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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都市] 美人 (上/下) 作者:木原音瀨

美人 (上/下) 作者:木原音瀨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dream_catcher 您是第36854個瀏覽者

(上)
文案:
每個禮拜,松岡會找一天扮成美麗的女人上街,
以吸引男人的目光為樂。某天,以女裝姿態出現的他,
被男人搭訕後受到不愉快的對待。茫然失措之際,
有個溫柔男人伸出援手,竟是同公司以遲鈍笨拙著稱的
寬末。誤以為松岡真的是女人,持續和他見面的寬末
告白了。然而,松岡卻決定再也不以女裝見他…。


  不公平……福田健史一邊嘀咕著,一邊用前齒咬下了燒鳥串上的肉。現在是晚上8點,他穿著白底條紋圖案的短襯衫坐在居酒屋裡。
  按說房間裡是開了空調的,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人口密度太大,而且白天的天氣又創下了年度新高的關係,房間裡還是悶熱得要命,福田滿頭冒汗地大口灌著酒。
  彷彿是為了表示店主的古板性格一樣,店內的裝潢以樸素結實為主,也許是因為這樣而覺得到這裡約會不夠浪漫吧?店子裡幾乎沒有帶著女伴的客人,只零星地坐著幾個看起來像是大學生的人。
  福田一面在松岡洋介面前嘁嘁地吐著舌頭,一面像個指揮家一樣揮舞著已經被吃空的鐵串,名牌手錶在他的袖口上搖晃著。
  「我告訴你噢,每次看見那小子我心裡就特別煩,可是那小子自己卻一點感覺也沒有,就只有我單方面難受得要死,你不覺得太沒道理了嗎?」
  松岡將還響著嘎拉嘎拉聲的杯子送到了嘴邊,把已經融化了冰塊一滴不剩地喝了下去。今天還沒到晚上7點的時候,他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原來是同期的福田打來的,他問他晚上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正好今天沒有巨人隊的比賽,所以松岡心想這樣也許至少比一個人待著強,所以就一口答應了(當時當然是做夢也沒想到福田就是為了沒完沒了地發牢騷)。
  「在我當上總務主任的時候也是一樣,那小子笑嘻嘻地說恭喜我。他可是被我這個後輩爬過了頭,要來當比他年紀小的人的副手耶!如果他覺得不甘心的話,我至少還覺得他有點骨氣,可他居然還笑得那麼開心,真是讓人受不了!!」
  「我明白,我明白,就是會有這種人啦。啊,不好意思,再幫我拿杯檸檬酒好嗎?」他沖經過身邊的服務員追加了訂單,然後再次轉向了福田,「你也用不著那麼心煩意亂吧?你升得快,那種派不上用場的老部下自然而然就會越多。」
  福田表情認真地說道:「你這話倒是真理。」
  松岡哈哈笑了出來:「像這種天生就屬於配角的傢伙你只要當他們不存在就好了,這就是所謂的優勝劣汰,不行的傢伙自然會早早被淘汰掉。」
  福田壞笑著聳了聳肩膀,說了句「你說得對。」對於二十八歲就當上了總務主任,算是相當順利地出人頭地的福田而言,沒有幹勁的年長部下似乎不管做什麼都會礙到他的眼。
  「你不覺得就是那種半調子的老好人最難打發嗎?」
  「你是說那個做你副手的年長男人嗎?他要是個老好人不是挺好的嗎?」
  福田歎了口氣,說道:「你還是不明白,工作和性格沒關係,就算性格差勁到底,只要他能完成工作我也不會有意見,關鍵在於他能不能做事。我來公司是為了工作,又不是來交朋友的……」
  因為福田那種教訓人的口氣,松岡不禁有點生氣,憑什麼我要聽你的說教啊,最後福田偏偏還要加上一句,「你就好了,像你們做營業的,因為不是總務這種案頭工作,至少還有出去的機會吧?而且就算偷點懶也沒關係,至少可以讓心情轉換一下。」
  「還好啦。」雖然嘴上隨聲附和著,但是松岡心裡卻相當惱火。真想讓這小子也見識一下我們每月達成定額前的殘酷過程。什麼心情轉換?!走路走到兩腿麻木,連午休也報銷的情況才是家常便飯,如果連這樣都沒有拉到一個新客戶的時候,那種辛酸根本不是你所能想像的!上司光會說聲:「去做!」就逼著你去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而到了定額還沒有完成的月底,假笑幾乎都成了套在臉上摘不下來的面具。因為精神壓力的關係,胃藥幾乎成了必備用品,甚至還有人最後真的累到吐血。
  「我說,你長得那麼漂亮,是不是光憑長相就可以輕鬆拿到合同了?」
  如果光靠長相就能拿到合同也就不用這麼辛苦了,心裡雖然這麼想,松岡的臉上還是擠出了笑容,「還好啦,能用得上的東西就要成分利用嘛!啊,已經這麼晚了!不好意思,我不回去不行了!!」
  福田撅起了嘴巴:「不是才十點嗎?」
  「我來之前女朋友打過電話,說等給同事開送別會結束之後就讓我去她家,所以抱歉啦。」
  福田的態度雖然很不情願,但還是點了頭。兩個人來到店外後,夏季的悶熱感又粘在了皮膚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同期的關係就比較輕鬆,和你在一起說話不知道為什麼心情就能平靜下來。」
  說什麼和你在一起就能平靜下來,其實還不是因為不能向同一個辦公室的人抱怨,松岡即使喝了酒,依然頭腦冷靜地分析著。
  「我覺得你很擅長聽別人的話啊。」
  那是做營業員之後培養出來的技術。對於對方的話不管怎樣都要隨聲附和,絕對不能否定對方,就算對方說得再怎麼亂七八糟,只要唔唔點頭肯定,對方就會覺得,「啊,這小子是理解我的。」
  「下次再一起出來喝吧。」
  在地下鐵的入口分手後,松岡進入了與福田相反的通道。只剩下一個人之後,疲勞感立刻浸透了全身。松岡很後悔,早知道他是要找自己發牢騷的話,還不如不去。和你談話能讓人平靜下來,福田的話在他腦海中浮現出來。發牢騷這種事情呢,說的人固然是輕鬆了,可是聽的人可就要積累壓力了,那種絕對稱不上正面感情的東西,對於精神衛生無疑是沒有什麼好處的。
  「啊,累死了。」
  那種牢騷滿腹的同事就不要去管了,最重要的是,明天就是星期五了。是自己翹首以待的星期五,松岡壞壞地一笑。明天穿什麼好呢?一想到這些,就覺得討厭的事情也都可以在一瞬間被忘在腦後了。

  在化妝時,松岡最喜歡的就是塗上口紅的那一刻。從七彩的顏色中,根據當天的心情而選出一種,如果想表現出神秘感就用紅色,如果時裝清純小姐就用粉紅。今天松岡想給自己的身份是情場老手的美女,所以選用的也是大紅。
  在塗上了粉底的臉孔上,松岡用口紅將自己的最描繪得比平時的輪廓小了一圈,化裝和繪畫其實不乏相同之處,只要不破壞整體的平衡,基本上就可以有過得去的結果。
  彷彿剛剛摘下的草莓一樣的嘴唇在鏡中搖曳,松岡牢牢地凝視著鏡子,一會兒靠近,一會兒又站遠幾步,仔細地確認著成果。很完美,比公司裡的女孩子還要更加美麗可愛。
  化完妝之後,松岡從櫃子的深處取出了名牌的襯衫裙子,以及深色的絲襪。穿戴完畢,再帶上直到胸口的假髮後,他的裝扮基本就算完成了。松岡以剛從工作中回來的有點風騷的上班女郎的形象撩起了長髮,手拿著時裝包在鏡子前搔首弄姿。松岡自己都很陶醉,從頭到腳,怎麼看都是個完美的女人。最後再撒上了一點香水之後,松岡就離開了房間。
  他走在街上時的回頭率相當高,受到男孩子的調情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這些事實,更是充分為松岡增添了自信。松岡是從去年開始扮女裝的,那時他工作太忙,每天都回來太晚的關係,和他交往了三年的女友終於忍無可忍地對他下達了最後通牒。因為兩人原本已經半同居,所以女友搬走之後,松岡的心好像開了個大洞一樣寂寞無比。
  週末當他整理女友丟掉的一些剩餘物品時,從那裡面發現了女友的舊衣服和化妝品,懷念的感覺讓他不由自主的將這些東西拿在了手裡,看著看著,他突然覺得,「我好像也能穿得下。」嘗試了一下之後,雖然有點緊,但並不是完全不能穿。
  那是一身無肩的款式簡單的黑色連衣裙,出乎意料的非常適合松岡。對此松岡也很驚訝,於是覺得很好玩的索性又擦上了口紅,沒想到這也很適合膚色白淨的他,讓他看起來有種模特的感覺。因為實在覺得有趣,所以松岡又使用了試用品的粉底和睫毛膏。最後的成品,是一個連松岡自己也不認識的自己。一個連在女人中也可以說是少見的美人的「松岡洋介」出現在了那裡。
  對於存在於另一個世界中的「另一個美麗的自己」,松岡以連自己也覺得驚訝的速度迅速地陷了進去。他通過郵購而買了衣服內衣以及化妝品,從雜誌上學習了化妝的技術。雖然頭髮因為營業的關係而不能留長,但是他至少準備了假髮。當從頭到腳成為女性的時候,松岡就可以忘記「日常」的自己,成為街上人人注目的美女有種說不出的快感,對他來說是最有效的壓力消除法。
  松岡自己也知道這個愛好不太正常,所以他把「女裝日」定在了星期五,因為決定了一周只有一次,所以對於女裝的慾望和喜悅反而有增無減。
  星期五晚上,松岡就會非常細緻地打理身體,化身為女人。最開始他只是在家裡走來走去,然後就開始產生了強烈的想走出去的慾望,最後他還是沒能抑制住自己的慾望而走到了外面。只要他走到大街上,大家就都會回過頭來看。這讓他又說不出的陶醉和心情愉快。他對於比女人還要美貌的自己感到非常自豪,經常在肚子裡嘲笑著那些男人驚艷的目光。坐在空著不少座位的電車裡,松岡盤算著今天不知道有幾個男人會來向他搭訕就覺得興奮不已。

  ……雨終於下了起來。松岡蹲在豪華界的一角嘔吐著,受到了被自己吐出來的東西味道的刺激,他嘔吐的感覺又增強了幾分,吐了之後稍微舒服了一點的松岡回到了路上,但走了沒有幾十米就又噁心了起來,不得不再次蹲了下來。
  從剛才開始他就已經重複了不只一次上面那個動作,新買的襯衫和裙子都被弄髒了,化的很漂亮的妝也因為淚水而一塌糊塗,現在松岡的心情可以說跌到了不能再低的谷底。到了繁華街之後不久,松岡就受到了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的搭訕,要是平時的話,他絕對不會搭理,但是今天他卻沖對方露出了微笑。因為松岡認識這個男人,他在營業的地方曾經和這個人擦肩而過,由於當時一向目中無人的負責人也格外低聲下氣,所以他對這個人印象很深,後來問過了旁邊的社員後才知道他就是「高島物業」的營業部長。
  高島物業是松岡無論如何都希望拉上關係的企業,所以不止一次去拜訪過,但是每次都被拒之門外。雖然現在和這個人沒法談工作,但只要掌握了對方的興趣和愛好,說不定也有希望能開闢出新的客戶。
  那個男人把松岡帶到了高級飯店屋頂的雞尾酒酒吧。松岡在他的勸說下喝著酒,和他閒聊著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
  「你的聲音好中性化啊。」
  聽到男人這麼說,松岡心裡哆嗦了一下,但是很快就用「因為我感冒了」而糊弄了過去。就算外表再怎麼完美,對於聲音松岡還是沒有辦法。一想到說不定一會兒就可能露餡了,松岡的話就越來越少,為了填補尷尬的氛圍,他只好拚命地喝悶酒。因為平時的松岡喝酒大都以啤酒為主,所以他的體質還不習慣雞尾酒,沒用太長的時間他就爛醉如泥了。
  「哇啊啊!」
  男人的驚叫聲讓他睜開了眼睛,他清醒過來時已經躺在了飯店房間的雙人床上,裙子被掀了上去,內衣則被拉了下來。
  「你、你是男人!?」
  松岡只覺得全身的血都要凝結了一樣,他慌忙拉上了內衣和裙子下了床,但是因為喝醉了酒,又穿著高跟鞋,所以他沒能站穩,一下子就摔倒在了地上。
  「你這個變態混蛋!居然敢騙人!」
  男人鐵青著臉撲了過來,抓住他的胸口左右開弓給了他兩個耳光。就在他又去抓頭髮的時候,假髮掉了下來,趁著男人一愣,松岡推開了男人。他抓起掉在地上的假髮就飛奔出了房間,在到達電梯前他又摔了兩跤,最後乾脆脫了高跟鞋光著腳跑。和他坐上了同一架電梯的女人,看到他手中的假髮後有著吃驚的表情。雖然他當場又戴上了假髮,但是因為沒有鏡子所以不知道帶得合不合適。
  他搖搖晃晃地走出了飯店,因為覺得噁心而找了個地方吐了起來,在這期間他不知道把鞋子扔到了哪裡,一想到被男人毆打的事情他就全身發抖。他也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並不正常,但是也從來沒想到過自己會挨打,會成為遭受暴力的對象。他恨不能立刻飛回到家裡,脫下這身衣服。他一輩子也不要再穿女裝了!
  裝著女式錢包的手袋被他忘在了飯店的房間裡,沒有現金,所以他也無法叫出租車。雖然他想讓朋友給他送錢過來,可是偏偏今天又忘了帶手機。算了吧,松岡苦笑了出來,他是否有勇氣以這個樣子見朋友也是個問題,如果他們也像那個男人一樣對他罵「變態」的話,那他寧願去死!!
  即使他跪在了路面上,也沒有任何人招呼他。如果是他狀態良好地走在大街上的話,甚至還有男人會追在他的後面……一想到這些,就覺得這個外表也不過只是個假象而已。
  他的面前走過了一群人,聽到了熟悉的聲音,松岡反射性地抬起了腦袋,是福田。福田正走在混雜著七八個男女集團成員的正中,大概是工作完畢後大家一起去喝一杯吧!福田穿著短袖襯衫,打著藍色的領帶。他掃了松岡一眼,但很快又移開了視線,就這麼走過了他的面前。
  雖然真要被發現了也很頭痛,但如此遭到無視還是讓松岡很難過。可是他並沒有想責備福田,如果換做自己的話,在街上遇到一個喝醉了蹲在地上的陌生女人,多半也會採取無視的態度吧!
  松岡安慰著自己,幸好福田無視自己。如果他關心一下,發現這個女人就是自己的話,一定會看不起他的。如果光是這樣還好,要是他去對其他同期同事說的話,不知道還會傳出什麼謠言。他們只是在公司裡還算親密,偶爾去喝一杯的關係,松岡並沒有從心底信任福田。
  耳邊傳來了雨水打擊著傘面的聲音,落在他身上的雨勢突然減弱了,他抬起頭來,一個男人正低頭看著自己。那是個三十四五歲左右,外表平凡普通的男人,他的領帶有點往右邊歪,看起來很眼熟。對了,是剛才和福田在一起的男人。
  「你沒事嗎?」
  松岡剛想說沒事又把話嚥回了肚子裡,如果從聲音聽出來他是男人的話,自己又要遭殃了吧?所以他只是點了點頭。
  「那個,我剛才就看見你了……如果不介意的話,我送你回去好嗎?」
  這當然是求之不得的事,松岡用力點頭。他握住了對方伸出來的右手,雖然覺得這是雙溫暖的手掌,但松岡的疑心並沒有完全解除,他該不是要趁著送酒醉的女人回家而企圖對對方下手的人吧?
  「你的鞋子怎麼了?」
  男人很快就注意到了松岡還赤著足。因為沒法開口說丟了,所以松岡只能搖頭,那個男人為難地歪著腦袋想了一下之後,脫下了自己的鞋子。
  「雖然你也許覺得難看,但總比踩到什麼東西受傷要好,我還穿著襪子,請吧。」
  松岡覺得不好這麼麻煩別人,所以慌忙搖頭,但是男人始終沒有再穿上鞋子,他猶豫了半天,只好順從男人的好意,穿上了鞋子。在穿著比自己尺寸大的鞋子裡嘎達嘎達走的期間,松岡一直低垂著腦袋。
  到了出租車的停車場,松岡又為難了起來。他就算想坐車也沒有錢,所以不管男人怎麼對他說「請上車」,他就是不肯邁步。在這期間,排在後面等車的客人已經抱怨了起來,說著「不坐的話就到一邊去」。於是兩個人只好閃到了旁邊。
  「你不想回家嗎?」
  聽到男人用為難的表情如此詢問後,松岡搖了搖頭。
  「你從剛才起就一直沒有說話……」
  松岡突然抓過了男人的手,透明的塑料傘掉到了柏油路的路面上。他在對方張開的掌心上緩緩寫下了幾個字。
  (我無法說話。)
  男人吃驚地看著松岡。
  (因為我沒錢,所以不能坐出租車。)
  撿起了掉落的雨傘,男人拉著松岡的手來到了隊伍的最後。
  「你的家大概在哪一帶?寫一下好嗎?」
  男人遞給了他記事本和圓珠筆,松岡在那裡寫下了住處。輪到了他們之後,男人先讓松岡上了出租車,然後把那張紙遞給了司機。
  「要到這裡的話大約需要多少錢?」
  「五千元左右吧!」司機嘀咕了一聲。男人拿出了錢包,把裡面的六千元和所有零錢都塞給了松岡。
  「她不會說話,所以如果有什麼事情請寫在紙上。」男人說完後,對松岡露出了一個笑容,「我家在相反的方向,你路上回去的時候請小心。」
  男人說這就離開了出租車,松岡雖然想拉住他,但是門已經關上,出租車行駛了起來。松岡無意識地緊緊握住了手中的錢。

  星期一,松岡硬是從跑業務的工作裡擠出了時間,中午回了一趟公司,他特地選准了午休馬上就要結束,去外面吃飯的社員也基本上回來了的時間拜訪了總務科。
  「奇怪,你怎麼來了?」福田很快就注意到了他。
  「課長讓我來辦點事情……」,松岡一邊說一邊環視著房間,尋找星期五的那個男人。他既然是和福田在一起的,那麼是總務科的人的可能性就極大。找到了!星期五借錢給自己的男人就坐在房間最角落的桌子上。
  「坐在哪個角落的人叫什麼名字?」
  福田看了看他手指的方向,立刻口氣粗魯地說:「你找那小子有什麼事?」福田露骨的態度讓松岡覺得有點不對勁。
  「也不是有什麼事情……」
  福田抓住松岡的西服,把他拽到自己身邊低聲說道:「那就是寬末。」這個名字讓松岡一下子明白了過來,那就是上個星期四福田對自己抱怨了半天的年長部下的名字。
  「他就是那個人?」
  福田皺著眉頭用力點頭,「看到他就讓我火大,所以特意把他的位子調到了最裡面。」
  在他們說話的期間,已經過了一點,到了下午上班的時間。寬末慢吞吞地站起來走近了這邊,松岡有點心跳加速,他不會看出來自己就是星期五的女人吧?不過寬末對松岡看也沒看就站到了福田前面。
  「你所說的資料我已經整理好了。」
  福田好像很不耐煩一樣接了過來,「我不是讓你早上就給我嗎?」
  「實在抱歉。」寬末低頭道歉。
  「你這麼拖拖拉拉地,我這邊可很頭疼啊。如果你無法在我所說的期限做好,能不能就直接告訴我做不到呢?我們也有自己的日程要調整。」
  「對不起。」
  「你用不著道歉了,只要下次不要再犯我提醒過你的錯誤就行了。」
  寬末一句話也沒說,低著腦袋返回了自己的座位上。看著他那麼無條件地被別人教訓,松岡都覺得有點看不下去了。
  「我說你是不是有點說過頭了?」
  雖然松岡小聲提醒了一句,但福田依然毫無悔改的意思。還說什麼「那種程度剛剛好,那小子老是呆呆的,說什麼都進不了腦子。」
  因為也不能一直賴在總務科偷懶,所以松岡回了趟營業課,然後再次出門跑業務。當他匆忙完成了手裡的事情,返回公司的時候已經是下午6點了。
  因為老是跑到總務科去也不自然,所以松岡盤算著這個時間寬末應該還沒有走,於是就坐到了緊挨著公司門口的另一幢大廈前面的草坪上,等待著寬末出來。
  7點之後,寬末一個人從公司正面的玄關走了出來,朝著和松岡相反的方向走了過去,松岡慌忙追了上去。為了不讓他發現,還特意隔了一定距離跟在他的身後。松岡覺得自己就好像在做偵探一樣,不禁有點興奮。
  寬末坐上的是去往和松岡所住的區域相反方向的電車,在過了二十分鐘左右後寬末下了車,然後進入了一幢距離車站五分鐘左右路程的四層公寓的三樓306號房間。雖然用不著連他住在哪裡都調查得一清二楚,但是松岡一時興起還是跟到了最後。
  在回程的電車中,松岡一直在尋思,星期五晚上寬末把身邊所有的錢都給了自己,可當時電車末班車也已經沒有了,那麼他是如何回家的呢?這讓松岡非常在意。
  松岡煩惱了很久,究竟是扮女裝呢?還是直接以平時的樣子見他。就算是直接以平時的樣子見他,他也不想說破自己辦女裝的事情。這樣一來的話,就必須給女裝的自己找一個身份,松岡原本想說那是自己的妹妹,可是萬一寬末和福田談起來的話,一下子就會露餡,因為福田知道自己只有弟弟。
  猶豫了很久之後,松岡決定還是以女裝見他。在車站裝成偶然相遇,然後把錢和鞋子還他,因為原本就說過自己不能說話,所以應該不會讓他有什麼深究的機會。
  第二天,松岡借用了公司附近的商業旅館,上班前把裝著女性衣服。化妝品的包存放在了旅館的櫃檯。工作結束之後他就跑進了旅館,換好衣服化完妝之後,為了掩飾喉結,他還在脖子上帶了條藍色的絲巾。今天他扮演的是楚楚可憐的清純小姐,非常符合夏季感覺的白色套裝襯托出了一個清爽的美女。從頭到腳打扮完美後,松岡走了出去,然後在寬末所坐的電車車站口等著男人的出現。幸好人站口只有一個,所以應該不會看丟了對方才對。
  雖然昨天剛過7點寬末就出現了,但是今天直到8點他都還沒有來,就在松岡覺得他是不是工作完畢去哪裡喝一杯了,自己還是先回去吧的時候,寬末的身影終於出現了。在電車進站,寬末就要從距離人口最近的門口上車時,松岡跑過去抓住了男人的手臂。
  「啊?」
  寬末回頭一看,不解地歪起了腦袋。他的頭髮有點長過頭了,人稍微有點瘦,臉孔很小,不是太大的眼睛,薄薄的嘴唇,雖然五官看起來不差但還是顯得俗氣平凡,可見是個對自己的外表非常不在乎的人。
  「那個……你有什麼事嗎?」
  讓他吃驚的是,寬末並沒有一眼就認出來他是雨天的那個女人。於是松岡慌忙從手袋裡取出了圓珠筆和便條本,在上面寫道:(星期五多謝你了。)
  男人看了便條之後,重新打量了松岡的臉孔,「啊,你是那時的……」
  松岡微微一笑,男人有點害羞地紅著臉孔垂下了腦袋。
  「你的腳沒事吧?」
  最初松岡沒明白他在說什麼,但很快就想到了他是在說自己那天晚上光腳走路的事情,於是又在便條上寫道:(我沒事,謝謝你。那之後你是怎麼回家的?)
  男人看了看,哈哈苦笑了一聲,「我給朋友打電話,但是一個人也沒有找到,所以最後只好自己走回去了。」
  走回去……這麼說的話,寬末家和繁華街之間還有相當的距離呢,那可不是一、兩個小時的事情。
  (你花了多長時間?)
  男人猶豫了一陣後回答,「你不用放在心上,只不過三十分鐘左右。」
  在明白他是在說謊的同時,松岡的胸口就湧過了一片熱流。對於寬末而言自己只是個不相關的陌生女人,可他就是這樣不求任何回報地借給了自己鞋子和錢,而且為了不讓他擔心,還故意說謊。如此的體貼讓松岡說不出的感動。他忍不住感慨,所謂的「好人」,應該指的就是他這樣的人吧?
  「那個……你是工作結束回家嗎?」
  聽到寬末的問話後,他寫了個「是」字。
  (平時我都不用這個車站的,今天是因為工作才偶然來的,能夠遇見你真是太好了,明天你也會在這裡嗎?)
  寬末回答了聲,「是的,我從公司回家的話,坐這趟就不用換車了。」
  (那麼明天這個時間來的話,還可以見到你嗎?我想把鞋子和錢還給你。)
  男人慌忙搖了搖頭,「那種便宜鞋子你就扔了吧,錢就算了,而且我回去的時間不固定,很難說到底幾點回去……」
  松岡在便條上寫道:(我會等你。)然後微微一笑,緊緊握了一下不知所措的寬末的雙手,也不聽他的回答,就好像逃跑一樣出了車站。
  第二天,因為約定的是晚上8點,時間上還有富裕,所以松岡先回公寓換好衣服才去了車站。在約定的十五分鐘前松岡到達了車站,結果當他看見了坐在車站椅子上的寬末後,松岡意識到自己犯了個嚴重的錯誤:仔細想起來的話,前天寬末離開公司是在7點左右,也就是說,即使他的工作結束的早,他為了和自己的約定還是不能回去,自己也許已經害他等了很久,一想到這裡,松岡就覺得說不出的抱歉。站到他旁邊後,寬末對於突然出現的松岡露出了吃驚的表情。
  「啊,你好。」寬末慌忙站起來低下了頭,「因為昨天你出了車站,所以我還以為你是從那邊坐電車過來。」
  寬末的說法很合情理,所以松岡只能笑了笑糊弄過去。
  (好像讓你久等了,非常抱歉。)
  松岡寫了之後,對方果然不出所料地回答「沒有那種事情。」因為這個男人是那種會過度體貼對方的人,所以無法估計他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松岡將手中的紙袋交給了寬末,裡面所裝的鞋子並不是他借的那雙,而是松岡新買的鞋子,原本的那雙在曬乾的時候,鞋底的部分一下子脫落了一塊,看起來那雙鞋子已經有年頭了,所以經不起雨水的考驗。紙袋裡面放著他那天借的錢,寬末接過了紙袋,但似乎並沒有注意到鞋子是新的,裡面還裝著錢。松岡總覺得他要是知道鞋是新買的話,就不會收下了,所以看到他沒有注意到時而鬆了口氣,想像著他回到家後吃驚的表情,松岡有點高興。
  「真的很抱歉,反而要讓你費心……」
  松岡搖了搖頭,然後寫道:(那時真的多虧你了,太謝謝你了。)
  看到他微微一笑,男人紅著臉低下了頭。真的是個內向的男人啊,就連頭髮都一點染過的痕跡也沒有。看著他那頭亂糟糟的頭髮,松岡忍不住升起了不必要的擔心,照他這個樣子,究竟有沒有和女人交往過啊?可是他那些害羞的小動作,也體現出了他體貼的部分,讓人有種奇妙的安心感,這麼說起來,自從工作之後,他就很少見到這種類型的人呢。雖然在公司也有比較親密的朋友,但是如果同在營業課的話就也是競爭對手,當然不可能敞開心房說話。可要說其他部門的人就能推心置腹嗎?答案好像也很微妙。可是就如同福田所說的那樣,工作並不是遊戲,他覺得這樣也並沒什麼不好。
  「那、那個……」
  男人突然抬起了臉大聲說道,臉孔漲紅到了滑稽的程度。松岡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可。可以告訴我你的電話號碼嗎?」說出口之後,立刻注意到自己的失言,寬末慌忙說著對不起道歉之類的話,「那個……對不起,那個……mai1,你可以告訴我你的mail地址嗎?」
  寬末的身體在微微顫抖,雙手緊緊攥在了一起,而且臉孔紅得像猴子一樣。男人需要多大的勇氣才能說出這句話來,松岡完全可以體會得到。說老實話,他現在的樣子其實蠻丟臉的,明明一開始都告訴他不能說話了,他還問什麼電話號碼,平時的話這種人根本入不了松岡的眼裡,可就是對他,松岡無論如何都討厭不起來。
  (對不起。)松岡在便條上寫了之後,男人非常明顯地露出了沮喪的表情。但是就算這個男人的感覺再好,松岡也不打算再以女裝的樣子和他交往了,所以他並不打算告訴他mail地址。
  「抱歉讓你為難了。那個,剛才說的事情請你不用放在心上。」男人低著頭笑了一下,「真的不用放在心上……」
  看著聲音越來越小,頭低垂到不能再低的男人,松岡好像自己做錯了什麼事情一樣,被罪惡感所包圍著。就連他出了車站的時候,也還感覺到寬末的視線一直追隨著他的背影。他不只一次回過頭去,每次回頭都必定能和寬末的視線接觸到一起。
  小的時候,他曾經碰到過棄狗,雖然很想要可是又不能撿,但就那麼走過去又太可憐,所以他不只一次回頭再回頭,事到如今他突然又回想起了那時的情景。
  在把鞋子和錢還給寬末的一周左右後,松岡偶然和寬末坐上了同一班電梯。雖然他有點心虛,害怕自己的女裝會不會露餡,但是男人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樣子,只是牢牢盯著顯示電梯樓層的顯示板。為了不和他的目光接觸到一起,松岡只是盯著自己的腳底,於是他注意到了一件高興的事情,寬末穿上他送給他的鞋子,那雙上等的革制的黑鞋一看就是高檔貨,所以儘管西裝還是皺皺巴巴的,但是光看腳底的話,寬末已經氣派了不少。
  「五樓到了哦。」
  耳邊突然傳來的聲音讓松岡嚇得心臟幾乎都跳了出來。
  「你不下嗎?」
  注意到自己呆呆地站在那裡的松岡,笨拙地點了下頭後就下了電梯。他自己也覺得很奇怪,為什麼要那麼慌張失措。可是……他忍不住想到,雖然只是偷偷看了一眼,但是總覺得寬末好像無精打采的樣子,在電梯裡面好像也一直聽到他在歎氣。因為並不是那麼親密,所以他也不是很清楚,可是總覺得說不出的……他雖然很在意,但是也沒有辦法確認,只能進了營業課。但是寬末陰鬱的表情就好像魚刺一樣梗在了喉頭,工作完畢後在大廳裡偶然遇見了福田的松岡,很難得地主動邀請福田去吃飯。原本自從上次福田抱怨了那麼久之後,他其實對於和福田吃飯已經有點排斥了,可是為了想知道寬末的事情,他也只好委屈一下了。平時他們常去的居酒屋已經滿員,所以只好無可奈何的去了附近的一家全國連鎖的居酒屋。
  「這麼說起來,營業課有個人要被裁員了。」
  松岡沒話找話地扯出話題後,福田嘴裡塞著出汁的蛋卷含含糊糊說道:「是荒卷吧?」
  「你認識他?」
  「你說什麼呢?你忘了他是我們剛進公司時的指導人員了嗎?他是因為弄槽了和三共的合同,所以才被迫負責任吧?」
  「為什麼你連合同的事情也知道?」
  福田得意地哼了一聲,「我在和營業課的岡林交往哦,所以這部分的情報都知道。」
  聽到岡林的名字後,松岡有點理解,福田就是喜歡有那種漂亮臉蛋的人。光是人長相漂亮,但是性格卻很冷淡,而且自尊心出奇高的岡林只要去一次洗手間,沒有個15分鐘就絕對不會回來,可是相對的,她的化妝一定已經補得非常完美。不久之前她應該還在和營業課的吉田交往,松岡沒聽說過他們已經分手了,雖然他覺得那女孩也許是腳踩兩隻船,但是並不打算說出來,因為與其多嘴的攪亂人際關係,還不如不出聲地在旁邊觀望。
  「我們那裡也有快被裁員的傢伙。」
  聽到福田的嘀咕後,松岡帶著不好的預感問到「是誰啊?」。
  「就是寬末啦。」
  松岡哦了一聲,一口氣喝下了半杯啤酒。
  「那小子犯了什麼錯誤嗎?」
  「當然有了,他把應該在公司內部會議上提出的預算報告弄錯了位數。」
  松岡有點不解,「可是在向上面提交預算報告前不都應該由你這個主任來確認嗎?」
  福田立刻露出了尷尬的表情,「可是犯錯誤的是在下面工作的他,而且我一天不知道要處理多少文件,怎麼可能一一去確認那些位數呢?就算在提交上級的時候,我也只是潤色一下,應該由他這個副手事先好好確認嘛!」
  不管再怎麼找借口,很明顯是福田把責任推給了寬末。雖然這男人以前就有如此狡詐的一面,但是松岡一直覺得不和他一起工作就不會危害到自己頭上,所以總是苦笑著裝作沒看見,但只有這一次,松岡是動了真火。
  「這樣的話那個寬末不是太可憐了嗎?」
  聽到松岡的責難後,最初表情還有點尷尬的福田索性好像看開了一樣,「仔細說起來的話,會被我利用也是那小子自己不對嘛!明知道我在推卸責任還是一個借口也不替自己找。也許有人說他這個樣子是有男子氣概,但在我看起來,這也只是一種逃避而已。既然不是自己的責任,就面對面地對我說不是嘛!」
  福田那種自我中心到極點的思考回路,讓松岡在一邊聽得都噁心了起來。
  「不過呢,這次的錯誤讓他降職了哦,而且人事部也盯上了他。說句心裡話,我是希望他能就這樣乾脆一口氣被裁員,滾到我看不見的地方去,哦。啊,要是被送到分公司去也不壞……」
  哈哈,松岡笑了一聲喝下了啤酒,碳酸苦澀的味道滲透了整個口腔。
  那天,松岡向公司打過招呼之後,就直接從客戶那裡返回了自己的公寓。下午7點是個微妙的擁擠時間,松岡一邊閃避著人擠人的壓迫感和潮濕的汗味,一邊為了盡量分散感覺而打量著窗外。當電車停在最靠近公司的車站時,松岡無意地在對面的站台上看到了寬末。大概是在等電車吧,他坐在站台的椅子上,不知道是不是和什麼人約好了,他一直看著進出口的樓梯。
  又過了兩天,松岡為了準備第二天必須提交的文件,從客戶那裡匆忙趕回了公司,下了電車走向出人口的時候,松岡看見寬末又像上次一樣坐在了站台的椅子上。即使回到了公司之後,松岡對於寬末的事情也始終放心不下,他花了一個小時左右的時間整理好文件,然後將打印好的部分放到了課長的桌子上就離開了公司,這時是晚上9點。當他過了檢票口,要進入站台的時候,突然想起了什麼,於是走到了反方向的站台上。他緩緩地走下樓梯,果然在中途遇到了那個視線。和一小時以前一樣牢牢注視著出入口的樓梯的視線。松岡掉頭就走,他總覺得寬末是在等候女裝的自己,在他詢問mail地址的時候,松岡多少已經有點感覺了,但是總覺得如果不見面的話應該很快就會忘記了。
  即使在反方向的站台上,也可以看得見那個孤零零凝視著出人口的男人的身影。坐上電車之後,看著逐漸遙遠的寬末的身影,松岡突然覺得說不出的酸楚。他好想告訴寬末,不管再怎麼等下去,他要找的女人也不會出現的,自從將鞋子給了寬末之後,松岡就沒有再扮過女裝,他原本打算從那之後就戒掉的。松岡忍不住想到,他到底打算等到什麼時候呢?那個不會說話的女人明明不可能再出現了。想像著那個等待著不會出現的女人,連日來坐在車站椅子上男人的身影,松岡感到了無形的寂寞。
  玩命地做著工作,在下午五點就出奇地完成了工作的松岡,婉拒了同事一起去喝酒的邀請,飛奔回家,火速洗了澡換過了衣服。這次他穿的是水色的套裝以及與之相配的白色絲巾,選擇了一雙白色的高跟鞋,迅速化好妝之後,他就立刻跑了出去。
  他決心再見寬末一次,為此才再次扮了女裝。昨天他已經想好了劇本。如果寬末表示想再見面,或者想和他交往的話,就說自己下個月就要結婚了……如果說自己結婚之後要搬到遠處去的話,寬末也就會死心了吧?既然是自己播的種,就要由自己來收拾。這樣一來的話,自己也就用不著因為想像著為了尋找自己而持續坐在車站椅子上的寬末而覺得坐立不安了。
  晚上7點,松岡緊張地來到了距離公司最近的車站。即使已經來到了距離他非常近的地方,那個光顧著看著出人口階梯的男人還是沒有發現。因為也不能主動招呼他,所以松岡說服著自己……自然而然的,橫穿過了寬末的面前。即使他上了階梯,也始終沒有聽到招呼自己的聲音,他終於走出了車站,然後突然充滿了乏力感。認為他是在等待自己好像只是個誤會,他也許是在等其他人吧?也有可能只是單純地坐在那裡,一想到自己還特意穿女裝來讓他死心,松岡就覺得丟盡了臉。
  就在他為了走到反方向的車站回家而轉過身來時,突然吃驚的發現寬末就呆在近到幾乎要撞上的地方,這讓松岡幾乎失聲叫了出來。
  「那個……你好。」男人喘著粗氣嘀咕著說道。
  因為太過突然的發展連笑臉也擠不出來,松岡只能曖昧地低下了頭。
  「真高興能夠再次見到你。」
  寬末微笑著在松岡面前做著奇怪的手勢。因為不知道這些動作意味著什麼,松岡不禁歪起了腦袋,看到松岡遲鈍的反應,寬末也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那個……我的,你看不懂嗎?」
  他的手繼續奇怪的動著,這時松岡才突然醒悟過來,他是在打手語。寬末好像認為,既然不能說話的話,用手語應該就可以交流。
  松岡從手袋裡取出了便條,想了一下後寫道:
  (我是在去年才因為生病而無法說話的,手語我一點也不懂。)
  看到了便條後,寬末表情尷尬地嘀咕說:「啊,原來這樣呀,真的很對不起……」
  看到男人垂頭喪氣的樣子,松岡自己反而覺得不好意思,他並沒有要責怪寬末的意思。
  (謝謝你的體貼)
  看到他這麼寫後,男人用鬆了口氣的表情撫摸著胸口,「那個,謝謝你的鞋子。我回去之後才發現是那麼高級的東西,真的吃了一驚。讓你那麼費心實在太不好意思了,所以我無論如何都想向你道謝。」寬末微微笑了一下,碰了碰腳跟,「這個穿起來非常舒服,所以我每天都穿著它。」
  松岡微微一笑,在心裡暗暗說道,我知道。
  「那個……雖然如果說是回禮的話有點奇怪,不過如果你接下來沒有事情的話,那個……可以一起吃個飯嗎?」
  就在松岡想要拒絕的瞬間,他的肚子突然咕嚕嚕叫了起來,這麼丟臉的樣子讓松岡漲紅了臉孔,而寬末原本很緊張的表情則放鬆了一些,「雖然我不知道什麼特別高級的地方,但有個地方做的非常好吃哦,怎麼樣?」
  如果跟著他去吃飯的話,就會讓他抱有期待,可是太乾脆地拒絕的話,感覺上也會傷害到他,應該怎麼辦才好,松岡自己也無法判斷了。結果,他還是在無法強硬拒絕的情況下限在了對方後面。
  寬末帶他去的地方,是個讓人覺得真的可以拿來約會嗎的髒兮兮的小居酒屋。如果自己真的是女人的話,說不定光是看見店門就已經掉頭就走了。既然不是帶朋友,而是帶女性,尤其是抱有好感的女性去吃飯的話,至少也該找個更乾淨一點的地方吧?當然松岡是無法向寬末如此建議啦。
  聽寬末詢問要喝什麼後,他選擇了啤酒。松岡也想過既然是女人也許選擇烏龍茶之類的比較好些,可是對方又不是帶他去什麼高級飯店,所以好像也不用客氣什麼了。
  雖然店子髒兮兮的,第一印象奇差無比,但是正如寬末所說的那樣,吃的東西卻非常美味,有種溫馨的母親味道,非常符合和食派的松岡的口味。
  在他們吃飯的期間,並沒有進行多少交談,頂多也只是寬末問他好吃嗎,他點了點頭回答而已。吃到中途,他面前擺上了一個燒全魚的盤子,讓他不知道該怎麼下手。於是對面的人立刻問他,「要我幫忙嗎?」松岡其實無所謂,所以只是曖昧地點了點頭,然後寬末立刻開始替他剔除魚刺,經過他的處理後,盤子上留下了一副整齊的魚的骨頭架子。他的手法如此的熟練,以至於松岡不由自主掏出了便條本寫道「你好厲害!」
  男人有點害羞地笑了一下,「我老家在港口,所以飯桌上永遠都會有魚。我母親雖然不拘小節,但對於吃魚卻異常講究,所以如果只是說到吃魚的方法的話,我有自信不會輸給任何人。」
  寬末有點得意的面孔讓松岡覺得十分可愛。雖然這個人一點也不帥,而且還把他帶到這種髒兮兮的店子裡來,可是人卻絕對不壞,和他在一起感覺上非常輕鬆自在。
  松岡吃著寬末幫他剔除了魚刺的魚,味道非常好。他吃著吃著一抬頭,突然和男人的視線撞到了一起,男人慌忙轉移開了視線,他的動作很不自然,低了一陣頭後還是抬起了臉,結果目光還是碰撞到了一起,吃飯時的沉默,其實是因為那個男人一直在凝視著自己。一旦發覺到這一點,松岡立刻慌張了起來,雖然他的體毛原本就比較薄,兩天刮一次鬍子就足夠了,而且他來之前也仔細打理過,可是松岡還是忍不住在意起來,自己臉上有沒有留下什麼痕跡,或者說有沒有無意中流露出什麼男性化的舉止。
  一旦有了這種意識就有說不出的緊張,松岡吃完了魚之後就放下了筷子。松岡再次抬起頭來時,寬末已經沒有在看自己了,他低著頭默默地用餐,以男人來說,他使用餐具的手法相當纖細高雅。
  吃完飯後已經過了9點。因為寬末堅持要請客,所以松岡就讓他掏了錢。因為他知道在這種場合,如果女人能坦率的讓男人請客的話,男人也會比較輕鬆,所以松岡什麼也沒有多說,只是在出了店子的時候讓寬末看了一眼寫著(謝謝你!)的字條,微微一笑。
  兩個人自然而然地走向了車站。男人越來越沉默,松岡則覺得,如果就這樣什麼也不說就在車站分手,不用說什麼自己結婚了,搬家了之類的謊言的話,倒也是一個漂亮的結束方式。
  即使就這樣分開,松岡也打算再次和寬末進行交流。這次他打算穿著西服招呼寬末,因為總務科和營業課並沒有交集點,所以松岡是準備在寬末看來常去的那家小店裝作無意中見到他,然後自然而然地說,啊,你也是我們公司的人吧?他並沒有什麼其他念頭,只是希望能和寬末輕鬆的進行交談。
  「那個……」
  聽到這個聲音後,松岡心想終於還是來了。他打點起全部精神,面對著寬末。
  「那個……」
  可是接下來的台詞始終沒有出現,松岡因為等著他說不出的語言而有點急躁。
  「那個……」
  在重複著那個、那個的期間,寬末臉色慘白,搖搖晃晃地蹲在了路邊。松岡慌忙跑了過去,在便條上寫道:(你沒事吧?)。
  「啊,我沒事,不好意思。」寬末站了起來,但是身體還是有點搖晃,「自從初中時在校內比賽上背誦英文以來,我就沒有這麼緊張過了。那時候也是心臟跳得厲害,人都覺得好噁心。」
  「請告訴我你的名字。」
  寬末的聲音在顫抖著,松岡在他的注視下有點困惑。
  「不行嗎?」
  就算要拒絕他的話,連名字也不告訴好像也太過分了,可是又不能真的說出自己的名字來,在他那種哀求般的目光的包圍下,松岡取出了便條。
  (江籐葉子)
  「是江籐葉子啊,我是寬末曉。」一直注視著松岡手指的寬末露出了一個輕微的笑容,「我們都已經見了四次面,連名字都不知道也很奇怪呢。」
  這麼說起來確實是,松岡也笑了笑。
  「可以和你做朋友嗎?」就在氣氛輕鬆的時候,寬末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句,「像江籐小姐這麼美麗的人也許已經有了交往的對象,就算如此,如果不會給你添麻煩的話……」
  松岡無法點頭。
  「做朋友也不行嗎?」
  朋友……非常微妙的表現。對方並沒有提出想深入到交往的程度,可是既然已經決定不穿女裝,他也就不想再以這個樣子和寬末見面,松岡決心還是拒絕掉,於是握緊了手中的筆。
  「那麼,就算只是交換mail也不行嗎?」
  松岡的手停了下來。
  「一天一次,不,一週一次就足夠了。」
  如果是mail的話,就不用說話也不用和他見面,松岡牢牢注視著寬末,這個可以每天在車站等待著不知道會不會來的自己,好像大狗一樣的男人,他這種將賭注下到沒有勝算的地方的笨拙是天生的呢?還是證明他就是如此認真的呢?
  松岡撕下了一頁便條,將mail地址寫在上面交給了他。與其現在面對面地拒絕他,看到他悲哀的表情的話,還不如在mail裡結束關係來的輕鬆。從松岡來說,他只是選擇了比較有利於自己的方法,但是寬末卻因此就露出了狂喜的表情。
  「謝謝。」寬末好像對待寶物一樣將那張紙片放進了自己的皮包裡。
  在檢票口分手之後,松岡來到了反方向的站台。寬末站在對面的站台上,兩人的目光剛一接觸,寬末就用力揮動右手,因為不好意思,松岡只是小小揮了一下手就停了下來。
  站台另一面的寬末的視線一直在追逐著自己,直到電車開動,無法再看見為止。那之後過了不久,手機裡就收到了mail。是個陌生的地址,松岡猜測著是誰呢,打開來一看,原來是寬末。
  (謝謝你讓我度過了非常愉快的一天,雖然當著你的面不好意思說出口,但是像你這麼美麗的人我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
  在電車中拿著手機的松岡忍不住面紅耳赤,他很清楚寬末這麼寫絕對不是在搞笑,一想到他是以什麼表情打出的這些話來,松岡就因為不好意思而全身冒冷汗,他馬上就打了回信的mail。
  (我還應該要好好謝謝你呢,你給人的感覺非常體貼溫暖,和你在一起心情也舒暢了很多。)發信之後,松岡輕笑了一下。

  過了夏天之後,秋日的早上已經感到了若干刺骨的寒意。松岡按掉了第三個鬧鐘,用毯子整個包裹住了身體,而這時手機也響了起來,松岡無視了一陣,最後還是不情不願地拿起了手機。
  「早上好。」帶笑的聲音迴盪在還很迷糊的腦袋裡。
  「響了十次才接是最高記錄了吧?再磨蹭下去的話,上班可要遲到了,我現在就出門了,再見。」電話掛斷了。松岡懶洋洋地從床上爬起來,一邊刷牙一邊打著mail。
  (你不覺得今天早上很冷嗎?老實說,我其實還想多睡一會兒。)發信之後,在他泡咖啡的時候,新的mail又到了。
  (確實很冷,你睡覺時也要小心哦,不要感冒。)
  松岡喝著咖啡回信:(不是我自誇,這幾年來我都沒有感冒過了,人家不是都說什麼、什麼不感冒嗎?)發完mail後,松岡換好衣服,整理了頭髮,將皮包拿到了手上,然後就在這時mai1又到了。
  (會自己這麼說的人倒很少見呢,就我所瞭解的部分來看,我總覺得你好像是相當優秀的業務員。)
  離開公寓之後,松岡邊走邊回著mail:(為什麼你會覺得我優秀?我覺得我給你的mail都很隨便呀?)
  穿過車站的檢票口後,松岡上了電車,在擠滿了人的電車上,他聽見了mail到達的聲音,但是當時處於一根手指都動彈不得的狀態,他只有在下了車後才能看信。
  (我不覺得啊,只不過覺得你比想像中要豪爽得多,我馬上就要到公司了,下一個mail我到晚再送上,工作加油哦。)
  松岡將手機收回到了提包裡,寬末為人認真,所以在公司的時候絕對不發mail。雖然在工作中不進行私人的mail是基本的守則,但是就是有不少傢伙連這種基本的規矩也無法遵守。認真說起來的話,松岡在有女朋友的時候,偶爾也會在工作時發個mail。
  也許這件事其實並沒有必要考慮得如此死板只要不給其他人添麻煩,不被別人發現的話按說也沒有什麼問題。可是看到那個超級認真的男人,松岡就很不可思議地覺得自己也必須認真起來才行。
  自從告訴他mail地址之後,寬末就開始頻繁給他發送mail,那已經不是一天一次的頻率了。最初松岡是打算交換過幾次mail之後就拒絕掉他,請他不要再送mail來,可是因為這種交往方式比想像中還要輕鬆,所以不知不覺中就持續了將近一個月,之所以沒能正式踏進說拒絕的這一步,原因之一也是寬末自始至終都沒有發過(我愛你)或者(我想見你)之類涉及戀愛方面的mail。
  這種以朋友的感覺而頻繁發來的mail,在某種程度上巧妙的中和了,松岡由於被女友拋棄,而且又和小時候的朋友逐漸疏遠,不由得產生了的寂寞感。而且寬末只要松岡不回信的話,就絕對不會連續發mail,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步調進行這一點也讓松岡相當中意。
  大約從兩周前開始,寬末開始負責打電話叫松岡起床,當時松岡在mail裡說(我早上起不來床,今天早上也差點遲到),寬末就回答說(那麼我早上打電話叫你起床吧),於是松岡半開玩笑的說(那就明天早上七點打過來吧),結果對方回答(可以是可以,但我還不知道你的手機號碼)。
  因為已經通了三周左右的mail,所以松岡下意識地認為對方已經知道了他的號碼,他猶豫了一陣,不知道是否該告訴對方自己的電話號碼。雖然他也想過不希望兩人之間有比mail更深層的交流,但是從寬末至今為止都很彬彬有禮的行為來看,就算告訴了他號碼,他應該也不會隨便亂打來。最後松岡還是告訴了他,然後如同預料一樣,除了早上的起床電話以外,寬末從來沒有在其他時間打來過。
  現在他們大概一天進行三四次左右的mail交流。內容大都是吃了沒有,或者說在回家的路上買了本書之類不痛不癢的話題,但老實說,松岡對此相當樂在其中。即使是無法看見對方表情的交流,即使只是短短的硬梆梆的文字,他還是能夠從中感覺到對方的體貼和溫柔。光只是看著那些文字,松岡自然而然就會露出笑容,胸口一片溫暖。
  除了使用女性用語以外,其他的一切松岡都非常直截了當的表達了自己真實的一面,這也是為了破除自己在寬末心目中被過度美化了的形象。也不知道算不算是現了成果,總之隨著次數的增加,對方的笨拙顧慮也一步步減少,現在偶爾還會送來讓松岡苦笑不已的冷笑話。這種時候松岡就毫不客氣的,或者說也是為了對他進行教育的坦率回信說(一點都不好笑),這麼一來寬末就會很心虛地回答說(真的那麼不好笑嗎?),讓松岡在手機前面爆笑出來。
  剛一到公司,松岡就被業務的葉山硬拉走了。因為對方向他哭訴早上就要提交的資料無論如何都趕不上時間,所以希望他幫忙。資料這種東西應該是前一天就準備好,說老實話這和松岡也沒有關係,但他畢竟還是無法無視淚眼汪汪的同期。
  光是靠部門的複印機已經來不及了,所以松岡和葉山一起來到了一樓的複印室。已經有人比他們早一步到了這個所有部門都能使用的複印室,對方就是寬末。如果是平時的話,松岡一定會在小心著不被對方注意到的情況下享受著觀察對方的樂趣,但今天他也沒有這個閒心了。他們佔領了五部複印機中的四部,同時進行複印。即使如此,要在剩下的三十分鐘內將三十張一套的資料複印五十套,感覺上還是不可能做到。
  「這裡也空著哦。」寬末讓出了複印機,他們也就立刻開始運用,葉山呆在複印機的旁邊淚水已經快要奪眶而出。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資料不是應該前一天就準備好嗎?」
  「我不知道。」
  松岡聽到的是自暴自棄的回答。
  「什麼叫你不知道?哪有你那麼粗心大意的。」
  「粗心大意的人是岡林!!」葉山怒吼了起來,「昨天我明明有告訴岡林,這份資料三十張一組,一共印五十套,明天早上之前就要準備好,可是到了今天早上她卻突然說她根本沒聽我說過,我一生氣她就又開始哭,結果連部長都懷疑我,說我是不是真的告訴岡林了。」
  這麼說起來,以前也曾經圍繞著岡林發生過是否接受了訂貨的爭執,那次幸好對方的客戶在事前確認了一遍,所以沒有造成大礙。但是岡林堅持說沒有收到訂單,而負責的人則說肯定給了她,最後這件事也只能很曖昧地不了了之,不知道到底該由誰負責任。
  「那傢伙從以前起就特別粗心大意,可是一到出了什麼事情,又全都推卸到其他人的頭上。」葉山用手帕摀住面孔,吸了吸鼻子。
  「那個……」背後傳來了有點顧慮的聲音,回頭一看,寬末呆呆地站在那裡,「如果是著急複印的話,二樓的開發部和四樓的廣報部也都有複印機。現在小會議室應該沒人使用,你們先在那裡整理怎麼樣?那裡應該沒有上鎖。」
  聽到他的話後,葉山立刻抄起了複印的原稿衝向了二樓和四樓。
  「是早上的會議所需要的嗎?」
  松岡點了點頭。
  「早上會議的前十五分鐘基本都是社長的講話,資料的話在那之後送到應該也還來得及。」
  寬末看了看複印好的部分,「我是總務課的人,所以要回七樓。我要路過小會議室,複印完的部分我先幫你們整理一下吧?啊,按照這個順序就可以了吧?」
  「啊,可是……」
  「我也是順便,你不用客氣了。」
  寬末笑了笑,將複印好的五捆資料拿出了複印室。雖然松岡是覺得很慶幸,但還是有點吃驚,他對什麼人都是那個樣子嗎?就算是同一公司的職員,部門畢竟不同,而且幾乎沒怎麼見過面,普通人都不會自找麻煩的……想到這裡,松岡突然覺得對任何人都可以那麼自然而然溫柔體貼的寬末也許真是個不得了的傢伙。
  多虧了寬末的建議,他們勉強是在開始說明前弄好了資料。但是才剛剛鬆了口氣,葉山就立刻被叫到了課長的桌子前面,看來部長無視他的解釋,已經把事情歸結為他沒有把事情傳達給岡林了,強忍著淚水咬住嘴唇的葉山的側臉,光是讓人看著就說不出的心痛。
  至於那位諸惡的根源呢,現在正翹著腿坐在椅子上,一副沒有任何負疚感的表情,若無其事地看著葉山。岡林是福田的女朋友,而且松岡的原則一向是不自動找麻煩,但只有這次他無論如何不能袖手旁觀了。松岡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緩緩靠近了課長的桌子。
  「那個,我也聽見了葉山拜託岡林複印資料。」
  周圍立刻嘈雜了起來,就連葉山也吃驚的看著松岡。今年已經四十五歲,因為頭髮稀薄的關係外表至少增加了五歲年齡的課長用奇妙的聲音反問道:「真的嗎?」
  「對。」
  「你騙人!」
  岡林站了起來,平時總是粉紅的面頰已經變得慘白。
  「可我確實聽到了。」
  「騙人!那個時候松岡明明在外面跑業務!」
  歎了口氣,松岡聳了聳肩膀。
  「就算那個時候我不在場,葉山拜託過你複印的事情看來也已經是切實存在過了的。」
  這時候岡林才注意到自己自掘了墳墓,「不。不是的。」
  「不是什麼?你自己不都說了嗎?那個時候,那不就等於他拜託你的時候嗎?」
  岡林當場蹲了下來哭泣了起來。
  「你哭什麼?已經是成年人了,就不要指望老是在對自己不利的時候用哭泣糊弄過去,把自己的錯誤全推到別人身上算怎麼回事?你以為是葉山的話就應該挨罵嗎?你這樣是不是太過分了?!」
  就在松岡以為岡林會徹底放聲大哭的時候,她突然跳了起來衝出了房間,沒有任何人跟上去追她。
  晚上8點,松岡洗完澡之後收到了mail,是寬末的mail,上面說(我剛剛回家,正在吃超市裡的便當),松岡回信說(我是吃過牛肉飯後才回家的)。在他看電視的時候又收到了mail。
  (女人單獨進入牛肉飯店很需要勇氣吧?真厲害,我偶爾也會去,比如月末的時候……)
  這是從一個側面反映出了他荷包的寂寞狀態的回信,營業部的話只要不斷取得合同,薪水就會不斷上升,所以和其他部門比起來在薪水方面是相當優厚的。
  「該說他是傻的可愛呢,還是什麼別的……」對於普通的女人來說,到了月底就沒有錢而去牛肉飯店的男人只能帶給她們負面的印象,對於寬末連這些都直接寫上去的坦率,松岡簡直哭笑不得。
  (你今天有做什麼好事吧?)
  想起了早上的事情,松岡意味深長地寫道。
  然後寬末立刻飛快的回答:(是什麼好事?)
  (你自己摸著胸口想想吧。)
  但是寬末只是回答:(我不知道啊)。
  看著他的回答,松岡思索到:對於松岡而言,寬末的行動讓他印象深刻,可是寬末本身並沒有什麼意識。他那種幫助人後轉眼就忘在腦後的地方讓松岡覺得相當的帥氣。
  (不明白的話就算了。)
  他這麼寫了之後,寬末回信問到:(葉子小姐,你今天在什麼地方見過我嗎?)
  松岡思索了一下,然後回信說道:(秘密。)
  (這太不公平了,我也想見葉子小姐。)
  松岡笑了笑,寫了句(晚安。)
  然後寬末回答:(雖然我很在意,但還是晚安吧)。
  將手機放到充電器上後,松岡躺在了床上。他茫然地想著,是不是也到了該讓無法開口的「江籐葉子」消失的時候了,雖然他已經習慣了女性口吻的mail,但是總覺得再拖下去也不是個辦法。
  雖然他想和寬末做朋友,但是如果江籐葉子消失了的話,這次就必須以松岡洋介的身份和他進行接觸。一想到明明已經如此親密了,還要從頭開始一切的關係,松岡就忍不住歎氣。為什麼事情會變得這麼麻煩呢?松岡認真地考慮了一下,原因還是出在一開始沒能果斷拒絕的自己身上,想到這裡。他不禁陷入了輕微的自我厭惡之中。
  到了十月中旬左右,在上班的途中所見到的公園以及街邊的樹木都被紅葉裝點了起來,讓人感受到了秋天的氣氛。以江籐葉子的身份進行的mail聯繫,轉眼之間也已經過了兩個月之久。
  那一天,松岡在回到了公寓之後,也遲遲沒有收到寬末的mail。他大概是在忙著工作吧?要是這樣的話,自己也不好不管不顧地發mail過去,所以松岡最終沒有發送mail。
  第二天早上,因為擔心不知道會不會有早上的起床電話,所以松岡在第一個鬧鐘響起時就爬了起來,然後裹在被子裡等著手機鈴聲,7點鐘雖然寬末如常打來了電話,但是聲音卻顯得非常無精打采的。
  「今天你接得好快啊,難道說已經起來了嗎?今天晚上我會再發mail的,再見……」
  連每天早上必定會有的玩笑式的口氣也欠缺了,看來是真的出了什麼事情。想雖然這麼想,但是自己又不方便主動去問寬末沒有說的事情,所以松岡只好等著晚上的來臨。
  晚上八點,他終於收到了寬末的mail。因為從昨天起就非常在意,所以他立刻打開了mail。
  (我想見你。)
  對方好像只想見面而已,但即使他再怎麼說,松岡也不打算再次扮女裝了。
  於是松岡回信說:(不行。)
  結果寬末又來了mail:(我無論如何都想見你)。
  因為至今為止那個男人都非常通情達理,所以這次好像鬧脾氣一樣固執地想見面就讓人覺得格外不對勁。比起他想見面這個事實來,松岡覺得先弄清他為什麼想要見面也許比較好,所以問到(發生了什麼事情了嗎?)於是寬末回答(葉子小姐是在什麼地方看著我嗎?)
  雖然松岡平時最受不了聽別人抱怨,但這次還是寫道:(如果不介意的話,至少可以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吧)。
  只有寬末是特別的,如果他真的遇上了什麼失敗,松岡想要安慰他,如果他碰到了什麼糟糕的事情,松岡想安慰他接下來應該就會有好事。
  回答遲遲沒有傳來。一小時,兩小時……就在松岡覺得今天連晚安的mail都沒有就要結束了嗎的時候,將近十二點的時候他終於收到了mail。
  (雖然我遇上了不好的事情,但是如果說這個的話就好像在抱怨,所以還是算了。即使聽我說那些公司的事情,那些葉子小姐不知道的事情,葉子小姐也應該不會感興趣的,而且那又不是什麼愉快的事情。請你忘記今天我所發的mail吧,我不會再說什麼想要見面了,所以如果今後也能繼續通信的話就足夠了。)寬末為今天的事情劃上了一個完整的句號。
  因為全副精神都打點起來等待著下面會有什麼樣的mail,所以收到這樣的內容之後松岡反而有種不知所措的感覺。將同一封mail看了若干遍之後,他注意到了一件事情,寬末在上面寫著:(我不會再說想要見面了)。從這上面來看,他似乎已經知道如果說想要見面的話自己就會不高興,大概是從氣氛中察覺到這一點的吧?
  雖然對於一定相當沮喪,甚至於說出了想要見面的寬末有點殘忍,但是松岡真心地想要結束江籐葉子這個人物。因為一直以自己真正的口氣和他交流,所以松岡幾乎都忘記了,寬末喜歡的人是江籐葉子,而不是自己。因為無法見到幻想中的人物而受傷的事情,原本也是可以避免的。
  (我們不要再進行mail的交換了,我一直沒有和你說明,我已經有了喜歡的人。)
  即使送出了這樣的mail,他和寬末的關係也不見得就會從此斷絕。就算是要從零開始,但是只要自己足夠努力的話,他們應該還是可以成為足以交心的朋友,松岡因為相信這一點才發出了mail。
  送信之後,不到五分鐘手機就響了起來。因為是起床電話的手機鈴聲,所以他馬上就明白了是寬末打來的電話,猶豫了半天之後,他還是接了電話。
  「抱歉這麼晚打擾你,我是寬末。」和平時不一樣的非常低沉的聲音,「謝謝你肯接我的電話,我不會再發mail,也不會再打來電話,所以請你放心,因為我也覺得你大概已經有了戀人,所以在看到你的mail後,說老實話,我並沒有太吃驚。」寬末淡淡地繼續了下去,「只不過在最後,我希望不是通過mail,而是親口告訴你我的心意,所以你肯聽我說,我非常高興。」
  拿著手機,松岡咕嘟一聲吞了口口水,即使知道下面會來的是什麼話,他還是非常緊張。
  「我愛你。」說完之後,寬末自嘲地笑了起來,「就算現在不說,我想你也已經察覺到了吧?」
  電話的另一端陷入了漫長的沉默,松岡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能等著他下面的話。
  「真的很抱歉,我知道這樣會讓你很為難,不過還是謝謝你至今為止一直肯陪著我,再見了……」即使說完了最後一句話,寬末還是遲遲不肯掛下電話。因為也不好自己先掛電話,所以松岡只能等了下去,就在這期間,對面傳來了「那個……」的聲音,「可以請你掛上電話嗎?」
  松岡按照男人的要求,掛斷了電話,就在相連接的氣息斷絕的瞬間,松岡吃驚地發現自己感覺到了說不出的寂寞,明明是自己主動想要分手的,太奇怪了,可是真實的心意還是無法漠視吧?
  第二天早上來到公司後,松岡就在一樓的綜合告示板上知道了寬末最近態度奇怪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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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總務課寬末曉 |
  | 十月二十五日 |
  | 調任松葉川研究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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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松岡對那個調令看了一遍又一遍。松葉川研究所主要是進行開發研究的部門,技術人員以外的人去了也沒有什麼意義,所以如果普通職務的社員被調到那裡去的話,事實上就等於降職,而且最後往往會面臨裁員的命運。
  早知道是這樣的話……松岡開始後悔昨天和寬末分手的事情,寬末因為降職才那麼沮喪,所以才說想要見自己,可是自己不但沒有安慰他,反而騙他說什麼有了喜歡的人。
  松岡的胸口一陣疼痛,如果知道的話他絕對不會說什麼不要再發mail,或者有喜歡的人了,松岡甚至覺得就算要自己再以女裝見他一次也無所謂,如果這樣多少能安慰到他的話……
  聽到了福田的聲音後,松岡轉過了頭來,他和服務台打了個招呼後,就走到了告示板的旁邊。
  「早上好。」
  松岡和他打了招呼,而且目光也接觸到了一起,但是對方卻露骨地無視了他的存在。
  「喂!福田。」
  直到松岡叫了他的名字,福田才終於停下了腳步。
  「什麼事?我正忙著呢。」
  在同期中原本該是最親密的同事,.此時的態度卻冷淡得出奇。看來他心情不太好啊,松岡在內心暗自咋舌。
  「我有些事情想問你,今晚能一起吃個飯嗎?」
  「晚上我已經約了人。」對方斷然拒絕。
  「那明天也可以。」
  「明天我也有事,最近我忙得很,完全沒有空閒,我們可不像你們那裡那麼輕鬆自在。」
  「那你什麼時候才能有空?一個月後?還是一年?」
  福田很明顯地露出了生氣的表情,「趁這個機會我就把話說清楚好了,我根本不想和你說話。」
  「怎麼了?我有對你做過什麼嗎?」
  這幾周時間,他們彼此根本沒有聯絡,話都沒有怎麼說過,松岡想不出福田為什麼會討厭自己。
  「我原本相當欣賞你,也承認你在同期之中是比較有實力的,可是因為自己工作能力強,就拿下屬撤氣就不太合適了吧?」
  松岡大惑不解的「啊」了一聲。
  「你對我的女朋友做了過分的事情吧?硬說她做了她沒有做過的事情,害她在同事面前出醜!」
  松岡這時才注意到福田是在說半個月前岡林推卸責任的事情,「你是說資料複印的事情嗎?」
  「沒錯,那之後才辛苦呢,她哭著說要辭掉工作,我仔細聽她說了之後,才知道你一直就對她特別冷淡!」
  松岡皺起了眉頭。什麼冷淡不冷淡的,自己因為營業整天都要跑在外面,和負責事務的岡林原本就沒有什麼接觸的機會,那種會若無其事把責任推給別人的女人,想說謊的時候當然也不會有罪惡感,她在向戀人福田闡述的時候,一定也是選擇了扭曲事實,為自己博取同情的說法吧?像這種時候,如果火大的去否定她的話,反而只會起到反作用,格外招來福田的反感。
  松岡避開福田的視線低下了頭,「我沒有成心對她怎麼樣啊……而且我最近外出的時間比較多,根本沒什麼時間和她交談,如果讓她留下了不快的回憶,是我不好,我會道歉的。」
  看到松岡直率的道歉,福田冰冷的態度多少也軟化了一些,「你能明白就好,她那個人很纖細的,今後請你也要在這一點上小心一些。」
  雖然松岡不認為能若無其事陷害同事的女人有哪裡纖細,但是他還是什麼也沒有說,反正對於戴上了戀愛的變色鏡的男人,說什麼都不會有用的。
  「真的不好意思。」
  「算了算了。」
  重複的道歉,讓福田對於自己的不快緩和了很多。松岡看了看表,距離開始營業已經只剩下五分鐘了。
  「這麼說起來,有些事情我想告訴你一聲,是關於她的事情,我有點在意,我自己也很猶豫是不是應該說這種事情,但是如果保持沉默的話好像也不太合適……」
  故意勾起了福田的興趣後,松岡看了看手錶,「已經這個時間了嗎?那麼剩下的事情下次再說吧。」
  「喂喂!你等一下!」
  對方很明顯已經上了鉤,當松岡向電梯走過去的時候,福田追了上來。
  「你怎麼這樣!不要把話說到一半就走嘛!這豈不是讓人很在意嗎?她怎麼了?」
  「可是已經該開始工作了。」松岡誇張地看了看表。
  「那麼今天晚上也沒有關係,我們一邊吃飯一邊談好了。」
  明明剛才還說過自己有事拒絕了松岡的男人,現在的態度卻立刻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啊,可是你晚上不是已經約好人了嗎?」
  「沒關係的啦。」
  兩人正說著話已經到了八點半,因為眼看就是上班的時間,所以松岡和福田慌忙坐上了電梯。
  「等工作結束後再給我打電話,說定了哦!」
  看到福田確認地拍著自己的肩頭,松岡笑了笑。到了五層松岡下了電梯後,他一放下書包就跑去找葉山,「我有點事情想問你,可以一起吃個午飯嗎?我請客。」
  不冷也不熱,十月份的這個時間,對於松岡來說是求之不得的季節,因為既不用像夏天那樣擔心自己的汗臭,也不用如同冬天一樣忍耐刺骨的寒意。
  他和福田並肩走在略帶了一點寒氣的空氣中他原本想去居酒屋,但是對方突然說自己這個月沒有錢了,於是就臨時改在了車站前的牛肉飯店。
  原本松岡也可以請客,但是福田這個人的脾氣一向是別人欠他東西會記得清清楚楚,但他欠別人東西就永遠忘得乾乾淨淨,所以松岡說了句我也是呢,就去了牛肉飯店。
  剛一坐下,福田就迫不及待殺人了正題,「你說的她的事情……」
  「你不用那麼著急吧!先點菜吧。對了,我正好也有些事情想問你,不過先讓我點完菜可以嗎?」特意加了這麼一句之後,福田也就不好意思一定先搶著說自己的事情,老實了一陣。不過松岡剛一點完菜他就立刻問道:「你要說的是什麼事情?」很明顯是想盡早打發完松岡的話題,然後快點談自己女朋友的事情。
  「我聽說你討厭的那個傢伙,是叫寬末吧?要調職了,那應該算是變相降職吧?」
  福田嘀咕了一句正確,然後撓了撓頭髮,「這是從他至今為止的成績和工作態度來看而得出的結果,我想人事部也算是給他選擇了合適的地方吧?」
  成績也就算了,如果說到工作態度的話他至少比你強多了,松岡在心裡想道。
  「不過,寬末應該沒有那麼大年紀吧?看外表的話也就三十二四吧?」
  「三十三。」
  「如果從工資方面來考慮的話,先裁上面的人才更划算一點不是嗎?」
  福田好像不關已事一樣嘀咕了一句「誰知道」,然後聳了聳肩膀,「這是人事部的工作吧?」。
  「可是匯報工作態度的應該是你這個上司啊,也就是說你寫得相當苛刻了吧?」
  「啊,你果然看得出來?」福田好像很高興地看了看松岡,「我也是因為這次才知道原來人事部的人是真的看那些東西呢,因為我特別討厭那傢伙,所以寫的相當毒哦。」
  可以左右他人一生的事情,居然只是出於自己的好惡就隨便亂寫,儘管對於福田輕浮的態度火冒三丈,但松岡表面上還是只是隨聲附和地說了一句「噢」。
  「就算瞎子也看得出這是明顯的降職,所以這次就連那小子也終於懂得垂頭喪氣了,一想到再過五天就不用再見到那小子的面孔,我倒是對他也有點同情呢。」
  什麼同情不同情的,害他變成那樣的不就是你自己嗎?松岡恨不能抓住福田的脖子好好教訓他一頓。
  「對了,後天我們要給寬末開歡送會,好像是他的部下策劃的,我自己是覺得那種東西不做也沒關係。而且你想,既然是降職,還搞那麼熱烈的歡送,感覺上不是挺討厭嗎?原本想說就那麼不去管他了,可是就是有多事的傢伙,真是的!原本就沒有多少錢了,為什麼還得為了那小子的送別會交錢啊!太不講理了!」
  聽到他最後那句不講理,松岡忍不住全身無力。為什麼要讓這種傢伙當主任?他忍不住懷疑總務課長的神經,雖然他工作還算不錯,但是人品方面根本就是零蛋!!
  就在這時,牛肉飯送來了,兩人暫時中斷了談話。松岡雖然大口吃著牛肉飯,但是味覺都好像被怒火支配了一樣,飯吃在嘴裡半點滋味也沒有,他已經好久沒有過這麼憤怒的經驗了,喝了半瓶啤酒之後,福田歎了口氣。
  「這麼說起來,寬末那傢伙只有一點讓人在意,大概是前不久吧,事務的女孩子說看見他和一個大美人走在一起,而且好像不是那種普通的美人,而是漂亮到了女人見了都會傾倒的程度。問了那小子之後,他只說是朋友,既然是那種大美人,大家當然都催促他介紹一下,但是那小子就是不點頭。」
  那個超級認真的男人,那個說他愛我的男人,應該沒有可能和其他女人走在外面,所以松岡確信那個「大美人」就是自己。
  「冷靜想一想的話,那個寬末怎麼可能有什麼美人的女朋友,長相普通、髮型老土、西裝也是永遠一個樣子,我倒是覺得那女人多半是什麼酒廊的小姐,那小子是她的客人,這樣一來的話,他不肯介紹給其他人也就說得通了。」
  這小子到底要把寬末貶低到什麼程度才甘心啊!
  「對了,在送別會上把這一點扯出來應該也是個不錯的主意!逼著他給那女孩打電話,然後逼問出那女人的職業!哇,光是想想就好有趣。」
  松岡將喝光的啤酒光噹一聲放在了檯子上,福田吃驚地回頭看他。
  「你怎麼了?」
  「啊,不好意思,啤酒喝光了。」松岡一口氣喝光了福田遞過來的第二杯啤酒。
  「你們在哪裡給那小子開送別會?」
  「你問地點嗎?東路那邊有間叫做『穆阿•斯蘭』的越南料理店,好像就在那裡,你問這個幹什麼?」
  松岡緩緩歎了口氣,「下次我們部門也要開送別會,所以我想參考一下。」
  嘀咕了一句那裡很好吃哦之後,福田又迫不及待提起了「關於我的女朋友……」的話題。
  「你今天早上說到一半的是什麼事情啊?」
  「啊,你說那個啊……」
  松岡歎了口氣,白天他通過請葉山吃飯獲得了各種各樣的情報。岡林和營業部的吉田至今仍然在交往,所以和福田算是腳踏兩條船,不過這兩個人其實都不是真命天子,她真心喜歡的是個俱樂部的舞男,因為在那個男人身上花了太多錢,所以把其他兩個男人進貢給她的名牌貨全都賣了換錢,總而言之就是沒有節操到了讓人目瞪口呆的程度。
  如果只是把男人玩弄於掌心之中也許勉強還能算是可愛,最要命的是這位小姐還到處宣揚他們的床上生活,據說床上功夫最好的還是那個舞男,吉田也還算馬馬虎虎。至於福田嘛,松岡都忍不住覺得同情,如果沒有和岡林交往的話,大概也沒有那麼多人知道福田其實是個銀樣蠟槍頭吧?
  「你就別端著啦,快點告訴我啊!」
  聽到他的催促後,松岡下定了決心。因為男女之間的事情屬於私人問題,所以松岡出於同情本來打算保持沉默的,不過聽到了他對寬末的過分舉動後,他決定自己還是省下這份同情心好了。雖然他不知道傳言裡有多少真實的成分,但這次他決定就徹底當一個不負責任的男人,將從葉山那裡聽到的所有事情都一股腦轉達給了福田。
  松岡站在了距離越南料理店,『穆阿•斯蘭』兩間店舖左右的一個商店前。這一次真的是最後的女裝了。他經過了慎重再慎重的琢磨後所選擇的花朵連衣裙的樣式雖然簡單,但線條卻十分漂亮,連衣裙上的對襟襯衫也是他完全以可愛為基準所選好的。總而言之,這次他想裝扮的是,就算要一百個男人來看的話,也保準個個都會說可愛的女性。
  這是他第一次在工作時間購買私人東西,可是如果不這樣的話,等工作結束之後再去的話時間就來不及了。他進入了這家從外面看起來就充滿了上乘質量的可愛服裝的店子,這還是他第一次在商店裡買女性服裝,但是很不可思議的是他卻絲毫沒有躊躇。
  「我想在女朋友生日時送她衣服,她的尺寸應該比我略微纖細一些。」
  這麼一說,店員就毫不懷疑的露出了笑容,「有你這麼體貼的男朋友,她真幸福啊。」
  在寬末的送別會的當天,松岡匆忙趕回了公寓,然後徹底清洗了身體,花了一個小時左右進行化妝。他動用了至今為止的所有技巧打理著自己的臉孔,因為太過努力的關係,最開始還弄得妝太濃,有點像是夜生活女性的感覺,最後只好重新來過。總而言之,他就是強調了眼睛部分,以雖然可愛,但明顯是超級美人的臉孔為目標。
  穿上了可愛的連衣裙,又完成了精緻的化妝,鏡子中的女人非常完美。比起他用來參考的時裝雜誌裡面的模特還要更加可愛的多,美麗到了這種程度,就連松岡自己都覺得有點恐怖。不過就算是這樣,他還是覺得不夠充分,於是對著鏡子認真地練習笑容。
  他離開公寓是在晚上8點左右,到達越南料理店所在的東路則是8點半。松岡藏在建築物的陰影裡給福田的手機打電話。他說自己工作結束了,要不要一起去吃個飯,結果不出所料,福田在一片嘈雜中對著電話叫道,「今天是送別會!我上次不是和你說了嗎?」
  「那什麼時候結束啊?」
  「大約三十分鐘左右吧,你現在在什麼地方?」
  「啊,怎麼這麼大的噪音,你的聲音我也聽不清楚了。啊,奇怪……」自說自話地裝成信號不好的樣子,松岡掛掉了手機,然後為了讓對方不能再打過來,還關上了電源。
  他緩緩接近了店子,找了個角落等待著店子裡的人出來。等了沒有十五分鐘左右,店子裡面就湧出了大量的客人,他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那裡,然後看貝一個拿著大把花束的男人走了出來,是寬末沒錯,福田也在。當送別會的人在外面幾乎聚集齊了之後,松岡挺直脊背走向了那個背對著他的男人,輕輕抓住了他的手臂。
  回過頭來的寬末看見松岡後驚訝地將花束掉到了地上,他對面的年輕社員說著:「寬末先生,你沒事嗎?」慌忙撿起了花束,就在人群注意到了他們,並且開始騷動的時候,松岡拉著寬末強行擠出了那個集團。
  「江籐小姐,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寬末用一副無法置信的表情注視著松岡。
  松岡好像貓咪一樣將身體依偎到了他的懷裡,光是這樣寬末已經渾身僵硬。抓起了顫抖著的男人的手,松岡寫道:(我剛好路過這裡。)
  他掃了一眼剩下的人群,大家都興致勃勃地注視著這邊,松岡衝著那個集團露出了一個微笑,立刻有好幾個男人也一臉心醉神迷的樣子傻笑了起來。
  (接下來你能陪我一下嗎?)
  這麼寫了之後,寬末抓著松岡手臂的手立刻增強了力道。
  「那個,今天是我的送別會。那個、這個,我要調職了。不過,啊,送別會也已經結束了,」突如其來的事情似乎讓寬末本人也十分動搖,「我想應該是沒有關係,我去和大家最後道聲謝……」
  松岡握緊了想要返回集團裡的男人的手掌,寬末躊躇了一陣,最後索性大力地將松岡也拉回到了那個集團裡面。
  「今天謝謝大家為了我聚集到這裡,我在新的工作場所也會好好加油的,如果大家路過松葉川研究所的時候請和我打個招呼。」
  所有人都沒有在聽寬末說些什麼,而是緊緊盯住了他身邊的松岡。松岡笑嘻嘻地用可愛的表情化解了那些興趣十足的視線,緊緊凝視著正在說話的寬末,就好像是故意向大家表示兩個人的關係非比尋常一樣……
  「今天就謝謝各位了。」
  寬末這麼總結了之後,那個替寬末撿起了花束的男人看著松岡說了話,「那個,不好意思……這個人是寬末前輩的女朋友嗎?」
  松岡微笑了一下作為回答,周圍立刻熱鬧了起來。
  「好漂亮!這麼漂亮的人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呢!」一個粉底濃厚了一點的女性社員看著松岡歎息。
  「個子高又那麼白,簡直像模特一樣。」
  不只女性,就連男性社員也爭先恐後對松岡發出了問題。
  「你是在哪裡認識寬末前輩的?」
  「你們交往多久了?」
  因為需要他開口回答的問題增加了的關係,松岡露出了困惑的表情,輕輕將臉埋進了寬末的肩頭,周圍瞬間一片寂靜。他好像催促一樣抓著寬末的手腕,用目光表達著自己的意思,對此寬末也終於注意到了。
  「她好像有點急事,不好意思。」誰也沒有再去阻攔他們,兩個人手挽手地走了出去,然後背後傳來了追上來的腳步聲,回頭一看,原來是剛才那個後輩拿花束站在那裡。
  「這是你忘記的東西。」
  花束不知道為什麼反而遞到了松岡手裡。松岡接過花束,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光是這樣就已經讓那個後輩面紅耳赤了。
  松岡同時也看到了站在那個後輩身後的一臉茫然的福田,看著他那個蠢相,松岡暗暗在心裡想道,給你好看!!
  他能感覺到,大概明天一天總務課的話題都不會離開寬末的戀人了,他原本只是為了教訓一下說得那麼過分的福田才裝扮了這次女裝,不過現在看來效果比他想像中還要大。他希望所有人都認為女裝的自己是個美人,然後只要他們有一點點羨慕擁有美人戀人的寬末就足夠了。
  轉過拐角,背後的集團的氣息消失了之後,他突然對於兩人拉在一起的手感到了不好意思。可是即使他放鬆了力量,寬末似乎也沒有鬆手的意思。
  「我們去什麼地方?」寬末停下腳步,低頭向他詢問。
  這裡是繁華街,要找個能喝酒的氣氛不錯的地方要多少有多少,但松岡最後還是選擇了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咖啡店,主要是因為松岡想要避開那種氣氛。
  咖啡店裡的客人大多是比他們兩個小一輪的年輕人,松岡多少有點走錯了地方的感覺,雖然他選擇的是靠裡面的座位,但周圍還是十分吵鬧。
  在寬末去買咖啡的時候,松岡注視著花束,因為感覺到了淡淡的優雅的花香,他索性將鼻子湊過去好像小狗一樣聞來聞去,結果惹得回來後的寬末笑了起來。
  「你要是喜歡的話,這個花就請你拿回去吧。」
  在松岡沒有點頭的凝視下,寬末微微一笑,「你不用客氣,送花給我的大家的心意我已經接受到了,所以這些花請你裝飾到自己的房間裡去吧。」
  雖然松岡也不是特別想要花,但他覺得寬末無論如何都想把花給自己的樣子,所以就點了點頭。將花放到了隔壁的位子上後,松岡喝了一口咖啡。從剛才開始就覺得肚子格外的空,仔細想想的話,原來自己根本就還沒吃晚飯,因為自己全副精神都投注在了化妝上面,所以吃飯的事就完全忘在了腦後。
  寬末剛剛在送別會上吃過東西,所以肚子應該還不餓。雖然覺得自己一個人大吃的話不太合適,但是松岡到底還是沒能戰勝肚子餓。
  (我可以吃點東西嗎?)
  他將這個紙條交給了寬末,男人慌忙站了起來說:「你想要什麼?我馬上去買。」雖然松岡寫了(我自己去買,請你不必客氣),但男人還是堅持自己去買,絲毫不肯讓步。如果自己硬要堅持的話,好像也只會弄得雙方尷尬,所以松岡乾脆拜託他買了一個熱狗。說實話,其實這點東西不夠填飽肚子,但是連吃兩三個的話未免有點沒有形象,而且又是寬末掏錢,所以他決定還是客氣一些。
  就在他呆呆地凝視著寬末去買東西的背影的時候,突然聽到有人向他搭訕。那是個一眼就看得出來比自己年紀小的高個子茶發男性,雖然他穿著奇怪花紋的襯衫,但是因為很適合他本人,所以不能說品位太差。
  「一個人嗎?」
  雖然穿女裝的時候經常會受到搭訕,但是大部分是在走路的時候,所以只要無視對方往前走就可以甩掉了,如果對方還是糾纏不休的話,就以我還有約為借口趕走對方。松岡偷眼看了一眼櫃檯那邊的寬末,既然已經裝成不能說話,就不能出聲了,如果被寬末聽見的話就完蛋了。
  「如果是一個人的話,一起去喝一杯好嗎?我知道一家非常不錯的店子哦。」
  即使松岡裝出為難的表情,對方也沒有罷手的意思。就在松岡取出便條,想要寫自己有對象的時候,突然聽見了寬末的聲音,「他是你的朋友嗎?」松岡一抬頭,正好看見手拿裝著熱狗托盤的寬末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被寬末瞪了一眼後,男人臉色尷尬的扔下了句「既然帶著男人就早說嘛!」後就走開了。當男人從視線中消失後,寬末長吁了口氣。
  「請吃吧。」
  托盤被推到了面前,松岡點頭道謝後就拿起了熱狗。肚子確實很餓,儘管如此還是有種食不下嚥的感覺,那是因為對面的男人太過露骨地盯著這邊的關係。區區一個熱狗就填飽了肚子,松岡拿起面紙擦了擦手。
  「今天你為什麼會出來呢?」好像一直在等著他吃完一樣,男人立刻迫不及待地詢問。
  「沒有什麼特別理由,只是剛好閒著。」松岡在便條上寫道。
  「是因為和什麼人約好了嗎?」
  松岡緩緩搖了搖頭。
  「你找到我是偶然的嗎?」
  用力點頭。
  「為什麼要在大家的面前裝成是我的戀人呢?」
  松岡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好,所以曖昧地回答(不為什麼……)。
  「不為什麼就這麼做嗎?你忘記了我說過我愛你嗎?」
  聽到他這麼一說之後,松岡才第一次注意到到自己的態度。明明是自己單方面拒絕了他,可是一旦高興又跑上去撒嬌耍賴,這也難怪寬末會生氣了。
  (對不起。)
  他將這個便條遞給了寬末,寬末看過後用手肘撐在桌子上抱住了腦袋,松岡覺得自己道歉的事情好像更進一步激怒了他,可是又不知道該怎麼補救才好,如果再多寫幾張對不起的話,看起來也只會有同樣的效果。寬末的態度讓他坐立不安,松岡在桌子低下摩擦著腿部,如果寬末能原諒他的話,他好想立刻就這麼回家。
  「說老實話,我真的很困惑。」
  寬末終於抬起了臉,看到他的表情並不是在生氣後,松岡長出了一口氣。
  「你主動拉住我的時候我好高興,後來你裝成我的戀人的時候,我更覺得好像做夢一樣。」
  寬末抓住了松岡放在桌子上的雙手,松岡顫抖了一下。
  「你對於我是怎麼看的呢?」
  這不是可以用「是」或者「不是」就能回答的,而且雙手都被他抓住的話也就沒法寫字了,所以松岡能做的也只有注視著眼前的男人的面孔。
  「你說過你有喜歡的人,那麼你在和那個人交往嗎?」
  松岡橫向搖了搖頭,對於這個動作的意義,他並沒有思考太多。
  「沒有交往嗎?那麼說是江籐小姐的單相思了?」
  既然自己承認了沒有交往,那麼現在也只有點頭了。
  「為什麼你沒有將心意傳達給他呢?像你這麼漂亮的人,一定無論對方是誰都……」說到這裡之後,寬末就咬住了嘴唇,他皺起了眉頭,臉色非常複雜,「我還有可能性嗎?」他用認真到恐怖的眼神詢問道:「我有可能讓你愛上我嗎?」
  在松岡回答之前,他就搶著自言自語了起來,「如果討厭我的話,在街上看見我也會無視我的存在吧?你之所以沒有這麼做,我可以認為是因為你對我還有一定好感嗎?即使那是出於朋友的立場。」寬末的手指增加了力量,他將松岡的手指好像祈禱一樣按到了自己的額頭上,「你已經知道我的心意,即使這樣也無所謂。無聊的時候、寂寞的時候你儘管叫我出來。相對的,請你容許我繼續愛你,想要見你。」還有,他繼續了下去,「如果你和所愛的人兩情相悅,覺得我礙事了的話,請你不用客氣,儘管直說出來,到那時我一定會對你死心的。」
  松岡的胸口百感交集,如果自己是女人的話,在這種狀況下一定二話不說就回答OK了吧?看到了這個男人如此的純情之後,如果哪個女人還不動心的話,那一定是這個女人自己有了毛病。
  儘管胸口湧動著火熱的感情,但是淡淡的疑問還是飄過了他的腦海。他們兩人的交流只限於mail,見面的次數加起來不過五次。儘管如此,熾熱到了這種程度的愛意又是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呢?雖然兩個人沒少閒聊,但是還沒有談到交心的程度,那麼這個男人,又是因為什麼說他愛自己呢?
  松岡知道自己以女裝和他見面很不自然,就是因為知道,所以才決定不再見面。可是現在再怎麼試圖閉上眼睛,他也想知道這個不自然是怎麼回事,這個男人對於自己的愛是來自哪裡,究竟到了何種程度,松岡感覺到自己想要看下去。
  雖然再度展開了mail的交流,但是兩人還是沒有見面,寬末也沒有說過想見面,上次才一說想見面,松岡就提出了分別,寬末對此似乎還心有餘悸。
  在距離寬末的送別會將近一個月的星期五,松岡回到公寓後開始和寬末進行好像對話一樣的mail交流。和以前不一樣的是,寬末開始和松岡談工作上的事情,他好像始終習慣不了新的工作崗位,在mail裡不只一次重複著(我實在太沒用了)。雖然松岡覺得這不是有沒有用的問題,而是研究所屬於專門領域,那裡的人原本就缺乏協調性的關係,但是他不能表示出自己瞭解內情,所以也只好老實地聽著而已。
  但是寬末卻認為人際關係不順利都是自己的過錯,看著他那些不斷表現出這種失落的mail,松岡也替他感到難過。看到他那麼老實向自己表示自己太沒用,自己是笨蛋,松岡同樣也覺得有些無法忍受。松岡也想過,如果寬末可以去臭罵上司可惡,或者是懂得推卸責任的話,應該就可以輕鬆多了,但偏偏他就不是這種男人。這種時候,松岡就忍不住覺得他哪怕是多少學會一點福田的卑鄙也好啊。
  因為一談到工作的事情,寬末mail的內容就越來越深刻,越來越沉重,所以為了轉移話題,松岡寫道:(明天天氣好像不錯的樣子)。於是對方問道:(你有什麼預定嗎?),松岡回答:(一定是在家裡無所事事吧)之後,隔了一陣時間,他就收到了(既然如此一起去什麼地方好嗎?)的mail。
  松岡內心叫了聲糟糕,已經說過了沒有約定,如果再突然送信說(抱歉突然想起了還有急事,明天還是不太方便)的話,未免顯得太故意了。
  松岡非常煩惱,他總覺得如果在這裡拒絕的話,就會傷害到對方,可是以女裝見面還是大不自然,經過了再三再四的深思熟慮後,他回信說:(你要帶我去什麼地方呢?),這是他做好了即使見面也無所謂的心理準備而發出的mail。送信之後不到一分鐘時間,他馬上就收到了明顯興高采烈的回信。
  (你想去什麼地方?有什麼要求嗎?)
  松岡只是回答,那就由寬末安排吧。在送完了晚安的mail後,松岡陷入了沉思,約定的時間是早上十點,那之後一定要到傍晚都要和寬末一起度過,這還是他第一次以女裝的樣子和什麼人在一起呆這麼久,會不會因為什麼突然事故叫出聲來呢?或者說假髮會不會不小心掉落?雖然充滿了不安,但現在想這些也沒有用處。松岡在盡量不去想這些不安因素的情況下早早上了床,睡眠不足是皮膚的大敵,那樣的話根本化不好妝。
  第二天的天氣徹底背叛了天氣預報,從早上開始就陰雨連綿。松岡和寬末茫然站在巨大的主題公園的人口。當他們乘坐上電車的時候,也曾經奇怪過,明明是星期六,為什麼往這個方向的車子裡卻是空蕩蕩的,不過當時他們只是以為是由於下雨的關係。
  他們做夢也沒有想到公園居然會在星期六「休息」,松岡雖然也很吃驚,但和寬末受到的衝擊比起來就不算什麼了。在看到「本日休息」的牌子的瞬間,寬末幾乎就立刻變成了動彈不得的化石。
  「對不起,都怪我事前沒有調查好……」
  聽到他似乎馬上就要暈倒的聲音後,松岡慌忙寫道:(我沒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在返回主題公園旁邊的車站的期間,寬末都低垂著腦袋一言不發,即使偶爾張口的話,也一定是拚命地在道歉,看著他那種深刻的自我厭惡的樣子,松岡反而覺得坐立不安。在來這裡的電車裡兩人談了不少事情,可是回去的路上卻幾乎什麼也沒有說,松岡考慮著應該如何才能讓寬末恢復精神。
  (我們來玩國王遊戲吧。)
  讓他看過這麼寫的便條後,寬末抬起了低垂的腦袋。
  (我們來猜拳,勝的人就是這一天的國王,國王說的話絕對不能違抗哦。)
  寬末終於露出了一點笑容,「如果是我的話就是國王,是你的話就是女王了吧。」
  松岡微微一笑,輕輕握住右手抬了起來。
  「這就要猜拳嗎?」
  松岡點了點頭,於是寬末也握住了右手,兩人配合著節奏一、二、三出拳,結果是松岡贏了。
  「女王大人,我應該做什麼好呢?」寬末半開玩笑的說道。
  松岡寫道:(會到那邊的車站後,我知道有家很好吃的店子,去那裡吃好嗎?)
  「遵命,女王大人。」寬末誇張地低下了頭。
  (還有,吃完午飯我們去美容室。)
  看過便條後,寬末反問「美容室?」不過看到松岡的微笑後,他就沒再說什麼了。雖然寬末相當困惑,松岡卻很快樂。吃過午飯後,松岡把寬末帶到了一家感覺相當時尚的美容院,儘管他開始擔心沒有預約沒有關係嗎?但是因為有人由於下雨而取消掉預約,所以他們很輕鬆就獲得了剪髮和染髮的機會。
  他向滿臉不安被拉到了洗頭台的寬末輕輕揮了揮右手,在男人洗頭的時候,松岡翻閱著髮型書替他選擇了髮型,最後決定將他的頭髮染成不是很刺眼的暗茶色,髮型則選擇了短一些的流動感的形式。
  在寬末打理頭髮的時候,松岡一會兒看看雜誌,一會兒眺望著窗外的雨水,同時也沒有錯過坐在鏡子前的寬末不安的表情,過了一個半小時左右一切就都結束了。經過了專業人士整理的寬末的頭髮看起來清爽自然,比以前至少要帥氣五成。
  自己的眼光果然沒有錯,松岡再次進行了確認。他原來就想過只要換個髮型的話,寬末完全可以看起來更帥,果然不出所料,看到寬末的眉毛也受到了若干修飾之後,他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寬末很在意付款的問題,但是松岡寫了句(今天我是女王,你用不著在意)之後,就把他帶到了下一個目的地。這次他們去的地方是商業大廈,松岡一家家店子亂轉,享受著購物的樂趣。
  兩個人的眼睛都很好,但還是跑進了一家眼鏡店,無視店員的冷眼,互相替對方戴眼鏡玩。有一個鏡框很細的眼睛非常適合寬末,隨便一戴就有種「時尚中年」的感覺,松岡還想過他會不會買下來,不過他始終還是沒有那個意思。
  接下來他們去的是專門經營男性服裝的品牌店。這裡的價錢既不會貴到嚇人,而且色彩樣式也很充實,所以松岡也經常來到這裡。
  其實從早上起他就很在意一件事情,那就是寬末的服裝。西服的話什麼男人穿起來都不會太難看,可是便服就不一樣了,個人的品味非常明顯,而寬末的品味很明顯就算再怎麼恭維也不能用「帥氣」來形容。格子條紋的襯衫已經褪色,裡面的T恤也皺巴巴的,再加上米色的褲子前後都有折縫,看起來簡直俗的要命。他明明身材修長,不用老是穿那種中年人遮掩身材的衣服嘛!穿一些更合身的衣服明明會更好的。
  松岡拿了各式各樣的襯衫和夾克在寬末身上比來比去,最後發現了一件咖啡色,非常適合這個季節的棉制上衣。衣服的手感好到了松岡自己都想要一件的程度,而且看起來似乎也很適合寬末,於是松岡又選了件深色的牛仔,就拉著男人走向了試衣間。
  「您要試穿嗎?」
  聽到店員的詢問後,男人還這個、那個猶豫的時候,松岡已經把衣服塞進了他的手裡,不容分說地微微一笑。
  「那個……只是試試看可以嗎?」
  即使面對寬末消極的態度,店員依然保持著滿面的笑容說「請進」。看到三分鐘左右後從試衣間出來的男人後,松岡在此確認了自己的眼力。因為個子原本就高,所以寬末穿上了簡單的牛仔後,腿就顯得特別修長。牛仔和上衣的屬性也非常吻合,所以整體飄蕩著洗練的感覺。
  「非常適合您。」店員也大力稱讚。
  就連寬末本人看起來也相當心動,「我沒有牛仔,也是第一次穿這種上衣,原本還擔心不知道會怎麼樣。」
  「如果您沒有的話,正好趁這個機會添置一下不好嗎?牛仔的話是全年都可以穿的衣服,而上衣的話除了嚴冬和酷夏也都完全能穿。」
  男人看著松岡,「你覺得怎麼樣?」
  松岡在寬末的手上寫道(好帥),看到這兩個字後,男人的臉孔轉眼就紅了起來。
  「你喜歡?」
  松岡用力點頭。
  「那請給我拿這個。」
  店員笑著說「多謝惠顧。」看到寬末想要返回試衣問,松岡拉住了他,然後在大惑不解的男人手上寫道:(就這樣約會!)
  將原本穿著的衣服放進了袋子裡,兩人走出商店,並肩走在馬路上。原本回頭看他們的視線全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但這次似乎也有若干停留在了寬末身上。不過這也並不奇怪,寬末經過梳理之後,真的是變化到了讓人吃驚的程度,在好像玻璃一樣的商店展示櫥窗裡映照出的兩人的身影就彷彿真正的戀人一樣。
  在商業大廈轉了一圈之後,雨勢還是沒有變小,於是兩人進入了附近的大廈。這裡的二樓有一家感覺不錯的咖啡店。坐到了靠近窗口的位置上後,寬末歎了口氣。
  (抱歉拉著你到處跑,你一定很累了吧?)
  看到這個便條後,寬末搖了搖腦袋,「不,我很快樂。」說著他笑了一下,「買了平時不會買的衣服,還發現了自己所不知道的自己,真的很有趣。」
  松岡偷偷想著,如果寬末能趁著這個機會對時尚開眼就好了,這樣一來的話他一定能夠吸引到別的女孩子,然後很快就忘記自己吧?想雖然這麼想,但松岡同時也覺得,好不容易經由自己的手把他收拾得這麼帥了,就這麼白送給其他女孩子還是有點不甘心。
  聽到了孩子的聲音後他轉過了視線,一個三歲左右的小女孩正單手拿著冰淇淋從他們身邊經過,她薄茶色的頭髮上繫著紅色的蝴蝶結,看起來就像個洋娃娃一樣可愛。
  因為她的可愛,不少人都回頭看著她,松岡也茫然注視著這個孩子。女孩子從兩人身前經過的時候掉下了一個粉紅色的錢包,就在她彎下身子去撿的時候,啊!松岡剛覺得不對勁,她已經摔倒在了地上,手中的冰淇淋也抹到了寬末剛買的牛仔的膝蓋部分。
  女孩爬起來之後,臉孔扭曲了一下,就好像被火燒到一樣放聲哭了起來。松岡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能先打量著四周尋找孩子母親的蹤影。
  「沒關係,不用哭哦。」從椅子上站起來的寬末,在女孩子面前蹲了下來,撫摸著她的腦袋,發現即使如此也無法讓她停止哭泣後,他用熟練的動作抱起了孩子,「那麼,你媽媽在什麼地方呢?」
  這時候孩子的母親終於出現了,那是個有著薄茶色頭髮的年輕女人。母親低頭道歉後接過了孩子,當兩個人走了之後,寬末用濕手中擦拭著牛仔,因為小女孩曾用被冰淇淋弄髒的手抓著寬末胸口的關係,他的上衣也髒了。可是當事人似乎並不在意衣服髒了的事情,若無其事的對松岡說道:「剛才那孩子真是可愛。」因為他似乎沒有注意胸口髒了的事情
  所以松岡乾脆也懶得告訴他了,就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用濕手巾擦著寬末的上衣。
  當痕跡終於模糊了之後,寬末的臉孔已經紅得好像番茄一樣,松岡一邊想著這個男人還真純情,一邊回到了對面的座位上。
  「謝謝。」寬末面紅耳赤地微笑著說。
  (你很擅長應付孩子啊。)
  看到松岡這麼寫以後,寬末咳嗽了一聲,有點不好意思地撓著後腦勺,「我弟弟的孩子正好和那孩子差不多大,我回老家的時候經常和他一起玩,那種年齡的孩子非常純真,和他們在一起就覺得自己也清爽了很多。」
  (寬末先生真是個善良的人。)
  看到字條後,寬末露出了自嘲的笑容,「我哪裡算得上善良了。」
  松岡並沒有取笑他的意思,而是真心這麼認為,所以他不知道為什麼寬末會有這種反應,於是又寫了張紙條。
  (你不是也幫助過我嗎?)
  寬末低下了頭,「我只不過借了鞋子給你,錢的話你後來也還我了。」
  (即使如此,那時候唯一來關心我的人就只有寬末先生。)
  對面的人陷入了沉默,而松岡開始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麼後悔過將自己設定為不能說話的人,如果能出聲的話,應該就可以催促他,同時也可以進行更流暢的交談。
  「我招呼你是在第二次看到你的時候。」
  這種事情松岡也知道。
  「最初見到你的時候,我沒敢和你說話。我和同事在一起,無法否定他們說你是個奇怪的女人,所以只好裝作沒有看見你,可是我還是很在意,所以一個人回來了,但是還是過了好久才敢和你說話……」
  寬末注視著松岡,「如果是真正善良的人,一定從一開始看見你的時候就招呼你了吧?不會像我這樣迷惑、躊躇,所以我並不像你說得那麼善良。」
  松岡明白他想說的是什麼意思,儘管明白,還是忍不住火大。
  (你想當神仙嗎?)
  便條的內容讓寬末吃驚的抬起了腦袋,「神仙?」
  (難道不是嗎?那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如果看到路邊蹲著一個陌生的可疑女人,為了怕麻煩不去理她是理所當然的事吧?如果我處於你的立場的話,絕對會無視她的存在!絕對不會和她扯上關係的!)要是能開口的話,明明說起來會很快,可是一寫起來就覺得煩人得要命。
  (沒有人喜歡麻煩。可你不是明知道這一點還來關心我嗎?所以我非常、非常高興。你沒有必要因為是一開始還是後來才這麼做而自卑!!你那麼說的話會讓人很火大,會讓人覺得你是個偽君子!)
  寬末看著看著,臉孔就抽搐了起來。
  (我也會說謊,也會欺負人,看到麻煩的事情也會裝作沒看見,你討厭這樣的我嗎?)
  「我沒有那個意思……」寬末搖了搖頭。
  (你再直率一點不好嗎?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人就是這種生物!你就算承認了又能怎麼樣呢?)
  寬末低著頭,看著他低垂的腦袋,松岡開始鬧不懂自己為什麼要這麼激動。說老實話,寬末沒有任何錯,他幫助了別人,可是因為自己太善良才會有這種煩惱,但是其他人憑什麼因為這樣就對他指手畫腳呢?他應該是最無法認同才對吧?
  沉默了一陣之後,店子裡的人也開始越來越多,寬末說了句「我們走嗎?」松岡點了點頭。出了店門後,兩人站在大廈的前面,不知道該去什麼地方。
  「回去吧!」
  聽到寬末低沉的聲音後,松岡只能點頭。兩人打著傘走在雨中,看著走在前面的男人的背影;一種說不出的彆扭感侵蝕著松岡的全身。寬末善良,體貼,性格好,而且非常認真,自己明知道這些,為什麼還會對他說出那麼傷人的話呢?松岡嘗試著去思考自己行動的原因。
  這麼說吧,他對於同事福田就連心裡所想的一半內容都沒有說出口過,如果對那個自我中心,冷血的見風使舵的男人說了這種話的話,人際關係根本就無法成立。現實就是,即使再怎麼討厭的傢伙,只要掌握好竅門的話,要進行表面上的交往也還不是難事。
  剛才寫在便條上的話是松岡的真心話,他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無法控制的想要說出來,因為某種超越了喜歡和討厭的深層的關係。
  到達車站後,兩人買了票,他們的方向剛好相反,在進入各自的站台的分岔口前面,寬末停住了腳步,「今天謝謝你和我交往,雖然從最初我就失敗了,真的很抱歉……」
  一想到最後自己如果沒有單方面進行攻擊的話;今天也許能以愉快的約會形式而結束,松岡就覺得說不出的後悔。看著寬末低垂著腦袋不肯看自己的態度,松岡忍不住覺得寬末大概是錯以為自己討厭他了吧?如果不在分手前解開這個誤會的話,這個男人大概會在回去的路上都會悶悶不樂的因為這件事而煩惱吧?
  (我喜歡善良的人。)
  看到男人在看便條後,他又遞過去了一張。
  (也喜歡想要做個善良人的人。)
  寬末抬起了頭笑了一下,在那雙彷彿要哭泣一樣的濕潤的目光的注視下,松岡的胸口一陣騷動。
  「我不會開車。」伴隨著唐突的語言,寬末抓住了松岡的手,「大學時我開車出過車禍,我撞到了一個騎自行車的高中生,幸好他的傷勢並不嚴重,可是從那以後我就不敢開車了,因為我害怕自己可以輕易傷害別人的加害者的身份,所以就不行了。」
  松岡不明白寬末想要說些什麼。
  「我是個懦弱沒用的男人,這一點我自己也很清楚,我沒有什麼興趣愛好,也不會運動,而且不擅長和人交談,至今為止交往過的女性都說我是個無聊的男人。」
  這並不是寬末不好,松岡很想對他說你只是錯在了不該和會說這種話的女人交往,但是到底還是沒有說出口。
  「我開始是想,你不會說話,所以就算我口齒笨拙了一些,你應該也不會在意的。」
  突然蹦出來的真心話讓松岡吃了一驚。
  「你認為我是個過分的男人也沒關係,即使如此我也要告訴你我的真心話。」
  寬末握住他手的強力到了讓他疼痛的程度。
  「雖然你有不能開口的這個缺陷,但是你還是那麼明朗,敢於直言自己的意見,我覺得你是個非常成熟,擁有自我的女性,你和我完全不一樣,是非常堅強的人。」
  松岡嚥了口口水,真摯的目光讓他無法轉開視線。
  「我愛你!」
  寬末的告白讓他一陣頭暈。
  「即使會讓你為難,我也要說出來,我愛你!」
  松岡的心跳得很厲害,即使知道這些話是說給江籐葉子,而不是自己的,他還是產生了奇怪的感覺。雖然以前寬末也說過「我愛你」,但是這次不一樣,今天絕對不一樣。
  「我不想讓你回家。」寬末用寂寞的聲音告白,「我不想再讓任何人看見你,不想讓任何人接觸到你,我想把你帶回家,讓你成為只屬於我一個人的寶物。」在下一個瞬間松岡已經被他緊緊地抱迸了懷裡,從男人的脖子上傳來了發膠的氣味。
  「江籐小姐。」
  聽到寬末叫自己的名字後,松岡抬起了臉。即使感覺到了接吻的氣息,他也沒有逃避,甚至連他的腦海裡也沒有產生必須逃開的念頭。乾澀的嘴唇,那是一個只是蜻蜓點水般的輕吻,離開了一次之後,寬末愛憐的撫摸著松岡的面頰,再次吻了下來。
  因為已經將近一年沒有接吻過了,說老實話,松岡覺得很舒服。在寬末的懷抱中陷入陶醉的松岡,因為對方撫摸著自己頭髮的觸感而驚醒了過來,他能感覺到假髮有點歪了。
  松岡用足了全身的力量一把推開男人,好像逃命一樣奔上了階梯,雖然他想整理歪了的假髮,但是卻沒有鏡子,更糟糕的是寬末還不死心的從後面追了上來。
  「請不要逃,葉子小姐。」
  穿著高跟鞋無論如何都跑不快,所以在站台的中央位置他還是被抓住了。
  「我突然做那種事情,你會生氣也是情有可原,真的對不起……」
  松岡低垂下了頭。
  「可我真的愛你。」
  我知道,所以你今天就先放過我吧。松岡試圖掙開男人抓著他的手,但是卻敵不過男人認真時的蠻力。感覺到遠方有電車接近,松岡終於下定決心似的抬起了臉孔,他凝視著那個笨拙的男人的面孔,輕輕接近了他,自己主動在他乾澀溫柔的嘴唇上吻了一下,男人猛地顫抖了一下,握著他的手自然而然減弱了力量。衝著茫然若失的男人曖昧的點了點頭,松岡甩開他的手飛奔進了後面的電車。男人沒有追上來,只是呆呆站在那裡目送著電車的遠去。
  在電車裡只剩下一個人後,松岡立刻覺得說不出的害羞。就算再怎麼激動,他做夢也沒有想過自己會有一天在人來人往的電車當眾接吻,一想到這節車廂裡也有可能存在看到了剛才那一幕的乘客,他就坐立不安,於是特意走到了前面的兩個車廂裡。
  他的臉孔熱得奇怪,他不只一次回想著剛才的接吻,事到如今他覺得胸口一片混亂,總覺得自己變得很奇怪,有種說不出的焦躁感。就在這時,他聽到了mail到達的聲音,絕對是寬末發來的。他又想看,又害怕看,在這種難以說明的複雜、暖昧心情的左右下,他拿出了手機。
  (我想見你。)
  既不是謝罪,也不是借口,出現在那裡的是寬末的真心話,松岡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在沒有回答的情況下返回了公寓,可是他總覺得什麼也懶得做,所以就只是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茫然注視著牆壁。
  今天休息的主題公園,國王遊戲,在咖啡店的爭論,在車站的大膽接吻,所有的一切混雜成了一團,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在了腦海裡,心情就好像過山車一樣忽高忽低,可是那絕對不是「討厭」的感情,或者說應該正相反才對。
  他知道這種感覺,非常在意什麼人的事情,腦子裡全都是那個人的事情,一會兒高興,一會兒又突然悲哀,心情變得非常不安定……
  就算是戀愛,我們也都是男人啊,松岡苦笑了出來,自己只是在女裝的時候,聽到他不只一次說我愛你,我愛你,所以會錯了意而已,如果不這麼想的話,就很難說明自己體內的這個感情。聽到了mail到達的聲音後,松岡以連自己也吃驚的劇烈程度顫抖了一下,慌忙打開mail看。
  (無論是什麼話也好,請給我回音。)
  松岡可以感覺到男人的慌亂和不知所措,在得到回答之前,這個男人原本絕對不會連續送信的,但是現在這個原則被打亂了,可是松岡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男人。自己是男人,江籐葉子這個人原本就不存在,他當然無法說的出口,你進行了盛大的愛的告白的對象是個男人。就在他交叉著手臂對著手機思考的期間,第三封mail到達了。
  (我後悔到要死。)
  松岡突然覺得如此傾訴的男人說不出的可愛。可愛,除了這個詞以外好像沒有別的話更能形容他了。
  (今天……)
  松岡寫了這幾個字後又刪除了,然後再次寫了(今天……),只是為了打這麼幾行文字,他足足花了三十分鐘的時間。
  (今天我雖然有點吃驚,但是很高興,晚安。)
  送信之後,松岡總覺得自己犯了無法挽救的錯誤,可是他寫的內容並不是在說謊。洗完澡卸掉化妝之後,即使已經告別了女性的世界,他總覺得還是殘留著若干的餘韻,一次次下意識撫摸著嘴唇的自己說不出的奇怪。
  總覺得怪怪的,難以釋然,這個理由他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松岡早早上了床,但是莫名的興奮卻讓他遲遲無法人睡,只能在床上翻來滾去。好不容易進入了夢鄉之後,松岡做了個奇怪的夢。在夢中他只是和寬末面對面站在一起,沒有說話,只是站在那裡。自己是男人的樣子,即使如此松岡也能感覺到寬末對於自己的愛情和慾望。
  他並沒有覺得噁心,松岡不由自主地考慮到了自己和這個男人做愛時的樣子,如果他說想做的話,自己大概不會拒絕吧?
  他感覺自己想看一看寬末的身體究竟是什麼樣子,他抱住自己的時候,那個寬大的胸膛讓松岡感覺很舒服。這個男人一定連做愛時也十分體貼吧?在夢裡就算這麼想也是沒辦法的事。
  雖然寬末表示想和他見面,但是實際他們也並沒有見面。松岡自己也知道絕對不能再見面了,可是寬末每天都會發來好像發燒一樣的mail,看著這些mail,松岡的胸口也一片火熱,好像自己也陷入了戀愛一樣。這是戀愛嗎?還是一時的糊塗?兩種想法交叉著閃過他的胸口,可是連松岡本人也不知道究竟哪一個才是正確的。距離約會正好第三周的早上,起床電話之後寬末發來了mail。
  (晚上七點,我在地鐵下車站前的鍾塔那裡等你,你不想來的話不來也沒關係,我只是……覺得自己必須做些什麼……)
  那一天,在工作的時候松岡也一直留意著寬末的mail。他並不打算去,可是一想到不去的話寬末就會一直在車站前等下去,他就有種說不出的心酸感,所以他回信說(今天我有事,不能去那裡)。因為他覺得如果說是有事才去不了的話,寬末應該也不會等下去了。他送信是在下午6點,比約定時間要早。
  在外面吃完飯後,他坐上了電車,可是等了再等也沒有收到寬末的回信,松岡產生了不好的預感,在下田車站前下了電車,當時已經是7點半左右,然後他的預感果然應驗了,寬末就站在車站前的時鐘那裡。松岡躲在陰影裡給他發了mail。
  (我在和朋友吃飯,抱歉今天不能去約定的地方,等回家之後我會再發mail的。)
  他送信之後,過了一會兒,就看見寬末從西裝的口袋裡取出了手機,原本松岡以為看了這個後就能死心回家,但是實際上他看完後依然沒有移動的跡象。
  明明說過不能去,明明給他發了兩次mail。為什麼他還是要等下去呢?松岡心煩意亂的跺著腳。他甚至想過乾脆就以這個樣子去招呼他,乾脆就在今天告訴那個男人真相好了,這個世界上不存在江籐葉子這個人,她就是自己,這樣一來的話事情就可以瞭解了吧?就算他認為自己是喜歡女裝的變態也無所謂。
  離開車站,他緩緩靠近了時鐘下的寬末。男人掃了這邊一眼,但很快就低下了頭,松岡原本想正面站在他面前,但事到臨頭還是無法面對他,結果轉到了男人的反方向,假裝成自己也在等什麼人的樣子。
  他給自己找著借口,我只是在尋找合適的時機。松岡很認真地煩惱著,第一聲究竟是該說「晚上好」呢?還是「初次見面」?不過松岡也隱約感覺到了這只是自己拖延時間的手段。
  回去吧!江籐葉子不會來的。他不只一次向時鐘的方向發送著意念,可是背後的影子就是沒有移動的感覺。有什麼東西落到了他的面頰上,是雨水。他抬頭看了看天空,雨勢越來越強,周圍人的腳步也都轉成了小跑,松岡也慌忙跑進了車站裡面。
  可是寬末還是沒有從時鐘前走開。不管雨勢多麼強勁,他也只是在雨水中低著頭,就算在車站裡面也可以看得見時鐘附近,用不著讓自己全身濕透,可他就是不肯動彈。
  松岡無法抓住男人的手,把他帶到淋不到雨的地方,因為自己現在並不是女裝打扮,不是江籐葉子。不要讓我看見你這個樣子嘛!松岡的胸口疼痛不已,不知道是罪惡感還是其他什麼的感情佔據了他胸口所有的地方。
  (請你回去吧!)
  這麼送信之後,一看到mail的內容,至今為止都一動不動的男人立刻慌張地打量著四周,然後慌亂的在時鐘附近走來走去,那像大狗一樣的身影讓人說不出的可憐。
  在過了三十分鐘左右後,寬末終於進入了車站。從松岡身前經過的男人,不但渾身都濕透了,而且低垂的臉孔一片慘白,就好像死人一樣。
  在寬末的身影消失了之後,松岡哭泣了一會兒,他不知道理由,雖然不知道……但是他想,自己也許是喜歡上了,愛上了那個笨拙的、不通世故的男人。
  松岡傘也沒打,渾身濕漉漉地走在瓢潑大雨中。大概是他慢騰騰的動作在雨中看起來格外特別吧?與他擦身而過的人都向他投來了詫異的眼光。
  松岡毫不在乎周圍的視線,他也知道就算把自己放在了和寬末相同的濕透了的狀況,事情也不會有任何改變,但是他就是無法不這麼做。
  當到達了公寓的時候,他的身體已經被冰冷的雨水完全凍僵,開始細微地顫抖了起來。他將關掉了電源的手機放在桌子上,把自己關進了浴室裡。即使浸泡進了浴缸,他還是滿腦子想著那個濕漉漉的男人。自己應該怎麼辦才好呢?那個時候除了那個以外還有沒有什麼其他的手段呢?
  明明說過了自己去不了,還是要任性地等在那裡的寬末是不是也有什麼問題呢?因為不可能得出什麼結論,所以松岡最後只能鬱悶得從溫水中站了起來。他一邊接著頭髮一邊回到起居室,即使不想看還是不由自主地看到了桌子上的那個東西。關掉了電源就是逃避,是他逃避和寬末見面的證據。
  我沒有錯,一邊這麼安慰著自己,松岡一邊拿起了手機。打開電源後,不出所料,果然收到了來自寬末的電子郵件。
  (既然你來了的話,為什麼不肯露面呢?)
  自己事先就說過無法去了,是寬末自己硬要等在那裡,他不覺得寬末有資格因為這個而責怪他。
  (如果你覺得我麻煩,不想見我的話,就請清楚的告訴我。如果你說討厭的話,我絕對不會再發郵件給你。)
  對方給他提出了選擇題。是繼續,還是放棄。松岡甚至覺得乾脆就寫信表示討厭吧,這樣的話寬末應該就會如同他答應的那樣不再發送郵件了吧?
  就算他和寬末的關係就此結束,但下次以松岡洋介的身份見他也就好了。只要在那個他常去的居酒屋主動和他打招呼就好了。不過他並不是討厭寬末,而且也知道如果說討厭的話會傷害到他,所以他最後還是在郵件上表示自己是無法忘記所愛的人。可是在要發送的時候,他還是躊躇了起來。如果發送了這個的話,弄不好就真的要成為最後了。正因為知道這一點他才會猶豫,而猶豫的結果就是他最終沒能發送郵件。這個拖拖拉拉的戀愛,究竟是為了寬末還是為了自己,松岡已經越來越無法明白。
  現在已經過了晚上八點。雖然在平時繁華街就很熱鬧,但是今天街上的氣氛更是格外的嘈雜,大概是因為已經到了十二月下旬,越來越逼近年末的關係吧?
  從公司到居酒屋大概要走上十分鐘左右,儘管兩手都揣在了大衣的口袋裡,當他到達的時候手指尖還是已經冷透了。當他掀開藍色的暖簾走進店子的時候,立刻傳來了「歡迎光臨」的聲音。他面帶微笑的說了句「晚上好」之後,視線在狹窄的店內掃來掃去。雖然店子今天也相當擁擠,但他還是很快就發現了自己要找的對象沒有來。
  在失望的同時他已經發出了歎息。雖然寬末不在,但是他也不能就這麼向後轉離開,所以松岡脫下大衣,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隨便點了幾個小菜之後,靜靜地喝起了酒。
  這一陣子松岡幾乎每天都來這裡報到,但是卻一次也沒能見到寬末。也許是工作場所改變之後,也就自然而然疏遠了熟悉的店子吧?即使如此,除了這裡以外,松岡也實在找不到其他和寬末的交點。如果是在他換工作之前,也許還能因為同部門的福田而多少有些辦法,但是他去了研究所之後,不但距離遠了,而且和營業部更加沒有交點。松岡所能做的也就只有不斷等在這裡,尋找和他交談的機會。店門每打開一次,他都會立刻把視線轉向那裡,幾乎已經成了條件反射的動作。
  「你是和什麼人約好了嗎?」大概已經年過60的店主微笑著把小菜遞給了他。
  「也不是啦……」
  松岡歎著氣接過了小菜,送進口中的炸丸子非常美味,這時他雖然又聽到了開門的聲音,卻並沒有轉過頭去。因為他已經有點厭倦一再的失望了。
  雨天的那個(如果你覺得我麻煩,不想見我的話,就請清楚的告訴我。)是來自寬末的最後一個郵件,從那之後已經過了兩周,但是寬末還一次也沒有和他聯絡過,結果松岡也一直沒能送出回信。這樣下去的話,只要自己不聯絡的話,江籐葉子應該就可以自然消失了。正因為如此,松岡希望這次能以自己真正的身份與寬末結識,但是卻無法見到他。一想到自己如果還是江籐葉子的話,只要一個郵件就能立刻見面,松岡就覺得說不出的火大。無論是對於這個事實,還是會這麼去想的自己。
  「請給我赤貝的味增湯,燒飯團還有韌魚。」
  從旁邊傳來的聲音,讓松岡手中的酒杯險些都掉了下來。那個人就坐在距離他兩個位置的地方,剛才那裡還是空座。
  「好久不見了,寬末先生。」
  聽到店主的招呼後,寬末將手支撐在桌子上,笑了一下。那是一種疲憊到極點的笑容。
  「最近我換了工作,新的工作地方離這裡很遠,所以一直沒能來。今天因為正好來總公司有事才來這邊的,所以想嘗嘗好久沒有吃過的您做的魚了。」
  「上班族也不好當啊。」店主歎了口氣。
  「哪裡哪裡,不論什麼工作都一樣辛苦啦。」
  對著送來的小菜,寬末開始喝酒。自己朝思暮想的男人明明就在旁邊,但是自己卻說不出話來。這種感覺讓寬末說不出的煩躁。如果他坐在自己旁邊的話,至少還可以說一句,「咱們是同一個公司的吧?」松岡不僅痛恨起了隔在他和寬末之間的兩個男人。
  「寬末先生,真的好久不見了。」老闆娘將味增湯和飯團放到了寬末的面前,「這一陣子都見不到你了呢。上次你帶了個那麼漂亮的女孩子過來,我和老公還在想現在一定都是那位小姐在給你做飯呢。」
  寬末露出了困惑的笑容,「我已經被她甩了。」
  老闆娘低垂下了眼睛,「哎呀,不好意思。」
  「請您不用放在心上,因為她真的太美麗太溫柔了,是我配不上她。」
  老闆娘安慰著他說,「你很快就能找到愛你的人的。」
  聽著他們的對話,松岡在心裡辯解著我並不是拋棄了他,但是也不能否認確實是非常相似的狀態。在他還沒來得及想辦法和寬末搭話之前,店子裡已經越來越擁擠,別人的聲音也不大容易聽見了。
  「這麼說起來快要到聖誕節了。」老闆娘開始和寬末旁邊的客人說話。
  「我家的孫子是12月24日出生的雙胞胎。原本想說生日和聖誕節可以一次打發掉,結果孫子卻說聖誕節禮物和生日禮物都要給,而且我們家是雙胞胎,禮物也要準備雙份,真的夠痛苦的。」
  聽著老闆娘的歎息,旁邊的寬末也插話了,「我的生日也是24日。」
  老闆娘轉過了頭來,「哎呀,真是巧呢。」
  「小時候對於自己的生日被和節日一起打發掉真的是非常非常不滿呢。原本可以在聖誕節和生日都吃到的蛋糕也只剩下了一個。對於孩子來說這可是個大問題。」
  「沒錯沒錯,我家孩子也這麼說過。」
  寬末和旁邊的客人以及老闆娘說得很熱鬧,但是一直在尋找機會的松岡卻插不進嘴去。就在他躊躇的時候,寬末已經說了句「結賬」,然後走向了收銀台。
  松岡好像追著他一樣也走向了收銀台。付完款的寬末對老闆娘說了句「很好吃」之後就離開了店子。松岡也立刻交完錢走到了外面,但是那時的寬末已經走出了好遠,讓松岡不禁對於他的速度感到了吃驚。在他們一起約會的時候,他從來沒覺得寬末走路速度快。可是這次當他好不容易追上了匆匆行走的男人後,已經是距離車站的路都過了一半的時候。
  雖然追上了寬末,但是松岡卻不知道該如何向這個走的飛快的男人打招呼。如果從背後對他說「我們是同一個公司的吧?剛才也正好在同一家店子裡呢」的話,似乎也很彆扭的樣子。就在他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時候,兩個人已經到達了地鐵車站。寬末迅速地買了車票走向站台,松岡也追在了他的後面。好不容易寬末才停下了腳步,就在松岡氣喘吁吁地對他說著「那個……」的時候,一輛響著警鐘聲的急行電車通過了他們的身邊,當轟響的聲音過去了之後,松岡幾乎是自暴自棄得重新對著寬末招呼了一聲「那個……」。
  「啊。」
  男人表情慌張地轉過頭來。看到了他的表情後,松岡才意識到自己招呼他的聲音大到了不自然的程度。那個樣子簡直就好像是要打架一樣。
  「有什麼事嗎?」
  自己招呼了對方,對方回應自己。只是這樣而已。儘管如此,松岡卻說不出話來。慌亂滲透了他的全身,他的額頭冒出了一層冷汗。因為是營業部的人,所以隨便找些話題搭話應該是家常便飯的事情,可是現在他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聽到寬末的問話後,松岡拚命的擠出了幾個字,「咱、咱們是同一個公司的吧。」
  寬末牢牢地凝視著松岡的臉孔,然後歪了歪腦袋,「你是松葉川研究所的人嗎?」
  「啊,不,我是總公司的人。」
  這樣啊,雖然寬末這麼回答,但是看他的表情還是不明白松岡為什麼會招呼自己。
  「我是總公司營業部的人。剛才在居酒屋見到你,覺得應該是一個公司的人吧。」
  卡達卡達,電車的聲音接近了這邊。
  「不好意思,我……那個,不記得見過你。雖然你的感覺和我認識的一個人很像,可是那個人是女性……」
  寬末好像很抱歉他說道,「真的對不起。」
  寬末一邊道歉一邊把視線轉到了停下來的電車的方向,從態度就看得出他很想上車,因為也不能硬留下想要回家的男人,所以松岡只好露出了營業用的笑容。
  「哪裡,沒關係,我們原本就沒有說過話……」
  「真的很抱歉,那麼再見了……」
  在男人登上電車的同時,車門就關上了。男人隔著車窗掃了這邊一眼,兩人視線撞到了一起之後,寬末輕輕點了點頭。
  看著遠去的電車,松岡突然覺得十分空虛。如果站在這裡的是江籐葉子的話,就算讓他上車他也不會上車吧?一想到這裡,他就逐漸火大了起來。松岡移動到了反方向的自己要坐的車的站台。他坐在長椅上,呆呆的目送著四輛電車行駛了過去。寬末注意到了江籐葉子和自己相似,可是他肯定做夢也沒有想到那就是他本人。松岡抱住了腦袋。他不知道今後該如何去和寬末結識。既然對方都說了無法再常去那個店子,那他又應該怎麼做才能裝成是偶然撞見的樣子呢?到研究所前面守株待兔?可是要讓他每天跑去那麼遠的地方畢竟不可能。在車站堵他嗎?可是兩人的路線相反。難道說要去寬末所住的公寓附近泡著嗎?就算是能熟悉起來,可是要更加親近的話,要接近到如今的「江籐葉子」的程度,又要花上多少時間呢?如果是江籐葉子的話,如果想見面的話,只要一個郵件,那個男人一定就會飛奔過來吧?一定是飛奔過來,滿面喜色地衝著自己露出笑容吧?
  不管走到哪裡,都能聽到某種聖誕歌曲。街上的人似乎也都說不出的興高采烈。松岡穿著已經許久沒有碰過的女裝坐上了地鐵。白色外套,長裙,就連松岡自己都覺得這身服裝的線條非常漂亮,在他等車的期間,已經有兩個人前來向他搭訕。
  雖然他已經避過了高峰時間,但是電車裡的人還是不少。在他手裡的紙袋裡,放著剛剛買的禮物。他猶豫了很久到底該買些什麼,最後還是選擇了手套。黑色皮革,簡單大方的設計,儘管很薄卻非常溫暖。如果是領帶或者衣服的話,個人的口味就非常重要,但是如果是手套的話,只要不是太挑剔的人,應該都不會討厭黑色。
  一邊無聊地望著窗外,松岡一邊發出了今天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的歎息。從那之後,從他在車站主動和寬末打招呼之後,他就沒能再見到過寬末。松岡也有自己的工作,不可能永遠呆在一個地方等人。可是隨著一再的失望,松岡的焦躁終於到達了頂點。
  時光飛逝,轉眼之間就到了聖誕節。松岡無論如何都想把禮物交給他。他之所以再次穿女裝就是為了這個而已。他只是單純的想讓那個男人高興。那之後的事情他並沒有考慮過。他在寬末公寓附近的車站下了車。雖然已經是晚上7點,三樓的306房間依然沒有燈光。因為確信寬末還沒有回來,松岡再次回到了車站前面,等待著寬末回來。雖然他可以直接去寬末的家,但是對方要是問他怎麼知道自己房間的就麻煩了。所以還是裝成在車站偶然見面好了。至於禮物的話就說是別人送的,因為是男性用的,所以自己用不了。雖然說把別人送的東西再送人也許有些失禮,但他還是不想讓寬末認為是自己特意買的,因而抱有不必要的期待。一邊希望著江籐葉子可以徹底消失,一邊一遇到什麼事情又要利用這個存在,松岡自己也知道這麼做十分矛盾,可是他還是不能不做。
  身邊傳來了「哇」的歡呼聲。周圍的人都抬頭看著天空。下雪了。雖然從早上起就覺得空氣出奇的寒冷,可是松岡還是沒想到會下雪。標準的白色聖誕節只是讓松岡陶醉了一會兒,隨著夜色的深沉和人煙的稀少,松岡越來越不安了起來。他都已經站了兩個小時,可是寬末還是一直沒有出現。可是,他已經去公寓確認了一次寬末沒有回來,他要是回來的話絕對會經過車站的。在安慰著自己他一定會來的時候,松岡突然想到了什麼。也許寬末已經有人替他祝賀生日了。就算不是戀人,至少也有朋友什麼的……如果是這樣的話他也許短時間內都不會回來了,就算回來也很有可能使用電車以外的交通工具。
  松岡移動著已經麻痺了的腿,慌忙趕向了寬末的公寓。房間裡亮著燈,發現他沒有坐電車回來之後,松岡一下子渾身脫力。因為無法再裝成偶然相遇,所以松岡不知道如何是好了。雖然去那個房間就能見到寬末,但是如果顯示出特意去看他的話就會讓他有所期待。就算不是這樣,光是收到自己的禮物,那小子就很有可能高興到忘記自己姓什麼了。
  假如把禮物掛到門把手上就回去的話,如果不寫清楚是誰送來的,只怕比起高興來,首先寬末會現產生懷疑吧?他還沒有決定到底怎麼辦,就已經來到了寬末的房間門前。房間上有門鈴,但他卻沒有按。悄悄的靠近了房門之後,可以聽見從裡面傳出來的電視的聲音。五分鐘,十分鐘,時間好像惡作劇一樣快速的溜走了。猶豫到最後,松岡取出了記事本。他在白色的紙上寫上了禮物兩個字,以及江籐葉子的名字。
  「葉子小姐?」
  聽到有人叫自己,松岡吃驚的回過頭來。站在那裡的是穿著黑色運動衫的寬末。他的右手上還提著超市的塑料袋。雖然松岡聽見了腳步聲,但是他一心認為寬末在房間裡面,所以並沒有放在心上。
  「你知道我的公寓?」
  松岡當然不能說自己曾經跟蹤過他,所以慌忙捲起了寫著禮物的紙條,考慮著應該用什麼借口。
  (我有朋友就住在附近,我來看他時見到過寬末先生。)
  看了他的便條之後,寬末嘀咕了一句這樣啊。松岡然後又把手中的袋子遞了過去。
  「這個是?」
  禮物,松岡讓他看了看便條。
  「為什麼?」
  聽到寬末的反問後,松岡又多寫了一句(生日禮物)。寬末牢牢注視著便條,然後抬起了臉孔。
  「謝謝。」雖然嘴上道謝,但是他卻並沒有伸手去接禮物。
  「原來我和葉子小姐說過自己的生日啊。雖然我非常高興,但我只能心領了。」
  松岡輕輕咬了咬嘴唇,硬把袋子塞了過去。
  「抱歉,你特意為我費心,可是我真的不想要有形的東西。」
  松岡將袋子掛在了門把手上,轉身穿過了寬末的身邊。就在他要下樓梯的時候,寬末猛地拉住了他。那股力量強大到讓人感覺到了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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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想什麼呢?」
  男人用幾乎咬牙切齒的表情逼近了他。
  「因為你沒有回信,所以我一心以為自己被甩了。我一直在試圖忘記你,一直在告訴自己必須忘記你……儘管如此,為什麼你事到如今又要出現呢?而且還帶著禮物,做這麼讓我期待的事情。你的一時興起就會讓我一喜一憂,我的心情就好像雲霄飛車一樣上下起伏,讓我無法承受。」
  松岡不是沒有抵抗,可是對方的力量比他要強上了好幾倍。
  「我愛你。」
  在他強有力的擁抱下,松岡幾乎要暈了過去。
  「你不是不知道吧?」
  即使嘴上責備著,寬末摟住他的力氣絲毫不減。脊背好疼。什麼人走上樓梯的聲音,讓寬末猛地驚醒了過來。他緊抓著松岡的右手,撿起了掉落在門前的超市袋子,從衣服口袋裡取出了鑰匙。
  走上樓來的是個年輕男人,他橫掃了一眼松岡和寬末。感覺到寬末要把自己帶進房間的意思後,他非常害怕。如果只剩下他們兩個人的話,那似乎只能用危險來形容。
  房門打開了,松岡用力想甩開抓著自己的手,但是很快就被加倍的力量拉了回去。因為高跟鞋的關係,他缺乏安定感的腳部搖晃了一下,整個人險些跌倒。然後他幾乎是被寬末半抱著拖進了房間。在玄關他感覺到了對方要吻自己的意思,於是轉過了臉孔。結果寬末並沒有強行吻下來。相對的,寬末卻一臉困惑地蹲在了地上。感覺上他雖然一時激動把松岡拉了進來,自己卻也本知道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請你……進房間吧,雖然比較亂。」
  都已經把人拖進來了,現在再說這個有點太遲了吧?
  「我什麼也不會做的……」好像是感覺到了松岡的不安一樣,他如此說道。
  好像手銬一樣的手指也鬆開了,接下來就要看松岡自己的意志了,如果想回去的話只要打開房門走人就好,如果想留下也完全可以留下。從裡面的房間傳來了電視機的聲音,那個有點遙遠但是熱熱鬧鬧的聲音,讓緊張感突然變得十分愚蠢。
  松岡打開房門來到了外面。他的禮物還掛在門把手上,將這個再次拿到手裡之後,他又遞給了寬末。寬末這次連禮貌性的笑容也沒有擠出,用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接過了禮物。
  松岡在狹窄的玄關脫下了鞋子,進入了房間裡面。堆在房間一角的凌亂的被褥,放在中央的暖桌。就算是要拍馬屁,這裡也算不上是漂亮時髦的房間。可是到處都充滿著普通人生活的氣息。
  松岡坐在暖桌前面,將腳伸進去了之後,腳部逐漸的溫暖了起來。寬末開始先是在玄關發了一陣呆,不久之後也跟了進來。明明是他自己的房間,他卻還是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
  「抱歉我的房間太亂了,真的很對不起。」他咳嗽了一聲,慌忙抓起了暖桌桌面上的柑桔皮丟進了垃圾桶。
  房間之中並沒有什麼特別能吸引人注意力的地方。就在松岡毫不客氣的四處打量的時候,寬末坐立不安地垂下了腦袋。
  「啊,要不要喝點咖啡?」
  說了這麼一句之後,寬末就慌忙跑到了廚房。要煮沸咖啡明明需要一定時間,可他就那麼站在那裡,似乎在做好之後一步也不打算離開。
  「抱歉只有速溶的。」
  寬末遞給他的咖啡,帶著在工作場所休息時會喝的速溶咖啡的味道。雖然味道很一般,但至少身體是暖和了過來。
  「你肚子餓不餓?」
  坐在他對面的寬末雖然也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但是卻一口也沒有動。聽到寬末上面的問話後,松岡回答(有一點),一聽到這裡,男人立刻就慌張了起來。
  「我這裡還有超市的飯團,這個可以嗎?」
  他從不只一次掉到了地面上的超市的塑料袋裡面取出了飯團,沙拉,煮物以及泡菜等等。雖然松岡肚子確實餓了,可是這些怎麼看都是寬末為自己準備的晚飯,他實在不好意思動手。
  (這是寬末的晚飯吧?)
  松岡這麼寫了之後,男人慌忙地左右搖頭,「沒關係,我還不餓。」
  話剛說出口,男人的肚子就叫了起來。男人的臉孔唰的紅了起來,趕緊解釋說是自己肚子不大舒服。因為覺得不好奪走空肚子的男人的飯,松岡在便條上寫道「我去買些什麼來吧。」
  一看到這個,男人的臉色立刻大變,「沒有必要再出去了,我真的不需要,請你吃這個吧。」
  寬末不願意讓松岡出去,可是自己也沒有再去買些什麼的意思。松岡思索著寬末為什麼不肯離開房間,然後突然注意到了,他不是不願意離開房間,而是不想讓自己一個人。
  (既然如此,我們就各吃一半好了。)
  松岡提出了妥協的方案。即使如此寬末還是一再說自己真的不需要。但是松岡已經手腳麻利的把飯菜分成了均等的兩份。
  當松岡開始吃飯後,寬末猶豫了半天之後終於也動了手。吃完飯之後,寬末迅速地收拾好了桌子。在電視上播放出了華麗的聖誕節景色。
  (請你看一下禮物。)
  坐在對面的寬末看了便條之後,將紙袋拉到了手邊。他慎重地打開了袋子,看到了裡面的手套之後,嘴角自然而然的浮現出了笑容。彷彿是為了體驗皮革的觸感一樣用手指再三撫摸過之後,寬末戴上了手套,輕輕的彎起了修長的手指。
  「非常溫暖,真的謝謝你。我真的可以收下這麼高級的東西嗎?感覺上讓人一點也不捨得用。」
  (請你不要這麼說,每天都使用吧。)
  男人笑了出來,小心翼翼的將手套收回了盒子裡。在完成了這個之後,房間又恢復了沉默。
  「啊,你要不要吃蜜桔什麼的?我這裡有老家送來的……」
  不等松岡回答,男人就從屋子角落的瓦楞箱裡取出了幾個蜜桔,放在了桌子上。說老實話,剛才那一點飯菜實在填不飽肚子,彷彿是為了填補空間一樣,松岡伸出了手。電視上的聖誕景色還是沒有消失,松岡開始考慮自己應該什麼時候回去才好了。他並不是特別想回去,但是總覺得不能長時間留在這裡。當吃到了第三個蜜桔的時候,他注意到了寬末的視線,突然之間,原本一直若無其事地送進口中的蜜桔也變得難以下嚥了。
  感覺到了對面的男人的動靜,他顫抖了一下。男人來到松岡的身邊,盤腿正坐了下來。松岡原本以為他想說什麼,但是男人卻還是低垂著腦袋不吭聲。
  「感覺上就好像有只不應該出現在這種房間的高級波斯貓呆在這裡一樣。」
  好不容易才擠出來的話卻非常抽像。
  「你果然還是不應該呆在這裡。」
  明明是自己把松岡拉進房間的,但是此時的發言底氣卻說不出的弱,男人緩緩看了一下上方。
  「距離末班車還有三十分鐘。」
  松岡覺得他是在讓自己回去,所以就站了起來。
  「你怎麼突然站起來?要回去了嗎?」
  看到寬末挽留自己,松岡反而疑惑了起來。他不是想讓自己回去才告訴自己末班車時間的嗎?
  「如果你想回去的話當然沒辦法,可是……」
  我不想讓你回去,寬末那苦澀的表情已經充分表明了這一點。松岡搞不懂寬末的真意,再次坐了下來。
  寬末手撐在地上,一步一步的蹭著靠近了松岡。松岡之所以眼看著他逼近卻沒有逃避,是因為看見了他彷彿隨時會哭泣出來的臉孔。接吻的時候他們的鼻子撞到了一起,雖然很差勁,松岡卻笑不出來。
  開始只是碰觸的吻,那好像孩子一樣的接吻讓松岡的耳根火熱了起來。重複了第二次,第三次之後,第四次的時候寬末摸到了松岡的頭髮,他慌張地倒退了幾步,結果寬末立刻露出了受傷的表情。松岡來到放在暖桌上的便條本前面,寫道(我不喜歡別人碰我的頭髮)。就在他拿起這個要給寬末看的時候,感覺到了背後的氣息,就在他回頭之前,寬末已經從背後抱住了他。松岡險些失聲叫了出來,緊貼著背部的熱量。強有力的兩臂交叉在了松岡的腹部,在男人的懷抱下,松岡動彈不得。
  脖子上有濕潤的感覺。那種好像啃咬一樣的接吻,與其說是疼痛,反而是讓他心跳不已。感覺到寬末放在腹部的手開始移動,他慌忙在便條上寫道(不行!)。於是這一次手指又順著腰骨落了下來,撫摸著大腿,松岡抓住了那只惡作劇的手掌。
  只要他「說」一次不行,寬末就不會再出手。不過因為他沒有阻止寬末吻他,所以他們接吻了不只一次。他們凝視著對方的眼神就好像是戀人一樣,對方明明不是什麼帥氣的男人,可是這麼看著看著卻越來越覺得他充滿了魅力,松岡不禁對於自己的錯覺而感到頭疼。
  「已經過了十一點了。」男人輕聲嘀咕,「末班車已經開走了,你無法回去了。」
  就算不坐電車,只要坐出租車的話想回去就隨時可以回去。末班車是不是開走並沒有關係。可是被男人這麼一說,他也開始覺得真的回不去了。
  「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呆到天亮。」男人更加用力的抱住了松岡,「我什麼也不會做,所以請到早上為止……
  松岡歎了口氣,雖然呆到早上不可能,但是他覺得至少可以再多留一些時間,直到那個男人滿意為止。
  等松岡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早上6點了,外面還很昏暗。他躺在寬末的懷抱裡,身上的毛毯厚厚的,充滿了寬末的氣息。明明是在榻榻米上,他卻一點也不覺得寒冷,是因為寬末一直都把他緊緊摟在懷裡,即使松岡動了動,寬末也沒有醒過來的跡象。
  松岡支起了上半身,輕輕撫摸了一下男人的面頰。毛糙的鬍子的感覺,讓他的胸口熱了起來,突然覺得男人說不出的可愛,忍不住吻上了他的面孔。寬末說了什麼不做之後就真的什麼也沒有做。這個已經過了三十的男人真的就只是抱住心愛的女人,松岡就是喜歡他的這種誠實。
  松岡再吻了男人一次之後站了起來,拿起了自己的手袋,他在便條上寫下(我回去了)之後就走向了玄關。然後他聽到了從背後傳來的嘈雜的聲音,寬末一副還睡得迷迷糊糊的樣子追了過來。
  「葉子小姐……」
  他的頭髮亂成一團,眼睛還腫腫的。
  「你、你要回去了嗎?」
  松岡點了點頭,拉過了垂頭喪氣的男人的右手。
  (我覺得應該已經有電車了。)
  「可是……」
  (寬末先生應該也有工作吧?)
  「你說得對,可是……」
  男人也明白他們彼此都有工作,可是似乎還是無法認同。
  「下次什麼時候可以見面?」他這麼問道。
  「你什麼時候可以見我?」松岡無法立刻做出約定。
  「我可以再給你發郵件,打電話嗎?」松岡點了點頭,點頭之後立刻靠近了寬末,將手臂環繞在了他的脖子上,輕輕抱住他,主動像戀人一樣吻了他。寬末露出了好像無法置信的表情。可是注意到這個表情立刻就被前所未見的欣喜若狂所頂替之後,松岡的胸口隱隱有一絲疼痛。
  離開寬末的公寓之後,不到三分鐘他就收到了郵件,上面寫著(這是我有生以來最棒的生日),在他看著這個的時候,新的郵件很快又到達了,(你走了之後,我原本想準備去公司,可是卻什麼都做不了),(我的腦子裡全都是你的事情,我已經不行了。明明剛才才分手,可是我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什麼時候才可以再次見到你),在接踵而來的三封郵件之後,空了一段時間。
  到達車站之後,松岡突然想要上洗手間。就在他要進男廁的時候,裡面的男人立刻露出了吃驚的表情。這時候他才想起來自己還穿著女裝,於是慌忙跑進了女廁。方便之後他去洗手的時候,松岡看到鏡子裡的自己,大吃了一驚。
  粉底已經模模糊糊,口紅也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鏡子中的面孔已經非常接近他平時的樣子。他慌忙摸了摸嘴角,就算體毛再怎麼薄,多少也長出了一些鬍子。他擦了擦下巴,感覺上有點毛糙。他們接吻了不只一次,松岡不禁擔心寬末是否感覺到了不對勁。
  他慌忙補了妝才離開了洗手間。即使重新化過妝,他還是覺得有什麼人在對他的下巴指指點點,於是走路的時候都低垂著腦袋。到達了可以見到眾多學生服的車站站台之後,他又收到了來自寬末的第四個郵件。
  (能和你在一起我真的好高興,可是你覺得怎麼樣呢?是不是只是勉強奉陪我的任性呢?)
  就在松岡想要回信說(不是這樣的)的時候,下一個郵件又到了。
  (我愛你。)
  還沒等松岡來得及反應,後面的郵件又到了。
  (我對你的愛讓我無法自己。)
  他是用什麼樣的表情寫出這些來的呢?松岡多少可以想像得到。
  (我也愛你。)
  松岡寫了之後發出了郵件,他已經放棄再去想以後的事情,他只是想老實告訴他自己真實的心情。松岡沒有發覺,從這個時候起,他在戀愛的方面就已經成為了弱者。
  寬末邀請他去吃晚飯是在他們共渡一夜之後的第三天。儘管因為逼近年末,工作忙得一塌糊塗,松岡還是沒能拒絕。不只沒能拒絕,即使看到了上司難看的臉色,他還是硬要了三小時的假。就是為了能夠回家換衣服,化妝。
  在吃飯的那天,他從早上起就興奮不已,腦子裡光是想著和寬末見面的事情。他們每天都有郵件往來,一直都保持著聯絡,可是即使如此還是覺得不夠。
  對於再次以女裝見面的事情,他也不是沒有考慮過。他明知道遲早有一天他必須告訴寬末自己是男人,但就是猶豫不決,以女人的身份見面非常愉快,所以他總覺得再保持一陣這個樣子也沒有什麼不好。
  晚飯是在意大利餐廳,看得出寬末也是下了一番努力的。可是在接到葡萄酒菜單的時候,他的眉頭就皺了起來。他那個為難的樣子說不出的可愛,松岡不只一次硬生生嚥下了笑意。
  飯菜很美味,兩人在一起也非常的愉快。所以即使在過了晚上九點離開飯店之後,他們也一點不想分開,而是漫無目的地閒逛了起來。雖然只是偶然,在經過賓館街的時候松岡還是緊張了一下,不過寬末並沒有看那個方向。
  在分手的時候,他們在車站前,在還有其他人在場的地方接了吻。至今為止,松岡一直覺得無法理解那種會當眾接吻的傢伙。可是實際上輪到了自己之後,他才發現丟臉什麼的根本不是問題。這種衝動,不是想壓抑就能壓抑住的。
  在分開後,接吻的餘韻還殘留在嘴唇上的時候,新的郵件又到了。
  (剛才我忘記說了,過年的時候,我們一起去朝拜好嗎?)
  聽到了朝拜之後,松岡也對於接下來的預定感到了興奮。
  (什麼時候去?)
  他這麼回答了之後,收到了下面的郵件。
  (三號或者四號怎麼樣?我正月那天要回老家,葉子小姐有什麼預定嗎?)
  松岡看了之後非常失望。松岡的父母說過今年的正月要去溫泉,好好放鬆一下身心。雖然他們也希望松岡一起去,可是松岡覺得到了這個年紀還和父母一起出去玩畢竟有點那個,所以就拒絕了。他原本想如果寬末也留在這裡的話,兩個人一起過年末也不錯。可是對方既然要回老家那就不行了。他不想去打擾別人家的一家團圓,而且覺得如果自己說要留下的話寬末多半也會留下,所以就發郵件表示(我也回老家)。
  (那麼下次要等過年之後才能見到葉子小姐了。)
  對於若無其事寫出這些話的男人,松岡感到了一點火大。他和想要兩個人一起留下來的自己產生了微妙的錯位。在生氣的情況下,他只是簡短的回答了一句(沒錯)。不知道是不是感覺到了他的不快,寬末立刻回信說(你在生氣嗎?)。松岡無視他的詢問,切斷了手機的電源。過了半個小時左右,他再次打開手機之後,已經收到了將近二十封的郵件,全都是寬末發來的,從(你為什麼生氣?)到(是不是我太粗神經,所以說到了什麼讓你不快的話?),最後則是連續的(對不起)。
  如果這樣不管他的話,寬末一定會連覺也睡不好吧。所以松岡發信說(沒關係,我才應該說對不起)。然後他看著手機的畫面,果然迅速的發回了(太好了)的回信。過了晚上十二點以後,在松岡的(晚安)的郵件之後,兩人結束了沒有什麼大事的郵件交談,松岡妝也沒卸,穿著女服茫然坐在了沙發上。
  畢竟不是小孩子了,所以多少也能感覺到一些。他知道寬末要用多大的自制力才能壓抑住自己的衝動。年紀一把的成年人,面對著自己喜歡,也對自己有意思的女人,當然不可能不抱有慾望。他並不是沒有感覺到過這樣的視線。寬末絕對不會邀請他去賓館,當然了,就算邀請他也會拒絕的。
  接吻很舒服,被他碰觸也不會覺得討厭。可是……就算再怎麼說愛一個人的心意是一樣的,男人和女人的身體還是有180度的差別。遲早有一天必須告訴他,必須告訴他自己是男人,這一點他最初就很清楚了。雖然清楚,可是還是想以男人的模樣和他見面,可是在男裝的情況下,寬末並沒有認出他來,如果寬末對自己的愛更深就好了,深到了不管他是男人還是女人,都可以超越性別的去愛他的程度就好了。
  過了年之後,他是在三號才見到的寬末,兩個人約在了人來人往的車站前。在看到了從檢票口衝著自己奔跑了過來的寬末的瞬間,松岡的心臟就劇烈地跳動了起來。雖然他們才不過一周的時間沒有見面,雖然他們每天都有在交換郵件,可是見到他本人還是完全不一樣。
  「新年快樂。」
  寬末微微一笑,他的鼻頭和面頰都一片通紅。松岡看得出他是為了不遲到而跑了過來,而他這種行為可愛得讓松岡忍不住想一把抱住他,他們手牽著手從車站走到了神社。雖然寬末不怎麼說話,可是這樣就已經讓他覺得足夠了。走過了長長的參道之後,他們去抽了簽。
  「上面寫了什麼?」
  寬末探頭過來看,松岡慌忙躲開他自己跑到一邊偷偷看,他抽到的是小吉,戀愛運是「有困難,等待時機。」松岡不由自主苦笑了出來,他也去看了寬末的結果,寬末是大吉,在戀愛運上面是「大有進展」。明明兩個人談的是一個戀愛,為什麼結果卻不一樣呢,松岡覺得非常不可思議。
  在回去的路上,松岡走著走著腳就疼痛了起來。寬末也發現了他走路的方式奇怪,於是拉著他在神社人口的附近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因為穿著高跟鞋走了半天山路的關係,他的腳指頭上好像已經起泡了。
  「早知道會這樣的話不要太勉強就好了。」
  雖然寬末這麼說了,但是他今天無論如何都想穿高跟鞋。既然是朝拜的話,一開始他當然是覺得應該穿和服,但是雖然從租服裝的地方借來了和服,他還是發現自己不會穿。而且要是穿和服的話無論如何都會露出喉頭。
  儘管他覺得寬末大概會想看自己穿和服的樣子,可是還是決定放棄了。相對的,他決定以絕對不輸給周圍的和服女性的裝扮出現。他的深綠色的連衣裙和高跟鞋搭配的天衣無縫,他不是沒有想過腳也許會疼,可即使如此他也不想穿上厚底的鬆糕鞋破壞感覺。
  他拉過了擔心的看著他的寬末的手,在上面寫道(我沒事,還可以走)。
  「可是很疼吧?」
  雖然松岡搖頭否認,寬末還是一副複雜的表情。然後他突然彎下了身子,把松岡橫抱了起來。
  「在走完山路之前你先忍耐一下吧,到了大路上就可以叫出租車了。」
  他沒有得到松岡的同意就當著大家走了起來。松岡覺得不好意思到了極點,只能抱住寬末的脖子,把臉孔埋進了他的胸膛。
  來到了大路上後,兩個人叫了出租車。
  「你的腳這麼疼的話,想必也沒有吃飯的心情了吧?」寬末這麼說了之後,兩個人決定就這麼回去。
  儘管出租車的後面足以坐下三個人也綽綽有餘,但是他們還是緊緊貼在了一起。寬末一直把他送到了松岡家的前面,在告訴了他地址之後,松岡立刻發覺了糟糕,因為通常在這種情況下都不可能立刻就把別人趕回去,一般不是都該說句「要不要上來喝杯茶?」什麼的嗎?可是自己的房間裡放著西服和公文包,玄關那裡還擺放著男式的皮鞋。他實在無法讓他進入那個一看就是屬於男性的房間。
  寬末好像一條大狗一樣溫順的等待著松岡下面的話。
  (今天謝謝你,真的很對不起。)
  他在手上這麼寫了之後,寬末輕輕敲了一下他的腦袋。
  「那種事情你不用放在心上啦。」
  他微笑的面孔說不出的溫柔。松岡看的不禁有些著迷。如果自己是女人的話,一定會邀請這個男人進自己的房間吧?然後,他也一定會想和這個男人做愛吧?
  「我想看看葉子的房間。」在他們互相凝視著的時候,寬末突然這麼說道。
  (今天房間很髒。對不起。)
  「看一下就可以。」
  (對不起。)
  松岡始終不肯答應,寬末也就沒有再繼續堅持下去。相對的,他緊緊抱住了松岡,吻上了他的嘴唇。即使接完吻之後,兩個人還是緊緊擁抱在一起,寬末溫柔的撫摸著松岡背部的手掌,讓他非常的舒服。
  「在回老家的時候……」男人輕聲嘀咕道:「家裡人問我是不是也應該結婚了,雖然每年他們都會這麼問,不過只有今年我回答他們自己已經有了喜歡的人,有了喜歡到甚至考慮要結婚的對象。」
  松岡的身體顫抖了起來。
  「我很自豪地告訴大家,她是個外在內在都很美麗的人。」
  看起來甚至可以說是天真無邪的笑容,更加加劇了松岡的內疚感。
  「因為我就是那麼認真。」
  松岡最後還是對始終抱著自己不肯放手的男人說了句「我累了……」之後就離開了他。一個人進入了房間之後,松岡茫然地呆坐在了那裡。寬末已經三十四歲,不是可以抱著玩玩的心情和女性交往的年齡了,如果交往的話會提到結婚的事情也很正常。
  即使寬末想要和自己結婚,那畢竟也是不可能的。松岡愛寬末,也和他接吻了,對做愛……也不是沒有興趣。可是,要結婚還是不可能,既然不能結婚,既然寬末希望的是普通的家庭的話,他們還是分手會比較好吧?
  松岡愛寬末,和他在一起也很快樂。會心跳加速,也會感覺溫暖。即使他比較沒用,即使他有些懦弱,在工作上毫無建樹,那也沒有關係。對方愛自己,自己也愛對方,為什麼還必須要分手呢?
  手機的郵件到達聲響了起來。雖然是再熟悉不過的聲音,松岡還是不由自主反應過剩地顫抖了起來。
  (你的腳沒事嗎?)
  體貼的語言讓松岡的胸口疼痛了起來。
  (關於剛才的事情,我並不是開玩笑的。我希望葉子小姐能知道我對於葉子小姐絕對是真心的。)
  簡直就像是致命的一擊。
  (我愛你,雖然我也知道這不知道是第幾次這麼說了。)
  松岡茫然地眺望著(我愛你)的部分。
  「如果你知道了我是男人的話,還能說我愛你嗎?」
  當然了,松岡現在的提問是不可能得到回答的。
  松岡是從週四開始覺得不對勁的。每天工作完之聲他一定會收到郵件,可是這一天卻過了十二點還是沒有來。松岡開始以為寬末是工作太忙,所以也沒有在意。可是第二天的星期五,還有星期六也是一樣,不要說是電話了,連郵件也一個都沒有。
  以往一到週末之前,寬末一定會問他有什麼預定沒有。然後邀請他去哪裡轉轉,或是一起吃個飯什麼的。因為知道寬末會這麼說,所以松岡在週末都盡量不安排任何事情。即使已經因為工作而有些疲勞,他也會盡量出去。
  而寬末沒有和他進行任何的聯絡,還是他們開始交往以來的第一次。松岡感覺到不安,所以主動送信說(你很忙嗎?)可是過了幾個小時之後還是什麼聯絡也沒有,讓松岡不禁相當不安。因為無法想像寬末會無視來自自己的郵件,所以松岡的腦子裡充滿了不祥的預感。他該不會是因為受傷什麼的而無法動彈了吧?
  傍晚時分,松岡仔細地化妝之後出門了。外面下著雪,非常的寒冷。他每次和寬末見面的時候必定會穿裙子,所以即使腳部冷得要命,還是忍耐了下來。
  他們從十二月月底的時候開始交往,現在已經是二月下旬,眼看就要滿兩個月了。最終他還是沒能告訴對方自己是男人,就這麼拖拖拉拉地持續交往了下來。
  松岡一直在想著應該什麼時候說,應該怎麼說。可是總是下不定決心,找不到合適的機會。在這樣拖拖拉拉的期間,兩人的距離已經越來越接近了。
  松岡已經十分清楚寬末的氣味,知道他會怎樣接吻,知道他會用什麼樣的方式撫摸自己的背部。他也知道寬末是三兄弟中的小兒子,上面的兩個哥哥都已經結婚,他還知道他家裡的人也從以前就老說他做事磨磨蹭蹭。
  寬末什麼興趣也沒有,無論是對於電影、音樂還是體育都不感興趣。所以當他表情認真他說自己現在最感興趣的就是葉子小姐的事情的時候,松岡也覺得並不奇怪。也正因為如此,松岡時不時會覺得寬末說不出的可愛。因為他知道寬末只對自己一個人如此著迷。
  他在寬末公寓附近的車站下了車,走了過去。在電車裡面他又送了一次郵件,可是還是沒有回音。他站在房間的前面,聽到了從裡面傳來的電視的聲音,即使聽見了電視的聲音,也不能肯定寬末就在裡面,如果他只是去附近的話,就用不著特意關上電視。
  松岡按下了門鈴之後,從裡面傳來了腳步聲。
  「喂?………」
  房門打開了。站在那裡的是沒有什麼傷勢,臉色也不難看,看起來和平時沒什麼兩樣的寬末。男人在看見松岡的臉孔的瞬間,表情就扭曲了起來。如果是平時的話,他都會笑瞇瞇的問「有什麼事情嗎」,可是這次的反應卻不一樣。
  (因為我給你發信也沒有回音。)
  松岡在便條上這麼寫道:「啊,嗯……我最近比較忙,對不起。」
  含糊的口氣聽起來總覺得是在找借口。
  (我還以為你是受傷或者生病了,所以有些擔心。)
  「真的很抱歉。」寬末低下了頭。
  (你看起來還精神就好。)
  即使給他看了這個,寬末還是沒有抬起頭來。房間外面很冷。松岡看著寬末低垂的頭顱,心裡琢磨著他怎麼還不把自己讓進房間。
  「雖然很抱歉讓你跑了一趟,可是可以請你回去嗎?」
  松岡大吃一驚。
  「對不起。」
  不僅不讓自己進房間,還讓他立刻就冒著這麼寒冷的天氣回去,松岡實在無法相信這是寬末會說出來的話。
  「真的很抱歉。」
  房門在沒有聽到松岡的回答前就強硬地被關上了。松岡茫然地矗立在房門前。至今為止他曾經不只一次來過寬末的公寓,每次都是寬末送他到車站,可是這次就連這個也沒有。
  松岡十分火大,因為太過生氣,他甚至感覺不到了天氣的寒冷。他還切斷了手機的電源,因為即使寬末發來了謝罪的郵件,他也不打算回復。可是,即使回到了公寓之後,他也一個郵件都沒有收到。別說謝罪了,他甚至連謝謝你來看我都沒說過。
  松岡十分不安。因為他不知道在改變態度的背後意味著什麼。上次見面的時候還很正常,寬末像以前一樣吻他,像平時一樣說了我愛你。
  想來想去,在得出了某個結論之後,松岡的臉色一下子刷白了起來。
  「是不是他發現我是男人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他會突然不再來信也就沒有什麼奇怪了。寬末生氣了,所以不再和自己聯絡。可是,為什麼會露餡呢?自己沒有做過什麼會露餡的舉動啊。
  雖然他們接吻過,也曾經不只一次擁抱在一起,但是他從來沒有讓寬末碰過自己的胸部。在皮膚,尤其是臉部的護理上他也是花費了無數的心血。他平時永遠穿著高領衫,或者說戴著絲中,已經很小心不讓對方看見自己的喉結了。
  可是,寬末還是知道了。也許是因為交往時間長了,自己不知不覺在什麼地方大意了吧?寬末討厭自己了,光是想到這裡,松岡的眼前就已經一片漆黑。他甚至忘記了卸妝和換衣服,就這麼呆呆的坐在了房間裡。早知道這樣,還是應該在露餡之前就把江籐葉子從這個世界上抹殺。就算花多少時間都無所謂,還是應該以男性的身份和寬末建立關係。可是……現在都已經這麼接近戀愛關係了,再從頭開始還真的可以嗎?他已經習慣了寬末說我愛你,習慣了理所當然地和他接吻,和他擁抱。即使因為一周的業務工作累得要命,週末想要好好休息的時候,只要寬末邀請的話,他還是會出門。雖然去外面玩很愉快,但他同時也喜歡膩在房間裡。以前松岡曾經開玩笑式地坐在了寬末的膝蓋上,結果寬末非常高興。所以後來他想要看見寬末高興的樣子的時候,就會特意坐到他的膝蓋上。兩個人接吻,擁抱,因為太過舒服而睡過去的情況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之所以在他的懷抱中也能安心睡著,是因為松岡相信寬末不是那種會趁著他睡著時出手的卑鄙男人。
  這個不善長交流的男人,卻很喜歡對松岡說話。小時候的事情啦,學生時代的事情啦,這時候就好像看到了以前的寬末一樣,讓松岡也十分的高興。寬末不只一次問過松岡,「我不會說什麼有趣的事情,你不會覺得無聊吧?」松岡每次都告訴他沒關係。
  松岡並不是因為他叫自己才出門的,而是因為想要見到他,所以才在疲勞的情況下也出門見他。因為見到他,和他在一起,可以讓松岡覺得安心。因為和他在一起,即使有什麼討厭的事情,也能忘到腦後。可是,說不定寬末只是因為太忙了,或者說心情不好。也許只是自己大多心了,才會認為男性身份露餡了。不管是誰都會有想要一個人靜一靜,不想接觸到任何人的時候吧?
  松岡的腦海裡彷彿就只剩下了這一件事情,其他的任何事情都無法再思考了。應該不是因為自己是男性的身份曝光了吧?難道說自己在其他什麼地方惹火了他嗎?松岡拿起了手機,雖然寬末沒有打電話也沒有發郵件,可是自己可以再主動試試。
  (你在生什麼氣呢?)
  光是考慮應該寫什麼就花了松岡三十分鐘的時間,最後他決定還是選擇簡單易懂的話,發信之後,不到五分鐘就有了回音。
  (葉子小姐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嗎?)
  在看到信的瞬間,松岡就顫抖了起來。他確信寬末還是知道了。他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自己是男人的事情。話說回來,這也不是進行解釋就可以解決的事情。如果重複表示對不起的話,他就可以原諒自己嗎?
  松岡關掉了手機的電源,將手機藏到了自己看不見的地方。因為他不敢送信表示(對不起)。即使知道以寬末的為人不可能痛罵自己,他還是沒有做好受到責難的心理準備。如果只是玩玩的話,如果只是玩笑的話,他一定可以說出「對不起」。但是現在的他已經不可能說的出口了。
  星期一,松岡強撐著睡眠不足的身體去了公司。他已經好久沒有覺得週一這麼讓人鬱悶了,也好久沒有覺得這麼不想工作過了。
  松岡參加了早上的會議之後,就不顧外面還下著小雪就跑到外面轉業務去了。雖然他不顧身體因為寒冷而不斷發抖得奔走於各個客戶那裡,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缺乏幹勁也傳染給了對方,他還是始終沒能簽下什麼合約。好不容易才獲得了一個新的合同而返回了公司之後,他看到自己的電腦上面貼著一張告示貼。
  (下午1點,松葉川研究所的寬末先生給你打過電話。)
  在看到這個的瞬間,松岡就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昨天在考慮了很久之後,松岡好不容易才得出了要和氣憤中的寬末保持距離的結論。儘管如此,對方卻主動找上了自己。
  「那個,寬末說了些什麼?」
  便條上的字是葉山的。聽到他的詢問後,葉山停下了正在敲打鍵盤的手,轉過了頭來。
  「他只是問了一句松岡先生在不在?就只有這樣而已。我和他說如果有什麼事情的話我可以轉告,不過他說不是急事,馬上就掛斷了電話。」
  松岡說了一句知道了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可是他光是坐在那裡,工作卻完全沒法著手。人只是呆呆看著電腦屏幕,手指完全沒有動作。
  「松岡,合約書不在今天之內寫好沒問題嗎?」
  聽到了隔壁的前輩的聲音後,松岡慌忙開始動手。雖然勉強是弄完了,可是一檢查的話不但有錯別字,就連數字的位數也弄錯了。等他弄完了合約書之後己經過了五點,雖然他可以回去但還是選擇留了下來雖然不是很著急,但他還有些案頭工作沒有完成,而且他也不想一個人獨處。又過了一個小時左右,周圍的人都開始回去了,當松岡離開房間的時候,辦公室裡面已經只剩下了兩個人。松岡上了電梯之後,來到了一樓的大廳。
  「我想他已經回去了吧。營業部的人不是都經常從客戶那裡直接回家嗎?」
  那個刺耳的聲音是從福田口中傳出來的。松岡自從在牛肉店暴露了福田戀人岡林的行為之後,就沒怎麼和福田說過話了。
  「你怎麼樣了?在那邊還好嗎?部門不一樣的話想必很辛苦吧?」
  福田在柱子的陰影那裡和什麼人說著話。對方的男性雖然個子很高,但是因為背對著這邊,所以也看不見臉孔。他的聲音也很小,聽不清楚他是在說些什麼。
  松岡原本想假裝沒有看見福田而直接過去,但是卻被他發現了。
  「喲,這不是松岡嗎?」
  既然對方已經叫到了自己的名字,當然不能再無視對方,所以松岡只好無可奈何地轉過了頭來。
  「啊,福田嗎?今天你走的好晚啊。」
  福田快步接近了他,「我們部門有會議,你怎麼也格外晚啊?」
  「因為還有些案頭工作。」
  告訴他理由之後,福田笑了出來。
  「不過像你們部門就算要加班,至少白天的時候也輕鬆過了,所以也不算太糟糕啦。」
  福田的口氣讓松岡相當不快,可是又不能隨便把表情帶到臉上,所以他只是笑著說了旬「還好啦。」
  「再見。」
  他原本打算就這麼離開,但是福田卻叫住了他。
  「不好意思,電車馬上就到了。」
  「有個傢伙在找你,我想我以前也和你說過吧,就是在總務工作過的寬末。」
  在看到從昏暗的柱子後面出現的男人的身影後,松岡的身體立刻僵硬了起來。寬末用彷彿是緊張,又彷彿是氣憤的表情看著松岡。
  「初次見面,不過也算不上了。不過我想我還沒做過自我介紹。我是松葉川研究所的寬末。」寬末在松岡的面前緩緩低下了頭,「白天我也給你打過電話,但是你當時不在。」
  「啊,對。」
  松岡回答的聲音已經有些顫抖。
  「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談一下,接下來可以打擾你一會兒嗎?」
  雖然寬末的口氣很強硬,但並不是強制性的。可是松岡還是無法拒絕,老實的跟在了寬末的後面。他的心情就好像被帶到死刑台的犯人,唯一與犯人不同的是,他還沒有做好接受這個結果的心理準備。
  寬末帶他去的是車站附近的咖啡店,雖然這裡的咖啡是出名的美味,但是因為和自己使用的出人口方向正相反,所以松岡以前從來沒去過。即使他們面對面坐了下來,最開始也什麼都沒說。
  「以前你曾經在車站和我打過招呼吧?」男人問道。
  「也許有過吧。」
  松岡雖然心裡清楚,但故意回答的比較含糊。儘管外面如此寒冷,他還是覺得口中十分乾燥。但是伸手去拿水的時候,手指卻顫抖的連杯子都握不住,讓他最後還是放棄了喝水。
  「我知道突然來見幾乎接近第一次見面的你,又問這種問題非常失禮,可是……那個,你和江籐葉子是什麼關係?」
  松岡搞不懂他話裡的意思,抬起了臉孔。
  「你和江籐小姐是在交往嗎?」
  「什麼交往?」
  「你們不是在作為戀人交往嗎?」
  松岡不明白寬末為什麼會問出這種問題來。
  「我不認識什麼江籐葉子。」
  他裝糊塗之後,寬末的表情扭曲了一下。
  「居住在小川叮斯拉斯公寓502房間的人就是松岡先生吧?我在社員名冊裡查過了,你不是和江籐小姐一起在那裡生活嗎?」
  松岡終於理清了狀況,看起來寬末還沒有發現自己和江籐葉子就是同一個人。
  「我是最近……和葉子小姐認識的。前一陣子我偶然經過了葉子小姐家附近,結果看到了你進入葉子小姐的房間。我原本以為她是一個人住,所以非常吃驚。你們的長相和感覺非常相似,所以我最初以為你們是姐弟,可是,你們的姓氏又不一樣……所以,我想你們也許是在同居吧?」
  寬末為什麼生氣已經很清楚了。松岡握在膝蓋上的手掌冒出了汗水,原以為只屬於自己的戀人,原本甚至談論到了婚嫁的女性居然和其他男人在同居,不管是誰也會生氣吧?
  「說老實話,我愛葉子小姐。但是這只是相當於我的單相思,我並不清楚她的感情。所以我覺得如果你能說明和她的關係的話,我也可以用來說服自己。」
  松岡十分感謝服務員在這時候送來了咖啡。因為在喝咖啡的時候他至少不用說話了。他裝著品嚐咖啡的樣子,在心裡迅速思考著該如何擺脫這個狀況。自己女裝的事情並沒有露餡。可是寬末卻認為自己是葉子的戀人。雖然他想解除這個誤會,可是卻不知道該找什麼借口才好。
  雖然說是姐弟比較輕鬆,可是姓氏畢竟不同。突然之間,他的腦海裡浮現出了「表姐弟」這個詞。如果是感情好的表姐弟的話,會在彼此的家之間來往也很正常。
  「我是江籐葉子的表弟。」
  寬末明明應該聽見了他的解釋,但是卻沒有反應。
  「我們從小就感情很好,現在也經常來往。那個,她原先的公寓突然不能住了,所以在找到下一個住所之前都先暫時住在我那裡。」
  松岡感覺到不對勁,即使他說明兩個人是表姐弟,寬末眼中的懷疑依然沒有消失。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啊,這一個月左右。」
  寬末咬住嘴唇低下了頭。
  「葉子小姐以前住在哪裡?」
  松岡一邊覺得他問的還真仔細,一邊隨便說了個和自己家正好相反的地名。
  「我和葉子小姐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就說過住在你家的附近。也就是說在必須搬家之前,葉子小姐就頻繁出入你的房間嗎?」
  「這是……那個……」
  「就算再怎麼說必須突然搬家,一般人也不會住到異性的表兄弟家裡吧?」
  被他這麼一說,松岡也發現了自己的疏忽。可是因為找不到其他江籐葉子會在自己房間出現的理由,就算明知道不合理也只能撐下去了。
  「我們真的是表姐弟。」
  「你的話前後矛盾。」
  寬末冷靜,但是嚴厲地說道:「最開始你明明說不認識江籐葉子,後來又突然開始說是表姐弟,住在一起,我無法相信你的話。」
  既然說到了這種程度,那也就沒有辦法了。
  「就算你說在和葉子小姐交往我也不會吃驚的,因為我做好了這樣的心理準備才來的。所以,請你不要再欺騙我,告訴我真正的情況吧。」
  男人並沒有錯,他會有這樣的懷疑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拜託了。」
  松岡突然想到,如果說我們在交往的話,這傢伙是不是就能死心呢?
  「你那麼愛她嗎?」
  男人的面孔微微紅了起來。
  「我覺得她是非常出色的人。」
  「她可不會說話啊。」
  「她是那種就算有殘疾,也不會讓人感覺到灰心的堅強女性。」
  「她是個相當隨便,對誰都會笑臉相對的人哦。」
  隔了一段時間之後,寬末回答:「只要是人的話,不管是誰都會有狡猾的部分吧?我並不想否定這一點。如果這也是構成她的成分之一的話,我會連這一點一併去愛。」
  聽到了這句話之後,松岡只覺得害羞到了脊背都要燃燒起來的程度。為了隱藏通紅一片的臉孔,松岡低下了腦袋,那直截了當的語言貫穿了他的胸口。
  「真的不管她是什麼樣子你都不在乎嗎?」松岡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了起來。
  「只要她是她,我就會愛她。」
  松岡閉上了眼睛。他需要一個決心。松岡深深沉進了椅子裡,感覺到身體的力量都洩漏了出去。
  「這種事情你還是和她本人談談比較好吧?」
  突然之間寬末露出了困惑的表情,經過了短暫的沉默後,他嘀咕了一句,「我不想和她爭吵。所以,如果能夠從你嘴裡得知真相,讓我就此死心的話,我打算以後再也不和她見面了。」
  松岡聳了聳肩膀。
  「也許你是覺得這樣比較好,可是葉子又會怎麼想呢?說什麼不想和她爭吵,其實你只是在逃避正面面對她吧?雖然和別人爭執確實不是好事,但有的時候還就是需要這一點不是嗎?」松岡站了起來,「剩下的事情你和葉子談吧。我能說的就是這些而已。」
  松岡把自己的咖啡錢放在桌子上,離開了咖啡店。寬末並沒有追上來。松岡在走向車站的時候,在搭乘著電車的時候,始終都把手機放在了最容易聽見的西服口袋裡。但是直到他快要到達公寓的時候,手機才終於響了起來。他顧不上穿過人行橫道,就急忙打開了郵件看。
  (好久不見了。)
  郵件是從這句有些生疏的客套話開始的。
  (抱歉上次在你特意來我家的時候還把你趕了回去,我有些事情無論如何也想要問你,如果方便的話可以見個面嗎?)
  看來松岡洋介讓他做出的結論就是這個。雖然松岡想要立刻回給他,但還是猶豫了起來。因為剛才寬末說了不只一次我愛你,所以松岡才覺得沒有問題,可是如果告白了自己就是江籐葉子的話,寬末真的還可以同樣說他愛自己嗎?
  剛剛還自信滿滿的心情一下子就萎縮了下去。他將手機放回了口袋裡,回到公寓慢慢思考著,在他思考的期間,寬末的郵件又來了。
  (也許你是在生我的氣。不過拜託你了,哪怕一次也好,請你和我談一下。)
  直到剛才為止,這還是松岡本人求之不得的事情,但是一旦事情臨頭,他又害怕進行回復了。
  (我有些事情隱瞞了你。我想如果見面了的話就必須告訴你,可是我害怕說了之後你會討厭我。)
  這麼發信之後,電光火石一般回信就已經傳了過來。
  (不管聽到什麼事情,我也不會討厭你的。)
  這是彷彿可以看到寬末的堅定心情的郵件。即使如此,松岡還是一再強調。
  (我也知道不好的人是自己,我的頭腦裡也明白就算被你討厭也是我自作自受,可是我還是害怕。)
  寬末很快又回信了。
  (我不在乎你是什麼人,就算你是罪犯,我也不可能討厭你的。就算你抱著什麼秘密,就算那是多麼不好的事情,我也想要和你在一起,我想和你一起生活下去。)
  松岡的心裡又湧現出了自信,如果是這個男人的話也許沒關係。他愛自己,如此的愛自己,所以,也許他可以原諒自己。
  (經常有人說我漂亮,你所喜歡的也還是我的面孔吧?)
  儘管自己也覺得很囉嗦,松岡還是如此問道。
  (我覺得你是美人。可是比起形態來,更吸引我的是你的心。是你那顆正直堅強卻又非常溫柔的心靈吸引了我。)
  松岡緩緩地,不只一次的看了這次到達的郵件。
  (我也愛你,即使我是八十歲的老婆婆,三歲的小孩子,或者說完全配不上你的人,你也一樣可以愛我嗎?)
  寬末的回信讓松岡笑了出來。
  (即使葉子小姐成為了老婆婆,成為了小孩子,不管你變成了什麼樣子,我也一定會找出你來,去愛你。)
  在眾多的愛的語言的推動下,松岡發出了回信。
  (我也想和你見面,請和我見面。到那時,我會老實告訴你一切事情。)
  他們約定的見面場所是飯店的大廳,指定這個場所的人是松岡。雖然他也預約了上面的房間,但還是決定在下面見面。
  他們約定的時間是晚上七點,但是坐立不安的松岡六點半就已經來到了大堂。即使坐在沙發裡他也平靜不下來,每次飯店的正面大門打開的時候,他都會下意識轉過頭去看。伴隨著約定時間的接近,松岡的心情越來越鬱悶。
  不想和他見面,好想就這麼回自己家裡去。即使這個念頭在腦子裡轉來轉去,也不只一次站起了身子來,松岡最後都還是坐回了椅子上。
  距離7點還有5分鐘的時候,松岡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是寬末發來的郵件,(我的工作沒有做完,可能要遲到三十分鐘左右,真的很抱歉。)
  松岡一邊回信說(不要著急,你路上要小心),一邊心想以女性身份所發出的郵件,這也應該是最後一次了吧。他深深坐在椅子上思考著,他之所以訂了飯店的房間,除了因為不方便在別人面前以女裝說話,同時也是考慮到了後面的展開。
  他覺得,如果寬末能夠接受自己,而且還需要自己的話,他可以和寬末上床。他也準備了男性之間做愛所需要的東西。雖然他對這樣的自己有些無奈,但是因為這是確實的心情,所以也沒有辦法。他覺得寬末應該可以接受自己。因為那個男人說過,就算是老婆婆或者小孩他也一樣會愛自己。可是,他還是無法消除心頭的一抹不安。
  在7點15分左右,大堂響起了匆忙的腳步聲。轉過頭來,寬末正衝著這邊跑過來,同時表情不安的東張西望著。
  「晚上好。」
  他衝著因為找不到葉子小姐而有些慌亂的寬末開了口。
  「那、那個……」
  「你是和葉子約定好了吧?我帶你去房間。」
  「啊,好。」
  寬末呼呼喘著粗氣跟在了松岡的後面。即使上了電梯之後,寬末的呼吸也沒有平穩下來。外面明明很寒冷,但是他的額頭上卻冒著汗水。一想到他是因為和自己的約定才跑了過來,松岡就覺得寬末有說不出的可愛。
  「江籐葉子小姐在房間裡面嗎?」
  松岡沒有回答,寬末也沒有再追問下去。下了電梯,松岡把他帶到了房間裡面。進入房間之後,寬末東張西望的打量著,然後轉過頭來問松岡。
  「葉子小姐……在什麼地方?」
  看著寬末露骨地尋找葉子的樣子,松岡即使明白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還是說不出的不舒服。
  「我有話和你說,請你坐下來。」
  寬末按照松岡的交代,就近坐在了椅子上。他看著這邊的眼神,不安的扭曲了起來。
  「如果從結論來說的話,你心目中的『江籐葉子』是不會來這裡的。」
  男人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幾乎要抓起松岡的衣領一樣逼近了他。
  「為什麼?我明明和她約好了,說好了在這裡見面……」
  「你冷靜下來,總之先坐下來再說。」
  松岡按住了寬末的肩膀,硬把他按回了椅子上。
  「我原本就有不好的預感。」寬末嘀咕了一句,「我一直很不安,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夠見到她。」
  松岡輕輕敲了敲他的肩膀,雖然這只是處於安慰的意思,寬末還是抬起了臉孔,狠狠地怒視著松岡。
  「你算是怎麼回事?」
  松岡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我是來見葉子小姐的。為什麼你會在這裡?難道說她已經討厭和我見面,不想和我說話了嗎?」
  「那倒不是,可是……」
  「那又是為什麼?你們果然還是戀人嗎?」
  原本松岡想要一步步的進行解釋,可是寬末的混亂越來越嚴重了起來。
  「我可以告訴你,你能冷靜聽嗎?」
  寬末原本還想說些什麼的嘴唇,曖昧地閉了起來。做好了準備之後,松岡緩緩歎了口氣。
  「這個世界上原本就沒有一個叫做江籐葉子的女性。」
  「你騙人,我不只一次見過她……」
  松岡打斷了男人的話。
  「江籐葉子就是我。」
  寬末皺起了眉頭,一副大惑不解的表情。
  「她就是我,是我扮成了女性的模樣,取了一個江籐葉子的名字。」
  寬末的表情似乎已經只能用鬼上身來形容了。
  「在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碰巧穿著女裝。那之後不知不覺就說不出口自己是男人,就這麼一直拖了下來……」
  「哪有那種蠢事!臉孔根本不一樣!」
  「一樣的,也許只是因為沒有化妝看起來才不一樣。」
  「還有頭髮的長度……」
  「那是假髮,所以我不是才叫你不要碰我的頭髮嗎?」
  寬末認真地凝視著松岡,然後嘀咕了一句,「你還是在騙人。」
  「因為,她更加纖細,更加柔軟,聲音也……」
  「我說不能說話是騙你的。因為一開口的話無論如何也聽得出是男人,所以我就說自己不會說話。」
  寬末抱住了自己的腦袋,「我無法相信,什麼都無法相信!」
  「也許你無法相信,但那確實是事實。」
  對著垂頭喪氣的男人,松岡繼續進行著說明。因為他覺得如果把兩人見面時的狀態,到現在的情況都進行詳細說明的話,寬末應該就可以認同。
  「如果你無論如何都無法相信的話,我可以在這裡化妝。不過化妝用品我必須從家裡拿過來,所以也需要花上一些時間。」
  「不用了。」寬末虛弱的打斷了他,「我已經明白葉子就是你了,這樣一來的話,她之所以會回去你的公寓,以及其他的一些奇怪的問題都可以得到答案了。」
  松岡因為對方至少認同了自己和葉子是同一人物而鬆了口氣。
  「其實我並沒有打算騙你。可是,畢竟見面的情況比較特殊,我一直無法把真相說出口。對不起。因為我害怕你知道我有女裝癖這種惡劣的興趣而看不起我。」
  寬末低垂著的腦袋始終沒有抬起來。
  「真的很對不起。可是,也許結果還是變成了我欺騙你,但我是真心的,真心的在想著你的事情。」
  松岡真心的告白並沒有得到回應。寬末所受到的打擊似乎比想像中還要大。
  「那個……雖然我穿了女裝,但是我並不是人妖或者同性戀。我有時候會因為工作太辛苦,所以用女裝來發洩一下壓力。」
  「可以……」寬末抬起了頭,「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好嗎?」
  松岡留下男人離開了房間。因為也不能一個人傻站在走廊裡,所以他來到了一樓喝咖啡。他覺得自己雖然已經做出了某種程度的預測,但是寬末的反應還是比預期要大。原本以為是女人的人卻是男人,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吧?松岡自己安慰自己。如果自己位於相反的地位的話,他也一定會這麼想吧?他希望寬末能夠盡早接受這個事實,然後進入下一個階段。
  在咖啡屋坐了三十分鐘左右後回到房間的松岡大為愕然。因為房間中一片漆黑,已經一個人也沒有了。他心想不會吧,於是找了一下,洗手間裡面也沒有人。
  在領悟到寬末已經先走了的同時,松岡就感覺到了非常空虛。他取出了手機,可是一個郵件也沒有收到。松岡慌忙的打電話給寬末,鈴聲響了五次之後寬末接了電話。
  我是松岡,這麼說了之後,對面的男人一陣沉默。
  「如果你要走的話,我希望你至少也和我說一聲……」
  「便條……」在電話的另一邊,男人含含糊糊地說道:「我在桌子上留下了便條。」
  松岡找了一下,桌子上確實有一張飯店的便條。上面寫著,「不好意思,我先走一步了。」
  「真的很抱歉。」男人對松岡道歉。
  「我也覺得很抱歉,但是要讓我對著松岡先生說話的話我會覺得太過痛苦。」
  「啊,這樣啊。」
  「那麼就失禮了。」
  電話卡的被掛斷了。
  「啊?等一下……」
  主動打來電話的人是松岡,結果卻是寬末搶先掛斷了電話。就算是兩人之間的事情已經說完了,從常識上考慮的話也是非常失禮的事情。松岡有些生氣,但是考慮到寬末必須接受各種各樣的事實的時候,就決定還是先原諒他了。因為松岡心裡也還殘留著欺騙了寬末的內疚感。
  在告訴了寬末真相的夜晚,除了松岡主動打的電話以外,兩個人之間再沒有任何的聯絡。第二天也一封郵件都沒有。雖然松岡考慮過自己主動聯絡,但是想到寬末知道真相時的動搖,他覺得如果自己聯絡的話反而會讓對方更加混亂,所以就忍耐了下來。
  就這樣過了兩三天之後,松岡逐漸感覺到了不安。話說回來,他當初之所以決定把真相說出來,最主要還是因為寬末表示「不管是老婆婆還是小孩子都會繼續愛自己」,儘管如此,寬末的態度卻很明顯過於消極。到了第四天的時候,松岡終於忍耐不下去而發出了郵件。內容沒什麼大不了的,就是一句(今天早上很冷啊)的客套話。可是,早上七點發出的郵件,直到下午一點也依然還沒有回音。
  第五天,松岡在下午八點左右打了電話。可是鈴聲響了十次對方也沒有接聽,過了三十分鐘左右他第二次打的時候,三聲鈴響之後就轉成了留言電話。他覺得寬末是知道電話是自己打來後才轉成了留言電話。在受到打擊的同時他非常火大。所以他在郵件上寫道,(你是故意沒有接電話吧?)松岡原本以為這次寬末多少也該有個回答了,可是結果還是沒有任何反應。第六天,松岡特意選擇了距離松葉川研究所不遠的地方作為最後的營業場所,在工作結束後他就直接去了研究所。因為已經過了下午六點,所以服務台已經沒有人在。松岡在雪花紛飛的玄關外面等待著寬末。
  他向一個外出好像是社員的男性詢問,「總務的寬末先生還在嗎?」對方回答還在。因為知道只要等下去就能見到寬末,所以即使在雪中等待,感覺上也並不辛苦。
  在7點左右,有什麼人走了出來。寒酸的外套,頭髮亂亂的後腦勺,絕對就是寬末沒錯。
  「晚上好。」
  聽到聲音後,男人站住了。而當發現對方是松岡後,他露出了露骨的困惑表情。雖然這種表情讓松岡很受傷,但他還是盡量不動聲色地接近了男人。
  「因為我給你郵件,你也沒有回應。」
  男人低著頭說了聲「對不起」。
  「我不明白寬末先生是在想些什麼,可是希望你也能給我一些反應。」
  男人不只一次說著對不起的道歉話,但是除此以外就什麼也沒有了。
  「我覺得我們還是好好談一次比較好,你接下來有時間嗎?」
  寬末看了看手錶,小聲嘀咕了一句「巴士……」。
  「馬上就是巴士的末班車了。」
  這個借口讓松岡很氣憤。
  「因為巴士的時間就無法和我交談嗎?」
  「不、不是的。這裡的交通不大方便,幾乎沒有什麼出租車,所以……」
  「那我也和你一起坐巴士回去好了。」
  寬末再次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可是……」
  「我會坐巴士到寬末家的附近,這下子你就沒有話可說了吧?」
  對於松岡的逼間,寬末已經無法反抗。他們走到了附近的巴士站,巴士正好也到站了。寬末所說的末班車似乎並不是騙人的,因此車子裡非常的擁擠。最初兩個人站的還很近,可是隨著人流的衝擊逐漸就拉開了距離。
  即使在巴士之中,寬末也看都不看松岡,一直茫然地注視著窗外。搖晃了四十分鐘之後,兩個人下了已士。從他們下車的地方可以看見寬末的公寓。
  「要不要找家咖啡店?」
  在巴士裡面也一句話都沒和松岡說的男人,有點戰戰兢兢地詢問松岡。
  「我肚子餓了,想要吃些什麼。」
  「那麼這附近有家家常菜館,就去那裡……」
  不用寬末說,松岡也知道家常菜館在什麼地方。因為作為江籐葉子的時候,他曾經不止一次去過那裡。
  在通向飯店的路上,最初兩個人明明是並肩行走,但不知不覺中松岡就走到了前面,即使他放慢了步調,距離也沒有縮近。在松岡還是江籐葉子的時候,他們總是理所當然的肩並肩,手挽手的走在一起,現在想起來還真是難以置信。
  進入了店子後,松岡點了生薑燒套餐,寬末點了燒魚套餐,雖然他們是面對面坐著,但是寬末還是不肯和松岡的目光接觸,不是低垂著頭,就是把脖子扭向一邊。
  「你還是不想承認江籐葉子就是我吧?」
  寬末終於把頭正面朝向了松岡,他輕輕咬住了嘴唇,「這不是承認不承認的問題,因為我知道那是事實,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這六天來他似乎多少接受了這個事實。
  「雖然我不喜歡事後抱怨別人,但是我既然發了郵件給你,至少希望能得到一個回音。」
  對不起,寬末再次道歉。
  「電話也是,與其那樣被你躲避的話,我寧願你清楚告訴我,你根本不想聽見我的聲音。」
  對不起,寬末繼續道歉。可是那沒有抑揚頓挫的語氣,表達出了他對此並不是真心抱歉。感覺上他就只是在嘴頭上說說而已。
  「你討厭我嗎?」
  松岡單刀直人的詢問,聽到這句話後,男人搖了搖頭。
  「這不是討厭不討厭的問題。」
  「可是事情就是這樣吧?不是喜歡就是討厭。」
  寬末抬起了面孔。
  「我無法理解你。」
  「什麼無法理解?」
  「為什麼……你要穿女性的衣服?為什麼你要一直騙了下去?為什麼在最後的電話裡,你還說你愛我……」
  因為點的套餐剛好在這時送來,所以兩人的交談中斷了。看著已經開始吃飯的男人,松岡不好意思光是催促他把話說下去,所以也吃了起來。剛才明明還餓得要命,可是寬末的話卻害得他一點胃口也沒有了。
  「筷子……」
  男人的嘀咕讓他抬起了頭。
  「筷子的用法和吃飯方式都讓人覺得就是葉子小姐。」
  松岡對於他把自己說成是葉子有些氣憤。即使告訴他沒有葉子,一開始就不存在這個女人,寬末還是在自己的舉止中尋找江籐葉子。
  一想到寬末看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吃飯方式,松岡就更加吃不下去了。寬末吃完之後,向松岡詢問,「你已經吃完了嗎?」松岡點頭之後,他立刻站了起來說:」我們出去吧。」
  「我覺得咱們的話還沒有說完呢。」
  寬末輕聲說:「我覺得咱們還是不要在這裡說的好。」
  這倒也沒錯,兩個男人在那裡說什麼愛不愛的,女裝什麼的確實彆扭。松岡也站了起來,跟在了寬末的身後。最後他們路上也還是一句話也沒說,就這麼來到了寬末的公寓。
  儘管是已經非常熟悉的房間,可是由於寬末的態度很彆扭,所以松岡即使在坐了下來之後還是難免覺得渾身不舒服。
  雖然他想要喝些什麼,可是寬末並沒有給他倒茶的意思。在他還是江籐葉子的時候,寬末總是近乎囉嗦的一個勁兒間他是要茶還是咖啡。一想到這裡,他多少覺得有些寂寞。
  寬末脫下了外套後,在松岡的對面坐了下來。
  「剛才在餐館裡我說過無法理解你,現在我也還是覺得一樣。」
  「你是說女裝的事情嗎?」
  寬末低下了頭。
  「這也是原因之一,不過想到確實是有那種以女裝為樂趣的人的話,我就覺得也不是不能理解。我不能理解的是你的態度。」
  「我的哪裡讓你無法理解了?」
  寬末緊緊握住了放在膝蓋上的手。
  「因為一心以為你是女性,所以我對你進行過相當積極的追求。可是,你應該知道事情最後會變成什麼樣子吧?既然如此,為什麼不在我第一次說我愛你的時候就拋棄我呢?」
  最初松岡說過自己有喜歡的人了,是寬末說的接近我,對我那麼體貼。我還以為自己終於打動了你,我那時真的好高興,好高興……」
  「我也知道是我不對,可是我當時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你難道以為我知道了你是男人後不會受到打擊嗎?我好不容易愛上了一個人,而且對方也愛上了我,我真的覺得像做夢一樣,甚至很認真的考慮到了結婚的問題……還說什麼想要家庭,要多少個孩子才合適,我這樣不是就像個白癡一樣嗎?」
  儘管口氣很沉穩,但是寬末的怒火還是從裡面滲透了出來。
  「既然你知道遲早會變成這個樣子,為什麼還要和我接吻?好像真的愛上了我一樣凝視著我,對我撒嬌……最後的最後甚至還說什麼你愛我……」
  松岡咬住了嘴唇。
  「我確實說過。」
  「戲弄我就那麼有趣嗎?」
  「那怎麼可能!」
  「可是你說過你不是人妖也不是同性戀,既然如此你就不可能對我抱有戀愛感情,這樣一來的話,所有那些愛的語言不都也成為謊言了嗎?」
  松岡終於醒悟到,沒有回音的郵件,留言電話,這些全部都代表著寬末的憤怒。寬末在生自己的氣,無論是對於自己是男人的事情,還是他欺騙了自己的事情。
  「我明白你的心情,我明白……所以我怎麼可能戲弄你!」
  「可是你……」
  「我的感情……」
  松岡大聲打斷了男人的話。
  「在向寬末告白之前,我在電話裡所說的一切都不是騙人的。」
  松岡無法正視男人的眼睛。
  「雖然我穿了女性的衣服,但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成為女人。說老實話,女裝我原本是想放棄的。至今為止我從來沒有愛上過男人,所以我想,寬末對我來說是特別的存在。」
  兩個人都沉默著低下了頭。
  「你既不是人妖也不是同性戀,可是卻特別的愛上了我。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這麼巧的事情嗎?」
  寬末詢問,不,更像是自言自語著。
  「在我告訴你我是男人之前,你在郵件裡曾經說過吧。就算我是老婆婆,就算我是小孩子也會一樣愛我。
  所以我……才決定說出真相的……」
  寬末抱住了腦袋,松岡知道自己的話近乎威脅,但即使如此還是不能不說。
  「我確實這麼說過,我當時也確實認為不管你是什麼樣子也可以愛你,我當時的心情並不是虛偽的。」
  松岡的心臟顫抖了起來,覺得自己害怕再聽下去。
  沉默繼續了下去,不管過了多久寬末也不抬頭,松岡認識到了自己的天真以及現實的沉重性。他很想高聲責難對方是騙子。如果是十年前的話,他也許已經這麼做了。
  「我覺得從頭開始也無所謂。」
  松岡只能這麼說了。
  「江籐葉子這個女人沒有存在過,就從這裡開始好了。」
  還是沒有回答。
  「你倒是說句話啊!」
  隔了一段時間,寬末無精打采的回答了一句「也可以。」
  兩個人又對望了一陣,可是面對著反應貧乏的男人,松岡也覺得和他說話是件越來越痛苦的事情。
  「我先回去了。」
  松岡站起來之後,寬末抬起了面孔。就只是抬起頭來,還是什麼也沒說。
  「我想我會給你發郵件或者是打電話……」
  你不用勉強自己回信,松岡雖然想這麼說,但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口。
  「再見。」
  松岡離開了房間,後面鎖門的聲音讓他險些哭了出來。如果是江籐葉子的話,寬末絕對不會讓他一個人去車站。就算他說不用了,寬末也會堅持送自己,而且是用那種恨不能一直把他送到公寓的架勢。雖然寬末態度的巨變讓松岡很受打擊,但他只能安慰自己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他想現在一定是最槽糕的時期,今後一定會好轉的,江籐葉子和自己是同一個人,只是外表不同而已,內在沒有任何改變。今後繼續交流下去的話,寬末一定也會注意到這一點。
  松岡一天發送了三次郵件。早上一次,晚上二次,可是寬末只回了一次信,而且感覺上只是出於客套而已。即使如此松岡還是每天堅持送信,雖然他也嘗試過打電話,可是對方總是一言不發,根本談不上什麼像樣的交流。
  對方之所以回了一次信,是因為自己發出的內容不值得特意回信,電話之所以持續不下去,是因為寬末不善長交談,松岡只能這樣勉強自己安慰自己。即使如此,原本期待不已的來自寬末的郵件變得如此生疏客氣,松岡的心情也隨之灰暗了下來。即使如此,松岡也沒有打算過放棄送信。因為他知道,如果停止了送信的話,他們之間就失去了所有的關聯。
  每天的郵件和偶爾的電話關係持續了兩周左右,在二月下旬,寬末甚至連每天一次的郵件都沒有發。至今為止他每天至少還是發一次信,所以松岡忍不住有些擔心他是怎麼了。可是因為沒有發信就打電話詢問的話有些大驚小怪的感覺,所以還是忍耐了下來。
  到了第二天晚上,松岡又收到了信。他剛鬆了口氣,第二天就又沒有郵件。然後接下來的一天又有了。不知不覺中,隔天才有郵件似乎也變得理所當然,而且這個間隔也逐漸慢慢擴大。
  因為覺得這樣下去的話就會自然消失,所以松岡開始特意挑選需要回答的郵件。這樣一來的話寬末出於禮貌就會回信。可是一旦內容不是需要回答的話,間隔就又慢慢拉開。
  由於覺得這樣下去不行,松岡決定邀請寬末去吃飯。說老實話,自從上次跑到寬末工作地點見他之後,他就沒有再見過寬末了。可是不管松岡再怎麼邀請,寬末也都以工作太忙等借口不斷拒絕。到了第五次的邀請的時候,寬末才終於答應了下來。
  松岡單純的因為能見到寬末而高興不已,所以特意選擇了寬末喜歡的,總公司附近的居酒屋。他們約定的時間是晚上七點,松岡在約定前的十五分鐘就已經等在了那裡,與他相反的是,寬末則遲到了十五分鐘。
  「不好意思,巴士遲到了……」
  寬末一看見松岡就立刻道歉,可是他的呼吸沒有亂,頭髮也整整齊齊的。巴士站距離這裡還有一定距離。雖然松岡看出來他井沒有因為要遲到就跑來,可是還是沒有責怪他。雖然有一些細微的,讓人介意的地方,但是能夠在事隔很久之後見到寬末還是讓松岡非常高興。可是寬末的表情就算再怎麼樂觀來看,也不像是期待這次的吃飯的樣子。他的表情似乎就是在說,他純粹是因為松岡的再三邀請,出於臉面才勉強來的。不過松岡並沒有灰心。
  「那我們走吧。」
  松岡沒有介意寬末走在後面。他告訴自己兩個大男人肩並肩走路才顯得奇怪。反正到了店子的話,無論如何兩個人都要面對面了,所以這時候稍微寂寞一些也沒有關係。
  到達店子之後,因為松岡預訂了座位,所以他們直接被帶到了桌子邊。當松岡注意到那是他和寬末第一次來這裡的時候所坐的座位後,心裡暗暗叫了一聲糟糕。可是因為店子裡面已經幾乎滿座,所以他也只能壓抑下了想要換座位的衝動。
  兩個人尷尬的坐上了和以前一樣的座位。寬末的表情比今天最初見面的時候更加陰沉了一些,松岡努力為幾乎也要一起陰沉下去的自己打氣,盡量表現的爽朗活潑。
  「你想吃什麼?對了,這裡的魚好像很好吃。寬末,你儘管選自己愛吃的東西吧。」
  寬末掃了一眼菜單後,嘀咕了一句,「今天不是很想吃魚……」
  「那就要別的好了,煮物或者燒蛋怎麼樣?啊,我還要些沙拉。對了,你想喝些什麼?」
  寬末輕聲說了句啤酒。在他們點完菜之後,飲料和涼菜先送了上來。看著送上來的酒,他們只是對視了一眼,連杯子也沒碰就自顧自喝了起來。
  喝了一口之後,寬末把啤酒放到了桌子上,他的臉孔微妙地側向一邊,堅持不肯看松岡。當然了,他也沒有說話的意思。
  「研究所的方面也有年度的結算吧?」松岡找了些無關輕重的話題。
  「好像有吧。不過我也是今天才調來的,所以也不是特別清楚。」
  「這樣啊?不過結算真的很辛苦呢。畢竟是一整年的總結嘛。我現在每月也只是勉強能完成份額,根本就談不上什麼提高業績,可是和其他人相比也還算好的了,最近公司的方面也嚴厲了很多,成績不行的話很快就要被炒魷魚。」
  寬末好像附和一樣動了動腦袋。
  「怎麼說呢,營業這種工作啊,雖然拿到契約的時候很高興,可是成就感卻非常小。說起來的話我們只是售貨員,只是單純賣東西而已,儘管我也知道我們的工作是必要的。」
  松岡偷偷看了一眼寬末。
  「從這一點上來說,在研究所的話就可以自己製作,感覺上工作也更有價值啊。」
  「我只是單純的事務員……」
  即使松岡恭維他,寬末也很快就轉開了話題。
  「這樣啊。我自己是只會賣東西的人,所以有時甚至覺得現在轉行去做研究員也許也不錯呢。」
  兩個人之間的對話,感覺上是松岡佔了九成,而寬末只有一成的程度。不管松岡扯到什麼話題上,寬末回應的也只是個別單詞。儘管知道寬末完全沒有積極交談的意思,可是兩個人只要還面對面坐著,松岡就不由自主還是要把話題繼續下去。
  「松葉川那邊到了四月的話,應該也會有新人進來吧?」
  「大概吧。」
  「那些研究員是不是應該都是大學的碩士博士啊?」
  「不知道。」
  「你沒聽說過嗎?」
  寬末歎了口氣,好像在說煩死人了一樣。
  「研究所的人很少會談學歷方面的事情,我可以吃點東西嗎?」
  「啊,嗯。」
  自己並不是要討論學歷的問題,只是有點興趣而已。可是寬末的口氣卻讓人十分彆扭。在他們說話的時候,菜已經被送上來了,儘管和以前是一樣的味道,可是這次卻一點也不覺得好吃。
  「啊,不好意思,現在已經滿座了。」
  聽到老闆的聲音後,松岡抬頭時看見了寬末原本的上司福田。雖然他趕緊移開了視線,可是還是被眼尖的男人發現了。
  「啊,這不是松岡嗎?」
  既然對方叫了自己的名字,就無法再無視他的存在了。更何況福田已經走到了他們的身邊。
  「你也知道這家店子嗎?…
  說完之後,福田將視線轉到了對面的男人身上,寬末對他點頭致意。
  「好久不見了。」
  「你好。」
  沒怎麼在乎寬末的存在,福田對著松岡說道:「我的女朋友無論如何都想在這家店子吃飯,可以並個桌嗎?」
  因為松岡今天期待的是和寬末的單獨相處,所以躊躇了一下,結果反而是對面的寬末先開口說:「我無所謂。」
  「啊,這樣啊。那就不好意思了。」福田立刻回到店子的人口,將女朋友帶了進來。那個人並不是營業部的岡林,看起來是新換了人。不愧是注重長相的福田所選擇的對象,光看臉孔的話是個平均水準以上的美人。
  「不好意思,打擾了。」
  那個女人坐下來之後衝著寬末和松岡微微一笑,感覺上並不壞。因為身邊有了人,原本就不說話的寬末當然更加沉默了。反而是福田和那個女性,大概是還處於熱戀期的關係,動不動就因為簡單的話題而笑出來。
  「對了,之前我就想過,寬末和松岡到底是什麼關係?寬末在松葉川工作,你們不是應該沒有見過嗎?」
  在女朋友開始吃東西之後,福田隔了一陣開始說話,因為當然不能說自己是穿女裝和他見面,所以松岡只能隨便找了個借口。
  「我營業的時候偶爾會去松葉川,怎麼說呢,就是在那裡認識的。」
  也不知道福田是不是認同了這個理由,他「哦」了一聲。
  「可是松葉川距離這裡有一公里路程吧?工作完之後還能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這裡的話,那裡的工作結束的還真早啊。」
  因為是扯到了自己的話題,所以寬末也不能無視。
  「和總務的時候相比,也許算早吧。」
  福田好像正在等待這個答案一樣,立刻聳了聳肩膀說:「啊,真好啊。」
  「在研究所工作可真不錯,工作那麼清閒,我都想快點去那裡了。」
  福田的個性就是可以若無其事的說出違心的話來。仔細說起來,原本就是他把寬末趕到松葉川的,這種說法實在有些過分。
  「話說回來,營業部也不錯呢,隨時都可以在外面偷懶。」
  福田的戀人間了一句,「營業部是這個樣子嗎?」
  「就是這樣,感覺上整天都是自由時間。」
  松岡很想反駁一句,那只是你心目中的印象吧,可是最終還是忍了下來。
  「那福田你也來營業部試試怎麼樣?今年的年末特別嚴峻哦,如果沒有這個倒是比較輕鬆啦。」
  福田嘀咕了一旬,「可是,我好歹也是總務主任了。」
  「如果是你的話,就算來營業部也沒有問題的。」
  松岡適當的恭維著福田,要是萬一福田真的動了心而來營業部領教每月的營業額地獄的話,那才真的是大快人心了。在和福田說著話的時候,他突然發現寬末的杯子已經空了。
  「啊,寬末,你要喝點什麼嗎?」
  寬末說了句啤酒,所以松岡又幫他點了一杯。點了之後松岡才發現寬末的臉孔格外的紅,雖然他覺得好像還是勸寬末不要再喝了的好,但是畢竟才是第二杯,所以最終還是沒有說什麼。
  「這麼說起來,寬末有個女朋友吧。個子高高,皮膚很白的那個。」
  福田挑開了松岡和寬末都不想觸及的傷口。
  「沒有。」
  寬末口氣強硬地否定了江籐葉子的存在。
  「啊?可是上次的送別會之後她在我們部門造成了很大的話題呢,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她……不是我的戀人。」福田歪了歪腦袋,嘀咕了一句這樣啊。
  「原來不是你的女朋友啊,這麼說起來倒也難怪,那個女人簡直像模特一樣精緻。怎麼說呢,漂亮過頭了,所以和寬末站在一起也不協調。」
  寬末沒有附和。
  「但是就算不是戀人,你們總應該也是認識的吧?」
  「你說的對,可是我被她拋棄了,所以不太想談這個事情。」
  在聽到寬末被甩了的同時,福田立刻露出了高興的笑容。
  「你是不是太不自量力?」
  「也許是吧。」
  寬末的回答讓福田又笑了出來。桌子上乍看起來熱鬧了很多,但是說話的幾乎都是福田和他的女朋友,不要說寬末了,就連松岡也只是隨聲附和的程度。
  「再給我拿些酒。」
  松岡看了看寬末的手邊,他的杯子相當迅速的空了下來,耳根也一片通紅,仔細看看的話,他伸出去想要夾菜的筷子已經兩次都沒有夾上東西了。
  「寬末,你喝那麼多沒有關係嗎?」
  松岡小聲詢問,也不知道是聽沒聽見,寬末沒有回答,當新的酒送上來之後,他還是一口就干了下去。
  「那個,再要一杯……」
  寬末招呼路過的服務生。
  「你還是別喝了,明天又不是休息日,宿醉的話可是很難受的。」
  寬末抬起了頭來。
  「就算我明天因為宿醉而頭疼,也不關松岡的事情吧?」
  聽到寬末那種冰冷的口氣,松岡一下子說不出話來。也許是聽見了他們的交談,福田插話了進來。
  「喂喂,你怎麼這種口氣,松岡是在替你擔心吧?」
  聽到福田的責難後,寬末只是不帶感情地說了聲「你說得對,」就繼續像喝水一樣幹掉了新送來的酒。不過寬末確實已經醉到了相當的程度,他似乎已經控制不好身體,手一滑把杯子掉到了地上。
  「啊……」
  彎下腰去撿杯子的寬末大大地搖晃了一下,依靠在了福田的身上。
  「你怎麼醉成這個德行了?」福田絲毫不掩飾厭惡地皺起了眉頭。
  「對不……」
  寬末儘管嘴上道歉,身體還是好像坐在船上一樣搖晃不停。看不下去的松岡站起來轉到了寬末的方向。
  「寬末,到這邊來。」
  寬末斜眼看了松岡一眼,可是卻沒有聽話。但他還是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讓旁邊的福田抱怨不停。松岡硬拉起了不願接觸自己的男人。
  「寬末醉得厲害,我們就先回去了。」
  福田一副巴不得你們這樣的表情衝他揮手說了再見。松岡讓站都站不穩的寬末坐在收款台附近的椅子上,自己交了兩個人的錢。然後他強行抱住了掙扎著不願讓松岡碰自己的寬末的肩頭,把他帶出了店子。
  「我一個人走得動……」
  嘴上雖然這麼說,寬末卻還是像跳舞一樣前後搖擺著。松岡無視醉鬼的話,大步向前面走去。他支撐著那個沉重的身體想要快點到大路上攔一輛出租車,但就在這時,男人突然傳來了「嘔」的一聲。轉過頭一看,寬末臉色鐵青的摀住了嘴。松岡慌忙把寬末帶到了路邊,男人嘔嘔的吐了起來,在這期間,松岡一直拍打著男人的背部。好不容易吐完了之後,松岡讓男人坐到了一幢大廈的台階上,自己去尋找自動販賣機。買了一杯冰茶後,他回到了男人身邊。
  「用這個漱漱口。」
  寬末接過了罐子,搖搖晃晃地送到了嘴邊。漱口之後,寬末又弓起了身體,松岡攙扶著寬末,把他帶到了不會妨礙他人的地方。
  「你還噁心嗎?」松岡問道。
  還有一點……寬末回答。一想到要是坐上出租車的話,車子一搖晃他可能又會吐,松岡就覺得還是讓他先醒醒酒比較好。
  寬末滾倒在了樓梯上,似乎完全不在乎衣服會不會髒。他家裡應該還有明天工作用的替換的西服吧?雖然知道是多事,松岡還是不僅有點擔心。
  「松岡是個可以若無其事說謊的人啊。」
  聽到了寬末的嘀咕,松岡轉過頭來。
  「你對福田說謊了吧?說什麼因為營業而去了松葉川,在那裡認識我……」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吧?我當然不可能告訴他女裝的事情。」
  「不管是小是大,謊言就是謊言。」
  對於這個拘泥於細節的男人,松岡感到了火大。
  「難道你以為我老實告訴他是穿女裝的時候認識你的,然後讓自己成為笑柄就好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叫我不要撒謊,不就是這個意思嗎?」
  聽到了松岡的怒吼後,寬末用雙手抱住了腦袋,緊緊閉上了嘴。兩人之間籠罩上了尷尬的沉默。松岡咬著嘴唇,用目光追逐著正面大道上的川流不息的車流。
  「今天我都不想去公司了。」
  原本沉靜到了讓人以為幾乎睡著了的男人突然開口說話。
  「一想到今天必須要見你,心情就好沉重。」
  松岡的胸口隱隱作痛。
  「我一直在想,我不想看見你的臉,和你也沒有什麼話可以說,為什麼還必須來見你呢?郵件我也不想再發了,可是又老是收到你的來信……」
  雖然松岡一早就知道寬末並不積極,可是聽到他本人親口這麼說還是說不出的難受。
  「那麼寬末討厭我嗎?」
  寬末沒有回答。
  「討厭的話就老實說討厭!」
  在松岡看來,不肯回答的寬末就是在逃避和自己面對面解決問題,他忍不住覺得這樣的寬末十分卑鄙。
  「我不是叫你說話嗎?」
  寬末好像覺得有點煩一樣晃了晃腦袋,站了起來。雖然身體還是有點微妙的搖晃,但是大概是吐了之後酒醒了一些吧,他總算是可以一個人走路了。
  「我要回去了。」
  這麼嘀咕了一句,寬末就走到了路邊。他舉起右手,試圖攔住空著的出租車。
  「等一下!你光是一個人說完了就想跑嗎?」
  「請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在他們說話的時候,出租車已經停了下來。寬末好像逃跑一樣坐上了後座,無視男人的制止,松岡強行擠進了車裡。
  「你和我住的方向相反吧?」
  「我們的話還沒有說完。」
  在他們爭論的期間,出租車司機回過頭來,滿臉不耐煩的粗聲間道:「可以開車了嗎?」因為寬末回答了一句可以,所以出租車緩緩開動了。
  「那麼拜託先開到光台線的棧橋車站。」
  松岡說的是距離寬末的公寓最近的車站。偷偷看了松岡一眼,寬末大大歎了口氣,將視線轉向了窗外。坐上出租車後不到五分鐘寬末就陷入了沉睡,拐彎的時候他身體一晃倒在了松岡的肩膀上。然後哧溜溜的滑了下來,最後在松岡的膝蓋上打起了呼嚕。男人沒有防備的睡臉,膝蓋上溫暖的重量,讓松岡說不出是愛是恨,心情十分複雜。
  即使到達了公寓的前面,寬末也沒有起來。松岡付了車費之後,用力搖晃著寬末的肩膀,寬末的眼睛好不容易才睜開了一線。睜開眼睛之後,不知道是不是打算付車錢,男人從皮包裡取出了錢包。
  「錢你們已經給了,可以請你們快點下車嗎?」
  聽到了司機冰冷的口氣後,寬末慌忙看了看左右,這時松岡已經下了車子。下了車子之後,寬末試圖把錢給松岡,但是松岡頑固地不肯接受。
  「錢什麼的無所謂,我還有話想和寬末說。」
  在公寓前的道路上,松岡半點也不肯讓步的瞪著寬末。寬末避開了他的視線,什麼也沒說就低著頭走向了公寓。松岡追在了他的後面。在上樓梯的時候,比平時明顯慢一拍的步伐表現出了寬末的醉意。
  進入房間之後,寬末把嘴湊在了水龍頭上喝水。緩過了一口氣後,他進入了房間的內部,脫下了西服上衣,靠著牆壁坐到了地面上。
  松岡站在男人的正面,從上面俯視著男人。寬末明顯討厭自己的存在,這一點已經很清楚了。既然討厭的話那就沒辦法了,可是松岡想知道他為什麼討厭自己。否則的話他還是無法認同。
  「告訴我理由!」
  寬末的頭垂的更加深了。
  「告訴我為什麼我就不行?」
  那個已經不只是用沉默就能形容的態度讓松岡急躁了起來,他蹲下身子,讓視線與男人平行,搖晃著男人的肩膀。男人低垂著視線,好像嫌麻煩一樣嘀咕道:「你……不是男人嗎?」
  這個決定性的一句話讓松岡一下子被血沖昏了腦子,他「咚」的在榻榻米上捶了一拳,至今為止一直強忍在心底的東西一口氣噴湧了出來。
  「沒錯,我是男人。所以、所以我不是才在告訴你真相之前不只一次的確認嗎?是你自己說的,不管我是老人還是孩子都無所謂,所以我才說出來的,因為我相信了你的話。」
  寬末抬起頭,用混濁的目光注視著松岡。
  「但是你騙了我。」
  聽到他說得這麼理直氣壯,松岡不甘心地握緊了拳頭。
  「我不是已經一再為了騙你的事情道歉了嗎?你還不是一樣騙了我!明明說過怎樣都會愛我,可是一知道我是男人就立刻連我的面也不想見!」
  男人抱住腦袋,狂亂的抓著自己的頭髮,然後緩緩左右搖了搖腦袋。
  「我沒有打算騙你。那個時候我真的以為不管你是什麼人,不管你過去曾有過什麼樣的錯誤我都可以愛你。可是,我做夢也沒有想到你會是男人。」
  松岡將手放在胸口上,逼近了寬末。
  「江籐葉子和松岡都是我,我對寬末的真心是不會改變的。」
  一直凝視著松岡的視線突然轉開了。
  「不一樣。」
  「沒有什麼不一樣!江籐葉子才是虛假的!」
  寬末用力搖頭。
  「雖然你說她是虛假的,可是在我心目中葉子反而更真實。像洋娃娃一樣美麗,笑容溫和,不會說話的她在我心目中是真實存在的。」男人垂下了眼睛。
  「在你告白之前,我曾經說過不管知道什麼事實也可以繼續愛她。可是結果卻是,我不可能像愛她一樣愛你。」
  松岡咬住了牙根,他甚至想壞心眼地對他說,就算是無法愛上,至少也請你為了能愛上而做一點努力好不好?
  「即使你告訴我內在是一樣的也沒用。我並不是被她的外表所吸引,可是說心裡話,我還是無法愛上身為男人的你。我沒有打算騙你,但是我也沒有預料到自己的心情會產生變化。」
  松岡很想怒斥他是騙子,就是因為他說會愛自己,松岡才說了的。就是因為他不希望變成這個樣子,才不只一次的進行了確認。他很清楚的人的心有多麼容易改變,有多麼容易冷卻。即使知道,他以前還是相信這個男人會沒問題的。
  「也就是說因為是男人所以才不行的吧?」
  面對著道歉的男人,松岡思考了起來。既然對方是從這種根本的問題上就排斥自己,那麼自己應該怎麼辦,才能讓這個不管是送信,打電話,還是吃飯都無動於衷的男人回到他的身邊呢?
  從過去的戀愛經驗來說,這種形式還是趁早死心的比較好。因為不單單是從零開始,這次的關係根本就是從負數開始。要把它轉化為正數,而且是超過一般的正數幾乎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如果對方是女孩子的話,還有可能出現什麼顯著的轉機。
  雖然頭腦很冷靜地分析出了也許是完蛋了,但是從感情上來說他還是不想放棄。而他不肯死心的理由之一,就是他和江籐葉子除了外表以外沒有任何不同的地方。他無法拋棄某種希望,就是說如果瞭解到自己的內在後,寬末也許還會和以前一樣愛上自己。在他認識到自己和江籐葉子是一樣的之前,就算要霸道一些,就算要不擇手段,他都希望能夠留在男人的身邊。
  下定決心之後,他用雙手抓住了男人的襯衫胸口。寬末抬起了臉孔。
  「和我上床!」
  寬末的眼睛瞪大了。
  「和我上一次床!就算你覺得男人不行,如果實際做上一次也許就會發現其實也沒什麼。」
  「一定不行的。」
  「不要在沒有嘗試之前就說不行,哪怕是像開玩笑一樣也無所謂,可是不這麼做的話,我無論如何都不能認同的。」
  他將想要逃跑的男人拽了過來,吻上了他的嘴唇。在江籐葉子的時代曾經重複過不只一次接吻,原本以為應該再熟悉不過的寬末的嘴唇,此時的感覺卻完全像是陌生人一樣。即使感覺到寬末全身僵硬,在抗拒著自己的存在,松岡還是霸道地持續著接吻。面對著始終沒有反應的男人,心煩意亂的松岡下意識地以江籐葉子時的習慣抓亂了寬末的頭髮。
  男人渾身一顫,有了反應。至今為止一直非常消極的接吻終於帶有了感情。閉著眼睛抱住了松岡,寬末開始緩慢的撫摸他的背部。因為他那正常的反應而感到高興,松岡忘我地抓住了男人。
  在兩人交換著深吻的期間,松岡感覺到寬末把手伸進了自己的襯衫,以前要是這樣的話他早已經用右手去擋住了,但是今天則沒有這個必要。
  即使在將松岡按倒在榻榻米上的時候,寬末還是閉著眼睛。他就那麼閉著眼睛,將襯衫掀了起來,將面孔埋在了松岡裸露的胸口上。
  「好小……」
  雖然這麼嘀咕著,男人還是將那裡含在了嘴裡。
  「雖然很小,但是葉子的好可愛。」
  因為沉醉於愛撫之中而迷迷糊糊的松岡,聽到葉子這個名字後一下子清醒了過來。
  「不……是……」
  他推開了寬末的頭。
  「我不是葉……」
  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寬末在這時用左手摀住了松岡的嘴,就好像在訴說不想聽到松岡的聲音一樣。松岡沉默了下去之後,寬末將松岡的身體在榻榻米上翻轉了過來。從他的背後傳來了解開皮帶的聲音。一個火熱的東西頂住了松岡的秘部。
  「啊,等、等一下……」
  突然之間遭到了異物的侵入,松岡發出了悲鳴。
  「不要!疼、好疼,寬末,好疼……」
  明明說了不要,寬末還是用力捂著松岡的嘴。
  「真、真的很疼……」
  儘管嘴被摀住了,松岡還是用模糊的聲音拚命傾訴著。可是寬末卻一點也沒有聽進去,松岡因為侵入的暴力而淌下了淚水。
  「葉子……好緊。」
  在忍耐著如此的疼痛的同時還要被叫成葉子,松岡只覺得自己都快要瘋掉了。
  「我不是葉……」
  這次是整個手掌都蒙住了他的嘴。
  「為什麼要抗拒我?為什麼不把身體交給我?你放鬆力氣……」
  疼成那個樣子還要放鬆力量根本就不可能,可是知道要抱怨也會被摀住嘴,松岡只能拚命搖頭。
  「啊!」
  疼痛讓松岡的脊背都顫抖了起來,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流下了大腿,他伸手一摸,是鮮紅的血液。
  「不要再動了……流血了。拜託了,拜託!」
  不管松岡再怎麼哀求,男人還是一味沉醉於自己的行為中。直到過了很久之後,男人才緊緊抱著松岡,突然停止了動作。
  注意到對方是睡著了之後,松岡試圖從男人身體下面爬出來,可是身體只要輕微一動,腰部就好像針扎一樣疼痛,讓他不只一次呻吟了起來。好不容易掙脫了男人的身體後,他已經渾身無力,癱倒在了地上。他的腰部整個都幾乎失去了感覺,槽糕透頂這個詞浮現在了他的腦海中,再怎麼說是出於自己的誘惑,他也沒有想到寬末會露骨到如此的程度。
  即使剛才的過程可以稱為做愛,但是寬末的對象也不是松岡洋介。如果寬末知道自己的對象是男人的話,至少在方式上會有若干的改變。好不容易整理好衣服之後,松岡只想盡快的回家,盡快的洗澡。他看了看表,已經是凌晨三點,是深夜時間了。
  松岡靠近了全裸趴在地上的男人,看著那個男人好像睡得非常舒服的臉孔,松岡的淚水不知不覺湧了出來,滴落在了男人的面頰上,松岡跪了下來,輕輕抱住了那個亂蓬蓬的腦袋。
  過了一段時間之後,松岡從櫃子裡取出了毯子蓋在男人的身上。然後將鬧鐘定在了早上七點,在便條上寫道(鑰匙我放進了郵箱裡),然後就離開房間鎖上了門。
  松岡走了幾步之後腰部就不對勁了,可是站也好坐也好都一樣痛苦。因為是深夜,所以即使在大路上也沒有什麼出租車,花了二十分鐘左右他好不容易才攔到了一輛,一上車他就倒在了後座上,在到達自己的公寓之前,他都睡得如同爛泥一樣。
  進入公寓的房間之後,他也沒有淋浴就躺在了床上。睡了三個小時左右後他爬了起來洗了個澡,可是就算身體上的污濁可以洗掉,下半身的倦怠就不是他能解決的了。
  即使如此他還是在早上八點十五就來到了公司。因為要外出聯繫客戶,所以他乾脆就趁著工作的間隙在公園的長椅上躺了下來,從下午起他的身體就熱得奇怪,讓他覺得好像是發燒了,即使如此他還是決定繼續工作,因為他覺得要是靜下來的話只會讓自己想到多餘的事情,於是更加痛苦。
  下午六點松岡回到家裡的時候已經渾身無力,連笑容都擠不出一個了。一進家門他就倒在床上,直到門鈴響起之前都在呼呼大睡,最開始他無視門鈴的響聲,因為他以為反正也不過是推銷報紙的。過了一會兒手機又響了起來,是來自寬末的郵件。
  (你現在在什麼地方?我在你的房間前面。因為我無論如何都想和你道歉,你能見我一面嗎?)
  松岡慌忙跳了起來,因為突然的動作,他的腰部很是疼痛。不過他並沒有放在心上,但是到了玄關的時候,他又思索了起來,他的感情很高漲,儘管受到了那麼過分的對待,從感情上來說松岡還是想見寬末,可是目前他必須對所有的一切客觀考慮一下,無論是對於過去,還是未來。
  考慮了十分鐘左右後,松岡打開了房門。依靠著欄杆站在那裡的寬末吃驚地抬起了頭,然後馬上又低垂了下去。
  「昨天真的很抱歉。」男人深深低頭道歉。
  「可以進來嗎?」
  男人抬起了面孔。
  「這些事情我不想在外面說。」
  寬末按照松岡的意思進入了玄關,但是卻沒有脫鞋,松岡也不打算讓他進入更裡面的房間。
  「說老實話,對於昨天的事情我記得不是很清楚,但是我知道自己對你做出了不能用喝醉了作借口就打發掉的事情,對不起。」
  「你用不著道歉。」松岡輕聲歎了口氣,將雙臂交叉在了胸前,「原本就是我誘惑你的,我們都是大人了,而且沒有強迫的成分,所以你不用放在心上。」
  「可是……」
  「你是在介意將來的事情嗎?」
  男人低垂的頭顱動了一下。
  「放心吧,我不會再給你發信或者打電話了,因為昨天的事情已經讓我很清楚你是如何看我的了。」
  男人低垂著腦袋一言不發。
  「你抬起頭來吧。」
  男人抬起了頭。
  「可以讓我們的關係就到此為止嗎?」
  松岡沒有錯過聽到自己的話後男人臉上顯露出的安心感。最好的證據就是,男人毫不遲疑的回答:「我明白。」。
  「說老實話,我也累了。並不是說我上了床就滿足了。」
  寬末沒有回答,他注視著自己的眼睛帶著某種冰冷的感覺。
  「你可以回去了。」
  寬末在他的催促下打開了玄關的門,就在他想要出門的時候,突然想起了什麼一樣轉過頭來。
  「對了,你的身體沒事吧?」
  松岡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因為……榻榻米上髒了……」
  松岡在回去之前已經擦掉了顯眼的部分,但是有些地方還是擦不下去。
  「沒什麼。」
  這樣啊,嘀咕了一句之後,男人客套而又生疏地關上了房門。在房門關上之後,松岡當場滑落到了地上。為了不讓寬末感覺到罪惡感,他仔細擦拭了帶著血跡的榻榻米。所以血跡應該不是很顯眼,因此寬末也只會順便想到問一下自己的身體,儘管心裡明白這一點,松岡還是覺得十分空虛。
  他忍不住詢問自己,那種鈍感而且又不懂得體貼別人的男人究竟哪裡好了?可是,愛上了就是愛上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對方完全沒有那個意思,不只如此,而且還覺得自己的存在煩人,這讓松岡當然說不出口想要繼續下去。
  如果他還說我愛你的話,顯而易見寬末會非常困惑,所以他裝成自己已經對這段感情失去了興趣的樣子而結束了兩人的關係,如果強調自己的感情也淡漠了的話,寬末多少也能輕鬆一些吧。自己如此的為對方著想,但是自己所愛的男人,卻半點也沒有為自己考慮過什麼。只留下了讓人心痛的語言和態度。松岡搖搖晃晃地回到了房間內部,即使在遭到了那麼過分的對待後,自己卻還是愛著那個男人,這讓他覺得說不出淒涼和無奈。
  松岡事後不只一次後悔的想到,如果沒有和寬末上床就好了。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松岡開始覺得以這種方式結束反而是件好事。因為這樣才不會讓自己留下留戀的餘地。這次的做愛是最糟糕的經歷,而且自己也對於寬末毫無感情的態度徹底感到了死心。
  冷靜下來想想的話,自己也有哪裡不對勁。穿著女裝和男人見面,受到了對方的追求就自己也有了那個意思。明知道對方絲毫沒有懷疑過自己是真正的女人,但是還樂天地相信就算對方知道了自己是男人,他們的戀愛還是可以照舊繼續下去。他至少也知道嘴裡說的和心裡想的並不能完全一樣,換作普通人來看的話,他們之間的關係會結束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有的時候人生就好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只要遇到什麼倒霉的事情就會一古腦向不好的方向發展。就如同工作時也會有順利和不順利的時期一樣。但是基本上只要耐心等待下去,大部分的事情都能就這麼過去了。總有一天,人們會對於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麼,自己有哪裡不好都無法再記起來。松岡覺得這應該也屬於同類的東西,所以自己也只要等待著時間來解決一切就好了。
  在和寬末徹底分手的一周左右後,松岡將女裝用的衣服鞋子以及假髮等等全都扔掉了。整理了一下之後居然足足裝滿了兩個大垃圾袋,也不知道是因為驚訝還是空虛,他不知道為什麼反而笑了出來。通過從房間中排除了所有的過去的味道,松岡終於在自己的身體上按下了「重新啟動」的按鈕,回到了普通的日常生活。
  從那之後,松岡開始埋頭於工作。他比其他人多跑了成倍的潛在客戶,營業成績也有了顯著增長。面對儼然化身為工作狂的松岡,其它同事還取笑他最近是不是有什麼急著用錢的地方,難不成是要打算結婚了?而這種時候他往往只是笑著糊弄過去。
  他不認為自己可以那麼簡單就忘記寬末的事情,可是說真心話他還是希望能夠盡早忘記,但是儘管他為了分散心情而拚命工作,但是還是遲遲無法達成關鍵目標。即使他工作到要死,即使他的身體已經疲勞的如同一堆爛泥,還是在稍微鬆懈的瞬間就會立刻想起。而一旦墜落進這種自我厭惡的谷底,夜晚就會成為一種非常漫長而折磨人的東西。
  從五月開始,松岡的業績接連兩個月在營業部都是第一位。在受到了上司的誇獎後,他原本以為自己會很高興,但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無法徹底高興起來。即使面帶笑容,心裡的某個地方也總像是開了一個洞一樣。而從那個縫隙裡吹來的冷風總是輕易就能讓自己體內的感情溫度瞬間下降。即使在度過了黃金周,迎來了空氣潮濕的炎熱季節之後,這一點也依然沒有任何的改變。
  在七月半左右,營業部的事務員葉山從松葉川研究所返回了這裡。葉山之所以去那裡,是因為四月左右研究所方面表示原本的事務員分別辭職和受傷,所以在另一個事務員休完產假的兩個月之內急需人手,需要總部的支援。由於對方不要新職員,而是立刻就可以工作的人,所以這個工作落到了與松岡同期的工作好友葉山身上。在去之前葉山抱怨了半天,嫌那裡太遠,又是陌生的地方,而且萬一要是回不來就更糟糕了。儘管一聽到研究所就會讓松岡聯想到寬末,但他還是盡量掩藏住了沮喪的心情,安慰葉山兩個月很快就能過去。
  那天松岡從早上到中午一直在跑業務,按照預定他原本想要再多跑幾家,可是因為實在太熱所以還是中途就返回了公司。就在他正在空調充足的涼爽房間中埋頭於案頭工作的時候,背後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松岡」。
  回頭一看,兩個月不見的葉山正在衝他微笑。
  「啊,你回來啦。」
  「沒錯,又要請多關照了。」
  松岡覺得葉山似乎改變了不少,以前她的化妝更加鮮明,現在則柔和了不少。
  「這是怎麼回事?」葉山用手指著松岡的下巴。
  「沒什麼,只是一直想試一次而已。」松岡摸了摸自己短短的鬍子。
  「雖然不是很不適合啦……」葉山的語氣很微妙。
  「我頭髮也剪短了,這個夏天打算走一走野性形象。儘管在客戶那裡是毀譽參半,不過也正好給大家提供了話題。」
  葉山嘀咕了一句,「我還是覺得以前的比較好。」今天好像是輪到她負責茶水,所以她問松岡:「你喝咖啡就好吧?」
  松岡下意識回答了一句好之後,才想起來自己最近胃不太好,最好不要沾咖啡因。可是這時候葉山已經走了出去,松岡於是一直追到了走廊盡頭的茶水室,正在倒茶的葉山注意到了身後的動靜轉過頭來。
  「怎麼了?」
  「我的咖啡還是換成茶好了。」
  葉山嘀咕了一句「OK」,然後注視著松岡的臉孔,「我怎麼覺得你的臉色不太好啊。」
  「啊?是嗎?」松岡反射性按住了臉孔。
  「因為鬍子的關係最開始我沒有注意到,你瘦了對不對?我聽說五六月份你的業績都是第一,是不是勞動過頭了?」
  松岡露出了慣例的曖昧笑容。
  「女孩子們都在傳說松岡是不是要結婚了呢?因為你最近的工作幹勁實在非同尋常,大家都說你一定是急需用錢吧?而最可能的當然就是結婚了。」
  松岡聳了聳肩膀,「如果有這種對象就好了,我現在是因為工作而燃燒的男人,獲取契約對我來說是一種快樂啦。」
  葉山停下了手露出了思索的表情,「你沒有交往的對象嗎?」
  「居然放著我這麼好的男人不要,如今的女孩子真是太沒有眼光了!」
  葉山縱聲笑了出來,「我周圍有好多喜歡松岡的女孩子哦,不過因為你老是在外面跑業務,所以大家都找不到和你說話的機會啦。」
  其實松岡也能感覺得到對自己有好感的女孩子。他在這上面還是相當敏銳的,可是遇到這種對像他都會巧妙地岔開話題,因為他現在還沒有和其他人交往的心情。
  「說老實話,我有個很不錯的朋友。」
  明明已經盡量小心不扯上戀愛話題了,沒想到卻碰上了葉山這樣的單刀直入,松岡內心暗暗叫了聲「糟糕。」。
  「她比我小三歲,現在在幼兒園工作。人很可愛,性格也好,就是特別害羞。所以至今都沒有和男孩子交往過。」葉山認真的看著松岡,「松岡,如果可以的話和這個孩子見一面好嗎?」
  從剛才的對話流程來說,會說到這一步也再正常不過,正因為如此,松岡才要拚命去考慮究竟該如何適當地拒絕。
  「因為我和她的交情特別好,所以也不想隨便給她介紹對象。可是以松岡的條件來說我覺得應該沒什麼可挑剔的……」
  「你太抬舉我了,其實我這個人相當隨便的,而且就在松岡拚命尋找自己的缺點的時候,葉山已經做出了斷言。
  「松岡很體貼啊,雖然你嘴上這麼說,其實人很認真的。」面對沉默的松岡,葉山慌忙補充,「啊,如果你不願意的話也不用勉強啦,只是我自己覺得你們應該不錯,而且我也還沒有和那個孩子說過。」
  周圍飄蕩著讓松岡不好意思拒絕的空氣。
  「光是見見面怎麼樣?一開始就說要交往的話,那個孩子也會不好意思的。最初還是多叫上幾個朋友一起吃飯什麼的……」
  既然不是單獨兩個人的話,松岡覺得自己還是先妥協一下好了。現在的狀況讓他很難拒絕,而且見一次也就算盡了義務。事後再說性格上合不來拒絕掉就好了。
  「難得你一番好意,那就見一面好了。」
  葉山立刻露出了高興的表情。
  「真的?」
  「嗯。你去問問那女孩子什麼時間合適,到時我盡量調整一下工作不要加班好了。」
  話題告一段落之後,松岡返回了自己的辦公室,因為女孩子的介紹完全在意料之外,所以他最開始非常的鬱悶,不過想著想著就覺得好像也不是什麼特別嚴重的事情了。
  最近他幾乎都沒有和其他人一起吃過飯了,既沒有人請他,也是他自己沒有這個心情。他只是不斷工作再工作,希望能盡早忘掉那段過去,但是卻遲遲得不到期待的結果。
  現在他所能期待的只有時間一點點沖淡這個記憶。雖然女孩子的介紹在意料之外,但是通過和完全陌生的人的對話,他也許反而能轉換一點心情吧?
  葉山很快就和他那個女性朋友取得了聯絡,第二天就和松岡定下了週五晚上七點見面的約定。
  當天松岡在下午六點半左右就結束了全部的工作,和葉山一起離開了公司。周圍已經昏暗了下來,雖然沒有了刺人的陽光,但是那種潮濕的粘糊糊的感覺還是健在,松岡忍不住想要快點來上一杯啤酒。
  他們約定的場所是一家距離公司不遠的意大利料理店。因為裝飾時髦而又自然的關係,裡面有不少的年輕情侶。葉山已經預定好了座位,所以他們很快就被帶到了一個四人的席位上。
  看了看周圍,葉山歎了口氣說好像還沒有來。她看了松岡一眼後,指著松岡的小圓形眼鏡說道:「這是怎麼了?」
  「裝飾而已,有鬍子的話總覺得臉上有點缺乏平衡感。」松岡推了推眼鏡。
  「你不覺得這樣比較帥嗎?」
  葉山皺了皺眉頭,「雖然你長得漂亮,怎麼打扮都合適,可是我還是覺得不符合你的形象。」
  「有點過頭了嗎?」
  葉山輕聲笑了出來,在他們交談的期間,一個服務生走了過來,「兩位的朋友到了。」。
  那個長頭髮的女孩子穿著黑色的套頭衫和牛仔褲,身上挎著一個帆布書包。如果事前知道要來見男孩子還穿成這樣的話,只能說她的性格還真是粗枝大葉吧?
  「因為沒有時間,所以我是直接從工作場所來這裡的,所以還沒來得及換衣服。」
  松岡為了不讓對方感覺到壓力,已經盡力在偷偷打量她了。但是那女孩還是看都不看松岡一眼,只是一個勁和葉山說話。
  「你用不著放在心上,那麼我來介紹一下吧,這個人是我的同事,營業部的松岡先生。」
  看到女孩子的視線好不容易轉到了這邊,松岡露出了一個在客戶那裡常用的燦爛無比的笑容。
  「你好,我是松岡。」
  女孩子看也不看松岡,低垂著眼睛,小小地點了一下頭。
  「她是我在大學的後輩籐本真子,是幼兒園的保姆。」
  「你好。」
  女孩子的聲音有些顫抖,儘管五官輪廓很可愛,但是由於過度的緊張而讓面頰有些變形。這可有點不好對付了,松岡在內心暗自這麼想著。籐本雖然試圖坐到葉山的旁邊,但是在葉山不動聲色的一句「真子坐在那邊吧」之後,還是坐到了松岡的旁邊。
  這時候葉山的手機響了起來,葉山說了句「不好意思」就離開了座位。一剩下他們兩個人,籐本立刻全身都散發出了不要接近我的氣息。
  「難道說你是在緊張嗎?」
  聽到松岡的聲音後,籐本筆直看著前方搖了搖腦袋。因為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不擅長和男孩子接觸的女性,所以她那逞強的樣子反而激發起了松岡的興趣。
  「我啊,前不久才失戀了呢。」看到目光轉向這邊之後,松岡苦笑了一下,「我並不是說這有多麼重要啦,不過你不用在意我的事情好好享受飯菜吧,因為看到別人快樂的樣子,我也能比較打起精神來。」
  女孩子那雙大大的眼睛裡出現了某種不同於同情的微妙的色彩。在她的凝視下,松岡開始覺得有些彆扭,於是盡量自然地移開了視線,嘴裡嘀咕著「葉山好慢啊。」
  「喝點飲料吧,你想要什麼?」
  就在松岡打開菜單的時候,葉山回來了,她說道:「我們先點菜吧。」不過在點完菜之後,葉山始終在意著飯店的入口方向,有些坐立不安的樣子。
  「還有誰要來嗎?」
  聽到松岡的問話後,葉山打量著飯店的人口說道:「那個啊……」,突然,她「啊」的一聲叫了出來。臉上瞬間充滿了笑容。
  「來了。」
  看到了被服務生帶過來的男人後,松岡驚訝地倒吸了一口氣,他一動不動地凝視著那個身影,甚至忘記了眨眼。
  「寬末,這邊!」
  葉山舉手叫了那個男人。為什麼寬末會來這裡?為什麼?為什麼?松岡腦海中盤旋著無數個問號。逐漸逼近的身影讓他的胸口劇烈地疼痛了起來,他在桌子下握緊的雙手不斷顫抖著,那個糟糕透頂的分手方式也被他忘到了腦後,甚至於讓他期待著寬末是不是來見自己的。
  寬末儘管看了松岡一眼,但是只是輕輕的向面對陌生人一樣打了個招呼。
  「抱歉我來遲了,路上太擁擠……」
  「你工作很忙吧?抱歉突然把你叫出來,坐吧。」
  寬末坐到了葉山的身邊,將手裡的皮包放到了腳邊。
  「真子是第一次見他吧?他是寬末曉,我在松葉川研究所的時候多虧他照顧了。」
  葉山介紹了之後,寬末微笑著對籐本說了句「你好」。
  「她叫籐本真子,是我大學時代的學妹,旁邊這位是松岡洋介先生。」
  「啊?松岡。」寬末提高聲音瞪大了眼睛,他半張著嘴凝視著松岡。
  「寬末,你認識松岡嗎?」
  啊,嗯,不,那個,聽到寬末含糊不清的回答,葉山有些迷惑。而寬末再也不看松崗,露骨地躲避開了他的眼神。他低垂下的額頭上好像很清晰地寫著「為難」兩個字,這讓松岡忍不住笑了出來。
  「你好,好久不見了。」
  松岡凝視著男人,一字一句地清楚地說道。他已經不再認為寬末是來見自己的了,事實也讓他無法這麼認為。
  「松岡,你認識寬末?」
  「他以前不是在總公司的總務嗎?我有個同期的朋友在那裡,所以通過那個人的關係……」
  松岡並沒有說謊。儘管他在餐桌下神經質地摩擦著手指,但是表面上還是裝出了若無其事的樣子。
  「難道說你們兩個在交往嗎?」
  聽到松岡的詢問後,葉山有些不好意思的紅了臉,「應該算是吧。」葉山用小得幾乎快要消失的聲音說了之後,把手放在了身邊的男人的肩頭上。寬末慌忙抬起了臉,看了松岡一眼,又急忙避開了視線。
  不久之後啤酒就被送了過來,四人乾了一杯。松岡動員了臉部的全部肌肉才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他只喝了一口,就立刻把杯子放在了桌面上。因為他的右手顫抖得厲害,隨時都可能灑出來,所以根本就無法拿住。
  選擇料理的主要都是兩位女性,即使她們徵求松岡的意見,松岡也都用一句無所謂就打發掉了。在結束了訂菜之後,葉山開始和籐本說話。寬末不擅長說話,即使扯到了什麼話題也很難發揮下去。而松岡,因為根本不想說,所以故意採取了讓話題難以繼續下去的口氣。無視兩位提不起精神的男性,女人們開始熱烈地討論起了服裝。松岡牢牢注視著低垂眼簾,不知所措的一會兒攥緊一會兒又放開空空的酒杯的寬末的手掌。
  當料理上桌之後,松岡與其說是為了填飽空空的肚子,倒不如說是為了讓自己的沉默顯得自然,才拚命讓自己裝出了吃個不停的樣子。看著色彩斑斕的菜餚,他一邊感歎著「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一邊往自己的盤子裡放了不少,但是就只是用叉子攪拌著,卻沒有送進口任何東西。
  「松岡。」
  聽到叫到自己的名字後,松岡慌忙看著葉山。
  「你沒事吧?你好像都沒有吃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因為身邊有這麼可愛的女孩,所以緊張而已……」
  松岡嘀咕著「這個好像很好吃」,然後將不喜歡吃的蛙魚也夾進了自己的盤子。
  「這個店子感覺真不錯啊,你是怎麼知道的?」
  「是公司的後輩告訴我這裡有家很不錯的飯店。」
  「是齊籐吧?」
  葉山吃驚地瞪圓了眼睛,「松岡,你為什麼會知道?」
  「只有那小子最講究吃不是嗎?」
  「你真過分。」,葉山笑著說道。
  「齊籐是我的後輩,雖然有點圓滾滾的,可是還是很喜歡吃東西,對於各種店子也非常熟悉。」
  看到寬末不明白他們內部的話題,葉山細心地進行著說明。他們兩個人面對面說話的樣子,讓松岡感覺到了莫名的煩躁。他不想看見這兩個人,也不想和他們呆在同一個地方,就在這些感情一口氣噴發了出來,讓他快要從椅子上站起來的時候。
  「那你和寬末先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交往的?」
  籐本的問題讓松岡原本快要沸騰的腦袋一下子清醒了過來,松岡不知道為什麼反而更加焦急,不知所措地打量著四周。
  「一個月前吧?」
  一個月前的話,松岡自己正好像發瘋一樣努力地工作再工作。就在自己想要忘記卻無法忘記的時候,寬末卻早早就找到了新的對象。
  「我剛到研究所的時候,因為無法習慣工作而非常沮喪,那個時候安慰了我的人就是寬末。從那之後我們就覺得彼此感覺不錯……」
  葉山看著寬末,彷彿在徵求他的同意,男人輕輕點了點頭。
  「他這個人非常害羞,你不用放在心上啦。」
  松岡猛地站了起來,椅子發出了很大的聲音,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了那裡。
  「我要去一下洗手間。」
  在進入洗手間的隔間,從內側鎖上門的同時,松岡已經背靠著牆壁哧溜溜的坐到了地上。
  雖然很想哭,但是卻流不出淚水。感覺上就好像置身於全黑的洞穴中一樣,那個混蛋!松岡在心裡面嘀咕。表面上一付老好人的樣子,其實又懦弱,又無情……可是自己卻還是無法討厭他,所以只能讓自己弄成了這個樣子。
  五分鐘。十分鐘,發呆了許久之後,松岡終於站了起來。隨便找個理由,說是喝過了頭之類的,趕緊回去吧,他已經不想再坐在那裡了。
  出了隔間後,鏡子前面已經有了一個人。在發現那就是剛才還希望自己可以討厭上的男人之後,松岡倒吸了口涼氣。寬末看著這邊,只是看著這邊,什麼也沒有說。在經過了漫長的,彷彿要窒息一樣的沉默之後,男人的嘴唇終於動了起來。
  「我還以為是不認識的人。」
  他說的大概是剛進入店子時對松岡的印象吧?松岡牽動了一下嘴角,輕輕推了一把沒有度數的眼鏡。
  「我沒想到你和葉山認識。」
  寬末嘀咕了一聲,松岡低下頭閉上了眼睛。他緊緊咬緊牙關之後,抬起了腦袋。他只希望自己的臉孔已經消失了所有的表情。
  「我是總公司營業部的同事,以及葉山是從同一個部門去研究所的事情你應該都知道吧?你難道都沒有想到過我和她可能認識嗎?」
  「她很少提總公司的事情。」松岡用鼻子笑了一下這個借口。
  「也許你是沒有什麼興趣,可是既然你想避開這種狀況的話,那麼多少也請你留意一點好不好?」
  眼前的腦袋耷拉了下去。
  「雖然我們已經沒有關係了,可是在這種情況下見面的話還是會讓人很不舒服的……」
  「那個……」
  對方的聲音在顫抖。
  「你多少也用用腦子!」
  就在松岡扔下這句話而要出去的時候,寬末用「這都是我的錯嗎?」的話留住了他。
  「因為不知道她的朋友關係而碰巧和你撞到一起都是我的錯嗎?今天……也是她說什麼有和同事的聚會,突然把我叫了出來。她說是同事,我還以為是和女孩子……」
  寬末強硬的語氣裡包含著若干怒氣,松岡覺得如果兩個人都衝動起來,可能會成為感覺討厭的爭吵。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比起我來,寬末你的情報確實應該比較多吧?葉山已經有男朋友也好,他的男朋友就是你的事情也好,在你來之前我都是半點也不知道。」松岡抓了抓腦袋,「算了,反正也只是今晚而已。雖然發生了不少事情,但是我們也算是做了個標準的了結,今天葉山也是要給我介紹那個叫籐本的女孩子。啊,對了,葉山人也很不錯,不但體貼溫柔,又很聰明。」
  松岡覺得自己表達的相當順利。他已經成功地裝出了自己覺得尷尬只是因為吃驚於突然的相遇,而不是對於寬末餘情未了的樣子。
  「你還真是無情啊。」
  松岡幾乎要懷疑自己的耳朵了,寬末的話讓他的胸口說不出的疼痛。就在別人為了忘記而拚命工作的時候,卻早早就交了新戀人的寬末有什麼資格這麼說他?
  「老是戀戀不捨才更加奇怪不是嗎?難道你想說我到現在還必須愛著你才行嗎?」
  松岡原本以為寬末就算是說謊也會說句「不是」,但是男人卻只是保持著沉默。留下了不再開口的男人,松岡離開了洗手間。
  「等、等一下!」
  在返回餐廳的狹窄的走廊上,松岡的手臂被寬末一把抓住了。那種力量、熱度與接觸的感覺讓松岡激烈地動搖了起來。
  「你對她說過我們的事情吧?」
  松岡的興奮和熱度都一口氣冷卻了下來,因為他明白了寬末之所以追上來,全都是為了說這句話。
  「怎麼可能會說!!」
  松岡粗魯地甩開了男人,返回了座位。
  「好慢啊,你碰到寬末了嗎?」
  雖然聽見了葉山的聲音,松岡卻裝成了沒聽見。但是很快他又覺得不好意思,所以還是回答了一句:「我們在走廊上正好擦肩而過。」
  彷彿是為了補償自己剛才對她的無視一樣,松岡微微一笑。可是葉山本人對於松岡遲來的回答,以及他那微妙的感情似乎都並沒有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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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麼也不知道……松岡一邊這麼想著一邊凝視著與籐本愉快交談的葉山的面孔。乾脆把一切都說出來好了!!松岡的心頭被醜陋的感情所填充。到時候葉山會露出什麼表情呢?雖說是喝醉了,但是寬末畢竟是和男人上了床,她應該會感到幻滅吧?還是說,她會看不起真心愛上了一個男人的自己呢?
  「怎麼了?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葉山歪了歪腦袋,松岡說了句沒什麼就轉開了視線。他甚至不敢去想像自己是用什麼樣的目光注視著葉山,是仇恨還是嫉妒?即使他不想擁有這種感情,卻還是無法阻止這些感情的蔓延。
  對面「卡嗒」一聲,是寬末回來了。光是看見他們兩個並排坐在一起的樣子就讓松岡的胸口無比的疼痛。被選擇的人,被拋棄的人,完美的構圖。只是今晚而已,只要熬過這段時間就可以了,松岡這麼安慰著自己,為了盡可能避開眼前的事實,松岡開始與身邊的籐本交談
  「籐本小姐平時休息的時候都做些什麼呢?」
  彷彿吃驚地顫抖了一下之後,籐本小聲回答:「就是掃除啦,買東西什麼的……」
  「你不去玩嗎?」
  「不怎麼去……」
  大概是看不下去籐本消極的態度吧?葉山在中間插話。
  「你不是喜歡水族館嗎?你不是常說海豚很可愛嗎?」
  「這樣啊,那麼下次一起去好嗎?」
  無論答案是YES還是NO,至少也要給個回答啊。沉默是最糟糕的情況,因為整體氣氛都會變得尷尬無比,松岡苦笑著不知道該如何結束這個話題。
  「啊,要是勉強的話就算了……」
  就在松岡打算這麼岔過去的時候,籐本表情不安地抬起頭來。
  「只有……我們兩個人嗎?」
  葉山聽到了之後提議道:「那我們還是四個人一起去吧!」
  聽到四人這個詞,松岡大吃一驚,「啊,可是……」
  他偷偷對寬末使了個眼色,意思是希望他能去阻止葉山。但是男人卻只是皺著眉頭露出複雜的表情,似乎並不打算說些什麼。
  「可是要同時湊齊四人的時間恐怕很困難吧?」
  聽到松岡的借口後,葉山立刻說道:「可是週六週日大家都應該休息吧?」
  「要是四個人就沒關係吧?」
  籐本點了點頭,不過雖然決定了四個人去,但是那之後就轉到了別的話題上,並沒有談到具體什麼時候去之類的問題。
  「我要回去了……」,松岡不只一次把這句話吞進了肚子裡。自己先走一步的話畢竟對籐本不太禮貌,而且只要再忍耐一下下……就在他鬱悶地考慮著這些的時候,時間已經不知不覺流逝,到了離開店子的時候。
  幾個人先把籐本送到了地鐵站,到她的背影消失之後,葉山雙手合十地衝著松岡連聲道歉。
  「你很無聊吧?抱歉,她不是壞孩子……」
  「我沒有放在心上啊,因為她也不是我討厭的類型。」松岡聳了聳肩膀。
  儘管已經是晚上,但是車站前的道路還是人來人往。松岡看了看表,已經過了晚上九點。他抬起頭來的時候,剛好看見葉山小聲對寬末說著些什麼,葉山纖細的手指抓住了寬末的西服袖口……
  「我這就回去了。」
  葉山「啊」了一聲。
  「現在還不晚啊,我們再去家別的店子吧。」
  「打擾到你們就不好了,今天謝謝了,那麼週一見吧。」
  松岡揮了揮右手,背對著兩人,以近乎不自然的速度快步走開了,然後進入了自己平時乘坐的電車的車站。
  電車剛剛開走,所以車站裡沒有多少人,因為知道距離下趟車還有一段時間,所以松岡坐在長椅上低垂下了頭顱,眺望著自己的鞋子。
  如果沒有答應葉山的邀請就好了,松岡後悔了不下上百次。他想起了分手時拉住寬末袖口的那個手指。就在三個月前,位於那個位置的人還應該是自己才對。將手臂環繞在他的脖子上,等待著那個笨拙的男人來抱緊的人應該是自己才對。
  松岡開始考慮如果自己沒有說出真實身份的話,是不是還能留在那個位置上。可是真相不可能永遠被隱瞞下去,而且他也覺得欺騙的時間越久,彼此受到的傷害也就會更深。
  葉山會有多麼喜歡寬末呢?不過松岡有自信,不管葉山多麼愛他,自己對於寬末的感情也不會輸給她。可是要做出選擇的人是寬末,而自己對於他來說是不行的。
  那麼寬末呢?他會愛葉山愛到超過「江籐葉子」的程度嗎?雖然也許到達不了那個程度,但是說到底也許只是他心裡這麼希望而已。
  從心頭湧上來的某種東西讓他的淚腺一陣發熱。對於他沒有選擇自己,對於他拒絕了自己,松岡都可以認同。儘管如此,為什麼還一定要讓他新的戀人出現在自己眼前,再給予自己最後的一擊呢?
  松岡摘下了被淚水弄濕的眼鏡,用雙後摀住了臉孔。早上在鏡子裡看到自己的臉孔都讓他無比鬱悶。不管怎麼做,還是都能從鏡子裡找到「江籐葉子」的影子。所以他剪短了頭髮,留了鬍子,盡可能改變了自己臉孔的印象。為了不讓自己想到江籐葉子,為了不讓自己想到寬末。
  松岡哭著笑了出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也是個成功吧?兩個月沒見面的男人,一開始並沒有認出自己來。
  伴隨著轟隆隆的聲音,一輛又一輛的電車開了過去。松岡的淚水也已經幹掉。但是即使如此,松岡還是久久沒有從長椅上站起來。
  自從四個人一起吃晚飯後,松岡就盡量避開了葉山。既然知道了她在和寬末交往,松岡當然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樣把葉山當作合得來的朋友看待。光是聽見她的聲音,看見她的笑容,就讓松岡覺得說不出的難受。
  他從來沒有想到過要正面面對嫉妒這種負面的感情,是如此痛苦的事情。
  松岡開始像以前一樣盡量在外面跑業務,減少在公司的時間。只在早上的例會時間露個面就再也不回去的事情也是家常便飯。因為一直在外面跑,所以松岡曬黑了不少,西服也開始頻繁地送往洗衣店,就連鞋子也早早就報廢了一雙。
  7月下旬的一天,當松岡在混雜著不少初中生的快餐店裡吃飯的時候,接到了上司的電話。上司讓他辦完事情後就立刻回一趟公司。
  下午四點,松岡一回到公司就立刻被上司叫了過去。看上司臉色不錯,所以松岡心想應該也不是壞事。不出所料,是他升職的事情。這幾個月來他成績的增長獲得了肯定,今天的會議上已經決定把他升為營業的綜合主任。不過正式發表是在下周,上司要他在那之前先別說出去。老實說,自己的實力得到認可讓松岡非常興奮,尤其是這幾天心情低落,所以也就格外感覺高興。
  松岡返回自己座位的同時從後面傳來了「辛苦了」的聲音,他全身一陣緊張,勉強轉過頭去擠出了一個笑容。
  「科長和你說了什麼?」松岡聳了聳肩膀,「秘密」。
  葉山笑了出來,「好可疑」。
  「對了,下周的週三晚上你有空嗎?」
  松岡腦子裡閃過了上次提到的四人一起出門的話題,於是反問了一句:「為什麼?」
  「是石並的送別會。他被分配到了新的營業所,我是想問你能不能參加,我是聚會的幹事哦。」
  這樣啊,松岡取出了日程手冊。
  「我想可以去吧,沒有什麼預定,而且最近也不是特別忙。」
  太好了,葉山記下了什麼,然後順便看了看松岡的手冊。
  「你的日程安排的好滿啊。」
  「還好啦,我可是很有人氣哦。」
  「啊!不過你週六週日沒有預定。」
  「喂喂,如果連週末也要工作的話我可就完蛋了。」
  松岡苦笑著說了之後,葉山指了指這周的週六。
  「那我們到那天四個人一起去水族館好不好?」
  沒想到從意料之外的地方會冒出這種突襲,由於事出突然,松岡一時連拒絕的借口也沒找到。
  「那個,那天我……」
  聽到他含糊的口氣,葉山凝視著他的面孔。
  「你不方便嗎?但你不是沒有預定嗎?」
  「雖然是這樣沒錯啦……」
  大概是察覺到了松岡並不是很起勁吧,葉山露出了複雜的表情。
  「上次我和真子談過了。她好像非常在意你,所以對於沒能和你好好交談十分沮喪。如果你沒有那個意思的話我當然也不能勉強你,不過如果方便的話你是不是還能和她見個面啊?」
  雖然松岡不討厭真子,但是也完全談不上想要主動和她聯絡的地步。松岡低下了頭,剛好看見了葉山苗條的小腿,葉山並不知道松岡喜歡寬末。儘管如此,松岡還是忍不住下意識去認為她是想趕快把自己推給別人,減少一個麻煩。
  松岡撓了撓頭,自己都不禁討厭這樣的自己。
  「和籐本見面是無所謂啦,不過還是兩個人比較好。」
  寬末的身影茫然掠過了他的腦海。
  「真的嗎?兩個人就可以嗎?」
  松岡「啊」了一聲,葉山彷彿放下心來一樣鬆了口氣。
  「我去告訴真子如果是兩個人就可以見面。松岡,這個週六絕對不要安排別的事情哦。」
  葉山再三再四叮囑了松岡之後才離開,雖然松岡答應了兩個人見面,但是心情還是很複雜,因為說老實話,他並沒多少興趣。
  儘管松岡心裡覺得不應該在這種情況下和真子見面,但是他還是安慰自己又不是答應了要和她交往。而且也許多見幾次的話,他真的會愛上對方也不一定。這麼說起來,真子和他在遇見寬末之前交往的女朋友有幾分相似呢。
  如同寬末忘記了江籐葉子,交上了新女朋友一樣,自己也許也是需要什麼可以轉移開視線的契機吧?
  早上起床後,松岡首先翻開了掛歷。光是看到8月的那個字眼,額頭上似乎就已經浮現出了一層汗水。擠在塞滿了人的電車裡面,前面的中年上班族好像死魚一樣的體臭襲擊著他的鼻孔,令他走進公司的時候也充滿了不快感。他剛剛放下皮包,葉山就湊了過來。聽到葉山說「週六上午十點,在島津車站見面」之後,松岡有些煩躁。就算不安排到這個地步,只要給他籐山的電話的話,他完全可以自己約人的。但是想到葉山是一片好心,所以松岡還是沒有說出來。
  說這個的時候還是週三,到了週五的晚上,葉山突然又打了電話過來,表示她是不是也可以一起跟去。
  葉山的口氣十分的抱歉,「最初她也答應了兩個人見面,但是到了今天她突然又撒嬌說無論如何一個人還是害怕……」
  松岡苦笑了出來,兩個人明明已經見過面了,但是到現在還說害怕兩個人獨處,就算怕生也要有個限度吧?
  「我也和她說了這樣不行,對松岡先生太失禮了。但是她無論如何都要我去。所以真的很抱歉,請你這次就讓我先跟著一次吧?如果中途真子看起來沒事的話我隨時可以回去。」
  最後松岡還是只能答應了附帶一個保護人。因為看得出來葉山拚命在兩人之間調節,他多少有些同情葉山。
  第二天,距離約定時間還有十分鐘松岡就來到了約定的車站。他是開車來的,而車站前禁止停放一般車輛,所以他把車子開進了停車場。天空很藍,而太陽則燦爛得有些刺眼。進入自動販賣機前的陰影後,松岡摘下了眼鏡,在工作的時候他都不會戴這付裝飾用的眼鏡,今天因為覺得是約會所以就和上次一樣戴了出來,沒想到天氣卻出奇的熱。
  距離約定時間過了五分鐘之後,籐本依偎著葉山走了過來。上次她穿的是牛仔褲,這次則是過膝的花朵圖案的裙子。妝也化的很好,看起來多了不少女人味。另一方面,葉山也穿著感覺高雅的藍色連衣裙。
  「你好,上次多謝了」,松岡向低垂著腦袋的籐本招呼了一聲後,對方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了句:「你好」。
  「我這就去開車過來,在這裡等我一下好嗎?」
  就在松岡要去停車場的時候,葉山叫住了他,「等一下,還有一個人要來。」
  松岡帶著不好的預感反間是誰。結果還沒有等到葉山的回答,後面已經傳來了一個聲音。
  「抱歉來遲了,我坐過頭了一站車……」
  松岡回頭一看,站在那裡的人是寬末。褪色的襯衫,褪色的牛仔褲,頭髮亂蓬蓬的,看起來就像剛睡醒一樣。
  「因為我覺得三人還是四人都一樣,所以就叫了寬末。」
  無視葉山的話,松岡狠狠瞪著寬末。對面的男人笨拙地轉移開了視線。雖然松岡有一堆話要說,但在這裡畢竟說不出口。
  松岡咬住了嘴唇,如果他早知道寬末會來的話,就算要說謊說父母病倒他也不會來的。絕對不會!!
  「松岡?」
  葉山的聲音讓他馬上驚醒了過來。
  他背對著三個人快步走了出去。在從停車場開車出來的時候,松岡相當認真地考慮了一下自己是不是應該就這麼把車子開回家裡。
  既然好歹是掛著約會的名義,那麼一般來說男女應該都是並排坐在一起。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卻是寬末坐在了助手席上。
  好像是籐本說什麼坐在旁邊會緊張得說不出話來,所以最後兩個女生坐到了後座。
  因為不是第一次見面,而松岡和葉山都比較健談,所以場面不是太冷清。但是只要葉山不主動詢問寬末的話,寬末就絕對一言不發。最開始松岡還以為是因為自己,但是注意到寬末低垂著的臉孔,而且顯露出堅決不看前面的僵硬表情後,他想起了寬末以前提到過因為發生過事故,所以才再也不開車了。
  彷彿是為了證明松岡的推理一樣,車子一上高速公路,寬末的表情就變得如同一片白紙。
  「休息一下好不好?」
  松岡在高速公路旁邊的停車地區停下了車子,葉山和籐本一起去了廁所,而寬末則立刻跌跌撞撞地飛奔下了車子,渾身無力地坐在了樹陰處的長椅上。
  當松岡靠近了男人身邊的時候,寬末緩緩抬起了腦袋。
  「為什麼沒有拒絕?」
  即使聽到他的指責,寬末也一言不發。
  「葉山邀請你的時候應該就會說到我要來吧?我上次不就說過了嗎?如果不想讓事情變得太尷尬的話就請你也用用腦子!!」
  寬末用顫抖的手指撫摸著自己的嘴唇。
  「你們兩個人出去,以及葉山也要跟去的事情我都知道。可是到了今天早上她突然打電話過來,說是希望我也能一起來。因為如果我來的話,就比較好分成兩組行動。葉山也是好心想為你和籐本創造單獨相處的機會……」
  松岡開始覺得如果自己沒有問他就好了,那樣的話他還可以單方面把寬末當成討厭的傢伙。
  「她那麼拜託我,我沒有辦法拒絕。」
  松岡留下了低著頭的寬末回到了車子裡面。他趴在方向盤上閉上了眼睛。就算寬末是為了撮合他和籐本才來的,他也不需要他的這份好心。這只會讓他感到空虛而已,反而感覺不到絲毫的體貼。
  過了一陣之後,葉山和籐本回來了。籐本遞給了松岡一罐咖啡。
  「謝謝,我剛好口渴了。」
  松岡道謝之後接了過來,但是卻沒有喝。他因為胃不太好,已經好久不喝咖啡了。很快寬末也回來了,雖然臉色還是還差,但是當葉山把罐裝咖啡給他的時候,寬末還是露出了笑容。
  「我這就開車了,籐本坐在前面來好嗎?」
  已經坐在後座上的籐本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分別坐在前面後面不好說話吧?而且寬末好像也還有話要和葉山說。」
  寬末好像要說什麼一樣半張開了嘴,但是最終什麼也沒有說。
  「到我旁邊來吧。」
  籐本求救似的看了看葉山,但葉山只是鼓勵了她一下,並沒有替她開口拒絕。
  籐本在松岡的強烈要求下終於坐到了助手席上。對於這一類型的女孩子,說太多的話反而會有不好的效果。所以松岡只是偶爾說上幾句,讓場面不至於完全沉默而已。
  他不止一次從後望鏡上窺探寬末的情形,感覺上他比坐在助手席上的時候臉色要好看了幾分。
  在高速公路上行駛了將近一個小時之後他們來到了海邊的水族館。最開始是四個人一起在水族館裡遊蕩,但是中途就好像計劃好了一樣,葉山與寬末不知不覺就失去了蹤影。當籐本要找他們的時候,松岡安慰她說:「讓他們單獨在一起也許反而比較好,而且有什麼萬一的話也可以用電話聯絡……」,然後兩個人一起轉了起來。
  到了水族館的出口,葉山和寬末果然已經在那裡等著了。還找了些拙劣的借口說什麼他們中途迷路了。轉了一圈之後,已經過了十二點。
  因為籐本最想看的海豚表演要下午一點半才開始。於是幾個人決定先去吃午飯。外面有若干家飯店,葉山在一家外表時髦的意大利風格飯店前停下了腳步。
  「這裡怎麼樣呢?」
  松岡是認為只要能填飽肚子的話哪裡都無所謂。寬末嘴上雖然說著「啊,嗯」,但是卻沒有什麼表情。松岡記得寬末應該是喜歡和食多過西洋料理才對,難道葉山不知道嗎?不過寬末並沒有發表意見,所以看起來就要決定進這家店子了。
  「啊,不好意思,不過我比較想吃米飯。」
  聽到松岡的話後,葉山很爽快的說,「那麼就換和食好不好?」,然後指了指旁邊的一家牛肉飯店。因為其他人都沒有什麼主張,所以就進了那家店子。
  因為是四個人的座位,所以男女面對面坐到了一起。籐本不知道是不是現在還對松岡有抗拒感,所以很少說話,但是比較出乎意料的是,一談到海豚的話題她就非常饒舌。
  「現在又突然這麼說也許有點奇怪,但是松岡你真的好帥啊。」
  彷彿是為了填補沒有話題時的空白一樣,葉山嘀咕了一句。
  「怎麼突然說這個?」松岡聳了聳肩膀笑了出來。
  「雖然以前就知道你帥,但是看到你在車站等人的時候還是不禁有這個感覺。為什麼光是黑襯衫牛仔褲就可以這麼帥氣呢?這個戒指和項鏈,是不是那個什麼品牌的……」
  「不是不是,那麼貴的名牌我可買不起。這是車站前的小攤上賣的。因為我換了髮型,所以就想說整體的形象也改變一點。」
  松岡偷眼看了寬末一眼,他似乎在低頭思考什麼事情,井沒有聽他們的對話。松岡一有什麼就會在意到那個男人,但是對方似乎並不是這樣。唯一能感到貫徹始終的,就是寬末並不快樂。一想到這多半是因為自己,松岡的心情就一下子沉重了起來。
  即使走在外面,寬末和葉山也只是並肩而行,並沒有牽手。想到他和自己在一起的時候總是興奮地手牽手,松岡就感覺到了一絲毫無意義的優越感。但是馬上他又想到,寬末沒有這麼做也許只是在顧慮自己,這讓他立刻又說不出的淒慘。
  從下午開始的海豚表演讓籐本看得目不轉睛,眼睛閃閃發亮,但是松岡卻幾乎沒有怎麼留意。因為比起海豚來,他的視線更多地停留在了距離自己兩個座位前的寬末那還亂蓬蓬的髮型上面。
  在欣賞完表演之後,幾個人去水族館附近的商店轉了轉。松岡看到籐本很熱心地盯著一個海豚的手機掛件看,就買了下來送給她。籐本誠惶誠恐的表情反而讓覺得這一切只是理所當然的松岡覺得有點困惑。
  他們買完東西後去尋找分頭行動的另外兩人。他們還在看那些東西,葉山拿著一個海豚的圓珠筆猶豫了半天,最後好像勸說自己一樣說道,「太孩子氣了。」,然後放棄了購買的念頭。松岡覺得這時候寬末應該買給她才對,但是她旁邊的男人卻似乎半點這種意識也沒有。
  在回去的時候,松岡讓三個人坐進車子裡面後,說了聲「抱歉,有點事。」,就偷偷返回了商店,買下了葉山想要的海豚圓珠筆。
  回去時也是籐本坐助手席,大概是習慣了一些吧?兩個人之間終於有了一點海豚以外的話題。在松岡隨口敷衍著的過程中,突然覺得後面出奇安靜。他通過後望鏡看了一眼,葉山靠在寬末肩膀上閉上了眼睛。
  松岡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好像被人一把擰住了一樣,疼痛一直傳達到指尖,胸口劇烈地顫抖著,至今為止勉強維持住的均衡,好像隨時都會有崩潰的可能。
  「那個……」松岡用不自然的大大的聲音說道:「休息一下好不好?」
  當車子進入停車區的同時,松岡就飛奔下了車子。他坐在路邊的長椅上,一邊喝著從自動販賣機買來的茶水,一邊嘀咕著「糟糕透頂」。已經被甩了就沒有辦法,過去已經畫上了句號,現在彼此都找到了新的對象,表面上相當可喜可賀,應該是可喜可賀,但是,松岡的心就是無法擁有這樣的感覺。
  即使好像催眠一樣告誡自己就算看見他們兩個在一起也不會有事,但是一旦面對突發狀況,他的自制力還是瞬間就崩潰得不成形狀。
  「松岡……」
  松岡緩緩抬起頭來,寬末正站在他的面前,葉山並不在他的身邊。
  「你是不是太累了?一直都是你一個人開車,真的很抱歉,我,那個………
  「你因為撞到過人所以不能開車不是嗎?這我知道。」
  寬末的表情瞬間僵硬了一下。然後嘀咕了一句,「不是的,也不是不能開車,不過一上來就是高速就太勉強了……」
  「沒關係,我沒有累到那種程度,而且我也不討厭開車……」
  這時候葉山也走近了這邊。
  「你沒事吧?真子說你好像不舒服的樣子。」
  松岡試著擠出了一個笑臉,可是卻沒有自信能笑得很自然。
  「沒事沒事,我只是有點口渴而已。」
  葉山用擔心的表情看著旁邊的寬末,「寬末,如果方便的話你來代替他開車好不好?你也有駕照吧?」
  寬末垂下了眼睛,含糊的說道:「那個……」。
  「不用了,我也不喜歡讓別人開自己的車子,那樣反而讓我放心不下……」
  「可是……」葉山嘀咕著。
  「對了,車子裡面只剩下籐本一個人了吧?再有10分鐘就可以開車了,你先回去吧。」
  聽到了籐本的名字後,葉山似乎才想到了她的存在,然後說了聲回頭見就返回了車子。
  「寬末,你也回車子那邊吧。」
  即使受到了松岡的催促,男人也沒有動彈。
  「可是……」
  「我可不想在不舒服的時候還要去照顧別人的感受,拜託你讓我一個人安靜一下好不好?」
  說到了這個程度,寬末才終於離開了他。
  車子重新開動後,大家大概是體諒松岡吧,話都少了很多。因為受不了這種沉重的空氣,所以松岡開始主動積極地尋找話題。這反而讓他沒有時間去被什麼不想看見後座的兩個人之類的空虛的感情所糾纏。
  四個人到達集合車站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五點了。
  「這個給你。」
  分手的時候松岡遞給了籐本一個小袋子。
  「你打開看看。」
  籐本打開了袋子之後,表情立刻燦爛了起來,她很高興的拿出了帶著海豚的圓珠筆。
  「也許是有點孩子氣吧……」
  聽到松岡的話後,籐本立刻用力搖頭。
  「我好高興,謝謝。」
  葉山羨慕地看著圓珠筆,嘴上說著:「真好啊」,然後又偷偷看了寬末一眼,可是這個遲鈍的男人甚至連「糟糕」的表情也沒有露出一個。
  在和三人分手之前,松岡一直都保持著笑容。可是當車子開動,其他人的身影都消失了的同時,他的笑容也立刻被某種類似於疲勞的苦澀的表情所代替了。
  即使回到了家裡,松岡還是什麼也不想做。他有點後悔不該當著寬末的面把葉山想要的圓珠筆交給籐本。微妙的惡作劇呈現出了自己的壞心眼。但是他並不是一開始就打算讓葉山羨慕籐本,同時讓葉山認識到寬末有多麼遲鈍,讓葉山對寬末失望的。
  那個男人不懂得體貼,不懂得把戀人想要的東西買給對方。所以松岡原來是想把這個交給寬末,然後建議他送給葉山,也就是教導他一下男女交往的基本原則。可是在半路上他已經失去了這份冷靜。
  松岡討厭自己的想法和行動,他覺得這樣下去只會讓自己越來越卑鄙,最後讓自己討厭自己。他甚至覺得不想再去見寬末,也不想看見他的臉孔。
  這時候手機短信到達的聲音響了起來,松岡不知道為什麼毫無根據就認定了這是來自寬末的短信,一定是寬末沒錯。結果短信是來自籐本的。
  「今天非常愉快,多謝你了。」
  松岡看過之後立刻關了手機電源,然後一個晚上都沒有再去管手機。第二天早上,松岡緊張的打開了手機電源,可是,既沒有新的短信,也沒有電話打來過的痕跡。
  後來松岡給籐本發送了短信,騙她說自己早早上床睡覺,所以沒有注意到短信。同時也不忘在最後補充,下次還是兩個人見面吧。
  週一,松岡一到公司葉山就興高采烈地湊了過來。
  「週六麻煩你了,你是不是很累?」
  松岡盡量擠出了笑容和一句「沒關係」。
  「你送我們到車站之後,我和真子一起去吃了飯,那孩子說她非常快樂。」
  「是嗎?」
  即使聽到了籐本表示高興,松岡的胸口也沒有產生任何的波瀾。他轉頭看了看掛鐘,裝出了很在意時間的樣子。
  「我好像得開始做外出的準備了……」
  松岡試圖切斷話題的話與葉山說的「寬末他……」
  幾乎同時說出口,松岡光是聽見寬末這兩個字全身就立刻產生了反應。
  「什麼?」
  葉山搖了搖頭,「算了,不是什麼大事,你不是很忙嗎?」
  「話說到一半反而讓人會在意,你就趕緊說吧!」
  葉山再次強調了一次「真的不是什麼大事」之後開了口。
  「寬末向我問了好多關於松岡的事情,比如說性格什麼的,可是你們不是以前就認識嗎?」
  松岡手上全是冷汗,心跳加速了不少。
  「我們也只是見過幾次而已。」
  哦,葉山嘀咕了一聲。
  「寬末這個人平時不怎麼說話,可是對於松岡卻非常有興趣的樣子,所以我覺得有點奇怪呢。」
  他詢問的話,是不是證明他多少還有些在意自己呢?
  「他那麼不愛說話嗎?」
  在和江籐葉子交往的時候,都是寬末主動找自己說話。雖然他確實不是那種能說會道的人,但是應該也談不上不怎麼說話吧?
  「他是個老實人,雖然人好但是卻遲鈍,有時也讓人恨得牙癢癢的。雖然我在和他交往,可是到現在也還是弄不清他的想法……」
  葉山歎了口氣,撩起了劉海。
  「松岡,你今晚有時間嗎?」
  「今晚?」
  「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談談,也包括真子的事情。」
  松岡胸口有個聲音在嘀咕著,還是拒絕他吧。他不認為自己可以不摻雜感情地看著葉山談論寬末的事情。一定會浮現出討厭的感情,像週六一樣陷入自我厭惡的漩渦。一定會這樣的。
  「好吧。」
  松岡自己給自己找借口,那是因為葉山說要談論籐本的事情。可是從心底裡說,松岡真正想知道的是,寬末為什麼對於自己表示出了興趣。
  下午七點,松岡結束了外出的工作後在車站與葉山見面,然後兩個人去了附近的一家西洋風格的居酒屋。
  在外面跑的時候松岡也一直在思考,思考的結果就是他下定了決心絕對不自己主動提到寬末的話題。今後他應該不會和那個男人見面,當然也更加不可能成為朋友。既然如此,從葉山嘴裡聽到他的事情本身就是自虐的行為。無視於他心裡的掙扎,葉山卻是連酒也沒喝上幾口就提起了寬末的事情。
  「那些所謂的研究員啊,大部分都是些怪人。完全不懂得替別人著想。在我還沒有交接好的時候就拿了一堆的發票收據來要求報銷,而且明知道我還沒習慣工作,一樣老是抱怨我的處理太遲了什麼的。最後把報銷什麼的處理完了之後,總公司那邊又抱怨我怎麼把成本弄得那麼高,那種時候來幫助我的人就是寬末。在我犯錯的時候,明明和他無關,他也和我一起去接受上司的責怪,我開始是覺得他人好好,然後不知不覺就發展成了愛情。」
  葉山低垂著眼簾,用手腕支撐著下巴。
  「可他真的很遲鈍,在我明白自己愛上他之後,我也對他做出了全面的暗示明示,可是他一點也沒注意到,所以我主動對他說請他和我交往,結果他很吃驚的樣子。」
  當知道了寬末並不是主動告白後,松岡鬆了口氣。可是……葉山嘀咕了一聲後認真地凝視著松岡。
  「在你看來怎麼樣?你覺得寬末是喜歡我的嗎?」
  松岡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看到了他困惑的表情,葉山抱歉他說,「對不起,不應該問你這種奇怪的事情。」
  「我自己非常愛他,但是我經常會想寬末又是怎麼想的呢?」
  「有什麼事情嗎?」
  葉山曖昧地笑著低下了頭。
  「在我告白的時候,他曾經說過讓他考慮一下。我知道他那時候沒有喜歡的人,也沒有交往的對象,可是他還要考慮的話,就說明他沒有從這個意義上看待過我。」
  松岡回想起自己的那時候。積極的短信,讓人臉紅的愛的告白,當自己作為江籐葉子和他交往的時候,那個男人毫無疑問是相當積極的樣子。
  松岡沉浸於沒有意義的優越感中。真的是毫無意義,在讓自己享受到被愛的感覺後,立刻又被迫面對了殘酷的現實。在說了一輩子愛你之後的拒絕,在想起來的瞬間,松岡的心情就陰沉了下來,所以他一時間沒有注意到對面的葉山也陷入了沉默。
  「我是不是缺乏作為女性的舵力。」葉山用彷彿想要哭泣的聲音嘀咕著。
  「怎麼突然說這個?」
  面對慌亂的松岡,葉山的淚水滑下了面頰。
  「我們都已經交往了兩個月,卻連接吻都還沒有過,最初我以為他是內向的人……」
  儘管面對著葉山的哭泣,但是松岡卻無法掩飾自己因為得知兩個人沒有接吻而感到喜悅的心情,那讓他覺得寬末還是只屬於自己的。
  「我希望他能夠更加愛我,我好想讓他能更加愛我,因為我如此的愛他,所以我原本想說至少能達到同一程度……對不起,在你眼前哭泣。」葉山用手絹擦了擦眼睛,「我已經努力過了,一到週末就去他的房間,幫他打掃,幫他做飯,強調自己家庭性的一面,可是他卻似乎沒有任何感覺。」
  葉山說到這裡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
  「他會不會討厭別人這麼冒昧地跑到家裡去啊?可是我照顧他之後他也都會說聲謝謝。如果是松岡的話你會怎麼想?會不會覺得這樣的女人很煩人?」
  松岡只能回答這也是因人而異。松岡去寬末的房間的時候,就連茶都從來沒有自己倒過,也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有這麼做的需要。
  「抱歉,我老是在說自己的事情。昨天真子給我打過電話,想要四個人一起去野營。」
  聽到四個人這個詞,松岡苦笑了出來。
  「大家去野營雖然不錯,但是我覺得也應該兩個人單獨見見面了吧?」
  葉山點了點頭,「松岡你會這麼想也不奇怪,我也不想老是充當電燈泡,我和真子說過讓你們兩個人見面,但是她說還是害怕,就算再怎麼害怕男人,又不是初次見面了,我也罵過她不要那麼孩子氣。」
  葉山低垂下了頭顱。
  「對不起,我保證四人行動這是最後一次,下次絕對讓你們倆人單獨見面,我會負責任的。」
  松岡不好意思拒絕葉山的請求,而且也不想讓葉山覺得他是露骨地討厭四個人在一起。
  葉山之後大概也從酒醉中清醒了過來吧,說了聲「我們也該回去了吧,明天還有工作」,就站了起來。
  松岡原本希望野營的事情只是當時的一時興起,但是葉山卻很認真,早早就定下了場所,並來詢問松岡日程。
  「這個時期不管哪裡都人滿為患,所以原本想說不行了的。可是幸好我有親戚在經營野營地,他們那裡有人突然取消,所以我就預定上了。時間是下個週六,寬末和真子都說沒問題,松岡你呢?」
  聽說她已經預訂了場地,松岡有些焦急,下個週六他沒有事情,但是就是不想去。因為他不想見寬末。但是他又說不出口讓葉山取消好不容易才弄到的預約。話說回來,當時在居酒屋沒有當場拒絕的自己也有責任。
  最後松岡還是回答了可以去,但在說出口的瞬間他就後悔得要死。不想去,不想去,他不想看見葉山和寬末親密的樣子。
  松岡不止一次想要再推辭掉,但是看到葉山興高采烈的樣子就說不出口。這件事情造成了很大的壓力,讓他最近只要看見葉山的身影就開始胃痛。
  他也設想過當天稱病不去,但是開車的人是自己,如果他不去其它三個人也就走不了,最後還是給大家添麻煩。
  在野營的前一天,松岡把手機放在面前發了三個小時的呆,要拒絕就只有現在了,可是時間就這樣一點一滴得流逝了。
  他的猶豫似乎始終都在原地打轉。如果真的討厭,討厭的要死的話,他一定會打電話吧?但是松岡終於注意到了,在不想見面的反面,他自己非常清楚,如果不是這樣的話他根本沒有機會和寬末見面。不想見,雖然是真心不想見,但是多少又有一點想見。這種矛盾存在於他的心中,讓他自己也弄不清楚自己。
  松岡忽然想到寬末是怎麼看待這種狀況的呢?他不討厭嗎?還是說為了戀人的朋友,所以決定認命嗎?
  松岡想要確認寬末的真心,於是拿起了手機。就在要打下去的時候,他問自己,就算確認了他的心情,自己又能夠怎麼樣呢?於是松岡停下了手。
  如果寬末也說不想去野營的話,自己也就可以不去了,這可以成為他拒絕寬末的契機。
  於是松岡還是撥通了手機。松岡緊緊咬著嘴唇閉上了眼睛。鈴聲響了七次之後電話接通了。松岡心臟的跳動也到達了最高點,可是,從手機裡面傳來的「喂」的聲音,並不是寬末的。
  「那個,寬末?」
  「請問是哪一位?」是個女人的聲音。
  「抱歉,我打錯了。」
  就在松岡要掛上電話的時候,「喂喂,是松岡嗎?」對方叫出了自己的名字。那個熟悉的口氣是……葉山。
  「寬末現在沒辦法接電話,你有什麼事情嗎?」
  因為完全沒有想像到這種情況,松岡「啊,那個……」,含糊了起來。
  「也不是什麼特別的事情啦。明天,對了,明天我們不是要在外面燒烤嗎?我是想說不知道你們準備好了炭之類的東西沒有。我給葉山打過電話,但是沒有接通。」
  松岡慌張的給自己的電話尋找著理由。
  「抱歉,我沒有告訴你嗎?東西都已經準備好了。」
  「啊,這樣啊。」
  松岡沒有什麼其它可說的了。這時候從遠處傳來
  一個聲音,「誰打來的?」
  「你的手機一直響,所以我就擅自接聽了。是松岡打來的,他問我們有沒有做好燒烤的準備。」
  在向寬末說明之後,葉山詢問,「松岡,你還有什麼事情嗎?」
  「沒有了。」
  「是嗎?那麼明天見了。」
  聽到葉山這麼說,松岡也只能掛電話了。手機上顯示的時間是晚上11點,松岡覺得葉山應該是接下來要回去自己的家裡。但是也不能排除她就此住下來的可能性。最後松岡還是決定放棄深入思考,因為想得再多也沒有用。
  度過了一個難眠的長夜之後,在既沒能確認寬末的真意,也沒能拒絕野營的情況下,松岡迎來了早晨。到了出發時間,松岡無可奈何地開了車子出來。外面的天空晴朗到讓人幾乎厭惡的程度。
  松岡來到了車站,首先就看見了並肩而立的兩個人。雖然籐本也在,但是一開始進入他視線的還是那兩個人。看到了笑著說早安的葉山之後,松岡第一個念頭是她昨天該不會是和寬末上床了吧?自己的下流讓松岡忍不住噁心。
  在滿心充滿著卑鄙、嫉妒等黑色的負面感情的情況下,松岡開動了車子。葉山似乎非常愉快地說著些什麼。松岡為了不去注意後座的兩個人,盡可能的主動和籐本尋找著話題。大概是不再像以前那麼緊張的緣故吧?這個害羞的女孩子和他之間的對話也進行的相當順利。
  車內充斥著和睦的氛圍,明明恨不能立刻就能回去,但是卻還是能笑著交談,松岡對於這樣的自己也感到非常的不可思議。
  過了兩個小時左右他們到達了野營地。然後按男女分別進入了兩個房間。房間的佈置很樸素,中央放著手工製作感覺的桌椅,左右的牆壁旁邊則分別擺放著木製的臥床。松岡把行李放在了右側的床上後,把房間鑰匙遞給了站在桌子旁邊的寬末。
  「我先去外面一下。」
  松岡覺得兩個人單獨相處的話寬末也會尷尬,所以特意要避開。但是寬末卻拉住了他。
  「我還以為你今天不會來的。」
  就算松岡真的這麼想過,但是從寬末嘴裡聽到還是有些意外。
  「為什麼?」
  沉默了一陣之後,男人吞吞吐吐的說道:「就是這麼覺得」。松岡歎了口氣。
  「我是想要拒絕的,可是葉山把計劃都定好了,我是比較希望兩個人一起,而不是四個人去玩,但是籐本對於我好像還有牴觸。」
  寬末好像要說些什麼,所以松岡等待了一陣,但是最後寬末還是一言不發,兩人之間飄蕩起了微妙的沉默。
  「你真的喜歡籐本嗎?」
  突然遭受到這種唐突的,讓他全身僵硬的詢問,松岡吞了口口水。
  「還好啦,她相當可愛嘛。」
  「你說的對,說的對。」
  寬末應該沒有什麼質疑的餘地,松岡一邊走向門外,一邊頭也不回的說道:「也許你不願意和我一起,但是只有今天而已,你就忍耐一下吧。」
  說完之後,松岡就走了出去。在只剩下他一個人的瞬間,松岡的手指就顫抖了起來。心跳也大幅度加速,好像有什麼東西大量地從他的胸口噴湧了上來,讓他有一種想要哭泣的衝動。如果站在那裡不動的話,感覺上會更加考慮到多餘的事情,所以松岡開始從車子向院子裡搬運燒烤的工具。
  過了十分鐘左右,葉山和籐本也出來了。三個人在樹蔭那裡聊了一陣,可是過了半天還是不見寬末出來,葉山實在等不下去就跑過去叫他,結果出來的時候葉山一付拿他沒辦法的表情,告訴松岡他們寬末原來是睡著了,而那個頭髮亂亂的跟在葉山後面的男人,看著松岡搬運好的工具後,撓著頭說了聲「不好意思。」。
  四個人到齊了之後就開始討論該去哪裡,葉山想要去森林裡散步,而松岡儘管對於釣魚沒有興趣,卻口口聲聲說自己想試試釣魚,於是成功的和要去山裡的葉山兩人分開行動了。
  釣魚沒有什麼意思,但是松岡覺得如果自己露出無聊的表情的話,就有點對不起陪自己過來的籐本,所以還是努力打起精神製造氣氛。
  籐本還是一如既往的老實,松岡好不容易釣到了一條魚,正在盤算燒烤的時候怎麼燒掉的時候,籐本看著水桶裡游來游去的魚說了一句,「最後還是要放回河裡吧?」,這下子松岡也就說不出口要吃掉它,於是慌忙回答了一句沒錯。
  雖然她很怕生,但是性格確實很好。松岡看得出來她之所以說要把魚放回去,並不是為了在男人面前表現可愛,他一邊想著自己要是能喜歡上這個女孩就好了,一邊想著寬末不知道現在在於什麼。
  坐在河邊的樹陰裡釣魚讓人感覺非常涼爽。松岡注意到籐本頭髮上有好像好像落葉一樣的東西,於是下意識伸出了右手想幫她弄掉,可是在松岡碰到頭髮的瞬間,籐本就劇烈顫抖了起來,松岡慌忙收回了右手。
  「抱歉嚇到你了,因為你頭髮上好像有什麼東西……
  聽到道歉後,籐本用雙手摀住嘴角搖了搖頭。
  「你害怕我嗎?」
  籐本沒有否定,低垂下了腦袋。
  「這已經是我們第三次見面了,我覺得我們也應該兩個人單獨見面了吧?」
  籐本沒有回答。
  「你應該知道我們不可能永遠四個人在一起吧?」
  松岡認為自己的口氣已經夠體貼了,可是對方還是一言不發,這讓他不禁有些無計可施。
  「很久以前……」
  當過了三十分鐘左右,松岡開始覺得應該回去了的時候,沉默的籐本終於開口了。
  「我高中乘坐巴士上學的時候,後面的男人對著我的脖子吹氣,我在學校前面下車之後就一直好噁心,想要嘔吐。從那之後我就突然非常害怕男人,就算在心裡安慰自己沒有事,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也沒有用。」
  松岡嘀咕了一句「這樣啊」。他覺得在這種時候那些通俗的千篇一律的安慰話全都派不上了用場,因此也陷入了沉默。
  他們就這麼沉默著返回了院子,早回來一步的寬末和葉山已經在準備食物,寬末似乎沒有什麼料理的才能,手勢相當笨拙,一看籐本回來就迅速把菜刀交給了她,然後自己湊到了正在生火的松岡旁邊。
  「我來幫忙。」
  因為他這麼說了,松岡就把生火的工作都交給了他,自己過去收拾桌子。肉烤好了之後,大家就開始吃飯。兩個人的時候那麼沉默的籐本,在面對葉山的時候也相當能說,而且松岡也小心著讓這次不要又陷入沉默。
  籐本的心理創傷,寬末那種不自然的笑容,松岡在意的事情很多,但是要是他露出了沉重的表情,或是不再說話的話,整體的氣氛都會低落,所以松岡還是努力裝出了開朗的樣子。
  為了振奮精神,松岡喝了不少啤酒。雖然他很小心讓自己不要喝過量,但是明明喝的比平時少,不知道為什麼卻突然感到了醉意,大概是昨天沒有睡好的關係吧?如果是喝醉了犯困也就罷了,要命的是他開始覺得越來越噁心。
  「抱歉。」
  松岡站起來要去洗手問,但是剛踏出一步膝蓋就已經不聽使喚,一點力氣也用不上,整個人就當場坐在了地上。因為是坐著的關係,所以他沒有想到連腿都不聽使喚了。
  「松岡,你沒事吧?」
  松岡沒能回答葉山,嘔吐感一口氣湧了上來,讓他說不出話來。
  「站得起來嗎?」
  寬末在他身邊半跪了下來,松岡緊緊抓住了男人的手臂。
  「洗手間……好噁心……」
  大概是察覺到了他的窘境,寬末抱緊了松岡的肩膀迅速把他帶到了洗手間,松岡在隔間吐了半天,難受的眼睛裡浮現出了淚水。吐了十到十五分鐘左右後,松岡才終於平靜了下來。打開門之後,眼前的寬末讓他嚇了一跳。
  「你沒事吧?」
  看到寬末凝視著他的臉孔,松岡不由自主低下了頭。
  「喝過頭了。」
  扔下了這麼一句後,松岡就去刷牙了。他看著眼前的鏡子,對著背後的男人說道:「我已經沒事了。」
  「可是你臉色很差啊。」
  「已經沒有那麼難受了。你先回去,告訴他們我已經沒事了就行。」
  寬末回答了一聲可以就離開了房間。松岡明知道自己不能不回去,還是忍不住歪倒在了床上。倒在了柔軟的床上之後,松岡好像感覺到了寬末的氣息。對面床下放著的鞋子看起來也很顯眼,這麼說起來目己的床應該是右邊。松岡一邊想著不能不移動,一邊想一下下就好,一下下就好。然後把臉蹭在了床單上。
  松岡醒來的時候,周圍一片漆黑,雖然感覺到了強烈的尿意,但是他並不知道照明的按鈕在哪裡。他在黑暗中摸索著,手指碰到了什麼東西,與此同時,響起了卡嗒一聲劇大的聲音。
  旁邊響起了床鋪嘎吱響的聲音,周圍突然明亮了起來。
  「你沒事吧?」
  聽到男人的聲音後,松岡支撐起半邊身體點了點頭。一個空的煙灰缸滾在了地面上。
  「我來看過幾次,因為你好像睡著了就沒有叫你。」
  「謝謝。」
  松岡嘀咕著從床上爬了起來。他看了看表,午夜零點十分,糟糕透頂。感覺到背後的視線,松岡坐立不安地逃進了廁所。完事之後他才注意到自己睡錯了床,臉色一片慘白。他想了半天應該用什麼借口,但是結果還是只能說「弄錯了」。
  「那個,抱歉,我喝醉了弄錯了床。」
  「原本也沒說一定要這麼睡。」
  這麼說起來確實是這樣。自己太介意的話反而顯得不自然。松岡摘下手錶鑽進了被子裡。即使躺了下來,因為醒了一次的關係中途很難入睡。旁邊的存在讓他非常的介意,雖然沒有說話,但是光是他的存在,他的呼吸聲就已經足夠讓松岡全身僵硬了。
  「你不去洗個澡或是換衣服嗎?」
  寬末的聲音不大,但在黑暗中卻格外響亮。松岡好不容易才注意到自己穿著燒烤時的衣服就睡下了。松岡帶了睡覺時穿的短褲與T恤來,但是一想到還要換衣服就覺得簡直是要命。
  「太麻煩了,明天再說吧。」
  「那我可以關燈了嗎?」
  「請便。」
  電燈關上之後,四週一片寂靜。松岡在床上考慮著旁邊的男人的事情,他還狂熱愛著自己的時候,他粗魯與自己做愛的時候……
  即使松岡想要去想別的事情,最終思路還是回到了寬末的身上。他已經明白自己不可能愛上籐本了,在心情還如此激盪的時候,不可能有別人能進入他的腦海。
  松岡一個勁告訴自己,那個男人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工作做不來,為人遲鈍,而且又不夠帥氣。儘管心裡對這些都一清二楚,但是為什麼就是無法忘記這個男人呢?
  每當寬末翻身的時候,隔壁的床鋪就會嘎吱作響。那個聲音如此頻繁傳來,讓松岡覺得對方大概也是因為自己才無法人睡吧?
  松岡偷偷離開了床鋪,打開燈環視了一圈房間。鑰匙就放在中央的桌子上,就在他在玄關穿鞋的時候,背後傳來了「你去哪裡?」的聲音。
  「散一會兒步,我拿著鑰匙,你先睡覺好了。」
  松岡說完就離開了房間,外面雖然沒有燈光,但是因為月光明亮的關係,眼睛習慣了之後走起來就並不彆扭。
  松岡穿過燒烤的院子來到了河岸邊,白天看起來閃閃發亮的水面,此時也更多了一份透明的感覺。他坐在了河邊的石頭上,因為忘記了手錶,所以不知道時間;但是因為並沒有睡意,所以他打算在這一帶轉轉。
  後面突然傳來了沙拉拉的聲音,松岡慌忙站了起來。背後出現的是一隻沒有帶項圈的白狗。狗看了松岡一眼後又消失在了草叢中。
  松岡突然害怕一個人留在昏暗的場所,於是就返回了停車場。他從褲兜中取出了鑰匙,進入了自己的車子。松岡坐上駕駛席,放倒了座位,將深夜的廣播開到最大聲,閉上了眼睛。大概是由於時間帶的關係吧?主持人的對話裡摻雜了不少黃笑話,但是這些沒有意義的笑話,反而卻讓他有種得救的感覺。
  從這次的野營回去後,就告訴籐本無法和她交往吧。在這種狀態下,根本不可能談一場新的戀愛。如果早一些注意到這點就好了,松岡有些後悔,但是事到如今也無話可說了。他自己明白,至少明白一半,即使如此,他還是裝成了沒有注意到的樣子。
  松岡用鼻子哼了一聲,廣播裡的笑話並不有趣,但是因為裡面的人在笑,所以他也下意識跟著笑了起來。因為廣播的聲音開得很大,所以松岡過了好一陣時間才注意到了。車窗被敲打的聲音讓他睜開了眼睛。一個黑影出現在車窗上。
  松岡搖下了車窗,但是那個存在讓他原本在笑的下顎僵硬了起來。寬末帶著生氣的表情探頭看著車內,「你在這種地方幹什麼?」他皺緊了眉頭。
  「沒什麼……」
  「你說是出去一會兒,卻一直沒有回來……」
  一想到寬末可能是在擔心自己,松岡的胸口就好像被針紮了一樣疼痛。
  「我只是想要聽廣播而已,僅此而已。」
  松岡沒有說實話,寬末低頭歎了口氣。
  「我一想到如果你有什麼萬一的話,就坐立不安。」
  「萬一?」
  寬末閉上了嘴。雖然在這種鄉下地方是不大可能有啦,但是要找借口的話,說是擔心殺人狂或者強盜都完全可以嘛!真是個不懂隨機應變的男人。
  「你以為我會做什麼蠢事嗎?」松岡面對沒有回答的男人笑了出來,「沒有那種可能吧?首先我就沒有理由。」
  說完之後,松岡的胸口清爽了一瞬間。
  「因為……」寬末頓了頓,「我覺得你好像還是愛我的……」
  在羞恥之後,是激烈的怒火席捲了松岡的全身。神經粗到這種程度的話,也可以說是國寶級了吧?松岡甚至憤怒到了想要暴打他一頓的程度。
  「有誰會因為被甩就去死啊!!你少自以為是了!你的事情我已經完全不在意了!!」
  即使話裡逞強,松岡的聲音還是顫抖不已。寬末一定也發覺了這一點。如果他知道自己還愛他,如果他還能體諒自己的話,松岡希望寬末能夠立刻離開這裡,讓自己一個人靜一靜。
  「我在和葉山交談的時候,話題經常圍繞在你身上。」寬末開始自言自語,「她說在同期的男性社員中,和她交情最好的人就是你。她說你又能幹又體貼,是非常值得信賴的人。」
  松岡也把葉山當成了非常合得來的朋友,如果她沒有和寬末交往的話,現在他們應該還是很親密的朋友。
  「雖然我不是很明白的你的事情……」
  見了不只一次面,吃了不只一次飯,雖然是筆談,但也交談了很多次。就算穿的是女裝,自己也沒有隱藏過內心的感情,松岡自認為自己和以前相比並沒有變化。
  松岡想起了和寬末分手時寬末看著自己的冰冷視線。原本以為不可能再次見面的人之所以又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也許是因為葉山的關係吧?因為葉山老是誇獎自己……
  就算自己再怎麼說愛他,再怎麼露骨得表達愛意,寬末的疑心也無法消失。可是如果是葉山的話的話,如果是葉山說自己人好的話,寬末是不是就會嘗試著去考慮一下自己的事情呢?比起自己來,他更相信葉山的話,這就是事實。
  「我倒是很清楚寬末的事情……」
  短暫的沉默之後,松岡聽到寬末嘀咕了一聲「騙人」。
  「我沒有騙人,不過事到如今怎樣都無所謂了。」
  「你怎麼可能瞭解我,只不過……」
  松岡故意把寬末含糊了起來的話接了下去。
  「只不過上了一次床而已嗎?」
  看著尷尬地低下頭的男人,松岡歎了口氣。
  「我還要在這裡聽一陣廣播。聽完了就回房間去。」
  松岡無視寬末的伸手阻擋搖上了車窗。然後開大了廣播的音量,閉上了眼睛。
  過了一陣之後,松岡心想大概沒事了就睜開了眼睛,不出所料,旁邊已經沒有人影。松岡瞪大眼睛,確認了黑暗中真的什麼人也沒有之後,哭了一會兒。只是淚水任性地流下來而已,並不是他自己想要哭泣。
  松岡回到房間的時候已經過了六點,他洗了個澡,更換了衣服。
  在他這麼做的時候寬末也醒過來了,看到了回到房間的松岡,寬末也連早上好也沒說一聲。直到葉山七點半左右來叫他們吃早餐為止,房間裡都維持著這種不自然的沉默。
  四人集合到了一起之後對話就很普通了。松岡沒有無視寬末,寬末在被問到的時候也會回答一聲。吃完了早飯之後,幾個人就開始收拾行李準備回去。當去結賬的時候,松岡忽然想起來車鑰匙還忘在了房間裡面。
  他慌忙一個人跑回了房間,在取過了桌子上的鑰匙的同時,他注意到了另一個被拉下的東西。一塊手錶正孤零零被放在床頭櫃上,是寬末的。那塊國產的手錶相當陳舊,表面的玻璃上已經有無數傷痕,表帶也完全變了顏色。
  松岡將手錶揣到了口袋裡離開了房間。直到三個人下車之前,寬末都一句也沒有提到手錶。他大概是沒有注意到自己忘記了手錶吧?
  最初松岡並沒有打算把手錶據為己有。在回去的路上他不只一次想要告訴寬末丟了東西,但是到最後直到分手他也沒說出口。
  松岡也不是沒有想過去還給他,可是要還給他的話就必須去見他本人。他不想以手錶為理由去見已經知道自己對他的愛意的寬末,因為他不希望寬末認為自己的目的不是還表,而是為了見他一面。
  在從野營回來的第二天,松岡長期使用的手錶突然停了。因為電池沒電了。其實只是要看時間的話,通過手機看也沒什麼不方便。即使如此,松岡還是覺得老是要掏手機比較麻煩,所以就借用了寬末的手錶。
  手錶雖然陳舊,但是文字板很大,所以看起來很方便。不過這塊手錶還是絕對說不上時髦帥氣,就如同寬末這個人一樣。
  松岡對於自己可以若無其事使用別人東西的粗神經也很吃驚,即使如此他還是繼續使用著手錶。從帶上手錶的那個瞬間,這塊表就好像變成了他身體的一部分,讓他非常中意。
  在從野營回來後的一周後,松岡第一次和籐本單獨見面。雖然在籐本好不容易剛習慣自己的時候就說不能交往實在對不起她,可是松岡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下去了。所以他老實告訴籐本「我以前愛上了一個人,到現在也還是無法忘記。」籐本低垂著眼睛一言不發地聽著,然後最後問松岡,「你說的愛上的人是葉山嗎?」
  「不是的,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你……好像一直在看著葉山的樣子。」我看的不是葉山,而是她身邊的男人,但是松岡沒有勇氣坦率到那種程度。
  松岡沒有告訴葉山自己和籐本之間已經結束了。可是籐本大概是告訴了葉山,所以葉山在松岡的面前不再提起籐本的話題了,松岡很在意寬末是不是會知道自己和籐本的結局,但是也沒有什麼辦法去確認一下。
  不知不覺中,時間已經過了八月。即使腦子裡告訴自己是九月,但是毫無衰退跡象的強烈日光還是時常讓松岡產生錯覺。
  當松岡因為業務而來到繁華街的時候,發現街上的年輕人居然少得出奇。這時候他才醒悟過來,暑假已經結束了。
  九月的第二周的星期三,在外面跑業務的松岡接到了上司讓他回公司一趟的電話。
  他到達公司的時候已經過了六點,松岡穿過昏暗的玄關大廳,在電梯前等著電梯。當電梯好不容易下來之後,從裡面走出了好多人。
  「松岡!」
  葉山也在這個集團之中。她衝著松岡走了過來。
  「辛苦了,你已經工作完了嗎?」
  明明已經是下班時間,葉山的化妝還是絲毫不亂,服裝也非常可愛,大概是接下來要去約會吧?至於她的對象,松岡自動排除出了腦海。
  「基本上已經完了,伊本科長還在嗎?」
  「在還在,但已經準備要走了。」
  松岡咋了一下舌,無意識地看了看表。
  「那我不快點不行了。」
  葉山嘀咕了一聲「奇怪」,注視著松岡的手腕。
  「松岡,你換了手錶嗎?」
  「啊,嗯……」
  松岡將右手縮進了袖子裡。
  「以前的那塊表電池沒電了,這個是我大學時代用的老的手錶。」
  葉山似乎沒有在意松岡不自然的停頓,「哦」了一聲。
  「對了,說到手錶的話我想起來了。上個月我們不是去野營嗎?寬末好像在那時候丟了一塊表。」
  松岡原本就加速的心臟更加狂跳了起來。
  「我們去詢問過咱們住的地方,但是好像也沒有找到。他本人也不記得是丟在哪裡了,如果是森林或者河邊的話肯定就不可能找到了。松岡,如果方便的話你能幫我們看一下你的車子裡面嗎?他本人雖然說不會在車子裡,可是為了以防萬一還是看看吧。」
  松岡小聲回答了一句好。
  「是那麼重要的手錶嗎?」
  葉山聳了聳肩膀,「好像不是什麼名貴的東西,不過是他畢業的時候父母送的禮物。」
  松岡的右手顫抖了起來。
  「那塊表是金色的邊,茶色的表帶,對了對了,就好像松岡現在帶著的這塊一樣。」
  老實說,葉山那之後又說了些什麼松岡完全不記得了。自己大概是連像樣的回答都沒有做出就落荒而逃了吧?因為右手的存在確實太沉重了……
  與葉山分開之後,松岡立刻將手錶摘下來揣進了衣袋裡。在回到家裡後,他就把手錶放在了桌子上開始發愁。松岡不知道這塊表那麼重要。必須還給寬末,可是就算撕裂了他的嘴,他也不能說是自己把表帶回了家裡。
  他也想過把表給葉山,就說是車子裡找到的。可是葉山已經見過了這塊表,她不可能發現不了自己使用過了吧?
  在腦子裡來回思索著如何還表的過程中,松岡已經疲勞了起來。而且他也注意到了自己並不想還回去。既然是父母送的禮物,寬末一定很珍惜吧?一想到這裡,松岡就更加……
  松岡握緊手錶閉上了眼睛。「我會好好珍惜的,請把這個讓給我吧,拜託了。」松岡對於無法聽見的對象發出了請求。
  就在這時,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松岡劇烈顫抖了一下,因為那是這幾個月來都沒有聽到過的鈴聲。松岡顫抖著撲向了手機,忍不住懷疑起自己的眼睛,打電話過來的人毫無疑問就是寬末。
  松岡一會兒推開手機,一會兒又湊近凝視,重複著毫無意義的行動,在這期間,鈴聲停止了。
  他是為了什麼而打來的呢?至今為止,分手之後他一次電話也沒有打過。在他思索理由的時候,耳邊傳來了短信到達的聲音,發信人是寬末,松岡用顫抖的手指打開了短信。
  「我想和你談一次,如果方便的話請告訴我時間。」
  松岡第一個反應是騙人,寬末怎麼可能毫無理由的發來這麼讓人高興的短信,絕對有什麼問題,在思考的期間松岡想到了一點。
  寬末是不是聽到了葉山的話,所以知道了自己在使用寬末的手錶。
  一旦開始這麼認為,所有的一切都合情合理了。葉山注意到了自己的手錶是寬末的,所以試探了一下。但是自己的反應很普通,所以她告訴了寬末。於是寬末打算本人來奪回自己的手錶……
  松岡知道不對的人是自己,可是……
  松岡取出了手機,將寬末的電話號碼設定成為了拒絕接聽對象,短信也一樣。不能見面,或者他愛上了別人都是沒辦法的事情,但是松岡希望自己至少可以保留一塊寬末的手錶。
  在九月也即將結束的某一天,松岡為了整理公司內的工作,下午七點就返回了公司。他外出的業務其實五點就結束了,但是他特意挑選了這個時間回來。最近他經常特意推遲回公司的時間,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為不想和葉山見面。他們在一起的時間越長,交談的機會就越多,所以在手錶事件的餘韻冷卻下來之前,松岡還是想和葉山保持一定距離。
  從外面可以看見大廈的自己部門的燈還亮著,好像有什麼人還沒有走。不過事務人員通常過了六點就回家,所以松岡不認為葉山還留在那裡。
  房間中還有三個人。兩個是松岡的後輩,還有一個就是葉山。看到葉山的瞬間,松岡就暗叫糟糕,但是已經來不及避開視線,所以只能露出了曖昧的笑容。他感覺到葉山的視線在追逐著自己,所以坐下來的時候已經非常緊張。然後不出所料,過了一會兒葉山就靠了過來。
  「辛苦了。」
  松岡也回應了一聲「辛苦了」。
  「最近你好像都很忙啊,幾乎都不怎麼留在公司裡面。」
  「還好啦,主要是新客戶比較多。有些事情在電話裡面說不清楚。」
  松岡聳了聳肩膀,但他也只是外表鎮靜,手指已經在微微發抖。
  「葉山怎麼也這麼晚都沒走?」
  「我的工作已經做完了,不過是有些事情想和松岡說。」
  松岡吞了口口水。
  「什麼事情?」
  「是關於寬末的事情……」
  寬末的名字讓松岡的背脊冒出了一片冷汗。那之後他馬上就去給自己的手錶買了電池,沒有再使用寬末的手錶,現在他把那塊手錶珍重地藏在了房間的裡面。
  「寬末怎麼了?」
  松岡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詢問。
  「難道說是為了手錶?」
  「不是的,手錶已經沒關係了,我有些事情想問你。」
  松岡雖然在敲打著電腦的鍵盤,但是頭腦卻一片空白。
  「有些事情我無論如何都想問你,你工作結束後可以陪我一下嗎?」
  「我已經很累了…工作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完」,儘管松岡一再推辭,但是葉山就是堅持不懈,最後松岡也只能老實認命了。儘管打開了電腦,但是松岡不到三十分鐘就切斷了電源,雖然工作還沒有完,但是他已經實在沒有心情工作了。
  葉山帶松岡去的是一家年輕女孩不少的咖啡店。即使和葉山面對面坐著,松岡也始終低著頭。按說晚上八點應該比較餓了,可是松岡還是什麼也不想吃,只是點了紅茶。
  葉山想說的會是手錶的事情嗎?可是除此以外,松岡所能設想的就只是他扮女裝與寬末交往的事情露餡了。雖然說主動邀請他的人是葉山,但葉山卻久久沒有說話。因為松岡一直在提心吊膽防備著自己遭到責難的瞬間,所以他並沒有注意到葉山沉痛的表情。
  「岡林她在和我們同期的福田交往,他們中間分過一次手,但是好像又和好了。」
  葉山好不容易開了口,說的卻是岡林與福田,這讓松岡不禁有些莫名其妙。
  「岡林好像把我和寬末交往的事情告訴了福田。」
  松岡一點也不明白為什麼要扯到岡林和福田。
  「福田知道寬末以前喜歡的人。他說對方是個個子高高的,好像模特一樣的超級美人。」
  松岡吞了口口水。
  「即使我告訴自己他以前喜歡什麼人和我沒有關係,如今與他交往的人是我也沒有用。」葉山冒出了淚水,「寬末一定還愛著那個人。所以才根本不在乎我。」
  看著葉山成串落下的淚珠,松岡反射性的說道,「哪有這種事情。」
  「說想見面的人是我,說愛他的人是我,這之前他一周都沒有給我打過電話。我一直在等著他主動打來,可是後來實在忍不住就自己打了過去,結果他甚至沒有注意到我們已經一周沒有通話了。」
  葉山用手帕按住了眼角。
  「如果他不愛我的話,就直說不好嗎?如果他不能把我作為戀人看待的話,大可以直截了當告訴我,我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是我一邀請他就會見面,見面之後又說什麼「很愉快」。這麼重複來重複去,我也搞不清楚什麼才是真的了……」
  松岡的心情……十分複雜。聽到葉山表示自己沒有獲得寬末的愛,他一方面鬆了口氣,一方面又覺得哭泣的葉山十分可愛。
  「你見過寬末以前的女朋友嗎?」
  在葉山淚眼的凝視下,松岡陷入了沉默。雖然只是個「是」與「不是」就能回答的問題,松岡卻遲遲無法回答。葉山露出了苦笑。
  「她真的那麼漂亮嗎?」
  松岡垂下了頭。
  「漂亮是漂亮啦。」
  葉山一言不發,淚水再次滾滾而下。松岡緊緊咬住嘴唇,直到冒出了血絲。
  「雖然漂亮,但是那個女人就只有外表而已。她的性格差勁,可以若無其事和好幾個男人同時間交往。任性傲慢又喜歡名牌,我想她只是利用寬末吧?我覺得他們分手更好。」
  「這樣啊。」葉山嘀咕道。
  「對了,比起他以前的戀人來,我覺得還是葉山比較好。我覺得他會喜歡上那種惡劣的女人,就好像是發燒一樣,只要再過上一段時間一定就會忘記了的。」
  葉山還是淚水盈盈,但是大概是平靜了下來吧,她沒有再發出更大的抽泣。
  「對不起,讓你看到了丟臉的一面。」葉山帶著哭的紅腫的眼睛露出了笑容,「我每天都在胡思亂想,非常的難受,一直希望有人能聽我傾訴一下,所以今天你能聽我說真的是太好了。」
  那之後又說了三十分鐘左右,松岡和葉山就分開了。當松岡把葉山送到車站的時候,葉山已經看不出多少淚水了。松岡也坐上電車返回了家裡。
  在車上,松岡思索著寬末與葉山之間不安定的關係。寬末還是不能忘記江籐葉子,能忘記那個自己假扮的那個冒牌貨。
  松岡突然非常想痛飲一番。什麼都好,就是想喝個痛快,讓自己什麼也不要去想。下了車子以後松岡去買了幾瓶啤酒,打算什麼也不考慮就陷入睡眠。
  因為覺得等電梯太麻煩,所以松岡決定自己爬樓梯,可是還沒有五層就已經後悔得要死,因為跑業務而疲勞已極的雙腿就好像灌了鉛一樣。由於一直低著頭,所以松岡直到到達房門之前都沒注意到門前的人影。
  腳底下黑暗的影子讓松岡緩慢地抬起了腦袋。雖然勉強沒有叫出聲來。罐裝啤酒卻全部滾到了地板上。有一個滾的比較遠的,被寬末撿了起來。
  「多謝……」
  儘管松岡告誡自己不要顫抖,但是手還是不能自己的顫抖了起來。他低垂著腦袋,從書包裡取出了鑰匙。因為手指的顫抖,松岡光是把鑰匙插進鑰匙孔這個動作就失敗了三次。
  「那個……」
  寬末等在自己的房間前,這個男人是來見自己的。
  「我有話和你說……」
  房間的門打開了,做好了隨時可以逃進房間的準備後,松岡問了一聲「什麼事?」。
  「電話打不通……」
  「啊,因為我特意那麼設定的。」
  寬末低下了頭。
  「是嗎?」
  松岡緊緊握住了右拳。
  「我沒有話和你說,你應該也沒什麼要和我說才對。」
  寬末沉默了一陣。
  「沒有事情的話我就不會打電話了,所以我想你沒有必要把我的號碼設定為拒絕接聽。」
  寬末說的不是沒有道理。
  「我給你打了不只一次電話。」
  松岡感覺寬末好像是在責怪自己,但是他覺得對方沒有權利責怪自己。
  「有什麼事情你讓葉山轉告我就可以了。」
  寬末再次陷入了沉默,話題還是圍繞著原地打轉。
  「我是想把你送給我的東西還給你……」
  「還我?」
  「那個,手套什麼的……」
  手套是松岡去年為了寬末的生日而特意為他選擇的。松岡笑了出來,因為想要寬末珍惜的東西,不惜使用近乎偷竊也要留下手錶的自己,以及甚至要把送給他的東西也還回來的寬末,多麼鮮明的對比!
  「不喜歡的話就扔掉好了!」
  「我也這麼想過,可是就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扔掉,所以才覺得還給你比較好。」
  「你給我那種東西只會讓我覺得頭疼噢!」
  「我也很頭疼。」
  曾經那麼高興,說了無數遍的謝謝,燦爛無比的笑容全都只是假象,松岡開始槁不清楚什麼是真的,什麼才是假的。
  「給我!」他低聲怒吼,「既然你自己無法處理,覺得頭疼的話就給我!我來扔掉!」
  寬末牢牢注視著松岡伸出的右手。
  「你不是拿來了嗎?快一點!」
  聽到松岡的催促,寬末慌忙打開了皮包,在他在裡面摸索來摸索去的時候,皮包掉到了地上。寬末彎下腰,繼續在皮包裡摸來摸去,然後過了一陣,他用僵硬的聲音嘀咕了一句「沒有」。
  「我一直為了還給你而放在皮包裡面,說不定……我是忘在了公司裡。」
  松岡全身無力。
  「下次我一定會帶來……」
  松岡深深歎了口氣,即使想要冷靜下來,牙齒還是忍不住輕微顫抖著,「我可不想有什麼下一次,」他抬起頭來正面看著寬末,「你隨便在你那裡處理掉好了!如果你對我還有那麼一點體貼的話。雖然還給我的話對你來說也許是比較爽快。」
  那個……寬末小聲想說些什麼,松岡強行打斷了他。
  「我已經不想再和你見面!如果可能的話我根本不想再看見你。」
  為什麼?聽到男人的詢問,松岡對於他的粗神經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以前愛過你,結果卻被甩了,而你現在在和我的同事交往,還需要什麼其它理由嗎?」
  這個人一旦覺得不對就一言不發。雖然知道對方心裡不可能找得出什麼可以反駁自己的言論,但還是說不出的火大。
  「寬末你認為我扮女裝是欺騙了你吧?所以才一直在生氣吧?騙了你確實是我不對,我也很後悔。……」
  對方沒有反應。
  「所以就請你忘記我吧。」
  松岡低下了頭。
  「不要再和我這種人扯上關係,再多花點時間去陪陪葉山吧!既然你們在交往就請您至少用心一些,不要讓她感到不安!」
  為了讓自己打起精神,松岡特意裝出了明朗的聲音。
  「她是個好女孩,責任感強,又很體貼。」
  松岡的稱讚不是虛偽的,但是還是讓他感覺到了空虛。
  「已經很晚了,你回去吧,再見……」
  松岡邊說邊打開了房門,與此同時他的右手被人緊緊抓住,讓他的身體顫抖了起來。
  「什麼事?」
  「那個……」
  「放開我!」
  松岡強行掙脫了寬末的手腕,在手指鬆開的瞬間,松岡就逃進了房間裡鎖上了門。
  松岡背靠著房門,外面響起了咚咚的敲門聲。即使他堵起耳朵,假裝聽不見,房門的震動還是傳達到了背部。
  敲門聲持續了一段時間,然後就逐漸減少,最終不再聽見。松岡跪在了玄關,身體的顫抖無法停止,被抓住的部分好像被火燒到一樣。
  想起了寬末抓住自己的行為後,松岡開始思索寬末的用意。他是還有什麼要和自己說嗎?或者說……
  彷彿夢一般淡淡的期待膨脹了起來,又迅速消失。他的期待就是寬末是否還對自己存有好感。可是最初寬末就因為自己用女裝騙他的事情十分生氣。不管怎麼說愛他,他也置若罔聞。松岡也已經嘗遍了各式各樣的拒絕。事到如今,他當然不再可能認為事情會朝好的方向發展。
  可是,到底為什麼呢?雖然他說是來還東西。但是松岡越想越覺得這只是寬末為了與自己見面而找的借口。可是松岡想不出有什麼理由會讓寬末如此想見自己。
  他對那強勁的手臂,挽留自己的行為,想要說些什麼的嘴唇抱著期待。甜美的期待,與被拒絕的苦澀回憶交織在了一起。不可能有這種事情,但是……
  之所以認為不會這樣,是因為兩人根本沒有見面到可以讓寬末改變心意的程度。他們只見了三次面,而且沒有怎麼好好談過。而且自己當時是在試圖與葉山的朋友交往。
  不要期待,松岡不斷告誡自己,只是因為自己還愛著他,因為自己有這種念頭,所以才會看成好的一面。他想起了自己抱著期待,認為不會有事而進行告白,最終被拒絕的經歷。
  松岡坐在玄關喝起了啤酒。明明已經喝了不知道多少,卻還是一點醉意也沒有,這讓松岡非常的不愉快、不甘心。
  松岡沒有再給寬末打過電話。由於設定了拒絕接受,所以也沒有收到過寬末的聯絡。這之前他還趕走了寬末,宣稱沒有話可說,所以趕走了他。
  儘管如此,每次返回公寓的時候他還是說不出的緊張。一想到寬末也許就等在房間門口,他就需要很大的勇氣才可以踏出電梯。可是這樣的期待總是以落空而結束,玄關前面沒有任何的人影。
  在距離寬末的到來過了一周左右後,松岡和葉山一起吃了午飯。因為他從外面回來的時候正好撞見了要去吃飯的葉山。
  葉山表示有話要和松岡說,所以邀請他一起吃午飯。松岡沒能拒絕,於是兩個人進入了附近的咖啡店。
  「那之後你們怎麼樣了?」
  聽到松岡的詢問,葉山有點迷惑。
  「就是你和寬末的事情啦……」
  聽明白了的葉山微微一笑。
  「自從和松岡談過之後,寬末都有好好打電話過來了,雖然沒有什麼重要的內容,但是幾乎每天都打。」
  松岡不能否認自己感到了失望。
  「雖然不能經常見面,但是每天都聽到聲音的話也就沒有那麼寂寞了。」
  哦,松岡隨聲附和。
  「對了對了,我經常和寬末聊到松岡哦。」
  什麼?松岡反問了一句。
  「你想,松岡你算是我們兩個共通的朋友吧?而且,寬末似乎非常在意松岡哦。」
  聽到在意這兩個字,松岡一瞬間冒出了冷汗。
  「什麼在意?」
  「就是同樣作為男人啦。松岡不是很帥嗎?工作能幹,性格體貼,也許我這個同期這麼說聽起來有點像恭維吧?不過我在寬末面前稱讚你之後,他就問我,那你為什麼不愛上松岡呢?」
  葉山嘻嘻笑了出來。
  「他的口氣就好像在說為什麼不選擇英俊的松岡,而要找我這種人呢?那種嫉妒的感覺好可愛。所以我也就老實告訴他,最開始我是覺得你不錯,不過當時你已經有了同居的戀人,而在這期間,我們之間的感情就已經超越了戀愛而轉變成了友情。」
  「你連這種事情都說了嗎?」
  「啊,不可以嗎?」
  因為一時想不到不可以的理由,松岡只能曖昧地回答了一聲「算了」。過去和女孩子交往,以及分手的事情都是事實,但是他不想通過葉山讓寬末知道。
  「對了,我們在說到松岡有交往對象的人的時候,他很想知道對方是什麼樣的女孩子呢。我以前見過你們兩個人在一起,就告訴他是那種苗條的美人。他也真是的,就算覺得不如你也不用那麼介意嘛!」
  葉山笑著又補充了一句,「松岡你喜歡的應該不是我這個類型吧?」
  咖啡店的午飯看起來漂亮但是份量卻不多,對於葉山來說也許是剛剛好,對於松岡來說則少了一些。儘管如此,他還是沒有怎麼吃,不是好吃不好吃的問題……
  「前天我去寬末的公寓玩。打掃了房間之後,我們一起去買東西,然後我做了飯給他吃。」葉山歎息了一聲,「我們一起買東西的時候我就在想,如果結婚了的話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你們要結婚嗎?」松岡詢問的聲音在顫抖。
  「他還沒有求過婚呢!只是我覺得如果能這樣就好了。我愛寬末,他性格又好,你不覺得他可以成為一個好父親嗎?」
  葉山笑著說,「松岡,你要為我加油噢!」松岡也擠出了笑容,但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加油」兩個字。
  松岡從下午起轉了四家客戶,甚至還去跑了沒有預定的公司。一切都是為了讓腦子裡不再有什麼思考的餘地。即使如此,在電車上看資料的時候,他還是想起了葉山說的想要結婚的話,他覺得寬末應該也很想結婚,這麼一來的話他們的目標基本一致了。
  所以那之前寬末來拜訪自己的公寓純粹是出於一時興起,只是想還給他手套。而自己對此抱有過剩的期待反而不對勁。至今為止自己的煩惱也好,每天期待著門前會出現人影的事情也好,全讓松岡從心底覺得無比的愚蠢。
  為什麼?松岡無法不去考慮。如果寬末沒有和葉山交往,如果葉山不是自己的同事,如果自己和葉山不是那麼熟悉,他應該不會那麼清楚的瞭解到寬末的下一個戀愛吧?而且說真心話,他一點也不想知道。
  彷彿是為了排除思考的空隙一樣,松岡強撐著疲勞到極點的身體返回公司時已經是六點半了。
  公司裡面還有幾個人在,葉山也在,她正在和其它女社員說著什麼。也許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吧?她的口氣似乎很緊迫。松岡沒有招呼她,偷偷離開房間進入了電梯。
  到達玄關大廳的時候,一個呼喚「松岡」的聲音讓他顫抖了起來。男人從柱子的陰影那裡走了過來,雖然松岡的腿石化在了當場,但是說實話他恨不能立刻逃開。
  「那個……」
  他打斷了男人的話,「葉山在裡面。」
  男人閉上了嘴。
  「要我幫你叫她嗎?雖然工作已經結束了,但是她好像還有什麼事情,你打一下她的手機看看吧。」
  「我是要找你……」
  松岡已經察覺到了他是來見自己的,但是故意裝成了沒有注意到。
  「我沒有什麼可和你說的。」
  強硬的口氣讓男人低下了頭。看著他低垂著眼睛,有些為難的表情,松岡感覺到自己的心臟一陣疼痛。一想到是自己讓他露出了這種表情,松岡就格外的難以忍耐。
  「一會兒就好,我要和你說一下。」
  面對重複的男人,松岡雖然沒有回答,但是心情已經百分之九十的偏向了「YSE」,他想問一下對方想要說些什麼。
  兩個人之間的沉默被電梯打開的聲音衝破了。聽到嘈雜聲而回過頭來後,松岡的視線和葉山接觸到了一起。
  葉山立刻從一堆同事中間飛奔到了寬末的身邊。
  「你來接我嗎?先打個電話就好了。」
  寬末不知所措地游戈著視線,這時候葉山的同事也追了過來。
  「葉山,那個人是誰?」
  葉山向大家介紹,他是松葉川研究所的寬末。
  「難道說你們在交往嗎?」
  聽到同事們半是確定的詢問後,葉山這個那個的吊了大家一陣胃口,最後還是沒讓周圍的人太過著急,高興地嘀咕了一句,「應該算是吧」。
  同事們大概是不想充當電燈泡,所以先行走開了。
  「你接下來有時間嗎?既然來了我們就一起去吃飯吧。」
  葉山這麼說著抓緊了寬末的衣袖後,好像突然想起來一樣回頭看了看松岡。
  「松岡也一起來怎麼樣?」
  松岡當然不會沒神經到在這種情況下答應。
  「不用了,我要是去了的話只會打擾到你們,而且今晚有我想看的電視節目……」
  「你不用那麼客氣啊。」
  雖然葉山的回答出乎意料,松岡還是說了聲再見就掉頭就走,他不想看見男人的臉孔。
  「請等一下。」
  背後傳來了聲音。與此同時,一個強大的力量抓住了他,甚至讓他感覺到了疼痛。
  「葉山,我今天是有事要找松岡,所以……」
  葉山的表情明顯蒙上了一層陰影。
  「啊,這樣啊。」
  她只是瞬間低垂下了視線,很快又抬頭微微一笑。
  「那我也一起去可以嗎?我會盡量不妨礙你們的。」
  寬末沒有回答,松岡狠狠瞪著寬末的側臉,但是卻沒有效果。不過也難怪。因為他根本沒有看這邊。松岡咬緊了牙根。他知道這個男人有多麼遲鈍笨拙,知道得很清楚……
  「我原本想說下次再說,不過好像還是今天比較好啊。」松岡自言自語了起來,不過說是自言自語,聲音卻大的足夠讓葉山聽見,「今天傍晚的時候寬末打電話說有事情想和我說。好像是工作上的事情,我想大概要花上不少時間,一定會讓你覺得無聊的。」
  這樣啊,葉山看了看寬末。可是那個不會說謊的男人甚至連頭也沒點一下。
  「所以今天就抱歉了。」
  松岡拚命打圓場。
  「沒關係,如果是工作上的事情就沒辦法啦,我在的話也許會打擾你們……」
  聰明的葉山點了點頭。
  「真的很抱歉。」
  雖然認同了松岡的借口,但是葉山回去時的背影看起來還是說不出的寂寞。松岡一邊替她感到心酸,一邊對於只會傻站在那裡的男人感到了激烈的憤慨。
  松岡一個人大步走了出去,寬末慌忙跟在他的後面,「你要去哪裡?」。
  松岡坐上了電梯,在電梯緩緩上升期間松岡也還是一言不發。
  松岡帶著寬末進入了第六會議室,雖說是會議室,但其實只是用來放陳舊的商品目錄等等的雜物室一樣的存在。
  「這裡是……」
  寬末東張西望的打量著周圍。
  「你不是說有話要和我說嗎?」
  因為還殘留著怒火的餘韻,松岡的口氣十分冷淡。
  「我想找個地方坐下來好好談談……」
  松岡靠在了陳舊的複印機上。
  「我不想把寬末叫到我的房間去,也不想去你的房間,當然更不想在店子裡面談論這種事情。」
  松岡毫不客氣他說完之後,男人沉默了下來。
  「拜託你饒了我吧。」松岡抓亂了頭髮,「為什麼必須要由我來對葉山進行解釋呢?」
  他狠狠瞪著寬末,寬末避開了視線。
  「我是在問你為什麼要由我來做這種事情?你一句話不說,光是讓我一個人在那裡找不存在的借口,讓我說謊,光是這些也就罷了,可您老人家居然就連配合我統一一下口徑都不肯!」松岡提高了聲音,「我不是不明白你討厭說謊。可是,因為你不說,所以我才不能不說。你是覺得只要自己不說的話,我這個外人怎麼說都無所謂嗎?」
  「不是的……」
  「什麼不是!你就光是會疼愛自己,保護自己,別人會怎麼樣都不在乎。只要你自己正確的話就什麼都好嗎?」
  松岡的淚水幾乎要奪眶而出,他慌忙閉上了眼睛。
  「你為了自己所謂的正義,就可以若無其事地傷害別人。你連替別人著想的一點點體貼都沒有,如果我在那個時候沒有那麼說的話,葉山絕對不會甘心,明明只要一句話就可以讓她安心,你為什麼就是不肯說呢?」
  松岡咬緊了牙關,因為如果不這樣的話就有可能真的哭出來。聽到了松岡的指責後,寬末露出了沉痛的表情,好像貝殼一樣緊緊閉上了嘴巴。
  沉默繼續了下去,雖然松岡的精神還是很亢奮,但是想要哭泣的衝動已經平靜了下來。松岡緩緩抬起頭。
  然後看了看手錶。
  「你想和我說什麼?」
  寬末沒有去試圖抬起低下的頭顱。
  「九點警衛就會過來,你有什麼話就快說!!」
  寬末還是沒有說話,松岡沒有催促,也沒有好像對待孩子一樣去牽他的手,到了八點半的時候松岡轉身就走向門口。
  「請等一下……」
  當他行動之後,寬末才終於發出了聲音。可是松岡並沒有站住,在他的手搭上了門把的時候,寬末抓住了他的右手。
  「我……非常在意你,非常非常在意。」
  松岡轉過頭來,寬末好像要說些什麼。他的嘴唇顫抖著,吐出的氣息好不容易才傳進耳朵變成了聲音。
  「葉山她……說你雖然很帥,可以一點也不自以為是,非常善良。我最開始以為你是雙重性格的人,不過漸漸覺得並不是這個樣子……」
  松岡瞪著寬末。
  「你是有話直說的類型,所以……」
  寬末彷彿是找不到了合適的語言一樣「這個那個」了半天,最後說道:「我希望你能告訴我,為什麼我會這麼在意你。」
  松岡凝視著那顆低垂的頭顱,然後,看著它緩緩的,遲遲疑疑地抬了起來。
  「這是我必須考慮的事情嗎?」
  寬末看起來很迷惑的雙眼睜大了一點點。
  「這是我必須回答的事情嗎?」
  松岡深深吸了一口氣。
  「至少自己的事情請你自己去考慮!!」
  松岡試圖抽回自己的手腕,但是好像鎖鏈一樣纏繞著他的男人的手指半點也不肯放鬆。
  「因為我自己想不明白……」男人說道:「我曾經因為在意你的話,而整整一晚無法入睡。我在心裡不只一次地思考過要對你說什麼。可是到了實際生活中,卻始終無法說出口,也找不到說出口的機會……」
  寬末手指的熱量陷入了松岡的皮膚。
  「我覺得這並不是戀愛,但是也不知道該如何判斷這種讓我如此牽腸掛肚的感情。我不知道該如何劃分你的位置。」
  松岡用力地抬起了手,這個突然的動作讓他掙脫了一時大意的寬末的手指。
  「我想,只要寬末自己心裡得不出答案的話,我們再說什麼也沒有意義。如果你想說的還是和以前一樣的話,我不會想聽的,也不會再想和你見面。」
  「我……」
  松岡粗魯地彈開了寬末伸過來的右手。
  「不要只是出於自己的一時高興就來把我耍得團團轉。你應該沒有忘記是你甩了我吧?拜託你用點腦筋好不好?」
  寬末低下了頭。
  「自從你的對象從葉子變成了我之後,你的神經也立刻粗了不少不是嗎?你是不是以為不管你做什麼,說什麼,我都不會受傷?」
  沒有那種事情,寬末發出了小小的反駁聲音。
  「我想你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再和我交往吧?既然如此拜託你就放過我吧!」
  咋咋,聽到了走廊上傳來的腳步聲後,松岡把手伸到了門把上。
  「如果你對我還有一絲絲體貼的話,就請你不要再來打擾我了。拜託。」
  松岡打開了房門,看到正好走到附近的警衛露出了驚訝的表情,松岡微微一笑。
  「辛苦了,我來找一點資料。因為沒有找到,所以這就要回去了。」
  警衛嘀咕了一聲「辛苦了」,然後衝著跟著他走出來的寬末也點了點頭。
  即使一起坐上了電梯,他們彼此還是一言不發。來到了昏暗的大廳,松岡在柱子前停下了腳步。
  「你先走吧。」他指了指自動門,「我會等五分鐘之後再出去。」
  「可是我們到車站為止的路都一樣啊。」
  聽到了寬末的嘀咕,松岡哭笑不得,沒神經到了這個地步,也只能說是無藥可救了吧?
  「那種事情我當然知道,我只是……想要快點一個人靜靜而已。」
  大概是終於聽懂了松岡這次的話吧?寬末回去了。在他的背影消失的瞬間,松岡就跌坐在了柱子的陰影裡。
  他的呼吸都在顫抖,後悔宛如驚濤駭浪。寬末確實對自己有興趣。松岡想過自己可以暗示他這種感情就是「愛」,但是最後還是告訴自己這樣是不行的。因為再怎麼施加暗示,假的還是假的。他最後多半還是會說,自己不能愛上男人。
  松岡深深歎了口氣。感覺要等到自己的雙腿有足夠的力氣支撐自己走出去,可能還需要一定的時間。
  松岡到達車站人口的時候已經是十點左右,結果他在柱子那裡足足坐了將近一個小時,差點被巡邏的警衛當成了病人。
  他拖動著沉重的雙腿走下了樓梯,因為過了十點,所以電車的車次也少多了。松岡凝視著時刻表,看起來電車剛剛過去,距離下一班車至少還要等上十五分鐘。
  松岡坐在了靠牆的白色長椅上。對面的站台也有一個人和自己同樣坐在長椅上。
  熟悉的衣服,在明白了那個人是誰的瞬間,松岡就低下了頭。對面的電車到了,可是直到電車開走,坐著的人影也動都沒動一下。
  松岡這邊的電車也到了,可是他因為在意對面注視著這邊的男人,所以猶豫再三之後還是沒有上車。
  同樣的行為他重複了兩次,可是到了第三次的時候松岡終於上了電車。他特意背對著對面的車站,久久沒有轉過身來。
  他在等待著自己,松岡不明白這個好像非要等到自己的男人究竟在想些什麼。他也不想去詢問理由。
  第二天早上,松岡快九點的時候才回去。由於肚子餓了的緣故,他快步跑下了樓梯。因為他知道再有兩分鐘電車就該到了。
  因為這是商業街中心的車站,所以雖然是晚上依舊人來人往。遠遠的他看見了一個穿著眼熟西裝的上班族。感覺上很像某個人,不對,當注意到了那個人就是他本人的時候,松岡停下了腳步。
  從距離來看的話,他們之間還不到十米。對方筆直凝視著他,但是沒有出聲招呼。
  電車按時到達,松岡坐了進去,但是寬末則沒有坐。那個一直注視著自己的身影從電車的窗口遠去,消失。即使已經無法看見,松岡的心情還是完全無法平息。殘象任意在腦海中出現,擾亂了他的心靈。
  那天在車站見到寬末並不只是偶然而已。第二天。第三天,寬末都出現在松岡要搭乘的電車的車站裡面。每次他都只是注視著松岡,不說話,也沒有打算乘坐電車。
  有時候松岡在車站也見不到他。而這都是松岡工作完成得比較早的時候。等研究所的工作結束後再趕到這裡的話,當然需要一定的時間。
  那天松岡儘管已經到了家,但是一想到寬末是不是還等著自己就覺得坐立不安。儘管知道這樣非常愚蠢,他還是重新換好了西服,乘坐巴上來到公司附近,然後迸了電車車站。
  松岡以若無其事的表情接受著慣例的視線的洗禮,當他抓住了電車的扶手之後,開始覺得自己是個不折不扣的白癡。
  與此同時,他開始覺得這種事情究竟要持續到什麼時候。之所以沒有打招呼,是因為對方知道不能對自己打招呼。對於對方的迷惑,自己究竟應該奉陪到什麼程度呢?這不是交往還是不交往的問題,他覺得問題的關鍵還是在於自己不能徹底斬斷對於寬末的感情。
  松岡在心裡暗自下定決心,從明天起就不再乘坐電車了。
  在晚上五點鐘左右松岡回到公司的時候,他為了整理文件而坐到了電腦的前面。
  在到了下班時間的同時,事務的幾個女孩子就早早開始收拾起了東西。
  「葉山也一起去好不好?」
  葉山笑著拒絕了其他女孩子的邀請,看起來接下來女性社員們要有個聚會。
  雖然沒有一直凝視著葉山,但是兩人的目光還是撞到了一起,於是松岡盡量自然的避開了視線。
  那之後又過了三十分鐘後,房間裡只剩下了三。四個職員。
  「你馬上就能做完了嗎?」
  背後傳來的聲音讓松岡大吃一驚。
  「啊,嗯。」
  松岡停下了敲打鍵盤的手。
  「你已經弄完了嗎?」
  「怎麼說呢,雖然還沒有完,不過不是什麼著急的工作。」
  葉山聳了聳肩膀。
  「那只是我拒絕聚會的借口而已,她們也算是關心我吧……」
  葉山凝視著松岡的面孔。
  「你最近見過寬末嗎?」
  松岡吞了口口水。
  「沒有……」
  這樣啊,葉山歎了口氣。坐在了松岡旁邊的椅子上。
  「我和寬末分手了。」
  松岡轉過了頭來。
  「與其說是分手,不如說是被甩了吧?」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半個月前吧……」
  半個月前的話,差不多就是松岡和寬末在會議室談話之後。
  「感覺上沒有太大的驚訝,因為我一直隱約有這種預感,即使如此我還是哭了一個晚上。」
  「這樣好嗎?」
  「沒有什麼好不好的,既然是人家甩我就沒有辦法啦。而且他也告訴了我理由,所以我並沒有後悔……」
  葉山撓了撓頭髮。
  「他說是因為無法忘記以前愛過的人。他說那個人雖然美麗善良,但不只是這樣,而且十分嚴厲。他說那個人會指出他自己也在意的地方,或者是自卑的部分,他雖然有時會因此而沮喪,但是也是這樣才會展開思考。」
  真是困難啊,葉山低語。
  「光是愛的話好像還是不行。可是,如果能再多給我一點時間,如果寬末能再多注意我一點……這算不算是借口呢?」
  葉山的手機響了起來。好像是聚會的邀請,她苦笑著重複「今天真的很抱歉。」。
  葉山掛上電話後就回家了。松岡面對著電腦,可是工作卻一點進展也沒有。最後他只能無可奈何地切斷了電源。
  在從公司走向車站的期間,松岡滿腦子全都是寬末的事情。關於他在車站看著下班的自己的意義,以及他沒有和自己打招呼的意義。
  松岡在車站人口前停了下來,猶豫再三之後松岡走過了人口,帶著渾身的迷惑和躊躇,他步行了一站地。在下一個車站的站台裡,當然不會出現寬末的身影。
  之所以選擇了不見面,也許是對於葉山的罪惡感,也許是因為對於無法決定怎麼做的寬末的惱火,也許是出於不知道自己該採取何種態度而產生的迷惑。最終還是混雜了大多的東西,讓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雖然不清楚,但是他至少確定自己不想在今天見到寬末的樣子,他能夠設想寬末會一直等待下去,可是同時也盡量不去考慮。
  但是即使到達了公寓,他的腦海裡還都是寬末的事情。如果寬末一直等待下去的話未免可憐,不過松岡安慰自己那都是因為寬末自己的任性。
  可是隨著時間的流逝,松岡也越發的坐立不安。不管是看書還是看電視松岡都無法集中精神,他一邊嘀咕著寬末不是那種會等到末班車的傻瓜,一邊又在心底的某個角落覺得他就是會這麼做。
  松岡也設想過給寬末打手機,可是突然對等著自己的人說了聲「我回來了」,似乎也很奇怪。
  在十一點十五分的時候,松岡下定了決心。如果是現在的話應該還趕得上末班電車。
  松岡操起了皮包離開了家,奔跑在黑暗的街道上。當他好不容易來到車站附近的時候,偏偏在這種時候鐵道口的橫欄落了下來,而電車的檢票口則是在鐵道口的對面。伴隨著一陣轟隆聲,長長的火車車廂從他的面前行駛了過去。當火車消失後,鐵道口的對面出現了一個人影。即使橫欄緩緩地抬起,松岡還是動彈不得,而對面的男人也是一樣。
  兩個人僵立在了原地一段時間後,最先展開行動的人是寬末,他越過鐵道口緩緩走了過來。
  「晚上好。」
  松岡小聲嘀咕了一句「你好」。
  「你要去什麼地方?」
  松岡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你在幹什麼呢?寬末。」
  好像是為了轉換話題一樣,松岡反問對方。寬末的視線低垂了下來。
  「因為我在車站沒有見到你,所以有點擔心……」
  「擔心?」
  「以前從來沒有過這個樣子。我去了你的公司,那裡已經關燈了,我害怕你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
  以前之所以沒有這樣,是因為松岡都特意每天利用這個車站,好讓兩人能夠見面。可是這個男人卻一點也沒注意到這一點。
  「我一直在思考你對我說的話,我也許真的是想做些什麼。可是無論如何都找不出答案。所以我每天一邊看著你回去的身影,一邊思考。」
  男人繼續了下去。
  「你沒有來,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沒有來,所以很擔心。我真的想過你是不是遇到事故了,而且也想到過你是不是討厭看見我,可是這讓我很難受……」
  笨拙的男人磕磕絆絆地說了下去。
  「你的行動和語言對於我的影響非常大。其他任何人都不能像你那樣讓我如此厭惡自己。雖然我不知道這是好還是不好,這樣究竟是不是戀愛……可是我想確認看看。」
  松岡挑動了一下嘴角。
  「確認一下,然後不行的話就還是當作沒有發生過嗎?」
  「不是的。」
  男人慌忙否認。
  「什麼不是!你自己不也說並不清楚嗎?」
  「我覺得自己愛你。可是我對於自己的感情沒有自信。因為我以前沒有愛上過男人。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夠幫助我……」
  「不要總是依賴別人!你想讓我怎麼改變你嗎?可是最後要做決定的人還是你吧?」
  在昏暗的街燈下,寬末的臉色一片慘白。
  「我已經受夠了。」
  松岡說完之後轉身就走,從他的背後傳來了追逐過來的腳步聲。
  「對不起……」
  松岡沒有回答。
  「真的對不起……」
  松岡在心中閉上了耳朵,讓自己不要再聽見任何的聲音……
  「哇!」
  驚慌的叫聲讓松岡反射性地轉過頭來。沒用的男人臉朝下跌倒在了路上。松岡強行壓抑住了想要奔過去的衝動,咬緊了牙根。可是男人遲遲都沒有爬起來,讓松岡不禁開始擔心他是不是摔壞了哪裡,他撿起掉在路上的皮包靠近了寬末。
  「喂,你沒事吧?」
  男人終於緩慢的抬起了腦袋。在接過了自己皮包的同時,他一把抓住了松岡的右手。即使松岡把手縮到背後,男人的手腕也跟了過來。兩個人就好像拔河一樣拚命較勁。
  「因為沒有用手,所以摔到了膝蓋,還是沒能摔得剛剛好。」寬末嘀咕了一句,「我覺得要是摔倒了的話你就會回來。」松岡斜眼瞪著寬末。
  「你是故意的……」
  「我也多少明白了松岡是什麼樣的人……」寬末的手碰到了松岡的面頰,松岡的全身顫抖了一下。
  「所以請你再多等一些時間。等到我能夠好好瞭解你的心意,能夠正式說愛你為止……」
  松岡低垂著頭陷入了沉默。他動了動右手,可是很快又被用力扯了回去,沒能到達面頰上面。所以他只能用左手遮住了眼睛。他不想在寬末面前哭泣。他明明不想露出那麼娘娘腔的舉動,可是淚水還是擅自流了下來。他既不能糊弄過去,也無法逃避。顫抖的身體,嗚咽的氣息,對方一定已經知道他處於什麼樣的狀態了吧?
  光是淚水的落下,就已經讓他的感情崩潰了下來。至今勉強維持著他的某種東西,好像都已經脆弱到了不堪一擊的程度。
  「拜託你……」松岡的聲音顫抖著,「不要反過來利用我愛你的事實……」
  喀噠喀噠,又一輛火車行駛了過去,「對不起」的道歉聲也消失在了火車的轟鳴聲裡。
  快點說你愛我……松岡飽含著期望握緊了右手。告訴我你只愛我一個人,告訴我你除了我以外什麼也不在乎……快點把我拯救出這種感情……
  但是這些似乎沒有傳達給那個遲鈍的男人,所以他什麼也沒有對松岡說。面對再次震動著肩膀跪了下來的松岡,寬末只是不知所措地緩緩地撫摸著他的脊背。

待續


(下)
文案:
想知道在意松岡的那份感情究竟是友情還是愛情,
寬末頻繁地和松岡見面。跟個性開朗的松岡在一起
固然舒服自在,但寬末卻又卑屈地覺得,
像松岡這樣人緣好又能幹的人,
為什麼會喜歡上自己…。
這時,公司開始進行人事大調動…。



  「寬末。」
  他稍稍睜開了眼睛。在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睜開眼睛之前,寬末基文沒注意到自己已經睡著了。他似乎做了一個美夢,可夢的內容是什麼他已經想不來起了。
  頭被溫柔地撫摸著,寵溺指尖的觸感即使不用多言也很舒服。他看到松岡洋介正窺視著自己,那是一張非常溫柔的臉。
  小小的頭,美麗的眼部輪廓,高高的鼻子。那是一張無論什麼時候看見都很端正的臉,和平凡庸俗的自己完全不同。雖然他並不在意男人的美醜,但還是不禁注視起松岡的美貌來。他時常能感覺到自己總是被那包含傷痛的眼神凝視。在逃不開的注視下,他似乎察覺到了痛苦的氣息。
  「寬末。」
  雖然不知道松岡為什麼叫自己,但寬末還是回答了一聲「是」。對方的臉一點一點地接近了。
  想到會被吻寬末卻沒有逃開,也沒想過逃開。
  唇重疊了,傳來柔軟的感觸。頭被撫摸的同時,還被松岡溫柔地觸碰著,就好像剛才的美夢仍在繼續著一樣,在愉悅裡出神地閉上了眼睛的寬末,彷彿感到葉子的感覺又回來了。他們的下巴摩擦了一下,那並不是普通的觸感。再次觸碰到的時候,他的背脊升起了一股憎恨的怒氣。
  感到厭惡的寬末推開了面前的人,並且與對方拉開了距離。剛才還滿是溫柔的臉僵住了,松岡正用泫然欲泣的表情看著自己。剛才寬末感到噁心所以避開了,可是他馬上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
  避開傷心地凝視著自己的視線,寬末聽到松岡小聲地說了一聲「對不起」。他不知道松岡為什麼要道歉,卻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我……好像有點醉了……我要回去了。」
  松岡拿起外套和公事包快速地走到玄關,慌張的他連腳下也有些搖晃起來。寬末靠著牆壁,從那傳來了說話的聲音。
  「已經沒有末班車了吧。」
  松岡回過身來。
  「只要走到大街上就可以叫到計程車了。」
  披上外套,松岡向寬末露出一個微笑。可是他的臉頰有些僵硬,樣子看起來有些悲慘。
  「留下來也可以的。」
  「今天還是算了,晚安。」
  這樣說完,松岡就回去了。
  只剩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寬末感到有些寂寞,同時也被罪惡感包圍了。
  今天是聖誕節,也是他的生日。為了慶祝,松岡請他去了一家高級的日本料理店。從那裡出來之後兩人還想去喝點酒聊一會,可是常去的那家店人太多,等待很麻煩,再出去外面的話也很冷,還不如回家慢慢喝。於是他們一起回到了寬末住的公寓。
  聊著晚上吃的美味料理和回家路上看到的喝得爛醉的上班族,這些七七八八的話題,他們在良好的氛圍下喝著酒。
  即使不喜歡接吻也沒有拒絕,而且很久以前他還和松岡做過一次。只是那次他醉得很厲害,什麼也不記得了。正因為有過那樣的事,當松岡的短鬍子碰到自己的下巴時,他就會不自覺地產生嫌惡感。
  他一直很在意穿女裝欺騙了自己卻又說是認真喜歡自己的松岡。越來越在意松岡的他實在沒辦法只好和那時正在交往的女人分了手。現在他則是以「試著去喜歡」的前提和松岡見面的。
  明明知道對方是男人也同意的,可是自己剛才的態度不是對待「喜歡的人」該有的吧。
  他注意到在和松岡頻繁見面的一個月裡過得很開心,就連口拙的自己面對松岡的話也能流暢地說個不停,營造出很好的氛圍。可他卻沒有心動的感覺,沒有像夢到女裝松岡的「江籐葉子」那樣可以讓他徹夜無眠、神魂顛倒。
  松岡也一直等待著他能得出結論,他沒有催促只是靜靜地在他身旁等待著。這樣的男人今天只是稍稍打破了窘境,就被自己殘酷地拒絕了,可他卻連掩飾的借口也沒找就回去了。
  寬末拿出手機,雖然想發條短信卻不知道該寫些什麼好。因為感覺松岡的鬍子很噁心才推開了他,這樣的話絕對不能寫,可是太突然的話對方一定也會感到吃驚吧,想著不知道該寫些什麼向松岡道歉才好的寬末苦惱地想著想著就再次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早上。
  而松岡昨晚回到家後就發來了道歉的短信。
  「對不起,剛才我喝醉了做得有些過分。」
  對於昨晚的事收到了松岡的道歉,寬末感到好笑,於是也回了短信。
  「請不要在意,該道歉的是我才對。」
  這就是發生在去年聖誕節、寬末生日那天的事。

  街邊的樹幾乎都落光了葉子,深茶色的細枝在冷風中搖曳。在走向地鐵站的路上,松岡立起外套的衣領,然後聳了聳肩。
  「抱歉,你已經說了十次對不起。我不介意等你,你不要太在意了。」
  松岡呼出一口白氣。年末和年初的喧囂已經過去兩個月,現在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時候,沒想到昨天和前天都下了雪。即使帶著手套,手指還是被凍僵了。
  約定的時間是下午七點。要是平時的話有足夠的時間等待見面的時間到來,可是今天寬末卻被要求留下來加班。雖然想著工作完成後還有一個小時的話應該沒問題,但約定晚上見面的時間時,寬末還是給松岡發了一條短信。
  「今天晚點見面可以嗎?」
  松岡發來了「我的話沒問題。」的回答。這樣可能會遲到的問題就解決了。
  加班的時候,只剩寬末和事務員兩個人了。工作由兩人一起分工合作,大約一個小時左右寬末被分配的工作就完成了。可是雖說完成了工作但他也不好意思自己先回去。分擔了事務員的工作之後,寬末發現報表的數據有些奇怪的地方。
  將數據重新計算之後,才發覺是事務員只是在計算上出了錯。如果沒注意到就提交了會造成嚴重的後果。
  「事先發現真是太好了。」
  事務員說完正準備開始修正報表的時候,電腦卻死機了。看到這種情形寬末腦中頓時一片空白。
  電腦重啟之後,沒有來得及備份的數據全部消失了。沒有辦法,只好將沒有備份的部分重做。時間就這樣過去了,工作終於完成的時候已經將近晚上九點。
  寬末工作的小石川研究所在郊外,交通非常不方便。附近沒有電車通過,只有公車能作為主要的交通工具。而公車的末班車是在下午七點開出。
  被要求留下加班的時候,寬末就有了叫計程車的覺悟。可弄到這麼晚事務員感到自己也有責任,於是就用車將寬末送到了附近的電車站。
  總算見到松岡的時候,已經過了十點。他們常去的居酒屋十點半就要打烊了,附近也沒有熟悉的店。一起走在路上的時候,松岡偷看著寬末的臉問道:「要吃拉麵嗎?」
  松岡說附近有一家好吃的拉麵攤子,寬末覺得吃什麼都無所謂,只要松岡想去的話他就會跟著一起去。
  冰冷的身體被熱氣騰騰的拉麵溫暖了,來這種攤子吃拉麵還是第一次,放鬆的氣氛和經常去居酒屋很像,這讓寬末感到很舒服。除了拉麵之外,兩人還點了很多店裡的下酒菜。松岡很喜歡吃雞蛋,於是點下了所有的雞蛋然後一個人吃完了。
  被攤子的老闆說「雞蛋都給你吃光了」的時候,看著還想再吃而抱怨著「什麼嘛,好可惜啊」的松岡,寬末悄悄地笑了起來。
  加班的事也好故障的事也好,雖然發生了一些不愉快,但是在店裡吃著拉麵喝著啤酒那些事就都忘記了。
  用手撐著臉頰看著和攤子老闆說著俏皮話的松岡,寬末似乎被他的笑容感染了也笑了起來。
  兩人就這樣保持著很好的氣氛走出了拉麵攤子。雖然車站離得不遠,身體也還暖和,兩人卻沒有說話地一直走向車站。走在冷風之中,身體也慢慢變冷了。一想到讓松岡在這樣冷的天氣裡等了將近兩個小時,寬末趕緊道歉。
  「你真的數過我說了十次對不起嗎?」
  聽到寬末的問話松岡回過頭看著他,瞇著眼睛笑起來。
  「騙你的。」
  「不可能真的數吧。」
  「我只是估算了一下。」
  走在寬末身邊的松岡突然不說話了。冬夜裡傳來了歌聲,正想著這是誰的歌的時候歌聲卻消失了。松岡抬起頭看向夜空。
  「今天沒有下雪,天氣預報還說一定會下呢。」
  松岡將手從口袋裡抽出來,然後將手指放到唇邊吹著熱氣。
  「你沒帶手套嗎?」
  「忘在公司裡了。」
  看不下去他那凍得通紅的手指,寬末脫下了自己的手套遞給松岡。
  這是以前松岡作為禮物送給他的手套,戴起來手很快就會變暖所以他經常用。看到松岡沒有手套他沒有理由不把手套給他用。
  「不用了,給我戴的話你也會冷吧。」
  「可是我很在意。」
  松岡停下了腳步,看了看兩人的手。
  「那麼,一人戴一隻吧。」松岡說完接過了一隻手套。
  「一隻夠嗎?」
  不知為什麼松岡微微笑了起來,一隻手戴著手套另一隻手則放進了外套的口袋裡,然後重新邁開腳步走起來。
  走到車站附近的鐵道口前,一個穿著西裝的中年男人睡在地上翻了個身。中年男人大概五十多歲,頭髮相當稀疏,警察在他身邊彎下身子問道:「你叫什麼名字?住在哪裡?」
  男人只是躺在地上罵著「少煩我,畜生!」,任憑警察怎麼問也沒有結果。
  走過滿面通紅的中年男人身邊時,傳來了濃重的酒精味,他應該喝了不少酒。幸好有警察發現了他,在這樣寒冷的夜裡醉在街上是非常危險的。
  走過中年男人身邊之後,松岡稍稍回頭看了一下。
  「他一定是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吧。」
  「是這樣吧。」寬末附和著,松岡輕輕地歎息了一聲。
  「說起來,我們公司這邊的業績一直不太好,所以為了大幅削減經費,年末辭退了一些員工。不過被裁員的都是五十歲以上的員工,和我們沒什麼關係。」
  「我們這邊沒聽說過這些事。」
  「研究所那邊不同吧……說起來,葉山三月末就要辭職了。」
  寬末吃驚地回過頭,與松岡的視線相遇了。
  「為什麼?」
  「她要結婚。」
  寬末停下了腳步。
  「大概是去年十一月的時候,她去相親了。和對方進行得很順利就決定結婚了。婚禮是在七月舉行,可是她說現在要開始為婚禮做準備,所以三月末就要辭職了。」
  寬末和葉山的交往大約是在去年十月。被葉山告白之後就開始和她交往了,那時寬末還忘不了江籐葉子的事。
  想著和喜歡自己的人交往的話說不定就能忘了江籐葉子,結果寬末還是和她分手了。
  那之後葉山有了新的戀人還是要結婚了,他都沒有多說什麼的立場。可是明明才過了幾個月,寬末還是感到有些驚訝和失措。
  「女人還真是放得開呢。」
  對於寬末自言自語一般的話,松岡說了句「誰知道呢」之後重新邁開步伐。
  寬末一邊走一邊思考著,直到四個月前還說著喜歡自己的人,明明說過「喜歡」的,半年之後卻要和別人結婚了,怎麼說也轉變得太快了吧。女人都是這樣的嗎,他突然在意起來。
  人的感情是無法掌握的東西,儘管自己在和葉山交往,卻又很在意松岡。
  對於松岡一直只喜歡著自己不禁有種優越感的寬末,對自己的厚顏也感到羞恥起來。
  「葉山很擅長做菜,是個很賢惠的女人,她一定能做個好妻子。」松岡追上寬末的步伐說道。
  「葉山……很擅長做菜嗎?」
  「不是嗎?她做的咖喱和奶汁烤菜很好吃呢。」
  松岡停了一下,又說道:「只是咖喱的話我也有自信能做好。剛剛工作的時候,我在家裡也有自己做飯。在海鮮咖喱裡加入了魚和貝類,將奶酪加入蘑菇的主要部分一起煮。」
  「在咖喱裡加入奶酪嗎?」
  「非常好吃哦,雖然我只做給幾個人吃過,可他們的評價都不錯。」
  「咦?」
  加入蘑菇的奶酪咖喱,味道一定很濃吧。
  「下次來我家的時候我做給你吃吧。」
  「好啊,我很想嘗嘗看呢。」
  寬末剛說完松岡就笑了出來。對於像小孩一樣的自己感到羞恥的寬末不禁垮下臉來。
  「寬末你真有趣。」
  松岡輕輕地用鼻音哼著歌,一直走到車站才停止。松岡脫了右手的手套還給寬末。
  「再見。」
  說完松岡就走向了車站右側的月台,寬末則走向了對面左側的月台。寬末要乘的電車先到站了,他看向對面的月台並向松岡揮了揮手。
  電車開過彎道之後很快就看不見月台了,寬末在無人的椅子上坐下歎息著。
  和松岡洋介一起吃飯很開心。學生時代的時候沒怎麼注意,出了社會以後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那麼合得來的男人。一周裡有一兩次一起吃晚飯,隔周的週末會一起度過,偶爾一起出遊或看電影,也有一起在房間裡發呆或看DVD的經歷。這樣安心愉快渡過的時間讓寬末很喜歡。
  去年的聖誕節,也就是他的生日那天,他和松岡一起吃了飯,還收到了松岡送的生日禮物。
  雖然本來還有些不好意思,但聽到松岡說「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之後,他才安心地拆開了禮物。
  那是一隻有著藍色文字表盤的漂亮手錶,質樸的外形看起來很容易使用。雖然嘴上說著「不好意思收下」可自己從第一眼看到就很喜歡這只表了。
  「之前聽說你沒有手錶,才想到送你的。」松岡小聲地說道。
  那是一個晚餐很好吃,禮物很合意,話題不斷非常開心的生日。大概也是這個原因,在走出料理店到了回家的時候寬末還想再和松岡多呆一會。可是在這樣一個和週末重疊的聖誕節,附近店裡的客人都非常多。
  「要去我家喝酒嗎?」
  提出邀請的是寬末。去寬末家的途中他們一起去便利商店買了罐裝啤酒。
  回到公寓裡一起喝酒的時候,他們聊過些什麼話題他已經記不清了,他只知道自己一直在笑。想著自己不回禮的話實在說不過去,於是他問了松岡的生日,可松岡卻沒有告訴他。
  「我沒什麼特別想要的。」松岡這樣說道。
  聊著天的時候,離末班車的時間也接近了。
  寬末對看著鍾說「怎麼辦好呢」的松岡提出了挽留「住下來吧」。
  那之後,他卻推開了吻他的松岡。
  雖然覺得互相發短信道了歉,事情就算完結了,可實際卻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每天收到松岡發來的短信減少了。雖然也想過說不定是因為上次的事的緣故,可也不是完全沒有收到松岡的短信,而且到了年底他們都很忙,或許是太忙的原因也不一定。
  年末到年初的那段時間,寬末每年都要回鄉下一趟。從鄉下回來是在一月三日,再見到松岡也是在那一天。聖誕節那天以後他們已經有將近十天沒有見面了。
  因為車站前的人太多,所以他們約在了神社附近的公園見面。寬末比約定的時間早到了十分鐘,可松岡卻已經提前到了。
  那時松岡的臉他至今無法忘記,嘴上明明在笑,可是眼睛裡卻透出了恐慌的神情。
  「啊,好久不見。」
  也許是心理作用,松岡的聲音好像在顫抖。
  「是啊。你等了很久嗎?」
  「沒有,我剛到。」
  寬末說著「天真冷,去喝點什麼暖暖身子吧?」
  於是松岡帶他去了附近的一家咖啡店,店裡零星地有一些穿著和服的女性。
  「松岡你在正月裡都做了些什麼?」
  沒有喝咖啡的打算卻用雙手捧著杯子的松岡聞言,臉上現出一絲驚訝,他的身子似乎也在微微地顫抖著。
  「呃,就是一直在家裡……」
  「和我一樣啊,我還以為你會出去做些運動呢。」
  「這樣說來我沒有邀請你一起出去運動過吧。」
  「我對運動不行的,從來沒考慮過。」
  松岡輕笑了一下。
  「我還是很喜歡呆在家裡的,因為平時上班的時候總是在外面跑。」
  可以理解,做銷售是非常忙碌的工作,聽說因此累壞身體的人很多。雖然以前的上司福田說過做銷售是很輕鬆的工作,可寬末一直不這樣認為。松岡說過他的鞋總是穿不到一年,在總務工作的話根本不會首先考慮這個問題。
  「我很喜歡泡溫泉,只要走進澡盆裡泡澡,什麼也不用做,還會有慇勤的招待。」
  「我也喜歡泡溫泉呢。」
  「那樣的話……」說到這裡松岡卻不自然地住了口。
  什麼也沒有意識到的寬末繼續說道:「讀書的時候,我常去附近的收費澡堂。住進公寓以後雖然也想泡澡,卻沒有那種很大的澡盆。」
  「收費澡堂和溫泉是不同的吧?」
  被松岡指出了才注意到的寬末又說道:「這樣說來好像也是啊。我本來還想著大澡盆的話哪裡都一樣呢。」
  說完兩人都大笑起來,松岡那不自然僵硬的臉頰也終於放鬆下來。
  兩人在店裡又呆了一會才離開,然後一起去做了新年後的首次參拜。回去的時候,松岡終於恢復了平時那種精神的樣子。
  就是從那天開始松岡每天發來的短信變少了,只有約會吃晚飯和出去玩還和以前一樣。雖然松岡什麼沒有說,但是他對聖誕節那天晚上接吻的事還是相當在意。
  在電車上不停地搖晃著,終於到了離公寓最近的車站。一走到車站月台,寬末就被刺骨的寒意包圍了。寬末將鼻子埋入圍巾裡聳了聳肩,然後邁開了步子。因為時間已經很晚,路上的行人也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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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備走到公寓,路過庭院樹木繁茂的一戶人家門前時,裡面突然傳來了狗叫聲,寬末被嚇了一跳。明明是常有事可還是不習慣,他不禁笑出聲來。雖然是驚人地重複著的每一天,但他喜歡現在這樣的感覺。他沒有更多的要求,和松岡的關係也不需要更進一步,只要像現在這樣他就滿足了。
  他不喜歡和別人爭執,所以無論別人說什麼他都不太回嘴。抱著「這傢伙說什麼都可以」的想法所以常常會被人誤解。換做是別人有不便指責的地方,他的卻會被直接指出來,他並不是別人說什麼都不會受傷害。而且一旦有過一次誤會之後,要改變對方對自己的印象是很困難的事。這就是他在公司裡成了別人的發洩對象,卻還是不懂得選擇什麼話不能說和什麼話沒必要說的根源。說得白一點,都是自己不好。雖然知道,卻無法改變自己。而且對自己說話不客氣的多是同性,女性則會稍微客氣一些。雖然松岡也是說話直白的人,但他卻能接受也不會感到討厭。他知道松岡跟自己說話的時候總是很小心,是個溫柔的男人。
  如果松岡有什麼困難,他一定會幫助他。只要是他能做到的事他都會為松岡做。可是老實說,他雖然重視松岡,卻不會像對江籐葉子那樣有要與他在肉體上結合的想法。
  與正在交往的人分了手,抱著或許能喜歡上的想法把逃跑的松岡追了回來,保留了回答而得到的結論就是這樣。可是想一直做朋友的想法他說不出口,看得出來松岡喜歡著自己。雖然松岡努力想扮演好朋友的角色,可是他能感受到在不經意的瞬間松岡目光中流露出的熱度。
  像現在這樣交往下去松岡的熱情不會冷卻嗎?只要戀愛的熱度冷卻了,他們不可以一直像朋友那樣交往嗎?就算以後他們各自結了婚,還可以約出去一起喝酒,這樣的關係不能達到嗎?
  寬末看向黑暗的夜空發出歎息,吐出的白氣一點一點消散在夜色之中。他只是稍微吸了一口夜晚的涼氣,卻感到整個肺部都疼痛起來。

  這日,到了下班時間,寬末被叫到了事務長的桌前。對方的表情一反常態,寬末立刻有了不好的預感。他思考著是哪裡出了問題,前幾天加班完成的文件浮現在了腦海裡。雖然做了最後的檢查,可因為太匆忙說不定漏了什麼地方沒看到也不一定。錯字雖然沒有仔細看,但數字是反覆確認了好幾遍的。
  「你跟我來一下。」
  寬末跟在事務長後面走到隔壁的小會議室。事務長並不是會挑地方責備人的人,寬末歪著頭想這是怎麼回事呢?先進入了會議室的事務長對後進來的寬末說「關上門」,似乎是有什麼不能讓別人聽到的事要說。
  「你到小石川這邊來也快一年了吧。」
  「是。」
  短暫的沉默之後,事務長與寬末面對面站著,但是他移開了看著寬末的視線。今年五十歲的事務長以前在總公司做大項目的時候犯了錯誤於是被貶到了小石川這邊來。這些都是聽老資歷的事務員說的。
  「去年你來赴任的時候,我以為他們又把沒用的傢伙送過來了。實際上,從總公司來的人很多都沒有幹勁又缺乏人情味。可是你的工作做得很利落,也不會犯錯誤。是久違的人才,這讓我很高興。」
  「謝謝您的誇獎。」
  原來是在誇獎他,並不是要批評他,寬末緊繃的肩膀放鬆了下來。
  「你來這裡之前,總公司的上司和同事的評價表就送到了我這裡來,都是些惡劣的評價,我也因此對你相當戒備。可實際上你和評價上寫的相去甚遠,工作認真又有責任感,會被寫得那麼過分,是不是以前上司的故意陷害?」
  福田的臉在寬末的腦海裡閃現。寬末答道:「呃,不是的。」
  事務長用大拇指按住下巴說道:「是嗎。」
  「你工作雖然慢卻會好好做,你不像是會遭人忌恨的類型。我對你的評價寫得很正經。」
  寬末無法預測話題的走向,事務長深深地歎息了一聲。
  「人事調動的內部指示出來了。」
  寬末的胸口一陣騷動,莫名的激流在身體裡躥動。他可以肯定事務長對自己的評價一定不差,這樣說來被重新調回總公司的總務也不一定。
  「三月末你就會收到公司的辭退了。」
  「咦……」
  寬末的腦中頓時一片空白。他的嘴角在顫動著,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被辭退……是公司的重組裁員嗎?
  事務長一臉為難的表情,眉頭也皺了起來。
  「你聽說了在總公司五十歲以上的職員被勸退辭職的事嗎?按說你是三十歲年齡段的還很年輕,上面到底是怎麼考慮的我也不清楚。」
  事務長抱著手臂歎息。
  「對不起,我要說的就這些了。」
  寬末雙手握緊著,腋下慢慢地流出了討厭的汗。
  「啊……那個,突然被說辭職……」
  事務長用同情的目光看著寬末。
  「我知道你一定會不知所措,可是這是公司的決定。不服的話也可以和上面直接談判,但這樣只會給他們留下不好的印象,結果還是什麼也改變不了。我覺得這次的人事調整太殘酷了。但至少還有退職金暫時不工作也沒問題,還可以找上面交涉一下。」
  這不是開玩笑,也許真的會被辭退了,事實正一點點地迫近。
  「可是比起四、五十歲的人你還年輕又是單身,完全可以重新開始,再找新的工作,所以我才提前告訴你這個消息。正式的人事調動發表是在三月二十五日,在那之前不要告訴其他人。」
  事務長拍了拍呆立不動的寬末肩膀。
  「雖然被公司辭退了,但你的人生還沒有結束,不要太消沉了。」
  事務長走出了小會議室。被一個人留下的寬末拉開手邊的椅子上崩潰似地坐下。松岡和事務長都說裁員的對象是五十歲以上的職員,既然這樣自己怎麼會也成為被辭退的對象呢?
  從總公司到小石川研究所,明明不是研究員卻被調動過來,他知道自己事實上是被降職了。但是他以為只要認真努力地工作,還是可以回到總公司的。結果得到的卻是裁員的辭退,被烙下了不需要的職員的烙印。
  他知道自己不是能夠利落完成工作的人,做事也總是不得要領,可他還是會獨立認真地拚命去工作。這樣也是不行的吧?是自己太無能了吧?不需要說的就是這樣吧?自己在公司工作的十三年全部被否定了。
  在總公司的關於自己的評價可以稱得上惡劣。他確實和上司福田合不來。可是把責任推給部下,講話毫無道理的上司有好幾個,福田也不是特別的。
  他感到自己被特別地視為眼中釘,福田僅憑自己的喜惡就對他做出了很低的評價。可是作為上司光憑個人感情就能做出這種事嗎?
  說不定,說不定……
  思考著的時候胸口一陣氣苦,腦袋裡一片漆黑。真實的情況到底是怎樣的他不知道,但他不想被人怨恨。他寧可相信不會有這種事。
  被辭退的事又該怎麼辦呢?自己是不行的,無法勝任工作,他太無能了,不是公司必需的人。他被自己的思考打垮了,沉入了深不見底的感情裡。
  許久,寬末才終於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已經到達了公寓,寬末竟沒有察覺。下午回到事務所的時候,雖然效仿正在加班的同事們坐在電腦前,但是頭和手動著做了些什麼他完全記不清了。
  回不過神來的寬末穿著外套,糊里糊塗地坐在了榻榻米上。沒有開暖氣的房間足可以凍僵人那般冷,雖然肚子空空,可已經沒有了去買東西吃的力氣。
  「要被公司裁員了。」
  在嚴酷的現實面前,寬末抱住頭。「被公司裁員」這樣的話,他對家人說不出口。因為自己的無能所以被辭退了,這太可恥了,他說不出口。當年家裡的經濟明明不寬裕,他想到東京的大學讀書家裡卻一句話也沒多說就讓他去了。後來進入有名的公司就職時,家裡也非常高興。正月要是不回老家,也會得到「在大公司裡工作一定很忙吧」的原諒。那之後他只好裝成很忙的樣子,他不想被父母認為自家兒子是個沒用的人。
  一到四月他就會被趕出公司了,不能回鄉下,也不想回去。那麼就不得不在這邊尋找新的工作。對於招聘活動他從學生時代開始就不知道該準備些什麼好,這個不行。就職情報雜誌?職業介紹所?這些只會讓他覺得更加靠不住。
  在寒冷的房間裡,響起了短信到達的提示音。從公事包裡慢吞吞地將手機取出。松岡發來了短信:「你下班了嗎?我現在正準備回家。明天七點老地方見可以嗎?」
  說起來,明天是一起去吃飯的日子。松岡總是會在前一天發來確認的短信,以免他有什麼工作上的事而不方便見面。
  明明是和平時一樣的短信,但是在現在這種狀況下文字卻好像胡亂浮動地顯現出來……非常混亂。
  松岡什麼都不知道,也沒有任何不對。雖然知道,但他還是不想回復,於是將手機關機了。現在他不想與任何人扯上關係。
  那之後他又兩次以感冒為借口拒絕了松岡的邀請。週末的時候松岡說想一起去看電影,他以感冒為由拒絕了,下一個周他又以同樣的借口拒絕了。
  雖然拒絕了松岡的邀請,可是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事做,只是迷迷糊糊地呆在家裡看電視……
  聽說自己要公司被裁員的那一整天,寬末沒有吃任何食物,連他自己也感到驚訝。第二天寬末精力無法集中地就開始工作,結果因他不注意引起的過失一直不斷。可是事務長沒有對他發火。被事務長用呼叫機叫到的桌前時候,寬末想自己會挨罵也不奇怪。可事務長只是說了句「工作多留神點」。
  寬末覺得這只是對即將被辭退的人的同情,不禁感到更加悲慘。
  直到被告知裁員的事一周後,寬末才稍微調整好自己的心情,接受了自己無能的事實。而像現在這樣下去是不行的。被辭退的話,就沒有收入了。事務長提前將人事調動的事告訴他,是想讓他盡快去找一分新的工作。寬末也開始進行了找新工作的嘗試。
  星期六下午,寬末抱著履歷表和就職情報雜誌陷入沉思。不得要領又口拙的自己做銷售一定不合適吧?還是處理事務的職位比較適合自己,不用和太多人打交道的工作感覺非常好。條件適合的地方有不少,只是工資也比現在的工作低了不少。想著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寬末開始填寫履歷表。十幾年來一直做著處理事務的工作的自己,能稱得上有資歷的地方一個也沒有,有吸引力的地方也非常少。
  現在開始去上學或者聽函授講座之類……可是要開始找新的工作,不可能有時間去。寬末想著總之先把履歷表寫完,然後一邊看要填寫的條款一邊用圓珠筆寫著,卻把字寫錯了。雖然用了修正筆,可感覺非常糟糕。一定會給面試官留下不好的印象。寬末把寫壞的履歷表揉做一團扔進了垃圾箱,然後橫倒在榻榻米上。乾脆回鄉下去吧。工作讓他對人際關係以及在這個嚴苛城市裡生活都感到有些疲憊了。
  寬末的老家在關西的漁村,父親創辦的魚加工廠由哥哥夫婦繼承,和父母一起共同經營。儘管沒有高額的利潤但是收入也足夠維持一家人的生活了。
  可是工廠不缺人手,自己回去的話就要白白地增加伙食費,只會讓家人感到為難,而且在鄉下找工作也沒有選擇的餘地。
  寬末在榻榻米上翻來覆去的時候肚子也餓了。因為嫌麻煩所以從早上開始就什麼也沒有吃。寬末在運動衫外面套了一件羽絨衣就出門了。
  來到書店,寬末拿了新出的就職情報雜誌就在店裡逛起來。注意到許多年前讀過的書出了珍藏版,於是就一起拿去收款員那裡交錢。
  想著自己是為了轉換心情出來散步的,千萬不要下雪才好。可是天空灰濛濛的,空氣也十分寒冷,看起來隨時會下雪的樣子。
  寬末去便利店買了新的履歷表和便當之後馬上就回家了。轉過街角看到了公寓樓的時候,寬末口袋裡的手機響了起來。不是短信的提示音而是電話的鈴聲,是松岡打來的。
  「我是寬末。」
  「啊,我是松岡。你現在在哪裡?」
  寬末環視了周圍一下。
  「在我的公寓附近,有事嗎?」
  「我正好有事到這邊來,就順便去了你的公寓但是你好像不在家,我就想冒昧地問一聲你去哪了?」
  「去便利店買了點東西。」
  「這樣啊。」松岡小聲地說了一句,然後又問:「準備回來了嗎?」
  「嗯。」
  「我可以稍微靠在你家呆一下嗎?我還在你的房間前面。」
  也不能說不讓松岡來,但是老實說寬末還不想和他見面。就算見了面也不會有開心的感覺。如果松岡是其他公司的人,他或許還可以發發牢騷,得到一些安慰。可是在同一個公司,對情況也有一定程度的瞭解。告訴他自己要被裁員的話,他一定會察覺到自己是因為單純地無法勝任工作才會被辭的。
  他不認為松岡會覺得自己是個工作能力強的男人,但是他也不想讓松岡覺得到了這個年紀還被裁員的他是個沒有的傢伙。儘管三月二十五日之後人事變動的通知也會讓公司所有人知道。
  「我還有些感冒,不能傳染給你。」
  「啊,我不會呆久的,只是有些東西想給你。」
  結果,還是要見面。再次邁開步伐,寬末感到腳下非常沉重。他不想見松岡,可是又不能不見。沒有強硬地拒絕,是因為自己撒謊而取消約會讓他有種罪惡感。
  寬末回到公寓就看到自己的房間前有個人影在搖晃,是松岡。注意到寬末的時候,松岡向他大幅地揮著手。不可能無視松岡,寬末只好也向他小小地揮了一下手。
  「好久不見……有一個星期了吧。」
  穿著牛仔褲和土黃色上衣的松岡聳了聳肩。眼鏡很適合他,粗糙的戒指卻不會讓人有不快的感覺。即使從男人的眼光看來,也會很羨慕覺得他的樣子很帥。和羽絨衣裡套運動衫怎麼樣都無所謂的自己完全不同。看到松岡,他就開始在意人為什麼從根本上就有著差異。
  「對不起……我拒絕了好幾次和你的約會。」
  「你感冒了吧?不用在意的。」
  看到松岡對自己露出微笑,寬末的心頭不禁感到陣陣刺痛。
  「你去買了什麼?」
  手裡提著的東西被松岡偷看著的時候寬末下意識地將裝有書的袋子藏到身後。要是用了紙袋裝就職情報雜誌的話就不怕會透出來了。
  「是便當和書呀……這也沒什麼吧。」
  「雖然是買來慰勞自己的,但都是些食物而已,而且比起書還是DVD比較好吧。」寬末趕緊像辯解一樣地說道。
  便利店的袋子被送到了寬末的眼前。
  「啊,不用了。你不要那麼費心。」
  「又不是什麼值得客氣的東西,你就收下吧。我拿回去的話也很重。」
  寬末接過便利店的袋子,看到裡面有紅色的蘋果和黃色的蜜橘。一想到他明明撒了謊,松岡卻那麼費心的跑過來看他,他就慚愧得無地自容。
  「在這久留不太好,我先回去了,我還會發短信給你的。等你的感冒好了,我們再去喝酒吧。」
  松岡逕自說完就要回去,沒想到卻聽到「那個……」,於是松岡在樓梯跟前回過身來。
  「那個……感冒,我的感冒好點了。」
  驚訝地歪著頭,松岡說道:「那太好了。」
  「你好不容易過來的,要進來喝杯茶嗎?雖然我的房間裡很髒。」
  松岡瞬間明白了寬末的意思,他的臉頓時明朗起來。
  「可以嗎?」
  「嗯。」
  松岡趕緊走了回去。寬末用鑰匙打開了公寓的門,然後讓松岡先進房間。松岡經過他的身邊時傳來了香煙的味道。
  「松岡,你吸煙嗎?」
  「嗯,你討厭嗎?」
  「也不是,只是我至今沒有見過你吸煙。」
  「我只是偶爾吸一下而已。因為今天等你回來的時候有些無聊。啊,煙灰什麼的沒有落到玄關外面哦,我有帶便攜煙灰缸來。」
  寬末笑了。
  「我不擔心這個。」
  「啊,你很信任我嗎?」
  「與其說信任,不如說我覺得你不是會做那種事的人。」
  「你有一點讚賞過頭了。」松岡說著露出開心的笑容通過狹窄的過道走進房間裡面然後鑽進了被爐裡,那動作和女裝時的一點沒變。寬末給在外面受冷的松岡沖了一杯咖啡,松岡說了聲「謝謝」後就用雙手捧著茶杯放到嘴邊喝著。
  「好久沒有來你家了。」
  咖啡太燙,於是松岡吹著咖啡說道。
  「是嗎?之前……」
  意識到松岡上次來是在自己被吻之後推開了對方的聖誕節,寬末趕緊住了口。那是兩人心裡都清楚卻有默契地不去觸及的事實。打破這不自然的沉默的人是松岡。
  「我啊,聽說你感冒的時候就想你會是一副嗯嗯啊啊呻吟著的模樣。可是直到昨天為止,去公司上班的時候我才想到應該不會那麼嚴重吧。」
  「嗯,已經治好了今天還是要小心些……」
  在謊言的不協調氛圍下,寬末說話時候感到喉嚨越發地乾澀了。他明明很討厭那種可以面不改色地說謊的人,可是一旦發生了不方便的事自己也說了謊。而看到對此絲毫不懷疑的松岡的表情,寬末更加羞愧。
  「要是感冒太久都不好會很辛苦的。啊,說來你買了什麼書?」
  寬末的聲音響了起來。
  「呃,是珍藏版的安東比佐子的書。」
  「咦,有意思嗎?」
  拿出書之後寬末將裝有就職情報雜誌的袋子推到房間的角落。
  松岡接過書,翻開裡面的梗概讀起來。
  「你喜歡這樣的書嗎?」
  「我不太看小說,雖然有興趣,但是書太多了不知道該看什麼好。如果有有趣的書就介紹給我吧。」
  「嗯。」
  松岡應了一聲之後就臉朝下地俯臥著,然後將書啪啦啪啦地翻著。剛看第一頁的時候松岡的眼皮就不停往下掉,突然傳來一聲像是書被合上的聲音,接著就聽到了深沉的鼻息聲。寬末想著不會吧,然後偷偷地看向松岡,他竟睡著了。
  寬末聽說過有些人不擅長看書,只讀幾行字就會被睡意侵襲,松岡或許就是這樣的人也不一定。畢竟現在不是夜晚,還是白天……
  寬末凝神地注視著松岡的睡臉。小巧的臉的下巴上蓄著能讓寬末警醒的鬍鬚。以前他對無論是在鼻子下還是下巴上留鬍子的人都有種惡劣且骯髒的印象。現在卻不同了。薄薄一撮無損清潔感程度的鬍子,被整理成漂亮的形狀。雖然看起來很適合松岡,也很帥,但這對他來說沒有吸引力,也不會讓他產生性衝動。
  自己這樣想有點對不起松岡,可是認真思考之後他才注意到這不是很正常的事嗎?大多數男人都不會對男人產生情慾吧?
  外面響起了救護車的聲音,放鬆的眉毛動了一下。說來松岡的眉毛也很漂亮。煩人的響聲讓松岡皺起眉頭,然後左右搖晃了一下腦袋就睜開了眼睛。他悶悶地取下眼鏡,粗魯地搓著臉。與寬末的目光相遇了,松岡也只是有些迷糊地看著他,半張著嘴角。
  「對不起,我睡著了。」
  「只睡了大概五分鐘而已。」
  「真的很對不起。」
  寬末笑著讓他不用道歉,松岡撓了撓短髮。
  「週末經常接待客戶到很晚,所以我有點睡眠不足。」
  說接待沒什麼的話梗在寬末的胸口。做銷售和做研究的工作不一樣,儘管不太瞭解具體的情況,但他知道松岡工作做得很出色。這是聽交往過的葉山說的。以前和松岡在一起的時候他就知道了松岡做事很爽利,該說的話都會說出來,對人也很用心。對優秀的松岡來說,沒必要顧慮自己這種被公司裁員的人吧。討厭變得越來越卑屈的自己,寬末停止了思考。
  「困的話就睡吧,不用在意其他的事。」
  可是松岡沒有再打瞌睡,和寬末聊了大約三十分鐘之後就回去了。雖然之前不想和松岡見面,可是和他聊過之後寬末的心情就稍稍好轉了一些。聽說自己生病松岡就來探望也讓他感到很開心。
  寬末從角落的袋子裡取出就職情報雜誌,儘管還有許多憂慮可是也沒有辦法。被裁員的事責任在自己,羨慕妒忌別人是沒用的。
  寬末一邊比較著年齡要求和工資待遇的項目,一邊翻著就職情報雜誌。

  
寬末的哥哥寄來了附有剛出生孩子照片的郵件。想著剛出生的孩子就像只小猴子一樣,寬末笑了起來。皺巴巴的小臉也非常可愛。今後哥哥就有三個孩子了,而剛出生的這個是他們一直期待的女孩。
  郵件的最後,哥哥寫道:「你有交新的女朋友嗎?」寬末只回了一句「恭喜」,關於女朋友的問題他沒有回答。
  和家人說有真心想結婚的對象是在去年。可今年正月回老家的時候,父親在全家聚在一起吃飯的席間問道:「為什麼?你說想和她結婚的那個女朋友怎麼了?」
  「我和那個人不可能了。」寬末這樣回答,他當然不可能說出對方是男人的事,可他正在和那個男人以既非朋友也非戀人的微妙關係繼續交往著。
  那一周,松岡去外地出差了,所以他沒有收到出去玩的邀請。於是寬末去了百貨商場買送給哥哥的孩子出生賀禮。在店員的介紹下,寬末買了一套兒童套裝,然後寄了出去。明明沒做什麼特別費力的事,寬末卻感到很疲憊,於是在電梯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很少來百貨商場,寬末很不習慣。他感到不合時宜地不安起來。
  中午可以去公寓附近的快餐店吃飯,寬末心不在焉地想著,背後卻傳來了女人的聲音。
  「寬末。」
  葉山正站在他的背後。
  葉山和松岡同齡,而且同在總公司的營業部工作。去年她到寬末工作的小石川研究所幫忙,呆了幾個月。他們就是在那時認識的,也交往了很短的一段時間。
  許久不見的葉山變得非常漂亮。雖然覺得他們交往的時候葉山就很可愛,可是現在的她比那時更清爽了。
  「啊……好久不見。」
  因為松岡的事,自己甩了她。那之後他們一次也沒有聯絡過。工作的地方又離得很遠,他們再也沒有見過面。
  分手的時候,葉山不停地哭泣著。直到現在她那悲傷的表情還在寬末的腦海裡殘留著很深的印象。可是現在的葉山像要消除寬末的罪惡感一樣露出了明朗的笑容。
  「四個月沒見了,寬末你來買東西嗎?」
  「來買送給哥哥的孩子出生賀禮。」
  「恭喜。」葉山小小地低了一下頭。
  「你也準備結婚了吧?恭喜你。」
  葉山用手掩住嘴角,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寬末你為什麼會知道?」
  「聽松岡說的。」
  這時一個雙手提著紙袋的中年女人從葉山背後通過,裝滿東西而脹大的紙袋碰到了葉山的腳。
  中年女人說了聲:「哎呀,真是不好意思。」
  她雖嘴上沒說站在路中間真是討厭,可是她的全身都傳達出這樣的信息。
  「要坐嗎?」
  寬末催促她坐下,葉山苦笑著說:「站著好像很礙事啊。」然後彎下身子坐了下來。
  「寬末你和松岡的關係真好呢。」
  「嗯,偶爾會一起吃飯。」
  寬末沒有說他們一周會見幾次面。
  「我倒是沒聽松岡說過你們還有見面。啊,你還會在意我的事嗎?」小聲說著,葉山看向寬末。「對方是相親認識的。剛去相親的時候明明還很不以為意,見了面才發現對方是很好的人,於是很快就決定了在七月舉行婚禮。」
  從微笑的葉山身上傳來幸福的感覺。
  「寬末你怎麼樣了?」
  「什麼……」
  「與喜歡的人和好了嗎?」
  寬末曖昧地笑起來。
  「和好了,也沒和好……」
  他喜歡的江籐葉子再也不會出現了。而對於內在是一樣的松岡他只能把他當成重要的朋友,離戀愛的感覺還很遠。
  「是對方的態度不明確嗎?」
  松岡的心意是「戀愛」,自己的心意則是「朋友」。這無法對松岡本人說明,讓他感到很困擾。自己不想失去作為朋友的松岡。
  把沉默當成了肯定回答的葉山安慰道:「寬末你還是早點向那個人傳達自己的心意比較好哦。」
  「說起來你的工作怎麼樣了?還是只有一個人的話肯定不夠吧?你一定很忙吧?」
  一提起工作的話題,被裁員的事就在腦海中閃現。寬末的胸口頓時一片陰霾。而葉山並不知道他的悲慘狀況。
  「我這邊沒什麼變化,你那邊呢?」
  葉山小聲歎息。
  「我們這邊也沒變。實際上我三月末就要辭職了。」
  辭職的事也聽松岡說過,可寬末還是感到有些驚訝。
  「因此,不能再做現在這樣沒什麼變化卻很開心工作了,讓我焦急的事也會變少,這樣我也可以好好注意自己周圍的事了。」
  葉山將落到頰邊的頭髮撥到耳後。
  「這個季度末,公司要辭掉很多人。雖然三月二十五日才正式發表,但是內部指示已經出來了,所以對於辭退原來的在職者之後選擇繼任者的事,當時的情況好像很不得了呢,特別是松岡。」
  「松岡……怎麼了?」
  葉山稍微向前彎著身子,小聲說:「正式的辭退令還沒有出來,不要對任何人說……他可能會在今年春季人事調動裡升職做營業部的課長。這樣文案工作肯定會增加,所以明明不得不把我的工作某種程度地分配給其他人,但在裁員的時候老手減少了,只有分配給給剩下的人,所以必然會增加周圍的負擔吧。怎麼辦才好呢。」
  「咦……可是他還不到三十歲吧?」
  雖不是規定,可公司裡已經默認了只有到三十歲以上才能升做課長。再怎麼有能力,二十歲的年齡段最多也只能升到主任。
  「後天就三十歲了啊,營業部的松岡迷說的。松岡的業績一直是第一名,上面也很喜歡他。雖然我覺得他升有點太快了,但沒有人會對此饒舌。」
  寬末放在膝蓋上的兩隻手緊緊地握住拳。他知道松岡能力很強,可是在這樣鮮明的對比之下,他不得不正視他們之間顯而易見的能力差距。
  「好厲害啊。」
  雖然寬末嘴上附和著,心中卻被黑暗的情緒覆蓋了。
  「工作能力強,長得好看性格也好,有點太厲害了吧。雖然他本人說自己其實有很多壓力,可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像的樣子。」
  那之後,兩人又說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就分別了。
  「寬末你也要和喜歡的人發展順利哦。」
  雖然知道這是葉山發自內心的話,可寬末還是沒有辦法回應。看到之後葉山因為要去和未婚夫見面而露出開心的笑容,踏著輕快的步子離開的背影,想著明明是被自己甩了的女人,現在卻是像自己被捨棄了,悲慘的感覺又湧上心頭。
  寬末坐在回程的電車上恍惚地想著,如果沒有分手,自己一定和葉山結婚了吧?如果沒有再見到松岡,也許真的是這樣也不一定。寬末很快就自虐地笑了出來,俯下身子。葉山和自己分手真是太好了,沒有和一個被公司裁員、失去生活保障的男人在一起才是正確的選擇。
  在到達公寓前,寬末才想起中午還沒有吃飯。現在已經是下午二點,無論是去店裡吃還是去買回來吃都很麻煩,於是寬末餓著肚子回到了家。想著蜜橘也吃完了,他環視了房間一圈。最初進入他的視線的就是被爐桌面上的就職情報雜誌。
  寬末一把掃開了就職情報雜誌,然後將腿伸進被爐裡仰躺著。有能力的男人升職為課長,無能的男人被裁員。這是當然的,可是他一點也笑不出來。
  出神地看著天花板,短信的提示音在房間裡響起,是松岡發來的。寬末不想看短信所以將手機關了機。
  終於看到短信的時候已經過了晚上十一點,在他睡覺之前。雖然很想無視,但他還是一直在意著短信的存在。
  「後天可以一起去吃晚飯嗎?」
  和平時一樣,是邀請他去吃飯的短信。「後天就三十歲了……」寬末想起了葉山的話。
  寬末的生日那天,松岡沒有告訴他自己的生日。明明沒有告訴,卻在生日這天邀請他去吃飯是什麼意思呢?因為是生日,所以就是沒有收到祝福但也想在一起,松岡心裡是這樣想的吧?那樣的話自己也可以不用考慮太多,就單純地當作一起去吃晚飯吧?
  去年聖誕節收到松岡作為生日禮物送他的手錶,被好幾個人說過「這表真好啊」自己身上的東西被人稱讚還是第一次,可見松岡的品味確實非常好。
  寬末想了很久。自己的生日得到了祝福,又意外得知了松岡的生日,現在他的想法是不能什麼禮物也不送給松岡。雖然只為自己著想有些對不起松岡,可是他不想帶著劣等感和松岡見面。只是聽到松岡的事就變成了這樣的自己,和本人出現在眼前的自己,他不知道哪一個會更卑屈。這不是松岡的錯,松岡也沒有任何不對。完全是自己的問題而已。
  想到最後,寬末想關於松岡生日等自己心情穩定之後再做些什麼來補償……這樣想著自己也諒解了自己,於是寬末發送了「後天我有事,對不起」的拒絕短信。
  幾分鐘之後,松岡就回復了。
  「這周什麼時候有空?」
  明明不忙,寬末卻回復了「這周都很忙,對不起」,松岡回了「那麼下周再說吧,雖然你看起來很忙但也不要太拚命了」。
  今天的短信就到此為止了吧?寬末將手機放到遠離手邊的地方,閉上眼睛。劣等感和罪惡感讓他的心情非常糟糕。寬末被自厭的情緒淹沒,儘管如此他還是一點也不想和松岡見面。

  松岡生日當天,從早上開始寬末就迷茫地想著「今天果然還是見面比較好。」、「可是……」既然松岡喜歡自己,生日這天見面的話他一定會很開心吧?可是自己又不想見他。然而自己的生日收到了松岡的祝福……寬末還在來來回回地兜著圈子想著的時候就到了下班時間。
  下午六點寬末回到了家。可他在屋子裡無論是站立還是坐著心情都無法平靜。沒有和松岡見面給他送上祝福,這對松岡很失禮。就算找再多借口也無法原諒,因為那都是想要自我寬恕的辯解而已。
  只有自己的生日收到了禮物,不是松岡的錯卻因為個人的理由拒絕了抱著想要一起吃飯這個小小願望的松岡。
  晚上八點半,寬末穿上外套就立刻出了門。雖然見面的話自己會變得卑屈、自厭,可是不見面的話他以後一定會後悔很長一段時間……早知道這樣當初約好見面就好了。
  乘電車到了街上,能夠買禮物的百貨商店已經關門了。看表才發現已經過了晚上九點……再怎麼勉強也不行了。走投無路的寬末只好在百貨商場周圍走來走去。在捲簾鐵門關上的店門前來不停走動的寬末偶然發現了路上有一家還在營業的女性銀飾店。以龍和鷹的紋樣為主題的女性飾品被並排擺在黑布上的狹窄處。寬末想起了以前松岡帶過類似的戒指。
  寬末彎下身子認真地看著櫃檯。琳琅滿目的飾品,讓他不知道選哪個好。最後,寬末買了帶有龍紋飾的手機掛飾。買戒指的話寬末不知道松岡手指的尺寸,項鏈的話種類太多他又不會挑選。總之東西是買好了,可是作為禮物顯得太便宜了,而且還是用茶色的紙來包裝的。
  寬末將簡陋的禮物放進外套口袋,接著開始尋找蛋糕店。寬末知道一家晚上還在營業的蛋糕店,他在那裡買了一個小蛋糕,上面還寫著「生日快樂」。
  買完東西之後,寬末卻開始擔心這樣不值錢的東西松岡會喜歡嗎?
  和松岡在一起的時候,他沒見松岡吃過蛋糕,也不知道松岡是否喜歡甜食。之前要是打聽了松岡對食物的喜好就好了,寬末對做事沒有計劃的自己又自厭起來。
  拿著買好之後才後悔的東西,寬末到達松岡公寓的時候已經過了十點。來這之前他沒有和松岡聯繫。因為如果提前聯繫了,他怕松岡會對自己買的這些沒什麼大不了的東西抱有過剩期待。
  寬末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站在松岡公寓門前按下了內線對講機……可是沒有反應。
  「咦?」
  再次按下,明明在房間裡面響起了呼叫的聲音,卻沒有人的氣息。不在家嗎?說不定松岡還在工作。
  因為覺得松岡既然邀請了自己,晚上應該有空才對。到底他什麼時候才會回家呢?一小時、兩小時……不會在日期變更之後才回來吧?
  在這寒冷的天氣裡除了等待沒有別的辦法的寬末突然意識到,他並不需要一定得等到松岡回來。只要傳達了祝福的心意不就好了嗎?對於不想見面的自己來說只要能將生日祝福的心意傳達給了對方,不就是最佳的狀況嗎?
  寬末將裝有蛋糕的袋子掛在門把上。雖然想將禮物一起放進去,可是這樣的東西作為送給大人的禮物顯得太粗糙,最後他還是沒放進去。可是只留下蛋糕就回去的話,寬末擔心松岡可能會不知道是誰送的而丟掉。想要留言但又沒有紙和筆,沒辦法寬末只好給松岡發了短信。
  「我在你的公寓門前放了蛋糕,不介意的話就請吃吧。」
  發完短信,寬末就離開了。在電梯前按下了標著向下箭頭的按鈕時,手機響了起來。不是短信的提示音而是電話鈴聲,是松岡打來的。
  「寬末你現在在哪裡?」
  松岡的聲音一反常態地顯得有些急迫。
  「沒在哪裡……」
  叮的一聲響起,電梯的門開了,裡面一個人也沒有。
  「難道你在我家?」
  「嗯。」
  「稍微等我一下,我馬上回去。」
  手機裡傳來熱鬧的聲音,松岡大概是在居酒屋之類的地方吧。
  「喂,松岡你在和誰說話呢?」寬末在電話裡聽到了有人在叫松岡。
  「還是不要勉強了,我準備回去了。」
  「真的只要五分鐘……不、十分鐘,我就能回去。」
  電話掛斷的聲音響起,松岡的聲音消失了。
  「咦,松岡?」
  電話被掛斷,寬末也只能歎息著關上手機。自己的生日收到了祝福和禮物,而對方生日的時候自己什麼也不做實在說不過去。可是寬末來這裡的理由不止是這樣。
  不知道為什麼,寬末想到松岡會一個人寂寞地渡過生日。他不來的話,松岡會一個人在家裡得不到任何人的祝福就這麼渡過寂寞的夜晚吧?可事實卻是他太自大了。松岡根本不像他想像的那麼孤獨,有熟人會為他慶祝生日。
  他想回去,想要現在馬上就乘電梯離開。可是被說了「不要回去」所以又不能走。寬末回到了松岡房間的門前,然後在走廊上的欄杆旁向下看。路燈下,看起來像是上班族和OL的人快速地走過。
  掛了電話大約十五分鐘之後,一部計程車亮著方向燈忽明忽暗地開近,最後在人行道邊停了下來。從車上下來了一個穿著西裝的年輕上班族,雖然天太黑看不清他的臉,但是那應該就是松岡。電梯停止的聲音響起,從裡面跑出一個人影,果然是松岡。
  松岡在寬末的面前大口地喘著氣,他根本不用那麼著急的……寬末用有些冷淡的目光注視著松岡。
  「你說今天有事的,所以……」這是松岡的第一句話。
  「預定的工作,那個……提前完成了。」
  寬末努力地為自己圓謊。
  「啊,是這樣嗎。沒想到能見面,真高興。早知道這樣的話,我拒絕那幫傢伙的邀請就好了。」
  「你和誰在一起?」
  「大學時的朋友。」
  「應該讓你們好好聊的。」
  寬末確實是這樣想的。沒注意到寬末細微的不快,松岡聳肩道:「沒關係,他們不過是找些理由去喝酒而已。」
  松岡說完取下了掛在門把上的袋子。
  「這就是蛋糕?好大呀。」
  「今天是你的生日吧?」
  松岡回過頭。
  「之前碰到了葉山,就是在那個時候得知了你的生日。」
  松岡那因為之前跑回來就有些泛紅的臉,現在更是像火燒一般紅。
  「我生日的時候受到了很好的款待,你的生日雖然做不到那樣很抱歉,但還是準備了一點禮物。」
  「你不回禮也沒關係的。」
  松岡用手背擦拭著臉頰。寬末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紅著臉害羞地笑著的松岡。
  松岡撫摸著裝有蛋糕的盒子說道:「我真的好高興啊,這個蛋糕吃了真可惜。」
  這樣一個廉價的蛋糕就讓松岡那麼開心,寬末反而變得不好意思了。
  「不要放太久比較好……」
  「是呢,啊,你好不容易來了,要進去喝杯茶嗎?」
  「可是……」
  「就喝一杯,這裡風大你一定受冷了吧?」
  面對一反常態地強硬起來的松岡,寬末說了句「就一杯吧」,然後進了屋。雖然想回去,可今天是松岡的生日,他不好堅持拒絕。
  「沒想到會有人來,房間有點髒。」
  雖然松岡的房間裡雜誌和報紙雜亂地散落在床上,但還不到髒的程度。2LDK(二室一廳一廚房)的房子對於一個人住來說顯得有些大了。寬敞的客廳中間擺放著深茶色的沙發。所有的傢俱都是統一的深棕色,牆壁是柔和的象牙色,地毯則是深綠色的。房間的色調搭配得很好充滿了時尚的氣息,簡直像樣板房一樣。雖然覺得漂亮的室內裝修和松岡的感覺很合,但是寬末感到有些微妙地煩躁起來。
  在沙發上坐下,突然感到腰被柔軟的感覺包圍了,坐下的感覺非常舒服。
  「馬上打開可以嗎?」
  松岡把蛋糕盒放在矮桌上,像孩子一樣兩眼發光地說著。寬末點了點頭,松岡就將蛋糕從盒子裡取出了。
  「哇,好香。啊,還有祝語。」
  松岡花了比寬末選蛋糕的時間還長几倍的時間,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只裝飾了紅色草莓、沒有任何有趣地方的蛋糕。他滿臉笑容看起來很高興。
  「寬末你也一起吃吧。」
  「可這是送給你的。」
  「話是這麼說,可有個人一起吃才有滋味啊。」
  松岡這樣說了,寬末也不好拒絕。
  「啊,我有好東西。」松岡小聲說著消失在廚房裡,然後單手拿著葡萄酒和酒杯走了回來。
  兩人切分好蛋糕然後舉酒乾杯。寬末喜歡啤酒和日本酒,幾乎不怎麼喝葡萄酒,所以他不知道紅葡萄酒和白葡萄酒有什麼不同。以前和上司一起去喝酒的時候,有用高級葡萄酒招待過對方。要不是提前聽說了價錢他還不知道這酒貴得可怕。
  雖然松岡說「這是別人送的,所以不是什麼昂貴的東西」,可葡萄酒入口爽滑的觸覺,濃烈甘醇的味道讓他意識到這是比自己買的蛋糕要高級得多的東西。
  松岡一邊高興地吃著寬末隨便買來的蛋糕,一邊喝著高級的葡萄酒。
  寬末也將自己的那份蛋糕吃完。可吃著蛋糕的時候,葡萄酒的酒精在他的身體裡發揮了作用,體內生起一股燥熱。想著任務完成了,他就該回去了。寬末從沙發上站起來,可是他的腿已沒有了支撐身體的力氣又倒了回去。坐回去的寬末這時才注意到自己喝太多了。寬末將頭倚在沙發上,身子彷彿在下墜,意識也在漸漸遠去。
  「寬末。」
  肩膀被搖晃,打斷了寬末舒服的睡眠。寬末陰沉著臉睜開了眼睛。
  「馬上就要到電車末班車的時間了,你要留在我家還是回去?」
  「我要回去。」
  用力地揉了揉臉,寬末站起來。沒走出三步,就腳步不穩地倒躺了回去。走路也好回去也好都很麻煩。寬末像貓一樣蜷起身子,肩膀被溫柔地撫摸。
  「留下來吧。」
  「不,我要回去。」
  明明起不來,嘴上卻還說著「要回去,要回去」混亂的視野裡出現了松岡難過的臉,然後又漸漸變得模糊了,最後寬末還是睡了過去。

  在急促響起的聲音中,寬末睜開了眼睛。他的額頭上覆著一塊毛巾,刺耳的聲音怎麼也停不下來。寬末坐起來尋找聲音的來源。拿起桌上醒目的鬧鐘,寬末正想著不知道怎麼讓聲音停止的時候,聲音卻自己消失了。
  這不是自己熟悉的房間,寬末手裡拿著鬧鐘環顧了房間一圈。在自己睡的沙發旁邊,松岡裹著毛毯蜷著身子。為什麼松岡會在?他想起昨晚是自己來找松岡,還和他一起吃了蛋糕喝了酒。他的記憶只到吃蛋糕的途中,後面的事他已經記不清了。
  看了看鐘,還不到六點。已經有早班的電車開出了。
  「松岡。」
  寬末出聲叫他卻沒有反應。反覆叫了幾次還是沒有反應。寬末想起了和江籐葉子交往的時候自己每天早上都會給他打電話叫他起床的事。
  「松岡,起床了。」
  寬末搖著松岡的肩膀,松岡緊閉的眼瞼動了一下,然後稍微睜開了眼睛。
  「啊……早上好。」
  「我要回去了。」
  松岡像小孩子一樣用雙手搓著眼睛,然後看向牆上的時鐘。
  「六點了。現在回去的話應該還有換衣服的時間吧。」
  松岡是計算好了自己回公寓的時間來設定鬧鐘的,他是個連對這種細節都很細心的男人。
  「昨天對不起。我好像一個人喝醉了。」
  松岡一臉沒睡夠的表情笑了出來。
  「你不用那麼在意的,我昨天很開心。」
  「開心嗎?」
  松岡大大地打了一個哈欠然後站起來。
  「步入三十歲的第一個夜晚,後半段真是波瀾起伏啊。突然收到短信,於是慌慌張張地趕回,然後吃了蛋糕……」
  似乎想起了什麼,松岡突然笑了出來。
  「寬末,你說了夢話哦。」
  「咦?我說了什麼?」
  「相當有趣,所以這是秘密。」
  松岡惡作劇般聳肩笑著,他的笑臉和江籐葉子的重疊了。寬末的胸口騷動起來。無論是髮型還是穿著完全不一樣,松岡身上幾乎已經沒有殘留江籐葉子的影子。可是在偶然的一剎那,江籐葉子的影子似乎又浮現出來了。
  「我會在意的,告訴我吧。」
  「不是什麼大不了的話,這只是我的一點樂趣。」
  「什麼嘛,這只會讓我更在意。」
  寬末抱著必死的決心說道,松岡只是默默地笑著。
  「好了,再不快點回去的話,就沒有時間換衣服了哦。」
  被催促著,依然無法釋然的寬末從松岡手裡接過外套。外套大約用衣架掛起來了,一點也沒有發皺。
  「昨天的事謝謝你了,下次再一起吃飯吧。」
  松岡把寬末送到了玄關。寬末在玄關彎下身子穿鞋子的時候,頭頂傳來了松岡的聲音。
  「說起來,以前也有過類似的相反畫面呢。」
  「是嗎?」
  「那是我還穿女裝的時候,不是在你的生日那天在你家住了一晚嗎?感覺和那時好像啊。」
  寬末感到有些苦澀地想起來了。他對松岡穿女裝扮的江籐葉子喜歡得不得了,於是抱著他渡過了一個晚上。現在的情況也許看起來有些相似,可是自己的心境卻不同了。對方的人還是一樣的,可是一切都不同了。他並不會對現在這種情況感到開心。
  寬末說了聲「再見」就走出了房間,迎面而來的空氣非常冷。背後的門一關上了,心情就轉變了。在松岡家過夜並沒有快樂的餘韻,寬末只是考慮著從這回家以後是否還有洗澡的時間。
  「寬末,等一下。」
  走出公寓樓的同時,頭上傳來了松岡的聲音。寬末抬起頭往上看,松岡從五樓走廊的欄杆上探出了身子。
  「我現在就下去,等我一下。」
  松岡為什麼會叫住他?大約過了一分鐘,松岡從公寓裡跑了出來。
  「趕得上太好了。有東西忘在我家了,這是你的吧?」
  松岡拿出了一個茶色的小紙袋。這個本來應該一直放在外套口袋裡,不知道什麼時候掉了出來。
  「這個,給你吧。」
  「咦?」松岡不解地歪著頭。
  「啊,我還是拿回去吧。」
  寬末伸手拿回了紙袋。可是拿回去的話,自己用不上這種東西,於是寬末又將紙袋交給了松岡。東西拿走了又推回來,讓松岡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到底怎麼回事?」
  「這是手機掛飾。不介意的話你就收下吧。」
  「手機掛飾?」
  「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反正也是廉價的東西,不喜歡的話就丟掉吧。」
  松岡似乎明白過來,表情也一下子明朗起來。
  「啊,原來是買給我的!」
  「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東西。」
  小聲地「啊、嗯」了幾聲,松岡撫摸著茶色的紙袋說道:「我可以打開它嗎?」
  「嗯。」
  從袋子裡落出的手機掛飾在松岡手中發出幾聲輕響。晚上的時候還不太看得清楚,可是在任何事都無法隱藏的明媚朝陽下這東西的廉價就更加一目瞭然了。
  「啊,很素雅啊,我非常喜歡。」
  雖然能讓松岡感到開心,可寬末還是無法寬心,他覺得自己實在呆不下去了。
  「那麼我回去了。」
  「謝謝你,再見。」
  寬末就這樣頭也不回地走了。再次想起松岡開心的表情,如果之前有好好準備禮物就好了,如果沒有把那種像哄小孩一樣的手機掛飾送出去就好,寬末在深深的後悔和負疚感中不停地責備著自己。
  面對準備上班或剛下晚班的在電車上打瞌睡的上班族坐著,看到上班族那半張的嘴角時,寬末突然想起了松岡說自己說了夢話的事。自己說夢話的時候,松岡一定醒著吧?爛醉的睡相一定被看見了,怎麼想都很不好意思。
  堅持挽留了江籐葉子,抱著她渡過了美好的一晚。美麗的身體一直躺在自己的臂彎裡讓他感到很開心,就好像做夢一樣,他徹夜無法入睡。松岡會不會也和那時的自己有同樣的心情呢?……寬末猜測著。
   一想起那時的幸福感,寬末的胸口就被揪緊。雖然江籐葉子和松岡就是同一個人,可寬末無論如何還是不承認下巴上留著鬍子的男人和那個被自己當成女神一樣崇拜的女人是同一個人。不,或許他只是不想承認而已。
  他不討厭作為男人的松岡。也知道松岡一心只想著自己,也不是看到松岡時不會產生憐愛的感覺。只是對松岡沒有像對江籐葉子那樣可以產生讓他傾倒熱情。

  寬末的心裡對松岡產生了微妙的隔閡,但收到邀請的時候他都會和松岡一起去吃飯。他已經厭倦了撒謊拒絕,而且只要不提工作的話題他就不會對自己和松岡的差距有過剩的意識。
  尋找新工作也開始了,平時休息的時候寬末就會去選定的公司面試。誠實地說出了理由,事務長沒有對寬末擺出臉色就接受了他不規則上班的請求。工作的時間休息,相對的休息日就要上班,因此他拒絕和松岡星期六的約會的次數就變多了。
  儘管如此,去面試的公司都一個接一個地以「不採用」結束。沒有任何資格證書,三十歲的年齡也成了瓶頸。「如果是二十歲年齡段的話……」面試官用足夠讓寬末聽見的聲音小聲這樣說道。
  那日,接受了寬末的面試的公司在他工作的時候有了聯絡。雖然寬不是公私不分的人,可是從來不在工作的時候接打私人電話或收發私人短信的他那時也顧不上那麼多,慌慌張張地拿起電話到跑到走廊上……結果卻又是不採用。至今為止他覺得最有希望的公司也拒絕了他,他感到很驚愕,之後的工作中連手都沒法好好使用。
  帶著憂鬱的心情回到公寓,寬末收到了一封信。信封上寫有祝詞還貼著漂亮的郵票。寄信人是小學時的青梅竹馬清水,他寄來的則是結婚請帖。說起來,今年正月回老家時清水就說過他已經向戀人求婚了。
  信中還附有一張留言卡,上面寫著:「我要結婚了,你怎麼樣了?」去年正月,和清水見面的時候,寬末和他說了江籐葉子的事。他告訴清水自己正在考慮和那個配自己有些可惜的美人結婚的事。那時還沒有戀人的清水羨慕地說「真好啊」,可是一年之後,自己變成了現在這種狀況,清水卻要結婚了。多麼諷刺啊。
  青梅竹馬的結婚請帖寄到的第二天,傍晚的時候鄉下的哥哥打了電話過來。說是大家一直期待的給孩子的出生賀禮收到了,這是為了答謝賀禮而打來的電話。說話的時候,哥哥就講到了最近要結婚的寬末的青梅竹馬清水。
  「說來你的好朋友清水君有了孩子吧,所以他馬上就決定結婚了。」
  「嗯,我收到請帖了。」
  正在從公司下班回家的路上,寬末下了公車然後一邊步行回公寓,一邊和哥哥通話。
  「你也快點吧,去年正月明明說了『有想要結婚的女朋友』的。」
  「哥哥,可是我已經被那個人甩了。」
  明明是不想提及的話題,卻總是被沒神經地反覆提起,實在有點讓他感到厭煩。
  「你就沒有在交往的對象嗎?」
  「沒有。不可能那麼快就另外有喜歡的人吧?」
  寬末變得有些心煩,很快把話頂了回去。感覺到寬末的煩躁,哥哥說道:「你在不耐煩什麼?你啊,是理想太高了吧?」
  「不是的。」
  「可是你說過之前的女朋友是個大美人吧?都說美人三日厭,找個長得一般但是性格好的女人不行嗎?」
  「她確實是美人,可我不是只喜歡她的臉。」
  該說的話總是明白地說出來……是個嚴厲的人。
  記憶中她的笑顏和松岡的臉重疊,讓寬末吃了一驚。這之前,想起松岡的笑臉時他總是能看見江籐葉子的殘影。說殘影也許有些奇怪,松岡和江籐葉子就是同一個人。
  突然有疑問掠過胸口。自己不是因為長相才喜歡上的,也不只是被美麗的外表吸引。如果不是外表,而是內在吸引了他,為什麼他不能把作為同一個人的松岡當作戀愛對象呢?……答案無數次地回到了同一個地方,那就是因為松岡是男人。
  「你打算一直單身嗎?」
  思考著哥哥的話,寬末回答:「我沒這樣打算。」
  「要結婚的話就盡快吧。雖然不想說像父親一樣的話,但要是四十歲以後才有小孩的話,等他成年你就退休了。」
  耳朵好痛。
  「這種事我知道。」
  「打好生活的基礎,老後有足夠的積蓄支配,我覺得也可以選擇一個人生活。」
  最後的最後寬末又被哥哥嘮叨了一通,才終於在沉重的氣氛下掛了電話。在現在這種得知要被公司裁員的狀態下,被說「打好一個人生活的基礎……」,實在很要命。
  寬末回到公寓的時候,心情很鬱悶。想去買酒,拿著錢著錢包準備出去的時候,松岡發來了短信。工作結束得早,松岡便想邀請他去吃飯。一個人的話也只會亂想些多餘的事,於是他回了「我去」。
  來到約定見面的車站,松岡已經先到了。在售票處那頭,寬末看到了松岡的手機。松岡拿在手裡的手機上掛著寬末作為禮物送給他的廉價銀製手機掛飾不停搖動。看到這裡,寬末心裡感到說不出的抱歉。
  那天依照松岡的希望,他們沒去居酒屋,而是去了一家比較安靜的店。價錢稍微有點貴,座位被各自隔開,人的聲音也沒那麼吵了。
  「你有什麼不順心的事嗎?」
  持續發呆的寬末聞言終於抬起了頭。雖然會回應可自己卻顯得心不在焉所以被松岡注意到了。
  「沒有。」
  「那最好了。只是你看起來好像沒什麼精神。」
  沒那回事,寬末雖然想這樣說心情卻無法釋然。和哥哥說過的話不停在腦袋裡迴響。他不是不想結婚,只是沒有讓他喜歡的人。
  「說起來,你最近經常在假日上班啊。」
  平日裡找工作花費的時間把休假的週六都葬送了。雖然時間都設法用來安排面試了,可到哪裡結果都是慘敗。沒有回報的努力只能徒增疲憊而已。每次被拒絕的時候,他就會陷入是自己無能,果然是自己太無能的自厭情緒中。
  「員工一直在減少,所以很忙。」
  真正的話說不出口,寬末只好適當地找話欺騙了松岡。
  「我還想著到底是怎麼回事……下週六也沒空嗎?」
  覺得最有希望的公司也回絕了他,送簡歷也好接受面試也好都讓他感到厭煩了,什麼都不想做,下週六會是個普通的休息日。
  「有什麼事嗎?」
  「你想去溫泉之類的地方嗎?」松岡眼睛向上看著說道。
  「溫泉?」寬末歪著頭。
  「之前我就有想去的溫泉了,從這裡坐車去只要大約三個小時。可以在那裡過夜,你不喜歡的話也可以當天回。啊,車由我來出。」
  溫泉二字充滿了魅力。他很喜歡超大型的澡池。遲遲找不到的新工作也好,哥哥那邊施加的壓力也好,他都想暫時全忘掉,悠閒一下。可是跟松岡一起去的話會不好意思。過夜的話會不會讓松岡對「那種事」抱有期待呢?可是松岡說也可以當天回,應該就不用擔心了吧。
  寬末沉思了許久,於是松岡提心吊膽地提出了「如果你介意我的存在的話,我們可以錯開泡溫泉的時間」。
  打聽一起泡溫泉的地方的松岡沒有期待過做愛方面的事吧。想要趁這個機會強迫他,只是他想太多了而已。刨除了這些不安的因素,溫泉旅行倒是個很好的轉換心情的機會。
  「偶爾去一次也不錯。」
  「真的?」
  松岡用像準備去遠足的孩子一樣的目光看著寬末。
  「那麼,要當天回還是過夜?」
  「都可以。」
  「過夜也行?」
  「嗯。」
  松岡小聲地說了聲「太好了」,然後將右手握成拳。
  「實際上我相中的溫泉旅館有好幾家。不過每家的晚飯都做得非常豪華,我很想嘗嘗,所以就在那邊過夜吧。預約的話就由我來就行了。」
  松岡已經預先在網上做了許多調查,於是開心地說著:「第一候補的地方是露天浴場,第二候補是但馬牛的有汩汩泉水的大房間,真煩惱啊。」
  對於興高采烈的松岡,自己並沒有做什麼特別的事。雖然很期待去溫泉,可是也只有這樣而已。
  為什麼松岡會那麼開心呢?是因為要和自己一起出遊嗎?和一個要被裁員又找不到新工作也不會說話的笨拙男人在一起有什麼值得開心的呢?
  松岡很有人緣吧,他聽說過他以前的交往對象是女人。也不是非男人不可吧?既然如此為什麼松岡會喜歡自己呢?自己這樣卑屈又無趣的男人到底哪裡好呢?
  自己明明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寬末在心中悄悄地問著。

  在小石川研究所工作的職員,加上事務長共計只有四人。規定的人數應該是五人,但是有一人拿了長期病假,所以實際工作上就少了一個人。在實際工作的四人裡,一個女職員在快進入三月的時候因為滑雪造成了腰部骨折而住院。在四個人都快忙不過來的時候就這樣又少了一個人,更麻煩的是那之後沒幾天又有一個事務員提出了病假。他被查出了早期癌症,說是只要盡快做手術能夠徹底治療的可能性非常高。住院治療包括手術花的時間一共是三周,要稍微花去一些季度末的時間。在這種時期少了兩個人對事務所來說是很沉重的打擊。可這是攸關性命的事,事務長也沒有說「等到四月以後再去」的話。
  寬末也沒有再去找工作。接近季度末工作也堆積如山。就連事務長也只有拚命地和文件搏鬥。可是即使做到早上,工作還是有增無減,正想著已經撐不下去的時候卻猶如天助一般,總公司派來了到季度末前會一直留下來幫忙的人,是葉山。
  葉山去年也被派到了小石川研究所幫忙。為了填補兩個人的空缺,所以才會派了一個有經驗的人過來吧。
  雖然已經沒有戀愛的感覺殘存,但也是曾作為戀人交往過的人。一起工作的話,就要共處很長一段時間。這和在街上偶然碰面聊天完全不同。像這樣在一起不會覺得彆扭嗎?寬末的這種擔心很快就結束了。葉山對寬末完全沒有這樣的意識,只有他自己在在意而已。分手之後很快就找到了新的對象,也許女人就是可以很乾脆地對對方斷念的也不一定。
  葉山被派遣過來兩天後,事務長說自己有事在下午六點時就回去了。最後只剩下寬末和葉山留在了公司裡。寬末正想著今天要在九點前做完工作,隔壁桌的葉山突然大聲地說道:「啊——真討厭!」
  寬末嚇了一跳,答道:「啊……對不起。」
  葉山紅了臉,垂下頭。
  「你剛才誤會了……我是因為工作老是做不完才抱怨的。」
  寬末也有很多文件和雜事做不完,在這種狀況下根本沒法再分擔其他的工作了。可如果是被總公司派到這裡來的葉山對超過十二個小時工作時間的加班會認為「為什麼是我」、「真是抽了最不利的簽」也不是沒道理的。
  看看手錶,剛過七點。
  「葉山,你現在要回去也可以哦。剩下的我一個人做吧。」
  也許要從九點延後到十點才能回去了,不過九點和十點也沒有很大差別。
  「這樣好嗎?你不用管我的。」
  「可是……」
  葉山微微一笑。
  「寬末你真的一點沒變啊。」
  「沒變?」
  「就是那種地方啊。」
  雖然不知道葉山指的是什麼,寬末還是和她互看了一眼然後笑起來。結果兩人一起工作到八點半完成了剩下的工作,然後一起坐計程車到街上,一路上兩人還討論著吃些什麼好。
  葉山知道一家開到很晚的意大利餐廳,於是兩人就去了那裡。雖然比起西餐寬末更喜歡清淡的日本菜,但這家店的加了蒜的麵食也非常好吃。
  「在總公司上班,不忙的話六點就可以下班了。我都預定了每週週二和週四去料理教室上課的,可是準備辭職前的一個月卻被要求調到這裡來。還以為可以很悠閒的真是失望啊,來到這裡以後真是忙死了。」
  葉山煩惱地歎息著。
  「感覺真是對不起葉山。」
  「寬末你不用道歉啊,這又不是你的錯。可能大概是這種狀況的緣故吧,事務長也變得比以前勤快了。」
  寬末突然笑出聲來。確實如葉山所說的那樣。事務長不到非做不可的時候就勤快不起來。
  對工作的事互相發著牢騷,自然地喝著酒。和葉山聊天的時候,沒有因為對方是女性就感到緊張,分享著彼此共同的不快,反而產生了奇妙的連帶感。
  「說起來,你還和松岡一起去吃飯嗎?」
  「嗯。」
  不太想提起這個事,寬末簡短地應了一聲。
  「松岡一定也被寬末『治癒』了吧?」
  「治癒?」
  從葉山口中說出了意外的話。
  「寬末你可是治癒系的哦。」
  「……我自己沒有這種感覺。」
  「我想絕對是這樣的。」
  這時作為甜品的點心被送了上來,一看到裝飾得十分精緻的盤子,葉山的臉就綻開了笑容。寬末和葉山點了一樣的套餐,點心自然也是一樣的。看到葉山吃完她那份後,寬末就遞出了自己的盤子。
  「要吃嗎?」
  「啊,這樣好嗎?我沒想過要吃你那份。」
  葉山慌張地搖頭。
  「我不喜歡吃甜食,所以請吧。」
  寬末將盤子放到葉山旁邊,葉山不住低頭小聲道謝。葉山一直臉紅到脖子的樣子非常可愛。
  「我非常喜歡吃甜食,像小孩子一樣……」
  葉山紅著臉拿起小匙伸向寬末提供的那份甜品。她吃下一口之後臉就馬上放鬆了下來。繼續吃了三口之後,她就露出了笑容。
  「說到松岡,你聽他說過女朋友的事嗎?」
  寬末緊張地吞了一口口水。
  「他有正在交往的人嗎?」
  「怎看都很像吧。雖然每次問他有沒有女朋友的時候都被他很好地擺脫了。可之前他總是高興地摸著手機上那條新的手機掛飾,問他『是誰送的』,他就說是喜歡的人送的。」
  寬末垮下肩膀。對松岡來說,除了自己以外還有能讓他傾注那麼多熱情的人,這種事認真想想就知道不可能吧。那個一心只向著自己的男人,根本不可能去注意其他人。
  「雖說是一直喜歡的人,可他卻不願說對方是怎樣的人。……一定是真心愛的人吧。啊,去年夏天和我們一起去野營的那個女孩說過,松岡對她說自己有一個只是單相思卻很喜歡的人,所以不能和她交往。說起來和我那時一樣呢。寬末你說也過還是忘不了以前和你交往過的那個人。」
  「對不起。」
  沒想到寬末會道歉,葉山趕緊說:「我不是要責備你。那也是沒辦法的吧。忘不了的話,也不是能隨便說出口的事。可是松岡卻能很好地說出來,真好啊……寬末你呢?」
  「啊?」
  「之前在百貨商場聊天的時候,你說過和好了也沒和好的話啊。」
  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現在自己的情況才好。確切地說……
  「似乎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實現的單相思……」
  「怎麼說?」葉山歪著頭。
  「雖然對方確實是我喜歡過的那個人,但我對他已經沒有那種感覺了。之前他給我的印象太過強烈,我心裡一直有種違和感。就算在一起以前的那種感覺也已經冷卻了。啊,我是單指戀愛方面的。」
  「我不太懂你說的話。」
  「我不擅長說明事情。」寬末苦笑。
  「可是,本人還是本人吧,他還是你喜歡過的那個人,不是嗎?」
  「確實是那樣沒錯。」
  「那麼寬末你覺得還有什麼不行的呢?」
  「我也不清楚。」
  他不是不知道,他其實很明白。對方的性格很好,是個溫柔的人,可他卻是個男人。因為松岡是男人,所以不行。
  葉山稍微思考了一會,又認真地開了口。
  「寬末,或許是你對對方抱有過高的理想吧。」
  「理想?」
  「明明是同一個人,感覺卻不同了。可是對方的人並沒有變的話,那麼變的只有你對他的看法了,不是嗎?」
  自己的看法,對美人的理想。自己對江籐葉子的投入到了可笑的地步。他不只是被容貌吸引,可是美麗的容貌卻也是原因之一。
  想要被她愛,他沒有考慮過除此以外的事。擁有同樣內在的松岡,喜歡上了自己。明明那時候拚命想實現的願望成真了,自己卻駐足不前了。他在對方是男人這個無法跨越的屏障面前,站立不前。
  松岡除了外表之外什麼也沒有改變,那麼變的確實就只有自己這邊了。
  吃完飯之後,寬末和山葉一起走到了車站才分別。坐上電車,寬末一邊在電車裡搖晃,一邊思考著松岡的事。他不討厭松岡。他甚至喜歡松岡,並且想要和他一直像朋友那樣交往下去。
  電車裡的吊環隨著電車開動的方向一起搖晃著。
  不去愛不行嗎?改變的心意變成了友情而不是愛情,這樣不行嗎?這些問題的回答都是肯定的,不是嗎?
  腦子裡思考的全是這些事情,當寬末回到公寓門前看到松岡的身影時不禁嚇了一跳。他還以為是自己想得太多看到了幻影。
  「那麼晚才回來真是對不起。」
  微暗的走廊的路燈下,松岡僵著臉笑了一下。
  「因為工作所以才回來那麼晚吧。我到了這邊所以就順便到你的公寓來了。」
  松岡說完,寬末輕輕地歎了口氣,然後走近站在門前的松岡。
  「你要來的話,發個短信給我就好。」
  寬末從公事包裡取出了房間的鑰匙,背後傳來了松岡的聲音。
  「我來的話,會讓你做什麼都不方便吧。」
  松岡的話讓寬末感有種微妙的帶刺感。他只是對松岡平時不個是會被成說讓人不快的類型的人感到驚訝。
  「沒什麼不方便的,只是你和我聯絡一下的話我就會早點回來了。」
  松岡低下頭,看起來好像在生氣,寬末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今天沒有工作到很晚,我是和葉山一起去吃飯了。」
  寬末說話的時候打開了公寓的門。
  「要進來喝杯茶嗎?你受冷了吧?」
  「我知道的。」重新抬起臉的松岡變成了平時的松岡,「我收到了葉山的短信,她說和寬末一起吃飯了。」
  「這樣啊。」
  「她還說你們對工作上的事發了很多牢騷。」
  「啊,因為現在非常忙,葉山好像也積存了不少壓力。」
  松岡跟在寬末身後進了屋。松岡接過寬末送來的咖啡之後,就將幾張打印有東西的紙放在了被爐的桌子上。
  「這是?」
  「從星期六要去過夜的旅館主頁上打印下來的。因為你說不太上網。」
  「是這樣啊,你那麼費心真是謝謝了。」
  寬末拿起那些打印的紙依次看起來。環境很好,澡池也很大,還有露天浴池。
  「工作那麼不順利嗎?雖然我知道葉山去幫忙了。」
  寬末一邊看一邊回答。
  「有兩個人請了病假。四個人很快就能做完的工作就得三個人來做了。」
  「寬末你都沒有對我發過牢騷啊。」
  松岡的話讓寬末感到有些帶刺,他從紙上抬起了臉。
  「牢騷會讓聽的人感到疲勞吧?」
  「可是你不是和葉山說了嗎?」
  看著自己的視線帶著與以往完全不同的嚴厲,說的話也很不對勁,今天的松岡好奇怪。雖然一開始就感到他好像有些生氣,但寬末不知道松岡到底在煩躁些什麼。
  「因為都是做一樣的工作,說話也比較容易有共通點。」
  「對不起。」
  松岡突然道歉。明明好像生氣的樣子卻又急著道歉。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寬末問道:「為什麼道歉?」
  「我果然還是回去比較好。」
  松岡拿起鞋子和外套,像要逃跑似的跑出了房間。寬末驚愕地凝視著依然溫熱的松岡只喝了一半的咖啡。他搞不清楚松岡到底是為什麼而來。只是為了拿旅館的資料過來嗎?真的只是為了這件事才過來的嗎?
  松岡回去後大約三十分鐘左右發來了短信。
  「今天突然跑去你家,真是對不起。」
  從短信的字裡行間,寬末還是能感到松岡奇怪態度的餘韻。他回復了:「沒什麼,我不介意的。」
  之後,那天就再也沒有收到松岡的短信了。

  雖然工作非常忙甚至連休息日上班的可能性也非常高,可是葉山被派來幫忙後就確保了週六的休息。
  寬末在週五的時候為了不把工作留到休息日而加了很久的班,回到公寓的時候已經半夜兩點了。
  溫泉旅行的當天,松岡開著車來接他。向來守時的松岡來的時間非常準。寬末也只好揉揉沒睡醒的眼睛,單手拿上旅行包出了門。
  松岡穿著長袖的細長襯衫和運動褲的簡單裝束。明明是隨處可見的穿著,松岡穿起來卻不會顯得土氣。寬末自己卻穿著燈芯絨褲和厚厚的羊毛衫。雖然他也想過要在自己平時的服裝裡選一些好看的衣服,但卻因為覺得太庸俗而作罷。松岡雖然什麼也沒有說,可是他不認為自己給人的感覺會好,本來去溫泉是值得開心的事,他卻又開始感到卑屈起來。
  車裡放著電台的廣播,雖然松岡說了「坐車的時間會很長,你有喜歡的CD的話就拿來放吧」,可是寬末對音樂不太有興趣,這幾年都沒買過CD。
  高速公路的路況暢通,走那裡的話兩個小時左右就能到達。為了照顧不習慣車子和高速的寬末,松岡還是把車開到了踏實的國道上。
  「走高速公路也不要緊的。」
  寬末雖然這樣說了,但松岡卻笑著說:「我只是想悠閒的駕駛。」
  寬末想松岡要長時間的一個人駕駛,為了保持最低限度的禮儀他起碼不能睡覺。可是單調的景色加上車裡的暖氣,昨天的睡眠不足開始作祟。寬末被強烈的睡意包圍著,就算說努力地說話眼皮最後還是會合上。
  幾次和不停想閉上的眼睛做鬥爭都以失敗告終。寬末漸漸睡了過去,手也從身上落下。直到感到輕微的震動寬末才醒來。是因為要等信號燈,車停了下來。
  「糟糕。」寬末小小地咋舌。
  「什麼,怎麼了?」松岡問道。
  「對不起,我本來不想睡覺的。」
  「你不用在意我,睡吧。」
  「可是你一直一個人在開車。」
  「開車能轉換一下心情,我沒關係的。你昨天加班到很晚吧?」
  「那個……」寬末撓撓後腦勺,看著松岡的臉,「昨天加班的事我說過嗎?」
  「你沒有說。只是我昨天和葉山通電話的時候說到了你的事。聽說你好像加班到很晚的樣子。」
  「啊,原來是這樣。」
  松岡和葉山的交情比較深,互相聯絡也不是什麼值得奇怪的事。
  「葉山說在小石川有寬末在真的太好了。工作很忙又與事務長合不來,但是只要和寬末說了話就會好起來了。和之前的戀人一起工作也完全不會感覺彆扭,是這樣嗎?」
  寬末笑了。
  「我最初在她被派遣過來的時候感到有些彆扭。可是她都已經決定要結婚了,我當然也該放開顯得爽朗一點。」
  「嗯。」松岡附和著,「葉山還說她經常和你聊天。」
  「除去事務長,工作場所裡就只有我和她了。說是聊天,其實經常是我一個人在聽她講話。我們交往的時候也是這樣。可是現在一半的話題是說工作,一半的話題是說她的男朋友。」
  「你不會感到心情複雜嗎?」
  「複雜?」
  松岡眼神四處游移著。
  「要聽以前交往過的人說現在的男朋友的事。」
  寬末聳肩。
  「我不介意啊。和葉山交往的時間很短,那時說是戀人但是感覺更像朋友。」
  「還有依戀還是完全沒有感覺了?」
  想說沒有感覺了,寬末卻想起了在百貨商場和葉山再會的事。
  「分手之後,我想過要是和這個人結婚了會怎樣,可結論是『她的結婚對像不是我才是正確的選擇』。」
  沒有選擇被裁員的男人作為結婚對像真是太好了。寬末只是想諷刺自己,卻沒有顧及到什麼也不知道的松岡。
  「寬末你很想結婚啊。」松岡以堅定的口吻斷言著。
  「你為什麼這樣想?」
  沉默了一會,松岡說道:「我還是江籐葉子的時候,你說過想盡早結婚。」
  「那個啊。」寬末笑了,「比起想結婚,我更想早點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且要結婚的話形式也很簡單。」
  想起江籐葉子的事,至今他還是會感到難過。儘管他知道江籐葉子和坐在自己身邊開車的男人是同一個人。
  那之後兩人不時地說著話,直到車開到了溫泉的地方,車裡的電台廣播才停下來。
  松岡安排的旅館是在溫泉地盡頭的一家純日式旅館。溫泉地中心還可以看到好幾家賓館式的旅店。雖然他們住的那家旅館相當老舊了,但卻修葺得很漂亮,店員說著鄉土口音的話也與旅館很相襯,飄浮著舊吉祥時代的香味。古老的柵欄門和生有苔蘚的又黑又亮的石子路也很有一番風情。比起新修建的豪華旅館,寬末更喜歡這樣的建築物。
  像在賓館一樣被熱情地迎接,然後他們就被帶到了房間去。鋪有榻榻米的房間非常寬敞,從開著的窗戶看出去可以看到竹子做的柵欄圍著的小庭園和水池,這讓寬末的心情非常舒暢。
  女招待進入房間給他們上了茶,然後寬末就出神地凝視著窗外的景色。鋪著榻榻米和有壁龕的房間讓他有種回到了鄉下的錯覺。明明是第一次來到的地方,卻沒有陌生感,寬末渾身都放鬆了下來。
  松岡在褥墊上座下伸開雙腿,可是看到寬末橫躺在榻榻米上之後,松岡像他一樣在旁邊仰躺下來。在較低的位置他們的視線相遇了。這樣有些奇怪,兩人對視著笑了起來。松岡轉身變成俯臥的姿勢,然後慢慢向寬末靠近。
  「怎麼說呢,我總覺得自己真是個沒用的大人。」松岡用認真的表情說道。
  「為什麼這樣說?」
  「來到這裡反而讓我緊張起來。」
  「我們是為了消除多日的疲憊才來的吧,不要想太多了。」
  「這樣啊。」松岡認真地小聲說道。
  他說話時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奇怪,寬末不禁笑了出來。
  「你笑什麼?」松岡撅起嘴問道。
  松岡的這個樣子讓寬末不禁聯想起自己的侄子,於是他伸手撫摸起那個鬧彆扭的男人的頭來。
  「沒做什麼卻感到緊張一定是因為你工作太過頭了吧。今天和明天就把工作的事都忘了,好好享受一下吧。」
  松岡的短髮比想像重更柔軟。撫摸著松岡的頭時,松岡的臉也有些變紅了。好像要掩飾自己發紅的臉一樣,松岡將臉埋進褥墊裡。
  「怎麼了?」
  「我又不是孩子了。」
  從褥墊裡傳出的聲音顯得有些含混不清。
  「我知道啊,可是你很可愛……鬧彆扭的樣子和我的侄子很像。」
  松岡的耳根紅了起來,覺得很有趣的寬末像要開玩笑般抓住了松岡的手指,熱度立刻從他的指尖傳了過來。
  「不要……」
  抗議的聲音非常微弱,還帶著甜美的餘味。寬末看不見松岡的臉,明明只是聽見了他的聲音而已,卻意外地覺得他的聲音顯得很妖媚。寬末趕緊失措地放開了松岡的手指,連他自己也感到羞恥起來。
  房間裡很溫暖,榻榻米的觸感也很舒服,再加上恰如其分的沉默,寬末打了幾次小小的哈欠之後就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直到走廊上傳來人走動的足音寬末才轉醒,醒來他立刻感受到身邊有人的氣息,一雙溫柔的眼睛正看著自己。安穩的表情似乎和誰的有些相似……啊,是葉子。真的是同一個人,他終於想了起來。
  寬末粗暴地揉了揉自己的雙眼。
  「對不起,我又睡著了。」
  松岡笑了。
  「也沒有睡很久,大概二十分鐘。」
  與松岡對視的時候,胸口奇怪地騷動起來。這樣的感覺怎麼都平靜不下來。寬末便一鼓作氣站了起來,然後不住地輕輕搖頭。
  「要去泡澡嗎?」
  聽到寬末的問話,松岡的肩膀輕輕地顫抖了一下。
  「嗯。」
  「雖然想去露天浴池,可是這種天氣會覺得冷吧。」
  「應該沒關係。旅館的網站上說從浴池出來很快就有浴室,不用走多遠。」
  「這樣啊。」
  寬末從旅行包裡拿出替換的衣物,背後傳來了松岡的聲音。
  「入浴的時間到了,你快去吧。」
  「一起去也可以啊,怎麼了?」
  聽到寬末的話,松岡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和我一起去的話,你會覺得不舒服吧?」
  似乎看透了一切的眼睛,讓寬末的胸口一緊。他生日那晚推開松岡的記憶清晰地復甦了。那時他並不是對接吻有抵抗情緒,如果沒有那鮮明的屬於男人的觸感,他覺得自己也不會在意。可是……
  「不會不舒服的。」
  寬末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小。他突然沒了自信,不安的感覺在腦袋裡升起。想到會看到松岡裸體的自己在想些什麼?只不過是男人的身體,自己會對他產生嫌惡或其他什麼感覺,他完全想像不出來。
  松岡為難地笑了。
  「我要稍微休息一下。寬末你先去吧,之後我會跟去的。」
  察覺到了寬末的無措,松岡提出了各自行動的建議。沒有勇氣說「一起去」,感到彆扭的寬末自己先去了溫泉。
  因為是小旅館再加上又是白天,所以男浴室裡一個人也沒有。浴池很大,洗澡的地方也隔成七間,一切都做得很正統。牆壁和地板上鋪的深綠色瓷磚感覺很有昭和時期的味道。
  寬末將水沖到身上,然後立刻進了澡盆,溫熱的洗澡水感覺非常舒服。水面泛著乳白色,感覺非常潤滑,還有硫磺的氣味。
  雖然在意松岡,但是溫泉裡只有自己一個人的狀態還是讓他非常開心。寬末一個人在浴池裡游著。這對他來說是至高無上的奢侈。
  浴室右邊有一扇門可以走到外面去,寬末來到石頭建造的露天浴池,陳舊卻充滿野趣。再加上外面有種開闊的感覺,而且沒有高高的柵欄很適合遠眺。山下的小鎮都可以一覽無餘。開車來旅館的時候,寬末就知道向上爬了很長的山路。這樣俯視才感慨地發現自己正身處很高的地方。
  寬末一個人泡在溫泉中欣賞著美麗的景色就十分滿足了。雖然這樣沒有任何人打擾的時間讓他感到至高無上的幸福,可他還總是習慣性地很想和誰說話。這樣的景色,這樣舒服的溫泉,想要和人互相交流一下。如果沒有想那麼多和松岡一起來就好了,就可以和他隨心所欲地說話了。
  寬末回到了室內的澡盆,再次泡進了水裡。和外面的露天浴池比起來,室內的水溫度要更高些。
  更衣室的門突然開了,寬末還以為是松岡,結果進來的卻是兩個五十歲左右的男人。想著會不會到自己洗完為止松岡都不會來的時候,松岡總算出現了。
  當松岡抬起右手坐在洗身的地方的時候,寬末注意到他的身子相當纖細,雖然平時就覺得他的很瘦了,可是脫了衣服之後,那種纖細簡直到了讓人心疼的地步。雖然抱過一次那個身體,可他卻沒有什麼實感。因為喝得爛醉,所以那時的事他幾乎都想不起來了。如果在現在這種狀況下想起來,自己說不定會因為感覺太過鮮明而呆不下去。
  細緻地洗過手和腳之後,松岡也進了浴盆。可他所在的地方離得有些遠,於是寬末就游著過去靠近他。
  「你來得真晚啊。」
  松岡聳聳肩。
  「不只是你,我也有點打瞌睡了。」
  松岡低語著,然後用手壓著嘴角打了個小哈欠。他那向後仰的頸項顯得相當白皙,臉頰也微微泛著紅色。
  「水的溫度還不錯嘛,想去露天的浴池嗎?」
  「嗯,外面的景色非常漂亮呢。」
  「在網上看到露天的感覺也很好,可是外面很冷吧,還是在這裡呆久點再試著出去好了。」松岡的頭上搭著毛巾,他看向天花板歎了一口氣。「溫泉果然很好啊,感覺疲憊都消失了。」
  「是啊。」寬末附和著。「你最近也很忙嗎?」
  「工作嗎?銷售的季度末每次都慌慌張張的。怎麼了?」
  「你好像比以前瘦了。」
  只聽噗咚一聲,松岡頭上的毛巾掉進了水裡。他慌慌張張地撿起毛巾,伸到浴盆外擰乾。他的脖子和臉都像染上了櫻花的顏色一般紅透了。
  「你怎麼了?」
  「什、什麼?」
  松岡將毛巾蓋在臉上。
  「是不是有哪裡不舒服?你的臉好紅啊。」
  松岡低下頭,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他的樣子看起來很奇怪。
  「你看見了?」松岡有些嘶啞的聲音微弱地響起。
  「我看見什麼了?」
  「就是……」
  松岡說不出口。這時寬末總算想起他看到了松岡的裸體的事。明白過來的時候,對方雖然沒有不高興的意思,可寬末還是感到羞恥起來。
  「也沒有很認真看,就是你洗身子的時候稍微看了一下。」
  可是他已經看到了也是事實,於是寬末說了聲「對不起」。
  松岡將下顎搭在澡盆邊低著頭。
  「我有點頭暈。」
  「你不要緊吧?」
  寬末抓住了松岡的肩膀,松岡被嚇得失措地顫抖起來。被松岡的反應嚇到,寬末慌張地收回手。
  「啊,對不起。」
  「我先出去了,寬末你慢慢泡吧。」
  說完松岡就不由分說地出去了。寬末覺得自己好像做了性騷擾的事一樣不好意地自責起來。普通的男人之間,就算看到裸體也沒什麼大不了。可是對於喜歡自己的松岡來說,被看到裸體或許是件有特別意味的事。
  雖然之後寬末也很快出了澡盆,可松岡已經不在更衣室了,他大概是回房間了吧。不知道該用什麼臉去和松岡見面,寬末想回房間卻又不能回,於是他苦惱地在更衣室裡呆了將近三十分鐘。苦惱的最後,寬末買了道歉用的橙汁回到房間。
  松岡穿著長袖T恤和牛仔褲正看著窗外發呆。
  「啊,歡迎回來。」
  松岡臉上的紅暈已經消失,恢復成了平時的松岡。
  「剛才對不起……這個……」寬末拿出橙汁說道。
  松岡苦笑。
  「是我說了奇怪的話,對不起。」
  「不是不是,都是我不好……」
  寬末不停道歉的時候,兩人感到各自的行為都很可笑,於是互看一眼笑了出來。雖然兩人要一起呆到明天感覺很彆扭,可是像現在這樣應該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吧。
  「從澡池回來的路上,我聽女招待說稍微爬一下後面的山就能到一個視野很好的地方,那裡的景色很漂亮,你想去嗎?」
  沒有其他的事做,又受到了松岡的邀請,寬末就跟在後面去了。
  女招待說的「稍微爬一下」,其實並不止一下。路又斜又陡,非常遠。上山的路只有人能通過的寬度,正是所謂的獸道。松岡平時經常在外面走,根本不在意這種程度的山路,幾下就走上去了。可平時以文案工作為主的寬末,很快地就開始氣喘吁吁。
  「要休息一下嗎?」
  聽到松岡的話,寬末不停點頭。一彎下腰來,就可以看到遠處雲霧繚繞的山。
  「這坡真難爬啊。」
  說這話的松岡卻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
  「我要是能多做些費體力的事就好了。」
  雖然知道對方比自己小了五歲左右,但寬末還是對自己體力之差感到羞恥。
  「說起來我有朋友為了增強體力而跑去拳擊練習場,大約一個月以後眼看著體格就變好了。」
  「拳擊練習場……」
  「怎麼樣,要一起去試試嗎?好的話我就去找找看,找一個下班後方便去的地方吧。」
  寬末很有興趣。一個人的話會不好意思,可是和松岡一起去心裡就踏實了。然而找不到新工作,下個月以後就要失業的狀況還要跑去拳擊練習場入會,他可能連每月的會費都交不起吧。
  「拳擊練習場果然很好啊。」
  「是的。」松岡說著臉上瞬間劃過一絲遺憾,然後又笑著說道:「你要是想去的話,隨時都可以跟我說。」
  有什麼東西輕輕地飄落了下來,寬末抬頭看向天空,原來是雪。天氣很冷,灰色的雲層很厚,可沒想到都已經三月中旬了還會下雪。沒有風,雪紛紛揚揚地落下來。身邊的松岡向著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很快呼出來,然後再吸氣。就像以前讀小學的時候看到下雪那樣高興,寬末也學著松岡做起來。
  那麼出色的人原來也有像小孩一樣的地方,寬末回過頭目不轉睛地看著松岡的側臉。
  「雪好吃嗎?」
  聞言,松岡的臉紅了起來,然後閉上了嘴巴。
  「沒有味道,只覺得冷而已。」
  寬末也模仿起來,想要嘗嘗雪的味道。可還不知道有沒有落在舌頭上的時候,雪就像泡沫一樣消失了。
  「就像池塘裡等待誘餌的鯉魚一樣啊。從旁邊看見了,卻在一瞬間遺漏了。」松岡低語著。
  「最初不是你要做鯉魚的嗎?」
  「嗯,是這樣沒錯。不是有句話說『借鑒他人,矯正自己』嗎?」
  「真是過分的借口啊,你明明是鯉魚的首領。」
  松岡瞇著眼睛笑起來,指向上山的路。
  「我覺得有些冷了,快點繼續走吧。」
  休息了一會,情況果然好多了,可走到半路又感到疲憊起來。寬末向前彎著身子走路的時候,從前面伸出了一隻右手,似乎是要拉住他。
  「沒有多遠了,我沒關係的。」
  「我們有五歲的年齡差距,這相應地就成了你的不利條件。」
  「什麼嘛。」
  寬末想著怎麼辦才好,雖然被說了年齡差距是不利條件這種不可愛的話,但最後他還是為難地牽住了松岡的手。明明是比自己要小的手卻充滿力量,一直強有力地拉著自己。這哪會讓他為難反而給了他很大的幫助,寬末在這雙手的幫助下總算到達了視野很好的地方。
  儘管這裡是山的至高處,可卻有著足以建兩間房子的寬敞平地。也許以前就起過房子,像是房基的石頭倒在地上。
  往下看去,努力爬那陡坡的辛苦也有了相稱的價值。遠處雲霧繚繞的山和被山包圍的盆地,明明到處都露出了使人聯想到想春天柔軟綠顏,此時卻不可思議地下著雪。
  寬末凝神地眺望著美麗的景色,突然感覺到通過松岡的手指傳來的顫抖。寬末這才注意到爬山時他們那一直緊握的手到現在依然沒有鬆開。
  「冷嗎?」
  「啊,我只是一直發抖而已。」
  「怎麼了?要我借你上衣嗎?」
  「不用了,沒關係的。要是脫給我你會冷的。」
  寬末放開了松岡的手,松岡用雙手抱住肩膀。看不下去比自己纖細的身體不停地顫抖,寬末脫下上衣披在松岡身上。
  「太冷了,要下山嗎?」
  松岡把寬末給自己的衣服繼續披在身上,點了點頭。下山的路比較輕鬆,寬末先走起來。
  「回去的話,我還想去泡溫泉呢。」
  寬末呼出一口白氣。
  「我也想。我還沒去泡露天溫泉呢。」
  想起泡溫泉時的美妙氣氛,寬末說道:「這次你先去好了,我會錯開時間去的。」
  松岡沒有回答,寬末正以為這是OK的意思,背後卻傳來了松岡的聲音。
  「一起去吧。」
  寬末回頭停下腳步,松岡也站住了腳。
  「啊,可是剛才……」
  「反正只是泡溫泉而已,只要你沒問題我也沒問題,而且回去以後就會馬上想去泡溫泉吧。」
  「嗯。」
  松岡不是討厭被看到裸體嗎?可是一起去也可以的話難道不是這樣嗎?寬末來來回回怎麼也想不明白,松岡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可是按照普通的思考,兩個男人一起泡澡,沒什麼值得在意的吧。他沒有像最初擔心的那樣,對松岡的裸體產生嫌惡感。只是覺得他太瘦了而已。認真想想,不過是和自己同樣構造的身體罷了。嫌惡感也好其他感覺也好,什麼也沒有。
  「那裡的露天浴池能拿酒壺進去吧。」寬末透露出了自己的想法。
  「咦?你是認真的嗎?」松岡睜圓了眼。
  「不好嗎?我覺得在露天浴池喝賞雪酒一定是至高無上的享受,一起喝吧。」
  「我也一起嗎?」
  「沒有人一起喝不是很寂寞嗎。」
  「真是沒辦法啊。」松岡嘟噥著,然後聳了聳肩,「那裡又不是我們包下的,雖然覺得可能不行,但聽了之後還是想試試呢。」

  將酒帶入露天浴池被禁止了。雖然沒有酒,可下著雪的露天浴池也非常棒,和松岡一起爬山而變冷的身體也溫暖起來。兩人不得要領地說著話,時間由傍晚變成了晚上,手和腳也像老人一樣變得皺巴巴的。
  松岡說過想吃一次的晚餐,相當豪華。兩人一邊吃著美味的食物一邊喝著酒。就算喝醉了也可以直接到旁邊的屋子睡覺的安心感,讓寬末不止喝了啤酒還喝了日本酒。喝著酒的時候,寬末的身體也逐漸熱了起來,松岡說了句「別喝了」,就打開了窗子,這讓他想起了在溫泉沒喝成的賞雪酒。可之後沒過五分鐘,寬末就冷得發起抖來。
  「都說了不要再喝了。」松岡笑了起來。
  即使是瑣碎的小事都讓他很開心,寬末感慨地想,來旅行真是太好了。他曾有過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出門旅行的經歷,和誰一起去旅行的只有修學旅行和員工旅行,可期待也只有最初的時候。他沒想到和別人一起去旅行,可以像現在這樣開心。說開心,其實也只不過是一起泡澡,一起爬著崎嶇的山路。
  寬末吃飽喝足了就走到隔壁的房間。房間裡已經鋪好了棉被,鑽進被子裡舒服的感覺就暖暖地充斥了全身。
  松岡開了方形紙罩座燈,然後將房間的大燈關掉。
  「啊,你已經睡了嗎?這個也關了吧。」
  看見松岡伸手要去按燈的開關,寬末答道:「開著吧。」
  寬末想睡又不願睡,他還想繼續說話。
  「今天的事非常謝謝你。」
  「為什麼突然這樣說?」
  旁邊的棉被裡抱著枕頭的松岡看向了他。
  「安排旅館,一直一個人開車。」
  「我只是喜歡開車而已。」
  翻過身來的寬末看向鋪著木板的天花板。鄉下的家也是鋪木板的,而且到處都有污痕。小時候覺得那些斑點就像幽靈一樣,每次看到都感到很恐怖,然後用棉被蒙住頭就睡。現在想起來卻覺得很可笑。
  「寬末。」
  回應了一聲之後,松岡認真地看著他。
  「你開心嗎?」
  「旅行的事嗎?」
  松岡躺著點點頭。
  「松岡你呢?」
  沉默了一會,松岡答道:「我很開心。」
  「我非常開心。」
  聽了寬末的話,松岡像要和他對抗似的說道:「我非常非常開心。」
  「你啊,怎麼說像小孩一樣的話。」
  本是想逗他,可松岡的眼角一下子紅了起來,然後將臉埋進枕頭裡。長時間地在一起,寬末注意到,只看松岡穿著西裝的樣子根本想像不到,他的想法常有一些孩子氣的地方。
  「我說很開心,是真心的。」
  松岡的低語之後,兩人的對話就中斷了。房間裡雖然很安靜,卻不會覺得難耐。快樂的餘韻還殘留在心中,暖暖的。可是這次旅行結束之後,現實還在等著他。一點閒不得的繁忙工作和三月末就要被裁員的事實想不面對也不行。其實面對也好,什麼都好,對被裁員的事他已經看淡了,關鍵的問題是找不到新工作。
  老實說,找工作非常辛苦,不是在身體上而是在精神上。一直不被採用,他就會從心底裡認為自己是個無能的人,然後逐漸消沉起來。反正都要落敗的話,一開始就不要遞出簡歷,不要去接受面試就好了。只是這些話都說不出口。
  「我還是回鄉下吧。」寬末看著木板鋪的天花板說道。
  「回去……是有連休什麼的嗎?」
  原來松岡還沒睡,身邊傳來了他的聲音。
  「不是的,只是覺得隱退到鄉下比較好。」
  松岡沉默了,寬末趕緊說道:「呵,我只是開個玩笑。」
  不能回鄉下。現實問題是沒有合適的工作。都這個歲數了,他也不想成為靠父母養的人。
  「寬末你的老家遠嗎?」
  「因為交通非常不便,所以從東京要坐兩個小時的新幹線,然後再換成四十分鐘左右的在來線。」
  「是港口城市吧?」
  「嗯,魚很鮮美。我老家是經營魚加工廠的,雖然父母都還健在,但是哥哥夫婦已經繼承了家業。」
  「我好想去一次。」
  「可以是可以,不過是個什麼都沒有的地方。松岡你的老家在東京吧?」
  「在東京,不過是在郊外。」
  「你經常回去嗎?」
  「我不太回去,去年弟弟在老家結婚了。我只有盂蘭盆節和正月回去。」
  說著話的時候,寬末在緩和的氣氛下意識漸漸遠去了……再醒來已經是早上了。早上他們又去泡了溫泉,吃了豪華的早飯。退了房之後,兩人又在旅館周邊隨便逛了一下就踏上了回程的路。
  這是一次十分快樂的旅行。不過回去的時候松岡的話變少了,一個人開車一定很累吧,寬末這樣想著,所以也不再多說話。

  從溫泉回來的第二天,寬末再次陷入了繁忙的工作中。加班到晚上九點、十點都是家常便飯,和葉山的關係與其說是同事不如說是戰友。
  在這樣繁忙的某日下午,事務長的妻子激動地給公司打來了電話。似乎是把沒日沒夜的加班誤會成了事務長出軌。連最初接電話的葉山也遭了殃。事務長捂著電話聽筒縮成一團拚命辯解的樣子,在一旁看來也覺得很可憐。
  「我的家庭破裂了……」
  這樣說的事務長,不像是在開玩笑。腰部骨折的職員要在四月出院是不可能的,還有一個人也要到四月中旬才能回來。寬末和來幫忙的葉山都要離職。事務長也意識到了四月的業務危機,他沒有將寬末的離職推遲一個月,而是直接向人事部請示。可是得到的只是「在四月新進人員裡調整」的答覆,遲遲得不到滿意的結果。
  「作為我個人很想把你留下來。」
  中午前,寬末被事務長叫到房間的角落這樣告知。他很感謝事務長的關心,可是或許能留下來的期待落空,也讓他更加沮喪。
  那日午休,寬末和葉山一起在研究所的中庭吃便當。因為附近沒有便利店,午飯通常是叫外賣的便當。起初葉山還會在家裡自己動手幫寬末做便當,可是連日的加班讓她沒有任何空閒,最近只好和寬末一樣叫外賣。
  「我可以問一下嗎?」
  葉山用奇妙的表情對正在喝瓶裝茶的寬末說道。
  「什麼事?」
  「寬末你要辭掉工作嗎?」
  今天是三月十五日,距離正式辭退令下達還有十天。也有可能是搞錯了,可葉山這裡也得到證實了。要說起這個話題也沒關係,可是只有三個人的工作,應該沒有其他人會洩漏這件事吧。
  「是的。可這話你是聽誰說的?」
  寬末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
  「我是在事務長和總公司的人事部負責人通電話時聽到的……你是要去做其他工作嗎?」
  寬末苦笑。
  「如果是那樣就好了……我只不過是已經沒用了而已。」
  不是出於自願被解雇的意思應該傳達出去了,葉山沉默了一會。
  「營業部也有一個三十歲的人被解雇了。」
  寬末「咦」了一聲抬起頭。
  「其他方面的工作也有聽說類似的事啊。被裁員的對象應該是五十歲以上的人才對,可三十歲的人裡也有被辭的。現在是三十歲的人到哪裡都會成為工作主力的時代吧?所以大家都很困惑,真不知道我們公司到底在是怎麼想的。像現在這種情況要是沒有寬末你在的話肯定很困擾的。」
  知道了三十歲的年齡段被解雇的不只有自己,寬末感覺稍微放下心來。自己被辭退不是單純的能力問題。儘管如此,要是放眼望去周圍全是像松岡一樣能幹的男人,真的有人會被辭退嗎?
  「新工作決定好了嗎?」
  寬末聳肩。
  「雖然去找了工作,可是我沒有任何資格證書,年齡也成了瓶頸,不容易找到工作啊。而且現在的工作又那麼忙,哪有時間找工作。被辭退以後去找工作的話,還不如回鄉下去算了。」
  這樣說著,寬末心裡也覺得還是回鄉下好,反正對這邊的生活也沒有什麼依戀。
  「寬末你的老家離這裡很遠吧?」
  「乘新幹線和在來線大約要三個小時。」
  「那麼喜歡的人怎麼辦呢?要一起回鄉下嗎?」
  說到喜歡的人浮現在腦海裡的是松岡的臉。要是回鄉下的話就不可能像現在這樣和他頻繁見面了。他多少覺得會有些寂寞,但回不回鄉下,決定權都在自己手裡。
  這是自己的人生。
  「怎麼辦才好呢。」
  寬末是對葉山說的也是對自己說。

  今年春天來得很遲,大概一周前去溫泉的時候還看到了雪,好像冬天還在繼續一樣。可是過了三月二十日,天氣就逐漸變暖了,也不太能看見還穿著冬天的外套大衣的人了。
  正式通告出來前兩天,寬末正在加班的時候接到了松岡的電話。
  「今天可以見面嗎?」
  從溫泉回來之後,他們各自都很忙,加班也很多,互相發過短信卻沒有機會一起去吃飯。
  「我是可以,你呢?」
  聽昨天回了總公司的葉山說「營業部真是不得了啊」,辭退了近四分之一的職員的營業部,大約是提拔繼任者進行得不順利而陷入了大混亂。
  在總公司還有事的葉山這周要回去上兩天班以便處理事務,因此葉山就變成了隔天來事務所這邊上班,事務長再次和人事部直接談判,這周就派了一個人來補充。新派來的女職員是個內行,她上班的時間是上午九點到下午五點,從不加班,但是一個人能做兩個人的分。托她的福,寬末這幾天七點就能做完工作了。
  「我沒問題,要見面嗎?」
  松岡的口氣一反常態得顯得有些緊迫。他一定是太忙了積累了很多壓力,想去喝酒放鬆一下吧?自己這邊的工作已經解決好了,於是寬末和松岡約好了八點左右見面就掛了電話。
  松岡平時邀請自己吃飯都是用短信,要是有加班的話他也不會在工作時打電話過來。對於這個反常的現象,寬末只是想著「這種情況也有過吧」,而沒去在意。
  在車站見面之後,依松岡的意思他們沒有去平時常去的店,而是去了一家有包間的整潔的居酒屋。對於松岡說的「想偶爾改變一下氣氛」,寬末沒有懷疑。雖然這裡的菜單很豐富,還有一些新的菜色,可是寬末覺得還是經常去的那家比較好吃。
  牢騷之類的,松岡一句也沒有說。聽到松岡問「工作忙嗎?」的時候,寬末也答了一句「和平時一樣」,然後松岡就再也沒有說話。寬末也不禁開始不停地注意時間,坐立不安地晃著身體,心情怎麼都平靜不下來。
  「寬末你對法律有興趣嗎?」
  松岡的樣子感覺有些奇怪……說著讓他摸不著頭腦的話。
  「為什麼突然這麼問?」
  「呃……」松岡回答得含混不清。
  「你是有什麼涉及法律方面的事有困難嗎?」
  「不是這樣的。」
  一點也不像平時那樣有話直說的松岡,他說話的時候也低著頭,完全不看寬末這邊。他是有不方便說的事嗎?寬末思考著。
  「我沒有認識的律師,不過時間允許的話,要我打聽一下我的親戚里有沒有認識的人嗎?」
  「啊……我不是想要找律師。」
  寬末還以為一定是這個事的,他搞不懂松岡到底想說什麼。沉默的小包間裡,手機的電話鈴聲響了起來。松岡打開手機確認打電話的人,然後小小地咋舌。
  「對不起。」
  松岡說完走出了包間。被一個人留下的寬末沒有其他事可做,於是便喝起酒吃起菜來。松岡大約十分鐘之後就回來了,可他回來之後比之前顯得更加侷促不安。
  「是誰打來的電話?」
  自己是不是干涉太得過了?可他又很想知道。
  「啊,是公司的後輩。他犯了錯正在做處理,最近這種麻煩事很多。我等下也不得不回一趟公司。」
  「那麼我們快點開始吃飯吧。」
  「對不起。我硬拉你出來吃飯。可是今天無論如何都想和你見面,因為到明天為止要給前輩答覆……」
  「給前輩答覆?」
  松岡「啊」了一聲,低下頭。正當寬末感到無措的時候,松岡像下定決心了一般抬起頭來。
  「我有位大學的學長是律師,他最近獨立開了一家事務所。」
  「咦……好厲害,真是優秀啊。」
  松岡果然不是有什麼麻煩事。可是既然有認識的做律師的熟人,就不用拜託他去找了吧?或許因為是熟人才不好意思拜託?
  「他的事務所正在找能夠處理事務的人。不需要專業知識和資格證書,只要能掌握一些事就行。」
  寬末的心底裡泛起了厭惡的感覺。松岡這是什麼意思?
  「之前,葉山回了總公司……那時她就說到了你,我聽說了許多不得了的事。」
  松岡用了「不得了」這個詞含混過去,但是他肯定已經從葉山那裡聽說了這次調整的內部指示。只要再過兩天,公司的公示板就會將被裁員的人的名字寫出來吧。這件事被知道也是遲早的事,可是……
  「我們部也有和你差不多年齡的被辭退的人。那個人對公司的做法感到很生氣,所以早早交了辭職信到其他公司去了。」
  營業部被裁員的人有到其他公司工作的才能,和無論去哪家公司接受面試都被拒絕的自己不同……完全不同。
  「我還從葉山那裡聽說你有在找新工作,我也想幫你一把。所以就和大學的熟人取得聯絡,聽說了學長自己獨立的事……他說到明天為止要給他答覆。你明明說什麼都沒有說,我也想是不是自己太多事了,可是學長是個直爽的好人。就算只是處理事務也是正規職員,工資或許也和現在差不多,我想條件還是不錯的。」
  松岡會擔心被裁員的自己是當然的吧。明明應該是值得感激的話,可寬末卻越聽越心寒。不止是心寒,還有焦躁感也越來越強烈。
  寬末在桌子下的雙手緊緊握住拳。
  「大約從上個月開始,我就感到你沒什麼精神。之前又突然說『還是回鄉下吧』,那時我就在想你是不是有什麼不順心的事。直到聽了葉山的話以後,我才知道原來是這麼回事。」
  他確實從被告知要被裁員開始就很消沉。拿工作能力很強的松岡和自己比較,只是讓他變得更卑屈了而已。可是這都是自己的責任,自己的問題。他不想被別人在背後說三道四,不想被人玩弄得團團轉。雖然很想找新工作,可是他不想依靠松岡的幫助。所以這些事他一句也沒有說。
  之前無論多少次去面試都不找不到工作。但現在他只要借助松岡的幫助就可以到一個條件優厚的地方就職。自己的努力甚至比不上松岡的人脈。
  工作還是要自己去找,他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他要顯示自己與以往的不同,無論花再多時間也要自己去做。他已經不是小孩了,所以無論什麼事都該由自己去做。好懊悔,可是就連懊悔也自己不過是自己的嫉妒心作祟而已,於是難過也變成了憤怒。
  松岡為什麼要幫自己?是同情抑或是憐憫?突然一股噁心的感覺直往上衝,胃也感到一陣絞痛。他已經不想再看到松岡的臉,不想再聽到他的聲音,不想再呆在有他存在的地方。
  寬末從公事包裡取出錢包,然後將幾千塊的鈔票放到桌子上。
  「心情有點不好,我回去了。」
  沒等松岡回答,寬末就逕自站起來。
  「啊,你沒事吧?」
  松岡慌慌張張地也跟著站了起來。
  「你吃就好了,這些菜都還沒動過筷子。」
  「啊……可是……等一下。那麼我也要回去了。」
  不等還在結賬的松岡,寬末出了店外就快步走起來。明明不想讓他跟來的,可松岡卻在後面跑步追趕著他。
  「寬末。」
  沒有人的人行道上,松岡抓住寬末的手臂讓他停下了腳步。被觸碰讓寬末感到心煩,於是他粗暴地甩開了松岡的手。松岡露出一臉好像要哭出來的表情。
  「對、對不起。」
  「為什麼要道歉?」寬末用連自己都驚訝的冷酷聲音說道。
  「因為……我做了多餘的事。」
  松岡低下頭,身子在微微地顫抖。
  「你還是很清楚的嘛!」寬末想說卻沒有開口。說出來,只會讓他覺得自己更加悲慘。
  「你也只是很擔心我的事吧?你幫我找工作的事,我非常感謝你。可是被辭退之後我已經決定回老家了。」
  這只不過是選擇之一,卻被寬末當成最終的決定說了出來。
  「咦……」松岡睜大了眼睛。
  「我要離開公寓,搬家的事宜也會從現在開始準備。我想以後我們不會再像現在這樣見面了。」
  「可是,這之前還……」
  打斷還想再說些什麼的松岡,寬末說了句「那麼,再見。」就坐進了計程車了。雖然現在還有電車,可是他怕走路到車站的話松岡還會追過來。
  寬末凝神地注視著車窗外流逝的景色,這時難以形容的感覺湧上心頭,他痛苦得用雙手抱住了頭。
  討厭討厭討厭……一切都很討厭。無論是沒有大人氣概又極度卑屈的自己,還是多管閒事的松岡。
  「先生,您感覺不舒服嗎?」
  司機的問話與其說是對寬末的關心,不如說是害怕車內被弄髒的不滿。寬末無言地抬起頭來,將視線再次回到車窗外。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窗外的景色怎麼也看不清楚。他反覆地想起了剛才在店裡發生的事。他的腦袋裡再次完全被濃濃的黑霧覆蓋,什麼都無法再思考。
  聽到短信的提示音,寬末拿出手機一看是松岡發來的。
  「今天真的非常對不起,是我太輕率了。可是……」
  短信的內容很長,可是寬末沒有讀到最後就將手機關機了。

  有了回老家這個選擇,想著要找去工作的寬末遲遲沒有行動。已經說出口的要回老家的話,開始慢慢在心中有了現實的意味。與其留在這種讓自己心情不快的地方,還不如回鄉下去。而且不必拘泥於處理事務的工作,他或許還可以嘗試一下其他工作。
  一決定回老家之後,寬末的心情就好了起來。最初自己期望的城市生活和找到新工作的希望都不存在了。
  雖然可以回鄉下,可是回去就要退掉現在的公寓。這之前有必要把事情的原委跟家裡說清楚。起初寬末在猶豫該跟說誰好,最後他決定了告訴哥哥。
  寬末說了被公司解雇、對工作感到疲憊想回老家的想法,哥哥沉默了一會,說了聲「我瞭解了」,然後給了寬末強有力的回答。
  「一個月也好,兩個月也好,我們等著你回來。可是你的公寓還沒有退吧?在那邊找個新的工作吧。」
  「我想工作也回鄉下再找。」
  「這邊可沒有什麼好工作哦。父母還在一起經營我們的工場呢,我老婆很快就要坐完月子了,雖然孩子確實想找人來照顧,可是我們可沒有工資給你。」
  現實就是這樣殘酷。
  「在那邊找個新工作,不要要求太高了,跟鄉下比起來那邊的選擇更多。」
  雖然哥哥這麼說了,可寬末對於連續失敗的求職以及每天往返於公司和公寓的乏味生活有種強烈的厭惡感。就算再次開始在這邊求職,可他的心裡卻只想著改變現在的生活。說服了不痛快的哥哥,寬末決定退掉公寓。
  哥哥對父母說寬末是因為工作太忙而感到疲憊所以才想辭掉工作回來的,他沒說寬末丟飯碗的事,也是為了顧及弟弟的面子吧。寬末感到抱歉的同時也難過起來。
  加上工作的事,和家人聯絡、安排搬家公司、處置無用物品、歸總行李這些事驟然讓寬末變得繁忙起來。
  而松岡每天都會發短信來。
  「你有時間的話什麼時候都可以,請和我聯絡。我想見面有話要對你說。」
  每次都是類似這樣的短信,寬末則回復「我很忙,對不起」,不願騰出時間和松岡見面。
  他對松岡的感情很複雜,也很難用語言來形容。雖然知道都是自己無能,可是那不是他想要的幫助。儘管如此這樣對待擔心自己的人,自己的態度也不太有風度。
  從結論說來,他沒有因為上次的事討厭松岡,可是他不想和他見面。松岡若站在自己眼前他會抱有難以言喻的劣等感。被解雇的事實都是他自作自受,要是和松岡恢復了普通的交往,在松岡為他介紹工作的時候他一定會再度發作。分開一段時間,自己心中的這種感情一定能穩定下來。不到那個時候他都不想和松岡見面。在松岡面前,他不想變成連自己都厭惡的卑屈男人。
  這個季度因為三月的末尾正好是週六週日,所以三月二十九日就成了寬末離開公司的最後日期。比起留下來的人離開的更多,在稍稍有些矛盾的氣氛中送別會也在三天前結束了。葉山工作的最後幾天要在總公司上班,寬末在前一天就禮貌性地和她告別過了。
  二十九日當天,寬末工作到指定的時間,收下了些許花束就回了公寓。房間裡只有一些封好的紙箱。
  行李預定在明天運走,同時房間也會退掉,然後他會坐最後的航班回到鄉下。
  寬末在煞風景的房間裡,吃著便利店買來的便當。從明天開始就真的要變成無業遊民了,儘管沒有說但心裡還是有點擔心。這樣下去自己會不會變得更沒用?會不會一直找不到新的工作?寬末腦子裡盡想著這些不好的事。
  喝了一點和便當一起買回來的啤酒,寬末看著牆壁發呆。決定回老家真是太好了。直到工作決定為止,這樣不安的夜裡一直一個人渡過,就不會那麼難以忍受了吧?
  今晚一定睡不著吧……寬末這樣想著的時候手機響了起來,是松岡打來的。寬末猶豫著該不該接電話,手機還在持續響著。不想再和松岡見面。可是回鄉下的話就會很久都見不到面了……那樣的話他起碼應該禮貌性地打個招呼。這就是接電話的理由。
  「寬末。」
  松岡的聲音在顫抖。
  「太好了……太好了你接電話了。我想現在和你見面,無論如何都想見面。」
  一句問候的話都沒,松岡就直接說了「想見面」。通過電話說話還沒什麼,要是和松岡面對面說話會讓他感到討厭。
  「我很累……對不起。」
  「拜託了。如果你嫌出門麻煩的話我可以到你家去,說話只要五分鐘就好。」
  聽到松岡乞求一樣的聲音,寬末覺得他有些可憐。讓他來家裡的話可能要說很久的話,如果去公寓附近的公園見面的話就好掌握時間了。
  寬末在約定的時間之前十分鐘去了公園,剛走到路燈下就看到坐在長椅上的人影動了起來。松岡穿著深灰色的西裝和白色的薄外套。他大約是剛下班,公事包還鼓著。
  寬末嫌換衣服太麻煩,於是穿著平織布的襯衫就出來了。
  「你說了很累還叫你出來,對不起。」松岡的鼻子有些紅,「我週六和週日要工作,所以我想今天不見面的話就見不到了。」
  「季度末的休息日也要工作嗎?」
  松岡猶豫了一下,小聲說道:「要帶新人……」
  對升職的松岡來說,除了自己的工作以外也增加了許多雜事。
  雖說已經是和他沒有關係的事了,可寬末胸口還是籠罩了一片陰霾。
  「雖然聽說葉山說了,可是你要在三月回下鄉是真的嗎?」
  「嗯。」
  松岡僵硬的嘴角震驚地顫抖了一下。
  「回去的話,公寓也會退掉吧?」
  「是啊。」
  松岡垮下臉,細長地歎息了一聲。
  「請告訴我老家的地址吧。」
  短暫的沉默中,只聽見遠處傳來的狗叫聲。
  「知道了又能怎麼樣呢?」
  大約是路燈光線不足的緣故,顯得蒼白的松岡的臉上,嘴唇也抿成了一條直線。
  「如果有時間我會去玩。」
  「可是,很遠啊。」
  「新幹線二小時,在來線四十分鐘,不是嗎?又不是不能當日來回的距離。」
  松岡說話的音調很輕,可是寬末聽他講這話時能感到松岡一定會付諸行動。
  「你不用那麼勉強的。」
  「不勉強的話就見不了面吧?」
  松岡大聲地說了出來,但很快他又被自己的行為嚇到,於是用手壓住嘴角。他痛苦地瞇起眼睛。
  「對不起,我剛才大喊大叫的。我不認為勉強,真的不勉強。你又不是要到國外去,只要坐新幹線就能見面。所以可以的。」
  說出住址的話,松岡會來見他吧?他是為了忘了這邊的事才回去的,讓松岡來的話就就沒有意義了。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之後見面也是可以的,可是現在他只覺得討厭。
  寬末沒有回答。因為他什麼也不想說,沉默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不能告訴我嗎?」
  「對不起。」
  寬末回答的時候好像用完了所有的力氣。
  「我在你心中到底處在什麼位置?」
  松岡認真的目光乞求一樣地看著寬末問道。寬末用力吞了一口口水。
  「寬末你對我說過吧,要我等你確認自己的心情,所以我就一直等著。無論到什麼時候,我都可以等。什麼時候有了結論,你就什麼時候給我回答。」
  曖昧的氣氛在兩人之間流轉。他在意松岡,他以為在意的理由是出於戀愛的感覺,所以他為了確定自己的感情留住了松岡。但是其實答案早就已經有了,可他拖拖拉拉地沒有說出來。他只想將這友情一樣溫暖的關係繼續下去而已……可是既然松岡說想要答案的話,或許真的到了不得不說清楚的時候。
  「我對松岡……」
  「還是算了。」顫抖的聲音打斷了寬末的話。「還是不要說了。」
  松岡知道的。就算什麼也不用說,他的心裡一定也很清楚。所以他說「不用說了」。寬末思考著。他想一直和松岡做朋友,可是讓松岡繼續抱有期待的話,會阻礙松岡尋找新的戀情。
  「那時我不清楚自己的心意,所以才說要你等我。那之後我想了很多,果然……那個,我只想和你做朋友……」
  松岡僵硬的臉頰像痙攣一樣地抽動了一下。寬末像辯解一樣地繼續說道:「我對你不會有討厭的感覺,和你在一起很開心。可是這和做戀人的感覺相差很遠……」
  「對不起。」松岡低聲說道,「我非常慌張。聽說你三月要搬家,一想到要是你因此換了手機號,再也沒辦法聯繫,我的腦袋裡就一片空白……我很習慣等待,所以無論……」
  「我沒辦法做你的戀人。無論你再怎麼等待下去,都只是浪費時間而已。」
  「浪費又怎麼樣?」松岡的聲音突然變得嚴厲。
  「所以……」
  「我對你來說已經完全沒有可能性了吧?」
  面對松岡激動的問話,寬末沉默了。
  「我有哪裡不好你告訴我啊,我會改的。每天發短信讓你不愉快的話,我會減少發的次數。見面的次數一個月一次也行。就算只打電話說話也可以。一切按照你的步調來做我都願意。」
  相繼說出的妥協方案,松岡那彷彿悲鳴一般的聲音,讓寬末的胸口疼痛起來。
  「短信也好,見面的次數也好,不是這些問題。」
  「那麼是什麼地方不行?」
  「那個,最根本的是……」
  話哽在喉嚨裡說不出來。作為松岡本人無論如何努力都是無用的理由太殘酷。長長的沉默裡,寬末猶如站在針尖一般。
  「因為我……」松岡的嘴唇動了,「是男人?」
  聽到讓他得到解脫的話,寬末輕輕地點了點頭,松岡的臉扭曲起來。
  「這不是你最初就明白的嗎?你說要我等待回答的時候,我就已經沒有再穿過女裝了。」
  被這樣責備,寬末也很難受。以前,他對女裝的松岡說過「無論是怎樣的你我都會去愛。」那是不會變的真心,可他卻沒有去愛男人的松岡。老實地說則是「因為松岡是男人所以無法去愛」。
  留住松岡的時候,自己對他的在意是來自於愛情的感覺,所以寬末覺得或許就算是對方是男人也能愛上松岡也不一定。可果然還是不行。這是無法講解道理的。這次自己讓松岡有了期待,卻又用與之前相同的理由拒絕了他。
  「我本以為你是男人也不要緊,可是一到關鍵時候,果然生理上……」
  松岡用右手按住胸口。
  「男人不行的話,我可以再穿女裝,像以前一樣化妝、穿裙子……」
  「就算做了那種事,你是男人的事實也無法改變吧?」
  「那麼你要我怎麼做才好呢?」
  寬末將視線從松岡身上移開。他無法看著松岡的眼睛說話。
  「我想無論你怎麼做都是不可能的……或許,真的怎麼做都不可能了。」
  松岡的腿瞬間失去了支撐身體的力氣,當場跪了下去。他的臉上沒了霸氣,深深地垂著頭。從他那蜷起的背脊傳遞出彷彿能刺傷人的心痛感,寬末不得不出聲說話。
  「我確實想過或許我們能成為戀人,這不是騙你的……雖然做不成戀人,可是我喜歡松岡。要是能做到的話,我想作為朋友和你一直交往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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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岡依然低垂著頭陷入長久的沉默。
  「做朋友是不可能的。」松岡總算開口說話了,他的聲音很微弱,「或許你認為至今為止我們是作為朋友一起吃飯、外出,可我一直把這些看成約會。就算是晚上能稍微見一下面,那天我都會選擇穿最好的西裝。雖然我每天都想和你見面,但是無論心裡多麼難受我都忍耐著……喜歡也好,想要交往也好,雖然你都沒有說過,可我已經當成好像你說過了一樣。」
  「對不起。」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裡很清楚,我是不行的,我是男人所以是不行的。儘管如此我還想著也許總有一天會順利的……」
  松岡的聲音顫抖著消失了。
  「我不要和你做朋友。做朋友的話,當你說你有了戀人,要結婚的時候,我就不得不對你說『恭喜你』吧?我絕對說不出那樣的話,我不要看到你被別人搶走。」
  如果不能做朋友,那麼他們該做什麼好呢?跪著的松岡終於站了起來,他的眼角有幾分濡濕的紅色。
  「不告訴我地址也無所謂。」松岡那失去力氣顯得十分脆弱的聲音響了起來。「我不會再發短信或者打電話給你了。」
  不能做朋友的話,或許選擇就只剩這一個了。
  「寬末你……」松岡用發紅的眼睛看著寬末。「你決定回鄉下的時候,有考慮過我的事嗎?」
  寬末說不出話來。他想著該怎麼回答才好。想來想去,最後他還是只能說出真話。
  「……沒有。」
  「哦。」松岡垂下眼睛,寂寞地應了一聲。

  「哎呀,這不是基文嗎?」
  寬末去土產中心送貨回來,在附近的超市買了罐裝Хшみгユ(一種日本酒),離開超市的時候,聽到有人出聲叫自己。寬末回過頭,原來是清水的母親。清水下周就要舉行婚禮了。寬末被拜託要做友人代表進行演講。
  「阿姨,好久不見。真是恭喜您了。」
  歐巴桑笑著說:「謝謝。」
  她那和藹可親的笑容,完全是一個鄉下歐巴桑的樣子,這讓寬末的胸口都溫暖起來。
  「你已經回來了。兩個兒子都在身邊,你的父母一定很放心吧。這樣說來,基文你有新娘了嗎?」
  「這個有點難啊……」
  寬末撓撓脖子,說著含糊的話矇混過去。
  「合心意的人呢?」
  寬末苦笑著,歐巴桑拍了拍他的肩膀。
  「基文是好男人,只要有那個心思一定能馬上找到新娘子。」
  「是那樣就好了。」
  稍微說了一會話,寬末就和歐巴桑分別了。剛回老家的時候,他每次碰到熟人就會被像審犯人一樣地問到「結婚」、「新娘」之類的話,大約兩三周之後被人問了一圈總算平息了。可是偶爾也會碰上還有沒見過面的人,又要聽一遍同樣的問題。
  在鄉下結婚都很早,就生怕結婚比別人晚。自己是和清水都是比較晚結婚的,而結婚比較早的人裡還有人已經再婚了的。在城市裡三十歲的獨身男人沒什麼稀奇的,也不會被人指手畫腳,所以他一直沒在意。可是回到鄉下就算覺得討厭可他也開始在意起自己的年齡來。
  寬末沿著海邊走著。四月已經結束,天氣變得十分暖和,可是騎著腳踏車,風直接吹到身上還是有些冷,尼龍的夾克還不能脫掉。
  在午後溫暖柔和的陽光下,海面閃耀著點點光斑非常漂亮。半路停下腳踏車的寬末在堤壩上坐下凝神地注視起泛著金光的大海來。在街上的時候,周圍的建築物多是灰色的,他幾乎沒有這樣駐足觀賞著景色的心情。
  大約坐了三十分鐘,寬末起身回家,這時已經過了下午四點。工廠的工作早上七點開始下午三點結束,那之後寬末就會去給商店送貨。開不了車的寬末只能騎腳踏車,所以他只用去附近的小商店或土產中心送一些剩餘的商品。他每次也是回來得最早的。寬末將腳踏車放回車庫,然後走進廚房來到只及腰高的冰箱前蹲下,將買回來的罐裝Хшみгユ整理放進冰箱裡。這時他感到背後被什麼衝擊了一下。
  「叔叔。」
  是哥哥的長子廣紀趴在了他的背上,廣紀還是個小學二年級的淘氣孩子。
  「廣紀,好重啊。」
  「吶,一起玩遊戲吧。」
  「玩是可以,可你的作業寫了嗎?」
  老實的廣紀沉默了。
  「把作業寫完我就和你一起玩。」
  「先玩再寫。」
  「廣紀,來這裡!」
  嫂子進入了廚房,廣紀應了一聲「哈」,趴在寬末背後的身子也狠狠地顫抖了一下。
  「你做這樣,基文叔叔不會覺得重嗎?還有請你先把作業做完。」
  廣紀撅起嘴,在寬末耳邊耳語道:「等下一定要一起玩哦。」
  看著走出廚房的兒子的背影,嫂子歎了一口氣。
  「基文,真是對不起。廣紀老是纏著你。」
  「嫂子,沒關係。廣紀很可愛,和他一起玩我也不會無聊了。」
  嫂子將嬰兒用雙臂抱在懷裡調整了一下姿勢。雖說生了三個孩子應該習慣了,可照顧剛出生的嬰兒還是讓嫂子有些疲態,她的頰邊散落著幾絲凌亂的頭髮。
  「這孩子從出生以後,廣紀就不太理睬她,弟弟有紀倒是不會這樣。廣紀一直很調皮,基文你卻好像很高興照顧他。」
  「我喜歡小孩子,完全不會介意。啊,嫂子,要喝茶嗎?」
  「我自己泡就好了。」
  「我來做也可以的。」
  寬末在廚房的飯桌上泡了兩人份的茶,嫂子微笑著說了聲「謝謝」。回了鄉下的寬末住在老家,父母和哥哥也都願意讓他住下來。他從十八歲時去東京開始,就沒有再和家人一起生活過了。與父母還有哥哥夫婦和孩子一起生活會怎麼樣呢,起初他還感到不安,過多的想法總是讓他掉進一個怪圈。
  退掉公寓的時候,舊傢俱和電器都進行了一定程度的處理,起初他就對東西不太執著,最後行李也出奇的少。
  老家很大,自己的房間也還留著,於是寬末就住了進去。雖然覺得回來了也該盡快早工作,可是嫂子要照顧剛出生的孩子去不了工廠,所以寬末就自然地去幫忙了。雖然沒有工資,但可以不用付生活費。
  「廣紀和哥哥很像呢。」
  「是嗎?」嫂子歪著頭,然後笑了起來。
  「快樂的事就要先做,討厭的事就後做。」
  寬末和嫂子互看一眼然後笑了起來。嫂子用抱著孩子的手臂輕輕地搖著孩子。看到半張著嘴睡著的孩子,寬末用手指觸摸了一下她的臉頰,她的小嘴動了一下。
  「好可愛啊。」寬末也自然地放鬆了臉頰。
  「基文你也早點結婚生子吧。做個疼愛子女的好爸爸。」
  「我還沒有對象。」
  寬末又是和平時一樣地回答,之前還笑著的嫂子臉一下嚴肅了起來。
  「你以前有交往過的人吧?」
  腦子裡閃現過的是松岡的臉。明明沒有作為戀人交往過,可自己想到的為什麼會是松岡?
  「那是很美好的時光。」
  「那時有想要跟她結婚的人嗎?」
  寬末苦笑。
  「我被最喜歡的那個人甩了。」
  讓他那麼喜歡的江籐葉子消失了。啊,可那個人其實是松岡,這種說法也許有點奇怪。那算是變身嗎?怎麼可能是變身!寬末一個人笑了出來。最近和廣紀在一起看真人英雄節目,他一定是受到了個那個節目的影響吧。
  「就算那個人不行了,你沒有考慮過其他人嗎?」
  「我太喜歡她了,對其他人的話心情會轉變不過來。」
  「失戀是常有的事。」
  明明是很平常的話,為什麼他卻有被嚇一跳的感覺。
  「無論多麼喜歡,也是和自己沒有緣分的人。既然不行還是放棄比較開心吧。」
  「能放棄最好,可還是忘不了吧……」
  和江籐葉子戀愛的時候,他有種讓自己都震撼的自豪感。只要她在自己身邊一切都那麼充實那麼不可思議。在她之前也好之後也好,能讓自己有那麼強烈的感情的人只有她一個。
  「你們交往了多久?」
  「最初只是朋友,作為戀人的話有兩個月左右。」
  「交往的那段時間是最熱情的時候吧。」
  「熱情?」
  「就戀愛的時候來說,心情會起伏不定。最初的時候當然誰都很開心。但如果在很順利的時候就分手的話,一定會念念不忘吧。」
  他覺得只有自己的感情在被一一大甩賣。他的感情並不是那麼廉價的東西,也很想說自己是認真的卻又不能說。……這樣當真起來讓他感到羞恥。
  「基文是行為舉止都很溫柔的人,所以至今為止還是單身真有點不可思議啊。如果沒有紀文的話,我都想做你的戀人候選人呢。」
  對於嫂子的發言,寬末含糊地矇混過去,嫂子又笑著說:「其實你很受歡迎吧?快點坦白!」
  「我不行的。」
  他和幾個人交往過,但沒有一個能維持半年。被說人喜歡的次數雖然多,可最後總是會被甩。因為自己總是口拙又遲鈍。會說自己有趣的人大概只有松岡了。
  「只有一個人……」
  為什麼呢,他突然很想說松岡的事。
  「有一個說他很喜歡我的人,和那個人在一起非常開心。我們經常一起吃飯一起出遊。雖然他說了喜歡我,可是我卻沒有把他當成戀人的意識。回來這裡之前,我老實地告訴了他沒法和他有朋友以上的關係,他說再也不會見我。必須認定他是朋友還是我喜歡的人,那實在太痛苦了。」
  「她的話我想我能理解,你和她交往多久了?」
  「認識是在兩年前,頻繁見面就是大約這半年。可我們只是朋友,沒有交往。」
  嫂子垂下眼睛。
  「最初的一年半,在她看來一直是單戀的狀態吧?那之後情況好不容易好轉了,卻又再次被告知要在『朋友』的關係上止步,太殘忍了吧。」
  寬末想起了那日最後松岡濡濕泛紅的眼角。
  「我也想喜歡他,可是……」
  「你試著和那個人結婚就好,說不定會出乎意料的順利。」
  寬末嚇得發出了一聲「咦」。
  「一起生活的話,比起喜歡的人,和能讓自己開心的人在一起更好哦。戀愛這種事情,熱情來得快去得也快。一起生活的話就不是靠熱情了。性格契合是非常重要的,就算有愛情但性格不合,最後也是不行的。」
  寬末突然覺得在椅子上坐不住了,他稍微地挪了挪腰。要是知道對方是男人,嫂子還會說同樣的話嗎?對如此壞心眼地思考的自己,寬末感到有些厭惡
  「和最喜歡的人結婚,成家、生子……我雖然想過很多,但是我無法想像自己和那個人一起生活。」
  「家庭不是想像就可以的,她是那種浮華的人嗎?」
  松岡總是衣著整潔非常帥氣,絕對沒有一絲浮華的氣息。
  「我做完作業了!」
  廣紀跑進廚房,握住了寬末的手拉著他直說「這邊,這邊」,雖然那麼短的時間就做完作業有點奇怪,可約定就是約定,寬末苦笑著跟在了侄子身後。和廣紀一起玩電子遊戲的時候,寬末一直在想著松岡的事。
  像松岡那樣如此熱情地說著喜歡自己的人不會再有第二個了。如果松岡是女人,就什麼問題也沒有了。他是一個自己和他在一起很開心又會說喜歡自己的人;是一個真心地愛著自己並且把自己看得很重要的人。就如嫂子所說,自己或許可以和松岡生活在一起也不一定。

  在和嫂子的談話之後,吃飯之前,廣紀把弟弟丟在一邊,一直纏著寬末不肯離開,玩累了之後他就在寬末身邊睡著了。哥哥把兒子抱回房間後從廚房拿出罐裝啤酒,給了寬末一瓶說:「每晚都這樣,真是的。」
  父母在屋裡休息,嫂子在隔壁房間哄孩子睡覺。起居室裡只有寬末和哥哥兩個人。哥哥一口氣喝乾了一半的罐裝啤酒,然後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就是你回來了,廣紀才鬧得很。之前他就很掛念你,現在比起我來更喜歡粘你。作為父親真感到有些寂寞啊。」
  「他不過是喜歡和我玩罷了。」
  哥哥東張西望著拿出一根香煙,然後打開窗戶點上煙。外面傳來了青蛙的叫聲,空氣涼爽,夜色恬靜。大約是啤酒喝得有些醉了,寬末有了稍許睡意,心情很舒暢。每天重複的單調生活,卻很舒服。在這樣的地方生活,才知道自己在城市裡的生活是多麼緊張。
  「我下午在送貨的路上看見你了。」哥哥向上吐出一口煙,「你那時是在堤壩上吧?」
  「嗯,海很漂亮所以我想看看。」
  哥哥哈哈地笑起來。
  「你從以前就經常這樣。」
  「是嗎?」
  「是啊,小學的時候,你經常很晚都不回家,我們很擔心於是跑出去找你,結果你卻一個人在海邊睡著了。你說看海會想睡覺。弄得爸爸媽媽都很吃驚,不是嗎?」
  他已經記不清了,但隱約覺得確實有這麼一回事。
  「你打電話說想回來的時候,明知道這邊找不到工作,你有認真想過要怎麼辦嗎?可是且不說工作的事,你也許更適合鄉下的生活。你現在看起來比剛回來的時候好多了。家裡的工作也是,我老婆把精力都花在了剛出生的孩子身上,爸媽又年紀大了,你回來也算幫了忙。」
  「我只是混飯吃而已。」寬末小小地笑了起來。
  「可是你每天都會盡全力地來工廠做事吧?我想多少該給你一點工資……」
  「家裡願意收留我,我就已經很感激了,哥哥你別在意。」
  屋子裡傳來了嬰兒啼哭的聲音,哥哥趕緊熄滅香煙。
  「你想回城裡去嗎?」
  寬末喝了一口啤酒。在那邊的時候無法根本想像現在這樣安適的生活。城市裡季節變化得特別早,生活得很忙碌。有句話叫適才適用,自己或許不是適合生活在城市裡的人。
  但是對那邊還有留戀的話……
  「如果你想一直在這邊的話也行哦。有你在身邊爸媽好像很高興。沒有合適的工作的話,可以找熟人介紹。」
  哥哥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拍了一下大腿。
  「對了,附近有個歐巴桑說想介紹個女的給你。聽說那個女的最近回來在隔壁街開了一所美容院,三十三歲還是獨身,早就已經是適婚的年齡了。她可是個大美人哦。」
  「我現在還……」
  哥哥用手摩擦著大腿,挺起身子。
  「你還沒認真考慮呢,試著和她見個面怎麼樣?」
  寬末說了句「我想睡了」,就逃回了自己的房間。走上二樓,關上隔扇,樓下隱約傳來了嬰兒的哭聲。
  寬末躺在床上,看到了牆邊的書架。那些都是自己學生時代看過的書和使用過的教科書。看著那些書,寬末好像陷入了時間靜止的錯覺。
  現在不會像在公司上班的時候那樣,總是被做不好事情的自卑感折磨。在家裡,自己有住的地方也有發揮作用的地方。適才適用,或許公司不是適合自己的地方。不,是自己不適應公司那種地方才對吧?
  如果說重重的壓力已經逝去,可又有什麼也在一瞬間遠去了。那到底是什麼呢?輪廓顯得那麼模糊不清。最後他才終於意識到沒有形態的東西是捕捉不到的。自己盡想著沒有價值的東西,還為此煩惱的自己說不出的悲慘。
  寬末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的樣子,拿過手機來。以前和他短信來往的朋友就非常少,他回到鄉下以後更加不會聯繫了。今天也沒有收到電話或短信,但他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寂寞的。
  寬末打開短信記錄,裡面全是寫有松岡名字的短信。可是記錄一進入四月就消失了。說過不會再發短信或打電話的松岡果然和他斷了所有的聯繫。寬末仰躺下來,看向天花板。他想起了和松岡一起去旅行的旅館。
  如果……寬末想像著。如果自己和松岡是作為戀人交往的話,會變成什麼樣呢?接吻、做愛、一起生活?他無法想像。
  可是,說不定會像他們一起去旅行過夜的那晚一樣,並排著棉被,隨心所欲地聊著,笑著……他們生活在一起的話每天都可以像那時一樣了吧?
  他會想到這些事,大概是因為白天嫂子說的話還殘留在腦海裡的緣故。
  「試著和那個人結婚就好了。」
  話不是那麼簡單,對方是男人。他對松岡抱有好感,可是和松岡互相接觸的時候,自己也有無論如何都會抗拒的地方。女性身上不會有的感觸……寬末摸著自己的下顎。指尖有一些鬍子的觸感。說實話,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對鬍子的感觸抱有嫌惡感。
  裸體,用下流一點的話說是指性器,他就算看見了也不會有特別的感覺。眼裡看到的不過是男人的身體而已,這個他在溫泉的浴場裡就已經確定了。
  比起性的部分,他覺得松岡笑著的表情、凝神注視的表情還有偶然露出的表情更可愛。也許說可愛對男人來說有點奇怪,但他確實是這麼想的。
  混亂地思考著,思緒也愈發地沒有條理了。他無法把松岡當成戀人,卻喜歡著作為朋友的松岡,就是這樣。
  對城市的留戀……如果有的話,也只是因為松岡而已。分別的時候讓他哭了,就是如此而已。松岡問自己決定回鄉下的時候有沒有考慮過他的事。那時,就算說謊也好,他回答「考慮過」就好了。可當時也沒有太多思考的餘地。
  如果把老家的住址和電話號碼告訴了松岡就好了。要是能冷靜下來告訴他就好了。那樣的話就不會讓他受到要哭泣這種程度的傷害。可是最後卻是松岡自己說「不說也無所謂」的。
  他突然很想和松岡說話。現在已經沒有公司的事會成為障礙了,這樣的話自己就可以開心地和他說話了吧。拋開沒有價值的自尊心,他想為自己做了冷酷的事道歉。還有鄉下的話題也想試著和松岡說說看。松岡的話一定會認真地聽他說吧。
  可是松岡討厭和他做朋友,說了做不了戀人的話就不再與他聯繫的男人,收到自己的短信或電話一定會猶豫吧。可是他又覺得一旦聯絡了,松岡還會像以前一樣對自己。
  公司的事也好工作的事也好,寬末都沒多想,只有松岡的事他想了很多。反過來說,其實是除了松岡的事他什麼也沒想。

  好友清水的婚禮和婚宴在莊嚴的氛圍下結束了。婚宴後的二次宴會幾乎變成了開懷暢飲的同學會。因為是在本地辦的婚宴,所以請來的都是熟人。宴會的主人被扔了在一邊,其他人各自隨意地熱烈交談著。寬末離開公司以後去外面吃飯的機會也沒有了,所以在酒館裡喝酒感覺很新鮮。和許久不見的舊時友人聊天,也讓他非常開心。
  清水的太太有些豐滿,與其說是美人,不如說是個可愛的女人。和二十五歲前就結婚的人比起來,寬末已經晚了別人一輪。所以他被混有妒忌情緒的大家說「要是在十年前,你簡直是犯罪!」然後狠狠地戲弄了他一番。
  從婚宴開始就被人灌足了酒的清水在二次宴會上不顧一個人躲在角落喝酒的寬末的心意就大聲呼籲著「這傢伙的婚禮上我一定要為他做演講!誰來介紹一個對像給他吧!」
  「你啊,為什麼不結婚?」
  托清水的福,有大約五個人聽見了,寬末又以「有點難啊」曖昧地混過去。其中還有人說「把我妹妹介紹給你怎麼樣?」,不知道他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就算委婉拒絕,情面上也過不去。
  二次宴會的中途新郎就醉倒了,於是新娘照顧著他回家去了。宴會的主人雖然回去了,可宴會還在繼續,一直到早班車發車的時間才結束。
  寬末和一個小學時的好朋友,伴隨著早晨涼爽的空氣步行在朝霞映照下的路上,慢慢走回家。雖然寬末的家有些遠,可是他也沒有叫計程車。
  半路上一走到靠海的路上,大海的氣味就強烈地迎面而來。海浪和海風十分強勁,海上似乎有一些刮起風暴的跡象。寬末明明警告過他太危險了不要去,但朋友還是走上了堤壩。
  「單身真好啊。要做什麼都很自由。雖然有家庭也很好,可是和自己沒關係的麻煩事就會像滾雪球一樣地增加。」
  有三個孩子,今年升職成了課長的朋友這樣說道,他的頭髮像是暗示著那些麻煩事一樣顯得有些稀薄,可成反比的是他全身的贅肉則是有增無減。
  「我也不是後悔結婚。」
  肥胖的身體在堤壩上搖搖晃晃地走著,寬末慌張地抓住了他的雙腳。於是他定坐下來一動不動,以防滾落對面的沙灘。堤壩有五米高,要是滾落下沙灘肯定會受傷,讓人膽戰心驚。
  「我不是說了很危險嗎?」寬末怒道。
  朋友垮下肩膀垂下頭。
  「我啊,曾經喜歡過一個女人。」
  明明警告過他,朋友卻不慌不忙地開始說這種話。
  「已經是將近十年前的事了。認識她的時候我已經在和現在妻子交往了。那個人大概是因為我有了戀人所以沒有對我說過話喜歡的話。可是對方在很乎我,我一直都能感覺到。我至今還在想如果那個時候我對她說了喜歡的話會怎麼樣。如果那之後和她發展得很順利,我的人生會變成怎樣呢?」
  朋友笑了。
  「直到結婚為止,我和很多不同的女人交往過。可是還想得起來的只有那個人了。果然那時告訴她我喜歡她就好了。就是因為什麼都沒有說所以才會一直後悔吧。」
  輕輕地歎息了一聲,寬末在圓滾的背影旁邊坐下。看著海才能夠仔細地思考。
  「沒什麼好想的,會變成這樣也好,會變成那樣也好,不都只是想像而已嗎?」
  「想像?」
  「你並不是很瞭解那個人,所以你對她還有想像的空間。只是想像的話,才會覺得有希望,不是嗎?」
  朋友苦笑起來。
  「想像啊。想像不是現實吧。我把那個人理想化了啊。」
  理想化這幾個字哽在了寬末的胸口。你的理想太高,他被誰說過這樣的話?那是……哥哥吧?葉山似乎也說過類似的話。是說到江籐葉子的話題的時候。除去松岡是男人的事之外,自己心中並沒有任何不好的關於江籐葉子的記憶。
  如果說朋友不斷想起的女人是他理想化之後的產物,那麼自己心中的江籐葉子又如何呢?和朋友唯一不同的是,他和江籐葉子交往過而已。那不是理想,而是現實。
  「我也有一個怎麼也忘不了的喜歡的人。」
  朋友慢慢地轉過頭。
  「那是?」
  「就是那樣,只是稍微交往過一下。」
  「為什麼沒有結婚?」
  被這樣問到,寬末說不出話來。認真考慮過要結婚的對象卻是男人。寬末的沉默卻令朋友想到了另一個方向。
  「難道是不倫?感覺和你給人的印象不符啊。」
  寬末苦笑。
  「不是的,只是發生了很多事。」
  「可我覺得你這樣很好啊。」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你還是單身吧。和那個女人和好的可能性沒有了嗎?啊,難道她和別人交往了嗎?又或者她結婚了?」
  「他還是單身。和他交往的人……會是怎麼樣的呢,我也不知道啊。」
  和松岡分別是在三月末,還有些寒意的時候。松岡用聲音不太激昂的聲音直白地大嚷著說喜歡自己。
  至今松岡還喜歡自己,這不過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吧。說喜歡自己的葉山,分手還沒到一個月就去相親了,然後找到了人生的伴侶。所以松岡現在和別人交往了也不足為奇。
  說起來……寬末想起了。知道松岡是江籐葉子之後,他們曾經分手過一次,因為他覺得自己被女裝的松岡玩弄了。後來他才知道事情並不是這樣,松岡對自己是真心的。分手後,在給松岡介紹女孩子的聚會上才糊里糊塗地重逢了。只不過不見數月,松岡也開始尋找新的對象了。
  所以松岡現在和別人交往了也不是不可思議的。而且對於說過不能和他做戀人,連住址也沒有說就離開的男人也不需要講情面。
  松岡和其他人……光是想像就很討厭。他不想看到松岡和別人交往。可是他為什麼會感到討厭呢?是因為那麼喜歡自己的人捨自己而去了所以感到遺憾吧?明明無論松岡多麼傾心於他,他都不可能和松岡成為戀人的。
  自己並不是討厭松岡,因為松岡說過不會和他做朋友,他們才會像現在這樣分別,不然的話,他們可以一直交往下去。
  「我喜歡的人已經結婚了,不過是和我不認識的人。她現在大概住在埼玉吧。」
  朋友「喲」的一聲跳下了人行道。
  「她可是個大美人呢,可是我現在那麼胖,已經沒有以前的樣子了。現在要是彼此看到了對方上了年紀的臉一定會也覺得失望而放棄吧。」
  朋友果斷地放棄,說了聲「啊,果然不行呀」,就對著天空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會在心裡保持著美好的幻想,這就是男人的純情。人都是需要做夢的。」
  分別的時候,朋友說道:「男人的純情的話題,對妻子來說可是秘密哦。」
  寬末笑著回答:「我知道了。」
  「我不後悔結婚。男人的純情只是一點額外的貪心。可是昨天清水的婚禮辦得真好呢。比我晚了一輪,那傢伙還真是有魅力啊。下次就輪到你咯。」
  把朋友送到公共住宅區,寬末一個人走回了靠海的路。朝霞裡寬末突然停下了腳步環顧著四周。真的什麼也沒有,這裡什麼也沒有,無論是海和山、小村子還是其他的事物。
  突然,他想起了松岡說過想來自己的老家玩。能叫他來就好了,雖然這裡什麼也沒有,可是他說過想來。可是就算來了,他覺得松岡也不太能適應這樣的景色吧。
  寬末回到家的時候,嫂子已經起來做早飯了。雖然說過要晚點回來,可沒想到他到第二天早上才回家,寬末覺得有些抱歉。
  「你回來了,早歸的人。」見到寬末的時候,這就是嫂子開口的第一句話。
  「對不起。」寬末道歉。
  嫂子笑了起來。
  「這裡的婚禮和二次宴會都很厲害吧。紀文也說了你可能要到第二天早上才能回得來。所以我就代你哥哥傳個話,今天不用工作了,好好休息吧。」
  「啊,可是……」
  嫂子聳聳肩。
  「你哥哥都這麼說,你就安心吧。基文你回來這邊以後,好像就一直沒有休息過地去工廠幫忙吧。」
  雖然嫂子還問他要不要吃早飯,可是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寬末連澡也沒洗,穿著西裝就倒在了床上。感到腰側有一個硬物,寬末想著會是什麼拿了起來,原來是手機。
  收到短信的提示燈閃著,寬末用力吞了一口口水。不可能是松岡發來的吧?他不可能發短信來說想和他聊天或是想見面之類的話吧?雖然被松岡說喜歡會讓他感到困擾,可是只是見面的話,他也想見松岡,想和他聊天。
  點開短信,看到短信發信人的時候,寬末非常失望。不是松岡,而是葉山發來的。葉山說有話想要對他說,請他告訴一個方便通話的時間。葉山不是很急的樣子,而且現在才是早上七點,寬末合上了手機。
  為什麼他會想到是松岡呢?松岡明明說過不會在發短信或打電話給他了。明明已經一個半月以上沒有任何音訊了,為什麼偏偏就在今天希望出現轉機呢?是因為在回來的路上,一直想著松岡的緣故吧?是因為自己其實也想和他說話的緣故吧?
  寬末把手機放到床邊。躺在床上肚子餓得咕咕叫,他卻就這樣睡著了。和葉山聯絡的時候已經是下午的事了。

  雖然五月的天氣很好,可是一進入六月,雨就成日不停地下了起來,空氣中也有了幾絲涼意。這樣的日子持續著。
  在雨中騎著腳踏車,寬末努力不讓投遞的貨物被弄濕。再加上天氣有些冷,寬末在半路上就感冒了。
  感冒總算治好的時候,已經是七月。七月裡陽光變得猛烈起來,氣溫和濕度上升得都很快。寬末住在沒有冷氣的房間裡,日漸感到難以入睡。
  當初回鄉下的時候,放在哪裡都不知道的毫無存在感的手機在這裡卻一直被他帶在身上。明明沒有響過,但是寬末還是每天都會幾次打開確認有沒有收到短信。松岡會不會和他聯繫呢,他這樣期待著。
  五月中旬的時候,葉山問他要不要出席她的婚禮。雖然很想看葉山做新娘的樣子,可是回答的時候寬末還是猶豫了。因為他害怕以前作為戀人交往過的自己出席會讓新郎感到討厭。
  老實地將理由說了出來,葉山在電話那頭笑著說:「我們以前交往過的事,我沒告訴過他。可是就算他知道了,我想他也不會介意的。他是個大度的人。」
  「有一個人不能來出席婚禮了,所以就剩了一個席位。於是他就說『叫一個你想見的人來吧』。寬末你不是回鄉下了嗎,我想這可能是最後一個見面的機會了,所以就想見你了……」
  聽到葉山說了這樣的話,寬末也想和她見面了。所以他回答了:「很高興能出席你的婚禮。」
  突然,寬末想到松岡會不會也來參加葉山的婚禮。葉山和松岡是同期,又在同一個部門工作,關係也很好。請他的可能性非常高。雖然很想知道,可是問「松岡會來嗎?」這樣直接指名太冒失,於是寬末迂迴地問道:「你的婚禮上會來很多一起工作的同事吧?」
  「邀請參加婚禮儀式的只有上司和幾個女孩子。儀式本來也不大。營業部的人幾乎都會來參加二次宴會。比起婚禮,二次宴會大家才能好好地說話吧。」
  只有上司和幾個女孩子的話,那麼肯定沒有請松岡。也就是在婚禮會場沒有見面的機會。可是松岡也許會出席二次宴會,但自己又不是同部門要參加也沒那麼大面子。所以葉山也才只邀請他參加婚禮吧?
  去參加婚禮就有了去東京的借口,想見松岡的心情也日漸強烈起來,那是強烈到讓他自己也驚訝的程度。最近,寬末經常想起下班後約好和松岡見面然後一起去吃飯的事。一起吃飯的時候,可以隨心所欲地聊天……雖然都是些瑣碎的事,但卻讓自己非常開心。可是寬末也知道對於說了不願做朋友和他切斷了所有聯繫的男人,想要再次作為朋友和他見面是多麼殘酷的事。
  可是松岡真的不會再和他聯繫嗎?他的心裡暗自抱有期待。雖然自己說不出「想見面」這樣的話,可是如果松岡說了「想見面」,那麼他們就可以見面了。那樣的松岡一定也諒解了他只想做朋友的心意,而且現在正式去東京的絕好時機。
  只能一味等待松岡聯絡的日子持續著,終於到了葉山的婚禮前日。因為婚禮是在下午晚些時候到傍晚這段時間舉行,所以寬末打算第二天早上才出門。
  晚上,寬末喝酒的時候少有地喝了日本酒。於是他在心情很好的情況下喝醉了酒。
  「你喝了那麼多,不要緊吧?」
  寬末在嫂子擔心的側目下上了樓,回到自己的房間之後,他一把猛抓過手機來。
  藉著酒醉的勁頭,寬末開始打寫給松岡的短信。
  「很久不見。我要參加葉山的婚禮,明天會去東京。預計週六和週日都會在那邊,如果有時間的話,我想可以和你見個面聊聊天。」
  寬末一直煩惱著該用什麼文字好,最後老實地寫了「見面聊天……」這樣的短信發送出去,一定會讓松岡再度陷入混亂,傷害到他吧?松岡明明要忘記了,為什麼還要和他聯絡?這一定會讓松岡生氣吧?可是,他想見面,想和松岡說話。明明不是把松岡作為戀愛的對象來喜歡的,為什麼他會對松岡如此執著?就連寬末自己也不是很明白。
  之前也有過同樣的事。他在意松岡,在意到無法專心做任何事,於是他埋伏在松岡回家的車站。說是埋伏,其實也只是在對面站台看著松岡而已。那時他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情,正因為不明白才不和松岡打招呼,而只是每天看著他回家的樣子。看著對方的時候,他期待著自己的心裡會不會就此得出什麼答案呢。
  那麼現在的心情是什麼呢?想要見面的心情是什麼呢?要說是友情的話,感情的溫度太高了。要是按照生理上無法接受的引導,這能算得上喜歡嗎?
  自己的感情在腦袋裡千回百轉,卻也得不到任何答案。本來他也就不明白答案到底是什麼。想得太多,頭也開始痛起來。比起答案,他只想盡快和松岡見面。可是要見面的話就不得不和松岡聯絡。短信必須發送出去。週六是婚禮當天,實在不行的話,他想在週日見面。可是在休息日這天,松岡已經會不會有什麼安排了。儘管如此他覺得如果自己說想和松岡見面的話,松岡就會取消預定來和自己見面。可是就算松岡再怎麼對自己優先,也不太可能更改近在眼前的預定吧?所以趁著今天……
  這些天猶豫著無論如何都無法按下的發送鍵趁著醉酒的勁頭按了下去。寬末合上手機將手機壓在額頭上,等待著回復。快得驚人的短信提示音響起了,這讓寬末的心臟幾乎停止跳動,他慌慌張張地翻開手機。
  「咦?」
  原來是發送失敗,短信被退了回來。可他是用回復松岡之前發來的短信發的方式出去的,郵件地址應該不可能有錯。寬末又試了一次結果又被退了回來。回復的方式不行,寬末就用輸入郵件地址的方式又發送了一次,結果還是一樣,發送失敗被退了回來。
  寬末一下子毫無負擔的醉酒狀態清醒了過來。為什麼短信發不出去?寬末用力地握住手機
  自己的猜測沒錯的話,是手機欠費了。欠費也好沒欠費也好,他都覺得很後悔。如果真的是欠費的話,寬末做了一個決定……手機是通的。可是打通的不是松岡的電話,而是別人的。
  沒有錯,松岡換了郵件地址和手機號。所以變更前的郵件地址和手機號都沒有再聯繫自己。好好想一下的話,松岡都說了不會再給他發短信或打電話了,換了聯絡方式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只要按下一個按鍵就能和對方取得聯繫。他覺得只要自己想的話,要見面是很簡單的事。可是現在聯繫不上了,距離一下子就變得遙遠起來。他終於認識到松岡說的「不再聯絡」的決心有多堅定。
  自己或許只是被松岡遺忘的存在。不,他就是被松岡遺忘的存在。意識到這個事實,寬末不禁目瞪口呆。

  葉山婚禮當天,早上就從家裡出門的寬末在十二點前到達了東京車站。東京下了雨,但此時這裡的天空已經放晴,非常漂亮。可能是因為早上稍微下了一點雨的緣故,地上到處還殘留著積水。
  寬末乘電車到了預定的商務賓館。因為還不能登記住宿,所以寬末把行李寄存在了前台。儀式是在下午五點開始,從舉行儀式的地方到賓館乘電車只要十五分鐘左右。三點半回到賓館做準備的話距離婚禮舉行的時間剛剛好。
  距離舉行儀式的地方近的賓館讓他很高興,是因為他還要稍微離開一下去其他地方,那就是距離賓館步行只要五分鐘左右的松岡住的公寓。
  松岡沒有告訴自己換了手機號和郵件地址。對方已經做出了不想再聯絡,不想再見面的做法,自己還特意地去打擾他確實不太好。而且自己只不過是抱著「想見面」的衝動,並不是要給出能讓松岡高興的結果才去的。
  儘管如此……只能見到臉這樣就好嗎?寬末低語自問。只要見到臉他就滿足了,寬末自問自答道。就算會使松岡露出困擾的臉,可是見面的話心裡的芥蒂就能消除了吧。
  松岡的公寓處,蟬鳴聲叫得讓人心煩。停車場的前面種了許多大樹,蟬鳴聲就是從那裡傳出來的。從外面往上看,松岡房間的窗簾是開著的。松岡似乎在家。可是寬末來到了松岡的房間門前卻不敢按下門鈴了。……因為他害怕了。事到如今他到底是來做什麼的?松岡似乎就在裡面。可是他卻變得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雖然覺得松岡或許還喜歡著自己,可那只不過是他自己胡亂認定的,說不定松岡已經有了新的戀人而且發展得很順利。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這裡有四個月左右自己不知道的松岡。松岡換了手機號和郵件地址,其餘的他一概不知。
  只聽卡嚓一聲,開鎖的聲音響起,在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情況下,松岡房間的門打開了。寬末嚇了一跳,然而從房間裡出來的不是松岡而是一個年輕女人,這讓寬末再度吃了一驚。沒有見過的臉,難道是松岡的戀人嗎?
  「那個,你來我家有什麼事嗎?」
  女人注意到了寬末,於是這樣問他。
  「啊……那個……不是。」
  女人鎖了門,走向電梯。這是一個二十五歲左右,留著短髮的可愛女性。果然是戀人。和在自己在鄉下過著時間彷彿靜止了般的生活不同,松岡的時間確實是在流逝著的。
  寬末的指尖顫抖起來。雖然松岡說了喜歡自己,可他們並沒有交往。但最少還有過那種打算。自己的「朋友」也許有了戀人,為什麼他會感到如此動搖?
  原本自己是為什麼而來的?為了見松岡。他只是抱著和松岡的見面的目的,和松岡有沒有女朋友沒有關係。反過來說如果松岡有了女朋友,戀愛的感情就會從自己身上轉移開了,他們不就可以變得像朋友一樣了嗎?那明明是自己希望的情形,可是寬末怎麼也無法釋然。
  而且他還沒有弄清楚,說是戀人,他並沒有親耳證實。說不定只不過是熟人而已。寬末移動腳步走了起來,然後追上了正在等電梯的女人。
  「那個,對不起。」
  女人慢慢回頭。
  「啊,你是剛才的……」
  「請問你和松岡洋介先生是什麼關係。」
  女人的眉頭皺了起來歪著頭。
  「哈?」
  「你是松岡洋介先生的朋友嗎?」
  「那是誰啊?」女人露出一臉訝異的神情。
  「剛才你從松岡先生的房間裡出來吧。」
  「那是我的房間啊。」
  這回輪到寬末歪著腦袋了。
  「啊,可那是502號房吧?」
  「我是今年五月開始住到那裡的。你說的不會是之前住在那裡的人吧?……說來偶爾會有寫著那個名字的信件廣告寄來。」
  「那個……那個……對不起,打擾您了。」
  寬末垂頭喪氣地離開了公寓。松岡不但換了手機號和郵件地址,甚至還搬了家。這是故意的吧?或者只是偶然?
  只要平時上班的時候,在離公司最近的車站等待,就能等到松岡也不一定。可是今天是週六,明天是週日。週日的時候他就必須得回去了。如果多留一天,週一再回去,埋伏在車站,等到公司下班的話,就趕不上在來線的末班車了。他真的見不到松岡了嗎?那麼等到週二再走?他還要去工廠幫忙,不能這樣放著家裡的工作不管。
  「怎麼辦?」
  就算這樣問,他也沒有任何辦法。也只有沒辦法是他現在唯一最瞭解的事。
  從回到賓館開始,寬末就悶頭地思考著也許已經沒有辦法和松岡聯繫上了吧。其實也不是真的全然沒辦法,只要在這裡留到週二在公司前等待還有機會。可是這樣守株待兔很花時間,營業部的松岡說不定會提前離開公司而不再直接回去了。而且在公司還有認識的人,作為被裁員的員工,收到「事到如今你還來這裡做什麼」的視線會讓他覺得不快。
  等一下,向人打聽嗎?婚禮當天向忙碌的葉山打聽松岡的聯絡方式感覺很不合適。向以前的上司也是松岡的熟人福田打聽嗎?可是轉到小石川工作之後就幾乎沒有和他說過話了。而且他對自己也不太友好。
  比起向人打聽,或許去二次宴會的話會比較快。松岡肯定也會出席。不是同部門的自己去二次宴會的話誰也不會來和他打招呼吧……不,他得自己想去說才行,不然不會有人叫他去的吧。
  正在思前想後的時候,婚禮的時間也迫近了。寬末換上西裝,整理了頭髮。腦後的頭髮因為睡覺而東歪西翹,寬末與其苦戰許久。直到看不見有翹起的頭髮,寬末才出了賓館。中午明明還是晴天,此時天空又佈滿了雲層。好像又下過了一場雨。
  不想遲到的寬末在時間較為寬裕的時候就去禮堂了,可是卻因為在電車上想了太多事而坐過了站。於是他只好慌慌張張地再坐回去。
  在車站下了車,車站裡卻因為施工而只剩一個出口,寬末只好從與飯店相反的方向出了車站。就在寬末電車坐過頭,又繞遠路的時候,時間一點點流逝。寬末到達飯店會場的時候已經是婚宴開始前三分鐘了。幾乎所有的來客都做完接待進入了宴會廳,在前廳只剩下接待小姐。
  寬末慌慌張張地正要在花名簿上簽名,卻在自己前三個人的地方看到了松岡的名字,寬末驚得停住了手。他想見的男人來了。雖然葉山說只請了上司和幾個女孩子,可她也把松岡請來了。
  「那個……宴會馬上就要開始了哦。」
  被接待小姐催促,寬末才慌張地動起筆來。拿了桌子的號牌,寬末走向會場進入大廳。大廳的門是關著的,寬末悄悄地打開門所有人都已經就座了。他不知道自己該坐在哪裡好於是只好站在門前,大概是婚禮工作人員的人注意到了他,將他帶到指定的席位。半路上大廳裡的燈突然一下子滅了,大概是新郎和新娘準備入場了。
  「這是您的席位。」
  寬末指定的席位是大約有十人左右的圓桌。雖然在黑暗裡看不清楚,但這桌似乎有很多女孩子。他們的視線都集中到了遲到的寬末身上,這讓他感到很羞恥。想要拉開椅子,可前面什麼也沒有讓寬末的腳滑了一下,身子也向前傾去。寬末「哇」地叫了一聲,周圍立刻傳來了笑聲,寬末也羞恥地漲紅了臉。
  寬末終於坐下的時候,響亮的音樂就響了起來。在聚光燈的照耀下門慢慢從內側打開了,穿著白色婚紗的葉山和新郎一起走了出來。
  會場因為聚光燈而稍微變得亮起來,寬末總算能好好看一下周圍人臉的時候,他屏住了呼吸。他簡直要懷疑自己的眼睛,無論如何都沒法聯絡讓自己煩惱不已的人就坐在自己旁邊。松岡的頭髮有些變短了,鬍子還像以前一樣,似乎也變得比以前瘦了。
  「松岡,好久不見。」
  寬末出聲和他打招呼,松岡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後對他低了一下頭說了句「你好」。雖然寬末在不明的光線裡看不清松岡的表情,可是他的聲音聽起來非常生疏客套。

  寬末坐的這桌似乎都是營業部的人。五男五女。自己見過的只有松岡。
  松岡就坐在旁邊,寬末本想著這樣就可以和他盡情地說話了,可是松岡一直在和右邊的年輕男人高興地聊天,自己這邊他根本沒有多看一眼。而且坐在寬末左邊的五十五歲絲毫不認生的男人一直在頻繁地和他講話。男人好像是在葉山去營業部之前在的物品管理課的時候,幫助過葉山的上司,在周圍全是營業部的人的情況下,男人似乎也覺得有些不舒服。而且男人還知道寬末曾經在小石川研究所呆過,他好像曾經被派去過幾個月,所以他對寬末也產生了親近感。
  明明很想和松岡說話,可物品管理課的男人話非常多。無論對方說什麼寬末都附和著,可是男人還在一個又一個話題不停地講,完全沒有停止的跡象。
  宴會進行到一半,物品管理課的男人總算離席,他大概是去洗手間了。和松岡說話的年輕男人此時也去和他另一邊的那人說話。沒有說話對像之後,松岡一個人沉默地吃著菜。
  「那個,要喝啤酒嗎?」
  什麼都好,他需要一個挑起話題的由頭,於是寬末向松岡勸酒。松岡看了寬末一眼,說道:「那麼我就不客氣了」,然後他遞出了空了一半的酒杯。
  「你還好嗎?」
  喝了一口倒滿的啤酒,松岡放下杯子。
  「嗯,還行。」
  松岡的話大約是拉不下臉的緣故顯得很冷淡。從一開始他就感覺到了,松岡對他一直保持著生疏客套的態度。一想到是自己讓他感到討厭了,寬末就難以開口說話。可他還是像被什麼催促著一樣地開了口。
  「沒想到松岡你會來。」
  「我和葉山是同期。我也沒想到寬末你也被叫來了。」
  雖然松岡的態度生疏客套,可是並沒有無視他,還是會回答他的話。
  「決定出席葉山的婚禮之後,我發了短信給你,可是卻聯絡不上了……」
  「啊,我換手機了。」
  「為什麼?」
  一瞬間的微妙氣氛之後,松岡笑了。
  「你知道了理由又能怎麼樣?」
  寬末猶豫著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的時候,松岡以輕鬆的口吻說出了經過。
  「手機掉到地上摔壞了。我還有其他想要的機型,所以連通信公司也換了。」
  松岡要與自己斷絕聯繫的決心似乎一點也沒有變。寬末正想著該說什麼才好的時候,松岡說聲「那個」,然後就又和旁邊的男人聊起來,丟下了寬末一個人。物品管理課的男人也回來了,寬末明明說了不想說話,可男人又講起了高爾夫的話題。寬末又再次失去了和松岡說話的機會。
  到了新郎新娘換裝的時候,葉山走出了大廳。幾乎與此同時松岡也離席了。寬末甩開了那個喋喋不休的物品管理課男人,追在松岡後面跟了過去。寬末本以為松岡會去洗手間的,可是那裡一個人也沒有。自己是馬上跟過來的,如果松岡出來了的話應該會碰得到才對。好奇怪。難道是宴會途中回去了嗎?……想著不可能的寬末準備走回大廳,右手邊卻飄來了香煙的味道。
  聞到煙味,寬末往右手邊的通道深處看去,那裡的盡頭正好是吸煙處。松岡站在煙灰缸的旁邊,靠在牆壁上抽著煙。大廳裡並沒有禁煙,想抽的話在那裡也可以抽。坐在松岡旁邊的男人就是個大煙槍。
  松岡看著天花板,慢慢地吸著煙。雖然知道松岡抽煙,可他說過不常抽。寬末只知道一次,就是那次松岡來公寓看望感冒的自己的時候,他聞到了香煙的味道……
  正在吸煙的松岡表情顯得很疲憊,簡直像變了一個人。第一次看這樣的松岡,讓寬末看得出神。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松岡總是一臉明朗而充滿活力的。像現在這樣的印象他幾乎沒有過。
  松岡抽完了一隻煙後,將煙灰倒掉。總算轉向這邊的松岡和寬末的視線相遇了,他立刻露骨地臉色一變。松岡看起來很為難地底下頭,一直垂著眼睛走過寬末的身邊。
  「那個……」
  寬末出聲叫他。已經走出三、四步的松岡停下了腳步。可是他很快又重新走起來,回到了大廳。松岡應該聽到了他的聲音,所以才停下了腳步,可是他還是沒有回頭地離開了。自己明顯被無視了。
  有人在的地方,松岡還會最低限度地回答他的話。可是現在這種狀況也許才是松岡的真心。他已經不想和自己說話,不想再和自己有任何關係了。
  腳下在慢慢消失,他覺得自己好像墜入了深淵。他徹底被討厭了。沒想過會被討厭,只想著能見面的事就來到東京的自己實在非常悲慘。明明之前就已經無法聯繫上了,明明早就已經有了預兆,可是自己卻裝作不知道的樣子。
  自己的席位不能空得太久,寬末返回了大廳。大廳裡已經換好衣服的葉山在舞台上用刀切著蛋糕。
  婚禮在眼前一步一步有序進行著。坐在旁邊的男人,彷彿是遠在天邊般的存在。雖然一直想和他說話,可是他卻想不出該和他說什麼好。他不知道該如何接近無視自己的松岡。
  因為松岡喜歡自己,也說過喜歡自己的話,所以他以為他們還可以說話。現在在自己旁邊的松岡充滿清潔感,非常帥氣,和自己是完全不同的生物。或許松岡原本就是這樣的男人。他說喜歡自己太奇怪了,一定是這樣的。
  有松岡在旁邊,讓寬末想起了過去的事。他張開嘴巴吃雪的樣子,他充滿孩子氣的緋紅側臉。那些都是假的吧?不,那些都是松岡。可是現在坐在旁邊冷漠地無視自己的也是松岡。寬末的胸口絞痛起來,喉嚨也變得乾渴。
  當寬末正在為自己和松岡的關係只剩最後一點聯繫而感到無措的時候,婚宴就結束了。寬末被新郎和新娘一直送到了前廳。寬末手裡拿著裝有婚禮紀念品的袋子,到處尋找著松岡的身影。
  已經不行了嗎?寬末弱弱地低聲問自己。被那樣無視,自己已經被徹底討厭了。還是不要再見面的好。三月的那個時候就得出了一切都已經結束的結論。寬末垂下視線……如果得出了結論,自己就不會在這裡,也不會再尋找松岡的身影。
  「吶,松岡課長也會去二次宴會吧?」
  背後傳來年輕男人的聲音,寬末回過頭去。松岡站在右手邊的圓柱陰影裡。剛才坐同一個桌子的女孩子將松岡周圍像花束一般地包圍著。
  「課長,不要啦!我很不習慣,背後感覺好奇怪。」
  松岡苦笑。
  「什麼不要,我又不是故意的。」
  年輕男人說的是松岡在輕輕地捅他的肩膀。兩人拌著嘴,看起來關係很好的樣子。
  「一起去二次宴會吧,我也和葉山說過會露面的。」
  和樂融融的氣氛讓寬末有些微妙地想靠近。包圍著松岡的女孩子裡有人正陶醉地看著松岡。注意到女孩的視線,寬末的心底騷動起來。
  「雖然只是我的個人想法,可葉山不是外貌協會的嗎?」
  年輕男人說著不客氣的意見,周圍的女孩子反對道:「才沒有那回事呢!」老實說要說松岡長得帥,確實也不誇張。
  「她一直非常溫柔,人也很好,我喜歡這樣的人。」松岡認真地說道。「啊,雖然也有喜歡過感覺很悠閒的人。對了,二次宴會的店有點遠,要分幾部車才能過去了。可是只安排了三輛……」
  現在要是讓松岡逃了,他就沒有機會了。而且有人看著的話,自己也不會露骨地無視了。寬末走近營業部的人群,圍著松岡的女孩子裡有一個人注意到了他,寬末還沒開口說話前她就微笑著和他打起招呼來。
  「你是剛才和我們同桌的人吧。」
  「啊,是的。」
  松岡回過頭,看向寬末這邊。
  「那個,我有話想跟松岡先生說。」
  人群的視線一下子都集中在了松岡身上。這時卻傳來了飯店的服務員的聲音。
  「筱崎先生在嗎?」
  「我是。」剛才坐在松岡旁邊的年輕男人舉起右手,「已經有一部計程車來了,松岡課長有什麼打算?我們是想讓您在先發隊裡一起去的。」
  「啊,那麼我就先去吧。」
  松岡臉上泛起了假笑,對寬末說道:「我現在要去二次宴會。下次再和你好好聊吧。」
  被拒絕了。可是松岡旁邊的女孩子卻邀請道:「如果方便的話,你也一起去葉山前輩的二次宴會吧。」
  「寬末先生是其他部門的,邀請他來都是營業部的人喝酒聚會的二次宴會只會讓他困擾而已。」
  聽了松岡的說明,女孩慌張地道歉。
  「啊,原來是這樣,對不起。」
  可是寬末不認為松岡以其他部門作為理由就能迴避他。
  「下次,是什麼時候可以和你談談?」
  對於寬末的問題,松岡沒有回答。手機號和郵件地址他都不知道,而且連住址都改變了。要製造下次見面的機會,如果松岡沒有那個心思就很難了。
  「我今天會住在這邊,所以二次宴會之後也行……」
  松岡歪著頭。
  「我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去,讓你等不太好。」
  「那麼明天也可以,明天四點前在這裡……」
  「明天從早上開始我就有預定了。」
  從松岡曖昧的態度就可以知道他根本不想給自己機會。松岡對身邊的女孩耳語道:「我先去乘計程車了」,然後就走出了飯店。
  「松岡你以前住的公寓附近不是有家商務賓館嗎,我就住在那裡的305號室。什麼時候都可以,我……」
  「二次宴會結束了之後要我去嗎?」
  松岡定睛看著寬末。
  「我不會去的。就算二次宴會提早結束我也不會去……不想去。」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松岡苦笑,「我就是不想去而已,需要理由嗎?」
  這樣說完之後,松岡重新邁開腳步。看著松岡坐進計程車裡離開,寬末站在原地垂下頭,許久也無法動彈。

  那之後,寬末去了以前常去的居酒屋喝酒。最初他喝了日本酒,想要大醉地喝著。可是就算有了醉意,還是不行。苦悶的愁雲在心裡越積越多,心情變得十分沉重。
  「寬末先生,你沒關係吧?還是叫部計程車吧。」
  「沒關係,沒關係。」
  寬末對擔心的店老闆說完,就搖搖晃晃地走出了店裡,然後步行到車站。去到哪裡也無所謂,他只想一直走下去,一直走到世界的盡頭。一直走一直走,變得像棍子一樣沒有知覺,只是期待著結果。一剎那他有過這樣的心情。現在的話就是死他也不怕了。
  如此自虐著,醉意也醒了幾分。走路果然容易疲憊,多麼想忘掉的事,卻怎麼也忘不掉。寬末想起了拒絕自己時的那雙眼睛,胸口好像被人擰著一樣痛起來,因為感到過於悲慘寬末的身子也顫抖起來。自己好丟臉,好可恥。
  松岡拋棄自己了。他切切實實地看到了。明明已經意識到這個事實,他卻還將「對方或許還喜歡著自己」的誤會堅持到底。
  正好看到沿線有車站,寬末從那裡乘上了電車。被電車卡噠卡噠地搖晃著的時候,眼淚湧了出來。他不是被甩了,甩了松岡的是自己。自己只不過是被無視和冷漠對待而已。就因為這樣而哭泣的自己好奇怪,又不是小孩子了。
  因為自己哭泣而感到羞恥,寬末下去頭去卻睡著了,結果坐過車站。寬末只好重新坐了回去,總算達到了正確的車站。眼前是有些眼熟的景色,是他特意訂了一個離松岡的公寓很近的賓館……可他知道松岡本人已經不住在那裡了,不堪忍受被過去的記憶刺激,寬末去附近的便利店買了三瓶日本酒。
  就像沒有禮貌的年輕人一樣,寬末在便利店外面坐下開了一瓶酒。清醒的醉意,他真的很討厭這樣的狀態,所以他強行地要讓自己徹底沉醉。腦子像被拉伸的橡皮筋一樣,他思考著自己對松岡到底抱有什麼期待。
  硬逼著說不願做朋友的男人和他做朋友嗎?松岡明明已經不知道說過多少次喜歡他,要和他成為戀人的。總覺得……事到如今,他終於明白了松岡的心情。所以松岡會討厭這樣的自己也是當然的了。
  淚又再一次湧了出來。他不覺得是自己哭了,於是擦拭了一下臉頰。意識到那不是淚水而是雨水,是在瞬間之後。雖然想著婚禮前就下過了,可沒想到現在雨又傾盆地下了起來。寬末起身,進入了小小的屋簷下。腳伸出去的部分被淋濕了。可是這種事怎樣都無所謂,也不是特別冷。寬末打開了第二瓶酒。

  突然感到身子在下落,寬末睜開了眼睛。臉好痛。紅色的地毯,還有人的腳。
  「你,你沒關係吧!」
  誰的聲音?
  「對不起,借你的手一下可以嗎?」
  他聽到了松岡的聲音。可是他感到聲音又立刻遠去了。身體浮了起來。他看見自己像魔芋一樣搖搖晃晃的雙腳時,突然一股香煙的氣味撲面而來。
  「要叫救護車嗎?你真的沒事嗎?」
  充滿擔憂的聲音,是誰的?
  「雖然我覺得你只是喝得爛醉了,但是要去醫院的話,我就去和前台聯絡一下。」
  還是松岡的聲音。他有種在上升的感覺。正想著自己是不是升到了天上的時候,思考也溶化了。他睡了過去。睡得很沉很沉。
  啪嗒一聲,響起了門關上的聲音。深綠色的地毯上,他像貓一樣蜷著身體。有點冷。身上的衣服被人剝除著。領帶被取了下來,領口就十分容易解開。當衣服開始一件又一件被脫掉的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全身都濕透了。
  下半身還穿著褲子,他就被人抬到了一個高處。不知是什麼蓋在了身上,他感到一下子就暖和起來了。頰邊上傳來冰冷的觸覺,知道那大概是什麼他伸出雙手抱住杯子。動著嘴角,水分就流進了喉嚨裡,腦袋裡的迷霧也稍微散去了一些。喝下第二口的時候,他的指尖顫抖了一下,水灑了出來。
  「你搞什麼啊?」
  啪嗒啪嗒的足音響了起來,然後他就感到有人正用毛巾擦拭自己的嘴角。寬末抓住了那隻手。
  「幹什麼?」
  視野在搖晃。他模模糊糊地看見一張很像松岡的臉,一定是松岡。
  「你明明……說過……不來的」寬末抱怨著。「不來……」
  手指被抽離了。
  「我沒想來。回家的路上,看到你醉倒在便利店外面,因為店員感到很為難,我才送你回了旅館。」
  看到松岡的背影,寬末叫了出來「你別走」。自己的聲音在腦袋裡迴響的感覺非常糟糕,於是寬末用雙手摀住了自己的耳朵。
  「別、別走……求求你了。可是……我想睡覺。醒來以後……就可以了。所以你別走,別走。我稍微睡一會,有話……」
  被拖入睡眠的感覺、噁心的感覺在胸口引起一陣痛意。面前好像被人蓋了一層黑色的紗布,意識也開始變得模糊不清。終於寬末倒在床上失去了意識。



  唦的一聲輕輕地響起,感受到刺眼的光線,寬末稍微睜開眼睛。逆著光線他看見一個人影。許久,看著窗外的背影歎息了一聲然後靠著面對床這一側的牆壁坐了下去。松岡張開雙腿,拿過手邊煙灰已經堆積如小山的煙灰缸。
  發皺的襯衫,拉開放鬆的領帶,松岡雙目發紅地抽著煙發呆。他像在思考什麼似的將手指插入發間,然後粗暴地弄亂了自己的頭髮。他指縫間挾著香煙上逸出的白煙化成了細線升上天花板。
  寬末動了動身子,床就吱吱嘎嘎地響了起來。聽到聲音,松岡低垂的臉慢慢地抬了起來看向床上。在松岡的注視下,寬末撐起身體。只是這樣,寬末的胃好像存心添亂一樣地叫了起來。糟糕的宿醉。
  寬末坐在床上一動不動,這時他才注意到自己只穿了一條內褲。昨天他去了常去的居酒屋喝酒,然後坐上了電車……之後好像去了便利店。記憶就到此為止。雨……好像下雨了。
  他不知道為什麼之後松岡會在這裡。他明明說過就算二次宴會結束了也不會來的。松岡不想見他,不想和他說話。這讓他很痛苦,於是他自暴自棄地喝了很多酒。可是他睜開眼睛之後,松岡竟然就在眼前。雖然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可是想和松岡兩個人獨處,想和他說話的願望不可思議地實現了。情況雖然很糟,可卻又像做夢一樣美好。
  「啊,請坐在椅子上吧。」
  「腳很累。」松岡指著椅子說道,然後單膝曲起到胸前。
  「寬末你說的稍微睡一會,是睡一整晚?」
  松岡的話有種微妙的帶刺感。
  「咦,那個……對不起。你是指什麼?」
  松岡的表情微變,蹙起眉來。
  「我好像去居酒屋喝了酒以後又去了便利店的樣子,我想不起來了,我說過什麼嗎?」
  松岡露出驚愕的表情,說了句「夠了」,然後再次垂下頭。昨天喝醉的自己是不是做了什麼讓松岡不滿的事呢?
  落魄的樣子被松岡看見了,他也感到很害怕。可是現在正是說話的好機會,因為松岡就在自己身邊。不能再猶豫了。他說想要松岡過來就是想和他說話的。可是他到底想說什麼自己也在努力地搜索著。
  「我回老家之後,就一直在家裡的工廠幫忙。」
  總之,先從自己的「現在」開始說起。
  「雖然非常忙,但一起工作的都是自家人就算辛苦也很開心。在這邊上班的時候,經常會被訓斥。啊,可是被訓斥都是因為我自己不好,不關工作的事。」
  垂著頭的松岡那裡沒有任何反應。
  「我哥哥有三個孩子,最大的那個孩子很想念我,非常可愛。他還是小學二年級的學生……感覺和松岡你有點像。雖然幫家裡的工廠做工,可是我沒有工資。不過大概從下個月開始,說是會給我一些的樣子。在這裡大概只能算得上是學生打工的工資而已,但是在鄉下很夠用了。」
  太陽慢慢升起了,日光越過窗戶照進來的角度也開始變換。
  「我在鄉下的朋友也很多。五月的時候參加了一個朋友的婚禮,那次一直喝酒喝到了早上。老實說在這邊的事能讓我想起的幾乎沒有,可是松岡的事我一直都在意著。現在也還在意著吧。」
  「所以……什麼?」沉默的松岡開了口,「因為在意我,所以?」
  連續的被問,寬末無法回答。因為在意所以想和松岡見面。因為在意所以想和松岡說話。可是這在之前是沒有的。寬末什麼也說不出口的時候,松岡用插入發間的右手揉亂了自己的頭髮。
  「你饒了我吧。」松岡低聲說道。
  「為什麼你不肯放過我呢。會懷念也好,會想起也好,會在意也好,這些只不過是你的傷感而已,和我沒有關係。所以我真的求你了。」
  松岡的聲音聽起來好像快要哭出來了。
  「寬末你總是到這裡為止。開始在意了,卻沒有下文。」
  自己就如松岡所說的一樣,所以寬末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就算我對你的『在意』抱著期待和你交往,結果還是和之前一樣吧?對我的在意僅限於朋友吧?所以還不是在重複與以前一樣的事而已嗎?」
  「你也稍微考慮一下我的事吧……」松岡用像要消失一般的聲音控訴著。
  他考慮過松岡的事。可是他考慮的只不過是松岡現在是不是還喜歡自己而已。松岡說的討厭做朋友的話意味著什麼,他沒有深入地思考過。
  明明是久違的重逢,松岡卻不和自己說話。他被松岡冷淡的態度刺傷了。雖然想過自己會被討厭,會被嫌惡,可是真的為了不傷害松岡就不該來找他,不能讓松岡抱有期待……
  沉默持續著,松岡點起一根香煙。
  「寬末你從根本上就認為男人是不行的。」
  瞬間生成的煙灰落入了煙灰缸裡。
  「你自己也說過吧?和我無論如何都沒有感覺。我聽到你說的時候,就知道那是你的真心話。所以我也覺得無所謂了。」
  松岡笑了。
  「你回去的時候交了女朋友嗎?有了女朋友的話還是快點結婚比較好哦。那樣的話你對我的事就不會那麼糾纏不休了,說不定馬上就能忘掉我呢。」
  交女朋友、結婚……那樣的話自己就能忘掉松岡的事嗎?還是就像清水的婚禮第二天早上一起回家的朋友說的純情那樣,松岡的存在會一直留在自己的心裡?
  寬末想起了嫂子的話。
  「如果有在乎的人就試著和她結婚吧。」
  人生的伴侶應該是自己最重要的人,可是事實上光憑「在意」就要做決定。哥哥也說過要給自己介紹開美容院的女人。如果是男人和女人就不需要理由了,事情會很簡單。可是對方是男人的話他就會駐足不前了。被那樣說了喜歡,自己卻因為他是男人而簡單地將他排除在外了。
  問題到底出在哪裡?男同志之間不能有孩子嗎?可沒有孩子的夫婦也不少。是因為愛面子嗎?自己有在意過面子那種事嗎?
  不是,這些都不是問題。戀愛不就是想要擁有對方嗎?雖然自己會想和松岡見面,想和他聊天,可卻不想和他做愛。雖然他們曾經做過一次,可他還是無法想像。
  只要能做愛就沒問題了吧?如果做了那樣的事,自己是不是就會有所改變呢?
  寬末來到了衣冠不整的松岡面前。生理無法接受的部分自己能習慣的話說不定就能改變什麼了。寬末彎下腰,下定決心似地觸摸著松岡的下巴。指尖有些微刺的感覺。
  「你做什麼?」
  「我做得到的話就可以嗎?」
  松岡不解地歪著頭。
  「所以,和我上床……可以嗎?」
  松岡的臉一下子變得蒼白起來,然後慢慢露出了扭曲的表情。直到仔細看了松岡的表情寬末才意識到自己的失言。
  「真是惡劣……」
  松岡低哼了一聲,然後粗暴地翹起下巴。看到松岡走出房間的背影,寬末才察覺到自己說了不可挽回的話。他不能就這樣讓松岡回去。否則就真的無可挽回了。寬末的腦子裡只知道這些,所以他緊緊地從後面抱住松岡留住了他。
  「對不起,對不起。」
  「放開我。」
  松岡毫不留情地掙扎著,寬末只有拚命地抱住他。兩人互相推搡的時候平衡被打破了,松岡被寬末一下推到在了床上。寬末緊緊地抱住松岡的腰,拚命地道歉。
  「就算像你說的那樣,我也沒法了結自己的心意。我很在意你,我自己也沒有辦法。我想見你,被你冷落的時候好痛苦。會讓我那麼在意的只有你,所以……」
  松岡蜷起身子。
  「因為在意所以想試著和我做,那樣做了又能怎樣呢?你只會感覺很噁心,覺得果然是弄錯了,然後再次拋棄我。」
  松岡蜷起的背微微地顫抖著。
  「不會有那種事的。」
  「你說謊。」松岡回過頭來,「一直不都是那樣嗎?我要放棄的時候,你卻又給我或許能喜歡上的期待……最後還是會說果然不行,因為是男人所以不行。我不是受虐狂,我絕對不要第三次也被同一個傢伙給甩了。」
  激動的松岡鼻頭和臉頰都紅紅的。他的雙眼濕潤,眼角滲出了淚光。現在這樣一塌糊塗,將感情都表現在臉上的松岡是寬末沒有見過的。為什麼松岡會露出這樣的表情?讓他變成這樣都是因為自己。
  寬末無關己事地想著松岡很可憐,卻也很可愛,是非常討人喜歡的可愛。寬末伸出手,摸上松岡的臉頰。感到柔軟彈性的一瞬間,寬末的手就被無情地拍開了。儘管如此寬末還是不死心地繼續觸碰松岡。撫摸著他的臉頰,觸碰著他的鼻子,摩挲著他下顎……寬末抓住了松岡用力緊繃的肩膀,將他拉近自己。
  寬末將松岡抱緊,松岡沒有反抗。指尖觸碰到的背部非常纖細,但是隆起的肌肉很硬。頭髮和西裝有香煙的味道。他清楚自己緊抱的不是女人……他知道這是松岡。
  寬末感到很滿足所以一直沉默著,這時退房的十一點也迫近了。寬末慌張地收拾起行李然後退房離開了賓館。……顯得十分疲憊的松岡也跟他一起。
  寬末邀請松岡去了附近一家露天咖啡館。雖然能和松岡一起呆在一個能讓人心情稍微安定下來的地方感覺很好,可是等下要是步行到車站後就那麼回去讓寬末感到有些害怕。選了一個樹蔭下的位置,寬末點了一杯橙汁,松岡則點了一杯冰鎮紅茶。
  蟬在枝頭不停地鳴叫著。松岡一副沒勁的樣子用嘴含著冰鎮紅茶的吸管。松岡提出了今後的事要怎麼辦,給只是留住了人卻沒有任何對策的寬末丟出話來。
  「寬末你今後想怎麼做?」
  松岡放在桌子上的雙手交叉握緊著。就算還有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的部分,但是自己似乎對松岡抱有戀愛的感情。和以前抱有同樣疑問的時候比起來,現在他覺得自己或許喜歡上了松岡的心意更強烈了。儘管如此,他還是沒有把握。
  「我或許喜歡你,所以想你和交往。」如果說了這樣的話,就變成和以前一樣了。讓松岡抱有期待是很殘酷的事,這會讓松岡受到怎樣程度的傷害他很明白。儘管如此,他還是想見松岡。
  「我會偶爾到這邊來的,到時我想和你見面。」
  「不要。」松岡的拒絕沒有半點猶豫,「以後你還要那樣繼續多久?我已經不想對你抱有期待了。」
  松岡的話雖然很有道理,寬末也不想讓步。
  「可、可是,不見面我會很痛苦。」
  只是說了這句話,寬末卻好像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口拙又不會耍手腕的自己令他焦急起來。松岡陷入了沉默。陽光變得更強烈了,樹影也變得更濃了,松岡的冰鎮紅茶的杯子滲出了水滴。當杯子上的水滴乾了的時候,松岡開了口。
  「三個月。」
  寬末抬起了底下的頭。
  「從現在開始我只給你三個月。那段時間裡你來這邊的話我就會和你見面。可是三個月之後你還是和現在一樣沒有任何改變的話,我就想結束我們的關係了。」
  稍微停頓了一下,松岡低下頭說道:「請結束我們的關係吧」。說過不想見面的松岡,雖然只給了他三個月的緩期執行,但已經是讓步了吧。
  「相對的,我不會主動跟你聯繫。我的工作很忙,工作日不會跟你見面。休息日不方便的話我也會爽約,我不會以你為優先。」
  松岡的口氣很強硬。
  「還有,我想請你不要碰我。你想要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和我上床,我絕對不會答應。這些就是條件。」
  寬末只能說「我知道了」。老實說,他很想稍微觸碰一下松岡,因為手指可以認識一個大概的松岡。現在的話說不定自己還可以碰他。可已經本人都說了不行的事還要勉強去做,他說不出口。
  松岡長長地歎息了一聲,他將兩隻手肘撐在桌面上然後臉頰放在手心裡。雖然得到了緩期執行,可他還是感到後悔了也不一定。
  而且那時也沒有可以讓他猶豫的時間。只有三個月。為了確認自己的曖昧的感情,只有去瞭解對方。
  「我回老家之後,有沒有什麼發生什麼變化?」
  「沒什麼變化。」松岡低著頭回答。
  「工作的事呢?」
  「我的工作很忙。以前的人都辭職了,來的儘是些用不上的新人……惹怒了長年來往的客戶,也有因此取消合約的事……讓我很頭痛。」松岡抬起了臉,「福田辭職了。」
  寬末沒想到,於是「咦」了一聲。
  「為什麼?身體出問題了嗎?」
  松岡苦笑。
  「他在那方面還是很體面的吧……他挪用公司資金的事敗露了,所以被開除了。」
  寬末吃了一驚。福田對人喜惡分明,雖然寬末覺得他是那種會把責任轉嫁給別人的人,但不認為他是連那種程度的常識都沒有的男人。
  「今年辭職的人很多,公司也正好進行了財務整理,好像就是因此福田的事才敗露了。這三年間他一直在挪用公款,真是差勁。」
  只過了四個月而已,就發生了許多變化。對話中斷了,寬末正想著要說什麼的時候,松岡喝乾了已經變溫的冰鎮紅茶。女服務員正好走到外面就繞了過來,收了松岡的杯子之後,寬末就聽見女服務員問道:「您還要點其他的東西嗎?」
  寬末緊張地吞了一口口水。
  松岡點了同樣的東西。寬末擔心最初點的飲料喝完之後松岡就會想回去了,松岡再次訂了飲料寬末才放心下來。在那個喝完之前,松岡還會在自己身邊。
  松岡從上衣口袋拿出香煙,用火點燃了,然後將煙灰缸拿到手邊。
  「香煙。」
  稍稍低著頭的松岡抬起臉來。
  「你抽了很多。」
  「啊……」
  「以前就抽那麼多嗎?」
  「最近壓力大,所以量變多了。」
  松岡吸了一口煙,讓寬末也突然想吸吸看了。
  「給我一支可以嗎?」
  松岡露出驚訝的表情。
  「寬末你也抽煙?」
  「以前找工作的時候,稍微抽過一點。」
  打開香煙的盒子,松岡咋了一下舌。
  「不好意思,已經沒有了。」
  「那麼你在抽的那支也行,可以給我抽一口嗎?」
  松岡大大地眨了一下眼之後,就看著自己指間挾著的香煙發起呆來,煙灰也落到了桌子上。
  「啊,你不願意的話也沒關係。」
  「沒什麼,可以啊。」
  寬末接過松岡遞來的香煙,吸了一口。嘗到滋味之前寬末就被強烈的味道嗆了一口,他蜷起身子猛烈地咳了起來。他總算停止了咳嗽抬起臉的時候,松岡笑了起來。
  「你別笑了。」
  在笑意的餘韻下,松岡的肩膀搖晃著。
  「我只是覺得很新鮮。讓我想起了高中時第一次抽煙時的事了。」
  「高中,那不是未成年嗎?」
  對於寬末的質問,松岡一臉無辜地答道:「那時候大家不都想嘗試一下嗎?」
  「我是成年之後才抽的。」
  「你好老實啊……」
  松岡說著又笑了起來。雖然被松岡笑讓他很懊悔,可是能看到松岡的笑臉真好。寬末把香煙還給松岡,松岡調侃他道:「夠了嗎?」
  拿回香煙,松岡慢慢用嘴含住。銜著香煙的唇看起來非常妖媚。寬末不敢再想,移開了視線。
  「不適合你的事,你還是不要做了吧。」松岡說道,「寬末,吸煙真的不適合你啊。」
  松岡將最後一支煙吸短之後,就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了便攜煙灰缸。松岡在便攜煙灰缸裡吸完煙,然後將煙頭丟了進去。明明有煙灰缸,為什麼松岡還要將煙頭丟進便攜煙灰缸裡呢,寬末覺得很不可思議。
  蟬鳴的叫聲越來越大。「熱……」松岡嘟噥著,然後用手背擦拭著額頭的汗水。寬末將手插進口袋,他摸到了手帕。寬末試著將手帕拿出來,卻發現手帕被折成了奇怪的形狀發了皺。不敢說很有清潔感,但確實洗過了。
  「這個……」
  寬末接手帕遞出給松岡,松岡不解地歪著頭。
  「什麼?」
  「雖然已經發皺了,但有洗過。而且我也還沒有用過。」
  松岡一動不動地看著手帕。對這麼遞出不成體統的東西的自己感到羞恥的寬末正想縮回手時,松岡伸出了手。
  「借我一下。」
  將起皺的手帕重新疊好就在額頭上擦拭之後,松岡將手帕放在了手邊,然後看了一下手錶。寬末在意著那個動作是不是松岡想說「回去吧」。
  松岡看向寬末,然後開了口。
  「我有點餓了。要吃點什麼嗎?」

  結果,他們一直在咖啡館裡磨蹭到四點左右。吃完飯後,太陽開始西斜了,松岡也沒有說過要回去的話。他們一點一滴地聊著近況,可是深入的話題全都沒有觸及。
  新幹線的時間越來越近了,寬末還想再稍微和松岡相處一下,可是回去的時間也讓他很在意。大約是注意到寬末在不停的看時間,他聽到松岡問道:「回去的時間是幾點?」
  「五點……」
  「該走了吧?」
  聽了松岡的話,寬末心情沉重地站了起來。雖然寬末說了由自己請客,可是松岡結賬的時候把他的份也付了。
  「說起來,你搬到哪裡了?」
  走出咖啡館的時候聽到寬末的問題,松岡嚇了一跳然後睜大眼睛。
  「你為什麼會知道?」
  「我去過你家一次,卻換成別人住了。」
  「啊,是嗎……」松岡低聲說著,然後說出了新公寓所在的地方,「離東京車站稍微往東的地方。」
  「我要去東京車站坐新幹線,一起走吧。」
  被寬末像催促著一樣,松岡邁開腳步。他們乘了不用換乘的JR線,雖然不用坐很久的車,可是電車裡是空的,他們有位置可以坐。松岡在與寬末稍微拉開了距離的地方坐下,然後伸手進衣服裡側的口袋,似乎在尋找什麼似的動著。松岡小小地咋了一下舌。
  「香煙?」
  「我忘了已經抽完了。算了,反正電車裡也不能吸煙。」
  松岡歎息。
  「在咖啡館時,被我吸過的是最後一支了。」
  「是呢,嗆到你的那支。」
  寬末說不出話來,松岡卻哈哈地笑了起來。那是因為太久沒抽煙他已經忘了技巧了。如果那時一口、兩口慢慢吸的話……
  難道……寬末突然意識到了。松岡特意將最後的那支煙放進便攜煙灰缸的理由。是因為那是自己吸過的吧?自己用嘴含過,所以松岡才沒有丟掉而是放進了自己帶來的煙灰缸裡吧?
  不對,也有可能是因為松岡一直以來的習慣所以才用了便攜煙灰缸。可是那之前吸完的煙松岡都會丟進桌子上的煙灰缸,只有自己吸過的那支,只有那支……寬末的臉一下子燒了起來。一直到耳根的部分像火烤一般,寬末用手壓住臉。間接用嘴接觸過的香煙外皮,明明不能確定,但他卻不覺得自己的想法有錯。
  好可愛。這種說法也許有些奇怪,坐在自己旁邊發呆的男人可愛得讓他顫抖起來。
  「你怎麼了?感覺不舒服嗎?」
  聽到松岡的聲音,寬末慌慌張張地搖頭。
  「你的臉很紅,是不是發燒了?你昨天淋了雨……」
  從下面窺視著他的臉,越來越靠近了,寬末緊張得臉更加紅了。
  「沒、沒事。」
  寬末說著身子大幅地退開,松岡的表情僵硬了一下也離開了。寬末意識到自己好像在迴避的態度,傷害到了松岡。
  「啊,我不是討厭你靠近……」
  「沒什麼」松岡聳聳肩,「我不在意。」
  真的是那樣嗎?要是以前的話,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將話吞回去。因為是那樣的話自己反而會覺得高興。可是現在他很在意松岡的心情。他知道松岡總是對自己很溫柔很小心,所以才會更加在意。
  結果,他還是沒能說出自己不是因為討厭而是因為覺得他很可愛才退開的。說出來的話會讓松岡抱有期待。比起被一直誤解還是說出實話……可是……寬末千回百轉地思考著,結果還是沒法開口。
  昨天,他在便利店外面淋了雨的記憶還模模糊糊地存在著。如果沒有被松岡撿到的話,他就會一直被雨淋著而感冒也不一定。可是認真想想,松岡搬家的地方和之前住的公寓完全不在一個方向,如果他不是來找自己,根本不會走過那條路吧?
  松岡說過他只是路過碰巧發現了他才跟著他回了賓館,可是事實上他是來見自己的才對吧?雖然說過不想和自己見面,要丟開自己不管的,可松岡最後還是心軟了。如果說想見面的話,他還是會來。
  寬末偷偷地看著身旁的人。松岡正在看著車內吊著的廣告。他半張著嘴角,一臉正在發呆的表情。
  想要吻他的衝動一下湧了上來,寬末對這樣的自己感到不知所措。胸口不安地騷動起來,他明明想看松岡的臉,卻又無法直視。
  這種感覺就像在戀愛一樣。從以前開始松岡就是這樣吧?自己太遲鈍而沒有注意到,有多少次松岡不止用語言傳遞出信息給自己?自己到底看漏了多少次那樣的事情?
  寬末的心情和頭腦怎麼也無法平靜下來,他就這樣到達了東京車站。松岡說要從那裡換乘電車,而寬末則要在車站裡走到乘新幹線的地方。
  可是寬末不想就這麼離開,如果就這樣拉開距離,他覺得自己心中已經明朗的感情又會變得曖昧起來。
  「那麼我去對面了。」
  「等一下」,寬末留住了那樣說的松岡。距離新幹線到站還有三十分鐘。
  「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手機號碼和郵件地址。」
  「啊」松岡小聲低語,「之後我會發短信給你。」
  「現在就告訴我。」
  松岡露出無奈的表情輕輕地歎息了一聲,然後拿出了手機。
  「能用紅外線接收嗎?那樣比較快。」
  「咦……啊,對不起,我不太會用那個。」
  「手機,借我一下。」
  松岡打開了寬末手機操作起來。明明是自己的手機,寬末卻只能在一旁呆看著。
  「大概記錄好了。」
  松岡將手機還給寬末。
  「你用郵件地址發短信試試吧。」
  「這不是松岡嗎?」
  聽到熟悉的聲音,兩人同時回頭。葉山就在在離他們稍遠的地方,她的旁邊站著在婚禮上見過的她的丈夫。葉山丟下丈夫,向他們跑了過來。
  「還有寬末,好巧啊。」
  葉山有些激動,松岡看了葉山背後的丈夫一眼。
  「站在那裡的是你丈夫吧?」
  「是啊,從今天開始我們要去度蜜月了,坐晚上的夜班車。」
  「去旅行的話,你們的行李呢?」
  「行李事先已經托運出去了。」
  松岡「哦」地應了一聲,「你們準備去哪裡?雖然我之前好像問過了。」
  葉山開心地答道:「去英國十日游。」
  「真好啊。我朋友去了說過,那裡的湖非常漂亮吧。」
  「好像是那樣,我也非常期待。」葉山說完之後視線就轉向了寬末這邊,「寬末,謝謝你專程從那麼遠的地方來參加我的婚禮。」
  和擅長說話的松岡不同,寬末只能老套地說著:「你的婚禮辦得真好。」
  「你們終於和好了吧,真是太好了。」
  「和好?」
  想要遮擋寬末的話一樣,松岡插嘴道:「葉山,時間來得及嗎?」
  「嗯。」
  「只顧著和我們這樣的好男人說話,你丈夫不會妒忌嗎?」
  「你說什麼呢!」葉山笑著拍了松岡的肩膀一下,「回去之後再聯絡哦,再見。」
  葉山回到了丈夫身邊,她還回過一次頭向這邊揮手,然後他們的身影就混入人群裡再也看不見了。
  「她說的和好是怎麼回事?」
  聽到寬末的問話,松岡沒有回答。
  「好了,我要走了。」
  「你還有沒有回答我。」
  寬末抓住了要離開的松岡的手臂,松岡的身體狠狠地顫抖了一下。
  「我說過叫你別碰我的吧!」
  被松岡的聲音嚇到寬末趕緊撤回手。周圍的人也紛紛回頭看過來,松岡用右手壓住額頭。
  「你回下鄉之後,葉山問我有沒有和你聯繫。我不可能說自己被甩了,就騙她說我們吵架了。之後她又說我們明明關係很好太遺憾了,還問了很多事,我就說我們是為了一些無聊的事吵的架,沒有和好的機會了。」松岡顫抖一樣地歎息著,「我沒想到你會出席婚禮,而且還坐在我旁邊。明明只是敷衍的謊話而已,我沒想到葉山在會那麼在意。」
  對於葉山叫自己來參加婚禮,寬末總有些違和感。如果原委是這樣的話,就可以理解了。
  「寬末我知道你討厭別人說謊吧……」
  低垂的腦袋,握緊的雙手,肩膀還在不停顫抖,自己眼前這個像被訓斥的孩子一般的松岡好可愛。雖然在別人看來松岡也許是個高又帥氣的男人,可是對寬末來說腦袋裡只浮現出可愛這兩個字。
  松岡慢慢抬起臉。
  「你得走了吧,新幹線快到了。」
  發車時間正在迫近。可是寬末還想再和松岡多處一會,想和他說話。乾脆晚一天再回去吧,可是回程的車票已經買好了。下一班新幹線再坐不上的話,就趕不上在來線的末班車了,而且週一也不能去家裡的工廠幫忙了。
  「你在這裡等一下。」
  寬末走到售票處,買了站台票交給松岡。
  「你這是要做什麼?」
  「到新幹線的乘車處來吧。」
  「只剩不到十五分鐘了吧?」
  「那樣也沒關係。」
  松岡沒有說不願意,於是兩人一起通過了新幹線的檢票處,走向站台。距離新幹線到站還有十分鐘。乘車口已經排起了幾隊長長的隊列。
  明明是他想和松岡在一起才把他拉了過來,可是寬末什麼也不能說。可以說出喜歡他的話嗎?或許這只是錯覺而已?還沒有信心就說出口,會傷害到松岡。所以他才會猶豫不決,所以他才沒有說他好可愛,也沒有說想和他在一起。
  明明不用跟來的,可是松岡和他一起進入了新幹線的月台。這時可以開始上車了,寬末卻依序讓位給後面的人,面對松岡。
  「因為是我吸過的煙,所以你才沒有丟嗎?」
  松岡露出詫異的表情。
  「在咖啡館吸的最後一支煙。」
  聞言,松岡好像快要哭出來的臉扭曲起來,嘴角也不停地顫抖著,這是無法撒謊的誠實表情。催促乘客上車的鈴聲響了起來,寬末環顧著周圍,只剩他們兩人了。明明必須得上車了,但他不想把松岡一個人留下。於是寬末抓住了松岡的手臂跑進了新幹線裡……門關上了。
  「啊……」
  新幹線緩緩開動起來。
  「怎、怎麼辦啊,我還沒買票。」
  就算被責備,寬末也不知道該如何說明自己的衝動才好。
  「不、不想把你留下。」
  「什麼啊。」松岡壓著額頭歎息,「而且我的鞋子……」
  寬末看向腳下,松岡的右腳只穿著襪子。
  「你沒有兩隻腳都穿了鞋子嗎?」
  「當然兩隻腳都穿了吧,只是上來的時候掉了一隻。」
  松岡的鞋子掉落的車站越來越遠了。松岡沒有買票就上了車,而且一隻腳只穿著襪子。看到松岡只剩下襪子的右腳,寬末鮮明地回想起了以前的事。
  「最初見面的時候……」寬末開了口,「松岡你也沒有穿鞋子,我一直在意著這個人到底怎麼了……所以就返回去,借出了鞋子。那時你穿著我那尺碼不合的鞋子走路的樣子,好可愛……」
  那時,他愛上了江籐葉子。然後寬末被一種比那時更強烈的衝動驅使著,他脫下了自己的鞋子,彎下身子將鞋子穿在松岡的右腳上。比寬末小了大約兩圈的腳,穿上鞋子後,腳後跟處有一些空隙。
  「昨天,我真的很想就那麼回去。」頭上傳來了松岡的聲音,「在便利店看到你的時候,最初我是無視你的。你說了要我來見你,你自己卻不在,真是差勁。可是我走到了車站……無論如何也沒法上車就返回去了。後來下起了雨,你躲在屋簷下,我想著便利店的的店員會怎麼辦呢,就一直在馬路對面看著……」
  再後來,沒有丟下自己的松岡將爛醉的他帶到了賓館,和他一起一直呆到了天亮。
  「你要在下一站下車嗎?」
  聽到寬末的問題,松岡點了點頭。
  「我不希望你下車。」
  松岡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就算你那麼說也沒辦法吧,我又沒買票。」
  「我來幫你買票。」
  「你為什麼那麼執著,我不是說過你來這邊的話就會和你見面嗎?」
  「我希望你和我一起坐到我要下車的車站。」
  被自己抓著手臂,傳來了松岡的顫抖。
  「就算……你那麼說了,我明天也還有工作。」
  想和松岡在一起,想要觸碰他,就像戀愛一樣的感覺。如果這不是名為戀愛的感覺,那還能稱為什麼呢?
  寬末摸上了松岡那留著薄鬍鬚的下巴。粗糙的觸感,是屬於松岡的。自己為什麼會為這個感到不快,他已經想不起來了。
  寬末感到胸口一陣沸騰,空氣的顏色彷彿也變了。移不開凝視的雙目,觸碰到的部分帶著陣陣灼熱,聲音都消失了。毫不誇張地說,除了眼前的人,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寬末在車裡買了松岡的票。明天還有工作的松岡到了那邊新幹線的車站要再坐回去。雖然被松岡說車票錢很浪費,但他覺得無所謂他只想和松岡在一起。
  他們在指定的座位相鄰著坐下。在到站前的兩個小時裡,兩人幾乎沒有說話。松岡一直看著窗外,只是看著他的側臉,有他在身邊,寬末就覺得很滿足了。
  下了新幹線之後,松岡稀奇地環顧著周圍說道:「我還是第一次來這邊」,然後就認真地看起了時刻表。只是看到松岡的這個樣子,寬末就覺得胸口一陣苦悶。松岡是想早點回去嗎?雖然知道他明天還有工作,可是想要在一起的人只有自己嗎?
  「這附近有鞋店嗎?」
  回過頭的松岡這樣問道。可是寬末也只是經過這個站,對這裡並不太瞭解,他稍微思考了一下。
  「車站附近好像有一家百貨商場。」
  「百貨商場的話也會有鞋店吧。走出車站馬上就能看見嗎?」
  「一起去吧。」
  「可是……」松岡看向了寬末的腳下,「你借了一隻鞋子給我。」
  「我穿著襪子,沒關係的。」
  雖然那樣說了,可結果寬末一個人被留在了候車室坐在長椅上。從新幹線下來,要換乘的在來線的末班車還有不到十分鐘就要開車了。不出所料,松岡不在的時候電車就開走了。可是寬末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去乘車。從松岡去買新幹線的車票時開始,寬末就想直到松岡乘上回程的新幹線之前都要和他在一起。
  一個人獨處,感覺好寂寞。寬末想著松岡怎麼還快點不回來,而一直看著車站的入口。松岡在大約二十分鐘後回來了,他的腳上穿了一雙黑色的運動鞋。
  松岡把寬末借出的一隻鞋子還了回來,然後又看起了時刻表,寬末趕緊慌張地提出:「要不要一起去吃飯?」
  「不用了,你不是還要坐電車回去嗎?從這裡坐回去還要花不少時間吧。」
  「我沒關係的。」
  寬末撒了謊。松岡露出驚訝的表情,但還是說道:「我的肚子確實有點餓了呢。」
  在不太熟悉的地方到處走也不好,所以他們一起去了車站附近的一家居酒屋。居酒屋裡的佈局很好,但他們是在稍微有些人多的時間來的,最後被安排到了吧檯的位置。
  在這裡的時候他們還是幾乎沒有說話,儘管如此寬末依然覺得很滿足。一起的時候只要稍微側目就能看到松岡吃飯的樣子,這樣就讓寬末感到很開心。
  過了八點時候,「差不多要走了吧……」松岡提出,「我覺得還是現在離開店裡比較好,這樣還有趕車的時間」
  「啊,可是……」
  「我不喜歡匆匆忙忙地去趕車。」
  沒辦法寬末只好和松岡一起出了居酒屋,在這裡松岡也沒有讓寬末出錢。進店之前,周圍還稍微殘留著黃昏的感覺,可出來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而且和有冷氣的店裡不同,外面非常悶熱。松岡一邊走一邊解開了領帶,然後捲起來放進口袋裡。車站很快就能看見了。
  「你真的要回去嗎?」
  聽了寬末的問題,松岡答道:「我要回去。明天還有工作,寬末你也要回去吧?」
  「我想在這附近住一晚。」
  松岡的表情僵了一下。
  「因為已經沒有在來線的車了。」
  「剛才你不是說沒問題的嗎?」松岡語帶責備地說道。
  「嗯……可是,那時候末班車早就已經開走了。」
  松岡在路中央停下了腳步。
  「這太奇怪了吧。你明明說過要換乘電車,卻一點也不著急的樣子。是因為我去買鞋子,才讓你沒法回去的吧?一定是那樣的。那麼你跟我說清楚不就好了嗎?你不用等我也不用借鞋子給我,我赤著腳去買也沒關係。」
  寬末沉默著,松岡有些被惹怒了。
  「你也說點什麼吧!今天你太莫名其妙了。把連車票都沒有的人拉到新幹線上,一直帶到這裡來。因為你說無論如何都要我跟著所以我就來了,可是按照普通的思考來說乘新幹線到了站馬上又返回,這種事很奇怪吧?」
  被松岡的洶洶氣勢壓倒,寬末說什麼也說不出來。松岡抿住嘴角,撓著頭。
  「寬末你到底想做什麼?」這是松岡說了好幾次的話,「帶我來這裡,留住我,你到底想做什麼?你在這裡過夜,想要我也一起嗎?」
  「嗯,如果可以的話……」
  結果,全被松岡說出來了。
  「可是我說過了吧?我明天還有工作。雖然乘明早始發的新幹線也趕得及,可是不知道能不能換衣服,所以在這裡過夜是不行的。」
  「我知道,可是……」
  「你知道的話,那麼我就回去了。」
  寬末無法說「嗯」,說的話松岡就要回去了。松岡一臉焦急的表情,看了看手錶,然後視線轉向了車站的方向。距離新幹線的末班車發車,還有不到十分鐘。
  「你有想說的話就快點說說清楚吧。不要沉默著只顧看人臉色。」
  好像被松岡的焦急逼迫著一樣,寬末開了口。
  「我、想……我喜歡你。」
  松岡猛然回過頭來。
  「啊,只是想的話不行吧。呃,我喜歡你。」
  「你……說什麼啊。」
  松岡一臉不相信的表情,嘴角也顫抖起來。
  「至今為止我自己也不太明白。可是再次見到你,我就想一定是這樣的。」
  「為什麼到現在這個時候你才說!」
  他知道松岡一定用力握緊著雙手。
  「被拉上新幹線的時候,我就覺得有哪裡不對勁了。明明說了要你別碰我卻還要碰,又一直往我這裡看。雖然我想過會不會是我期待的那樣,可是太過期待等到被拒絕的時候就會很痛苦,所以我就什麼也不去想了。反正我的那些事都無所謂。就算無所謂,在新幹線上在居酒屋時,明明有那麼多時間,為什麼到現在這個時間才說?你這樣不是很卑鄙嗎?」
  寬末不知道為什麼松岡會說自己卑鄙。
  「而且我只說過不想和你扯上關係,不想再見你吧?為什麼你因此就能說出喜歡我了?」
  松岡的聲音很大,路上的行人紛紛回過頭來。站在車站前的人行道中央爭執會引來別人的目光。寬末拉住松岡的手臂,走到人行道的邊上。松岡只是抿著嘴角,低著頭。
  「因此,那個……雖然我們的距離變遠了,可是我想和你交往。」
  松岡沒有回答,他的毫無反應讓寬末不安起來。
  「我只有休息日才可以去你那邊。但是我會每天發短信和打電話給你的。」
  松岡抬起臉,他那依然還是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讓寬末吃了一驚。
  「為什麼?」
  松岡以要揍人的氣勢一把抓住了寬末胸口的衣服。
  「我什麼都沒有做,也沒有像以前一樣努力。只要不見面,就會忘記的,會忘記的,我只想著這些事。」
  「那麼在你真的忘記之前,我終於發現了自己的心意這真是太好了。」
  松岡指尖的力量消失了,可是他那僵硬的快要哭出來的表情還是沒有變。寬末撫摸起松岡的頭來。
  「雖然你說沒有努力,可是你一直那麼喜歡我,我想我終於感受到了。怎麼說呢,我不能很好地表達……」
  用手掌壓住額頭,松岡小聲說道:「可以到哪裡坐一下嗎?」
  他們在眼前的公車站的長椅上坐下。因為末班車已經開出了,所以那裡一個人也沒有。
  寬末凝神注視著用雙手抱住頭的松岡。許久,只聽松岡「啊」地叫了一聲,然後抬起頭來。
  「新幹線的末班車……」
  老早就已經開走了。松岡像被拋棄的孩子一般驚慌失措地環視著周圍。許久,他才終於安定下來,稍稍俯下頭,一臉放棄了一樣的表情細細地歎息著。
  「你真的喜歡我嗎?」
  松岡沒有看寬末地問道。
  「嗯。」
  松岡說了一句「是嗎」就沒有再說任何話了。

  他們在公車站大概坐了一個小時之後就開始一起去尋找可以住宿的旅館。因為車站的信息中心已經關門,他們只好直接去找車站附近的商務賓館,可那些賓館都沒有空房了。附近還有一家賓館他們也去了,那裡也已經滿客。想著明明是週日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住宿,賓館的前台告訴他們因為附近的球場正在舉行一場露天演唱會。
  「這邊賓館很少,那邊一搞活動就會成現在這樣了。」
  真是太不湊巧了。聽了前台的話,松岡走出賓館聳肩道:「要去漫畫咖啡館嗎?」
  夏天的話睡在外面也不介意,可是在外露宿實在太糟糕了。雖然去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家庭餐館也可以,可是那樣的話還不如去沒有顧慮的漫畫咖啡館。自己軟磨硬泡挽留下的人,卻讓他連旅館都住不上,寬末感到很抱歉。
  總之他們還是打算去找漫畫咖啡館,於是從車站前走向了繁華的街道。寬末也不太瞭解這條街,只向著明亮的方向走。半路上,松岡去便利店門前的自動販賣機買了一包香煙,他好像無論如何都很想抽煙的樣子。
  這時周圍的霓虹燈開始變起了顏色,寬末感到有些奇怪於是歪著頭看的時候,他發現他們正好進入了一條旅館街。
  寬末慌張地想要離開這條街,旁邊傳來松岡的聲音,讓他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愛情賓館也可以嘛。」
  「啊,可是……」
  雖然自己是因為往下流的方面想才猶豫的,可是昨天晚上在賓館松岡是在地板上渡過的,今天一定很想在床上好好睡一覺吧。
  「是啊,只是睡覺的話在哪裡都一樣。」
  像要甩開那些下流的想法似的,寬末明朗地笑起來卻聽見松岡說道:「真的只是睡覺嗎?」
  「嗯……」
  「寬末你不想和我做嗎?」
  在松岡的注視下被這樣直言不諱地問到,讓寬末的臉一下子熱了起來。
  「啊,可是……那個……」
  話卡在喉嚨裡說不出來。要說真心話的話,他想和松岡做,想要觸碰他。可是現在這種狀況下說出這種話,他覺得有些不妥,會被松岡認為自己是為了這種事才硬留住他的。
  「呃……因為今天松岡你也很累了吧……」
  對於寬末像要掩飾什麼一樣的回答,松岡卻丟出一顆炸彈。
  「要做也可以的。」
  寬末緊張地吞了一口口水。
  「可是……」
  「無論如何,我都決定要在這裡住下。……因為我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今天一天,松岡……不,是從昨天開始就被他拉著到處轉,他一定十分疲憊了吧,可是……耳邊可以聽到讓他感到發疼的脈搏跳動的聲音,額頭也滲出了汗水。寬末突然好像喝醉了一樣,腦袋變得輕飄飄地似乎隨時都會跌倒,於是他慌忙深呼吸了一口氣。這樣做了之後心情也一下子就平靜了下來。
  寬末已經有了覺悟,他抓起松岡的右手。
  「你有什麼要做的事嗎?」松岡歪著頭。
  「做愛要用的東西……雖然我也不太清楚。」
  松岡的臉有些變紅了。
  「愛情賓館的話,我想應該什麼都準備好了吧。」
  寬末抓著松岡的手沒有放開,一直走向旅館街,進了一家最近的愛情賓館。因為只剩最後一間房,他們就訂了那間。
  牆壁是奶油色的,傢俱則是統一的深褐色,這是一間十分雅致的房間,看起來絲毫沒有淫靡的氣息,只有房間中央的那張大床除外。
  「好久沒有來愛情賓館了。這裡真漂亮,就好像一般的商務賓館一樣。」
  松岡在床上坐下,緊張的寬末只能傻站在入口處。松岡也不理睬他,打開了房間的櫃子,在拉出來的部分裡看著什麼,然後又在房間裡到處尋找著什麼。松岡終於弄完的時候說道:「我先去洗澡了,可以嗎?」
  「嗯……」
  松岡消失在了浴室,寬末才慢慢地接近床邊,然後像客人一樣孤零零地坐著。等下要做的事讓寬末感到很緊張,有些坐立不安起來,他的身體直到指尖的部分都在顫抖。十五分鐘……二十分鐘……三十分鐘過去的時候,寬末開始注意到松岡洗得也太久了吧。可是要去叫松岡的話,寬末又怕被松岡認為自己太性急,所以猶豫不決。
  就在這時,松岡終於出來了。他不敢看松岡,像逃跑一樣地進入了浴室。他無法正視剛洗完澡出來的艷麗的松岡。雖然松岡已經幫他放好了洗澡水,可是寬末只是用水沖了身子就出去了。雖然覺得穿浴衣也不錯,可是松岡穿回了自己的衣服,所以寬末也穿了原來的衣服。松岡仰躺在大床中央,總覺得他好像睡著了。寬末將頭髮弄乾了回來,松岡還是一動不動。寬末悄悄地上了床,爬著接近松岡。寬末偷看著他的臉,他的呼吸很均勻。
  松岡的睡臉很漂亮。
  「你睡著了嗎?」寬末小聲地問。
  聞聲松岡閉著的眼瞼緩緩地睜開了,他被嚇了一跳。
  「沒有睡。」
  「想睡了嗎?」
  「不想。」
  松岡用雙手覆在臉上。
  「洗澡的時候,我在想你或許不在了吧。」
  「為什麼?」
  松岡沒有回答。互相凝視的時候,酸酸甜甜的淫靡衝動湧了上來,寬末撫摸著松岡的臉頰。
  「我可以吻你嗎?」
  「我說不行的話,你會放棄嗎?」
  松岡不喜歡接吻嗎?……寬末感到困惑地俯下身子,松岡也稍稍坐起了身子,和他吻了起來。那是一雙柔軟、灼熱,讓人目眩的唇。
  反覆地接吻的時候,他們互相脫去彼此的衣物。松岡的襯衫敞開著,露出單薄平坦的胸膛和小小的乳頭。明明應該是和自己一樣的身體,可松岡的身體卻釋放出淡淡的香艷氣息。
  過小的乳頭讓寬末不知道該怎麼辦,於是他只好用手掌輕輕地觸碰著。寬末就這樣撫摸著可是觸感還是微弱,於是他用指尖捏起了深色的部分。松岡那喘息一樣的微弱聲音在耳邊響起,背後的肌肉也抽搐了一下。
  寬末用指腹搓揉著那小小的乳頭,原本沒有感覺的乳頭很快就堅挺起來,染上了濃重的色彩。寬末彷彿被誘惑了一般用嘴附上去吮吸起來。單薄的胸膛強烈的上下顫動著,松岡發出了「嗯,嗯……」的小小喘息,顯得無比妖媚,寬末不禁反覆地吮吸起來。
  身體緊密地貼合著,對方挺立的部分透過布料就能夠直接感受到。雖然自己的慾望被對方知道了,讓寬末感到很羞恥,可這種情況他們都一樣。
  想看對方誠實地顯示出興奮的部分,這是自然的欲求。於是寬末將手覆上松岡的內褲,注意到寬末的舉動松岡激烈地反抗起來,讓寬末沒法再行動。
  「我不想脫下面的。」松岡明確地說道。
  「為什麼?」
  「不想被你看見。」松岡低下頭低聲道。
  「我想看。」
  「有什麼好看的,還不是和你自己的一樣嗎?」
  松岡毫不含蓄地說了出來。
  「話雖這樣說,可我想看你的變成了什麼樣……」
  「你看到了只會覺得噁心而已。」松岡頑固地說道。
  「那麼,讓我稍微看一下。如果我覺得不行,就不脫吧。」
  寬末說服了不情願的松岡,掀起他的內褲。雖然寬末是第一次看到別人勃起的狀態,但他似乎感到一種生動而奇妙的動人力量,卻沒有厭惡的感覺。而且現在不願被看見而用雙手遮著臉的松岡正強烈地誘惑著他。
  寬末一邊哄著松岡一邊退去了他的內褲。從受約束的布料裡解放出來的分身已經處於半勃起的狀態。紅色一直蔓延到頸項低著頭的松岡非常可愛。還有他那誠實地訴說著快感的分身也是,而且摸起來灼熱而堅硬,讓寬末感到吃驚。
  「別、別摸……」松岡抓住了寬末的手腕,「你不用在意我的。」
  「我想摸摸看,感覺很好。」
  寬末不顧松岡的不情願,強硬地撫摸著。看到松岡的分身慢慢在自己的手中脹大起來,寬末像自己做的時候那樣充分地摩擦著。松岡的背細細地顫抖起來。只是稍微摩擦了一會,松岡的分身就完全挺立起來,於是寬末稍微用力握緊了。
  「啊!」
  松岡驚叫了一聲。
  「對不起,疼嗎?」
  寬末慌忙收回手,松岡用雙手壓住了嘴角。
  「對不起,我太用力了。我不知道該怎麼用力……」
  「我不疼。」
  「可是……」
  「真的不疼。只是嚇了一跳……你就這樣放開,我會很難受的。」
  聽了松岡的話之後,寬末緊張地再次握住了松岡的分身。明明說了不疼,松岡的身子卻在逐漸退縮,於是寬末用另一隻手支撐在了他的背後,然後將他慢慢拉近自己,松岡終於戰戰兢兢地用手臂環住了寬末的頸項。
  「嗯……嗯……哈……」
  持續地摩擦著,甜美的喘息聲在耳畔迴響。這個聲音逐漸變得急促起來,松岡說道:「我要射了,你快放手。」
  「射在我手裡沒關係的。」
  「不要。」
  「沒事的。」
  「不要,會弄髒你的手。」
  就算被說了放手,寬末也沒有按松岡說的做。松岡的灼熱體液在寬末的手裡釋放出來,寬末的手很快就被沾濕了。
  「所以說要你放手的……你肯定感覺很噁心吧?」
  松岡好像要哭出來一樣,他的臉顯得非常妖艷,寬末抱著他貼近自己,然後將唇靠了上去,一邊吻他一邊將他按倒。
  無論自己再怎麼不經世事,男同志間的做愛是使用哪個部分的知識他還是有的。雖然大部分的記憶都沒有了,可是他曾和松岡做過一次。只是因為一開始就喝得爛醉,做的程序他也不太清楚。寬末想著按照和女人做時習慣的方式不知道可不可以,於是用手探入更深的部分,只是這樣松岡的身體就僵硬了起來。
  「我摸這裡會讓你討厭嗎?」
  「不是討厭……可是用潤滑劑吧。」松岡小聲說道。
  寬末聽了之後,就使用了準備好的潤滑劑。可是他剛碰到柔軟的入口,松岡躺倒的身體又僵硬起來了。寬末想著男同志做的時候都會有抵抗嗎,然後準備撤開手。松岡卻說道:「繼續做吧。」
  「咦?」
  「按照你喜歡的方式做就好。」
  雖然松岡說了可以按他喜歡的方式來做,可是他很在意松岡的反應。
  「可是,你不會討厭嗎?」
  「因為以前做的時候有點痛,所以我的身體才會這樣,也不是真的很痛。」
  以前做的時候……的說詞讓寬末心中一陣騷動。寬末毫不掩飾妒忌的心情,不自覺地以責難的口氣問道:「以前,是和誰?」
  松岡驚愕地睜大了雙眼,他那快要哭出的表情扭曲著。
  「什麼和誰……」
  聽到松岡沙啞的聲音,寬末才突然想起來。
  「啊……我……」
  松岡一把推開了寬末,然後轉過身去,他的頭和背都在細細地顫抖著。
  「對不起,對不起……」寬末抱緊了哭泣的松岡,「真的很對不起。」
  以前那次做愛的事他幾乎都不記得了,所以他根本沒有和松岡做過一次的實感。可是看到松岡的反應之後,他絕對不會認為那時的自己有認真去做。……只是觸碰了一下松岡的身體就表現出驚懼來,那大概是疼痛和不快的回憶所致。
  「不會再讓你感到疼的。」
  寬末撫摸著松岡的頭。
  「絕對不會。」
  細細地顫抖的身體和自己的身體摩擦著,寬末從背後抱緊了松岡。
  「我會很小心去做的。」寬末吻上了松岡的頸項說道。
  松岡沒有回答,雖然沒有回答但是松岡回過頭來用雙臂環住了寬末的頸項,用力抱緊著他。

  寬末睜開眼睛的時候,床邊的檯燈開著。松岡俯臥在微明的床頭吸著煙,被他疲憊的表情引誘了,寬末悄悄伸手撫摸著他的肩頭,感受到寬末的撫摸,松岡顫抖著嚇了一跳。
  「睡覺還抽煙,真是不好的行為。」
  松岡將正在吸著的香煙在煙灰缸裡捻熄。
  「總覺得有點忍不住……」
  寬末靠了過去想要吻他,卻被他逃開了。
  「現在我的嘴裡都是煙味。」
  寬末硬是追了上去吻住想逃的松岡。松岡的口中確實有些苦味,可是接吻的時候就慢慢變得甜美起來。
  寬末想起了進入松岡身體時的感覺。插入的時候花了一些時間才習慣,然後他開始稍微挺腰前進。緊致狹窄的火熱甬道讓寬末沉迷,而且只要接吻的話每次松岡的身體裡都會有反應。直到被松岡要求「拔出來」的時候,寬末也沒有從舒服的裡面退出來。
  被因為接吻而變得濡濕的唇誘惑著,寬末撫著松岡的臉頰問道:「不疼吧?」
  松岡垂下眼睛。
  「嗯。」
  「別逞強了,你的聲音有些沙啞,要喝水嗎?」
  松岡點了點頭,寬末從床上起來然後從冰箱裡取出水來。將水交給松岡之後,他就用雙手扣住塑料瓶像孩子一樣咕嚕咕嚕地喝起水來。松岡的唇邊有一些水流了出來,於是寬末就用手指輕輕地按住。松岡立刻紅了臉,說了聲「我喝夠了」,就將塑料瓶推了回去。
  寬末又開始撫摸起他的耳朵來,松岡抱怨道:「你為什麼要摸我?」
  「你討厭被摸嗎?」
  「不是的……」
  摸到松岡的眼角時,他緊緊地閉上了眼睛。肩膀也聳了起來,變得小小的。這樣的松岡得特別可愛,寬末不禁用唇吻上他緊閉雙目的眼瞼。
  抱著將他拉近,他那溫熱的身體像小鳥一樣讓寬末也緊張起來。現在還是半夜,寬末很想抱著他一直到天亮,於是用雙手扣住了他的胸膛。或許,松岡會討厭做完之後還被人粘著也不一定。對於想要一直觸碰他的寬末來說不能觸碰他會很寂寞。可是對方討厭也沒辦法,他只好戀戀不捨地開始玩弄松岡短短的前頭髮。
  寬末正想伸手的時候松岡卻像要逃避一樣地退開了身子,然後慢慢地起身,他的表情有些奇怪。
  「……我,想回去了。」
  聽到松岡沉痛的聲音,寬末也慌張地跳了起來。
  「為、為什麼?」
  「怎麼說呢,有點討厭。」
  「和我做很討厭嗎?」
  老實說他對做愛沒有自信。自己是很舒服,可是松岡感覺如何他到最後也不知道。雖然他和自己一起射了好幾次……
  「難道,是我做的方式讓你討厭?」
  松岡搖頭。
  「就是……你太溫柔了。」
  「溫柔不好嗎?」
  「太溫柔了會讓我感到害怕。」
  寬末不明白松岡話裡的意思。
  「事情發展得太順利了吧?我一直認為你絕對不會抱我的,無論我的頭腦裡湧現出多少想法,都是『不行的』。所以我才會邀請你跟我做。我想只要實際去做的話,你就可以親身瞭解我是不行的。」
  松岡吸了吸鼻子。
  「儘管如此,你明明那樣堅決地說過男人是不行的,卻在我的體內射了,做得好像非常開心的樣子。做的時候我也在想不知你何時會說出『果然不行』或者『搞錯了』之類的話,為了那個時候的到來我不得不做好了心理準備,一直警戒著,可你卻沒有說那種話。中途開始我就徹底沉迷了……我到現在頭腦還很是混亂,覺得很奇怪……我對自己說,總覺得越來越搞不懂了。所以,我想著如果去做和平時一樣的事,就能回到現實吧,於是就想抽煙……」
  松岡攪亂了自己的頭髮。
  「雖然我感到很高興,可是也很討厭。現在這樣很好,讓我有種非常好的感覺,所以我死也不想聽到『不行』或『討厭』之類的話了。那樣的話太可怕了,所以我要回去。」
  寬末慌忙拉住了已經下床的松岡。
  「你別這麼說。」
  「我不知道,我無法信任你。」
  松岡明確說出的話讓寬末心中殘留的甜美餘韻彷彿被潑了一盆冷水。
  「我雖然喜歡你……非常喜歡你,可是我知道的。你很遲鈍,性情變化無常,為人優柔寡斷,儘管你說討厭別人說謊,可你自己卻是個愛撒謊的人。雖然會對喜歡的人很溫柔,可是不喜歡之後就會變得很冷漠……那樣的你到底有哪裡好,我問過自己無數次。明明和能和女人交往的話會比較輕鬆,明明也有人跟我告白的,為什麼……」
  松岡的話被打斷了。
  「那樣的話就不要……」
  寬末感到胸口火辣辣地痛,自己的缺點,自己也有自覺的部分被指出來了,讓他感到很難受。可是那都是事實,他無法反駁。而且是被說了非常喜歡自己的松岡說出了這些事,那肯定就是自己本身的問題了。
  「三月被你甩的時候,連續好幾周裡我都非常失落。吃不下飯,也沒有目標,抽煙的量開始增加,在公司的業績開始下滑,我已經落到了最谷底。想著終歸都不會好起來的話,就保持這樣好了。走到了那裡都不清楚也無所謂。我已經討厭了總是那麼疲憊的樣子,所以我想再次和女人交往……我換了手機,搬了家,我明明想稍微擺脫一下的……」
  松岡的不安一點一點地溢出來了。
  「雖然我知道我說了很過分的話,可是我絕對不會道歉。」
  松岡一臉快要哭出來的表情抿著嘴,害怕似的退縮著。
  「你不用道歉,我不會生氣。」
  所以,不需要那麼害怕。寬末向他走去。
  「為了讓你不再那麼不安,從今以後我會努力的。」
  寬末捉住了那退縮的纖細身體,將他圈在手臂裡用力抱緊。
  「被溫柔地對待會讓你感到害怕這樣的話,我不會讓你再說第二次了。」
  寬末慢慢地撫摸著松岡的頭。很長一段時間裡松岡只是一動不動地呆在寬末的懷裡。最後他終於畏畏縮縮地環住了寬末的背……他想要大聲抽泣,於是將鼻尖壓在了寬末的肩窩,像孩子一樣哭出聲來。

  夜悄然過去就迎來了清晨。在還殘留著微暗餘韻的清晨,寬末和松岡一起出了賓館。好像是被遺棄的城市一般街上一個人也沒有,這是牽著手一起走到車站的好機會。馬上就要到新幹線始發的時間六點了。跟在松岡後面,寬末一直把他送到了月台,這裡人依然很少。寬末把松岡拉到了自動販賣機的角落裡,然後吻住了他。明明直到天亮的時候他們都互相擁抱著,可這樣並不足夠。無論再怎麼觸碰再怎麼觸碰,還是不夠。
  昨天就不想回去了,今天也不想回去。
  「肚子餓嗎?」
  「我早上一直都不吃早餐的。」
  「要喝點什麼嗎?」
  「現在不用了,渴的話我會在新幹線裡買。」
  「坐著不辛苦嗎?」
  「隔壁位置空著的話我可以躺一下。」
  也許是因為寬末這樣那樣地問得太多,最後松岡笑了出來。
  「你那麼擔心的話,會禿頭哦!」
  「可是……」
  「我雖然很高興,但你不需要那麼擔心的。」
  新幹線進入了站台,松岡是最後一個上車的。明明剛才還喜笑顏開地笑著聊著,可是門一關上的時候松岡就露出了悲傷的表情。寬末向他輕輕地搖手。……直到看不見新幹線了。
  車子開動的轟鳴聲消失後,寬末被一種彷彿能將他半邊身子撕裂的寂寞侵襲著。
  明明剛剛分別,沒有希望馬上見面。於是他開始認真地思考起坐下一班新幹線追過去的事了。
  正這樣想著的時候,有短信發來了,是松岡。
  「這周週末,你來嗎?」
  松岡只寫了這幾個字。雖然是問句,可對於寬末來說只會看成「我希望你來」。他當然要去。可是現在這種情況,讓他想起了新幹線兩小時,在來線四十分鐘的遙遠距離。
  「我會去的。」
  寬末回復了像對話一樣短的短信。雖然稍微等了一下,可遲遲沒有回音。再這樣站在新幹線的月台,寬末怕自己真的會跳上車去追松岡,於是他趕緊走向了在來線的月台。
  乘了大約十分鐘火車的時候,火車穿過隧道之後,寬末就聽到了短信到達的提示音。松岡發來的短信的題目是「請你不要介意」。松岡寫了這種話讓寬末十分在意,於是他急忙點開了短信。
  「我想見你,想要被你溫柔地對待,想聽你說喜歡我。對不起,我很奇怪。可我還是想說出來,對不起。請不要介意。」
  看到沒有說任性話的松岡的真心話。寬末的胸口熱了起來,可是又有些苦澀,呼吸都顫抖起來。談著這樣連呼吸都要停止的戀愛,他什麼也做不了了。
  儘管很開心,開心得就要哭出來,可是他什麼辦法也沒有。到週末為止的之後幾日要怎樣才能入睡?寬末像準備遠足前的孩子扳著手指數起日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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