封住了。
"哼,真是守備森嚴的宮廷!"角梟自嘲自己過於天真。
"只要您好生待在這兒,奴才是不會為難您的。"小喜子借眾衛士的膽兒,一溜煙跑出殿門外。
"你!"
"皇上駕到!"
此時,不遠處的丹紅木橋上,來了一對對持鳳羽龍旌,雉羽宮扇,銷金提爐,焚著御香的宮女。走在太監掌著的黃金傘之下,龍袍加身,玉樹臨風的男人,正是設計軟禁角梟的靖國皇帝。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太監與衛士們誠惶誠恐地跪地接駕,角梟略一猶豫,也跟著跪在門邊。
"平身。"郢仁擺手道:"傳話下去,朕與奕族使者有要事商談,從即刻起,任何人都不准擅入靖德殿。"
"奴才遵旨。"小喜子帶著不明狀況的衛士和宮女,直退到宮牆外,並駐守在銅獅兩邊。
此時已是金鳥西墜,彩霞滿天,角梟看著立在—片火燒雲前的皇帝,好像玫紅色的餘輝都由他身上散發而出以的,美得令人炫目。
繼而注意到那對明眸裡毫不掩飾的,比雲彩更灼熱的直視,讓角梟不禁打了個寒顫!
"如果不想讓人聽見我們的談話內容。"郢仁踏入殿內,柔聲說道:"你最好進來。"
但皇上越溫柔近人,角梟就越發無法放鬆自己,他邁入殿內的腳,絆在門檻上,咚地打了個踉蹌。
"你還是這麼冒失。"郢仁微露笑意,並吩咐道:"關上殿門。"
關上朱紅殿門後,一瞬間,這幽靜的氛圍讓角梟不由想起臨仙水榭,早已點燃的精緻宮燈,此刻更瀰漫出一股蠱惑人心的燭香。
"皇上,有何要事,就請直說罷。"強行逼退腦海中不快的回憶,角梟鎮定地說。
"今日怎麼不穿奕族的皮裙?"郢仁坐定在一張鋪著金緞子的桌前,一臉遺憾道。
"這……在宮廷裡穿官服比較方便。"角梟如實答道,內心卻掀起一陣莫名地驚悚,他低下頭,不再看向皇上。
"看來你已經習慣宮廷生活了。"郢仁莞爾一笑,又問道:"那名奕族使女是你的什麼人?"
"回皇上,傑婭是我的妹妹,她現正在織錦院裡修補羊皮卷。"角梟雖對皇上為何突然提及傑婭感到納悶,但依然誠實回答。
"織錦院的劉儀妃,端莊嫻淑,刺繡極佳,你妹妹倒有個好師傅。"
"是……"回想起先前收到禮物時,傑婭興奮的表情,角梟緊繃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愉快的微笑。
而就在角梟沉浸在回憶中的片刻間,郢仁悠然站起,龍袍外罩著的金絲薄紗落在地板上,他向前走動,金絲薄紗在地上無聲的拖過,燭光在他身後投射出搖曳的陰影。
"皇上?"一股怡人熏香撲向角梟的鼻尖,他愕然發覺聖上正站在他眼前,幽藍的眸子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
角梟想退後,可身後是緊閉的殿門,下人直視皇上是大不敬的,但他又無法忽視皇上的注視,窒息般的窘迫和緊張,讓他連耳根都紅透了。
老實巴交,手足無措,眼前的男人愈露出惶惑神態,郢仁就愈控制不住慾火的高漲。今日早朝上時亦是如此,見他不怕眾大臣的那股子蠻勁,就忍不住想靠近,想觸摸他褐色的肌膚,當然,他最後也是這麼做了。
但是蜻蜓點水般的交擦而過,就好像羽毛撩過飢渴的身體,令人無法忍耐!迫使他一下朝,就心急火燎地安排這次"意外"的見面。
他是靖國天子,至尊至貴,他想要這個男人,為何要等?
"朕要你陪寢。"郢仁沙啞地開口道。
——這顯然是結束煎熬最好的法子。
"啊?"角梟騰地抬起頭,烏黑的眼珠,難以置信地瞪得渾圓,他幾乎竭盡全身力氣才結結巴巴地說道:"上、上次是我多有冒犯,但請您別再拿我尋開心!"
"君無戲言!"郢仁伸出雙手扣壓在角梟的肩頭,角梟碰地撞在殿門上:"朕決意要你,就算你不肯……你明白嗎?"
"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角梟又驚又氣,他很想這般吼回去,但一句"君無戲言"讓他更清楚認識眼前的美男子,他既然能賜予奕族平安,豐衣足食,亦能剝奪奕族的一切權益,更甚至包括性命!
"你意下如何?"郢仁絲毫不放鬆對這困獸的攻擊。
"我、我……"角梟的意志開始崩潰,眼前浮現傑婭被宮女帶走的情形。
傑婭日前在他們的手上,若我現在逃開,那麼她會遭受怎樣的下場?
儘管角梟的黑眸中迸射出強烈的憤慨,且一臉的厭惡,但郢仁還是感覺到手下的肩膀越來越鬆垮,最後不再抵抗。
"呵。"郢仁美如神祇的臉孔上,洋溢著一抹魔魅般的笑容。
兩盞絹絲宮燈,隨夜風輕輕搖曳,發出兩道橙黃色的光暈,角梟赤裸著上半身,仰躺在柔軟的龍塌上,不知是不是頭頂燭光亮得剌目,他微瞇著眼睛。
寬衣解帶,只剩下單衫的郢仁,手持一杯白酒,徐步走向龍榻,才剛瞄了一眼角梟,藍眸便被這古銅色肉體的健碩與美麗深深吸引住。
注意到角梟因為緊張,胸膛上沁出些許薄汗,更襯托出漂亮的肌理,與紅寶石般晶瑩的誘人乳首,郢仁的腰際頓時竄過激流般的顫慄,下腹私處蠢蠢欲動。
"白玉酒,要喝些嗎?"郢仁彎低身子問道,烏黑長髮如水流般傾瀉在角梟結實的手臂上。
"不……"角梟往回縮了縮手,倒不是因為髮絲的冰涼,而是皇上那含威的藍眸裡,折射出非一般濃烈地欲求!
那恨不得將自己一口吞下的貪婪眼神,讓角梟想起在草原上放牧時,曾遇到過的一頭兇猛野豹,令他不寒而悚。"
"咕嚕。"郢仁仰首飲下白酒,青瓷酒杯被擲於地面,發出鐺地一聲。角梟還未從杯裂聲中反應過來,他的雙唇便被不容轉園地欺吻住。
熱辣的白酒,隨皇上鑽入口內的紅舌,如數灌入角梟的喉嚨,並一路火燒著進入胸口,他難受地緊抓皇上散開的金黃色衣襟,竭盡全力控制自己才沒推開皇上的壓制。
火熱且陌生的靈舌,如脫韁野馬般在角梟唇內橫衝直撞,繼而又富有技巧地舔噬每個可觸及的一切。
角梟對這充滿狂野的侵佔毫無招架之力,臉色憋得通紅,他已分不清是泛上腦門的酒氣,還是濃郁地深吻讓他的心底撩起一陣巨瀾般地心悸!
角梟身上草原男人的青澀與雄性之氣,亦讓郢仁吻得渾然忘我,欲罷不能。
他撐在角梟身側的手,終按耐不住地覆蓋上角梟緊實平坦的小腹,享受這充份吸收陽光而顯得格外健美的肌膚。
白皙如雪的手指緩緩摩擦著,一路游向起伏絮亂的胸膛,指頭不動聲色地描上緋色突起……
"唔……"遏制的呼吸,與強烈的感受,折騰得角梟腦中混沌一片,他完全被動地接受皇上的吻和愛撫,胸前突然激起的銳疼,讓他頓清醒過來!
弧度優美的指尖無視身下人發出的嗚咽,繼續來回揉捏,直至那兒充血挺立起來。
郢仁原想挑起角梟的情慾,舉止才這麼粗魯,可從角梟喉嚨發出的悶哼聲,無疑比媚藥更容易挑起郢仁慾火。
"咳……呼!"角梟的唇被猝然放開,微冷空氣一股腦地湧進口鼻,他像被清新的空氣嗆到般,急促地喘息不已。
"啊!"蹂躪的手指移開了,接替的是熱乎乎的濡濕啃噬,從脊髓深處一躍而起酥麻一路急竄全身。
"不!"角梟反射性地抬手,想要推開皇上親吻自己乳首的行徑。
手腕被大力抓下,並扣在床上,郢仁懲罰性地咬了一口,一排清晰的牙痕立刻浮現在乳暈兩側,無比地煽情。
角梟咬著下唇,手指抓皺了絲滑地床單,硬把溢出嘴邊的羞恥呻吟給打壓了下去。
惱人的唇舌緩緩地沿著胸肌、腹肌吮吻下去,髮絲輕撩過胸膛,讓角梟無法抗拒地渾身一震。
"唔。"像要嘉許角梟的反應,郢仁隔著薄褲吻上了男人尚未勃發的私處。
"啊……你做什麼?"角梟驚惶地支起身體,正好看見皇上一把拉下薄褲,美麗的紅唇含入自己私處的吟靡動作,他只覺得整個腦袋轟地炸開,全身繃緊,無法動彈!
"放鬆些。"嘶啞地下令,郢仁想要享用眼下男人的渴望,強烈到令他自己都訝異的程度,令他喪失了平日裡的風度與耐心,深含入口中後,便開始吞吐著搖晃頭部。手還探入股隙中,曖昧地來回摩擦著……
"——唔!"說不出是什麼感受,角梟只感受到皇上口內的高熱,像要熔化自己般,激烈燃燒著,他再也壓抑不住的呻吟,迴盪在紅漆金縷的懸樑上……
幽深高聳的宮牆,在黑夜籠罩下,愈發顯得氣勢凝重,守在宮門外的小喜子老遠瞧見兩盞宮燈緩行而來,定睛一看,原來是太監總管瑞德,連忙上前施禮。
"皇上深夜批閱奏折,龍體勞頓,故榮貴妃命老奴給皇上送一份魚翅宵夜來。"瑞德拖著一貫的官腔說道。
"有勞總管大人,皇上已經歇息了。"
小喜子在心中暗想:"什麼送宵夜,榮貴妃是想提醒皇上,該寵幸她了!"
"這樣。"瑞德露出懷疑的表情,往日,不到三更皇上是不會就寢的,但又不能擅自闖殿,於是悻悻然地說:"明日早上,別忘了通報皇上榮貴妃的心意。"
"奴才記下了。"小喜子送走瑞德後,見天色確實晚了,喝退宮女後,繼續和衛士們駐守靖德殿……
"……嗚!"在皇上唇中達到顛峰的余熱尚未退去,臀間忽傳來一陣尖銳如刀刺的疼痛!清晰得猶如目睹的感觸,讓角梟很快明白一個令他羞以啟齒的事實。
"別亂動,你會受傷的。"郢仁喃喃低語著。
強行插入的一根指頭,很快地被高熱的秘蕾緊夾住,從深處傳回的顫悚讓郢仁下腹的腫漲,已到了無法再忍的地步!
他想要他!想進入這足以令人發狂的軀體裡,一遍又一遍地侵犯,直到他清澈的黑眸裡只留下自己的影子,直到他豐厚的唇瓣只叫喚自己的名字……
"啊……痛!"猝然不及防地,又一根手指頂入秘蕾,並緩緩地前後抽動。
角梟前額青筋爆起,劇烈的不適讓他臉色由紅轉白,再由白轉青,甚是淒慘。
火燎似地痛楚,隨著一意孤行並不斷變換深淺姿勢的手指,燒灼著角梟的體內和意志,在皇上終於滿意地撤出後,他已是大汗淋漓,喘息不已。
"……不、不!放開我!"在腰下被塞入長方枕頭,抬高的臀瓣被一熾熱物抵上時,角梟害怕得渾身發抖,他猛然推開壓在身上的皇帝,翻轉身,爬著想逃出龍榻。
"啊!"才爬出一步的右腳已被握住,並大力地往回一拉,角梟重重地摔趴在床上,"嗚!"後腦勺的頭髮被緊抓住,迫使他抬起頭來。
"你以為這種時候,朕會放你走嗎?"郢仁慍怒地說道。
從沒人敢違逆他的旨意,為了讓角梟真切瞭解現在的處境,他把角梟的頭,強壓在了自己的跨下。
"……"高昂到令人發悚的雄偉物,正囂張地立於角梟發怔地眼前。
"朕不會放走你的……不會。"趁他失神地片刻,郢仁把角梟壓倒在龍榻上,並在他耳邊不斷地柔聲傾訴。
餘音未落,高熱擠向角梟的秘蕾,"嗚啊!"角梟趴臥在床,只能以繃緊腰身,曲起大腿來反抗的姿勢,但這樣反而讓郢仁順勢挺進得更深、更猛!
"唔。"清晰地感覺到緊實地穴口已擴張到極點,體會那被炙燙甬道緊裹住,無法用言語描繪的急劇快感,讓郢仁情不自禁地抓住角梟的腰身,不斷地索求。
"啊……嗯!"隨入侵者前後搖晃不已的身子,迷亂且難受的淚水沁出角梟緊閉的眼睛。
而這僅僅是皇上永無止境的慾望之夜的開始……
第四章
大暑,溫熱的風飄送著苦艾和麥桿的氣味,結束了晌午的勞作,角梟站在齊腰高的小麥地裡,極目遠望。
浩瀚無際地藍天下,層層迭迭的帳篷就像朵朵凝然不動的白雲,一隻雄鷹高傲地飛翔其上,像在俯瞰龍嶺大草原那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致。
"不知不覺……從皇城歸來已有一個月了。"角梟自言自語道,可是就算處在這麼旖麗的氛圍下,他的心情依然很糟糕,"擺脫不了嗎?那場惡夢。"
昨晚又夢見了,奢華的宮殿,美麗如神的男人,身體被強行佔有的痛楚,和與之相比要強烈上萬倍的屈辱感。
半夜驚醒,他總是渾身大汗淋漓,蓋在身上無比結實的羊皮毯,竟被十指揪出一道道深痕來。
"不是已經離開那裡了嗎?隔開了千山萬水,為何還會……"線條剛毅的臉上,露出憂慮的神情,角梟雙掌啪地大力打著麥桿!
"振作些!"他強讓自己打起精神:"現在族人都為能在龍嶺大草原定居而開心不已,作為進京使者的我不應該流露出不愉快,這會讓他們擔心的。"
"角梟哥!午飯來羅!"傑婭提著盛有食物的竹籃,笑盈盈地一路小跑而來。
"慢些,傑婭,別摔著了。"對永遠長不大似的傑婭,角梟總是笑臉相向,愛護有加。
"剛接到阿瑪的信,他們今晚就能拉一大堆的木材回家。"傑婭行興奮地喘著氣道:"說不定明日咱們就能住在大木屋裡。"
"呵,哪有這麼快,房子是要花時間蓋的。"
自得到定居權後,弈族首領賽普便開始了建設家園的工程。首先,當然是將帳篷改為堅實木屋。
"如果能漆上宮裡的朱丹就更漂亮啦,角梟哥,皇太后怎麼說來著?"傑婭相當留戀新奇又奢華的宮廷生活。
"太后說奕族有家,才能成氣候。"角梟微笑答道。
沒錯,要是那個時候,沒有遇到皇太后的話,他和傑婭兩人還被皇上以各種莫名的理由強留在宮中……
三個月前,靖國皇宮。
古春齋,位於幽深宮殿的周邊,它由三間南向大屋和一座西向花園組成,園中有一棵蒼勁參天的柏樹,每到春季,古樹下鮮花怒放,煞是迷人。
這裡一般作為進京面聖的"地方使節"的住處,現在則供兩位奕族使者使用。
"呦,小姐,您的手藝可真了得,看看這些複雜的疆域邊線,您才花了三日功夫,就把羊皮卷修整如初了。"寬敞的會客堂內,太監小喜子正拿著傑婭送上來的皮卷,嘖嘖稱奇道。
"多謝公公誇獎,其實只要把蠟燭燻黑的地方重新描畫過即可,我若不是擔心角梟哥的風寒,一日內就可修好它。"傑婭笑道。
"話說回來,角使者的病無大礙了吧?"小喜子輕聲問道。
"已經痊癒了,這還得謝謝公公特派御醫來替哥哥看病。"傑婭由衷地鞠躬施禮道。
"小姐不必多禮,奴才哪來這麼大的面子,能請得動御醫?這可是皇上親自……"
"既然修好了,就勞煩公公快點拿回去覆命!"突然,角梟從裡屋出來,臉色很難看。
"角梟哥,你的身子又不舒服了嗎?"傑婭見狀,歉疚地說:"那天我不該因為儀妃盛情款待,就留在那兒過夜,還……還玩到第二天的傍晚才回來,害得角梟哥發燒都沒人照顧。"
"這不關你的事,傑婭。"角梟緩和了表情道:"是我自己……何況現在已經沒事了。"這真正的病因,角梟怎麼說得出口。
那天晚上,他最終忍受不住皇上激烈且毫無節制的情事,痛得暈了過去!
當刺眼的陽光照耀在他的臉上,他朦朧地聽到皇上正大聲叫喚著自己,還命人送來一大桶的熱水,替他清洗滿是愛液的身子,泡在溫暖的水中,他不禁再次昏睡過去。等徹底清醒時,人已經躺在古春齋的木床上了,床邊是哭成淚人兒的傑婭,說自己兩天來一直發著高燒。
"可真是嚇壞我了,角梟哥,除去小時候的那場大病,我還沒見你身體這麼不適過。"傑婭心有餘悸地說。
"小時候的那場大病?"小喜子好奇地追問。
"是啊,公公,角梟哥好像被歹徒給襲擊了,所以……"傑婭才正要繪聲繪色地說起那場生死攸關的意外,角梟卻打斷了她。
"既然公公很滿意羊皮卷,那麼我們的使命也完成了。"角梟的意思是,該是他們離開皇宮的時候了。
"關於這個,角官人,皇上有交代過奴才,見兩位貴客為國粹多有辛勞,故應該多留宮中歇息遊玩幾日,比方說,明晚就有個隆重的遊園燈會,小姐定會感興趣的。"說著,小喜子看了傑婭一眼,從剛和他們打交道開始,他就已看出要絆住角梟,必須先討好這位少女。
"聽上去不錯!"傑婭連連點頭。
"皇上的好意我們心領了。"但這次角梟並未作出讓步:"公公應該瞭解奕族首領正等我們回去覆命。"
"您不用擔心誤了使命,皇上已派出信使,快馬加鞭地把聖旨傳遞給奕族首領,估計這幾天就到龍嶺了。"小喜子獻媚地說道。
"什麼!"連使者都不通知一聲,就逕自派出信使,這讓角梟瞭然於心的目的,使他更堅持,"無論如何,我都應該回去幫助首領打理奕族的事務。"
"角梟哥,皇上的好意,我們應該好好感謝才是。"傑婭見氣氛緊張,出來打圓場。
"對、對。"原被角梟的氣勢壓得無法反駁,小喜子乘此機會說道:"遊園會上,角使者和小姐,可以親自向太后辭行嘛,這樣,奴才也好向皇上交代。"
"就這樣辦吧,有勞公公了。"傑婭的心中,其實很想再見皇上一面,那雪蓮般攝人魂魄的俊美皇帝……
小喜子一番寒暄告辭後,角梟就悶聲不響地進裡屋收拾行李,傑婭跟在他身後幫忙。
"角梟哥。"傑婭輕聲道。
"什麼?"角梟正把一件皮襖小心地折迭好,放入布包。
"你是不是討厭皇上?"傑婭壓低聲音問道,因為背地裡議論皇帝可是要受極刑的,但她實在太好奇哥哥反常的行為,以往她說要留下,哥哥通常都是會答應的。
"沒有的事,我只是想家了,才急著要回去。"角梟把發顫的手塞入皮襖下,藉以掩飾此刻劇烈起伏的心。
"呵呵,原來如此,其實我也很掛念草原的風光,掛念阿瑪!"傑婭轉身收拾首飾盒,她突然叫道:"啊,忘了要送給儀妃的羊角項鏈!"
"給織錦院的儀妃?"角梟問道。
"是的,為感謝她送給我那麼漂亮衣裙。"傑婭說著把羊角項鏈包在手巾裡:"我去去就來。"
"嗯。"角梟點點頭,繼續埋頭打包。
吱嘎——
寂靜的午後,廳堂木門被推開的聲音顯得格外剌耳,無奈包裹正收到一半,角梟無暇顧及,他只得高聲問:"傑婭,你又忘帶了什麼東西嗎?"
來人沒有出聲,或許只是宮女進來打掃,雖然不喜歡讓宮女伺候起居,可皇宮有它嚴苛的規矩,未免她們被罰,角梟只能讓她們留下。
"這樣就夠緊實了吧。"須臾,看著打了雙層結的包裹,角梟抬手擦了擦額前的汗水。
"朕聽說,你堅持要離開皇宮。"從背後赫然響起的醇美嗓音,如夢饜般纏上角梟的耳際。
"啊!"由於吃驚,角梟禁不住大叫,因擦汗而高舉的手,竟忘記放下來。
"看來是真的。"聲音再度響起,郢仁瞟了眼木床上的大布包,離開倚靠了好一陣的門扉。
"為什麼您會來這裡?"角梟慌忙轉過身,正對上穿著明黃龍袍的皇上。
"呵,這是朕的地方,為什麼不能來?"郢仁即刻反問。
他站定在角梟跟前,慍怒地盯著他驚惶失措的臉,聽小喜子回報,角梟執意要回草原,拒絕去遊園會,已經憋得一肚子怨氣,現在親眼看到他收拾包裹,怒火更是形之於色。
角梟僵硬地後退一步,回過神來,直直地跪下道:"恭迎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夠了!給朕起來。"郢仁沉下聲道。
"皇上。"角梟並未起身,反而抬頭道:"如您所見,我們打算後日啟程回龍嶺,既然您來了,也就下必等明晚的遊園會,我在此先向您辭行。"
"你這是在抗旨嗎?"郢仁氣憤地長袖一甩。
"唔。"飛起的袖口劃過角梟的眼角,他吃痛地微閉上流出淚水的左眼,但絲毫沒有妥協的意思:"懇請皇上恩准我們明日離開。"
"角梟,你聽著,朕不准你離京,不准!"郢仁一手揪起男人的衣領,迫使他站起來,面對自己。
"您不能這樣,您要的羊皮卷,我們都已經修復一新……"角梟想推開他,但礙於對方尊貴的身份,他強忍下來。
"羊皮卷?哼。"郢仁俊秀的臉上露出不屑一顧的神情,他冷言道:"你以為朕真的會稀罕那塊臭氣沖天的羊皮嗎?"
"您說什麼?"角梟似乎難以相信,他詫異地問道:"難道是故意在上面留下燭印?"
"是又怎樣?"郢仁當初拿羊皮卷大做文章,不過是緩兵之計。
"放開我!"角梟怒火中燒,他無法原諒無所謂的任意糟蹋奕族人心血的人,就算他是靖國天子也不成。
"嗯!"郢仁沒料到角梟會大力掙扎,下頜和胸口連番受到堅硬的手肘撞擊,這才放手。
"您不會知道奕族人在羊皮捲上,花了多少的心血和汗水!"角梟怒不可遏地吼道。
"朕也不想知道!"郢仁同樣氣急敗壞,他跨前一步,用力抓住角梟的手腕,並往後反剪。
"啊!"角梟驚叫,一股強大的力量迫使他倒向皇上的胸膛:"不!"
"不許你為一塊羊皮違拗朕的旨意!"郢仁渾身散發出不可違逆的卓然氣勢,有力的雙臂緊緊鎖住角梟的腰身,讓他動彈不得。
"不!"簡短卻有力的拒絕,既然無法逃開,角梟索性抬頭,毫不避諱地直視皇上。
"你!"
屋內的空氣,瞬間因郢仁的怒火而燃燒起來,窒息的緊張氣圍瀰漫了這間面積不大的臥室。
那張漂亮得猶如仙子下凡的臉孔,生起氣來,也猙獰得令人膽顫,但角梟強屏呼吸,不肯示弱。
"皇——太后駕到!"忽然,屋外嘹亮地響起瑞德尖聲細氣的通報,打破了屋內兩人一觸即發的緊迫氣氛。
"母后?"郢仁一陣猶疑,他困惑的是因為皇太后身體孱弱,長年深居內宮,怎麼會親臨這偏僻的古春齋?
"恭迎太后干歲!千千歲!"下跪高呼的是隸屬古春齋的三名宮女。
角梟太后的來訪也感意外,但聽著院落裡傳來的陣陣人聲,相信是真的。
"請您放開。"緩和了神色,角梟低聲說道,於情於禮,他都必須出去迎接皇太后。
這次郢仁倒是乾脆地放開了手,只是目光仍灼然盯視著角梟。
這意味深長的眼神,竟讓角梟想起那羞恥不已的夜晚,臉上立刻燒起紅雲,他侷促地站在皇上與牆壁間的狹小空間。
"皇太后,您瞧,今年古春齋的報春花開得特別茂盛,看來它早已經準備好迎接太后您呢。"
一宮女賣力地介紹花園美景,一班女官笑得很開心,其中似有傑婭的聲音。
郢仁寂然不語,聽得外面的聲音漸漸近了,他才側過身,讓出一條路。
角梟很快地抬腳移出,低頭急匆匆地越過郢仁,邁向大門。
"啊!好痛!"哪知角梟前腳才跨出幾步,後頸就被一把扣住,並粗暴地拖了回去,不知道郢仁使了什麼點穴功夫,讓他手腳立感麻痺不堪。
"不要違抗朕的意思。"郢仁順勢一手攬上角梟的腰,語氣出奇地溫柔。
"你作……唔!"無法掙脫開從背後緊抱著自己的郢仁,角梟萬分惶惑地回頭喝道,卻正對上他落下來的紅唇。
"不准。"郢仁再度沉吟著。
濕熱的麝香氣息如數吐入角梟微啟的口內,讓他驚懼似地渾身一顫。
"太后,請進屋嘗嘗我從大草原帶來的麥葉茶,這味道可香了……"
廳堂大門被推開的瞬間,皇上放開了角梟。
"角梟哥,快來迎接太后陛下,啊——皇上?"傑婭見一人影從裡屋出來,誤以為是角梟,可當她定睛看清,那人竟是自己朝思暮想的聖上時,萬分驚訝地大叫。
"皇上萬歲……"機靈的瑞德首先跪下。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頃刻間,除皇帝身後的角梟外,一行人統統跪安,因為意外,女官們的聲音還在發抖。
"母后請起。"郢仁上前攙扶太后起身,並對其他人道:"你們都起來吧。"
"是。"宮女們平身後,立刻用手絹擦擦廳堂上座的紅木椅子,伺候太后和皇上落座。
裝飾簡樸的古春齋,破天荒地來了如此尊貴的人們,特別當皇上這一坐,讓整個屋子頓顯得蓬蓽生輝。他那不怒自威的儀態,震得原本說說笑笑的女官們統統低下頭,大氣也不敢出一聲,屋內反倒更寧靜了。
"太后,是否要御膳房送些您愛吃的玫瑰糕來?"瑞德進去轉了圈,很快發現這兒的粗糙茶點實在上不了台面。
"不了,哀家喝口麥葉茶就好。"皇太后以貴婦常有的輕聲細語道:"想必皇上也是讓龍嶺濃郁的茶香給吸引過來的。"
"看到母后身體康健,心情愉悅地出來遊玩,皇兒甚是高興。"郢仁不溫不火地說,他的目光越過一班女官,投向立於門側的角梟。
角梟剛才尚未從驚慌中緩過神來,加上被女官們左右一擠,便退至較遠的門扉,直到太后開口,他才抬頭看著前面的太后。
約莫四十多歲的皇太后,梳著珠光寶氣的髮式,身著宮廷雍容華服,但她眼眸碧藍,鼻樑高挺的面容,乃屬於大草原南面的西域。
"聽儀妃說織錦院裡來了個心靈手巧,如花似玉的奕族少女,哀家就與眾女官過去瞧瞧,果然如此哪。"皇太后說話時,微側臉注視著皇帝,顯然她和儀妃一樣,誤把傑婭當作聖上的新寵。
"承蒙太后賞識,小女子不過是繡繡荷包的手藝。"被女官簇擁的傑婭,面露羞澀,偷偷抬眼看了看皇上,赫然發現他眼神凌厲直射向這邊,慌忙又垂下眼簾。
"上茶!"在發覺角梟只看著母后,卻無視自己時,郢仁忍無可忍地低喝道。
"是。"瑞德見主子心情不快,趕忙端起茶具盤。
"朕是叫角梟使者獻茶。"郢仁連名帶姓的叫道,他已沒耐心等角梟主動靠近自己。
"咦?"被冷落一邊的男人,突然接受到一屋子人整齊且無禮的上下打量的目光,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請吧,角官人。"瑞德識相地讓出紫砂茶具盤。
"哦。"這種時候應當說"是",角梟木訥的表現,讓女官們不屑地收回視線,回答太后的問話。角梟從竹罐從取出麥葉茶,濃郁的芳香不覺讓他平復心情,提起大鐵壺,滾水汩汩注入雕花茶壺,沏茶的動作有條不紊。
郢仁賞心悅目地看著男人利索的動作,對女人們的話題充耳不聞。
瑞德納悶不已地站在太后身後,長年伺候主子的經驗,讓他覺得皇上並非特別喜歡傑婭,但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罷了。"瑞德暗想:"這次皇太后親自駕到,不過是想提醒提醒皇上,奕族少女雖然不錯,可終究不及榮貴妃,有母儀天下的風範。"
"請用茶。"角梟雙手捧著托盤,小心翼翼地獻給皇太后。
"嗯……味濃而不澀,確實是好茶。"太后呷了口茶後,話題一轉問道:"聽傑婭說,你們明日就要啟程回龍嶺?為何不多留幾日?"
角梟才伸手獻茶給皇上,便聽到這樣的問題,手心一抖,結巴起來:"因、因出來已有數月之久,家裡恐有牽掛。"。
他無法不去在意皇上咄咄逼人的警告眼神,彷彿從藍眼睛噴出兩簇火光,緊緊地烤炙著他。
"這也是,千里迢迢在外,家裡的長輩是會擔心。"太后只把角梟的拘謹看成下官常有的態度,她娓娓道:"你們為奕族請命而來,既然已受了隆恩,就該回去好好建設一番,以謝皇恩,而奕族有家,方能成氣候。"
"太后所教極是。"角梟道。
"瑞德,賜奕族使者十車絹布,十車燈油,白銀貳千兩,以供龍嶺建設之用。"
"謝太后!太后千歲……"角梟跪地謝恩,內心卻惶惑得很,如果眼神可吞噬人的話,他已給一旁的皇帝生吞活剝了上萬次!
"你。"在母后有意排除傑婭後,一言不發的郢仁終開金口,但說的話卻讓人摸不著腦。
"嗯?"角梟抬頭,對上那張絕麗容顏,赫然發現皇上竟然在微笑,不過眼神依然火熱且不善。
"朕特別賞賜你們千里神駒。"郢仁拂袖起身,立在角梟跟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道:"祝你一路『順風』!"
角梟聞言臉色煞白,皇上得聲音很溫柔,可卻和他的笑容一樣令人不寒而慄!這種難以言喻的,自心底深處發出的恐懼,讓他張開顫抖的唇,卻始終說不出謝主龍恩來。
草原的風徐徐吹拂在角梟黝黑的臉孔上,回想到這兒,他眉頭不禁擰起。
那之後,皇上沒再召見他,也未做出任何阻止他回草原的舉動,一切的擔憂好像只是自己多心罷了。
"角梟哥?"傑婭看著他夾著菜,卻一動也不動,不禁問道:"不合胃口嗎?"
"不,很好吃,只是我還不餓。"美味的羊肉飯,在角梟口中如同嚼蠟,或許是受噩夢的影響,內心總有些不安。
入夜,整個草原沈浸在寧靜與安詳之中,蒼白的月光下,一行拉載著木材的馬車隊,正沿著河岸緩緩行進。
"兩位貴客,過了這條鄉河便是奕族領地。"族長賽普以驕傲地口吻道:"我們那兒可是牛羊成群,風景獨特,兩位既是角梟和傑婭的朋友,一定要多待些日子。"
"多謝族長的盛情,我們一定會待到盡興的。"眉清目秀,打扮儒雅的青年,騎在一匹漂亮的褐馬上,溫和地笑道。
族長還想說什麼,前面領頭的馬兒受了驚,隊伍立即引起一陣不小的騷亂,他趕忙策馬前去察看。
"皇上,您真的確定要這樣做?"見四下無人,青年頗為無奈地說道。
"子鑫,我們都已經到這裡了,你還不死心嗎?"答話的男人,有著比璀璨群星更令人神往的絕美容貌,但說話語氣卻冷得可以:"再問同樣的問題,朕就遣你回京。"
"是。"歐陽子鑫喟歎一聲,有誰可以阻止靖國皇帝想要做的事?
微服私訪,聽上去簡單,實際上要比明著來,更花費心思。
先別說無法帶侍衛,鋪張的車馬行李也得免去,但又要有足夠的盤纏,這一來二去,得花兩個多月才能安排好一切的事宜。可是皇上強硬地把時間定在半個月內,直到臨行的前一天,才頒一道聖旨給宰相大人,說自己要出去訪察民情。
"不知道父親大人在皇宮裡,是怎樣的手忙腳亂?"歐陽子鑫有些同情年邁的父親,但另一方面,他又對那個能讓皇帝心急火燎,失去常態的人感到萬分的好奇。
"這裡……離開大漠不遠了罷。"歐陽突然想到草原前面的浩瀚沙漠,作為皇上的摯友,他知道皇上討厭沙漠的原因——那曾是他三位親皇兄想要行刺他的地方。
"子鑫,我們到前邊去。"郢仁看到一輛馬車上的草繩鬆脫了,圓木滾滾而下,決定去看看。
"是,少爺。"不管如何,歐陽子鑫暗下決心——這次私訪,他一定要保護好皇上!
第五章
夜色增長加濃,卻絲毫不影響奕族部落高漲的歡慶氣氛,余百座大大小小的帳篷前插著熊熊火把,把天空映照得一片通紅。
在帳篷前用木柵欄圈起的空曠草地上,一臉期待的人們,把族長賽普從遙遠的山那邊帶回來的,載滿木材的馬車隊伍團團圍住,讚歎著、大笑著,很是興奮!
"哦,好漂亮的人!"
人們很快注意到族長身旁的兩位長相耀眼的青年,特別是身著一襲簡約白色長衫的男人,樸素的裝扮並未使他的容顏相形失色,反而像是一隻展翅的白孔雀,高貴而優雅。舉手投足都十分吸引所有女人的目光。
從年紀上看,他最多二十出頭,可眉宇間卻帶著一種無法言明的威嚴,讓人在讚歎欣羨之餘,卻又不敢冒然接近。
"角梟、傑婭,看我帶了什麼人回來?"賽普才安頓好卸貨的事宜,便帶著皇城貴客去見他們。
"什麼事?族長?"角梟正忙於解開一匹馬的韁繩,循聲回頭,毫無預警地瞅見那張漂亮的臉孔,心口猛地一驚,難以遏制的驚悚頓在胸口蔓延開來!
"角梟,好久不見。"郢仁帶著令人琢磨不透的微笑走上前,像久經重逢的好友般拍了拍角梟厚實的肩膀。
"啊!"感覺到那雙白皙如玉的手,緊貼在自己赤裸的肩頭上時,角梟不禁倒吸一口氣,這活生生的噩夢,讓他本能的產生逃跑的衝動,可是雙腳像被釘在地上似的,無法移動半寸。
"呵。"和角梟的反應截然相反,幾月不見,郢仁近乎貪婪地注視著角梟的一切,包括他在連續幾日的勞作之後,更加黝深健康的膚色,和皮襖裝束下無比健美的——他曾佔有過的軀體。
而站在郢仁身後的歐陽子鑫,驚訝的程度決不會比呆怔的角梟少,從皇上露骨的眼神中,他已然知曉眼前的男人,正是皇上口中的"朕相中的人"!
不知該怎樣形容,歐陽雖知道孿童在靖國並非新鮮事,而且皇城幾家大妓院的花魁都是男人來著,但這個草原漢子怎麼看都無法和皇城的美人連在一起。
他和皇上的氣質外貌完全相反,有一對炯炯有神的黑眼睛,一頭濃黑的發,一副道地的草原莽夫剛毅的相貌。而皇上則有一對無可媲美的藍眼睛,烏黑柔軟的頭髮,神祇般的俊美相貌。
"如若看中的不是外貌,那麼是……"歐陽開始留意起角梟的一舉一動來,也許他身上有什麼吸引人心的地方,否則怎能讓皇上這麼癡迷?
"果然像這位黃公子說的,你一看到他們,便高興得說不出話來!"
賽普誤會角梟的驚懼為欣喜若狂,他大笑道:"聽說你們在皇城的時候,受到黃公子和歐陽公子的不少照顧,這次他們來,我們一定要好好招待才是。"
"皇……"角梟眨了眨瞪大的眼睛,似乎仍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皇上竟真的來到了龍嶺。
"角梟,歐陽我一回想起大家在皇城遊覽的日子,就萬分地懷念,黃公子提議說趁這次到西域作買賣的機會,順道來探望你們,沒想到半路上就遇到了奕族首領,實屬有緣哪!"歐陽眼見角梟想老實說穿皇上的身份,趕緊上前暗示道。
"歐陽?"別說遊玩、生意,角梟連對他這個人全無印象。
"對,正是在下歐陽子鑫,你不會這麼快就忘記了罷?"歐陽趁機自我介紹。
"不,我……"對方突如其來的九十度作揖大禮,讓角梟不知該如何應對。
"你們就別客氣了。"賽普笑道:"傑婭這丫頭一定在前面張羅酒菜,雖然我們草原的野味不比皇城的美酒佳餚,但兩位公子一定要嘗嘗奕族的烤全羊及麥酒的味道!"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歐陽鞠躬道。
"走,咱們去痛飲一番,不醉不休。"賽普盛情地帶客人往一座披著彩色花帳的帳篷走去。
"為何您會來這裡?"既然噩夢已成真,角梟唯有故作鎮定。
"關於這個朕不是早就回答過你。"郢仁看著角梟,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不會以為一出皇宮,朕就拿你無可奈何了?"
皇上理所當然地反問,令角梟啞口無言,他到這時才醒悟那日在古春齋,皇上離開前的那抹冷笑,正是在嘲諷自己愚笨無知!
"黃公子,快些!這邊走!"賽普見他們沒跟上來,又回頭催請。
"好。"郢仁碧藍的眸子很快地掃過角梟擰起的眉頭,大步走開了。
角梟站在原地,臉色如泥濘般灰暗,俗話說:"伴君如伴虎。"他很清楚現在自己是無處可逃,還牽連奕族陷入這無法預測的危機中!
而當郢仁獨自走向賽普他們時,他臉上傲然的神色,已看不見一絲痕跡,潛伏在他高貴臉龐上的,是遏止不了的詭譎微笑。
諾大的帳篷內,除郢仁和歐陽外,還有大約十來位奕族人,以族長為首位,席草墊而坐,面前的矮腳長桌上,擺滿了切成大塊的烤羊肉、牛肉,還有顏色艷麗的蔬果。
"來,來,乾杯!"
賽普拿著一個木頭酒瓢,從打開的酒桶內舀了滿滿的麥酒,也不等倒入杯中,便豪爽的飲下。
"好!"
眾人受其鼓舞,也紛紛效仿,舀酒喝,不出須臾,席間的幾個年輕人,都顯出醉態,隨著姑娘嘹亮的歌喉,跳起祝酒舞來,這手舞足蹈,搖搖晃晃的逗趣姿態,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越是熱鬧,角梟的席位就越顯得安靜,他就坐在族長、傑婭的對面,看著他們和所謂的"皇城賓客"互相敬酒,談笑風生。
顯然走快一步的歐陽子鑫,已把皇上微服私訪的事情,偷偷告訴傑婭,只見她以少女獨有的羞澀笑臉,低喚著:"黃公子。"
注意著"黃公子"的,不僅是角梟和傑婭,在熊熊火把的襯托下,郢仁絕色的容貌更是出眾,令奕族姑娘們怦然心動,頻頻把愛慕的視線投給他。
"角梟,瞧那兩位京城弟兄一來,就把咱們的姑娘都唬倒啦!"一個醉醺醺的青年,爬到角梟的席位上,不滿地抱怨。
"得了!阿薩,是你不及人家有魅力,而且你也不及角梟有一身的好本領,姑娘為何要看上你呀。"另一個青年笑著插話道。
"咱是不如角梟,在馬背上咱可是輸得心服口服的。"阿薩把酒杯遞到角梟面前,敬道:"明日是馴服野馬的比賽,不用說,一定又是你贏,今晚喝酒權當是提前慶祝!"
"你喝醉了,早點回去休息吧。"角梟輕推開酒杯,在奕族村寨,誰都知道他是出了名的"一杯倒",所以鮮少有人對他灌酒,一是覺得無趣,二是免得他醉了,身體不適讓族長怪罪。
"他的酒量可不行,不如我替他乾一杯。"陌生卻十分動聽的嗓音,在他們頭頂響起,眾人不約而同地抬起頭看,原來是"黃公子"。
"你怎麼知道角梟的酒量差勁?"阿薩見是他,頓時沒好氣地說道。
"因為……"郢仁漂亮的藍眸,瞄向角梟:"我與他共飲過一次。"
"共飲酒?"角梟感到困惑,他何時跟皇上喝過酒?但郢仁邪氣的眼神,讓他的腦海裡迅速浮現那晚,皇上口對口地,強迫他喝下白玉酒的情景。
腦袋轟地一響,角梟的臉紅到了不能再紅的地步,他既羞又惱地哆嗦著嘴唇,卻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來。
"哈哈,看來角梟不勝酒力,已是眾所皆知了啊。"另一個青年爽朗地笑道:"阿薩,咱們就和這位黃公子比試比試,怎樣?"說著,他指了指面前尚未開封的一大桶麥酒。
"比就比!"阿薩挪了挪身子,蠢蠢欲試,在青年打開酒桶,舀出一瓢酒來時,角梟卻突然奪過酒瓢,二話不說,仰脖喝下。
"角梟?"阿薩他們都驚愕地瞪大了眼睛。
"咳、咳。"喝得太急,酒氣嗆到了他,角梟拚命忍下想吐出來衝動,並大力地抹乾嘴巴上的酒液,倒轉酒瓢遞給皇上。
"呵,好酒量嘛。"郢仁笑了,照樣在酒桶裡舀了一瓢,咕咚地灌下。
"今日不醉非好漢!"看了這情形,阿薩也來勁了,接過酒瓢,猛地灌了許多酒。
一時間,四個男人,就坐在酒桶前喝起酒來,嘩啦啦地舀酒聲不曾間斷。
隨時間地推移,長老們都已經酒足飯飽地離席了,剩下的族長和年輕人,依然在談天說地。
為緩和酒氣熏天的氣氛,帳篷六面的幕布,被掀起了三塊,視野一下開闊許多,天空中一顆顆亮閃閃地星斗,鑲嵌在黛色的夜幕上,像熠熠生輝的寶石。
郢仁望向星空,深吸了一口氣,以緩解週身燥熱的酒氣。
在他的身旁,躺倒了兩個酩酊大醉的青年,他們口齒不清地嚷嚷著:"乾杯!"、"我沒醉,我還能再喝!"還間雜有打鼾的聲音。
在郢仁的對面,是靠著木桿子而坐的角梟,他臉色通紅,眉頭深擰,一副顯然很難受的模樣,但並沒有完全醉倒。
見四下無人注意這邊,郢仁起身,靠近角梟:"足足喝了一個時辰,竟然沒倒下,你總是讓朕感到意外啊!"
"哼。"角梟抬起頭,黑眸氤氳地瞪著皇上,並未掩飾心中的不快。
"你這眼神。"郢仁抬手扣住角梟的下頜,拉近他:"會讓朕想做你非常討厭的事。"
角梟聞言一驚,但因醉酒而頭暈渾身無力的他,無法抵抗皇上愈來愈接近自己的臉孔,只得恨恨地咬著嘴唇。
"你的帳篷在哪?帶朕去。"就在兩人的嘴唇快親密地碰到時,郢仁放開了角梟,站起身,不管男人的怒視,一把拽住他的手臂,拖起身。
這幾乎是被皇上攬入懷中的親密姿勢,使角梟倍感侷促,但聖旨難違,他邁開不穩地步伐,往前走去。
角梟居住的淺灰色帳篷在較為偏僻的草坡下,雖然面積不大,但與其它的帳篷隔開了一段距離,平日裡較為安靜。
"到了。"角梟如此說道。
"進去。"郢仁簡短而有力地說道。
"……"聽不出是命令還是請求,但皇上灼熱的鼻息,就像攬著角梟肩頭的手一樣,緊緊地,帶著不容抗拒的意味。
"快點。"郢仁再度開口時,已不耐煩地邁開步子,而角梟幾乎是被強拉著走進去。
"嗯?"待郢仁撩開兩層厚的布簾,呈圓形的帳篷內,可謂一目瞭然。
"這裡很簡陋。"角梟看著皇上略帶嚴肅地表情,說道:"族長那裡有新的帳篷,您應該住在那裡才是。"
帳篷的四個角落由木柱支撐,中間用高木桿交叉頂起厚布,一盞油燈吊在高木桿上。昏黃燈光的左下方沒有床架的床榻——它以草蓆為墊,羊皮為被,簡易卻又整潔。床對面是一口狹長低矮的木箱,像是用來放置衣物,因為未閉合的箱口,露出皮襖的衣角。木箱旁邊是自製的器具架,上面掛著馬鞭和弓箭。
郢仁沒有回答角梟的問題,因為他並不覺得這裡有多簡陋,儘管狹小帳篷遠無法和奢華皇宮相提並論。從一進到帳蓬內,就有一股宮庭的御花園難以比擬的純樸之氣,這讓郢仁不自覺想起第一次見到角梟時,他身上那撲面而來的自然氣息。而一想到這裡就是角梟生活起居的地方,郢仁越發地心猿意馬起來。
角梟絲毫未察覺到皇上眼神的變化,相反的,他對天之驕子要屈居在此而沒有大發雷霆,感到意外。
郢仁走向羊皮床榻,坐下,並鬆開扣住角梟肩膀的手。
不管這一路上,他曾幾度想要逃開,現在已終於完成任務了,角梟鬆口氣似地站起來,而就在他勉強站直身子時,手臂被抓住,並猛地往下一拉!
失去平衡的角梟,相當狼狽地撲倒在郢仁身上,因兩人臉孔近在咫尺,使他衝到嘴邊的驚叫,隨著倒吸一口的冷氣嚥回了肚子裡。
"你怎麼可以這般若無其事?"郢仁開口道,帶著和角梟同樣濃郁的麥酒氣息。
"什麼?"角梟完全無法理解皇上的意思,因為鉗制著他手臂的御手,正肆意的游移,從手臂到繃緊的腰身。
"你明明違抗了朕要你留在宮中的旨意,卻還無所畏懼!"郢仁突然大力抓住角梟後腦的頭髮,不容他迴避視線,語氣變得強硬:"朕應該降罪於你,以解朕這幾個月來的心頭之氣!"
無論何人,只要聽到皇上要降罪下來,恐怕都會嚇個魂不附體,連連求饒,但是角梟擔心會因此牽連奕族,而不得不股起勇氣辯解著:"您知道,是皇太后准許我離開的。"
"你還敢回嘴!"這無疑是火上澆油,從未有人敢反駁他,郢仁抬起頭,狠狠咬上男人豐厚的嘴唇。
"嗚!"那彷彿要吞噬自己的撕咬,讓角梟痛得悲鳴不已,雙手拚命地推拒著郢仁的肩和胸口,甚至還抓上了他烏黑的長髮。
"不准你再違抗朕,梟!"濃烈的警告,像要滲透進角梟的血液般,廝磨著吐進紅纓的唇瓣。
"不,住手!"無法控制的驚恐瀰漫著角梟身心,但他的抗拒非但起不了作用,反而更激起郢仁想征服他的慾望。
郢仁一抓住角梟抵抗的雙手,迅疾且靈活的翻轉身子,角梟壓制在床榻上。
"不……唔!"才吐出口的抗議,就被熾熱的深吻封緘。
粗暴的唇舌,不只執著於角梟幾次閃避的軟舌,還恣意地襲擊口內的一切。唇內唇外,貝齒紅舌,郢仁以懲罰的心態啃噬著身下男人的氣息,儘管知道他已經毫無招架之力,且發出近乎求饒的低吟。
被鉗制在臉旁的手腕痛得發麻,但發自內心的恐懼和燥熱才是耗竭角梟反抗力道的禍首,他沒有忘卻,也無法忘卻在靖德殿的那一晚,皇上帶給他的強烈震撼和羞恥——就算怎樣壓抑,或咒罵自己,身體還是因激烈的愛撫而產生忠實的男性反應。
就像此刻隨皇上親吻的加深加濃,難以抑制的心悸從脊椎一路竄上腦門!暴戾的唇舌,在感受到那帶著淡淡血腥味的嘴唇不停地顫抖著,才放開。
"呵……呼!"就連喘息也是斷斷續續地,角梟黑色的眼睛,瀰漫了一層不自然的水霧。
激吻的餘波,讓他呆怔地看著上方皇上通紅的臉色,和那雙帶有血絲的藍眸。藍眸正定定地凝視他,好像帶著某種強烈情緒。
"你真是氣死朕了。"忽然,皇上開口道,他放開鉗制的御手,轉而伸向角梟的臉孔。
那雙白皙的手,尤讓角梟心驚肉跳。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可未來得及做任何閃避,伸上前的手指,卻直接滑過他的臉孔,蓋在羊皮褥上。
"嗯……"耳邊吹拂過一陣勻稱的呼吸,角梟因驚懼而大瞪的眼睛,眨了好幾下後,才想起用手去推整個壓在他身上的郢仁,但是郢仁卻毫無反應。
"睡著了?"再怎麼能喝酒,灌下這麼大量的麥酒,也不可能沒事,而角梟的醉意倒是被嚇醒了大半。
"這下該怎麼辦?"顯然那以他為床墊的皇上,絲毫沒有起身的意思,角梟被壓得無法動彈。
轉頭看著俊美的皇上那濃郁的睫羽,緊抿紅唇的神情,角梟心想:"此刻吵醒他,說不定他真會龍顏大怒,降罪這裡所有的人。"
"只有等他睡醒了再說。"角梟自語道。
草原的夜寧靜而安詳,可以聽到遠處潺潺流水聲,樹葉瑟瑟的抖動聲,麥地裡的蟲鳴聲,還有耳邊溫和的呼吸聲。
聽著由這些聲音自然融合在一起的夜曲,角梟在不知不覺中閉上了眼睛……
飛起的風沙,帶著濃郁的血氣,瀰漫在連綿起伏的沙丘上,一個黑髮少年獨自站在一陡坡上,他的腳下是慘不忍睹,倒臥得橫七豎八的屍體,鮮血漸漸染紅陡坡……
黑髮黑眸的少年高仰起頭,似在遙望著浩瀚沙漠中的圓月。
"是你!你沒死!"郢仁看著他,喜出望外地拔足奔向他,可是吸了血的沙地泥濘不堪,雙腳沾染腥臭的液體,讓他噁心得想吐。
"喂!"無法前進,郢仁只得大叫,換得那少年的注意。
黑髮少年依然仰著頭,郢仁不由得也抬頭看去,愕然發現原本蒼白的滿月,不知何時變成血一般的深紅!
"……"少年似乎在說什麼話,隨後一道璀璨銀淚從面頰滾滾而下,但很快就被大風吹散了。
"好難受!"迷迷糊糊中感覺到胃裡不斷泛酸,灼燒著胸口、喉嚨,太陽穴突突跳著,郢仁從來沒這麼不適過。
"皇上,醒醒。"不似妃子過於嬌媚的語調,更不像太監尖細的嗓門,低沉的男音不斷在耳邊響著。
"唔。"儘管喉嚨乾渴萬分,但身體卻被溫暖包圍,非常舒服,郢仁連眼皮都懶得抬。
"皇上,天已經大亮了。"男音不放棄地催促著。
"朕知道了!"郢仁嗖地睜開眼,忍無可忍地咆哮道,他很想重罰這不解風情的攪夢者,卻沒想到對上了一雙困窘的黑眸。
一時間,夢裡黑髮少年的眼睛,和眼前的眼睛重迭在一起,同樣的黑眸,卻帶著不同的神色,後者的清澈更讓人為之動容。
"你……唔。"本就乾澀的喉嚨,經這麼一喊,不禁嘶啞作痛。
"皇上,您看上去醉得不輕,還好我有解酒的藥。"另一道柔和的聲音從背後響起——正是歐陽子鑫。
昨晚他一直擔心皇上是否會飲酒過度,但又不能冒然打擾他們。後來,他看到皇上和角梟一起離開,像去休息了,今日一早,他便帶著藥丸來恭請聖安。
哪知一掀開布簾,就看見兩個成年男人擠在一張窄小的床榻上,確切地說,是皇上霸道地壓在角梟胸前。
看著—向行事謹慎的皇上,竟無防備地睡得那麼沉,歐陽真是喜憂參半,畢竟簡陋的帳篷周圍,可是一個士兵都沒有。
"拿過來。"郢仁按了按隱隱作痛的額頭道。
"請您先起來吧。"歐陽略帶笑意地說:"他很不舒服呢。"
"嗯?"郢仁看著角梟,問道:"你陪了朕一夜?"
"嗯。"角梟一直想叫皇上先站起來,他的手臂和大腿的肌肉,已經麻木到剌痛,但無奈插不上嘴。
"為何不叫醒朕?"郢仁起身,收攏散開的衣領,歐陽上前,把藥和水遞給他。
"您很好睡。"事實上,角梟已經叫了好幾十遍,只是皇上都不為所動,他也無可奈何。
"是嗎……"郢仁若有所思地看著角梟,他沒忘昨晚的事,他以為他會逃走,所以才緊攬住那寬厚的臂膀。
"你先坐一會兒再起來,宿醉加上血流不暢,你該好好休息會。"歐陽見角梟掙扎著想要起來,上前勸道。
"不行,今天下午有獵馬賽,早上就要作準備。"角梟咬了咬牙,扶著木柱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你讓開。"郢仁突然朝歐陽喝道,儘管不解其意,歐陽還是知趣地移開了幾步。
"啊。"面對突然站於自己身前的皇上,角梟一驚,差點又坐回床上。
郢仁很快扶住了他,並低頭吻上了角梟的嘴唇。歐陽見狀,臉色泛紅,慌忙轉身迴避,卻一頭撞到木柱,疼極了!
"果然好暖,朕之前怎麼都沒發覺,你的體溫相當宜人。"這蜻蜓點水般的輕吻,很快便結束,郢仁舔舔嘴唇,意猶未盡地說。
角梟難以置信地瞪著皇上,也許有旁人在場的關係,他累積的羞惱已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
他決定向皇上坦白自己的難以適從,就算他降罪也……
"黃公子,您起來了嗎?"傑婭的聲音,從帳篷外傳來,這猶如幽谷夜鶯的女聲,讓角梟猛地驚醒,讓他準備不顧一切發難的嘴巴,再次緊閉起來。
"獵馬比賽,聽上去不錯,你帶朕去看看。"郢仁對角梟說道,轉而又對歐陽說:"你抱著頭做什麼?替朕準備一套馬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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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云仔 於 2014-10-26 11:25 編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