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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架空] 《霹靂驚情》作者:風維【完結】

《霹靂驚情》作者:風維【完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connote 您是第3936個瀏覽者
故事發生在一個戰亂初平的年代。

十五年前,突厥、柔然、大月氏、北羯等十個胡國聯盟,揮師侵入中原。久不經戰事的君子之國怎敵得過如狼似虎的遊牧悍族,胡軍一時勢如破竹,戰火霎時燃遍中原。朝廷幾度遷都,仍逃不過兵臨城下的危機。就在這生死存亡之時,偏安江南,富甲一方的大商人雷驚天一怒而起,毀家救國,散盡百萬家產,招募起一支義軍,棄商從戎,北上勤王。而雷驚天年方十三歲的兒子雷戰,也踏著父親堅實的臂膀跨上了戰馬。一邊數個年頭,父子二人一次也沒有再回過那軟綠輕紅的江南,回過他們柔媚溫馨的家園。雷驚天以商人之身,激家國之義憤而起事,卻顯示出驚人的軍事天才。十三歲的雷戰更是初生牛犢,虎虎有生氣,小小年紀便鋒芒畢露,竟已能獨當一面。驚天軍力挽狂瀾,聲名日著,而當時的朝廷卻十分懦弱,一心只想求和,致使時局每況愈下。

正當驚天軍獨力難支時,年輕氣盛,二十歲出頭皇太子終於不甘心再聽從父皇懦弱的旨令,毅然奪下兵權,單騎北上,找到雷驚天,將五十萬朝廷編製的大軍交給了當時只是義軍首領的他,並正式授命其以朝廷名義招募軍隊,全權指揮,皇太子本人也來到雷戰營中,親自上陣殺敵,鼓舞士氣。局勢於是漸漸好轉。四年後,雷驚天以傷病辭世,十七歲的雷戰承襲父親的封號及軍隊,號驚天大將軍,接管了驚天軍。十一年征戰殺伐,終於掃淨狼煙,將胡軍趕出長城之外。尤其是剛剛結束的阿布托之役,重創了胡軍主力突厥鐵騎,斬敵十三萬,俘八萬,使胡軍元氣大傷,蛩伏關外,一時未敢再動。而十幾年戰袍未卸的雷戰,便正好乘著這個難得的休整期,星夜返京,準備與皇帝商議反擊大計,意圖將胡軍逼回寒漠,永絕邊患。

十數年歲月變遷,當年懦弱的老皇早已隱退,而今在位的,正是那位豪勇的太子昭永。這位現年三十歲的皇帝曾與雷戰並肩而戰,有著極深的袍澤之情,是雷戰能放手一戰,不必擔心身後陰謀冷箭的最有力的後盾。

雷戰和他的隨身侍衛「雷霆九斬」至達京郊的時候,日頭已經西斜。秋季的平原本應是一派熱鬧繁盛的景象,但連年的戰火肆虐之下,繁榮與豐收早已淡化成久遠的記憶,眼前一望而去的,是一片焦黑、荒蕪的土地,四處都倒塌著破敗的農舍,偶爾也有幾縷稀疏的炊煙點出一絲人的氣息,此外便只有四處覓食的寒鴉才是動感的物體。

馬蹄聲急,破敗的景象綿綿不斷的延續著,這片曾經富庶的土地所遭受的戰爭創傷之深,連雷戰這個鐵石心腸的軍人也不禁動容。不過離京城越近,人氣也就慢慢地回升,及至進得城來,才算見著一點大都市的氣息。經過三年和平期的養護,對戰爭餘悸猶存的人們顯示出了頑強的生命力。店舖重新開張,商販漸漸去集,碼頭和街市也日見興旺,中原的百姓們正掙扎著試圖回復以往的美好與繁華。但城外千里無雞鳴的景象仍沉甸甸地壓在雷戰的胸口,使他雖然稍微放緩了馬速,但仍是小跑著向皇城奔去。

儘管街上行人尚多,但由於路面很寬,雷戰一行的騎術又是頂尖的精湛,所以奔跑起來,倒還算得上輕鬆自如。可一行數騎奔至街角時,意外突然發生,一包草藥籽滾落街面,隨後便衝過來一個粉衫黃裙的少女,急急忙忙地俯身去拾,根本沒留意到已奔近的馬隊。為了不傷到她,當先的雷戰將坐騎的頭硬生生提到一邊,從少女身旁僅半米遠的地方擦過停下,身後的雷霆九斬也齊刷刷地停住馬蹄。少女這才發現剛剛自己在鬼門關走了一圈兒,蒼白著臉抬起頭。等她看清了面前的騎士鐵鑄般的臉時,不禁失聲驚呼:「雷戰!」

雷戰皺了皺眉,似乎不記得這個直呼他名字的女孩是誰,身後的雷霆九斬卻互相交換著眼神,表情都有些古怪。

而那少女此時卻已完全平靜了情緒,整整衣衫,盈盈一禮,微笑道:「將軍也許貴人多忘,我是樊紓然。」

雷戰的表情仍然沒有變化,但雙眸卻在聽到這個的名字的瞬間變得更加深邃。就在這時,他聽見身後九名侍衛齊齊倒抽一口冷氣的聲音,順著九護衛的目光看去,一個披著黑披風的少年正急急地從樊紓然剛剛奔出的藥鋪裡跑出來,一直衝到紓然身旁,抓住她肩頭上下檢視,一邊焦慮地問:「沒事吧?沒事吧?」大概因為關心太過,他也對身邊這一群人高馬大視而不見。

紓然剛剛回復一點紅暈的臉現在又是一片雪白,她有些手足無措的拉著少年的手,口氣分外急促地道:「沒事,哥,咱們快回去……」

少年不知是察覺到她神情的異樣,還是感到盯在他背上的幾道目光,一下子回過了頭,迎面遇上了雷戰刀鋒般的眼神。霎那間,少年臉上柔情褪盡,變得清冷而又傲氣森森。而與此相反,雷戰的唇邊反而扯出了一絲冷笑,聲音也是冷冰冰地道:「久違了,國舅爺。」

少年微微揚起了臉,淡淡道:「雷將軍遠來辛苦了。」他的聲音雖然很低沉輕柔,但還是讓周圍的人感到一股濃濃的火藥味從兩人中間升起,而深知這個少年厲害的雷霆九斬現在已緊張地連呼吸也屏住了。

而此時有膽子介入這兩人之間的,恐怕也只有那個嬌怯怯的小姑娘樊紓然了,她先拾起引發事端的藥籽包,再搖了搖哥哥的手,柔聲道:「安兒,是我不對,不關雷將軍的事。藥已經買全了,咱們回去罷。」

那少年——樊安然——顯然十分疼愛妹妹,聞言立即低下了頭,因覺得妹子手指冰涼,他解下肩上的披風,輕輕披在紓然肩頭,伸手挽住她纖腰,瞟也不再瞟雷戰一眼,便轉身離去。

也許是對兩人相依相偎的樣子看不太順眼吧,雷戰的眉頭一下子緊鎖了起來,好一會兒才一提馬韁,重新向皇城馳去,身後一直大氣也不敢出一口的雷霆九斬這才趕忙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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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十騎剛衝進皇城,霄禁時間就到,隨著沉重的鐵閘大門緩緩落下,雷戰的心情愈發糟糕。過了太和門,迎面遇上了前來迎接的六宮總管陳公公。

這陳公公雖是個太監,卻非等閒人物,為人方正,十分的忠君愛國,當年便是他冒死為太子盜得兵符北上的。太子在雷戰營中效力之時,亦是他陪侍在旁,與雷戰及雷霆九斬交情極好。因陳公公年事已高,雷戰扶住他不讓他行禮,直接道:「皇上在那兒?」

「西偏殿御書房……」話音未落,雷戰已邁步向西偏殿走去。

「雷將軍好像心情不好?」陳公公悄聲問雷霆九斬中唯一的女性——雷雪。

「您不知道,他在路上遇見了樊……」

雷戰凌厲的眼光刷地掃了過來,嚇得兩人頓時分開了有數尺遠,後半句話也被逼得吞進了肚中。

西偏殿御書房並不是紫禁城最華美的房間,但由於是由當今皇帝最寵愛的貴妃娘娘樊蕭然親手佈置的,所以自然就成了這位萬民心中的英明君主——昭永皇帝的最愛之所。除了雷戰之類親近愛臣,一般人還沒有在這裡受到召見的榮幸。

雷戰在街上的時候心情已經很不好,進了皇城感覺更糟,而此時到了御書房外,情緒簡直惡劣到了極點,因為他迎面碰上了正風姿楚楚地從書房裡走出的樊蕭然。

這位樊貴妃,和一般人心目中千嬌百媚的西宮娘娘完全不同,最大的不同之處就是她很有頭腦。她是先朝故勳樊重老丞相的長女,自十三歲起便經先皇下旨封為太子妃。可當時的太子一心只想著抗敵救國,成親五載,幾乎沒有正眼看過她,她也對自已的冷落地位甘之如飴,每天自得其樂。後來太子盜兵符北上,事前事後都未曾告訴她片言隻語,但不知怎麼的就讓她給知道了,偷偷跟在後面,待太子出城後獨自砍斷了護城河的橋索,破壞了拉起城門鐵閘的機關,將先皇的追兵足足困在城中三天之久,因此被老皇投入大牢。而此時的太子,正因為沒有出逃經驗,準備不足而陷入困境時,竟意外地在行李中發現了一個包裹,裡面裝著一整套改裝的行頭、一大包碎銀和一張詳細標明如何到達雷驚天營中的地圖。後來京城失守,老皇棄城而逃,趁亂出牢的樊蕭然居然摸進皇宮,拿到了鎮國玉璽,還順便抱了被丟在廢宮中的太子最小的皇妹樂安公主走。一個皇妃一個公主千里跋涉來至雷戰營中,頓時嚇翻了一堆人。這女人丟下公主和玉璽就拍拍手想走,而此時已墜入情網的太子殿下又哪裡肯放,兩人好一段牽牽扯扯,看得雷戰雞皮疙瘩掉了一地,至今想起還頭大如斗。再後來太子登基,這位太子妃便應該是想當然的皇后了,可不知怎麼的她又忽發奇想,認為西宮娘娘可以更受寵,更自由,更不守規矩,更為所欲為,便打死也要當貴妃。而那位有受虐狂的新皇(至少雷戰這麼認為),她越古怪他越喜歡,不顧那些上了年紀,口口聲聲祖宗規矩的老臣們一個接一個暈倒在金殿上,竟依了她。不過可想而知,這皇宮裡永遠也不會再有一個貴妃之上的皇后了。

話再說回來,這位貴妃娘娘特立獨行、古怪聰明倒也罷了,受皇帝專寵也不算什麼,可她這幾樣之外的另一個毛病就讓雷戰頭疼了。那就是她超級護短,她的兩個寶貝弟妹,是誰也碰不得一下,說不得一句,只要是涉及到安然和紓然的事,她會立刻變成一個最沒有是非善惡觀念的人。尤其是樊安然,雷戰非常清楚這個少年對他姐姐那種無以倫比的影響力,畢竟就是這兩姐弟,五年前讓雷戰栽了平生最大的一個觔斗,這個跟斗的痛到現在還烙在他胸口,一直沒有消褪。

此時,這個笑得像天使,實際上是個魔鬼的貴妃娘娘正盈盈走來,言笑晏晏地道:「雷將軍果然提前到了,皇上正等著你呢,快去罷。」

雷戰勉強忍住性子,躬身道了聲:「謝娘娘。」便飛快地進了御書房,雷霆九斬也分侍在房門左右。

御書房的整體感覺就如同那位樊妃,不著脂粉,清水芙蓉,臨窗一張紫檀木桌後,便坐著當今的皇帝——昭永。他一身便服,親切和善,雖然面色略顯疲倦,仍是笑意生頰。雷戰剛一跪下便被他一把拉起,上下打量了一番,道:「精神還不錯,不過心情好像不佳哦,怎麼啦?剛剛看見蕭然了?」

「在門外是拜見過貴妃娘娘。」雷戰冷冷道。

「不要這樣嘛,」昭永嘻嘻一笑,「當年蕭然也沒做什麼啊,不過吹了點枕頭風罷了,朕耳朵軟,是朕自己的錯,你不要怪她,怪朕好了。」

遇到這種人,雷戰也只好認了,乾巴巴地道:「臣不敢。」

「好了,好了,不多說閒話了,咱們開始談正題吧。」昭永從書架上拿下一張軍事地圖鋪在桌上,又丟了一份寫好的計劃書給雷戰,道:「朕先給你講講這個反擊計劃的大致構想……」

守在門口的雷雨、雷震立刻加強了警戒,雷風、雷雪和雷雲更是飛身上房查看,書房內外的氣氛漸漸凝重了起來。



樊府。

樊安然換了一身雪白的絲織長袍,也不扎腰帶,輕飄飄地站在桌邊分撿藥籽,怎麼看也只像一個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然而在這美得令人感歎的外表下面……

「究竟藏著一個怎樣的安兒呢?」紓然捧著一本書,呆呆地想著。

樊安然隨手撿起一段藥梗,朝妹妹丟去:「又在胡思亂想什麼呢?」

紓然從頭髮上拿下藥梗,神情有些低落地道:「安兒,你覺不覺得雷將軍好像有點不太開心?」

「他開不開心關我什麼事?」樊安然拔弄著藥籽,淡淡道。

「你這麼說,是不是表明什麼事也不會做?」

樊安然瞟了妹子一眼:「你還是那麼擔心雷戰?」

「我在擔心你!」紓然一下子跳了起來,「雷戰不是等閒之輩,安兒,我不要你出事。」

「我還會出什麼事呢,」樊安然唇邊一絲苦笑,「倒是你和雷戰之間,因為我……」

「什麼叫我和他之間?」紓然騰地紅了臉,「我和他之間什麼也沒有,你會氣死雷戰的。」

「你放心,雷戰不會蠢到給我機會氣死他第二次的。當年的事你覺得是我輸了,說不定雷戰覺得輸的人是他,也想著要復仇呢。」

紓然一下子又白了臉,扯住哥哥的袖子,急急問道:「你說『也』是什麼意思?」

樊安然看著妹妹一會紅一會白的臉,不禁覺得有趣:「紓兒,今天才是雷戰進京的第一天,你如果從現在起就開始緊張,以後怎麼辦?」

紓然看著哥哥嘲弄的眼神,突然有些洩氣地道:「安兒,其實你心裡應該很明白的,早在兩年前,我對雷戰就已經……」

她的話沒有說完,因為樊安然突然一聲驚呼從桌旁跳開,紓然趕緊衝上前去,看見桌上攤開來的藥材中混著一長段蛇皮,她立刻抓起蛇皮,從窗口把它丟得遠遠地,然後飛快趕回面色蒼白不停發抖的哥哥身邊安撫道:「沒事,安兒,別怕,只是一張皮而已,不要怕,紓兒在你身邊,沒事的……」

樊安然緊靠著牆邊,身子還有些微顫抖,但看見妹妹擔心的神情,還是勉強擠出一絲微笑道:「我沒事了……真是的,大驚小怪,沒有嚇著你吧?」

紓然抱著哥哥的肩頭搖搖頭。為了改變一下氣氛,樊安然轉移話題,笑著問:「你在看什麼書呢?」紓然愣了下,才看見自己抱住哥哥的手上還拿著書,紅著臉想縮回來,早被樊安然一把奪去翻了一翻,皺眉道:「怎麼又是兵書,你小姑娘家,老讀兵書幹什麼?」突然又一笑,「難道你想當助夫殺敵的梁紅玉?」

「安兒!」紓然又氣又羞,臉紅得像煮熟的蝦子,「我順手從書架上拿下來看著玩的,你胡說什麼!」說著便上前搶奪。

樊安然笑笑由她奪去,但卻握住她手,道:「前幾天大姐跟我商量來著,說你年紀也不小了,該考慮考慮終身大事了,我猜她似乎很中意……」

「不要聽!不要聽!」紓然摀住耳朵叫道,「你還孤孤單單一個人,我急什麼!」接著把剛搶回來的書朝哥哥頭上一丟,轉身跑了出去。

樊安然苦笑著將書從地上拾起,不知怎麼的,突然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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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偏殿御書房。

未及三個時辰,昭永和雷戰兩人就已經把反擊計劃的每一步驟每一細節討論修改完畢。這樣驚人的效率,除了歸功於雷戰的軍事天才以外,主要還因為這份計劃書本身就寫的相當完美周詳。

「皇上果然見識卓越。」討論後,雷戰照例乾巴巴地誇了一句。

「別挖苦人了,」昭永笑道,「你別說你看不出這份計劃書是誰寫的,他替你寫攻戰計劃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雷戰板著臉一言不發。

昭永笑嘻嘻湊上前來:「你就不想說點什麼?」

「皇上想聽臣說什麼?」雷戰聲色不動地反駁回去。

昭永嘿嘿一笑,還未開口,一個清柔婉媚的聲音傳來:「兩位好辛苦,也該吃點東西了。」隨聲而來的,便是那位看起來溫柔無害的貴妃娘娘,身後跟著個小宮女,捧著木盤,盤中放了幾碟小菜和一大鍋燉鴨子。昭永和樊妃平日都是起居簡樸,飲食清淡,今日因招待雷戰,難得做了一道大菜——白參燉鴨。樊妃收撿了桌上的雜物,把菜品一一放好,先就替雷戰盛了一碗鴨肉,柔柔笑道:「雷將軍請用。」

「雷風他們呢?」雷戰問道

「你放心,餓不著你的寶貝侍衛。」樊妃將筷子塞過來,「快吃吧。」

雷戰確實有些餓了,接過筷子道了聲謝便大吃起來。

樊妃也拿了雙筷子坐下,不停地幫雷戰添菜,還找了只小勺兒,從湯裡撈了幾大顆紅棗放到雷戰碗中,掛著慇勤女主人的笑容道:「紅棗是補血的,祝將軍來年早生貴子。」

如果說樊妃的目的是要噎死雷戰,那她起碼成功了一半,冷不丁聽到這種話,雷戰登時一口鴨肉哽在喉嚨裡,昭永趕緊上前拍拍他的背。

這邊樊妃依然笑得風情萬種,甩甩手站起來,道:「我就不陪你們了,我家安兒和紓兒早說今兒要來看御花園的菊花的,我得去瞧瞧他們到了沒有。哦,對了,雷將軍要不要一起去?」

「不要!」雷戰惡狠狠地拒絕。

「咦?怎麼不要呢?將軍連年征戰,難得有閒暇賞花嘛,何況我家安兒和紓兒你都認得的,又不是生人,害什麼羞呢?」

雷戰的回答是怒氣沖沖地一記眼神。

樊妃這才悠悠然向外走去,臨出門還不忘大笑三聲。

一直袖手旁觀的昭永,此時才雙眼冒著紅心,癡癡道:「蕭然永遠那麼爽朗。」聽得雷戰身上的肉是一陣陣的麻。

等雷戰用餐完畢,正準備告辭時,昭永才一臉詭笑地拉住他道:「別急,朕還有事。」

「什麼事?」雷戰警覺地看向他。

「幹嘛這樣看朕?」昭永忍不住抱怨了一句方道,「你知不知道再過兩天是什麼日子?」不過看樣子他好像也沒指望雷戰會知道,立刻就接著道:「是孟蘭節耶!」

「沒聽說過。」雷戰冷冷道。

昭永毫不在意,耐心地解釋道:「孟蘭節又名女兒節,這一天,女孩子可以名正言順地送禮物給她喜歡的男子,男方不論喜不喜歡都一定要收下,如果其間剛好有他的意中人的話,他可以在節後登門向女方提親。這個風俗由來已久,但因戰亂已斷了好多年。這幾年幸虧有你,民間安定,元氣漸復,城裡開始慢慢恢復過孟蘭節了。」

「這些不關臣的事。」雷戰的表情依然冷漠。

昭永有些心虛地笑道:「因為今年好消息特別多,你打了大勝仗,江南又有大豐收,朕一高興,也為體現朝廷愛民之意,就宣佈有誰要給前方將士送禮物的,統統給朕,由朕轉交,所以……」他從身後拖出一個大紅木箱子,訕訕笑著打開,只見滿箱都是女孩家的羅帕、繡囊、香袋、珠花、玉珮等物,塞得緊緊的。

雷戰的臉已開始氣得發青。

「朕也沒料到你會那麼受歡迎,」昭永辯解道,「別人當然也有啊,但加起來也沒有你的一半那麼多耶。」

雷戰的臉現在開始發黑了。

「朕倒沒指望你去跟誰提親,但禮貌起見,收下總不成問題吧?」

「不要!」雷戰低聲怒吼,無奈那位皇帝臉皮超級厚(有那種貴妃,不厚也不行,這也是雷戰的看法),假裝沒有看見雷戰的怒氣,仍是一捧一捧地把東西從箱中拿出逼雷戰看。雷戰板著臉,就好像面前流水般出現的東西是一堆堆垃圾,半點也沒反應。紅木箱空了一半的時候,昭永拿出了一隻精緻的小盒子,盒面上縷花刻著一個小小的「樊」字。在看到這個「樊」字的那一瞬間,雷戰雖然明知不可能,還是忍不住目光一跳。這一下悸動雖小,但以昭永的利眼卻絕不可能湊巧沒看見的。他立刻將小盒子直送到雷戰眼前,直催著他打開看看。不知為什麼,雷戰居然伸手接過了小盒子,撥下盒扣,慢慢掀開了盒蓋。紅色的緞絨底墊上,放著一個呈坐姿的小泥娃娃,紅肚兜白短褲,正在嚎啕大哭,眉目栩栩,宛然便是雷戰本人的模樣。換一種角度來看,其實這小娃娃倒也蠻可愛的。

昭永不是笨蛋,知道此時此刻,自己若是敢笑一聲,難免會被扁成肉餅,所以儘管已憋得臉通紅,還是咬牙硬忍著。

雷戰現在已氣得額上青筋直跳,彷彿全身都著了火,小盒子連同泥娃娃早被捏得粉碎。昭永見勢不妙,趕緊訕笑著安撫:「別在意,別在意,小孩子的玩笑嘛。」

雷戰沉著臉站起身,只硬邦邦丟下兩個字「告辭」,便拂袖而去。昭永急急追在他身後大叫:「不是,你別誤會,這不是他………」

可惜雷戰早已不見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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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不是我,我明明放的是一朵水晶睡蓮!」樊紓然顧不得矜持,漲紅著臉大叫。

「難道那娃娃是睡蓮裡生出來的?」昭永問道。

樊紓然刷地把目光直射哥哥樊安然:「安兒!你說你沒動手腳的!」

樊安然扁了扁嘴:「他還真是小氣,那麼容易就被氣得雞飛狗跳的。」

「安兒!」紓然急得臉發白,直揪著樊安然的袖子,卻不知該說什麼好。

「你揪著我幹什麼?」樊安然奇怪地看著妹妹,「我要想對付雷戰,才不會用這麼無聊的手法。難道你不認識一個叫樊蕭然的女人嗎?」

「好!好!」一直獨自做淑女狀立在一旁的樊妃仰天長笑,「知我者,安兒也!」

紓然頓覺全身乏力,欲哭無淚。

昭永板著臉道:「大膽!雷戰仍朕之手足愛將,豈容婦人戲弄,樊妃,你可知罪?」

「陛下,」樊妃恢復柔情似水狀,道:「臣妾以為,大怒傷身,小怒怡情,臣妾覺得雷將軍連年征戰辛苦,開個小玩笑讓他放鬆一下心情罷了,並無惡意的。」

昭永立刻怒為喜道:「愛妃所言極是。「

紓然悄悄扯了扯哥哥的衣袖,低聲道:「你猜我現在有什麼感覺?」

「當然是慶幸。」樊安然微笑道。

「慶幸?慶幸什麼?」紓然有些聽不懂。

「慶幸這個超級沒有原則,又重色輕友的男人是咱們姐夫。」

紓然忍不住一笑,樊妃盈盈的眼波立時便掃了過來,在兩人身上轉了一圈,道:「紓兒,你過來。」

紓然表情困惑地走過去,被樊妃拉到遠一些的地方,心中略有些明白將要聽到什麼,但沒開口。

「紓兒,我問你,」樊妃微微收淡了笑意,「你還是那麼欽慕雷戰嗎?」

「大姐?」紓然睜大了眼睛,「您該知道的,我……我……」

「好了,不用說了,」樊妃打斷了她,「你明白,雷戰此次回京,和安兒之間決不會太平,我是要保護安兒的,誰要想傷害他,即使是雷戰,也不可以。你若要選擇置身事外,那沒有問題,一旦你插手,就一定要幫安兒,清楚了?」

紓然咬咬下唇,突然道:「安兒不用人幫就已經很可怕了。」

「這我知道,」樊妃驕傲地一笑,「他是安兒嘛,我要說的是態度,是立場,至於幫忙,安兒不開口,我也不敢亂幫的。」

這邊昭永無聊地站著,備感受冷落,不禁抱怨道:「說什麼呢?這麼囉嗦!」

樊安然冷冰冰地一笑,一股寒氣散開,昭永忍不住嚇了一跳,趕緊道:「朕先警告你,雷戰是朕的好友,誰要想傷害他,即使是你,也不可以。」

「真不愧是恩愛夫妻,」樊安然撥撥耳邊的亂髮,「連說話的語氣都越來越像了。」

「安兒讀唇語的功夫也越來越好了,我側面站著,你都知道我說什麼。」樊妃不知何時已突然移到兩人中間。儘管早已習慣了這個女人的神出鬼沒,昭永還是忍不住吼道:「你走路有點聲音好不好?嚇死人也要賠命的!」

樊妃立刻展現出一個迷惑君主的妖媚妃子的所有特質,嬌聲嗲氣地說:「陛下不要生氣嘛,妾妃明天就在身上掛兩個鈴鐺……」

樊安然有些受不了地轉過頭去,卻看見妹妹仍站在原處,臉色有些發白,於是走過去,柔聲道:「我要回去了,你跟我一道麼?」

紓然呆了一會兒,道:「不……,我和大姐的話,其實還沒說完……」

樊安然深深看她一眼,也不多說,只是道:「也好,那我先走了,你替我跟大姐和皇上說一聲。」說著便轉身向園外走去。

紓然仍是有些呆呆的,另一邊的樊妃和昭永看看她,再看看安然離去的背影,表情都有些深不可測起來。



~~有沒有人在等這個啊~~如果沒有的話偶就不管它,先去填青萍結綠了~~



這兩個地方都位於皇城西那一片官宦宅邸雲集之處。煙柳環擁中的豪華府第便是煜鼎王朝建立數百年來貴族中的貴族,世襲赫盛王的正宅。第一代赫盛王是煜鼎王朝開國君主昭烈手下得力心腹,本是孤兒,無名無姓,投昭烈麾下後,賜姓「何」,立國後,昭烈帝為答謝其浴血征戰、屢次救駕之功,相約共享榮華,封為世襲王侯,封號赫盛。歷代赫盛王多為天子重臣,恩寵備至,何氏家族也因而繁衍成名門大族,除承襲王爵者外,還出過三個宰相、六個部尚書、九個大將軍、五個大司馬,且歷代與王室聯姻,娶過十四個公主,出了七個王妃、六個皇妃和四個皇后。這一代赫盛王名何入必,母系方面來看是當今天子昭永的表叔,有兩子三女,大女兒嫁給了昭永庶出的長兄福安王,另兩個女兒也婚配豪門,兩個世子皆在吏部任職,朝中上下更是門生眾多。先王在世時,士族、庶族、平民等級森嚴,貴賤分明,百年貴冑的赫盛王族可稱權傾朝野,何入必更是呼風喚雨,把持朝政。結果戰亂襲來時,佔據著軍政要位的貴族子弟們毫無招架之力,數百年來的威權一朝喪失殆盡。新皇登基後,更是多方廢除貴族特權,提拔扶植庶族和平民,擔任事關國計民生的重要職位的人中,貴族與庶民的比例正急劇地此消彼長著。對於這些昔日僅因為血統便生來是人上人的貴族而言,失去與生俱來的特權是比向外族割地求和更難以忍受的事。但迫於皇權的壓力,這類不滿目前還只限於以言語來發洩。雷戰的回京,無疑是給這片怨恨的池塘裡投下一粒石子。商賈出身的雷戰,在平民中也許可稱是豪富,但看在驕縱天生的貴族們眼裡,這種出身簡直可用「低賤」來形容。而正是這個卑微的商人之子,現在位居大將軍這一最高軍階,手握百萬雄兵,跺一跺腳四方震動。這也罷了,軍職對這些貴族而言還不算什麼,但年初時昭永帝突然下旨冊封雷戰為一等公爵,令眾家名門瞠目,因為這表明,
絕大部分貴族將不得不在這個狂傲的平民面前低下他們高貴的頭顱。此種情形之下,赫盛王府自然而然地就成了那些思維狹窄,看不清社會進化方向的貴族們所歸依的中心。而在雷戰回京的當晚進行某種性質的聚會也成了理所當然的事。

比起其他貴族們激憤的樣子,這一代赫盛王何入必顯得不那麼多話。他是一個儀表堂堂的五十出頭的老者,花白的鬚髮配上依然魁梧健壯的身體,倒也的確不失其第一名門當家的風範。當一個年青貴族的言辭有些涉及到昭永帝時,他立即用目光予以制止,喧鬧一時的場面也因此稍稍安靜了一下。何入必慢慢呷了一口茶,道:「陛下恩寵雷戰,也並非沒有道理。現下外患未平,軍人也還是有用處的。」

坐在何入必身旁的青衫中年人聞言微皺了一下眉。此人名方興,一直是赫盛王府的首席謀士,看樣子顯然有不同的見解。

「方先生有何異議麼?」何入必笑著問道。

「外患未平是真的,但王爺真以為外患平定後雷戰就會失寵麼?別忘了,平定內亂也是需要軍人的。」

何入必眉尖一跳,道:「陛下是英主,自然明白什麼是立國的根本,必不至於有內亂的。」

一個眼泡發腫的中年貴族突然插言道:「我看皇上未必明白。自從先皇退位,這世道就變了,一個平民小子,飛揚至此,置我們名門世家於何地?」

赫盛王的另一個心腹謀士吳區獲搖了搖扇子,道:「比恩寵,除了樊家的人,現在又有誰比得上他?」

何入必冷冷一笑道:「總算說到點子上了。想讓雷戰失寵,憑我們說話皇上是聽不進去的,得想辦法讓樊家人去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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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樊家,眾人靜了一會。樊氏是不遜於赫盛家族的名門,因子息單薄,不若何家那般繁盛,但其門第之清高,卻是貴族中首屈一指的,大大小小的世家都以能與樊家結親為榮。而樊家人的傲慢在貴族中也是有名的,可因其血統高貴,這種傲慢就變成是可以接受的了。上代樊氏的當家樊重曾連任三朝丞相,恩寵之盛使得最依賴豪門貴族的先皇捨棄了何入必的二女兒,直接指定樊家長女為太子妃。在這件事上何入必當然不高興,但因為樊蕭然從人品、性情、門第各方面都無懈可擊,赫盛王府也只得忍了這口氣。而正因為何樊兩家有此嫌隙,使得眾人一時不太敢多言。

冷了一會兒場,方興先開口道:「樊家人也得看是誰。外支不夠面子,本家也只得三個。樊娘娘講話份量自然無人比,但見她一面太難,話也不好說得太深。樊二小姐不用提,無足輕重。關鍵還是國舅爺,他是娘娘的心尖,皇上的紅人。何況大家都知道,兩年前,和雷戰翻了臉,差點沒命,這個仇結得比我們深,要說他忘了,我可不信。」

一個三十來歲的貴族道:「樊公子和雷戰有仇不假,但他心高氣傲,誰也不放在眼裡,未必肯和我們合作的。」

吳區獲陰陰笑道:「雷戰如今權勢滔天,不和我們合作,他就未必鬥得過他。」

「好了,好了,」何入必揮了揮手,「樊安然脾氣傲,讓他自動靠過來不可能,老夫就賣個老臉去拉一拉他,聰明人一點就明白的。」

坐席間頓時一片贊同聲......

而在此時,離赫盛王府僅數個街區之隔的另一座簡樸的官員府邸,進行著內容截然相反的另一場密談。

府邸的主人是文淵閣大學士魏方同,今年四十九歲,是今夜與會者中年齡最大的。這場密談的參加者基本上都具有如下特徵:擔任朝中實職要職,年富力強,靠本身出色的能力得到皇室的肯定。若是先皇的時代,毫無疑問他們都不會有出頭的機會,戰亂和新政給了他們機遇,而他們也確實有能力抓住了這個數百年來第一次呈現在庶族或平民面前的機遇。在他們眼裡,雷戰不僅是和平的保障,也是貴族獨統天下的局面結束的象徵,因而深感有使命為雷戰排除掉所有惡意的危險因素。

與貴族們不同,他們很快就談到了雷戰那個天造地設般的敵人-樊安然。此人似乎具有所有應該與雷戰為敵的天然特質,他出身高貴,在當前這個舊式貴族們紛紛失寵的時代依然頗受信賴。而且眾所周知,兩人之間濃厚的敵意由來已久,還一度演化為兩年前那場公開的決裂。比起一直遠離京城的雷戰,這些與樊安然同朝共事的官員們更清楚這個冷漠少年的聰慧與手腕,再加上樊貴妃這個超硬的後台,能量不可小覷。儘管在朝的官員們對樊貴妃本人都頗有好感和敬意,但也不免有些害怕她對弟弟毫無原則的溺愛與袒護。而更令他們的擔心的是雷戰本人對當前的危機卻似乎沒有一點感覺。

對此兵部尚書楊繼首先發表自己的看法:「雷大將軍一心為國為民馳騁疆場,對權力爭鬥毫無興趣,自然也就沒有什麼防備,樊國舅雖然目前與赫盛王沒有瓜葛,卻難保以後不會為了對付雷將軍而有所合作,我們不可不防。」

工部侍郎隆泰輕輕搖著頭道:「赫盛王爺不甘心是自然的,但樊安然恩寵正盛,又素來清高,未必屑於與人聯手呢。」

中書省次席尚書韓寒也道:「樊安然並非等閒人,皇上如此寵信他,也不是因為他出自名門,即便皇上有意廢除士族專政,他如今的地位也不會有所動搖,何苦與雷將軍拚個你死我活呢?」

吏部中書令金放冷笑道:「你別忘了,樊家畢竟是名門貴族,一旦士族特權被廢,他們也免不了受損的。何況還有私人恩怨。」

魏方同捋了捋頷下幾莖微鬚,徐徐道:「當年兩人交惡的情形,諸位可有耳聞?」

楊繼道:「這誰不知道?三年前樊安然初入仕途,因是世襲侯爵,又有樊娘娘遊說,皇上就破格特旨欽命其到驚天軍擔任監軍。一個十八歲的小子,如何懂得軍事,偏又喜歡指手畫腳,雷將軍硬脾氣,不甩國舅爺的面子,雖不清楚具體情形,想來也必是衝突不斷,不過最後怎麼鬧成那個樣子就不大清楚了。」

魏方同環視了一下眾人,道:「我今日倒從宮裡陳公公那兒聽到了一些內幕。」

眾人頓時好奇地湊了過來,霎時間一群朝廷重臣全都是三姑六婆的表情,秘密會議也變成了茶坊酒肆的氣氛。

魏方同清清嗓子,又慢慢喝了一口茶,方徐徐道:「各位也知道,樊安然雖是出身名門,卻與那些一般的貴族子弟不一樣,儘管不懂軍事,但在公務上與雷將軍衝突的情形倒不多。剛開始時候的確略有磨擦,後來據說相處的還不錯了。他們兩個鬧翻的真正原因......」

他停頓了一下,掃了眾人專注的表情一眼,壓低了聲音道:「據陳公公講,是為了樊家二小姐紓然。」

眾人齊齊「哦」了一聲。

「陳公公說啊,事情發生在兩年前驚天軍在洛陽休整的時侯,紓然小姐去看望兄長,與雷將軍一見鍾情。樊公子疼妹妹是出了名的,他既嫌雷將軍出身平民,又擔心軍旅生涯顛沛危險,無法保證紓然小姐舒適的生活,所以橫加阻撓,就這樣鬧翻了。當時樊安然生了病,發著高燒連夜離開驚天軍回京城,樊二小姐沒辦法,只得跟著回來,之後就再沒跟雷將軍見過面。」

眾人又齊齊「哦」了一聲。

「陳公公還說啊,雖然沒再見面,但兩人之間情意未斷,紓然小姐二十一歲未嫁,雷將軍二十七了還未娶,其中自有文章。如果在樊安然尚未與赫盛王有牽連之前讓雷將軍娶到樊二小姐,依樊公子疼惜妹妹的程度,必不會再對雷將軍有不利舉動。何況雷將軍與樊門聯姻,實際上就是打破了貴庶不能通婚的禁忌,既有利於我們推行政務,又遂了雷將軍的心願,豈不是兩全其美?」

眾人都不禁點了點頭。良久,金放有些疑慮地道:「話雖如此,但樊氏是百年世家,樊公子與雷將軍又結怨在先,想娶到樊家二小姐,並非容易,更不是你我能插手的,我們乾著急也無用啊。」

魏方同微笑道:「諸位有所不知,樊公子雖反對這門親事,樊娘娘與皇上卻不見得反對,聽陳公公講,皇上非常樂見其成,一心想通過這次聯姻來破除貴庶之間的鴻溝。由皇上與娘娘去勸樊公子,必有奇效。你我只須去確認一下雷將軍的心意,順水推個舟罷了。」

大家紛紛點頭稱是,隆泰道:「如此事不宜遲,明日就請魏大人前去大將軍府拜會雷將軍如何?」

無人表示異議,魏方同也當仁不讓地道:「也好,雷將軍不喜應酬,我明日一人前去就好,各位也請隨時注意赫盛王府的情況,不可鬆懈。」

眾人又略閒談一陣便散了,其時已近五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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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昨夜的決定,魏方同一大早就來到雷府。雷戰以最簡潔的方式與他進行了最低限度的寒暄之後便不再多言,使得魏方同一時不太好直接切入主題。

正稍稍有些冷場時,雷定匆匆走進大廳躬身道:「稟帥爺,樊公子請見。」

魏方同大吃一驚之下,竟忍不住脫口道:「他來做什麼?」

雷戰板著臉沒有理他,反倒是雷雲在一旁熱心地插嘴:「來按軍規進見主帥啊。」

魏方同愣了一下才恍然大悟。樊安然三年前入了軍藉,職位是驚天軍監軍,比雷戰低一級,雖久未隨軍,但軍職猶在,主帥回京,不管願不願意,都應按軍中規矩前來見面。

既是禮節性會面,外人在場便不合宜,於是就算有幾百萬個好奇,魏方同也只得起身告辭。出了大廳,遠遠望見樊安然緩緩而來的身影,只是看不清表情。

樊安然其實是一直想裝著忘了有這條軍規的,可惜紓然和原修平不會忘,一大早紓然就將他挖了起來,給他梳頭洗臉,匆匆塞了幾口點心在他嘴裡,便丟給原修平,一路押到雷府來。守在府門前的雷鳴、雷風、雷定和雷雪上前見禮,一看那還有些迷糊的神情和靠在原修平手臂上的樣子就知道此人其實還未睡醒。考慮到自家帥爺的心情問題,雷雪趕緊上前從原修平手中把人接過來,扶著朝大廳走去。

迎侯在大廳外的是雷雲、雷雨、雷電、雷動和臉色很壞的雷閃。樊安然擺擺手免了眾人行禮,輕輕推開雷雪的攙扶,示意原修平在廳外等候,獨自進了大廳。

和昨天見面時相反,樊安然在見到雷戰的瞬間,臉上立即浮起一個完美的近乎虛假的笑容,微微躬身道:「見過雷大將軍。」

因為知道他今天一定會來,雷戰其實一直做著準備,但一看見他神色安詳,一副過得還不錯的樣子,心頭就冒起無名之火,黑著臉冷冰冰道:「請坐。」

接下來兩人一個專心喝著茶,另一個怒氣沖沖看著窗外,大廳內一片寂靜。

雷鳴擦擦額上的汗,喃喃道:「真傷腦筋啊......」

片刻過後,樊安然終於喝完了茶,款款起身道:「大將軍如果沒有別的吩咐,我就告辭了。」

雷戰仍是黑著臉冷冰冰道:「請便。」

於是這場例行的進見就如此安靜地結束。在雷霆九斬的護送下,樊安然如同來時一般緩緩地離去。剛出了雷府的大門,一直沉著臉未說話的雷閃突然叫了一聲:「樊公子!」

樊安然轉頭看他,柔聲道:「什麼事,阿閃?」

雷雪立即厲聲道:「阿閃,你不要胡說八道打擾樊公子!」

幾步遠外的原修平也移動了身體,不著痕跡地插入兩人中間。

樊安然輕輕搖搖頭,示意原修平退後,對臉色發白的雷閃道:「阿閃,有什麼話儘管講好了,沒事的。」

雷閃甩開雷雪攔阻的手,剛張開嘴還未及吐出一個字,便聽見耳邊掠過尖銳的破空之聲,一道銀光迅如閃電般襲向樊安然胸前。稍稍退後的原修平身體彈上前去,將樊安然左肩向外一送,推入雷雪懷中,長劍同時出鞘,擊落來襲銀光。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他已判斷出來襲者與前幾次同是一人,因為當時只得他一人護衛樊安然,怕中了對方調虎離山之計,不敢追捕,這次有雷霆九斬在場,所以他放心地向銀光來處追去。

雷霆九斬也是訓練有素,何況在大將軍府門外刺殺來客,實在是不給面子,雷鳴、雷雲、雷風、雷動立即將樊安然與雷雪團團圍住,雷定、雷閃、雷電緊隨原修平追去,雷雨飛身回府向雷戰稟告。

接報後的雷戰火速出府,看見被自己的侍衛密不透風地護著的樊安然顯然沒什麼事,忍不住嘰諷道:「看來國舅爺得罪的人還真不少,要想出是誰很難吧?」

樊安然沒理他,彎腰從地上拾起方才被原修平擊落的銀光細看,是一支極為銳利的銀色剛刺,從色澤上來看並未淬毒。

雷戰皺起眉頭:「高麗武器?」

樊安然鬱鬱地一笑:「沒錯,是高麗武器。」

「你什麼時侯又得罪高麗人了?」雷戰的眉頭皺得更緊,可能因為在想問題,他忘了在這句話裡加入嘲諷的語調。

「什麼時侯?」樊安然微側著頭,目光變得悠悠地,「大將軍應該知道啊......」

雷戰瞪著他,覺得心情又變得憤怒起來。

這時恰好前去追趕刺客的幾人回來了。原修平一人走在一邊,雷定與雷電拉著表情狂怒的雷閃走在另一邊。

雷鳴嘖嘖道:「我還以為你們是追人去了呢,原來竟是去打架了麼?」

雷雪問道:「刺客呢?」

原修平走回樊安然身邊,方答道:「在吏部金中書府附近就不見了,我懷疑可能藏匿在金家小姐的房裡,但人家千金小姐的閨閣,實在不便亂闖,所以只好放棄了。」

樊安然點點頭,不再多說,逕自上了馬車。原修平向雷戰抱拳行了禮,也上馬護車而去。

雷戰面無表情地看了雷鳴一眼,轉身進了自己的府邸。被看的雷鳴搔搔頭,歎著氣喃喃道了一聲:「遵命。」

雷風傻傻地問:「遵什麼命?」

雷鳴狠狠敲一下他的頭,沒有回答,側過身子對其他七個人吩咐道:「阿雲、阿定跟上樊公子的馬車,護送他到府。阿雨去查一下金家最近有什麼異常情況。阿動帶著阿風隨侍帥爺。阿電把阿閃帶進屋去,晚飯前不准出來,好好反省一下。」

話音剛落,幾個人已閃電般開始行動,連滿臉茫然的雷風也被雷動一把拎走。霎時間只剩下雷雪有些無措地問:「我呢?我做什麼?」

雷鳴笑笑拍了拍她的肩,道:「你應該好好想想,做一個只有你能做的決定。」



近日來的京城雖然是暗裡風生水起,但表面上看來還算寧靜。然而雷戰回京後的第四天,一起突發事件卻頓時撕破了和平的假象。

兵部尚書楊繼(記得他嗎?朝前翻翻。)被任職兵部的一個貴族密告將佈署邊境兵力的絕密兵防圖賣給突厥人,同時楊繼發現自己收藏在密室內的兵防圖不翼而飛。因為交不出兵防圖,罪名自然成立,楊繼立刻被捕下獄。魏方同明白萬一此案交由貴族們一派的人來處理,楊繼就難逃生天,於是馬上前去請求雷戰接下這個案子。但主動權顯然在貴族一方,赫盛王拜訪了一次樊府,接著樊安然就進了宮。雷戰還未及去請昭永將此案交予他來辦,聖旨已明發由樊安然全權負責整個案件的調查和定罪。而正如貴族們所希望的那樣,樊安然接手此案後,立即大事株連,凡是略有瓜葛的統統捕捉下獄,三日之間,幾乎有數十個平民出身的官員被停職查辦。這個少年不同於其他貴族的凌厲手法與不動則已、一動驚人的威權令魏方同等人心驚肉跳。數日後,有消息傳出(似乎又是陳公公說的),雷戰與樊安然在昭永駕前正面衝突,爭吵地非常厲害。次日,雷戰貼身侍衛之一雷閃與樊安然的護衛原修平在街上狹路相逢,當眾大打出手,出動了皇城禁衛軍才平息爭鬥。接著又連續發生數起貴族阻礙平民官員執法的事件,但都在樊安然的干預下不了了之。一時之間,京城混亂一片,自新皇掌權後即被壓制的貴族們在何樊聯手的強大光環下禁不住得意忘形起來。就在局面略有失控之時,樊安然宣佈他已查明事件真相,將以公審了結此案。

公審的當天,有上百名貴族如同看戲一般聚集起來。由於知道昭永與雷戰都將出席,魏方同等人尚抱有最後一絲希望,雖然他們也明白當樊安然決定要一個人死時,那個人逃脫的可能性有多小。公審現場看起來如同是貴族與平民兩派核心力量的總展示,一左一右,壁壘分明。昭永坐在高高的看臺上,時不時與身旁的陳公公聊上兩句,神情很是輕鬆。審判台後的樊安然仍是蒼白冷漠,不發一言地翻看著卷宗。右側高台上的雷戰黑著臉,如果說今天的主審官像一塊冰,那他就是一塊寒鐵。在眾人眼中,今日的審判實際上就是冰與鐵的較量。

三聲鐘鳴,代表審判正式開始。餘音尚在,樊府第一護衛原修平突然從側面走上審判台,遞給他的主人一封密封起來的書信和一個小布包。樊安然一面示意帶犯人出場,一面拆開信件,瀏覽了一遍後,這個以冷漠著稱的少年居然在唇邊綻開了一抹微笑,笑得眾人一陣忐忑不安。

此時位於漩渦中心的人已被帶到場中跪下。辜負觀眾期許的是他看起來並不算太憔悴,身上也沒有受虐的痕跡。

例行的問話後,纖薄的少年突然開始了凌厲至極的訊問,一個個寒如冷劍的問題拋向跪在場中的那個可憐人,那尖銳的氣勢連旁觀的貴族們都不禁有些膽寒。楊繼在精神力上似乎已完全被壓倒,只能撐著僅有的一絲求生慾望掙扎著辯解:「下官承認丟失兵防圖確有失職,但決非有與敵邦私通之意,請大人明查。」

樊安然直視了這個瀕臨崩潰的人一會,淡淡道:「這個我當然知道。」

當著昭永皇帝的面拋出的這句話頓時引起現場一片嘩聲。樊安然的目光慵慵地瞟向貴族一席中,用柔軟的嗓音道:「汔王世子,請你出來。」

汔王世子是個二十八歲的高胖青年,被拉出席時雖唇色發白,但表現尚不失鎮定。行了一個躬身禮後,他問道:「爵爺有什麼吩咐?」在此時他特意使用了敬稱,希望以此提醒樊安然兩人同為貴族的立場。

「我一直不明白,你身為王府世子,衣食無憂,為什麼要做勾通敵邦這樣的傻事呢?」樊安然優雅地伸展著他的手指,徐徐問道。

汔王世子勉強笑道:「爵爺開玩笑吧?我怎麼會做那種事呢?」

樊安然翻開案上卷宗,丟出一疊信紙:「與突厥大將米揚古的來往書信都有這麼厚一摞,你作何解釋?」

「是偽造的!」汔王世子的聲音已有些發抖,「絕對是偽造的!」

「哦?」樊安然嘲諷地道,「這可是你一個心腹密呈給我的哦,你敢不承認?」

「請爵爺不要被小人所騙!一定是有人蓄意陷害!我是世襲貴族,單憑幾封信定不了我的罪!」

「那這個呢?」樊安然抖開那個小布包,「丟失的絕密兵防圖,居然在你家搜出,你會不是主謀?」

「兵……兵防…圖……」汔王世子顯然沒有料到這個,一時結巴了起來。

「當然不只去搜你一家而已,」樊安然冷笑道:「各位爵爺都傾巢而出在這兒看熱鬧,所以府門好進的很,實在讓人忍不住要去搜上一搜。」他目光突然變得犀利無比,利劍般直射汔王世子,「我知道你不甘心,也不願相信藏在那麼隱蔽的密室中的兵防圖會被我搜出來,可惜啊……」

汔王世子突然像抓住了什麼似的抬起頭:「假的!你搜出來的兵防圖是假的!你栽贓誣陷我!」

「我有上百個士兵為人證,你憑什麼說兵防圖是假的?」樊安然語調平然。

「是你剛才說漏了嘴,」汔王世子臉上浮起一個得意的笑容,「你根本不可能從我的什麼密室中搜出兵防圖!」

「為什麼?」

「因為兵防圖是藏在我湖底的假山石下……」汔王世子突然頓悟般住口。

樊安然笑得令人毛骨聳然:「原來是在湖底啊,你不說我還真不知道呢……」

汔王世子面色死灰,踉蹌數步,忽然向台上撲去,未及幾步,便被士兵捉住拖了下去。樊安然看了看仍呆在原地的楊繼一眼,道:「楊繼,你丟失兵防圖,疏於職守,判你降職兩級,罰俸一年,你可心服?」

楊繼低頭道:「下官認罰,不敢不服。」

樊安然再看看仍不停掙扎的汔王世子,道:「汔王世子身為國戚,知法犯法,判斬首之刑,禁家奴代刑。請皇上聖裁決斷。」

昭永在台上道:「准樊卿所判。」說罷立起身來,走到樊安然身邊低聲講了兩句話,便起駕與雷戰一同離去。

皇帝一走,何入必立即衝向樊安然,怒道:「姓樊的,你……」

樊安然冷冷截口道:「王爺即知安然姓樊,就應該很清楚,樊家人是從不讓人利用的。今天這件案子,算是你欺瞞我的代價。跟我合作,這種程度的誠意是遠遠不夠的。誰要想跟我耍心眼,就別怪我心狠手辣。」

何入必登時張口結舌,說不出一句話來。樊安然也不再理他,轉身帶著自己的侍從們,逕自走了。而他方纔那一番含槍帶棒的辛辣話語,以及此時拂袖而去的高傲背影,算是讓仍呆在現場的一眾貴族狠狠領教了一番百年來一直盛名不衰的樊氏風骨。

吳區獲鬼魑般出現在何入必身邊,感歎道:「果然不愧是獨來獨往的樊氏當家,從不受人控制左右,一旦被人有一點對不起,立即百倍還擊。王爺真該高興才是。」

何入必怒氣沖沖道:「本王還要高興?」

吳區獲微笑道:「當然。我們不過是想利用他借刀殺人,就被整的如此之慘,那雷戰得罪他並非一般程度,可見他將會如何回報了。」

何入必想了一想,道:「這倒的確讓人高興,但眾所周知,樊安然愛妹情深,聽說樊二小姐又對雷戰情有獨鍾,一旦兩家聯姻,恐怕……」

吳區獲道:「在下倒覺得沒什麼。當年二人還在熱戀之時,樊安然尚且有本事將他們兩個拆散,沒道理冷了兩年之後反而做不到了?」

何入必微微點頭道:「話是不錯,但畢竟世事難料,尤其這種兒女情長的事更難把握,不可不防。」

吳區獲淡淡一笑,沒有再多說,表情微微清冷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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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繼這次大難不死,心境不免有所改變,何況此次能夠有驚無險,怎麼說都全靠樊安然,所以休養了幾天後,便找到魏方同,告訴他自己今後將不參予任何對抗樊氏的行動。魏方同頗理解他為何做此決定,但同時也深感樊安然這個年輕人的厲害。經過此事,不僅貴族們對其所擁有的力量更加著迷,平民一派對他抱有的敵意也消淡了不少。魏方同一向認為雷戰與樊安然將在未來的某一天演變成完全對立的局面,故而深為雷戰感到憂慮。

擁雷一派中煩惱的不僅只有魏方同一個,吏部尚書金放最近也陷入一個困境。七天前,一個黑衣少年負傷逃進他的獨生女兒金曇珠的閨房內,不知使了什麼魔法,竟迷得金大小姐瞞著家人將他藏匿起來,可惜紙終包不住火,金放發現此事後氣了個半死。如果只有兒女情事倒也罷了,反正那小子長得也人模人樣,大不了來個女大當嫁,可一查問方知這少年負傷是因為去刺殺當朝國舅、刑部尚書、娘娘的心肝、皇上的紅人、樊氏本家的當主、如今鋒頭正健、威權在握的樊安然。窩藏這樣的人,一旦被樊安然發現動了怒,恐怕全家性命難保。正百般無奈之際,樊府護衛原修平已快速查到了家門口。金曇珠帶著黑衣少年從後門逃出,投奔魏方同府中。黑衣少年向魏方同表明他刺殺樊安然的緣由:他原本是高麗國王子,名叫金俊昌,四年前父親皇位被篡,與姐姐麗姬公主在護國大將軍樸順玄陪伴下逃到中原,途中失散。他一直苦苦找尋姐姐,半年前方得知麗姬偶然間遇到樊安然,被其誘騙,始亂終棄,悲憤之際已於兩年多前自殺身亡。他立誓為姐姐報仇,才會以卵擊石,屢次刺殺樊安然。魏方同得知真相後也十分感慨,貴族們玩弄女性已是司空見慣,只是想不到一向清高的樊安然也不能免俗。然而以往舊事無憑無據,金俊昌一旦落入樊安然手中絕對是死路一條。儘管自己尚可暫時庇護一下兩人,但以原修平名震京城的偵查手段,遲早也逃不過他的追蹤。魏方同思忖了一夜,還是決定向雷戰求助,覺得以雷戰超強的正義感,若是肯插手此事,金俊昌或許尚有一線生機。

第二日一早,魏方同將兩個同是姓金的一男一女喬妝打扮一番,用自己的私人馬車嚴嚴密密地載著向雷府駛去,路上雖因遇見樊府大總管樊玄而虛驚一場,但總算平安抵達大將軍府。可惜好事多磨,雷戰居然入宮不在府中。魏方同只得帶著蒙頭蒙臉的兩人坐在客廳等。結果雷戰未等回來,原修平已追蹤上了門,與留守在府的雷閃一番激烈衝突。魏方同見勢不好,帶著這對金氏情人從側門逃了出來,又回到自己府中。正沒主意時,寧王世子費格上門來找他下棋,一下子就撞見了。這費格雖是貴冑出身,但最喜與有見識的平民官員交往,也頗有志於建立以才選官的新吏制,而且一向覺得樊安然雖不是一般世俗貴族,但為人過於清高,待人冷漠,便一直看他不是很順眼。魏方同瞭解費格為人,再加上被人家撞個正著,只得將金俊昌的事與他講了。費格做人一向專情,已有個情深意重的未婚妻,對這類始亂終棄、不負責任的事最是憤慨,當下拍著胸脯要幫忙。四人商議了半日,定下一個計劃。

兩天後為寒食月結束的第一個開齋日,昭永帝在皇宮宴請三品以上的大官與伯爵以上的貴族。雖然在一向清儉的宮宴上吃不到什麼太奢華的好東西,但能參加就是代表著地位與榮譽,故而與會者個個都很開心。

昭永帝剛與雷戰結束議事,所以兩人是一起進入大殿的,樊安然剛與貴妃敘完話,所以他們兩個也是從另一邊一起進入大殿的。四個人在殿口狹路相逢,昭永與蕭然立即膩到了一起,變成連體人一個,而另外兩個則分開有八尺遠,互相連看都不看一眼,一左一右跟在連體人後面向正中皇座走去,一路上行禮的人都頗有點想冒冷汗的感覺。

吃吃喝喝吉祥話說說,宴會進行的相當順利。就連剛好坐在樊安然對面的雷戰也沒有表現出煩燥無聊的樣子,雖然自始至終他都沒有瞟過對面的人一眼。

酒過三巡菜上五味,寧王世子費格突然起身道:「陛下,娘娘,臣府中近日來了一個流浪的樂師,唱得一曲好彈詞,今日大家這樣高興,臣想召他來彈唱一曲如何?」

昭永還未說話,身旁的樊妃已很有興趣地點了點頭。

費格回轉身,與魏方同交換了一個眼神,向殿口擊了擊掌。

金俊昌面色有些蒼白,一身樂師的打扮,手執胡琴上殿,向座上行了個大禮。

「來人,給樂師賜坐。娘娘喜歡聽彈詞,你好好唱。」昭永道。

高麗少年再次躬身,坐下調了調音,目光輕掠間看見了面無表情坐著的樊安然,雙眸中頓時燃起了騰騰的火焰。

樊安然不知是在走神還是怎麼的,根本沒注意到剛走上來的小樂師,倒是雷戰,一看清金俊昌的容顏,立即皺了皺眉。

胡琴聲響起,高麗少年清洌的聲音幽幽唱出一曲興亡恨。

先是詞藻華麗地描繪出盛世王宮的繁華景象,國王全家的其樂融融,繼而樂聲突轉凌厲,隱有刀槍鳴動之聲,講述出國破家亡的悲慘經歷,語調淒淒,逃亡的公主一步三歎,來到中原,正在隱居異鄉之際,遇到了一個年輕權高的貴族。

一直聽到此時,樊安然才猛地抬起頭來,盯著小樂師看了一陣,臉上漸漸失去了血色。

琴聲繼續在殿內迴盪,公主向貴族奉獻上少女的身體與心靈,貴族卻回報以凌辱與拋棄,走投無路的公主向蒼天哀訴,憤而結束自己年輕的生命。此時殿中已是一片感概唏噓之聲,不僅是一向憤恨貴族惡行的平民官員,連一些較有感性的貴族也不停的搖頭。

金俊昌以哀淒的樂聲結束了彈唱,抬頭道:「麗姬啊麗姬,你的墳頭現已長滿青草,害你的人卻榮華寶貴,逍遙快活,那顆怨憤的心啊,何時才能得到安寧?」

昭永帝是個聰明人,一聽就知道話外有音,於是問道:「樂師,你方纔所唱,莫非真有其事?」

金俊昌立即跪下:「不錯,的確真有其事。那害死麗姬公主的人,如今就安坐在這朝堂之上!」

殿中頓時議論聲四起。

昭永挑了挑眉,道:「如此你說……」

話還沒說完,他立即感覺到樊妃扯了扯他的袖子,一抬頭,迎上兩道寒鐵般的目光。雷戰面沉似水,輕輕向他搖了搖頭。視線再一轉,看到樊安然臉色蒼白,放在桌上的指尖輕輕顫抖,心中咯噔一聲,咳了一咳,接著道:「今天是高興的日子,說這些不太合時宜,這樣吧,你先退下,朕改日再召見你。」

這一下變化太快,金俊昌不由愣住。魏方同心中一凜,知道俊昌此時退出,哪裡還等得到什麼改日,只怕立時便有殺身之禍,一轉念間立即站起來道:「陛下,雖說今日不宜談論此事,但這也畢竟不是小事,不如就請刑司府帶回這個樂師,詳加詢問,再向陛下稟報如何?」

刑司府的職責與刑部基本一樣,只是專門負責管理貴族的罪行,目前的負責人,就是寧王世子費格,這樣安排,至少希望暫時保住金俊昌的性命。

昭永遲疑了一下,想想確無反駁之理,便點了點頭,費格立即命人帶下金俊昌。

宴會繼續進行,但似乎已變了氣氛,沒多久昭永就草草宣佈結束,讓眾人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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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方同與費格帶了金俊昌回到刑司府,連夜商議著第二天進宮面聖該如何措辭。當初計劃在眾人面前揭露樊安然的罪行,就是擔心昭永帝因為愛寵他而加以袒護,如今這一招沒使上,就只能想辦法如何打動皇帝的惻隱之心,就算扳不倒樊安然,總得讓他略受薄懲,至少也要保得高麗少年的性命才是。

正商議間,一個府衙進來急報:「雷將軍府雷鳴、雷閃兩位將軍到!」

兩人一怔,見雷鳴雷閃已然上得廳來,忙迎上見禮。

「費大人,魏大人,我家大將軍對今天朝堂之上的彈詞很有興趣,能不能請這位小兄弟到驚天府上去一趟。」雷鳴臉上掛著迷人的微笑道。

魏、費二人對視一眼,見雷戰似乎有意插手此事,都有些意外之喜,正要答應,外面突然有人道:「慢著!」

只見樊府侍衛統領原修平風采翩翩地邁步進來,平靜地道:「我家公子也對這位小兄弟的彈詞很感興趣,能否請移駕一談?」

雷閃一看見他,眼睛裡便似乎要噴出火來,怒道:「不行!」

原修平瞟了他一眼:「你說不行就不行?閣下是誰啊?」

眼見兩人就要發生衝突,費格慌忙道:「兩位都息怒,皇上今天有聖命,金俊昌就呆在刑司府,哪裡也不去。」

原修平微微一笑道:「費大人,我家公子就職分而言算是您的上司吧?您真的要抗命?」

雷閃怒道:「少拿樊公子來嚇唬人,費大人不必有所顧慮,一切有雷將軍做主。」

原修平挑了挑眉,道:「我家公子職在刑部,管這件案子理所當然,雷將軍只要專心軍事上的事情就可以了,何必到處插手?」

雷閃頓時大怒,刷得拔出了腰間的長劍,雷鳴正要勸阻,門外突然傳來充滿男性威嚴的話音:「原修平,若我一定要插手,你當如何?」

在場的人都嚇了一跳,只見驚天軍的統帥,當今天下最冷硬的男子邁步進來,用冷銳的目光掃向樊府的侍衛統領。

原修平面露難色,後退了一步,躬身行禮,顯然不敢與雷戰正面衝突。

雷戰淡淡一句話逼退了原修平,繼而轉身面向費格:「費大人真的要阻止我帶走那個樂師?」

費格哪裡會阻止,他巴不得將金俊昌交給雷戰,立即命手下去後院提人。

高麗的流浪王子很快來到前廳,雷戰用如冰的眼光注視了他一會,冷冷道:「帶走。」

雷鳴雷閃剛要上前,門外竟又有聲音傳來。

「皇上交給刑司府的人,怎麼能想提就提?」樊安然清瘦的身影出現在眾人面前,面無表情地說,「雷將軍,此乃民事,與軍政無干,原修平說得對,您何必到處插手?」

樊氏的當家不顧金俊昌噴火的忿恨目光,走到費格面前,向他亮出主管天下刑責的玉印,語調柔中帶威地道:「費大人,你認得這個嗎?」

費格咬了咬牙,道:「認得。」

「我下令,要帶走這個樂師,你要抗令嗎?」

費格幾番掙扎,抬眼看了看板著臉站在一旁的雷戰,鼓足勇氣道:「恕屬下難以從命,這個樂師並不是犯人,再說他的案件,樊公子您涉嫌其中,我不能讓您帶走他。」

「哦?」樊安然目光更加深邃,從懷中拿出另一塊小小的玉牌,「那麼憑這個呢?」

費格與魏方同一起變了臉色。現在拿在樊安然手中的,是皇帝所賜,刻著「如朕親臨」字樣的令牌,但為人臣,便絕不能有違。

「修平,帶走。」

魏、費二人向雷戰投去求援的目光,但後者卻一直冷著臉不說話。等三人消失在門外,才帶著自己的兩個侍衛,也跟著離開。



樊安然一路默默無語地將金俊昌帶回府中自己的書房內。原修平寸步不離地守在自家公子身邊,時不時用警戒的目光看看那個魯莽的囚徒。

「你長得………真的很像麗姬……」靜靜地看了高麗少年片刻,樊安然柔和地一笑。

「你這個不要臉……」金俊昌話還沒說完,就被原修平一記耳光打掉了後半截。

「修平!」樊安然吃驚地斥道,「你在幹什麼?」

「我在救他的命。」侍衛統領躬身道,「要是真讓他把話說出來,我就不可能只給他一記耳光,而是透心涼的一劍了。」

「修平……你明知道,不是這孩子的錯……」

「殺人不是錯?公子,就憑一些捕風捉影聽來的事情,他刺殺過您多少次?每一次都應該是死罪。」原修平皺著眉頭,顯然胸中積鬱不平。

樊安然苦笑了一下,正要說話,門外有個蒼老的聲音道:「公子,您叫屬下來?」

「玄伯啊,請進來吧。」樊安然站起來,迎向開門走進來的一位身形高大的青衣老者,「紓兒睡了?」

「是,小姐已經歇息下了。公子怎麼還不睡?叫屬下來有什麼吩咐?」

「我請你見一個人。」樊安然向站在角落的金俊昌一指,「你這幾年心裡牽掛的,不就是他麼?」

玄伯順著主子指的方向一看,眼眶陡然被撐大了一圈,斑白的鬚髮顫抖,眼中湧出熱淚,踉蹌著向前走了幾步,啞著嗓子道:「俊昌殿下!!沒想到老臣此生,還能再見到你……」

金俊昌吃了一驚,仔細地端詳了一下,也失聲叫道:「樸大將軍!是你……」

舊時君臣猛地擁抱在一起,放聲大哭起來。

樊安然一聲歎息,悄悄轉身離開書房,原修平無語地跟在身後,也不打擾他。兩人一直走過後院的月亮門,樊安然方自言自語般地道:「如果麗姬還活著……他們三個就可以……」

原修平輕輕哼了一聲,似乎很不以為然。

他的公子失笑道:「我知道……你就是討厭麗姬……」

「我還沒雷將軍討厭她呢,再說她不該被討厭?」原修平有些不服氣。

樊安然垂下目光,結束了對話:「今天也累了,你去休息吧。」

原修平躬身道了個是字,退後幾步,卻仍然一直跟在後面,到樊安然走進寢室為止。



此時久別重逢,抱頭痛哭的兩人終於發洩完了國破家亡的情緒,高麗王子猛然想起這位前高麗護國大將軍剛剛在樊安然面前自稱屬下,心頭一陣氣苦,一把推開他,怒道:「那個姓樊的是殺害我姐姐的兇手,你居然在他府裡做事,難道你已經背叛了在我父親靈前發下的誓言?」

樸順玄(現在已是樊府總管樊玄)歎了一口氣,目光鬱鬱地注視著激憤的王子,搖頭道:「你從哪裡聽說麗姬公主是樊公子害死的?」

「一個女人,她說以前曾在樊家當過女僕,知道……」

「這所有的一切,還會有誰比老臣我看的更清楚呢?」樊玄再次深深地歎息,「殿下,你若還信得及我這個護送你們逃出高麗的老傢伙,就請聽我把這一切細細講給你聽,好嗎?」

金俊昌有些遲疑,但他沒有理由懷疑曾與他們姐弟生死患難的家臣,只能慢慢點點頭。

樊玄讓舊主坐在椅子上,捧上一杯茶,自己側坐相陪,深吸了一口氣,道:「當年我和公主與你失散後,在中原四處飄泊,其間的辛酸悲苦,真是說都說不完。有一次被一個貴族當街攔住,要強搶公主進府,我拚命相護,無奈敵不過他們人多勢眾,被打成重傷,眼看不僅自己性命難保,也根本護不住公主,恰好樊公子路過,救了我們兩個,還帶我進府裡養傷,並好生安置公主,令闔府上下,像對待客人般禮遇我們。這本是好事,誰知等我養好傷後,麗姬公主已不願再離開樊家,她……愛上了樊公子。」

「所以那小子始亂終棄……」金俊昌騰地站起來。

「不是這樣的。」樊玄伸手示意舊主坐下,「樊公子雖然待麗姬極是溫柔,但從來都表示自己並無他念,與公主之間一直清清白白,沒有牽扯。可就因為樊公子未曾娶妻納妾,所以麗姬公主儘管被拒多次,仍抱有希望。」

「那後來……」

「後來樊公子去了驚天軍中擔任監軍,出征在外。公主在府中十分思念,常寄書信,樊公子也是每信必復。誰知突然有一次,再也沒有回信,又從流民口中得知前方戰事凶險,公主憂心如焚,不顧樊二小姐勸阻,堅持要去前方找樊公子,我攔不住,也只得陪同前往。幾番周折,我們到了驚天軍中,那時戰況果然危急,樊公子見了公主十分生氣,叫她回去,可是你姐姐脾氣你是知道的,倔強又任性,哭鬧了一夜,怎麼也不肯,弄得驚天軍的雷大將軍反而向樊公子發火,叫他三天之內必須將人送走。」

講到這裡,樊玄眉頭深鎖,長歎了一聲。金俊昌已聽的眼睛發直,急急追問:「後來呢?」

「樊公子百般勸說,麗姬就是不肯走,還要求樊公子答應娶她。公子無可奈何,只得告訴麗姬他心有所屬,已愛上驚天軍中的一個人,此生是不會再娶其他女人的了。」

「愛……愛上……是誰啊?」金俊昌張大了嘴,想著那個清俊冷傲的貴族,他也會愛人?

樊玄想了想,不太好說,只能敷衍道:「這個……因為驚天軍中只得雷雪將軍一個女子,麗姬公主便認定她就是樊公子心儀之人,覺得自己處處都不比她差,傷心之極,一夜未眠。第二日驚天軍與胡軍在長江江面上遭遇水戰,樊公子預計到敵軍會毀去上游的堤防,便與雷雪將軍一起提前轉移下游村莊的民眾,麗姬公主也帶著我尾隨而去。結果上游水勢下來的比預計的要快,儘管樊公子他們拚力相救,仍有十來戶人家被水勢困住,麗姬公主也在其中。當時只找到一艘小船,樊公子與雷雪將軍親自來回撐船將被困的人接到臨岸的一處高地上。公主看著他們並肩而戰的樣子,心裡難受之極,便對我說,等來接她上船時,她一定要把這艘船鑿沉。因為我看出來雷雪將軍的水性不是很好,這樣的激流中落水很是危險,公主這個念頭,其實便是想她死,於是拚命解勸。」

金俊昌聽得愣住,此時方插了一句:「姐姐性子像父親,她不會聽你勸的。」

樊玄滿面沉痛之色,道:「她的確一句也不聽。當時我的腿受了點傷,公主以此為由先將我送了過去,自己堅持留在最後。我一時又不敢把她要鑿船的事情講出來,只得一心禱告。可是神靈沒有聽到我的乞求,船到中心時,果然進水沉了。公主裝出不會游泳的樣子,樊公子只得先將她救到高地上。雷雪將軍水性不好,游不過來,只在原地攀住一塊浮木。公主上了岸,做出受驚的樣子,拚命拉住樊公子不肯放手,說如果樊公子一定要回去救雷雪,她就再次跳進水裡去。我知道她性子剛烈,說到做到,樊公子卻不信,硬生生掰開她手,仍然游了回去接雷雪將軍。公主心裡絕望,見他們兩個快游到岸邊後,眼一閉就躍身進了激流。我腿受了傷,半點動彈不得,也只能眼睜睜看著她跳下去。樊公子送雷雪將軍到岸邊時人已經精疲力盡,一口氣也未得喘息便又游向公主。但因為水勢越來越急,他又沒了力氣,雖抓住了公主,卻再也無力游回來。兩個人沉沉浮浮,一齊被浪濤捲走。」

「姐姐她……」金俊昌眼中滴下淚來,「她總是這樣要強……可是樊……那個樊……」

「雷大將軍水戰獲勝回來,聽到這個消息,氣得幾乎發瘋,帶了人沿江一路找下去,最後在三里外的沙灘上找到昏迷不醒的樊公子,立即抱著返回營中。當時樊公子生死未卜,驚天軍中的人悲憤之下,都不諒解公主的行為,所以不願意再繼續尋找她,還是我百般央求雷鳴將軍,他才派了人接著向下游找,但最終也沒找到。樊公子兩天後醒來,知道麗姬公主屍骨無存,十分傷心,聽說為了這個,還和雷大將軍鬧得很不愉快。」

高麗王子正在難過,一時也沒在意雷大將軍在不愉快什麼,只是心中百味翻騰,一團要尋人報仇的怨念化為流水,人反而洩了氣,眼淚更加地忍不住。

「殿下,」樊玄等他哭了一陣,方徐徐問道,「你是如何被公子領回來的?」

「我……」金俊昌哽了哽,還是囁嚅著把來龍去脈說出。

現任樊府總管大吃一驚,竟跳了起來:「你……你不要命了!幸好今晚被公子領了回來,要是落在雷大將軍手裡,就憑你刺殺公子這條大罪,他一定不會輕易饒過你的。」

高麗少年被嚇得一呆,小聲道:「不是說雷大將軍與樊國舅不和的嗎?」

「他們是不和……」樊玄的聲音低了下去,「可不和是他們兩人之間的事情,樊公子到底還是雷大將軍……不,是驚天軍的監軍,誰要想動他,就等於惹到驚天軍上下,會被修理的很慘的。」他使勁皺著眉,一邊在屋內轉圈,一邊喃喃道:「怎麼辦?怎麼辦?雷家那邊不會放過你啊……」

「可是樊公子不是帶我回來了嗎?既然他不計較,我現在人又在樊府……」

「你做出這樣的事,以為樊府安全嗎?這裡還有一個原修平,你半邊臉腫著,是他打的吧?他逮到機會就會把你砍成八塊的!」

金俊昌怔怔地坐著,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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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個故事
這是一個塵封已久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兩個根基深厚,旁枝繁多的大戶氏族文家和池家世居在青州。兩家雖不算怎麼親密,卻也彼此相安無事,從未有過什麼衝突。

這一年秋天,池夫人的內侄女,一個閨名玳湄的秀雅少女因父母雙亡投靠至池家。夫人念著亡弟的情份,待之如親生,玳湄姑娘的飲食起居、服飾僕從都與池家的少爺小姐們無異,還在原由少爺小姐們獨享的後花園為她新建了一座繡樓。

後花園是池家最精美雅致的園林,新繡樓與少爺小姐的居處比鄰而起,也有三面迴廊,面面開著雕花大窗。站在繡樓上可以眺望到很遠的地方,不過大部分視野還是那片龍吟細細、鳳尾森森的竹林。



玳湄便是在這個瑟瑟的季節裡第一次看見那個白衣男子的。

他首次露面是在玳湄搬入繡樓後的第二個月。在竹林深處,飄飄的衣衫在綠幽幽的竹影下微泛瑩光。因為距離太遠,玳湄看不清他的面目,只覺得他一直在偷偷地朝繡樓這邊看,久久都不願離去。

第二天他走得近了一些,在竹簾後亦可看見清眉如劍、黑眸如星的俊逸面容,只是那疏闊的眉宇間總縈繞著一股憂鬱的氣質,使他整個人看起來分外的落寞與蕭索。

玳湄打開了窗。

白衣男子緩緩舉起手中的洞簫,幽幽咽咽地吹了起來。簫聲婉轉悠揚,只是伴隨著竹枝細沙,聽著過於淒清高亢了些,如遇縷縷秋風捲過,便會斷斷續續的如泣如訴。

玳湄突然覺得自己眼中有淚。淚眼迷離中那白衣男子挺秀的身影似模糊,又似更清晰。

他吹了很久很久,薄暮時分才依依不捨的離去,臨走時還抬頭朝著玳湄鬱鬱的一笑。

那笑意淡淡的,卻有著化不開的濃濃清愁。玳湄感覺自己的眉梢眼角、鬢絲口齒都印上了這個笑,軟軟的、柔柔的、涼涼的卻又暖暖的,說不清也道不明的味道。

從此以後,每天清晨玳湄便早早打開窗子,而他也總是已在牆外倚竹而立。窗戶一開,清麗淒美的簫聲便迎風而至,帶著潤潤的竹葉香,直沁人心脾。每次離去,他也不忘抬頭對她一笑,雖然那笑容永遠是淡淡的,像薄霧下淺陰的天空。

一個月後,玳湄從丫環口中得知他就是文家的二公子,當時不禁心頭一沉,似乎有些明白他為何如此鬱鬱寡歡。是啊,高貴門第的文家如何肯娶她這樣一個寄人籬下的寒門碧玉呢?

他依然眉尖深鎖地天天來吹簫,風雨無阻地吹了一個冰雪交加的嚴冬,又吹了一個草長鶯飛的陽春。她依然在窗口靜靜地聽,靜靜地收下每天離別的笑意,滿心盼望著有一天能跳下繡樓去,撫平他額頭的陰雲。

當她那一天看見竹林另一頭出現了第二個聽簫人時,心裡敏感地覺察出不妙。那是個身材修長的中年人,眉眼很像他。她本能地猜出了他是誰。

果然第二天他沒有來。……之後就再也沒有來過……

她天天坐在窗口眺望竹林和竹林那邊的文家。她不敢想像現在的文家大院裡究竟正在發生些什麼。



幾天之後的喜信來得如此突然,簡直令她不敢相信。文家登門提親,池夫人已答應將她許配給文二公子,婚期匆匆訂在十天之後。

獨自回到繡樓,她艱難地消化著這個消息,一刻一刻地感受到越來越大的欣喜之情。隱隱地,耳邊似乎又捕捉到一兩絲緲渺茫茫的熟悉簫聲,清洌幽婉地從竹林那邊的文家游絮般飄來,似有似無。她推開窗戶,四野清寂如禪,月華似水,夜風習習,黑暗柔柔地擁著她,她滿心的甜蜜,感覺不到一絲兒寒意。

十天過去了。鑼鼓聲中,她嫁作文家婦。姑母給她備了厚厚的嫁妝,夫家的迎娶之禮也一絲不苟。紅紅的蓋頭拂弄著臉頰,玳湄看不見喜緞那頭的新郎,也不知道一身白衣、清逸落寞的他穿上大紅喜服會是什麼樣子。

可是新婚的洞房之夜卻不是她想像的那麼甜美。丫環面帶歉意地告訴她新郎醉得厲害,扶到書房去了。她很知禮地沒有多問,獨自上床睡了。

然而午夜夢迴時,她卻突然聽到鄰院傳來清越的洞簫聲,音調哀哀婉婉,如哽如咽,靜夜聽來,分外的淒涼。

她在簫聲中睜眼到天亮。



三天後她的新郎才第一次跨入新房。仍是一襲素白衣衫,清瘦了許多,面容也很憔悴,執著洞簫的手腕上隱隱竟有勒傷的青紫淤痕。他徑直走到窗前開始吹簫,就像當日在繡樓下一樣,只是那簫聲更淒昂、更無奈、也更絕望。吹完之後,他朝著竹林那邊癡癡地望了很久,才緩緩回過頭,對她淡淡的一笑。

她離他很近,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見他眼中迷迷濛濛的痛楚與眉間深刻入骨的悲哀,然而卻寒心地覺得自己已飄離到一個很遙遠很遙遠的地方,永遠失掉了他的目光,再也觸摸不到他一根髮絲。

其實這一剎那她就已經明白,卻又徒勞地掙扎著想去挽救自己那顆正一點點粉碎下去的少女的心。

她欲哭無淚。

之後的十幾天便這樣滑過。她日日聽簫、夜夜聽簫,他晝夜不停地吹著,吹得兩頰慢慢下陷,面孔日漸蒼白。但兩人心裡都明白,這簫聲,是穿不過那片重重的竹林的。

所以他的笑容也一天比一天更淒楚,她的心也痛得一天比一天更麻木。

每天晚上,當他沒有力氣再吹下去的時,他就在一張很大很大的宣紙上寫字,滿篇密密麻麻地寫著同一個字,雪、雪、雪、雪、雪 、雪、雪…………

雖然初夏的季節裡是沒有雪的。



那天早晨,他坐窗邊細細擦試著那根洞簫,她面無表情地坐在床沿上看著他。

他的哥哥走進來,很慢很慢地告訴他一個消息。

洞簫落在地上,碎得清清脆脆又徹徹底底。

玳湄扯開了床邊的罩帳,遮住自己的臉。她不想看到他的表情。

「池家的小少爺死了。」

池雪死了。

那個玉為肌膚花為肚腸的美麗男孩死了,那個溫柔細緻如雕如畫的善良男孩死了。

每一個曾見過池雪的人都驚訝於他的清靈容姿,同時也惋歎他失明的雙眸、纖弱的身體。

窗外傳來丫環們低低的議論聲,談著池家少爺令人扼腕歎息的死訊。據說這個天使般可愛的男孩最喜歡竹葉的清香,天天都會倚在自己的房間窗口靜靜地享受風中的馥郁,直到他病倒的那一天。

玳湄清清楚楚地記得表弟病倒在她訂婚的那一天。

她可以想像池雪是怎樣在沒有簫聲的黑暗中慢慢枯萎憔悴,無聲地消失,雖然他是那麼拚命地夜以繼日地吹著,以求能傳遞去一絲一縷。

池雪死了。融化在初夏的風裡。

她木然地坐在帳中,聽他哥哥在費力地解釋勸慰。

蒼白的聲音虛弱地在房中迴盪,她突然覺得自己既想哭又想笑。



那天晚上無星無月,窗欞暗影扶疏。

她發現他不在房內,便披衣出門去找。

那把洞簫的碎片埋在後園的一個小坡上,他一整天都在那裡呆呆地守著,直到家人強行將他架回房中。

所以她猜他一定又去看那象徵著池雪的墳了。

提著一隻燭光微弱的紙罩燈籠,她踏著一地夜色幽靈般地走著。黑暗如嫁前般柔柔地擁著,但此刻她的心卻冷得如同冰窖一般。

風掠過樹梢,幾處夜鳥驚飛。她突然覺得喉嚨發緊,胸口刀扎般的疼痛。紙燈籠墜地,跳躍著燃燒起來。在一閃一閃的火光中,她跌坐在地上,用盡全身力氣也哭不出一聲,只有把手團成拳頭塞在嘴邊,狠狠地咬著,齒間感到了血腥的滋味,又苦又辣。

就在此時她抬起頭來。

支離縱橫如鬼影的樹叢間,一個人形身體在空中蕩蕩悠悠,一身的白衫飄飄,卻比血還刺目。

她一聲也沒響地昏了過去。



收斂下葬的那一天,文家上下哭成一片。他的哥哥鐵青著臉把那片竹林砍得一根不剩,文家二老也接連哭暈了幾次。唯有她,在醒過來以後,一滴淚也沒掉。



池雪與文雨杭的墳隔著一條水流湍急的小溪,靜靜的遙遙相對。有時暗夜裡,隱約還似有簫聲飄過,仔細去聽時,卻什麼也聽不到。



又是很多很多年過去,世家大族裡的恩怨疊起,那兩個中途消失的年輕生命已漸漸被人所淡忘,像所有曾經驚世駭俗的故事一樣被時光的余塵層層的封住,如同從未發生過。

只有現在文家當家的老太太,偶爾會從自己的窗口向外望過去,望望那水流潺潺的小溪,和溪邊起伏的芳草離離。

那蒼老迷濛的目光中,竟還會有水波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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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個故事

什麼樣的人生是最輕鬆愜意的完美人生?什麼樣的生活是無憂無慮玫瑰色的生活?

聽到這樣的問題,昱飛夢裡都會立即笑醒過來告訴你:「那就是我的人生,我的生活!!」

煩惱是什麼?不知道!憂愁是什麼?不知道!沒有人會認為李昱飛週身能有一絲一毫不快樂的理由,包括他自己。

先說家世,不遠不近也是皇室親戚,要不他怎麼姓李呢。老爹是世襲南安侯爺,自然是含著金湯匙出生,注定一輩子鐘鳴鼎食,安享榮華;偏偏又不是直系皇孫,雖富不貴,決不會捲進什麼黑暗的宮廷爭鬥,除了吃喝玩樂再無別的事好做。

再來說排行,前頭三個哥哥,最小的也比他大十歲,個個出息的有點過分,做大官的做大官,當巨豪的當巨豪,撐出一面面大遮蔭傘,在那下面簡直可以為所欲為。老爹老媽一大把年紀老蚌生珠得了這個小兒子,含在嘴裡怕化了,頂在頭上怕曬了,這樣萬般寵愛在一身,要是不變成浪蕩子自己都覺得對不住自己。

然後說相貌,呵呵,牛皮不是吹的,自小就是個粉妝玉琢的小可人,賽雪欺霜的嫩皮膚,水汪汪的大眼睛,扇子似的長睫毛,紅草莓般的小菱唇,聰明伶俐,嘴巴甜得嚇死人,一對老爹媽,三個傻哥哥被哄得是暈頭轉向,從來就沒在他面前抬起過頭來。如今長到二十芳齡,是男大十八變,越長越好看,又練就一身電眼神功,隨便掃一眼出去就可以迷死一街的女人。

接下來是人緣,慣會的體貼解人意,上至皇家公主,下至寒門碧玉,誰不知昱飛小侯爺是全天下最懂女人心的男人。小情人乾妹妹一串串,腳踏幾隻船,從來不濕鞋,再矜持的女人也不會拒絕與他交往,更不用提花街柳巷風月場所裡他的盛名巍巍,只要一露面,哪一次不是「騎馬過小橋,滿樓紅袖招」。

再提提朋友,真是什麼樣人趕什麼樣場子,他的朋友,哪一個不是吃喝嫖賭全套的精通,簡直是超級會玩,吃花酒、捧戲子、賽馬、鬥雞、豪賭,沒事兒裹在一起上街調戲調戲水嫩的良家婦女,只要不強拉人家幹嘛,決不會惹出真禍事。更對他胃口的是,這一堆朋友都跟他有共同的愛好,喜歡漂亮的小男孩。

大概是因為從小就老被人摟在懷裡,親啊、揉啊、捏啊、抱啊、啃啊(沒辦法,人太可愛也是種罪過),他長大後最愛的玩具就是那種水靈靈、粉嘟嘟、嬌憨憨、講話奶聲奶氣、抱著香香軟軟的小男孩,從三歲到十三歲是最佳年齡,只要一遇到,鐵定流著口水死死抓住不放,如果不是受不了父親歇斯底里地尖叫式反對,絕對會買上幾個養在家裡好好玩個過癮。不過和其他鍾愛男童的人不一樣的是,他只是喜歡抱抱捏捏親親,其他的事兒不感興趣。他還一直很奇怪有人面對這樣的可愛寶寶時居然會想做那種事,要做那個的話成熟懂風情的女人不是更好嗎?

偶爾老父也念叨兩句「這樣下去不行」、「讀書」、「上進」、「男子漢要立業成家」之類的教誨,也完全可以當做耳旁風不理不睬,反正沒人敢真的管他,如果實在不忍心看老爹痛心疾首的樣子,就到書房去看一些淫詞艷曲,學一些吹拉彈唱,高興了寫兩首情詩帶在身邊備送,每次出書房後在女人堆裡都更加的無往不摧。

總而言之,只要保護傘還在,錢還在,朋友還在,女人還在,可愛小男孩還在,他的人生就一直是完美無缺、陽光燦爛的,一直都是啊………嗚嗚嗚……直到那個魔鬼終結者出現的那一天……嗚嗚嗚……

那一天春光明媚,鳥語花香,他在柔軟舒適的大床上從美夢中笑著醒來,嬌俏可人的兩個貼身侍婢來服侍他穿上大哥剛送來的新衣,乘機還在雪白噴香的玉頸上偷吃了幾下豆腐,被嬌笑著打了輕輕一掌。收拾得玉樹臨風般翩翩來到客廳,撒撒嬌哄老爹老媽笑了個開懷,享用完照他的喜好送上的早餐,老爹站起身道:「吃好了?走吧。」

他抱抱老媽向她告別,叮囑她這兩天別忘了給他的鳥餵食,說回來後想吃清蒸乾貝,還順口答應陪她去寺廟上香,然後就跟著父親高高興興地出了門。

出門幹什麼?因為今天是他一年中最喜歡的眾多日子中的一個皇家狩獵日。

按照皇族的傳統,出獵的目的是激奮英武之氣,宣揚軍威,娛樂的功能是次要的。但對於李昱飛這個與治理國家完全無關的人來說,這就是出去玩,是去騎馬、打獵、野營、燒烤、探險、認識更多的表姐表妹和可愛的小表弟、小表侄,總之,是大玩特玩的日子。

出獵的人馬浩浩蕩蕩走了約兩個多時辰,終於到達西郊的離宮。午餐後,正式進駐獵場。殺一頭白羊生祭獵神後,由宣禮官代聖上宣佈本次會獵的獎品為皇室珍藏的一柄血玉如意。儘管知道這柄如意價值連城,李昱飛卻看也沒去看一眼。那可是高手會集的會獵優勝者才有資格得到的東西,而他李昱飛……嘿嘿……爭強鬥狠可不是他的本性。

從聖旨下令自由出獵開始後,昱飛甩開老爹,立即和一群狐朋狗友們會合,嘻嘻哈哈在密林中策馬玩鬧,漫不經心的尋找著獵物。他的運氣一貫好,竟遇到一頭已受了傷的黃羊,有便宜為何不撿?趕緊一箭射去,黃羊應聲倒地,在朋友的喧鬧中他趕上去撿拾戰利品,不料在他之前先有一個士兵模樣的人趕到,從黃羊身上拔了箭道:「這是我家將軍射到的,不信請驗箭。」說著向後一指。李昱飛順便看了一眼,一個男人騎馬背光而立,看不清臉。

對於這種事昱飛向來爽利,不是他射的就不是嘛,聳聳肩,轉身跳上馬就要走開。也許他這種行為不符合公子哥兒們無理取鬧的常規,引起了別人的好奇,那士兵很快就追上來問道:「我家將軍想知道公子的貴姓大名?」

李昱飛想了想,問:「你家將軍是女的嗎?」

士兵搖頭。

「多大年紀?」

「二十六。」

「長得可愛嗎?」

「可……可什麼?!」士兵大概從來沒有聽人把這種形容詞用在他家將軍身上,登時愣住。

「唉,」昱飛歎口氣,「哪就沒必要知道我的名字了。」一撥馬頭,和朋友們大聲喧鬧著跑了開去。

三天狩獵期將近結束時,昱飛已玩得幾乎筋疲力盡,但還是被老爹扯去參加結束儀式以克盡臣子之禮。

和數十名皇室宗親及上百名文武大臣們一起列隊站在台下,先聽了一段聖訓,接著宣佈本次狩獵大會的優勝者是剛從北方返回的聖武大將軍秦似。單聽他封號上的這兩個字就知道不是等閒人物,但對於李昱飛這樣只知玩樂的公子哥兒而言那是另一個世界的人,所以他只略略瞟了一眼就百無聊賴地開始四處游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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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端出了獎品血玉如意和一顆花球。台下頓時一片歡鬧聲。

即將進行的是一項歷史與這個皇朝一樣長的活動。因春季會獵過於嚴肅,類似於一個祭典,為增加它的娛樂性,從第三次會獵開始就有了這個項目。具體內容是由會獵優勝者蒙眼向底下參加會獵的人群中丟一個花球,被花球砸中的人便成為會獵的祭品,會獵優勝者如果捨得不要獎品,便可將此人帶回府中為僕三個月,其間除了有違法紀或涉及身體傷害的事外,他可要求祭品做任何事,而祭品不得拒絕。這個項目雖帶有玩笑性質,多半都是笑鬧一場拿了獎品放了祭品走人,但也引發過一些故事。據說有一個祭品被仇家帶回百般羞辱後憤而自盡;有一個九十歲的老王爺不幸成為自己重孫的祭品,不得不答應孫子娶一個平民女子的要求來換取自由;一個身份極高貴的祭品在優勝者家中住了半個月後,極為賞識此人,回家就把兩個女兒都下嫁了給他;還有一次花球被底下的人一陣亂打竟飛回台上,砸在皇后娘娘的懷中,使得會獵優勝者幾乎像搶似的趕緊去拿獎品。

昱飛一點也不在意台上現在在幹什麼,因為他的視野中出現了他的表哥李昱言。說實話昱飛跟這個不喜遊樂的表哥一點也不親近,但此刻他卻蹭啊蹭啊地向李昱言身邊蹭過去,根源就在於他表哥身旁安安靜靜站著的一個超級無敵霹靂俊美可愛的男孩。

努力忍著不讓口水流下來,他笑瞇瞇地打招呼:「表哥你好啊」

李昱言回頭見是他,也一笑:「昱飛,這次玩得開心嗎?」

「開心,當然開心。」他一邊答一邊慢慢躬下腰,克制著自己只輕輕的摸了那粉撲撲、滑嫩嫩的小臉一下,討好地問,「楚楚覺得好不好玩啊?」

小安楚抬頭好脾氣地問侯:「表叔好。」

當時就感動地流下了口水,忙嚥回去,笑得什麼似的道:「楚楚來讓表叔抱一抱好嗎?」

小安楚笑微微地看著他,突然道:「表叔怎麼不躲?」

「啊?」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覺得一個東西直直地打進懷中,下意識地伸手接住一看,是一個花球,然後便被糊里糊塗地揪到了台上。

這時他才想起狩獵大會上這個例行的余樂節目,忙向那個隱約記得名叫秦似的優勝者看去。看起來還是個滿帥的男人,很有粗獷的味道,是那種最有能力跟他爭女人的類型,正瞇著眼冷冷地陰笑,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冷顫。不過應該沒什麼好擔心的,他根本不認識這個男人,這男人一臉聰明想來也不是白癡,不會為了要一個素不相識、毫無恩怨的男人來當三個月僕人就放棄掉那價值連城的血玉如意。所以他習慣性地又聳聳肩,眼光溜到台下尋找心愛的小楚楚。

接下來台下爆發出如雷般的驚叫聲,昱飛看見自己的老爹一副要暈倒的樣子,緩緩轉動僵硬的脖子回過頭來,正看見那個男人高挑著一邊眉毛向他伸出手來,一個太監正端著血玉如意卻步退下。

李昱飛二十年來第一次覺得這天竟然也有可能不是藍的。



接下來發生的事象做夢一樣,昱飛只記得老爹和三個哥哥圍著那個男人呱呱呱地不知在說什麼,然後那男人彎起一抹冷淡地笑道:「我可是拒絕了血玉如意啊。」登時封住了家人的嘴。昱飛苦著臉站著,心裡卻暗暗在大叫:「老爹加油!繼續求他!大哥二哥三哥,凶一點啊!我不要當僕人,我不要去人家家裡住三個月!!」

結果最後老爹垂頭喪氣過來叮囑他:「飛兒你要乖,要聽話,不要跟將軍頂嘴,三個月一到爹就來接你。」

大哥走過來道:「小飛,在人家家裡不要喝酒,不要爬牆,不要挑食,忍三個月就好了。」

二哥走過來道:「小飛,不要亂帶女人回去,不要亂親小孩子,三個月後我把你小侄子借給你抱。」

三哥走過來道:「小飛,好好想想是怎麼得罪他的,想起來千萬要引以為誡,別再得罪他第二次。」

就這樣,保護傘一頂頂從昱飛面前消失,那個男人拉住他的胳膊道:「你叫昱飛是吧,昱飛,咱們回家了。」

從此地獄之門向他洞開。



畢竟是聖武大將軍,秦似的府邸其實也蠻氣派,但是沒有他喜歡的小橋流水,鳥語花香,沒有嬌俏可人的小婢,沒有後院的鬥雞場、戲台,晚餐端上來,沒有清蒸乾貝,菜餚雖然不差,可是他從不吃茄子,不吃青椒、不吃肥肉、不吃海苔、不吃香茹、不吃綠豆芽、不吃很多很多東西,而且他下白米飯一定要配豆香齋的醬菜,吃麵一定要加一匙七事齋的香油,餐後一定要喝張媽熬的雪梨湯……總之,端上來的全是他吃不下的東西啊……嗚嗚嗚……

他不吃,秦似也不逼他,晚上還吩咐他一起睡覺,他哭鬧著反對無效,這裡沒人怕他的淚水,只得委委屈屈抽抽噎噎地躺下。雖然懷抱很溫暖,但硬硬的,令他萬分想往香香軟軟的小男孩的身體。別彆扭扭好容易睡著,到半夜又覺得飢火中燒,餓醒過來。不知怎麼回事,睡得死死的秦似突然開口問他「餓不餓?」他拚命點頭,秦似便命人送飯菜上來,可送來的東西和晚餐差不多,他只能挑挑揀揀地吃了一些。

早上天濛濛亮就被秦似搖醒,吩咐他陪他去早練,在床上等了一會兒即無女婢也無男僕,想起來自己是來當僕人的,只有認命地爬起來自行穿衣。在後校場被逼著跑了幾圈,肚子更是餓的咕咕叫。好容易秦似早練完畢去吃早餐,發現這一頓自己能吃的東西更少了。勉強墊了點底後,秦似又叫他到書房來唸書給他聽,枯燥無味的兵書念得他頭大如斗,直到他口乾舌燥秦似才叫停。

接下來秦似帶他去散步,天知道他根本沒吃飽,沒散幾步就拖不動步子。於是兩人坐下來下棋,其實棋藝不差的他居然被殺得屍橫遍野。

終於盼到午餐。他吃驚地發現昨夜和今早曾被他吃過的幾種菜全都消失,只留下他未曾動過的菜。憤怒地瞪了若無其事在一旁吃喝的那人一眼,他還是勉強又找了幾種可以下嚥的菜和著白飯吞下。

昱飛推測秦似下午無論如何應該出門去玩一玩了,這樣至少他可以跟著到街上去。誰知飯後連午睡都沒有,秦似就直接至議事廳跟一群像是官員樣子的人討論事情,還命令他一定要隨侍在側,害他無聊得要死。

晚飯時昱飛已肯定秦似在整人,凡是他肯吃的菜全都沒有了。他發脾氣地把筷子丟在地上,秦似也不理他。可他從小嬌生慣養,幾時這樣餓過,不一會兒就忍不住哭起來,直到哭得沒力氣才停下來,這時秦似就過來給他擦眼淚,遞雙筷子讓他吃飯。他扁著嘴生平第一次夾起茄子來吃,發現那其實也沒有多難吃。

不過他仍然吃的很少,稍微緩衝了一點飢餓感就不再吃了。當夜秦似依然抱著他睡覺,這一次他入睡的速度要快的多。

半夜秦似叫醒他,端了一碗熱騰騰的面給他吃,雖然沒有加七事齋的香油,他還是坐在秦似懷裡把它吃完了。

三天之後昱飛覺得實在忍受不住了。在這見鬼的將軍府裡一點娛樂活動也沒有,想他以前的日子是多麼多姿多采,那時簡直難以想像他居然會有整整三天沒去看戲、看雜耍、喝花酒、會情人
和抱漂亮小男孩!!偏偏秦似就差沒拿繩子拴住他,走到哪兒都帶著他,彷彿片刻也不肯放棄折磨他的樂趣。不過今天他好像在接待一個比較重要的客人,只吩咐他在門外等候。有如此好機會豈能放過,昱飛半點時間也不浪費地向府外偷溜。

剛出二門,就聽見一個稚嫩可愛的聲音道:「表叔你好。」

一回頭,小安楚穿著月白的小襖,站在一叢蝴蝶蘭邊微微笑著。

霎時間所有煩惱與飢餓感都拋諸腦後,也顧不得去想他怎會在此處,飛快地湊了過去,笑開了花地道:「小楚楚,來表叔抱。」

小安楚張開了手,被一雙巨掌抱了起來。抬頭一看,秦似正難得表情柔和地看著懷中的孩子。

小安楚用短短的手臂環著秦似的脖子,甜甜地叫道:「師父!」

「師父!」昱飛尖叫,「你叫他師父!」口水淋淋地看著兩人親密的樣子,忍不住喃喃道:「你要是肯叫我師父,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秦似挑了挑眉,問道:「真的做什麼都可以?」

昱飛立即點頭:「叫我吃一斤茄子都可以。」

秦似對小安楚道:「楚兒,今後你就叫他師父好嗎?」

小安楚轉轉水靈靈的大眼睛,問:「那楚兒要叫你什麼?」

「叫我師爹好了。」

也許從那時起就已經是七竅玲瓏心肝了,小安楚轉眼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乖巧地對昱飛叫道:「師父。」

昱飛感動的一踏糊塗,把人搶過來就摟進懷中廝磨。

秦似在一旁煞風景地提醒:「別忘了你說做什麼都可以。」

昱飛現在哪還顧得上這個,只管傻傻的點頭。

結果當晚他吃驚地發現原來睡覺這個詞可以變成如此激烈的一個動詞。尖聲哭叫亂撲騰一陣後,早已知曉情慾滋味的他最終還是癱軟在那個男人身下,伊伊呀呀地叫了大半夜,聲音嬌媚得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從此後這種伊伊呀呀的聲音成了兩人寢室裡每晚必然傳出的音符,秦似一天比一天更神清氣朗,昱飛也一天比一天更艷麗嬌美(不過他自己沒發現)。本以為自己連十天也忍不過的昱飛漸漸覺得其實跟這個男人一起跑步,看他練武,一起讀書,陪他議事、聊天、散步,一起嘿咻嘿咻都是蠻有意思的事兒,不過他還是很懷念以前花天酒地的快樂日子。



三個月時間很快就要過去了,儘管有那麼一點點惆悵的感覺,但昱飛還是很高興又可以回到他完美的世界裡。而且秦似這幾天怪怪的,經常半夜不睡覺盯著他看,不知在打什麼鬼主意,嚇得他死閉著眼睛裝睡。

這三個月保護傘們也沒少來看過他。不過老爹來的時侯他正忙著繕抄幾部絕本古書,大哥來時他在給後院的桔子樹修枝,二哥來時他恰好在聽秦似分析淮北士兵屯田自足的策略,都沒怎麼找出時間來接待和訴苦,只有三哥趕得巧,陪他吃了一頓飯,見他吃得下素炒茄子,兩隻眼睛瞪得像紅燒獅子頭。

「出獄」那天秦似很給面子地親自送他回侯府。老爹老媽摟著上下左右仔細地看,高興地誇他氣色變得真好,不像以前那樣蒼白嬌弱。

然後秦似留下來吃飯,不停地幫他挾菜,因為飢餓療法後遺症的緣故,挾來的菜他不知不覺全都吃了。

飯後秦似仍然沒有走,於是大家又喝茶聊天,老爹發現他居然知道蘇南正在鬧水災,吃驚地閉不攏嘴。

茶添三次時,秦似很突兀地站了起來,將昱飛拉到身邊,環住他的肩膀,向老爹躬身行了個禮,非常嚴肅正經地說:「老侯爺,請將令郎嫁給我,我會好好照顧他。」

廳上的人猝不及防,傻了一片。昱飛怔怔地看著秦似,道:「你剛才說令郎……」

「是。」秦似簡潔地回答。

「令郎的意思是你的兒子……」

「是。」

「兒子肯定是男的……」

「是。」

「男的怎麼嫁給你?!」昱飛尖叫起來。

「怎麼不能?」秦似理所當然般反問。

昱飛非常想學學老爹歇斯底里的樣子,無奈沒那種功力,只得放棄,只呈現出氧氣不足的模樣。

「昱飛以前的生活很不健康。」秦似逼近老爹,老爹敗退一步。

不健康!他居然這樣說他以前幸福完美的生活?!!!猛吸一口氣,狠狠地瞪,可惜被瞪的人壓根沒向他看。

「這種生活對他的身體有百害而無一利。在我的照顧下,他可以過得更健康、更正常,而且我有能力改變他。」秦似再下一城。

「他幼稚單純,除了玩什麼也不知道,全靠你們保護,而事實證明,你們根本沒辦法完全徹底地保護他,至少曾讓他落到我手裡過。」秦似以事實進行攻擊。

老爹與三個哥哥面有愧色。

「老侯爺你已有五個孫子,四個孫女,李家不需要昱飛傳宗接代。」秦似開始進行可行性分析。

「我也知道他是男的,說嫁人未免驚世駭俗,所以婚禮什麼的可以全免掉,我不介意就這樣直接帶他回秦府。」秦似提出操作方案。

「再說,我和昱飛生米已經煮成熟飯,雖無夫妻之名,已有夫妻之實,於情於理,都應該相互負起責任。」秦似再給予最後一擊。

老爹沒有歇斯底里,他當場暈倒。

於是昱飛像是短時間放風的犯人,出獄回家晃了一圈,又被帶回了秦家,而且這次是無期徒刑。

對這一結果消化了半天時間,昱飛終於在夜晚來臨之際大叫了起來,地點在秦家主人的大腿上。

「你在我家說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不是我必須嫁給你的理由!」他扯住秦似披散下來的髮絲向兩邊拉,完全沒注意到自己已衣衫半褪。

「那些只是我從你爹手裡把你騙來的說辭,當然不是真正的理由。」秦似含住他胸口的緋櫻,猛力一吸。

「啊」昱飛扭動著身體,「哪有什麼真正的理由……你說……嗯……啊……」

秦似喘息著將他壓倒在身下,用力分開他雙腿,唇舌在他脖頸間遊走,喃喃道:「真正的理由是……喜歡……愛你……一時一刻也不能放開你……無論用什麼樣的手段……我都要你留在我身邊……」

昱飛已不能說話,他的嘴正忙著親吻和嗯嗯啊啊的叫,那一晚他足足叫到半夜,激烈的戰況導致第二天一整天都無法下床。

從此昱飛幸福成長過的南安侯府變成了偶爾在某人陪同下才可以回去的娘家,酒樓、花街和成堆的情人變成了夕陽下斜依欄杆時的悠遠回憶……嗚嗚嗚……可是他不甘心!!不甘心啊……嗚嗚嗚……豈能就這樣被你征服……嗚嗚嗚……我要逃……嗚嗚嗚……逃逃逃……

逃到妓院會舊情人,嘴都沒親到就被捉回;

逃到酒樓喝陳年花彫,酒罈未開封又被捉回;

逃到老朋友家看戲,還沒開場再被捉回;

逃到西山獵場去看賽馬,馬還沒出發他先被捉回;

逃到花街看花魁選舉……

鳴鑼宣佈選舉開始,居然沒人來捉他,偷笑……

第一輪亮相結束,看看沒人來捉他,開始覺得奇怪……

第二輪才藝表演結束,仍沒人來捉他,開始坐立不安……

第三輪對詩結束,怎麼還沒人來捉他,開始頻頻張望,站到顯眼處招搖……

第四輪機智問答結束……覺得沒意思,無聊,歎口氣回家去看看怎麼回事。

守門的士兵見他回來有些吃驚,表情慌亂,他頓時腦中警鈴大作。

找一找,秦似不在書房、議事廳、校場……抓一個下僕來問,回答是:「家鄉的表小姐來了,將軍陪她在園子涼亭上說話。」

一股怒氣油然而生,快步來到園子裡,遠遠看見秦似陪著一個長髮素裙的女子對坐,亭上風大,秦似起身為她披上一件長袍……

不知怎的,心頭刀絞般難受,胸口像有硬塊堵著,逼得人要哭出來才好。

身不由已地衝到涼亭上,抓起桌上的茶壺向地上一摔,憤怒地瞪了秦似一眼,又轉身跑開。風吹得眼睛又酸又澀,偷偷回頭瞧,居然沒有追來……嗚哇哇哇

奔回房裡,撲到床上蒙住頭開始大哭,邊哭邊罵,自己也不知道在罵什麼,哭著哭著累了,就這樣睡了過去。

醒來時已換了睡衣,安安穩穩地躺在熟悉的懷抱中,一隻手在背上輕輕拍著。抓著那人的衣襟死命地扯,狠狠咬他的肩膀,咬出一排排的牙印,那人不躲,也不叫痛,只是用下巴摩挲著他的面頰,在他耳邊喃喃地說:「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感受,希望你能記住我愛你……而你……也愛我……」

昱飛鬆了口。愛嗎?

這就是愛嗎?

這就是愛嗎?

是嗎?是嗎?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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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過了兩年,已儼然變成連體嬰的兩人面臨第一次長時間分別。秦似出征西夏。

南安侯爺來問昱飛是不是要回家來住,他搖頭拒絕。

沒有了管束他的人,反而也沒有了偷溜出去逍遙的興致,昱飛每天照常按時起床、晨練、唸書、散步,好像秦似仍然在身邊一樣,只是夜裡常常驚醒,發現自己喘不過氣來,卻怎麼也記不起剛剛做了怎樣的噩夢。

隔天來一次跟秦似學武的小安楚現在每天都來,只要見昱飛發呆、臉色不好,這個溫柔的好孩子就會主動讓昱飛抱抱他。

昱飛的兩個哥哥都赴外任去了,只有大哥昱津還在京城。每次來看小弟,李昱津都要勸他:「秦似不會有事的,你不要太擔心了。」

昱飛總是低著頭不說話。

秋天的時侯,征西夏之役結束。西夏大敗,遞降書稱臣。遠征將士衣錦還鄉。

秦似也回來了。但他是被抬著回來的,一直昏迷不醒。

軍醫告訴昱飛,他中了火粟果的毒,無藥可解,只有三個月的生命了。

昱飛將秦似安置在床上,每天給他餵飯,擦兩次身體。其餘的時間,他就在查閱收集到的所有醫書與古藉,常常看書看到深夜,有時甚至通宵不眠。

小安楚每天都來幫忙,一大一小的兩人坐在書房的地上,身旁堆滿了書,一頁一頁地翻著。李昱津來看小弟,總是說不上兩句話,因為昱飛沒有時間,他恨不得可以不睡覺地找書、查書。看著小弟日漸纖薄的身體和紅腫的雙眼,昱津覺得心裡說不出的難受。他現在已記不得當年那個無憂無慮、花天酒地的小弟是什麼樣子,有時簡直希望昱飛從來都沒有遇到過秦似這個人。但每每看到昱飛凝望秦似的眼神,這種念頭又立時煙消雲散。

兩個月的艱辛查找,昱飛終於找到了火粟果的解毒記載:「邛崍山有水砂果,可解火粟之毒。解法為:以一人日服一粒水砂果,三日後以此人之血一碗,令中毒者飲下,其毒可解。然服水砂之人此後須每日續服該果,三年後方可止,否則毒發胸痛而亡。」

昱飛十分開心,當時就收拾行李與馬車,帶秦似趕向邛崍山。小安楚將此事告知了李昱津與秦似最好的朋友衛宏,兩人立即隨後趕來護送。

幸運的是順利找到一大片水砂果林,衛宏搶著要做服果之人,昱飛攔住了他,道:「我知道你是秦似最好的朋友,我也明白你對他的友情是真誠的。但我是與他最親近的人,希望你明白這是我必須做的事。」

衛宏這個硬漢子也禁不住落了淚。昱飛服下水砂果,連服三天,以刀割腕,取了一大碗血,喂秦似服下。

當晚秦似醒來,兩人默默對看,恍若隔世。

水砂果林旁建起了一間小木屋,李昱津簡直不敢相信他嬌生慣養的小弟將要在此居住三年。秦似托衛宏向皇帝請求辭官,他說:「我離不開昱飛,而京城裡沒有水砂果。」

秦似很快恢復了原有的健壯,而昱飛因為水砂果毒的緣故,身體漸弱,常常胸痛。秦似每天一大早就起床,為昱飛準備早餐,送到他床邊餵他吃,吃完又強迫他繼續睡,自己到水砂果林裡去澆水施肥,像繡花一樣細心地照料這片果林,然後摘一個看起來長得最好的水砂果,回木屋去給昱飛服用。午餐後秦似背著昱飛出去散心,想各種辦法陪他消遣。有時想起這樣一個在花花世界裡長大的小少爺,為了他要在這空寂清冷的山中生活,心中總是揪著般難受。這時昱飛就會偎在他懷裡說:「和你在一起,京城也好,山裡也好,我永遠不會寂寞。」

夜裡昱飛常常胸口隱痛,睡不安穩,秦似就用熱毛巾給他暖,一張溫了再換一張。有時痛得重了,秦似就抱他在懷裡,像哄孩子入睡一樣起來在室中來回踱步,一直踱到天亮。

這一年昱飛過生日的那天,小安楚來到山上,秦似象送禮一樣將他帶到昱飛面前。昱飛果然開心極了,一向蒼白的臉上也現出了幾分紅潤。

此時的安楚已是十四歲的小小少年,突然拔高的身體柔韌修長,性格也越發沉靜溫柔,除了每天的習武時間外,他一般都是在看書,尤其是醫書。而被他稱為「師父」的那個人恰恰就像是他的對比一般坐不住。最讓秦似感到頭痛的是即使現在是在病中,他也仍是貪玩好耍,身體稍微支持的住就向外跑,有一次還試圖下湖裡去游泳,被秦似捉回來狠狠教訓,罰禁足三天不得下床。

這天秦似去給水砂果施肥,昱飛乘機溜出去玩水,下午就開始咳嗽。由於實在擔心他的身體,秦似憤怒地吼他:「我怎麼從來都沒看見過你安靜地樣子!」

昱飛被罵後很傷心,縮在被子裡不說話。安楚將秦似叫到門外說:「師爹,我見過師父安靜的樣子,他曾有一年多的時間幾乎都不出門,因為你不在他身邊。」

秦似不說話,心中感到一陣難抑的痛楚與無力感。昱飛的快樂與昱飛的健康,他因為無法選擇而痛苦。回到屋裡床邊,秦似連同被子一起將昱飛抱在懷裡,聲音低啞地說:「求你為了我再忍耐兩年,兩年後我一定帶你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

昱飛從被子裡鑽出,臉上猶有淚痕,他緊緊摟住秦似的腰,哭著道:「對不起、對不起,但你要相信,我絕沒有在忍耐,你在這裡陪我,我真的過得很開心……」

秦似用唇堵住他的嘴,淚水流進兩人交纏的唇齒間,嘗起來居然是甜的。

又過了三個月,衛宏調至北方駐防,赴任途經邛崍山,順道看望許久不見的好友。來的時侯他身上背著一個大包袱,整個人看起來有些古怪。進屋後他將包袱從背上解下,打開來一看,裡面竟睡著一個柔嫩嫩、粉團團的幼童。不要說昱飛當場流下了口水,連安楚也看得發怔。

衛宏說這是他十歲不到的兒子小典,因妻子上個月去世,無奈只能帶著孩子一起赴任。

昱飛立時尖叫起來:「把寶寶帶到天寒地凍的北方去受苦?!絕對不可以!!」

接下來便是一番暗示、勸說、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口沫四濺、舌綻蓮花,終於說動本來就擔心自己照顧不好兒子的衛宏將小典留在山上。

幾乎是高興地送走了衛宏,昱飛立即像餓了很久的狼一樣奔回木屋,卻發現安楚已經搶先將小典抱在了手中。更沒天理的是,這個一向都很聽話的少年居然用警戒的目光看著他,不容反駁地說:「小典以後跟我睡。」為此昱飛郁卒了一夜,在秦似的胳膊上幽怨地咬出了好幾排整齊的牙印。

小典醒來後發現父親不在,自己被一個帶著溫暖笑容的少年抱著,身旁站了一個高大俊朗的帥氣男子,他手裡還挾制著一個不停掙扎著好像想向自己這邊撲來的美麗男人。儘管黑如點漆的眼瞳中流露出困惑之色,但這個表情冷漠的小孩卻不哭不鬧,只是沉默地聽安楚柔聲解釋事情的經過。

從此昱飛找到了最佳的消遣遊戲,那便是與安楚鬥智鬥勇,突破他的精密保護與重重設防,順利地吃到嫩豆腐。而這個遊戲中最令他享受的部分,就是愛人大吃飛醋的表情與舉動,簡直讓他百看不厭。

小典漸漸恢復了那個年齡的小孩應有的活潑,也越來越喜歡與安楚黏在一起。聽著他用軟軟的童音叫著「師爹」、「師父」、「楚哥哥」的時侯,每個人的心裡都有不同的感動。



(尾聲)

山中無甲子,歲月不經年。

至愛的那個人陪在身邊,每時每刻感受到自己被他所愛,所以時間的流動彷彿也沒了痕跡,不再屈指暗算流年幾回轉。

昱飛早已忘了何時來到山上,也不會刻意去算何時可以離開山上,只是另一個人卻不會忘。

他不會忘記懷中人是如何遠離故鄉與親人,不會忘記三年來他的病痛與自己的心痛,也不會忘記拭去他淚水時所承諾的誓言。

遞上一枚紅艷艷的水砂果,輕輕在他耳邊呢喃:「飛,這是最後一粒了。」

雪白美麗的臉龐向上揚起,昱飛無聲地用目光詢問。

「今天開始我可以帶你去你想去的地方了。」秦似朗聲大笑,抱起昱飛轉了幾個圈兒,變戲法似的從手中變出一個小包袱來,「所以,我們走吧。」

「走?現在?」昱飛被他轉得暈頭轉向,抓著他的肩道,「孩子們怎麼辦?誰照顧他們?」

「照顧?」秦似將昱飛放在地上,捏捏他的下巴,「你瞧,誰有本事說自己在照顧那個孩子?」

昱飛向他示意的方向看去,數十丈外的地方,安楚正背著小典,讓他去攀摘樹上的野果玩。兩個孩子臉上都帶著滿足與快樂的笑容。

看著昱飛面上感動的表情,秦似將他向懷中摟得更緊:「不用擔心牽掛了,他們倆個在山上會過得很好。以後,就要看他們的故事了。」

「那我們呢,我們已經沒有故事了嗎?」

「當然有啊,我們的故事還要延續很長很長,但要講起來就只有兩個字。」

「哪兩個字?」

.秦似含住愛人微翹的唇,深情地道:「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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