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血之歌•序曲
四周的空氣正高速流動著。
迎面而來的強風,乃是疾速移動的證明,不過向下俯望的話,景色移動的速度卻意外的緩慢。不論是山脈、田野、草原與河川都盡收眼底,那壯麗的景致讓人感到難以言喻的滿足。
但是,飛翔者並不會因為這種事而分神。
鳥之所以展翼,並不是為了享受破風的快感,而是因為那是牠唯一的移動方式,如果不這麼做,就只能待在原地迎接死亡。因為被註定,所以才會貫徹實行。
這個被冠上艾妮雅•米娜•傑隆•克琉布利安之名的身體也是如此,她是為了某個目的而存在的,所以如今的她,才會為了那個目的而飛翔。但是控制著這個身體的,並非艾妮雅本身,而是曾經被人稱呼為“布雷爾•瑞典海姆”的男子。
飛行已經耗費了一個晝夜。夕陽西沉,然後新月隱沒,最後迎接曙光,在這段漫長的時間裡,這個身體持續地飛翔。沒有停頓也沒有休息,彷佛是急欲前往達成什麼使命似的。
布雷爾知道那個使命是什麼,因為這個身體,本來就是為此而創造出來的。
“不過,有點超出預期了……”如呢喃一般,布雷爾的想法從艾妮雅的嘴唇裡流洩了出來。
原本,艾妮雅是正在跟阿爾傑斯對決的;布雷爾想要用這位王紋禦主的首級,來充當祝賀斬龍者降臨的祭品;布雷爾相信這個想法可以化為事實,雖然阿爾傑斯的魔眼之力深不可測,但是艾妮雅的力量足以壓倒對方。
如果那場戰鬥繼續下去的話,艾妮雅一定可以得到最終勝利吧?布雷爾如此確信。
然而,隨著力量的解放,這個身體也逐漸被某個欲望所支配。那個欲望的強烈程度,甚至讓艾妮雅一時間脫離了布雷爾的支配。
斬龍衝動——那就是欲望的真面目。
原本就是為了斬龍而創造出來的兵器,因此對於敵人抱有強烈的殺意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力量越是解放,這股衝動就越是強烈,到最後,布雷爾不得不拋下與阿爾傑斯之間的對決,讓艾妮雅隨著那股衝動而行動。
“算了,也沒什麼不好的,最後還是跟原來的計畫一樣。”
雖然沒有取下阿爾傑斯的首級確實有點可惜,不過布雷爾決定還是先進行原來的計畫。
先將沉睡的黑龍予以斬殺,然後回頭解決雷奧納德,將整個劄沃克掌握在手中。就算阿爾傑斯出面阻止也沒關係,反正已經確定阿爾傑斯不是斬龍者的對手,到時候再順便除掉他就可以了。
布雷爾沉浸在自己的想像之中。
對這個能夠不斷更換軀體,以近乎永恆之方式來維持生命的存在來說,那並非無法實現的妄想。身體已完全成熟,劍與甲衣的威力也完美無缺,然後再加上自己的知識與經驗,如今的斬龍者毫無破綻。
(即使是賽雷斯•瑟頓,也要在我面前跪拜求饒。)
想到這裡,艾妮雅不禁發出了輕笑。
——在那瞬間,意識像是被凍結了一樣。
俯望的遼闊景色也好、對未來所抱持的野心也好,那些統統被拋離了思緒之外。
殺意在竄升,原本就像是在燃燒般的血液,剎那間便達到了極致的沸點。
心臟以可怕的速度跳動著,視野也急速地縮小了。雙眼已經無法看到其它的東西,唯一能夠見到的,就只有位於遠處的某個人影。
照理來講,應該是看不到那個人影的。
現在艾妮雅所處的地方,是連山峰都無法攀及的高空。除非有鷹一般銳利的眼睛,否則不可能看見地面上的人。
可是,艾妮雅還是看到了。
為了斬龍而存在的兵器,絕不會發生錯過目標的蠢事,所以沒有看不見的道理。
(斬殺——)
潛藏於心中的衝動,以百倍的速度膨脹著。
(斬殺斬殺斬殺斬殺斬殺斬殺斬殺斬殺斬殺斬殺斬殺斬殺斬殺斬殺——)
順從那股衝動,艾妮雅猶如獵鷹般急速落下。
這裡是哪裡?對方是什麼人?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唯一清楚的是,就是只有“斬殺對方”這件事。
“放手去做吧。”布雷爾的想法,從艾妮雅口中愉悅地輕吐著。
在落地的同時,也“嘶鈴”一聲地拔出了劍。步入夏季尾聲的陽光,在劍刃上倒映出冷冽的光澤。
目標正背對著艾妮雅,但是那無所謂,這樣子反而更方便。決鬥禮儀或騎士精神之類的東西統統不需要,那些東西對於“殺”這個行為來說,本來就是一種無聊的妨礙。
銀色的閃光撕開了大氣,連同人影一起斬為兩半。然而,那只是錯覺而已。
不知用了什麼樣的方法,人影閃過了那一劍。艾妮雅也知道這件事,她立刻轉過身體,劍尖指向對手。
被認定為斬殺目標的人影,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流洩的陽光照亮了人影的金髮,那雙金色的眼睛則是冷漠地注視著艾妮雅。
金色的人影,她的名字是夕日。
陽光灑落在兩人身上,四周的空間卻夾帶著因殺意而衍生的寒氣。
夕日直視著艾妮雅,即使面對那有如潰堤河水般的巨大殺氣,少女的表情依舊沒有一絲動搖。
“你是艾妮雅吧?”夕日率先開口了,她的聲音裡夾雜著濃厚的厭惡。
“終於肯露出真面目了呐。上次見面時候,就已經發現你身上有幽者的味道了,雖然很淡薄,可是瞞不過我,現在倒是整個人都陷進去了。已經不想再隱藏了嗎?”
夕日望著艾妮雅,她的視線猶如實質的刀刃,能夠讓任何人心生畏懼。少女的金色雙眸,充斥著與她外表年齡完全不符的巨大威嚴。
“……你已經跟這個身體見過面了?這還真是讓我嚇了一跳。”緩緩的,艾妮雅開口了。
聽見這句話,夕日立刻皺起了眉頭:“原來如此,裡面的東西被換掉了嗎?”
“你搞錯了,只是物歸原主而已。”
艾妮雅帶著淺笑,瞇起眼睛打量夕日。面對敵人,這個身體隨時都像是要衝出去似的,但是因為有了先前的經驗,布雷爾勉力抑制住那股難以駕禦的殺意。
在正式動手之前,布雷爾的意識希望先確認一些事情。
“不過,黃昏的王者啊!你竟然會在這裡出現,而且還是以虛相分身的形態,這才是最讓我訝異的事情。”布雷爾呼喚著少女的別名。
黃昏的王者——
只要是對紋術稍有涉獵,或是曾經聽過床邊故事的人,絕不會不知道這個稱謂所代表的意義。
在無數的神話、傳說與故事裡永遠佔有一席之地,被認為站立在生物界的最頂端,堪稱怪物之首的八龍之中,就有某頭龍被冠上了這個名字。
據說那頭龍有著金色的鱗片與金色的雙眼,背對著夕陽賜予萬物平等的死亡。凡是那頭龍所經過的地方,永遠不會留下任何生物。如果說歐姆貝利克是凱姆迪亞大陸北部的惡夢,那麼那頭金龍便是凱姆迪亞大陸南部的災厄。
那就是黃昏的王者——金龍•格羅艾米特。
“不是以龍的姿態,而是用人類的假像分身出現於此,難道說你的身體出了什麼事嗎?”
“不勞費心,我好得很。”夕日冷淡地回答了。艾妮雅露出嬌豔的微笑。
“嗯,既然不想說,那也沒辦法。幽者與龍,本來就是敵對的存在。我也沒想過能從你口中套出什麼,只是姑且問問罷了。”
“幽者與龍是敵對的”——布雷爾以艾妮雅的身體,重新訴說著這樣的事實。緊接著,艾妮雅的笑容漸漸從臉上消失了。
“我要殺了你,格羅艾米特。”輕吐著殺氣的言語,艾妮雅的劍刃瞬間化為奪命的光影。
那是超出了人類的反射神經之極限的一劍,連殘像都來不及留存的神速之刃,瞄準了夕日的脖子斬去。
那淩厲的一劍,逼使夕日後退了。
超越了極限的攻擊,同樣因為超越極限的閃避而落空。雖然沒有中劍,但是夕日的眼中卻浮現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因為,艾妮雅比她更快。在夕日閃過了第一劍的同時,艾妮雅也追了上去,並且揮出了第二劍。那無視物理原則的動作與高速,逼使夕日不得不正面承受這一擊。
銀色的閃光炸了開來!
大氣遭到搖撼,艾妮雅與夕日彼此都被震退。
艾妮雅很快就站穩腳步,重新舉起武器擺好架式。夕日則是單膝跪地,她的左手臂被斬出一道巨大的傷口,但是傷口並沒有流血。
夕日嚴肅地瞪視著艾妮雅手中的武器,那把劍很不尋常。
即使化為人形,她的身體依然擁有如同龍鱗般的防禦力。除非是附著了強力魔法的武器,否則沒有任何武器能夠使她受傷。能夠突破龍鱗的武器,罕見到一隻手就數得完,就算是矮人也很難打造出那種神兵。
可是,那把銀劍不一樣。
硬度與韌度雖然是頂級品,但是也只有人類所能到達的最高程度而已。在那把劍上,有“某種東西”正附著於其中。
“這是為了斬龍,特地打造出來的魔劍。”彷佛看穿了夕日的疑惑,艾妮雅露出了微笑。
“雖說是魔劍,不過其實也沒什麼特別的地方,真要說起來,矮人造出來的武器還比它好多了。只是我在鍛造的過程中動了一點手腳,讓它能夠吸收持有者的力量,轉化為斬擊的威力。”
艾妮雅朝地上揮了一劍,銀色的閃光再度炸裂,將地面轟出了一個小洞。
“你瞭解嗎?原理其實很簡單,只要這個身體的力量越強,劍的破壞力也就越大。劍本身沒什麼了不起,如果讓弱者來揮動,那也不過是平凡的鐵條罷了。我能砍傷你證明了一件事,那就是——我比你強。”艾妮雅的笑容逸出一絲冷酷。
瞬間,艾妮雅的身影從夕日的視野裡消失了。
冰冷的觸感貫穿了夕日的身體,斬龍者的突剌準確地穿透了少女的腹部。夕日揮出手刀,想要將銀劍攔腰折斷,但是艾妮雅的抽劍比她更快一步。
一記旋風般的轉身回斬,夕日的右肩連同鎖骨一起被破壞了。那強烈的劍威,讓少女嬌小的身體整個飛了出去,然後重重落地。
帶著輕蔑的眼神,艾妮雅俯視著倒地的對手。
“真悲慘啊……這個身體的力量甚至連一半都沒有發揮到,就已經讓你如此狼狽了嗎?雖然分身的力量遠不及真身,可是也不至於如此離譜呐。”
艾妮雅優雅地搖了搖頭,然後發出了輕笑:“不……是我的斬龍者太強了。身為‘世界’所孕育的守護者的龍,就代表了‘世界’……而此時的我,即是戰勝‘世界’!”
艾妮雅握緊了沒有持劍的左拳,以這個動作傳達出自身的激動與喜悅。
世界的守護者——這個名詞的存在,在這世上恐怕無人能夠明白。
生命的形態不會只有一種,有以植物之姿存續的生命,也有以礦物之形存續的生命。
然而,以人類的視野所能看見的,也只有如此而已。
在樹林之中,所能見到的僅有樹林裡的樹木;位於森羅萬象之內,所能明白的只有森羅萬象之內的東西。存在於框架之內的事物,或許能夠仰望框架之外的事物,但是卻難以理解“框架”本身究竟有何意義。
水的迴圈、大氣的迴圈、地脈的迴圈,在那無休止的迴圈中,埋藏著某個更為巨大的意志。那股意志並非人類崇拜與景仰的神祇,但是它卻淩駕于森羅萬象之上,沉默地維繫著自身生命的運轉,並容納多元低階生命的存在。
那個意志——即是“世界”。
世界本身即是一個巨大的生命體,以人類無法理解的方式維繫生命,並以人類無法想像的時間單位存活著。如果以淺顯的說法,包含人類在內的所有生物體,全都寄生在名為“世界”的龐大生命之內。
世界既然追求生存,那麼自然會排除妨礙生存的因素。就像是人體的免疫系統會消滅病菌,以追求自身的健全一樣,世界也有著消滅妨礙因數的自衛措施,意即“世界的守護者”。
八龍——無敵的生物、不敗的怪物。
牠們的真面目,其實是世界為了追求“存續”所製造出的具體形象。龍不是生物,也不是植物或礦物,而是一種自我防衛機制,用來排除阻擾世界存續的所有妨礙。
與龍為敵者,即是與世界為敵,這也就是龍之所以會是最強的原因。
龍、乃是世界的守護者。
“結束了,黃昏的王者。長久以來一直吃盡你們的苦頭,被你們消滅的同胞多不勝數。雖然只是假像的分身而已,不過那股憤恨,就由你的首級來償還吧。”
艾妮雅再度突進,銀劍朝著夕日的脖子發動狙擊。
夕日來不及閃躲,只好再度接下這一劍。
銀光炸裂,少女的身體再次彈開。夕日在承受此劍的同時使用了魔法,但是艾妮雅的斬擊竟然將魔法之盾給擊碎,將她的右臂給斬傷。
艾妮雅追上前去,猛力踏住夕日的胸口,將她踩在腳下。
“有點不夠盡興呐,格羅艾米特。本來還以為你會用‘環’的,這樣至少可以讓這場戰鬥精采一點。不過身為分身的你,大概也沒有放出‘環’的力量吧?”
艾妮雅舉起了劍,抵住夕日的咽喉:“告訴我,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這裡是歐姆貝利克的地盤,你不可能沒事放下自己的守護領域跑來這邊。”
“你呀,以為我會說嗎?”面對即將剌入喉嚨的劍尖,夕日的表情依然不變。就算樣子變得如此狼狽,那浩瀚的威嚴仍舊沒有消失。
“那要試試看才會知道了。”微笑著,艾妮雅將劍刺進夕日的左肩。
劍上的銀光轉為強烈,夕日的身體如同被電擊一般猛烈地顫抖起來。痛楚像是針一般紮入身體,並且瞬間蔓延全身,少女的表情頓時扭曲了起來。
“來自幽界的力量,滋味應該很不錯吧?對於‘這個世界’的生物來說,這就跟毒素沒兩樣,如果是藉由世界之力所誕生的龍,那就更有用了。”
“你……唔!”銀光變得更為強烈,夕日咬緊牙齒,忍受著巨大的痛苦。
“還是不想說嗎?真是倔強啊,這種痛楚應該跟活生生抽出脊髓差不多了。雖然是敵人,還是值得敬佩。”艾妮雅的眼中沒有半分憐憫與同情。這個身體已經完全被布雷爾的意識所支配了,現在的艾妮雅,只是為斬龍而存在的個體。
“算了,你就先回去吧。等我把歐姆貝利克埋葬之後,接下來就會去找你了。”
雖然分身的意識與本體連結,但是就算斬殺分身,本體也不會死亡,既然拷問沒有用,那麼再下去也只是浪費時間。艾妮雅拔起銀劍,準備將夕日殺死。
然而,夕日的雙眼突然亮了起來。
夕日用左手抓住艾妮雅的腳踝猛力一擲。沒料到夕日竟然還有反擊的力量,艾妮雅就這樣被拋了出去,她那修長的身影在空中轉了一圈,然後輕巧地落地。
這時夕日已經站了起來,金色的雙眸燃燒著令人無法直視的威嚴。那股巨大的壓迫感,像是要把周遭一切都給吞噬掉似的。
“……你想要趁滅刃睡著的時候殺掉他?”夕日注視著艾妮雅:“那麼,我就在這裡除掉你。”緩緩的,少女吐出充滿殺氣的字句。
“你做得到嗎?”艾妮雅舉劍進擊,但是卻在中途停止了腳步。
大氣在顫抖,天空的雲層掩去了陽光。某種改變開始在擴散,死亡的氣息像是擲入水面的石子般,激起了絕望的波紋。
艾妮雅的表情改變了,緊張與殺意彼此混雜著。
殺意來自于斬龍者的本能。感受到對方屬於“龍”的那一面,斬龍衝動變得更為強烈。
緊張來自於布雷爾的意識。他察覺到這股異變的真面目究竟為何,因此決定嚴肅以待。
“——死之環!”
像是在忍受著什麼似的,艾妮雅咬牙低喊著異變的真相。
生與死的雙環,連結成永不間斷的螺旋,忠實呈現著生與死的“世界”,永恆地描繪著無限的雙環之軌跡。身為守護者的八龍,亦是從雙環之中衍生而出。
生之環。
死之環。
在生之環誕生的四龍,維繫著“生”的運行。
在死之環誕生的四龍,捍衛著“死”的執行。
黃昏的王者、格羅艾米特,乃是執掌死之環的四龍之一。在牠的環裡,不容許任何生者的存在,所有的生命都將步入終點,如同即將落入地平線的夕陽,將一切生命導向最後的黃昏,然後拋入死亡。
這就是格羅艾米特的環,亦是金龍所擁有的最強魔法——“終命之環”。
夕日的金髮隨著激烈的氣流而飛舞,她的環啟動了;死亡像是被解放的凶獸,開始朝四周擴散開來,將一切的生命全部吞沒。世界被染成瑰麗的金黃,宛如終末的黃昏。
被終命之環所攫獲的艾妮雅佇立在暴風之中,承受著死亡的侵蝕。
如果生命的流逝可以用砂漏來比擬的話,那麼終命之環奪取生命力的方式,便是直接將砂漏打碎,把裡面的砂子一點也不剩地取走。沒有人能夠抵擋住環的力量,因為那是由“世界”所給予的具象化懲戒,凡是存在於“世界”之內者,皆受其支配。
草乾枯了,大樹化為槁木,鳥獸不再嗚叫,萬物面臨了終命之刻。
——但是艾妮雅仍然站著。
明明是不可能抵擋的,但是此時的艾妮雅的確反抗著環的侵蝕。艾妮雅手上的銀劍彷佛反映著持有者的狀態,閃爍著灼目的銀光。
“你、究竟是……”夕日睜大了雙眼,她的表情中透露出無比的驚愕。
“咕呃……唔啊啊啊啊——”艾妮雅低垂著頭,從口中發出不成調的呻吟。在奪命的暴風中,斬龍者以顫抖的雙手舉起了劍。
(斬殺——)源自於本能的衝動,像是沒有極限似的不斷高漲。
(斬殺——)這個身體只為了此一衝動而存在,凡是妨礙者皆一律排除,不惜一切代價。
(斬殺——)巨大的衝動支配了意識,甚至連原來的操控者也一同吞沒。唯有如此,才能夠實現最初也是唯一的使命。
於是,斬龍者攻擊了。
突破了死亡的暴風,銀色的劍刃俐落地貫穿了少女的心臟。
環的運轉停止了,世界回復了原來的面貌。這有如閃光般的一劍,確確實實地將少女給擊潰。
“——原來如此……與幽界相連的身體。”
夕日注視著殺了自己的敵人,以冷靜的語氣闡述著自己所發現到的事實。
直接與幽界相連,無止盡地汲取他界之力的肉體,這就是斬龍者的秘密。司死之環的確奪去了艾妮雅的生命力,但是被奪去的生命力卻由幽界補充回來,重新轉化為艾妮雅的生命力。
換句話說,斬龍者的力量趨近無限。
“看來,我無法阻止你了。不過,我會再回來的,到時我會把你徹底粉碎——以格羅艾米特之名。”少女的聲音漸趨微弱。
艾妮雅拔出貫穿夕日身體的銀劍,斬向首級。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艾妮雅的腳下浮現了巨大的魔法圓。
高熱的火焰從圓陣裡往上沖出,將艾妮雅的身體埋入炎柱之中!炎柱的熱度將空氣渲染成熱流,周圍的枯草也因此而焚毀,瞬間將四周變成了一片赤紅色的地獄。
艾妮雅將劍刃刺入大地,炸裂的銀光瞬間便將火焰給吹散。即使被火焰給吞噬,但是艾妮雅身上卻沒有絲毫的燒傷,只有那件甲衣閃爍著淡紅色的光澤。
“嘖,看來裝備很齊全呐。”嬌豔的聲音響了起來。
艾妮雅聞言立刻抬起頭,望向來自空中的偷襲者。
安潔•米洛雷亞穿著黑銀色的長袍,以全副武裝的姿態出現了,她的右手緊持法杖,左手抱著夕日。在千鈞一髮之際,石塔魔女及時趕到。
艾妮雅見狀立刻沖上天空,手中的銀劍斬向米洛雷亞。
“起始、驅轉、圓合、賦力、終末!自虛無中顯影,從隱沒中現形!”
米洛雷亞吟誦密語,身上的飾物分別浮現出不同的王紋,同時以法杖在虛空中描繪出王紋。
“凍結吧,狂妄的愚昧者。禁錮於冰牢中,在幽暗的棺木裡懺悔……”
米洛雷亞吟唱咒文,但是艾妮雅的速度卻超乎想像的迅速。米洛雷亞尚未將咒文詠唱完畢,銀劍便劃出一道閃亮的軌跡,毫不留情地斬過了米洛雷亞的頸子!
“……在吾身所持刻印之前,萬物終將屈膝,滾落永恆之獄。”米洛雷亞繼續詠唱著。
從劍上傳來的觸感,艾妮雅確信已經斬斷了對方的脖子,但是眼前的敵人卻仍然一臉沒事地詠唱著咒文,這是前所未有的經驗。
但是,艾妮雅並沒有因此而慌張失措,成為斬龍者的她,是為戰鬥而生的兵器。正當艾妮雅想要再度攻擊時,米洛雷亞也已經完成了咒文。
凜烈的寒氣化為實質的牢獄,轉眼間便將艾妮雅封入了厚重的冰棺中。冰棺從空中墜下,筆直地落到了地面。
米洛雷亞摸了摸被斬過的頸子,上面連一點傷痕也沒有。
身為席洛菲的米洛雷亞,能夠無視一切物理性質的傷害。艾妮雅的斬擊雖然淩厲,但是也同樣無法對她造成任何損傷。
“嗯哼,原來如此,好像只有在對付龍的時候,才會全力以赴呢。”
米洛雷亞敏銳地察覺到了,艾妮雅不論是速度或力量,水準都比先前對付夕日時來得低落。原本她已經有硬挨五、六劍的覺悟,沒想到只吃了一劍就成功了。
就在這時,冰棺發出了劈啪的聲音,細小的裂紋迅速蔓延成巨大的裂縫。
“……難纏的傢伙。”米洛雷亞發出啐聲,然後再度施展紋術。
“起始、驅轉、圓合、賦力、穹蒼、終末!自虛無中顯影,從隱沒中現形!”
米洛雷亞身上的飾品再次浮現王紋,米洛雷亞的法杖也在虛空中繪出王紋之形。這次她所描繪的王紋,乃是具有最強破壞力的“凶雷”。
“閃逝於天際的舞者,在我掌中降臨。錘煉金黃的威儀,化為開闢天地的破滅之刃。凡阻爾等道路之愚者,必在閃烈的劍威下化為灰燼。吾劍呐,離鞘咆哮吧!”
當艾妮雅擊碎冰棺之際,米洛雷亞也完成了咒文。金黃色的魔力之雷化為一團巨大的灼目光芒,對準艾妮雅疾馳而去!
沒有任何東西逃得過閃電的極速,光刃劃出一道破壞性的軌跡,伴隨著巨大的雷嗚一同襲向艾妮雅,在瞬間將她給吞沒。溢散的雷光同時將四周化為焦土,毫無慈悲地蹂躝一切。
但是,艾妮雅仍然站立著。
即使正面承受了雷光之劍的攻擊,她的模樣看起來仍然完好如初。米洛雷亞發現艾妮雅的甲衣有了破損,身為紋術高手的她,立刻判斷出對方的防禦模式。
(魔力的遮蔽與扭曲……還不到無效化的程度……正面抵擋型的結界,就算被突破,但是持有者卻沒事……)米洛雷亞皺起了眉頭,為了自己的發現而苦惱。
原本米洛雷亞以為艾妮雅之所以能夠抵抗紋術,是因為那件甲衣的關係,但是剛才的一擊卻推翻了這個猜測。那件甲衣雖然的確擁有抵抗魔力攻擊的效果,但是真正防禦住紋術的,其實是艾妮雅本人。
能夠以肉體承受雷刃直擊還能安然無事的生物,在這世上恐怕只有龍了吧?
“糟糕,我好像惹到了相當棘手的怪物了啊……”米洛雷亞舉起法杖,準備迎接艾妮雅的反擊。
席洛菲與斬龍者的戰鬥,正式展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