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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架空] 《朽木充棟樑》作者:酥油餅【完結】(長文)

真相無敵(二)



  簫聲歇,餘音不止。

  那人收起簫,緩緩走到紀無敵等人面前,微笑道:「久仰紀門主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袁傲策上前一步,將紀無敵半掩在身後。

  紀無敵好奇道:「外面都怎麼傳我的?」

  「自然都是褒言。」

  紀無敵兩隻眼睛越發亮道:「我最愛聽褒言。」

  那人笑道:「我也愛聽,不過只聽別人的。但是我不愛說,而且從來不當著別人的面說。」

  紀無敵道:「你挺悶騷的。」

  那人不以為意地一笑道:「說來也是。」

  端木回春見他們相談甚歡,就準備開溜。

  那人突然轉頭道:「令尊沒教過你,走時要說告辭麼?」

  端木回春一怔。實在是他說話的口吻太過居高臨下,好像是長輩在教訓晚輩一般。他看了看袁傲策和紀無敵,才正面看他道:「不知兄台有何見教。」

  那人道:「這世上有兩種人自相矛盾的聰明人。一種是明明笨得要命,卻偏偏要裝出一副絕頂聰明的樣子。另一種則是明明聰明絕頂,卻偏偏要讓人以為他笨得要命。」

  端木回春的臉上有點掛不住。就算他再不聰明,他也聽得出他在針對他。「還未請教兄台高姓大名。」

  「我說出來,你也不認識。既然不認識,為何要問?」

  端木回春道:「這世上有很多人本來籍籍無名,只因為告訴別人的名字多了,才變得有名。」他原以為自己說了這麼一句,就算不能扳回一城,也足以令對方刮目相看,誰知那人只是搖頭。「聰明人就是聰明人,笨蛋就是笨蛋,就算笨蛋披了狐狸皮,也掩飾不了他身上那股愚蠢的氣味。」

  端木回春微怒,但仍未形於色,「兄台此言怎講?」

  「一個人若是成名,定然是因為他有讓人無法忘記的地方。絕不是因為他對一百個人說了自己的名字。」那人的眼中隱隱有譏嘲之意,「端木公子很喜歡向陌生人介紹自己嗎?」

  端木回春將湧上胸膛的怒氣又嚥了回去,「既然兄台看我不順眼,何不乾脆讓我走開?」

  「我若是讓你走開了,誰替我帶話給藍焰盟盟主呢?」

  端木回春警戒地看著他,「我與藍焰盟盟主素不相識……」

  「但是你爹認識。」那人見端木回春欲反駁,立刻擺手道,「你不承認也沒關係。反正,我將話傳給你,自然有把握傳進藍焰盟盟主的耳朵。」

  端木回春被他語氣中的自信氣得幾乎背過去,道:「既然如此,那我便當一回這莫名其妙的信差。」

  「你只要告訴他,藍焰盟氣數已盡。」那人微微一笑,依然是雲淡風輕的模樣,卻讓端木回春無端端得從心底生出一股冷意來。

  「你究竟是誰?」端木回春看著他,一字一頓地問。

  「你若是真正的聰明人應當猜出我是誰。」

  端木回春轉頭看袁傲策和紀無敵。

  袁傲策道:「我本來就認識。」

  紀無敵道:「我只知道,我很惦記他一書房的聘禮。」

  端木回春眼中異色一閃,心底已然有了人選,不禁暗暗慶幸自己剛剛沒有一時氣憤而魯莽行事,「傳言魔教明尊從來神龍見首不見尾,今日能得見真顏,三生有幸。」

  明尊依然笑道:「你比我想像中聰明了一點,卻比我期待的笨了一點。」

  「哦?」端木回春平靜地看著他。

  「你若是真的聰明,就不該揭穿我的身份。」明尊道,「一個人在敵人面前永遠不要先將手中的籌碼無緣無故地亮出來。這樣才可以後發制人。」

  端木回春一省,雖然仍舊對他不服氣,但這股不服氣中卻夾雜了些許敬佩,「明尊今日之言,我銘記於心。」

  明尊點點頭,「你去吧。」

  端木回春轉頭就走。

  他走後,紀無敵問明尊道:「你把聘禮帶來了嗎?」

  「沒有。」明尊淺笑道,「我今天來,就是為了告訴你,我書房裡的寶貝,你一個也別想染指。」

  紀無敵轉頭向袁傲策告狀,「阿策,他警告我。」

  「不是警告,是勸告。」他笑得十分無邪。

  袁傲策道:「那就砸個精光,燒個乾淨,大家一拍兩散。」

  明尊搖頭道:「才幾年沒見,你做惡的癮頭怎麼越發大了?」

  「憋的。」袁傲策用冰冷的眼神控訴著他當初見死不救的行為。

  「其實,我當初之所以沒有救你,是有原因的。」明尊自辯。

  「我知道。安然已經告訴我了。」他眼中的寒氣越來越大。

  「我告訴她的原因只是一部分,」他頓了頓,微笑道,「我編出來的一部分。」

  ……

  袁傲策道:「所以說,你已經準備了一個更加圓滿的謊言來忽悠我?」

  「自然不是。」明尊含笑道,「我怎麼可能忽悠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兄弟。」

  「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兄弟?」袁傲策眉頭緊皺,似是想起了某段十分不越快的記憶。

  紀無敵在一旁道:「剛剛這句話就是忽悠。」

  明尊摸著下巴道:「糟糕,我有點喜歡你了。」

  袁傲策眉頭一挑。

  紀無敵端詳著他半天,點頭道:「你長得還算好看,我就讓你喜歡吧。」

  明尊訝異地指著自己,「我只是還算好看?」

  「你明艷不如花淮秀,清秀不及程澄城,英挺不如阿策,自然只能還算好看而已。」紀無敵誠實道。

  「那你為何不說,我明艷清秀更勝阿策,清秀英挺更勝花淮秀,明艷英挺更勝程澄城?」明尊反駁。

  「那就是沒特色。」紀無敵回答。

  ……

  四目相對。

  明尊努力將眼睛瞪大,紀無敵則很無辜地看著他。

  半晌。

  明尊歎道:「若是阿策有你一半的口才,我的童年也不會如此單調。」

  「單調?」袁傲策的聲音裡含著某種類似於怨氣的東西。

  紀無敵突然很激動地拉著袁傲策的袖子道:「阿策,你跟他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那麼你們會不會……」

  「不會。」袁傲策似是知道他後面要說什麼,回答得斬釘截鐵。

  「真的一點都沒有?」紀無敵狐疑地看著他。

  「絕對沒有。」袁傲策額頭上大大的川字分明顯示著,你要是敢再問下去,我絕對發火。

  紀無敵低喃道:「怪不得明尊說他的童年很單調,原來你們雖然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但是小時候居然沒有玩過扮家家?真是太可惜了。」

  明尊也點頭認同。

  ……

  袁傲策咬牙道:「你嘴巴上的封條呢?」

  「……」紀無敵委委屈屈地繼續封上。

  袁傲策看向明尊,「你剛才說還有別的原因?」

  「不錯。」明尊笑瞇瞇道,「原因就是我把你賣給紀輝煌了。」

  他話音才落,袁傲策已經衝過去和明尊打在一處。

  安然曾經說過,明尊的習武天資不及袁傲策。再加上,袁傲策為了打敗紀輝煌,在十惡牢的幾年如一日地勤研武學,武功精進遠在被俗事纏身的明尊之上,何況手中還有一把新出爐的寶劍,因此不到十招,明尊便落了下風。

  不過即使落下風,他仗著對袁傲策武功路數的瞭解,且打且避,袁傲策一時也奈何不了他。

  紀無敵在一旁看得久了,腿酸,便找那棵時不時搖晃幾下的大樹底下坐著看。

  你來我往,大約打了近半個時辰。

  明尊的敗象越來越明顯,打鬥的姿勢也從原本的飄逸而漸漸狼狽起來。他氣喘吁吁道:「發洩夠了吧?」

  袁傲策打得兩眼發紅,正在興頭上,哪裡肯罷手,嘿嘿地冷笑道:「你讓我砍你幾下,我就罷手。」

  「不用幾下,」明尊慢慢地退向紀無敵的方向,「第一下你就砍我的脖子。」

  「不會,我會腰斬。」袁傲策看穿他的意圖,刷得封住他的去路。

  明尊手中的簫早被削得七七八八,手裡剩下的三分之一還不到。他吐出口氣,輕笑道:「難道你不想知道為什麼魔教會離開睥睨山嗎?」

  袁傲策的劍勢稍稍一頓,又是一陣狂風驟雨般的進攻,「砍完再問。」

  「難道你不想知道我為何要把你賣給紀輝煌嗎?」明尊繼續道。

  袁傲策手中招式明顯減緩。

  明尊見他意志動搖,悠悠然地拋出最後一個殺手鑭,「難道你不想知道藍焰盟盟主是誰嗎?」

  袁傲策收劍,「坐下說。」

  明尊從袖子裡拿出塊汗巾,擦了擦頸上的汗後,才在紀無敵和袁傲策面前盤腿坐下,道:「其實當年你被紀輝煌抓回輝煌門之後,我便親自找到他,想幫你贖身。」

  ……

  袁傲策又有拔劍的衝動了。

  「但是到了輝煌門之後,我才發現,此行未必能如我之願。」明尊抬起頭,彷彿又想起當初的往事。

  袁傲策問道:「為何?」

  「因為我發現,」明尊道,「輝煌門挺富裕。」

  「……」袁傲策握著劍的手青筋暴起,冷聲道,「你準備拿錢贖我?」

  「不少的錢。」明尊補充道。

  紀無敵見袁傲策又要站起,連忙握住他的手,可憐兮兮地看著他,顯然是不想他打斷聽故事的美好時刻。

  袁傲策望著他黑白分明的眸子,無聲暗歎,轉頭瞪著明尊道:「然後?」

  「然後,我們就開始談條件了。」明尊看向紀無敵,眼中帶著某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真相無敵(三)



  袁傲策和紀無敵的神情也嚴肅起來。

  「我記得那日天很熱,我約了他在輝煌門的後山見面。你爹很不守時,我足足等了他一個多時辰。」明尊抱怨道。

  袁傲策突然打斷他,「十惡牢和後山有多遠?」

  「十惡牢在後山的半山腰。」回答的是紀無敵。

  袁傲策陰沉著臉道:「所以當時你寧可在後山喂一個多時辰的蚊子,也懶得上十惡牢看看被關在那裡的同伴?」

  明尊見他又有動手的架勢,連忙道:「我是為了你好。」

  「你換句有新意的。」袁傲策咬牙道。

  明尊道:「這句話絕對是我的心意。」

  ……

  兩人對視。

  明尊的雙眼洋溢著滿滿的同伴之情。

  須臾。

  袁傲策抽搐著嘴角撇過頭,「繼續說。」

  「話說當時我為了不讓你看到我看到你狼狽的樣子而傷心難過的樣子,而沒有到十惡牢探監……」

  「探監?」袁傲策就像一座隨時會噴發的火山。

  「探親。」明尊轉口很快。

  「哼。」

  「一直到紀輝煌赴約。」明尊鬆了口氣,扯了這麼久,終於把紀輝煌扯出來了。

  紀無敵插嘴道:「我爹沒來的一個多時辰你是怎麼打發的呢?」

  ……

  難道還要讓好不容易走出來的紀輝煌走回去?

  明尊氣定神閒道:「我就是一直想著紀輝煌什麼時候來,想著想著,他來了。」他決定,紀無敵讓他回去幾次,他就讓他出來幾次。

  袁傲策道:「然後?」

  「然後他問了我一個問題。」明尊見紀無敵和袁傲策都露出洗耳恭聽的模樣,慢悠悠道,「他問我,吃了嗎?」

  「……」

  「我回答,吃了。」

  「……」

  「然後他又問我,吃的什麼。」

  「……」

  「我回答,陽春麵。」

  「……」

  「後來他又問我,好吃嗎?我回答……」

  噌!

  袁傲策的劍出鞘,直直地插在明尊面前。漆黑劍身在烈陽的照耀下,更顯犀利。

  面對從劍鋒上撲來的煞氣,明尊微笑,「我只是想借此說明紀輝煌的性格。」

  紀無敵眨著眼睛,「什麼性格?」

  明尊用四個字概括,「沒事找事。」

  對於這點,難得袁傲策也深感認同,「如果他不是沒事找事,又怎麼會莫名其妙地把我關起來。」如果說紀輝煌是為了六月山莊的事把他關起來他也認了,偏偏紀輝煌關他的時候,六月山莊已經被滅莊半年之久。而這半年裡他除了練武就是吃飯睡覺,什麼事都沒幹過,連螞蟻都沒踩死幾隻,就被紀輝煌千里迢迢地跑來打了一架,然後捉回輝煌門關進十惡牢。在十惡牢的這幾年,他每每想起這件事,就感到十分的窩囊。紀輝煌身為白道領袖,難道不准他殺人殺累了歇幾天嗎?!

  見袁傲策一臉的疑惑和憤恨,紀無敵和明尊的神情十分微妙。

  明尊乾咳道:「其實紀輝煌其人,除了沒事找事之外,還可以用一個詞來形容。」

  袁傲策道:「哦?」

  明尊伸出兩根手指,「武癡。」

  袁傲策一怔,隨即恍然大悟。難道說紀輝煌當年之所以捉他,是因為把他當成了對手?

  明尊道:「其實當年我們互相問候一個時辰之後,我就提出想接你回去,但是紀輝煌不同意。因為他認為你是他見過的所有人中,唯一一個可能在他有生之年超越他之人。」

  袁傲策皺眉。

  紀無敵的神情更加微妙。

  「不過魔教事務繁多,為了不讓你被這些俗務纏身,潛心習武,你才將你關在十惡牢的。」

  ……

  怪不得齊子忠會三不五時和他切磋武學。

  怪不得他所在的牢房中有什麼各家的武功秘籍。

  怪不得每次他武功精進,那日的飯菜就會變得特別好。

  原來紀輝煌竟然用教徒弟的辦法將他培養成對手!

  袁傲策只覺自己在十惡牢這八年所積累的想要打敗紀輝煌成為天下第一高手的雄心壯志已經在剛剛那一剎灰飛煙滅。他沉默半晌,緩緩道:「相比較而言,我更喜歡之前安然告訴我的理由。」

  明尊滿意地點頭道:「說明我編得還不錯。」

  紀無敵抓住袁傲策的手,哀傷道:「阿策,對不起,要是早知道你被關在十惡牢,早知道我爹這樣對你,我就……」

  袁傲策看著他,對於他接下來要說的話完全沒有期待。

  反倒是明尊興致勃勃地問道:「就如何?」

  「我就求我爹讓我們早日完婚。」紀無敵為自己蹉跎了那麼多年本該和袁傲策相親相愛的歲月而感到懊惱,「這樣,你就可以住在我的房間裡,不用住在十惡牢了。」

  「……」果然還是袁傲策比較瞭解他。明尊感歎。

  袁傲策深吸了口氣道:「所以說,紀輝煌之所以建立十惡牢,並不是為了懲奸除惡,而是因為……」

  「找人打架。」明尊接下去。

  ……

  這世上有很多真相,不知道比知道更幸福。

  袁傲策把話題又拉了回來,「我記得你說過,你和紀輝煌是談條件的。」

  「不錯。」明尊點點頭,「紀輝煌提出的條件,除了你留在十惡牢十年之外,還有一個就是魔教讓出睥睨山。」

  ……

  讓?

  袁傲策眸光一閃。

  明尊道:「我想你應該明白藍焰盟盟主是誰了吧?」

  袁傲策一個字一個字道:「紀輝煌?」

  明尊頷首。

  袁傲策看向紀無敵。

  紀無敵撅著嘴巴低聲道:「阿策,如果我是他爹,我一定會阻止他的。可惜,他是我爹。」

  ……

  袁傲策歎氣道:「既然他提出了兩個條件,那麼魔教又有什麼好處?」

  「沒有好處。」明尊苦笑。

  袁傲策挑眉,顯然不信向來只佔別人便宜,從來不讓人佔便宜的明尊會這樣吃啞巴虧。

  「所謂好漢不吃眼前虧。紀輝煌能入睥睨山如入無人之境,且生擒暗尊……」明尊歎息道,「我除了避其鋒芒,已無其他選擇。」

  一時靜默。

  紀輝煌縱然已經逝去,但是他當年所造成的陰影卻依然牢牢地籠罩在每個人心頭上。

  「紀輝煌,」袁傲策徐徐開口道,「真的死了?」

  紀無敵點頭道:「我上上下下前前後後認真檢查了十遍。阿左阿右阿尚阿鍾阿夏也上上下下裡裡面面各自檢查了三遍……該摸的都摸了。的確是死透了。」

  明尊摸著下巴道:「他死的時候,我也派人去摸過了,的確是死了。」

  ……

  沒想到紀輝煌生前風光無限,死後居然被那麼多人摸來摸去。

  莫名地,袁傲策居然覺得想笑。

  「阿策,你想笑就笑吧。」紀無敵以過來人的身份道,「我爹死的時候我先是笑,後來才哭的。」他說話的時候沒有看袁傲策,而是一瞬不瞬地望著天空,圓滾滾的大眼睛彷彿看到了天的最那頭,又彷彿什麼都沒有看到,只是那麼直瞪瞪地看著。

  「……」袁傲策無聲地摟住他的肩膀。

  無論紀輝煌曾經做過什麼,他畢竟是紀無敵的父親。他沒有父親,所以他不知道失去是何種滋味。但是他知道從來沒有得到過何種痛苦。

  「阿策。」紀無敵用原先的語氣道,「能不能再抱得緊一點。」

  「……」袁傲策又把他摟得緊了點。

  「兩隻手抱吧。」

  袁傲策遲疑了下,還是照做了。

  「阿策……」

  「你乾脆上吧。」明尊幫他接下去。

  「……」

  紀無敵很認真地看著他道:「你要幫我們去守著嗎?」

  ……

  明尊好脾氣地笑道:「紀門主覺得我哪裡像紅娘?」

  「不像。」紀無敵搖頭,「紅娘不會同意讓張生上崔鶯鶯的。」

  「……」

  袁傲策彈了下劍身,「說正事。」

  明尊聳肩道:「不是說完了嗎?」

  袁傲策道:「紀輝煌已死,那麼藍焰盟現在這個盟主是誰?」

  「這個,要問紀門主了。」明尊微笑。

  不等袁傲策轉頭,紀無敵便點頭道:「嗯,我知道。」

  「那就好。」袁傲策竟然沒有追問,反過來問明尊道,「你這次來,不會只是為了告訴我這些陳年往事吧?」

  「當然不是。」明尊揮袖道,「這些事只是用來茶餘飯後打發打發時間罷了。」

  「……」

  「我來的目的只有一個。」明尊淡然一笑道,「配合正派武林,剷除藍焰盟。」

  「理由?」沒有好處的事情,明尊不可能主動做。

  「拿回睥睨山。」

  紀無敵狐疑道:「我爹死了那麼多年,為何你現在才來取?」

  明尊道:「因為我找大師算過,他說我屬豬,今年取回來比較好,能旺我。」

  袁傲策恨聲道,「我屬虎。」

  「對,他說除了旺我之外,還能克你。」明尊道,「不過我想以後你大概住輝煌門的時間比較久,應該不會介意吧?」

  「我很介意。」

  「你的心胸真是太狹窄了。」明尊一臉的自恨識人不明。

  袁傲策冷哼道:「不知道是誰一直將我打破他頭的事記恨了三年。」

  紀無敵道:「看明尊的樣子,不像是記恨三年就夠的人啊。」

  袁傲策恨聲道:「因為第三年的時候,他用兩倍大的石頭壓斷了我的一條腿。」

  明尊道:「看,我才記恨你三年,你卻記恨了我十三年。」

  「……」

  紀無敵理解道:「你讓他砍一劍,他就不記恨了。」

  明尊默然半晌,「我會記恨三十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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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無敵(四)



  袁傲策看著劍,躍躍欲試,「別說三十年,就算三萬年,也值。」

  明尊似乎認命了,「既然你執意要砍我,我也不便阻攔。不過有幾句話要先交代在前頭。」

  「砍完再說。」袁傲策刷得拔起劍。

  「不行。砍完就來不及了。」

  「要的就是來不及。」

  明尊笑容得不見了,嘴巴極快道:「砍完之後,你必須回魔教總領魔教所有事務。」

  「……」袁傲策恨恨地把劍插回劍鞘。

  「其實,」紀無敵慢吞吞道,「阿策可以砍他,卻不讓他受傷的。」

  袁傲策眼睛一亮。

  明尊跳起來就跑。

  但是他快,袁傲策更快。

  只見劍光閃過,明尊那頭烏黑亮麗飄逸的長髮就少了一截。

  「啊!」明尊像貓被踩了尾巴,又驚又怒地一把抓住自己散在半空中的斷髮。

  袁傲策收劍,拉著紀無敵往去路走。

  明尊生平最愛惜自己的長髮,遇此劫難,讓他恨得幾乎想撲上去咬人。不過理智及時制止了他極可能報仇變挨揍的遭遇。於是他學著那些地痞,惡狠狠地撂話道:「袁傲策、紀無敵,你們給我記住。」

  紀無敵高興道:「阿策,這次明尊不記仇了,他讓我們記住。」

  「……」明尊幾個起落攔在他們身前。

  袁傲策眉頭微蹙。

  明尊笑得別有意味,「你放心,敵強我弱的情況下,我的耐心會變得很好。我只是想提醒你,藍焰盟是紀輝煌一手創立起來的,所以它絕對比白道那些笨蛋想像中要強大得多。所以如果你們進攻的方式太光明正大的話,很容易全軍覆沒。」

  紀無敵道:「阿明,你記得我說過我知道現任藍焰盟盟主是誰吧?」

  明尊沒有在意他的後面半句,因為他的注意力全部都放在稱呼上了,「阿明?」

  紀無敵點點頭道:「你啊。」

  「……」明尊指著袁傲策道,「你為什麼不叫他阿暗?」

  「因為他的名字叫做袁傲策啊。」

  明尊淺笑道:「我的名字其實不叫明尊。」

  「我知道。」紀無敵搶在他自我介紹之前道,「但是我知道你一定不會告訴我的。因為你是一個不用報名字就已經很出名的名人了。」

  ……

  如果端木回春還在這裡的話,一定會覺得很爽。因為紀無敵完全把明尊對他的那套說辭扔回了他的臉上。

  明尊道:「要不,你叫我阿尊吧。」至少比阿明有氣勢。

  「不行。」紀無敵搖頭道,「阿策也可以叫阿尊的,這樣很容易混淆。」

  ……

  你都叫他阿策了,還混淆什麼?

  明尊微笑,繼續微笑,因為除了微笑他不知道他還能說什麼。

  「對了,」袁傲策突然想起一件事,「凌雲道長是怎麼成為武當掌門的。」

  明尊道:「此事說來話長。」

  袁傲策道:「長話短說。」

  明尊撇了撇嘴角,「師父讓他去的。」

  ……

  袁傲策眉峰一跳,「適當延伸。」

  「當年我教和正道武林鬧得很凶,師父一怒之下就派了很多人潛入各大派,凌雲道長只是其中之一。」他頓了頓,「不過他很特殊。因為他不是真正的凌雲道長,他只是長得很像凌雲道長,所以冒名頂替而已。」

  紀無敵好奇道:「那真正的凌雲道長呢?」

  「自然是死了。」明尊道,「武當是當年唯一一個無法讓我教滲透的門派,為了打入內部,師父特意觀察了武當上下所有的人,最後發現凌雲道長與我教一名堂主五官十分相似。只是凌雲道長奇胖無比,而那位堂主骨瘦如柴。於是我師父故意假扮成世外高人,用絕世武功誘惑他上鉤。那個凌雲平時因為體型常被同門取笑,天資有限又不受師父重視,有此機會,哪裡會不動心。師父見時機成熟,故意讓他閉關一年,以勤修武學。在武當閉關習武乃是常事,他的同門和師父都不疑有他。」

  袁傲策接道:「一年之後,他閉關而出,容貌未改,體型卻大大清減。」

  明尊道:「縱然容貌有改,那些人也以為是胖瘦的關係,根本沒想到已經換了一個人。」

  袁傲策道:「既然凌雲原先天資不高,又是如何當上武當掌門?」

  「原先天資不高,不等於不可以用勤修彌補。」明尊道,「他日日苦練武功,又經常下山雲遊,博得當世美名。尤其連魔教分壇也曾被他親手搗毀一個,武當掌門又怎麼能不對他另眼相看。」

  紀無敵感慨道:「怪不得凌雲道長與我一見如故。」

  袁傲策無語。都是被別人捧上去的大人物。

  紀無敵轉頭問袁傲策道:「阿策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袁傲策想了想,搖頭道:「沒了。」

  紀無敵轉頭見明尊站在原地不動,「那你還有事嗎?」

  明尊原本還想就攻打藍焰盟的事詳細商談的,但是看兩人不耐煩的臉色,他很識相道:「沒了。」

  袁傲策和紀無敵攜手走遠。

  不過明尊耳力驚人,因此即使他們走得有一段距離了,他還是能聽到他們從風中傳過來的對話——

  「阿策,你真的不想知道現任藍焰盟盟主是誰嗎?」

  「你會讓他陰謀得逞嗎?」

  「不會。」

  「那知不知道無所謂。」

  「為何?」

  「反正再過幾天,他就會徹底在這世上消失。」

  「……阿策,你真的一點都不好奇。」

  「有一點點的好奇,不過……有耳朵在那裡偷聽。」

  「你是說阿明?」

  「不止他。」

  「那還有誰?」

  「不知道。我總覺得,好像有無數雙眼睛在暗處盯著我們。」

  「有時候還嫌棄我們太清水。」

  「……嗯。」
  
  兩人且逛且走,不似趕路,倒像遊山玩水。

  一路上,紀無敵驀然想起一件事,「阿策,你的劍還沒有名字吧。」

  袁傲策頓時有不好的預感,「劍不比人,沒有名字也無妨。」

  「不行。阿策的劍以後一定會變成名劍,既然是名劍怎麼可以沒有名字呢?」紀無敵道,「一定要給它取一個絕對能揚名立萬,名留青史的名字才行。」

  不知道是不是認同紀無敵的話,劍突然在劍鞘裡輕掙了一下。

  袁傲策無奈道:「那你想取什麼名字?」

  紀無敵嘿嘿地笑著。

  袁傲策不斷在心裡駐防。即便一會兒他取了諸如霸王、霸主、霸中霸……他也一定要忍住,並且面露真誠,微笑著稱讚。

  「我想取一個名字,讓阿策一看到這把劍就會想起我。」

  「……」心裡正在建城牆。

  「不如就叫……」紀無敵擊掌,興奮道,「小敵敵吧。」

  「……」袁傲策的臉色十分難以形容。

  紀無敵眼睛撲閃撲閃地邀功道:「如何?」

  「……」袁傲策努力想讓自己的嘴角揚起來。

  紀無敵繼續推薦,「比如,以後有高手向你挑戰,你不必直接說來吧。你可以說,」他清了清嗓子,學袁傲策的口吻道,「想殺我,先問過我的小敵敵!」

  「……」好不容易揚起來的嘴角迅速垮了。袁傲策衷心地希望,他的劍一輩子都是一把默默無聞的劍。
  
  兩人趕到酒泉時,白道大軍早早地包下了一間客棧恭候。

  紀無敵被雪山派弟子請進客棧的時候,不由感慨道:「這些客棧一定很感激藍焰盟的存在。」

  袁傲策道:「可惜只能發一次財。」

  紀無敵沉吟道:「我們要不要乾脆把這家客棧買下來,然後打藍焰盟的時候只打個半死,留半條命明年再來?」

  袁傲策道:「那將一路上的客棧都買了吧。」

  「難得門主會掛心輝煌門的生意。」隨著一陣珠簾撩起聲,左斯文和右孔武一前一後,悠悠然地從包廂裡走出來。

  「阿左,阿右!」紀無敵開心地衝過去,「你們也兩口子出來遊山玩水啊?」

  ……

  左斯文的笑容中斷。

  右孔武暴跳道:「門主,老子說了幾百遍,老子和這個死敗類沒關係!」

  紀無敵好心情道:「阿右說話的時候還是這麼喜歡噴雨露啊。不過這種時候不用噴太多,和阿左單獨在一起的時候多噴一點就好了。」

  右孔武的臉色乍青乍紅,變換不停。

  左斯文已經收起剎那的情緒,淡淡道:「門主還是那麼喜歡開玩笑啊。」

  紀無敵握拳道:「我堅信,就算是玩笑,它也是有成真的一天的。」

  左斯文嘴角一抽,「你究竟哪裡來的自信?」

  紀無敵道:「從凌雲道長和慈恩方丈身上得到的自信啊。」

  ……

  所以,他們一路上聽到的關於凌雲道長和慈恩方丈的私情等種種傳言都是出自自家門主之手?

  左斯文和右孔武突然對他們充滿了愧疚。

  「你們怎麼來了?」袁傲策狐疑地瞇起眼睛。既然藍焰盟第一任盟主是紀輝煌,那麼第二任盟主多半也是在輝煌門中。

  左斯文道:「門主率領白道武林剷除藍焰盟這樣的大事,我們怎麼能不敢來助威?」他高聲說完這句,又壓低聲音在紀無敵的耳邊道,「門主沒有露出馬腳吧?」

  紀無敵道:「露出了一點。」

  左斯文面色一緊。

  「凌雲道長知道了。」

  左斯文面色一青。

  「黑白雙怪也知道了。」

  左斯文面色一黑,「你不如告訴我還有誰不知道。」

  「其他人還不知道。」

  「你怎麼知道他們不會說出去?」

  「因為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人拿臭雞蛋扔我。」



真相無敵(五)



  左斯文無聲地望著他很久,才緩緩道:「門主,無論如何你都要記住,千萬不能墜了我輝煌門的名聲。」

  紀無敵點頭道:「放心,就憑你冒著鐵筆翁變禿筆翁的危險將我列為武林第八大高手,我就決定,就算有一天輝煌門真的敗落了,我也一定去你家蹭吃蹭喝。」

  「……」

  右孔武震驚地看著左斯文,「你,你是鐵筆翁?」

  袁傲策恍然大悟。怪不得紀無敵這樣的身手會突然被鐵筆翁列為江湖第八大高手,原來背後操縱的黑手是左斯文。

  左斯文也很震驚,「門主,你怎麼會知道?」

  紀無敵捶了捶站得有點累的腿,「我爹的事,有什麼我不知道的。」

  左斯文見右孔武還是一臉的驚異,解釋道:「其實真正的鐵筆翁是老門主。不過在後來幾年,老門主潛心武學,就將此事交到我的手上。」

  右孔武道:「為何不交給我?」明明他對武功更有研究。

  紀無敵和左斯文同時轉頭看他。

  右孔武被他們眼光中的驚奇看得惱羞成怒,「難道我不比死敗類更有資格?!」

  袁傲策開口道:「你怎麼會有這個錯覺?」

  「……」左斯文驚訝於他的口氣。沒多久不見,他已經被門主荼毒如此之深了?

  之前他和尚鵲見面的時候,尚鵲雖然說得很晦澀,但是意思是很明確——自家門主和魔教暗尊已經有了堅定的一腿。如果這樣的話,以後袁傲策多半是要入贅輝煌門的,也就是說……輝煌門以後不但會有一個無敵門主,而且還會加個半無敵的暗尊?

  ……

  他還是棒打鴛鴦到底吧!

  袁傲策不知道的是,就在一句話的工夫,曾經在棒打不棒打中搖擺不定的左斯文被徹底劃分到了彼岸。

  包廂裡坐著很多人,除了輝煌門的尚鵲和鍾宇之外,連程澄城、花淮秀、樊霽景等不少年輕少俠也在座。

  「果然蹭吃蹭喝大家都很積極。」紀無敵和袁傲策在左斯文和右孔武原先的位置上坐下。

  左斯文又著人另外加了兩把椅子。

  全都坐定之後,程澄城開口調侃道:「紀門主和袁先生不知何事走得如此匆忙?」那日在客棧裡的都是武林好手,他們房間裡的動靜自然被聽得一清二楚。

  紀無敵坦然道:「私奔去了。」

  「……」過度的坦然也很要人命。程澄城無言地喝茶。

  花淮秀冷哼道:「紀門主倒是坦率得很。」

  「坦率才有幸福的春天啊。」紀無敵意有所指。

  花淮秀面色一黯,不由地看向樊霽景。

  樊霽景正嗑瓜子嗑得歡,見他看過來,無辜地眨了眨眼睛。

  ……

  花淮秀聽到自己的喉嚨咕嚕了一聲,連忙移開視線。

  「嘻嘻嘻嘻……」紀無敵笑得很猥瑣。

  袁傲策雖然也很想看戲,但是當事人顯然不給面子,一個若無其事地繼續嗑瓜子,一個滿懷心事地舉著一隻早就空了的杯子。所以他只好轉移話題道:「其他人呢?」

  左斯文挑了挑眉,向尚鵲使了個眼色。

  雖說他在輝煌門的地位比尚鵲高,但是在這裡,他是後來人,和大多數人並不熟識,若是說得太多不免給人一種喧賓奪主之感。

  尚鵲接到眼色,立刻道:「凌雲道長和慈恩方丈正與孫掌門等人在樓上議事。」

  袁傲策挑眉。自白道大軍浩浩蕩蕩地朝睥睨山進發以來,哪次議事不是各派代表坐在一起討論的?這次怎麼會把他們幾個排除在外?

  似是看出他的疑惑,尚鵲眼珠子閃了閃。

  紀無敵托腮,狀若無意道:「孫掌門想兵分兩路嗎?」

  ……

  他說的兵分兩路絕對不是戰略意義上的兵分兩路。

  眾人不料他說的如此直接,不禁側目而視。

  紀無敵還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其實也挺好的。」

  「門主。」左斯文皺了皺眉。

  「真的。」紀無敵的身子微微坐直,「這樣,我們就可以跟在他們身後,為他們斷後,讓他們無後顧之憂了。」

  ……

  打藍焰盟需要的是衝鋒陷陣,有什麼後顧之憂?!

  即使在座的都是亮明旗號準備跟著輝煌門的,此刻都不免有些質疑自己之前的決定是否明智了。

  樊霽景突然道:「紀門主是怕藍焰盟留了後手,會在我們進攻之時,分出兵力從後方襲擊我們,打個措手不及嗎?」

  ……

  他絕對不是這麼想的。

  這是除了紀無敵和樊霽景之外所有人的心聲。

  誰知紀無敵毫無愧色地點頭道:「當然。以防萬一嘛。」

  樊霽景面露欽佩道:「紀門主不愧為紀門主,想得果然周到。」

  左斯文怕他們說下去,真的會將白道一分為二,連忙乾咳一聲道:「此事最好還是等凌雲道長來了之後,再從長計議。」在內心深處,他倒是希望凌雲道長把這份差事和責任接下來的。只有凌雲道長挑擔子,大家才不會將注意力放在紀無敵身上,這樣他露餡的可能性才會更小。

  但是花淮秀卻不這麼想。「紀門主雖然年輕,但是一路走來,卻做了不少明智決定。如今大戰在即,最要緊的便是團結,我覺得我們應該貫徹始終,聽從紀門主的調遣。」

  袁傲策有些意外,他一直以為花淮秀對紀無敵並無好感。

  左斯文一下就明白花淮秀的目的。他支持的並不是紀無敵,而是紀無敵代表的江湖新秀。如今這些年輕人的心氣一個比一個高。

  紀無敵道:「如果我說打道回府,你們也同意麼?」

  眾人愣住。

  氣氛一下子僵硬起來。

  尚鵲連忙圓場道:「門主只是玩笑之語。」

  眾人的臉色依然很難看。

  ……

  「門主,你是開玩笑……的吧?」尚鵲也有點不確定起來。自家門主連私奔這種事都幹得出來,那麼臨陣退縮也不算什麼壯舉了。

  紀無敵點頭道:「我是開玩笑的。」

  氣氛終於緩和了一點。

  「如果真的要打道回府,」紀無敵一句話又將所有人的心吊了起來,「我會直接走的。」

  「……」

  之後的氣氛再也沒有破冰。

  大約晚飯時間,凌雲道長終於下樓來了。

  左斯文連忙起身讓座。

  其他人看他的神情都有些緊張。

  紀無敵和袁傲策倒是很悠閒。反正凌雲道長的老底都被他們掀了,沒什麼好擔心的。

  凌雲道長到包廂的第一件事就看袁傲策的臉色,見他沒什麼表情,才對紀無敵道:「紀門主,幾日不見,別來無恙?」

  紀無敵在左斯文目光炯炯的逼視下,只能慢吞吞地站起身拱手道:「四肢健全,能吃能拉,托福。」

  凌雲道長對於他的說話方式早已習慣,面色如常道:「從酒泉到睥睨山不過兩天的路程,我們應當從此刻開始討論進攻藍焰盟的方案。」

  袁傲策淡然道:「上面沒討論出結果麼?」

  面對他,凌雲道長不敢敷衍怠慢,「孫掌門倒是提了幾個建議,不過我覺得還是由紀門主做主較好。」

  其他人頓時鬆出口氣。

  如此說來,凌雲道長還是一如既往地站在紀無敵一邊的。

  紀無敵卻並不很開心,「他們難道沒有堅持?」

  凌雲道長對他的底細也很清楚,因此寬慰道:「此次藍焰盟盟主指明紀門主,可見紀門主在武林中舉足輕重的地位,紀門主實在不必自謙。何況我們白道向來同氣連枝,有什麼事情也絕不會讓紀門主一人苦惱的。」

  紀無敵歎道:「我並不是想讓大家和我一起苦惱。」

  眾人都屏息等著他的後半句話。

  紀無敵果然不負眾望,又接口道:「我只是希望大家能替我苦惱。」

  「……」

  藍焰盟選中紀無敵,或許是打擊白道的一個手段吧?

  這是在場大多數人的心聲——包括輝煌門和袁傲策。

  雖說凌雲道長已經表明站在紀無敵這邊,不會與他爭當這個白道領袖,但是白道內部的分歧卻並沒有因此而消失。

  晚飯時分,孫玉良和方秋水等人就帶著與他們志氣相投的幾個白道門派投宿到另外的客棧去了,顯然是給紀無敵臉色看。

  為此,紀無敵還特意在晚飯的時候恭喜了花淮秀一番。因為這次住宿和伙食費都是他掏的。紀無敵很由衷地恭喜他省下一筆不小的開銷。

  左斯文望著其他人類似於抽搐的表情,只能拚命地往紀無敵碗裡夾菜,希望能堵住他的嘴巴。

  尚鵲很欣慰。左護法來了,他那段受罪的日子成為過去了。但是很快他就知道,他欣慰得太早了。

  因為晚上分房的時候,左斯文激烈地反對袁傲策和紀無敵同房。

  「堂堂門主,怎麼能與跟班同室?」左斯文假裝沒看見袁傲策瞪過來的眼神,依然堅持地擋在門前,「何況房間狹小,實在不便兩個男人同住。」

  紀無敵看著左斯文,一字一頓道:「阿左,棒打鴛鴦會遭天打雷劈的。」

  左斯文假笑道:「鴦在哪裡?」

  紀無敵指著自己,幽幽道:「阿左,難道你不知道嗎?其實,我是女的。」

  左斯文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門主,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好吧,其實我是太監。」紀無敵繼續努力。

  「……」左斯文仍瞪著他。

  紀無敵只能求助袁傲策,「阿策,該你當太監了。」

  袁傲策挑眉,「我是太監?那那天插進去的是誰?」

  ……

  左斯文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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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無敵(六)



  尚鵲以為袁傲策和紀無敵的事情就這樣塵埃落定,正準備回房間好好睡一覺,養養精神,誰知左斯文在他經過的時候突然道:「尚堂主,你去看著門主,不要讓他亂來。」

  「……」他去看著門主?怎麼看?尚鵲回頭。

  原本看好戲的人頓時作鳥獸散。

  ……

  尚鵲在原地僵了半晌,終於在得罪紀無敵和得罪左斯文中選擇了後者,「左護法。」

  「嗯?」左斯文語氣平平,但是尚鵲跟了他這麼久,自然能察覺出他聲音中隱藏的不悅。

  「你知道我這些日子是怎麼過的嗎?」尚鵲緩緩開口。

  門那頭沒有回答。

  尚鵲歎息著,舉步要走。

  「尚堂主在門主的栽培下,真是越來越圓滑了。」左斯文突然冒出一句。

  尚鵲腳步不停,邊走邊道:「都是混口飯吃。」

  「……」

  房間是紀無敵特意選的,不是上房,只有一張大床。

  他早早地爬上床,眼睛晶晶亮地看著袁傲策。

  袁傲策視若無睹地叫來夥計打水洗澡。

  「我也要洗。」紀無敵眼睛更亮了。

  袁傲策依然沒看他。

  過了會兒,夥計送來兩隻木桶。

  紀無敵失望地趴在桶邊,「沒有大一點的嗎?」

  夥計道:「這木桶都是一般大小的。」

  「可是這樣塞不下兩個人啊。」

  夥計愣了下,下意識地朝紀無敵的肚子看去。剛剛他們在門口說話,他也聽到了。這個看上去圓圓潤潤的少年說自己是女的,難道真的是女扮男裝?

  紀無敵順著他的目光看自己的肚子,緊張道:「大了嗎?」

  「呃。」夥計恨不得把眼睛再瞪大一點,看仔細一點。

  「很明顯嗎?」紀無敵更緊張了。

  「還,還好。」莫非是喬裝改扮的黃花大閨女?夥計的腦海中已經上演了無數場充滿愛恨情仇的私奔戲碼。

  紀無敵仰天抱怨道:「這幾天果然是吃多了。」

  「……」看著那明顯的喉結,夥計汗涔涔地想,他果然是想多了。

  兩隻木桶一左一右並排靠著。

  袁傲策一邊洗一邊還要阻擋紀無敵不時的騷擾,最後一桶水從熱洗到冷,兩個人才哆哆嗦嗦地出來。

  袁傲策咬牙道:「還不快去被子裡捂著。」

  紀無敵嗖地鑽進被子裡,幽怨道:「阿策,被子好冷。」

  袁傲策收拾好東西,才躺上床。

  他一躺下,紀無敵就撲了上來,「阿策。已經很多天了。」

  袁傲策單手摟住他,淡淡道:「你的傷還沒有好。」

  「已經好了。不痛了。」紀無敵使勁用臉蹭他的脖子。

  袁傲策的手指根根發緊,聲音充滿壓抑,「今天人很多。」那種尖叫聲給人聽一次就夠了。

  紀無敵道:「阿策,我保證,這次絕對不叫了。」

  「……」袁傲策將信將疑地看著他。

  「真的真的真的。」紀無敵熱切地用大腿摩挲著他的那個位置。

  袁傲策將他翻過身,手指伸進他的褲子,檢查著他上次受傷的位置。

  紀無敵故意晃了晃屁股。

  袁傲策見果然好了,便不再壓抑腹下蠢動的慾火,手指慢慢地在那裡做起擴充。

  紀無敵一邊歡樂地伸縮著腳趾,一邊將潤滑油遞給他。

  袁傲策有過一次的經驗,第二次已經很熟門熟路了,迅速地做好所有準備工作,才將紀無敵翻過身來。他瞄了眼他的身下,發現後面的準備做好了,但是前面的準備好做的相當不充足,便伸手握住它。

  紀無敵倒抽一口涼氣,低聲呻吟道:「阿策。」

  袁傲策緩緩俯下身,一邊搓揉著他的頭髮,一邊搓揉著下面。他的動作雖然稱不上多有技巧,但是對付紀無敵這個紙上談兵的『高手』已然綽綽有餘。沒多久,紀無敵便徹底地釋放出來。

  不過他還沒來得及喘氣,袁傲策就壓在他身上,分開他的雙腿,邪笑道:「輪到我了。」

  紀無敵卷長的睫毛扇動了下,雙手按住他的肩膀,深吸了口氣,做好十足的準備。

  袁傲策緩緩挺身——

  「啊……」

  「閉嘴!」

  左斯文和右孔武衝到房間門口,猛烈地拍著門。

  「門主,你沒事吧?!」左斯文心裡已經把袁傲策的祖宗十八代從墳裡拖出來挨個鞭笞了一遍。

  右孔武更直接,抬腳就準備踹門,但是半路卻被凌雲道長攔住。

  「咳咳。左護法,右護法,發生何事?」他身上披著道袍,顯然是聽到聲響匆匆趕來的。

  左斯文雖知他是有心阻攔,卻不知他阻攔的緣由,只好按捺住焦急道:「我聽到門主的叫聲。」

  凌雲道長笑道:「門主和袁先生都是當今難得一見的高手,不會有事的。」

  ……

  門主說過凌雲道長已經知道他的底細了。他此刻這麼說,分明是在揶揄他。

  想到這裡,左斯文也顧不得面子不面子,直接使了一個眼色給右孔武,讓他攔住凌雲道長,自己二話不說地一腳踢開門。

  只見床單一片狼藉,被子不見了,顯然是有人睡過,但是房間內卻空無一人,只有窗戶敞開著。

  凌雲道長指著地板道:「兩位看這裡。」

  左斯文和右孔武同時朝地上看去,卻是兩個用水醮著寫的私奔。

  ……

  風從敞開的窗戶吹進來。

  吹在輝煌門左右兩大護法身上,卻只吹動了他們的頭髮。

  凌雲道長道:「夜深了,早點睡吧。」

  「……」

  今夜注定是一個漫漫無眠夜。

  夜風很冷。

  袁傲策抱著紀無敵衝進青樓。

  老鴇驚訝地看著他,「這位公子,你要……」

  袁傲策直接從懷裡掏出一張銀票塞給她。

  老鴇看著銀票上的數額頓時眉開眼笑,「兩位公子,你們等等,我去叫姑娘……」

  「不必了。我要一間房間。」

  老鴇道:「那麼姑娘?」

  「自帶了。」

  「……」

  早上左斯文和右孔武頂著兩隻黑眼圈從樓上下來。

  紀無敵坐在軟墊上和他們打招呼。

  左斯文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衝到他面前,咬牙切齒道:「門主昨夜去哪裡了?」

  紀無敵道:「青樓啊。」

  ……

  左斯文狐疑地看了眼在一旁默默喝粥的袁傲策。難道事情不是他想像中的那樣,袁傲策並沒有接受自家門主,而是帶他去青樓解決問題?

  紀無敵道:「這樣就算我叫得多大聲也不會有人在意了。」

  ……

  左斯文的拳頭咯咯咯直響。

  紀無敵渾然未覺道:「阿左阿右,坐下喝粥吧。很香的。」

  左斯文怒道:「門主,你這樣怎麼對得起去世的老門主。」

  「他又不是我氣死的……」紀無敵嘀咕。

  「門主?」左斯文提高聲音。

  紀無敵異想天開道:「如果我能將我爹從棺材裡氣活,也算是大功一件?」

  左斯文瀕臨暴走邊緣。

  右孔武沉聲道:「門主,其他我不管,但是身為習武之人,一點小傷小痛就嗷嗷大叫,實在丟人。」

  對於這點,袁傲策也很認同。

  紀無敵虛心求教道:「那我該怎麼辦?」

  「這個時候,你應該讓真氣遊走受創部位,以便將對方反震回去。」右孔武狠狠地握了握拳頭。

  「……」

  袁傲策邊啃饅頭邊想,怎麼樣才能把紀無敵身體裡那米粒大小的內力廢掉呢?

  其他人陸陸續續下來吃飯。

  經過紀無敵一桌時,都向他們投去別有深意的笑容。

  其中尤以花淮秀的目光最為複雜。

  凌雲道長下來之後直接坐在袁傲策的對面,微笑道:「袁先生紀門主昨夜睡得可好?」

  紀無敵揉了揉眼睛,「沒睡夠。」

  袁傲策將饅頭掰成小塊,放進他的粥裡。此舉引起不少人側目,但他卻依然故我。

  紀無敵也很享受地用勺子將浸濕的饅頭舀出來吃。

  凌雲道長意有所指道:「這幾日貧道在路上聽到不少傳言。」

  袁傲策掰饅頭的動作微微一頓。

  凌雲道長道:「其中不少竟然與貧道有關。」

  「是嗎?」紀無敵怔怔地看了他一會兒,突然壓低聲音道,「難道是道長和慈恩方丈的事情被傳開了?」

  凌雲道長拿饅頭的手僵在半空,須臾才若無其事地縮回來道:「原來紀門主也聽說了。」

  紀無敵道:「嗯,傳得沸沸揚揚的,大家都知道了。」

  凌雲道長的胸膛迅速起伏了一下,淡淡道:「那紀門主覺得貧道應該如何澄清才好?」

  「澄清,為什麼要澄清?」紀無敵面露異色。

  凌雲道長緩緩道:「對於不實的傳言難道不該澄清嗎?」

  「可是,明明是真實的啊。」紀無敵此刻看他的表情猶如在看一個騙子。

  凌雲道長的笑容漸漸掛不住了,「紀門主為何認為這個傳言是真的?」

  「因為你和慈恩方丈逃出來的時候我們都在場啊。」紀無敵道,「雖然被藍焰盟抓去的確是很丟人,但是這也沒什麼可否認的。我們不會因此而覺得你們很沒用,很累贅,很讓人心煩的。所以,你們放心大膽地被抓吧,只要留著一口氣,我們一定會救你們出來的。而且,說不定藍焰盟次數抓多了,覺得沒什麼挑戰,就主動把你們放了。」

  「……」

  紀無敵見他不答話,皺眉道:「還是道長是指其他事?」

  凌雲道長不自在地笑著,「其實,貧道指的也是這件事。」他頓了頓,咬著牙根笑道,「……多謝紀門主相救!」

  「嗯,記得就好。」

  餘下,都是喝粥聲。

 


真相無敵(七)



  早飯吃完,大家都開始打點上路。

  紀無敵和袁傲策除了銀票兩袖清風,因此很熱心地要求幫輝煌門眾人拿行李。

  尚鵲剛把行李遞過去,包袱就散了。

  紀無敵立刻蹲下收拾。

  ……

  尚鵲很溫和地彎腰問道:「門主,你在翻什麼?」

  紀無敵不理他,埋頭嘀咕道:「銀票銀票銀票……」

  「……」尚鵲打開扇子,輕輕地搖了兩下道,「昨天我已經將銀票交給左護法了。」

  紀無敵刷地撲向左斯文,「阿左,你的包袱太重,要不要我幫你拿?」

  左斯文瞄著他,「銀票在我懷裡。」

  ……

  紀無敵很誠懇地看著他,「阿左,你走路累不累,要不要我抱?」

  阿左無言地看著從某人身上燃起的熊熊火焰。

  袁傲策伸手將紀無敵拎回自己的身邊,「你很缺錢?」明明從朱剝皮哪裡刮來的錢還剩下很多。

  紀無敵小聲道:「去青樓很花錢的,我們要多備著點。」

  左斯文耳朵一豎,「青樓?」

  由於他的聲音不算輕,於是客棧裡又豎起很多耳朵。

  紀無敵繼續和袁傲策咬耳朵,「雖然說不用花買身錢,但是住宿費還是要的。」

  ……

  「哦。」客棧很多角落響起恍然大悟聲。

  左斯文頭疼地按著額頭,「你們為何要去青樓?」

  袁傲策道:「因為那裡沒人踹門。」

  左斯文咬牙切齒道:「要是可以,我不但想踹門,我還想踹人。」一想到自家門主被魔教暗尊染指,他全身上下骨頭就癢到恨不得找個人打上三天三夜。

  袁傲策撇撇嘴角,不屑道:「夢裡可以。」

  紀無敵道:「夢裡也不行。」

  袁傲策挑眉道:「為什麼?」

  紀無敵皺著鼻子道:「我不想做春夢的時候,被人一腳踹醒。」

  「你經常做春夢?」袁傲策皺起眉,覺得有必要問清楚他春夢的對象是誰。

  紀無敵扁著嘴巴道:「因為夢裡的阿策更加努力。」

  ……

  原來夢的也是他啊。袁傲策嘴角正要綻放微笑,突然一省,等等,夢裡的阿策更加努力的更加是什麼意思?

  袁傲策危險地瞇起眼睛。他的意思難道是說他在現實中不夠努力?

  客棧裡或明目張膽或偷偷摸摸的目光都朝袁傲策的下半身掃過來。

  砰!

  袁傲策單手劈桌。

  桌應聲而裂。

  所有的目光都有默契地抬頭望天花板。

  犧牲一張桌子的結果是大家終於意識到可以上路了。

  袁傲策走在隊伍的最後面。他週遭的方圓三里幾乎都被身上散發出來的冷氣凍成冰柱。唯一不受影響的是紀無敵。他正死皮賴臉地拉著袁傲策的袖子,將自己的腦袋往他懷裡拱。

  「哼。」這是袁傲策出發之後第三十六次冷哼。

  紀無敵繼續拱,「阿策阿策阿策……」

  「哼哼哼。」第三十七、三十八、三十九次。

  「阿策。」他抬起頭,一雙眼睛紅通通的。

  袁傲策的心終於軟下了一點,「我不夠努力?」

  「我沒有說阿策不夠努力。」紀無敵賴賬很快。

  「是嗎?」袁傲策瞪著前面那群走得飛快的背影。「需要找人對質嗎?」

  ……

  那群背影真的開始飛了。

  紀無敵道:「我只是說夢裡的阿策更加努力。」

  「有多努力?」袁傲策額頭青筋暴起,「還是你需要我現在馬上證明一下我有多麼的努、力?!」

  紀無敵道:「可是夢裡的阿策會做其他的姿勢。」

  「什麼姿勢?」

  紀無敵趴在他的肩膀上,小聲嘀咕了半天。

  罩在袁傲策頭頂上頓時撥雲見日。他眼睛亮閃閃地道:「可以這樣?」

  「嗯!」紀無敵用臉蹭了蹭他,「很舒服啊。」

  「我們試試。」袁傲策很迫不及待。

  「好。」紀無敵也很積極。

  半路跑進路邊樹林的兩人似乎完全忘記了他們原本是要去剷除藍焰盟的。

  大約過了半盞茶的時間,左斯文等人才發現紀無敵和袁傲策失蹤了。

  尚鵲第一反應就是,「在地上找找看,有沒有門主留下的字條。」

  輝煌門眾人原路折返,到處找著任何可能被擺成字的東西。

  須臾,他們突然聽到林子裡傳來一陣尖叫,緊接著是一聲怒吼——

  「閉嘴!」

  ……

  等袁傲策和紀無敵出來,白道眾人正和藍焰盟打得激烈。

  紀無敵興致勃勃地建議道:「趁他們在忙,我們不如再換一種?」

  袁傲策道:「有沒有哪一種比較安靜的?」

  紀無敵想了想道:「你點我的啞穴吧。」

  袁傲策:「……」

  凌雲道長且戰且退,退到他們身邊道:「藍焰盟半路伏擊,據說孫掌門等人已經遭遇毒手!」

  紀無敵訝異道:「怎麼遭的?」

  凌雲道長一腳踢開前面那人,道:「聽說他們比我們早半個時辰出發,也在這裡遭遇伏擊,無一倖免。」

  紀無敵皺眉道:「聽起來很危險。」

  凌雲道長又踢開一個,「不錯,還請紀門主早做對策。」他說的是紀門主,但是看的卻是袁傲策。

  紀無敵道:「不如大家暫且撤退,回家之後臥薪嘗膽個三五七年,然後再勵精圖治個三五七年,最後精心謀劃個三五七年,我想就差不多了。」

  袁傲策道:「你準備等藍焰盟盟主老死?」

  紀無敵點頭道:「不錯。不戰而屈人之兵才是上策。我們不費一兵一卒就將藍焰盟剷除得乾乾淨淨,豈非妙哉?」

  凌雲道長狐疑道:「藍焰盟盟主若是死了,自然有新任門主上任,藍焰盟豈非依然為禍武林?」

  紀無敵無聲地盯著他。

  凌雲道長被他盯得全身毛骨悚然,飛快地解決完週遭敵人後,道:「紀門主有話請直說。」

  「沒什麼,我只是覺得……」紀無敵頓了很久才道,「你說得太有道理了。」

  凌雲道長:「……」

  藍焰盟不知道是否因為在伏擊孫玉良等人的時候消耗太多戰鬥力,以至於很快就被凌雲道長等人打敗,右孔武還生擒了首領。

  那人被打得吐血,卻依然嘿嘿冷笑道:「你們不過是命大,躲過了轟天雷,不然死的就不是姓孫的那幫廢物了。」

  左斯文皺眉道:「轟天雷?江南雷門的轟天雷?」

  那人道:「除了轟天雷之外,還有什麼能夠使那麼多人一下子死得精光。哦,我說錯了,他們沒死光,至少方秋水還留著半條命,不過很快,那半條命也一起去閻王殿裡報到了。」

  右孔武抬起腳,狠狠地踩在他的肚子上,「藍焰盟為什麼會有轟天雷的?」

  左斯文擺手道:「現在該問的不是為什麼會有,是還有多少轟天雷?」

  那人痛得渾身冒冷汗,卻依然冷笑道:「你們,覺得我會說?」

  紀無敵蹲下身,好心地建議道:「阿右,把腳往下移三寸,再踩。」

  右孔武移了三寸。

  ……

  那人的臉色頓時一白,「你們自詡名門正派,居然敢……」

  紀無敵道:「你真是太挑剔了。居然不喜歡名門正派踩。阿策,要不要你來?」

  袁傲策道:「我只喜歡割,不喜歡踩。」

  紀無敵溫柔地問道:「你要名門正派還是魔教的?」

  那人冷汗直流,半天才咬牙道:「名門正派!」

  紀無敵轉頭道:「阿策,你來。」

  那人瞪大眼睛,「我選的是名門正派啊。」

  「折磨俘虜當然是他討厭什麼給什麼啊。又不是拜壽。」紀無敵側身,讓出位置。

  右孔武將腳移開。

  袁傲策的手搭在劍柄上。

  那人急忙道:「我是藍焰盟的左護法,你們若是這樣對我,盟主一定不會放過你們的。」

  ……

  藍焰盟的左護法?

  左斯文頓時覺得很不自在。

  紀無敵抱胸道:「難道他現在就算是放過我們了?」

  袁傲策的劍已經拔出了一半。

  「難道你們不想要孫玉良他們的命了?」那人惶急脫口道。

  「招魂的話,找茅山道士更可靠吧。」紀無敵慢悠悠道。

  那人咬牙道:「他們沒死。」

  白道眾人一陣騷動。

  慈恩方丈率先道了聲佛號。

  左斯文道:「你一會兒說死了,一會兒說沒死,要我們如何信你?」

  那人道:「我們的確用了轟天雷,但主要是為了用轟天雷將迷藥散開。你們若是不信,可以找一個精通藥理之人看看地上的土……那些迷藥粉末應該還殘留了一部分在土裡。」

  這裡最精通醫理的就是棲霞山莊的張奉賢。

  紀無敵和袁傲策互視一眼。既然棲霞山莊是藍焰盟的爪牙,那麼這個張奉賢也很難信得過。

  張奉賢倒不知道他們的心思,很盡責地低頭檢查著泥土,放在鼻下聞著,須臾後點頭道:「的確有迷藥。」

  那人舒出口氣,說話利落了許多,「他們是被生擒的,目的是當傀儡死士。」

  紀無敵點頭笑道:「的確。有什麼方法比讓白道武林自相殘殺更加省力省時又賞心悅目呢。」

  凌雲道長道:「那紀門主以為我們應當如何?」

  紀無敵道:「我剛才的提議……」

  「萬萬不可。」凌雲道長連忙截斷。

  紀無敵和袁傲策瞭然。必定是明尊已經向他傳達過拿回睥睨山的命令,因此,他全力煽動白道和藍焰盟硬碰,好讓魔教坐收漁翁之利。

  「那麼,」紀無敵聳肩道,「上山,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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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無敵(八)



  考慮到孫玉良一群人數眾多,藍焰盟要運走他們也非易事,因此凌雲道長主動請纓帶人追擊。

  紀無敵自然無異議。

  而其餘白道精英則在他上山砍人的明確目標指引下,浩浩蕩蕩地朝睥睨山挺進。

  藍焰盟左護法被捆成一隻人繭,被一條繩子拖著走。

  左護法很委屈地叫道:「看在我這個俘虜當得相當配合的份上,不能讓我站起來自己走嗎?」他的後腦勺快被磨平了。

  紀無敵道:「看在你這個俘虜當得相當配合的份上,我可以讓你選,是仰面朝上,還是俯臥朝下。」

  ……

  左護法思想鬥爭很久,咬牙道:「俯臥朝下。」

  紀無敵向拖人的某派弟子使了個眼色。

  於是左護法就被翻過來,面朝下了。

  「等等!」左護法驚恐地叫道,「你不是說,對待俘虜要他討厭什麼給什麼嗎?」

  紀無敵頷首道:「一般來說,的確如此。不過我剛剛說過,看在你俘虜當得相當配合的份上,讓你自己挑選。我說話算數的。」

  ……

  左護法哭喪著臉哀求道:「那我能不能重新選。」

  「可以是可以。」紀無敵摸著下巴道,「但是我不確定這次是讓你自己挑選,還是折磨俘虜。」

  左護法絕望地嘶吼道:「反正你打定主意要折磨我就對了。」

  紀無敵驚訝地看著他,「難道你現在才發現?」

  「……」左護法瞪著他,嘴裡不乾不淨地開始大罵起來。

  紀無敵打了個響指。

  某派弟子開始拖人。

  叫罵聲立刻化作殺豬似的慘叫。

  大約叫了半炷香,左護法進入半昏迷的狀態時,紀無敵在一旁悠悠然道:「難道他沒想過,頭是可以抬起來的嗎?」

  ……

  半昏迷的某人渾身抽搐了下,被拖得血肉模糊的臉慢慢地抬了起來。

  袁傲策道:「離晌午還有段時間,他能撐得住嗎?」

  紀無敵想了想道:「若是一開始就抬起來的話,應該可以。不過現在嘛……」

  咚。

  半昏迷的某人徹底昏了過去。

  紀無敵惋歎。

  至晌午,白道眾人留下來歇息,順便用午飯。

  紀無敵邊吃乾糧邊盯著昏迷的某人直瞧。

  袁傲策頗感不是滋味,「他很好看?」

  「不好看。」

  「那你還一直看?」

  紀無敵轉過頭,賊笑道:「阿策,你吃醋。」

  袁傲策抬了抬眼皮道:「是又如何?」

  紀無敵驚訝道:「阿策,你居然承認了?」

  「我承認了麼?」袁傲策淡淡道,「我只是問,是又如何?」

  「是的話……」紀無敵將放乾糧的包袱重新打開,取出一塊烙餅,「就把這個給他吃。以獎勵他讓阿策吃醋的第一次。」

  「第一次?」袁傲策挑挑眉,笑得別有深意。

  花淮秀突然氣沖沖地從樊霽景身邊走開。

  作為難得一見的美人,即便是氣沖沖,也氣沖沖得很好看。

  紀無敵眼睛一下子瞪直。

  袁傲策冷哼。

  紀無敵幽怨道:「阿策,你向花淮秀拋媚眼!」

  這是惡人先告狀?袁傲策眼角微抽,「我向花淮秀拋媚眼?」

  「你居然承認了。」紀無敵露出傷心的表情,「阿策,你想出牆。」

  「……」袁傲策眼中精光一閃,雙唇抿緊,表情瞬時恢復泰然,「是又如何?」

  紀無敵想了想道:「我決定不給他吃烙餅了。」

  「……」

  「我要潑醒他。」紀無敵說到做到,直接拿水壺朝某個昏得正香的某顆腦袋上澆了下去。

  左護法幽幽醒轉,臉上的傷口頓時將他刺得渾身一激靈。

  紀無敵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阿策要出牆。」

  左護法:「?」

  「我們要上路。」

  左護法瞳孔驚懼地張大。

  ……

  某派弟子撣了撣衣服,站起身,抓著繩子繼續前進。

  「啊……」嘶啞的叫聲,然後又進入昏迷狀。

  又行了數日,他們在路上卻始終沒有遇到藍焰盟和凌雲道長所率領的白道眾人。

  睥睨山已越來越近。

  去睥睨山必定先過嘉峪關。

  由於白道一群人太過張揚,因此他們特地分成好幾批過。

  紀無敵、袁傲策、花淮秀和樊霽景單獨一批。

  樊霽景和花淮秀一前一後離得最遠。

  紀無敵走到樊霽景身邊,深沉地問道:「花淮秀不肯被你撲嗎?」

  樊霽景呆道:「撲?」

  紀無敵瞭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就是他不肯撲你?」

  樊霽景再度抓住關鍵字,「撲?」

  「我明白。」紀無敵一副過來人的樣子,「當初阿策不肯撲我,我也很鬱悶。」

  ……

  就算樊霽景再遲鈍,此刻也明白了他說的撲是什麼意思。畢竟紀無敵和袁傲策的關係如今在武林中已經是公開的秘密。

  「我和他不是這種關係。」樊霽景雙頰飛紅。

  「剛開始是難免的。」紀無敵鼓勵道,「不過以後總會好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說我和他不可能是這種關係。」樊霽景急了,說話聲音不免有些大,剛好傳入正偷偷潛過來的花淮秀耳裡。

  ……

  紀無敵看著臉色發白的花淮秀,心中升起無限同情。

  樊霽景也看到了,還特地走過來道:「表哥,你向紀門主解釋吧。」

  「解釋?」花淮秀秀眉一揚,嘴角露出一絲冷笑,「我為何要向他解釋?」

  紀無敵頷首道:「他的確沒有必要向我解釋。」

  花淮秀意外地望向他。據他所知,紀無敵從來不是這麼好說話的人。

  紀無敵也沒有辜負他的期望,「他只要向自己的心解釋就好。」

  樊霽景恍然道:「紀門主所言甚是。人之一生縱然能騙天騙地,騙父騙母,卻騙不了自己的心。紀門主果然是大智慧。」

  花淮秀恨得快將牙齒咬碎。

  袁傲策看不過眼,解圍道:「你們中午似乎有所爭執?」

  樊霽景偷偷瞧了花淮秀一眼,見他冷著臉,只好道:「表哥希望我回花家。」

  袁傲策想起樊霽景的習武天賦和那一身與天賦並不相附的粗淺武功,難得多管閒事地插嘴道:「江南花家雖然不是什麼武林大派,但是財力雄厚。你若是能回花家,不失為一件美事。」以花家的實力,定然能幫他請得名師,或是尋得高深的武功秘籍,到時候江湖上必然會多一位頂尖高手。那麼他也不至於太過寂寞。

  哪知樊霽景搖了搖頭道:「我答應過娘,今生今世都不會重回花家。」

  紀無敵問花淮秀道:「如果他回到花家,能得什麼好處?」

  花淮秀微愕,半晌才緩緩搖頭道:「除了錦衣玉食之外,無其他好處。」

  紀無敵道:「那不去也罷。」

  花淮秀頓生不悅,「花家縱然有千般不是,也比呆在九華山遭受白眼要強。」

  樊霽景奇道:「我幾曾在九華山遭受白眼了?」

  紀無敵和袁傲策都無語地看著他。

  若非遭受九華山的排擠,他的武功怎麼會到現在還徘徊在一流和二流之間?若非遭受九華山的排擠,為何九華山選繼承衣缽弟子的重要時刻,他卻被派出來參加武當凌雲道長的壽誕?若非遭受九華山的排擠,為何攻打睥睨山這樣的大事,九華山始終袖手旁觀?

  花淮秀氣得眉毛都豎起來了,「呆子!你是我見過最呆的呆子!」

  樊霽景被罵得滿臉通紅,內心氣悶不已。

  紀無敵閒閒地看戲,就差沒在胸前掛上過癮的牌子了。

  幸好他們一行是四人。

  袁傲策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關卡,正好看到程澄城大搖大擺地出去,便道:「時辰不早,我們早早上路吧。」

  花淮秀和樊霽景這才收起各自的情緒,繼續上路。

  出了嘉峪關,綿延不斷的山峰與藍天白雲相接,紀無敵等人滿腔豪情頓時湧起,恨不得插上翅膀,在半空中翱翔,領略這西北天地的粗獷之美。

  花淮秀和樊霽景適才的芥蒂也漸漸融化在這廣袤天地中,只是一時誰都拉不下面子來。

  約莫走了半里路,便看到程澄城與白道諸人都等在道旁。

  又一起等了半個多時辰,所有人終於會和,重新向睥睨山進發。那位左護法由於受傷過重,終於得到了乘馬的待遇,只是他一路昏迷,也體會不到什麼優越感。

  去的路上,程澄城問道:「袁先生可記得去睥睨山的途中,哪裡適合設置關卡嗎?」關卡是因地勢而設,即便藍焰盟和魔教是兩個門派,但在大體上也不會差太多。

  這個問題他猶豫了很久才決定問出口。只因凌雲道長不在,紀無敵從來不管事,輝煌門的左右護法都隨凌雲道長走了,剩下的人唯紀無敵馬首是瞻,看來看去,他不問就沒人問了。

  袁傲策眼睛也不眨地回答道:「不知道。」

  不等程澄城回答,便有人叫囂道:「你是不知道,還是不願意說?」

  袁傲策眼神頓時一冷。

  即便他因為紀無敵而和白道親近,但不等於他的脾氣變得溫和。

  程澄城見他變臉,連忙打圓場道:「袁先生向來說一不二,他說不知道,自然是不知道。」

  袁傲策臉色微緩。

  那人還想說什麼,卻被旁邊人一把摀住嘴巴。

  袁傲策冷哼道:「你見過有人用關卡對付本門掌門的嗎?」

  程澄城等人恍然。

  魔教雖說是雙尊統御,但暗尊對外,明尊對內,魔教關卡多半是明尊設下,以袁傲策的個性自然不會細問。

  紀無敵悠然道:「前面已經由凌雲道長開道,就算有關卡,也被拔出了吧。」

  程澄城表面稱是,心中頗不以為然。凌雲道長武功再高,也是頭一次來睥睨山,怎能將關卡拔得一乾二淨?

  知道凌雲道長底細的紀無敵和袁傲策自然沒有這種擔憂。他們只覺得……有先鋒開路,很好。

  


真相無敵(九)



  前往睥睨山的路上果然很太平。

  到睥睨山山腳,便見慈恩方丈正獨自一人等候他們。

  程澄城等人立馬加快腳步,趕過去與他會合。

  慈恩方丈道了聲佛號道:「凌雲道長已經帶著眾人殺上山了,他讓貧僧在此等候諸位。」

  白道中人個個摩拳擦掌。

  藍焰盟壓制各大派多年,早讓他們憋著氣,窩著火。如今打到他老家,這股火氣也終於有了發洩的途徑。

  紀無敵道:「大師不和凌雲道長一起?」

  好好的一句話,從他嘴巴裡說出來,不免就讓人往歪路上想。

  不過慈恩方丈不是那種人。所以他很自然地回答道:「有凌雲道長帶領武林同道,貧僧很放心。」

  白道眾人腦海同時閃過一個想法,不愧是苦戀多年還糾纏不清的情侶,彼此之間的默契和信任果非平常人能比。

  紀無敵歎氣道:「只是委屈你了。」

  他說的委屈當然是指與凌雲道長分開,少了相處的機會。

  但是落到慈恩方丈耳朵裡,自然而然地化為讓他一大把年紀等在山腳下而過意不去,連忙道:「紀門主言重了。能為武林同道出力,貧僧甘之如飴。」

  不愧是少林掌門和武當掌門啊。在關鍵時刻總是把自己的利益放到最後,將武林的利益放到最前。這樣高尚的情操讓他們怎麼忍心再反對和歧視他們之間的戀情。

  有幾個心思細膩的女俠已經忍不住潸然淚下。

  慈恩方丈見大多數人發紅的眼眶,訝道:「諸位為何如此感傷?」

  袁傲策道:「大概秋天快過了吧。」

  「……」慈恩方丈似懂非懂。

  紀無敵感慨道:「該熟的都熟了,是收穫的好季節。」

  慈恩方丈若有所得,「花開花謝乃是天地常理,諸位何必耿耿於懷?」

  ……

  他是多麼豁達!

  白道眾人望著他的眼裡滿是敬佩。

  即便到了這種時候,他依然這樣鎮定地安慰著別人。其實在他心目中一定更加擔心凌雲道長的安危吧?可是他卻花開花謝來暗示人生生死無常,要看開。

  程澄城突然抱拳道:「無論大師日後作何選擇,在弟子心目中,大師永遠是大師。」

  「……」慈恩大師很茫然,他今後要作何選擇?

  花淮秀也道:「人生苦短。聽大師一席話,我才終於明白什麼是最重要的。」

  「……」他剛才不是只說了一句話嗎?幾時變成一席話了?

  樊霽景微笑道:「大師乃是方外之人,自該比我們看得更高更遠。」

  「……」慈恩大師被他說得壓力很大。

  紀無敵作總結道:「大師。你就放心大膽地去撲倒他吧!我們支持你!」

  慈恩大師怔怔地看著他們半晌,恍然道:「莫非紀門主是讓貧僧去撲殺那個藍焰盟盟主嗎?」

  ……

  風驟冷。

  所有人臉上的激動都被僵在剎那。

  慈恩大師從恍然到茫然,最後惶惶然,不知自己到底說錯了什麼。

  袁傲策甩了甩手中的劍,拉著紀無敵的手率先往上走,嘴裡淡淡道:「不是砍人嗎?」

  眾人如夢方醒,都眼觀鼻,鼻觀心地跟在他身後上山。

  留下慈恩方丈默默地反省——

  他究竟說錯了什麼?

  睥睨山高逾萬仞,山壁陡峭。站在山巔,可俯視群山,胸生睥睨天下之豪情。睥睨山之名因此而來。

  這樣的山站在上面的確豪情萬丈,但是爬上去就累得夠嗆。尤其越往上,山風越大,幾乎要刮得人站不住腳。

  唯一悠閒的人是紀無敵。他正被袁傲策抱在懷裡,打著瞌睡。

  這群人中當數花淮秀最為吃力,其他弟子三五成群地綁在一起,互幫互助。唯獨他不願在樊霽景面前落面子,一個勁兒地咬牙死撐,到後來竟將嘴唇生生地咬出血來。

  一隻手突然從斜裡伸出來,拉住他的胳膊,將他從山道邊緣拽了回來。

  「小心。」樊霽景抓著他的胳膊仍覺使不上力,乾脆摟住他的腰肢,半拖著他往上走。

  九華山總共一套內功,掌門就算想教別的也不行。所以,他學的劍招雖然只是三流,但內功卻是一流。走在這樣的山道上只是略感吃力。

  花淮秀感受著從腰上傳來的力道,心跳怦然,伸手反抱住他的腰。

  樊霽景只道他累了,也沒有細想,安慰道:「很快就到了,再忍一忍。」

  花淮秀抬起頭,強風從面上刮過,森冷如刀,削得整張麻熱辣辣地痛。即便如此,他還是希望這條路長些,再長些……

  老天顯然沒聽到他的心聲。

  沒走幾步,他就聽到袁傲策在隊伍最前喊道:「前面是停雲坪。可稍作休整。」

  眾人見有了目標,各自加快腳步。

  花淮秀溫馨的時刻在別人的催促下很快便結束了。

  停雲坪在半山腰,植有綠木,佔地甚廣。

  程澄城道:「適才山道險阻,易守難攻,藍焰盟不應當放棄這樣好的地勢,輕易放我們上來才是啊。」

  樊霽景鬆開花淮秀,上前道:「莫非是凌雲道長已經替我們掃清了阻礙?」

  紀無敵和袁傲策對視一眼。

  以凌雲道長所帶領的那些所謂個高手是絕對不可能如此乾淨利落不留半具屍體的解決藍焰盟守山弟子的。若是沒猜錯,應該是魔教所為。

  袁傲策是魔教暗尊,最熟悉魔教實力。儘管他們中沒有一個人的武功達到紀輝煌的境界,但是如凌雲道長這樣的高手卻為數不少。在攻城掠地的時候,一群這樣的高手比一個紀輝煌更有用。

  何況睥睨山曾經是魔教的地頭,他們盤踞在此不下百年,山中所建密道無數,要對付少了紀輝煌的藍焰盟簡直易如反掌。

  袁傲策悄聲道:「藍焰盟盟主在睥睨山麼?」

  紀無敵道:「當然。這樣重要的時刻就算打死他,他也要屍變了來的。」

  袁傲策的目光朝四週一轉,若有所思。

  在前方探路的弟子突然大聲喊道:「凌雲道長正和藍焰盟交戰。」

  眾人原本被藍焰盟憋了十幾年的火,剛剛又爬上爬了一肚子的風。煽風點火之後,自然呈燎原之勢,一發不可收拾。個個二話不說地捲起袖子操起傢伙就往前衝去。

  紀無敵堅定地拉住袁傲策道:「阿策,我們斷後。」

  袁傲策心想整個藍焰盟也沒什麼高手,什麼左護法在江湖上頂多排入一流高手之末。以凌雲道長、輝煌門諸人的實力應付綽綽有餘,因此也沒什麼興趣,由著紀無敵拽著他慢悠悠地散步。

  散著散著倒散出閒情逸致來了。他開始介紹沿路的風景,又說些當初在此發生的趣事,聽得紀無敵眉開眼笑。

  當兩人終於走到戰場邊緣時,眼前的形勢卻與他們想像中差了十萬八千里。

  凌雲道長等人幾乎是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右孔武和左斯文兩人在戰場亂躥,就是不應敵。

  紀無敵抱胸道:「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究竟是矛利,還是盾厚?這個千古懸案,今日終於有答案了。」

  左斯文剛好跑到他周圍,聽到他如此說,又急又怒道:「門主,還不快想辦法。」

  袁傲策望著一臉麻木地追殺著他的孫玉良,皺眉道:「按人中有用嗎?」

  左斯文閃身避過孫玉良的劍,喘了口氣道:「他嘴唇上的手印就是右孔武按的!」

  「那個是手印?」紀無敵瞪大眼睛,「我還以為是孫掌門修出來的小鬍子。」

  大約是聽到他的聲音,孫玉良突然放棄左斯文,朝紀無敵衝去。

  袁傲策不像白道眾人那麼手下留情,衝上去直接一劍劈斷他手中的劍,又一腳將他踹翻。

  哪知孫玉良彷彿不知道痛,一個挺身站起來,手裡抓著斷劍又衝了過來。

  紀無敵趁他們糾纏,眼睛快速地掃視戰場,掃了半天也沒有張奉賢的身影,不由問道:「張奉賢呢?」

  凌雲道長早在紀無敵和袁傲策出現時便朝這邊退來,此刻正好回答道:「不見了。」

  「哦。」紀無敵聳肩,「我還以為他會演到端木慕容替藍焰盟盟主擋刀為止。」

  棲霞山莊和藍焰盟的關係凌雲道長早已知曉,不過這時候還是故作驚訝道:「莫非棲霞山莊和藍焰盟暗中勾結?」

  「什麼?!」紀無敵突然大聲喊道,「凌雲道長你說棲霞山莊和藍焰盟勾結?」

  ……

  凌雲道長無奈地看著他。

  紀無敵的臉色很無辜。

  這時候其他人也紛紛殺了過來,和他們會合。

  霎時,紀無敵前面人頭湧動,但是能施展的地方卻越來越小,誤傷也越來越多。

  袁傲策直接將孫玉良的兩條腿踢斷後走過來,「他們為什麼靠過來?」

  紀無敵摸著下巴道:「因為人都喜歡湊熱鬧。」

  左斯文跳出戰圈道:「似乎是有人在指引他們逼過來。」

  袁傲策定睛一看,果然,慢慢靠過來的其實是受攝魂術影響的人。白道眾人只是被他們趕過來的。

  突然有一個聲音在人群中大吼道:「小心姜百里!」

  姜百里?!

  這個似曾相識的名字讓紀無敵和袁傲策同時一怔。

  只見一個粗壯的漢子從人群中衝出,直直地朝他們的方向撲過來。

  凌雲道長和左斯文同時閃身迎上。

  紀無敵終於記起姜百里是誰。

  在客棧,和黃河幫幫主宮肅的屍體一起失蹤的振威鏢局總鏢頭。也是引慈恩方丈和凌雲道長陷入藍焰盟之手的罪魁禍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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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無敵(十)



  此時的姜百里兩眼發紅,形若癲狂。

  饒是左斯文和凌雲道長兩大高手聯手依然被他逼退三尺。

  「我來!」只聽與剛才提醒他們小心的同一人大喝。一抹灰色身影從藍焰盟與白道群英中躥出,手持大刀向姜百里劈來。

  凌雲道長瞥了眼那身影,頓時大吃一驚,「宮肅!」

  宮肅二字一出,白道眾人皆是驚疑萬分。

  當初在客棧,宮肅的屍體大多數人都見過,而且端木回春還親自驗過……難道這又是棲霞山莊和藍焰盟的詭計?

  不等他們多想,宮肅的刀已經凌於姜百里腦袋的上方。

  姜百里恍若未覺,兀自衝向紀無敵的方向。

  左斯文和凌雲道長都熟知紀無敵的底細,雙雙搶身架住殺氣騰騰的姜百里。

  另一邊,宮肅的刀如閃電,在姜百里的頭頂輕輕一滑,竟然是滑向紀無敵!

  左斯文和凌雲道長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他們雖覺宮肅出現得蹊蹺,但見他神智清醒,能言能語,只以為他被藍焰盟抓住,另有際遇,並未將他和藍焰盟想到一塊,因此對這陡然變化的偷襲一時都沒有反應過來。

  眼見宮肅手中的白刀離紀無敵的面門相差不過三寸,一把黑色的劍從斜裡無聲無息地伸出來,輕輕一抖。

  宮肅只覺手心一麻,不等反應,就連人帶刀被反彈了回去。

  袁傲策將劍遙指他的落處,冷笑道:「想動他,問過我了麼?」

  宮肅翻身落地,藍焰盟眾立刻將他團團圍住。

  他瞪著袁傲策,眼中滿是不甘。盟主之前告訴過他,紀無敵是只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只要能夠突破他週遭的保護圈,就能將他擊殺。剛才時機正好,左斯文和凌雲道長都被姜百里纏住,其他人還沒反應過來,眼見就要得手,沒想到還是敗在袁傲策的手裡。

  袁傲策這個因素他不是沒考慮過。甚至他已經做好廢掉一隻胳膊的打算,只是沒想到自己全力全速之下,依然擋不住他的一劍。

  被裹得像粽子似的藍焰盟左護法迷迷糊糊地醒來,看見宮肅眼睛陡然亮起,大吼道:「右護法救我!」

  宮肅皺眉,假裝沒看見,由著他像瘋子似的吶喊。

  凌雲道長邊抵擋姜百里瘋狂的進攻,邊道:「原來你是藍焰盟的右護法。」

  宮肅眼睛死死地瞪著袁傲策,「只要殺了紀無敵,我就是藍焰盟的二盟主。」

  紀無敵訝異道:「當別人的老二很爽嗎?難道那人是太監?」

  ……

  兵刃相交的間隙,隱隱能聽到一片壓抑而低沉的偷笑聲。

  宮肅眼睛裡的火噴啊噴啊噴。他下定決心,就算當不上二盟主,也要把紀無敵殺了。不,再殺了他之前,先把他的那張嘴巴撕爛。他鼻翼微動,雙唇快速地嚅動。

  姜百里精神立刻亢奮百倍,任由凌雲道長和左斯文砍在他身上,鮮血淋漓的身體仍拚命朝紀無敵衝去。

  凌雲道長和左斯文相顧駭然。

  袁傲策不悅地挑眉,手中劍一揮,從姜百里的頸項上輕輕劃過。

  血珠從細細的傷口中噴灑成線。

  姜百里兩條腿不死心地向前衝了兩步,眼睛死死地盯住紀無敵,牙齒咯咯地打著顫。

  「死了就別佔地方。」袁傲策用劍鞘在他額頭上一推。

  那如山丘般厚實強壯的身軀終於仰面翻到。

  宮肅冷聲道:「沒用的東西。」

  紀無敵反駁道:「他本來總鏢頭當得好好的,要不是你,他會這樣沒用?」

  他的聲音清脆,猶如冷泉般衝擊著這片充滿殺戮的戰場,讓已經殺得渾渾噩噩的眾腦袋漸漸清明起來。

  宮肅道:「你們既然知道他是被我利用,還下得去手?」

  紀無敵道:「如果你被人下了春藥,必須在眾目睽睽下和一隻狗□才能解,你幹不幹?」

  宮肅面色猙獰,「你找死!」

  「看。你也不願意。」紀無敵眼角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有種人,被他利用還不如和狗□。」

  宮肅氣得發抖,「你說我是狗?」

  紀無敵皺眉道:「莫要侮辱狗格。」

  宮肅怒極反笑道:「好好好,紀無敵,你只管嘴上佔便宜,一會兒保準叫你後悔莫及!」

  「你準備像剛才利用姜百里一樣利用孫玉良他們?」紀無敵一語道破他的意圖。

  宮肅冷笑道:「你怕了?」

  「的確怕。」紀無敵點頭承認。

  宮肅心情轉佳,「如果你開口求饒的話,也許我可以考慮一下,饒過他們。」

  「當然,考慮的結果十有八九的是不饒。」紀無敵語氣平常地揭破他的小九九。

  宮肅繼續誘惑道:「你何不一試?」

  紀無敵看著在下面打得激烈的眾人,突然道:「我剛才說怕,是說怕無聊。你看他們打來打去打了這麼久都沒有結果。但是我現在突然想到不無聊的辦法了。」

  宮肅面色一緊,「你要做什麼?」

  紀無敵朝凌雲道長勾了勾手指。

  凌雲道長望了袁傲策一眼,頂著壓力走過來,「紀門主有何主意?」

  「兩個字。」紀無敵伸出兩根手指,「撐住。」

  凌雲道長本來就不大好看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紀無敵轉頭對左斯文道:「叫上阿右阿鍾阿尚,我們去睥睨山山巔賞花!」

  左斯文面頰一抽,「門主能說給理由嗎?」

  「打發時間。」紀無敵說完,拉過袁傲策的手扭頭就走。

  袁傲策看了眼左斯文,若有所悟。

  左斯文站在原地看了看正陷入苦戰的白道眾人,猶豫之色一閃而逝,當即招呼正陷在戰場中的輝煌門同伴,朝紀無敵的方向追去。

  白道眾人目瞪口呆地看著輝煌門就這樣沒義氣地溜了。

  凌雲都長足足用了半盞茶才反應過來,有氣無力地鼓勁道:「讓我們支持到紀門主回來!」

  ……

  與其支持到他回來,還不如剛剛就別讓他走。

  白道眾人看凌雲道長的眼神相當幽怨。

  越往上走,山中寒風越冷厲。

  袁傲策將紀無敵抱在懷中,單手貼在他的背後,渡真氣於他驅寒。

  紀無敵的臉色這才逐漸紅潤起來。

  「你準備如何處置他?」袁傲策問道。

  紀無敵既然在節骨眼上將輝煌門諸人叫上山巔絕非賞花這般簡單,恐怕是要揭破藍焰盟盟主的身份。一想到一會兒將和高手榜排名第二的高手對陣,他身體的血液便不可自抑地亢奮起來。

  紀無敵道:「嗯。我還在考慮。阿策,你說是讓他去青樓賣笑好?還是去洗茅廁一個月好?」

  「不如一邊洗青樓的茅廁,一邊賣笑好。」

  紀無敵對袁傲策刮目相看,「阿策,沒想到你居然這麼……」

  「什麼?」

  「聰慧!」

  「沒想到我這麼聰慧?」袁傲策故意將他往上一拋,再翻身接住,沉聲道:「難道我在你心目中是一個愚不可及之人?」

  紀無敵道:「如果我回答說是,你會不會又把我拋上去?」

  袁傲策嘴角一勾,「你可以試試。」

  紀無敵閉上眼睛,「阿策,拋吧!」

  ……

  左斯文等人邊跑邊看到不遠的山道上一個黑色原點不停地上下跳動。

  儘管睥睨山傲睥天下之處是在山巔,但是藍焰盟和魔教的總部卻都設在山腰和山巔之間的半懸空的宮殿裡。

  據聞這是魔教開山鼻祖魔中魔,花費數以千萬計的金銀築成,裡面機關密道無數。若是沒有地圖和人的引領,進去之後就再無出來的機會。

  當然,這個傳聞在八年前已經被紀輝煌打破。他可算是繼魔中魔之後,又一個不世出的奇人。進出魔教,如履平地,最後的屏障在對方眼裡都和狗窩豬棚沒區別,第一高手在他手中毫無反抗之力。以至於明尊只能帶領魔教退避三舍。

  紀無敵站在曾經的無回宮,今日的藍焰盟總部之外,心中無限感慨,「聽說建立這座宮殿的也是個變態?」

  「也?」

  「嗯。我爹也是。」

  袁傲策揚眉,「你爹對你做了什麼?」

  紀無敵縮了縮脖子,「四個字,慘無人道!」

  袁傲策眸光一沉,「比如說……」

  紀無敵仰起頭,滿臉的痛苦,「他居然……居然……」

  隨著他的顫音,袁傲策的拳頭越捏越緊。

  「他居然……」紀無敵猛然低頭捂臉道,「逼我天天一大早起來練武!」

  「……」袁傲策順手解決幾個衝上來的藍焰盟弟子,無言地朝裡走去。

  紀無敵趕緊跟在他身後,「阿策,你不會安慰我一下嗎?」

  「我更想去安慰你爹!」

  紀無敵猛地抓住他,「阿策,戀屍是一種病。」

  「……」

  「殉情是病上加病。」紀無敵臉上露出痛心的表情。

  「……」

  「所以就算你對我爹再有想法,也應該完全把它轉化成對我的愛意。」紀無敵挺直背脊道,「阿策,你放心,我經受得住的。你就洶湧猛烈地來愛我吧!」

  「……」袁傲策猛然轉頭,衝著殺過來的藍焰盟弟子怒道,「跑得這麼慢!不知道投胎是要趕著來的嗎?」

  ……

  藍焰盟弟子面色驚疑不定,腳步從迅疾到緩慢,又從緩慢到完全停止,最後乾脆掉頭往回跑。

  紀無敵欽佩地擊掌道:「阿策好厲害!這應該就是傳說中的——不戰而屈人之兵!」

  袁傲策握著發癢的拳頭,鬱悶地想,他明明是想找幾個人來砍的。

  


真相無敵(十一)



  藍焰盟弟子不敢近身攻擊,開始用弓箭暗器射殺他們。

  紀無敵原想躲到袁傲策的身後,卻被他一把抓住,頂在前方不能動彈。

  左斯文等人趕到的時候,就看到自家的門主勇敢無畏地捨身擋在袁傲策身前,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

  無數箭矢飛刀從他們左右擦過,他們的背影卻毫不動搖。

  左斯文突然感動了。

  向來遇到危險就躲躲藏藏的門主沒想到也會有衝出來主動保護別人的一天。

  這樣的感動讓他覺得袁傲策也不像原來那麼不順眼了。

  尚鵲道:「沒想到這些人的眼神如此之差,竟然射了這麼久一次都未中。」

  右孔武道:「並非他們眼神差,而是袁先生將箭矢在射過來之前就用內力彈了出去。」

  尚鵲吃驚道:「這要何等高深的內力?」

  右孔武歎氣道:「我不知道這要何等高深的內力,我只知道我或許窮其一生,也達不到這樣的內力。」他一生當中只對紀輝煌的武功說過一個服字,不想今天竟然又多了一個,而且還是如此年輕的晚輩。

  在輝煌門中,以他最醉心武學,當下對袁傲策的成見盡釋,化作滿腹欽佩。

  藍焰盟弟子見他們又有援兵趕到,自己又久攻不下,丟下武器轉頭就跑。

  袁傲策緩緩鬆開桎梏著紀無敵的手。

  紀無敵半天不動。

  袁傲策皺眉道:「剛才的箭沒有傷到你。」這點自信他是有的。

  紀無敵僵硬地點點頭。

  「你在生氣?」袁傲策心情莫名轉好。從來只有他對紀無敵的言行跳腳,難得能顛倒一次,感覺也不錯。

  紀無敵搖搖頭。

  「那怎麼了?」袁傲策繞到他的身前。

  只見紀無敵蒼白著一張臉,整個人硬得好像石碑,「腿軟。」

  ……

  看著袁傲策好氣又好笑地抱起紀無敵,左斯文很希望自己失明又失聰。這樣就不用知道真相,也不會這麼失落了。

  右孔武用手肘撞了撞他,「敗類,你唉聲歎氣什麼?」

  「要你管?」左斯文斂容,快步追著袁傲策的背影。

  「你不說我也知道。」右孔武負起手,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後。

  就算他的武功和袁傲策還有段距離,但是比起左斯文卻要好得太多。

  左斯文不理他。

  「你一定是為門主和袁先生的事情。」右孔武不離他身後半尺。

  左斯文沉聲道:「難道我還該為門主的斷袖之癖額手稱慶不成?」

  右孔武道:「兒孫自有兒孫福。門主這樣的個性能找到袁先生這樣的人,實在難得。」由於敬佩袁傲策的武功,連帶著對人的評價也提高不少。

  「兒孫自有兒孫福?」左斯文對他三不五時的亂用成語俗語歇後語已經習以為常了,只是淡淡道,「你幾時認門主當你兒子的?」

  右孔武接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教他武功,也算是他的師父。所以說他是我的半子也沒錯啊。」

  左斯文放慢腳步,驚異地看著他。那目光就好像石頭裡突然蹦出一朵牡丹花。

  右孔武心中大悅,覺得這一月來沒日沒夜地讀書識字換來他此刻的目光,實在值得。

  袁傲策帶著紀無敵一路殺進去,剛開始還很輕鬆,但是越入腹地,敵人的武功也越來越高。

  尤其是眼前這一批,連袁傲策都不得不收起玩笑的心思,全力以赴。

  紀無敵早就乖乖地從他身上跳下來,躲在左斯文的身後。

  左斯文見右孔武著迷地看著袁傲策的招式,忍不住飛起一腳,「還不去幫忙!」

  右孔武輕鬆躲過他的飛踢,亮出兵器,衝進戰場。

  尚鵲和鍾宇二人也各自挑選了一個角度殺進去。

  紀無敵道:「這些人的目光呆滯,和孫玉良他們很像。」

  「應該是中了攝魂術。」左斯文說著,眼睛微微瞇起,「這些人看起來很眼熟。」

  「老相好?」紀無敵精神一振,「這麼多都是?」

  左斯文狠狠瞪了他一眼,「門主!」

  紀無敵委屈道:「我只是想刺激阿右殺得再奮勇一些。」

  「你剛才那句話有刺激嗎?」

  「當然有。你看。」紀無敵朝右孔武一指。

  右孔武果然殺得很起勁。

  「那是因為他是野蠻人,天性好殺戮好嗎?!」左斯文的聲音不低。

  右孔武一刀解決一個人,眼睛突然朝他們這邊瞄了過來。

  左斯文突然有點心虛。

  畢竟他是在戰場上砍殺,而自己居然在背後說他壞話,的確有些不大義氣。

  「阿左,你看那邊。」紀無敵的手指又轉向傀儡軍團的後方。

  那裡有一張極大的椅子,若不仔細看,絕不會發現椅子後面還藏著一個人。

  紀無敵擊掌道:「差點忘記我爹說過,藍焰盟的攝心術必須要在一定的範圍內才能施展,不然那些中攝心術的人就會失去控制。」

  左斯文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說,那個人就在那裡?」

  「我猜的。」

  左斯文熱情稍退,狐疑道:「老門主為何知道攝心術的秘密?」

  「因為……」紀無敵拖長音。

  「罷了。老門主總有老門主的辦法。」左斯文沒有繼續追究。

  紀無敵好奇道:「如果我說,這個是我的發現的呢?」

  左斯文毫不猶豫道:「袁先生總有袁先生的辦法。」

  ……

  紀無敵覺得很冤枉,「其實我不像你想像中的那麼沒用。」

  左斯文睨著他。

  「至少,」紀無敵想了想,理直氣壯道,「阿策是我勾引來的!」

  「……」左斯文嘴角微抽,然後慢吞吞道,「所以我才說,袁先生總有袁先生的辦法。」

  他們那邊聊得起勁,戰場上的局勢卻越來越不容樂觀。

  那些中攝心術的人越來越瘋狂。

  尚鵲和鍾宇都有些吃不住了。

  紀無敵道:「阿策,打椅子!」

  尚鵲肩膀中了一刀,聞言臉色更苦,「門主。這時候你莫說答一字,就是半字我也答不出。」

  「……」只是肩膀上破點皮,居然連耳朵都不好使了。左斯文看不下去,乾脆衝上去幫他解圍。

  左斯文加入戰圈,眾人壓力略輕。

  鍾宇退下來保護紀無敵。

  紀無敵卻因袁傲策遲遲沒有行動,沒頭沒腦地闖了進去。

  袁傲策回頭,心差點被嚇出胸腔。

  紀無敵的前後至少有五把刀朝他砍去,而且刀刀致命。

  袁傲策動作瞬間比原先快了兩倍。事後他曾經試了很多次,卻再也發揮不出來。

  只聽叮得一聲。

  砍向紀無敵的刀紛紛斷裂落地。

  五把刀竟然只發出了一聲!

  袁傲策將紀無敵摟在懷中,一邊對付藍焰盟的進攻一邊怒道:「連看熱鬧都不會嗎?」

  紀無敵撅嘴道:「誰讓你不理我。」

  「你讓我砍那把椅子?」袁傲策的神情有些古怪。

  紀無敵點頭。

  「那是我師父生前心愛之物。」

  紀無敵妥協道:「那你能不砍到椅子,只砍到躲在椅子後面的人嗎?」

  「不能。」袁傲策回答得很快。

  紀無敵:「……」

  「我只能用掌把他震死!」袁傲策說著,身如閃電,迅速穿過藍焰盟的包圍,一掌拍向椅子。

  躲在椅子後面的人不是聾子,早在紀無敵狂叫打椅子時就暗暗提神戒備,待袁傲策氣勢洶洶地殺到,他立即一個驢打滾,從椅子後面翻身出來。

  左斯文從剛才就很注意這裡的動靜,見到露面的那人,驚訝道:「端木莊主!」

  端木慕容連忙站起,毫不驚慌地整了整衣服。

  紀無敵靠在袁傲策的懷裡,微笑道:「端木莊主,我來問候你兒子。」

  端木慕容臉若冰霜,彷彿視若無睹,全神貫注於戰場,嘴巴微動。

  藍焰盟的高手慢慢退到他的身邊。

  紀無敵扯著袁傲策的衣擺道:「阿策,他不理我。」

  「不理好。省得戴綠帽。」袁傲策繼續殺伐大業。

  紀無敵扁嘴道:「他又老又醜……」

  端木慕容終於開口了,卻是怒氣沖沖,「你說誰又老又醜?!」

  紀無敵語重心長道:「人貴在有自知之明。」

  端木慕容生平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人說他難看。

  他出身杏林世家,祖上在江南一帶也算薄有名氣。在許多人眼中他的生活雖然算不上大富大貴,卻也衣食無憂。但是他內心中卻有個難以啟齒的疙瘩——花家。

  從知人事起,他便對自己的容貌十分自信,週遭的人也常常誇他清秀無雙。可這種自信在遇到花淮秀的父親花雲海的時候全變成了自卑。

  天下居然還有那樣光彩出眾如皓月星空的人物!自己在他的面前,簡直渺小卑微如螻蟻。

  自此,他便除了嫉妒花雲海之外,更偷偷地嫉恨上了花家。他一直覺得,若非花家的財雄勢大,絕出不了如花雲海這樣不食人間煙火的人物。

  所以當藍焰盟盟主找上他,說出計劃讓他配合時,他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縱然不能在容貌上贏過花雲海,他也要再其他方面勝出!只要能夠將花家比下去,付出再多的代價也願意。

  紀無敵看著他不斷變幻的面色,小聲對袁傲策道:「阿策,你猜,他會不會是個醜八怪,然後隨便扒了一張死人的臉敷在臉上?」

  袁傲策也看出端木慕容對自己的容貌十分在意,應和道:「那他的運氣真差,隨便扒就扒中這樣一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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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無敵(十二)



  端木慕容氣得渾身亂顫,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但是他很清楚,論武功,十個自己也不是袁傲策的對手。所以他僅僅用鼻子重重地冷哼一聲,「隨便你們怎麼說,總之明年的今天,就是你們的祭日!」

  藍焰盟眾人的攻擊更加凌厲。

  紀無敵歎息道:「為什麼所有的壞人都喜歡說這句話呢?」

  袁傲策隨手砍翻身邊正要偷襲紀無敵的藍焰盟弟子,淡然道:「因為他們變成壞人之前,專門練過。」

  紀無敵想了想道:「我更喜歡那句,你叫吧,隨便你怎麼叫也沒有人會聽見的。」

  端木慕容皺眉道:「誰會說這句話?」

  紀無敵笑瞇瞇地公佈答案道:「採花大盜。」

  ……

  端木慕容突然不氣了。

  因為採花兩個字讓他想起了花雲海。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個採花賊採了花雲海的花的話,他會很感激他。

  紀無敵朝左右看了看道:「你兒子呢?上次我們分別的匆忙,都沒好意思問他要些盤纏。要知道,他送白玉棋具當見面禮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端木慕容從出生到現在大概第一次看到臉皮厚到這種程度的人,半晌才回過神道:「他在很安全的地方。」

  紀無敵的眉頭微微皺起來,「你該不會將你兒子當禁臠,囚禁起來了吧?」

  端木慕容一口氣頓時憋得不上不下,「你,你,你……」

  「惱羞成怒?」紀無敵驚訝。

  儘管是敵對狀態,但輝煌門其他人還是對端木慕容送上同情的目光。

  「紀無敵,我若不殺了你,誓不為人!」端木慕容嘴巴極快地動著,藍焰盟那些被操縱的傀儡們眼睛慢慢地亮起來。但是這種亮不是神智清醒的亮,而是幾天沒吃飯的餓狼看到肉時的亮。

  紀無敵高聲道:「阿鐘,快,用你的腦袋撞死他!」

  鍾宇:「……」

  左斯文等人的臉頰都不自禁地抽搐著。

  右孔武嚷道:「撞人這種事還是我這種野蠻人去做的好。」

  「不可。」由於藍焰盟的攻勢越來越凌厲,紀無敵即便在袁傲策的保護下,也漸漸喘不過氣來,「阿右,你有阿左……不能讓他守寡。」

  右孔武在打鬥間隙偷瞄了左斯文一眼,見他一臉嚴肅地對敵,咕噥道:「門主怎的不把尚堂主和鍾堂主整一對?」

  紀無敵道:「阿尚我是要留給阿夏的。」

  尚鵲握扇子的手一軟,差點被人削去半個胳膊,幸虧左斯文在邊上解圍。他驚出一身冷汗之餘,抱怨道:「門主,對敵要緊。」

  「我這方針保證萬無一失!」紀無敵抬起拳頭,悄悄一握,「撞死他!」

  「萬無一失?」因為又要砍人又要保護人而有些分 身乏術的袁傲策突然將紀無敵往前一拋。

  端木慕容不可置信地看著越來越近的紀無敵,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難道袁傲策準備用紀無敵來撞死他?

  就在他驚疑的剎那,腹部被一股涼意穿透,緊接著是一陣排山倒海的痛,意識慢慢渙散。

  從出生到現在幾件重要往事交錯在腦海重演。

  父母期許的微笑,端木回春驚訝的面容慢慢淡去……

  花雲海那如天人般出眾的容貌卻霸道地留了下來……

  直到全黑。

  袁傲策將劍從端木慕容的腹部收回,展臂接住下墜的紀無敵。

  紀無敵舒出口氣道:「嚇我一跳,我還以為要掉在他身上了。」

  「不好麼?」袁傲策抬腳將端木慕容的屍體踢開,轉身將他放在地上,騰出握劍的手來掃開進攻的藍焰盟弟子。

  「不好。萬一碰到他的臉怎麼辦?會做噩夢的。」紀無敵蜷縮在他的懷裡。

  袁傲策皺眉道:「你不是說除去端木慕容會萬無一失嗎?」為什麼這些藍焰盟的傀儡好像越來越瘋狂了?

  紀無敵道:「我是說,阿鐘的腦袋撞端木慕容絕對萬無一失,撞得死。」

  ……

  真是,連這種生死一線的時刻也不能指望紀無敵的腦袋會變正常。

  袁傲策歎息著揮劍。

  儘管端木慕容已死,但是輝煌門此刻的形勢卻不容樂觀。

  尚鵲已經負傷多處,臉色越來越蒼白。

  左斯文的背後也裂了一道口子。

  鍾宇和右孔武又好一些,但也是在危險邊緣遊走。

  袁傲策額頭也已滲出冷汗。藍焰盟的傀儡多餘他們幾十倍,他不知道自己還可以撐多久。

  紀無敵突然「啊」了一聲。

  「你又有什麼萬無一失的辦法?」袁傲策的聲音是從牙縫裡蹦出來的。

  「沒有,我只是想問,我們為什麼不跑?」

  ……

  他們為什麼不跑?

  輝煌門眾人都有種向束手被砍死的衝動。

  大概打得太順手,以至於他們腦海裡除了把眼前的人清理光之外,壓根沒想過自己還能逃。

  「臨陣退縮,不是我的作風。」袁傲策眼睛一厲。

  「我們是戰略撤退。」

  「……」袁傲策繼續砍人。

  「我們是深入腹地,擒賊先擒王!」左斯文道。

  袁傲策撈起紀無敵,飛身往裡面跑。

  ……

  左斯文等人望他們背影興歎的時間都沒有,只能靠在一起,互相扶持著突圍。

  袁傲策和紀無敵在走廊裡緩緩前進。

  無回宮的設計十分怪異。廳堂後邊是走廊,走廊的那頭又是廳堂。

  袁傲策皺著眉頭,他從小在這裡長大,對這裡當然很熟悉。他見紀無敵好像走在自己家後院的熟稔,不由好奇道:「你要去哪裡?」

  「我若沒記錯,前面應該就是練功密室。」

  「你連練功密室都知道?」袁傲策意外。

  「我在我爹書房裡見過地圖。」

  袁傲策沉默半晌道:「藍焰盟盟主就在這四個人中?」

  「嗯。」

  袁傲策有些惆悵。他和輝煌門眾人雖然沒有什麼交情,但好歹也算認識一場。他看著紀無敵從容的側臉,輕輕摟住他的腰,「如果難過,不要憋著。」

  「難過?」紀無敵驚訝地眨著眼睛,「我為什麼要難過?」

  「你身邊的人千方百計想要害死你,你不覺得難過?」袁傲策一副你不要死撐的表情。

  「不難過。」紀無敵聳肩道,「他又害不死我。」

  「……」

  紀無敵頓了頓,笑道:「其實我覺得還挺有意思的。」

  袁傲策將剛才對紀無敵的憐惜統統化作憐憫,用在那個倒霉的藍焰盟盟主身上。還以為紀無敵是被隱瞞被背叛的那個,弄半天,原來藍焰盟盟主才是被隱瞞被逗弄的那個。

  「你準備怎麼揭穿他?」

  「守株待兔。」紀無敵笑得奸詐。

  等輝煌門諸位精英拚死殺出重圍,逃到下一處大堂,才發現紀無敵正等人等得打瞌睡。

  追兵的腳步聲漸近。

  袁傲策走到門邊,轉動機關,門上突然掉下一塊大石,將門掩得結結實實。

  右孔武叫道:「把門堵了,我們豈不是要餓死在這裡?」

  左斯文道:「放心,你不會餓死。」

  右孔武狐疑地看著他。

  「你會先笨死。」

  右孔武握刀子的手青筋畢露。

  左斯文當做沒看到,轉身扶住臉色越來越蒼白的尚鵲道:「你怎麼樣?」

  尚鵲抓著他的胳膊,緩緩坐在地上,喘了口氣道:「還好。」

  這間廳堂比原先那間還要大,但是佈置得卻很像書房。

  袁傲策打開其中一隻櫃子,拿出幾瓶丹藥,拔塞聞了聞。沒想到藍焰盟居然沒有動過這裡的東西,他丟了一隻純白色的瓶子給左斯文,「傷藥。」

  左斯文雖然對他和自家門主摻和在一起不滿,但是心裡早講他劃入輝煌門中一員,也不疑有他,直接扒開尚鵲的衣服。

  尚鵲下意識地朝旁縮了縮。

  右孔武走過來,一把奪過左斯文手中的藥,哼道:「連上藥也不會。」

  左斯文張大眼睛,氣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居然說他不會上藥?也不想想當年他每次傷痕纍纍的回來,是誰幫他上的藥!現在倒好,過河拆橋!左斯文在心裡用各種文體將他罵得狗血淋頭。

  紀無敵打了會兒盹兒,終於揉揉眼睛醒過來,見右孔武給尚鵲上藥,訝異道:「阿右,你要收阿尚當小的?」

  ……

  尚鵲不動聲色地穿好衣服,朝右孔武道完謝,立刻坐到另一邊去。

  右孔武手裡拿著藥,無奈地看著紀無敵道:「如果門主對練武也這麼執著,武功早已擠入天下十大高手之列。」

  紀無敵道:「如果這樣,我就不是執著於口舌,而是執著於行動了。」

  ……

  左斯文、尚鵲和右孔武同時感到身上一寒。

  鍾宇道:「門主特地帶我們來無回宮,應該不只為了揭穿端木慕容吧?」

  紀無敵捋掌道:「果然生我者父母,知我者……」

  袁傲策目光灼灼地看著他。

  「阿策啊……」紀無敵轉口。

  左斯文道:「門主帶我們來此,究竟所為何事?」

  「事情是這樣的。」紀無敵用手指搓了搓下巴,「我前幾天突然想起來,我爹曾經告訴過我藍焰盟盟主的真實身份。」

  ……

  此語一出,滿室皆靜。

  袁傲策環視每個人的神情,暗自猜測著究竟誰的面皮下戴著一張藍焰盟盟主的面具。他驀然發現,原來他不急於知道答案,是因為對這個謎語樂在其中。

  紀無敵托腮,慢吞吞道:「他說,就在輝煌門。」

  

真相無敵(十三)



  輝煌門眾人在剎那的驚愕過後,臉色都複雜起來。

  左斯文面色凝重道:「門主可知這句話的後果。」

  紀無敵一臉被輕視後的沉痛,「阿左,你覺得我是那種拿這種事情開玩笑的人嗎?」

  你是啊!

  這是在場所有人的心聲。

  紀無敵道:「而且我爹還說,那個人……不是阿夏。」

  ……

  一開口就排除了夏晦,這是否意味著,那人在輝煌門地位很高,而且……就在他們幾個當中?

  輝煌門精英們雖然面上不露,心裡已經翻起驚濤駭浪。

  尚鵲試探著開口道:「門主,藍焰盟盟主不會是你吧?」

  ……

  左斯文等人恍然。

  的確,以人品來說,的確是紀無敵最附和藍焰盟盟主的候選。

  紀無敵眨巴著眼睛,「阿尚,如果是我的話,你覺得我會那麼傻乎乎地說出來嗎?」

  你會啊。

  在場所有人的心聲再度統一。

  紀無敵道:「不是我。不過,我爹也沒有告訴我具體名字。」

  左斯文瞇起眼睛道:「門主,這該不會是你的另一場遊戲吧?」

  「阿左,你怎麼可以質疑我呢?」紀無敵皺眉道,「我是門主啊!」

  ……

  就因為你是門主所以才質疑你。如果你不是門主,早就扁你了!

  左斯文垂眸。

  「你們也知道,我爹個性從來都不喜歡痛痛快快地說話的。」紀無敵歎氣,「所以他只給我留下了一個尋找藍焰盟盟主的線索。讓我來猜。」

  右孔武道:「門主,你想讓我們做什麼直說吧。」

  「阿右,你真是瞭解我。」紀無敵笑得眼睛都瞇起來,「我爹說,除了藍焰盟盟主之外,其他的護法堂主都曾經喝過他精心調製的美味真美味湯。」

  美味真美味湯?

  輝煌門四個人都開始回憶老門主生前有沒有給他們喝過湯湯水水的東西。

  ……

  最後證明,有的。

  老門主生前有很多愛好,做飯也是其中一樣。

  紀無敵繼續道:「這種湯喝了之後會散發出體香……」

  輝煌門眾人忍不住抬手聞。

  「人是聞不出來的。」紀無敵施施然道,「只有一種名叫藍焰蝶的蝴蝶才聞得出來。」

  左斯文眸光一閃,「藍焰盟的藍焰。」

  紀無敵微笑道:「阿左,我認識的字雖然不多,但是藍焰還是認識的,你不用特地解釋。」

  尚鵲了然道:「這種藍焰蝶就在藍焰盟?」

  「在的。」紀無敵道。

  袁傲策面上有些疑惑。

  左斯文道:「袁先生未曾經過此蝶?」

  袁傲策搖頭。

  左斯文皺眉。睥睨山這麼大,又有藍焰盟弟子虎視眈眈,要找藍焰蝶難如登天。

  紀無敵道:「此蝶是藍焰盟盟主特地從別處帶來的。」

  尚鵲蒼白著一張臉道:「盟主,我也要去?」他身上的傷讓他幾乎沒什麼力氣。

  紀無敵含笑道:「阿尚就不用去了。」

  尚鵲鬆了口氣。

  「只要他們三個都帶著藍焰蝶回來的話,那藍焰盟盟主就必定是……」紀無敵話說得極為慢,卻讓尚鵲的臉色更加蒼白。

  「我去。」尚鵲艱難道。紀輝煌過世這麼多年,什麼天衣無縫的計劃都四處有縫了。他可不想最後莫名其妙地變成藍焰盟盟主。

  「既然如此。」紀無敵站起身,衝著他拍了拍肩膀道,「祝大家一路順風。」

  左斯文皺眉道:「但是外面都是藍焰盟的……」

  袁傲策走到書架旁,將書架一推,露出一條密道來,「這條密道一共有六個出口。」

  輝煌門諸人面面相覷。

  左斯文笑道:「看來,要各奔東西了。」

  「我爹說過,藍焰蝶對香氣很靈敏,所以一個時辰之內……」

  紀無敵話音未落,輝煌門眾人已經向密道衝去。

  袁傲策在他身邊坐下,「一碗湯過了這麼久,還會有效嗎?」

  「對別人來說,也許不會。不過對於輝煌門來說嘛……」紀無敵拖著長音,「我爹是無所不能的。」

  「所以?」袁傲策心中已經有底,卻仍然想聽他說。

  「所以湯是子虛烏有的,信任卻是真真實實的。」

  袁傲策道:「使詐?」

  紀無敵得意地點頭,「一定要詐在輝煌門裡才有用啊。」

  袁傲策點頭。

  的確。如果他聽到這碗神奇湯,最多信三分。這三分還是因為紀輝煌的名字和事跡。但輝煌門在紀輝煌的影響下生活了這麼多年,紀輝煌無所不能的印象早已深入腦海,此刻莫說是這碗湯能招來藍焰蝶,就算說能招來九天鳳凰,恐怕他們也是深信不疑。所以的確是對輝煌門才有用。

  「你不是知道藍焰盟盟主的真實身份,為何還要這般麻煩?」

  「謎題這種東西啊,要自己送上門才有意思。」紀無敵笑得很無辜。

  袁傲策沉吟道:「藍焰盟盟主此刻一定很擔心。因為紀輝煌的確是知道誰是藍焰盟盟主的,他的盟主之位本來就是他傳給他的。」

  紀無敵笑瞇瞇地點著頭,「嗯。」

  「他身為藍焰盟盟主當然知道藍焰蝶在哪裡。」

  「嗯嗯。」

  「所以他要將藍焰蝶引來易如反掌。」

  「嗯嗯嗯。」

  「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他一定會在一個時辰內帶著藍焰蝶回來。所以,一會兒帶著藍焰蝶出現的那個人就是藍焰盟盟主。」袁傲策說得斬釘截鐵,「因為他心虛。」

  紀無敵很給面子地鼓掌。

  袁傲策沒好氣道:「你覺得藍焰盟盟主會這麼笨,傻乎乎地送上門嗎?」

  「阿策說不會,就不會。」

  袁傲策挑眉。

  紀無敵在他逼視下,撇了撇嘴巴,「所以,他應該會先驗證這湯是真是假。」

  袁傲策蹙眉,隨即恍然大悟。

  尚鵲覺得通道很長,好似走不完似的。四處都是石壁,莫說藍焰蝶,連藍天白雲都看不到。

  他抬手扶住左臂,慢吞吞地靠著牆壁走,心裡默默地算計著時辰。

  對於紀無敵的話他不是不懷疑的。但是這個時候他如果提出質疑,不管有沒有道理,都會被扣上心虛的大帽子。所以他只能硬著頭皮來。

  通道前面隱約露出白光,他精神微微一振,腳步不由得加快。

  或許是他走得太認真,乃至於沒有注意到後面有個身影正慢慢地追上來。

  通道的盡頭是睥睨山的另一頭山洞。

  洞口被雜草樹枝掩住,尚鵲撥開樹枝好不容易走出來,還未來得及鬆口氣,就聽到身後一陣悉悉索索。

  他迅速轉身,手中扇子同時偷襲對方胸口。

  來人單手輕輕一撥,就撥開了他的攻勢。

  尚鵲看清來人面目,舒出口氣,「是你。」

  「你受了傷,我陪你去。」

  尚鵲微笑道:「你不怕我是藍焰盟盟主?」

  「你是嗎?」那人問道。

  尚鵲收起笑容,認真道:「不是。」

  那人道:「走吧。」

  尚鵲還停留在原地,「但是,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藍焰盟主呢?」

  那人停下腳步,「如果我是呢?」

  尚鵲突然笑了,「如果你是的話,應該殺了我,然後跑去帶領藍焰盟將所有人都殺了,一統江湖。」從局面來說,藍焰盟還佔著上風。

  那人淡淡地問道:「你不信門主的話?」

  尚鵲眼眸微垂,「我信老門主。」

  言下之意對於紀無敵就……

  那人道:「他是門主。」

  尚鵲歎了口氣,「走吧。」

  睥睨山佔地甚廣。要兩個初來此地的人在一個時辰內找到藍焰蝶無疑癡人說夢。

  尚鵲傷勢頗重,到最後,已是半靠在那人身上。

  「我確定了。」尚鵲突然低喃道。

  那人道:「什麼?」

  「門主一定是……記恨我當初想要拆散他和袁先生,所以、藉機報復。」尚鵲疼得臉都青了,冷汗從他的額頭直往下淌,漸漸模糊他的視線,「我,我好像看見前面有人。」

  那人腳步微頓道:「好像是守衛,後面是山洞。」

  「藍焰盟的守衛?」尚鵲精神振起,「藍焰蝶會不會就在裡面?」

  「我去看看。」那人說著要鬆手。

  「不用。」尚鵲抓住他的胳膊,「我和你一起去。」他前半生追隨紀輝煌遭遇大小戰役無數,這樣的傷勢於當年來說完全算不得什麼,只是現在養尊處優的日子多了,才經受不住。但到了關鍵時刻,他的潛力還是完全無礙的發揮了出來。

  那人見他站直身體,便道:「你且慢半步,我解決了他們再過來。」

  尚鵲這次倒沒有堅持。

  那人解決地很快,尚鵲心中微訝。

  兩人並肩走進山洞。

  洞內很窄,要兩個大男人並肩走過有點困難。尚鵲不得不半靠在那人懷裡。他有些尷尬,因為自己大半重量都擠壓在對方身上,而且對方的手正搭在他腰上,結實而有力。

  他和那人認識了這麼多年,靠得這麼近的,還是頭一回。

  前方慢慢有光線傳來。

  那人道:「有振翅聲。」

  尚鵲眼睛一亮,「藍焰蝶?」他的腳步急促起來,光線撒過來,一隻粉藍色的蝴蝶逆光飛過來,扇動著兩片輕盈的翅膀落在他的肩膀上,緊接著又是一隻。他高興地回頭看那人,「門主說得是真的!」

  ……

  尚鵲的臉色驀然一變。

  因為那人身上沒有藍焰蝶。

  「你是……」尚鵲沒有把話說完,因為對方的手指剛好點在他的昏穴上。

  在昏迷前,他聽到那人低喃:「竟然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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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無敵(十四)



  袁傲策閉目打坐。

  紀無敵靠在他身上打瞌睡。

  時間在靜止的兩人身上慢慢流逝。

  倏地。

  袁傲策睜開眼睛,「來了。」

  紀無敵揉著眼睛坐起來,嘴裡還打著哈欠。

  通道那頭的腳步越來越清晰,一個人影慢慢從暗處走了出來。

  隨著暗影從他身上一點一點地褪去,紀無敵抱怨道:「阿鐘,你來得真慢。我坐得腿都麻了。」

  鍾宇眼中波瀾微起,「陷阱?」

  紀無敵笑瞇瞇地看著他肩膀上的藍焰蝶,「知道藍焰蝶為什麼會停在阿尚的衣服上嗎?」

  鍾宇瞳孔一縮。此刻的他,好像脫光了衣服,赤 裸裸地站在紀無敵的面前,任他品頭論足。

  「因為我先前拍他肩膀的時候,不小心沾了點花粉。」紀無敵做了個噓的手勢,「你不要告訴阿尚,省得他讓我洗衣服。」

  鍾宇拳頭一緊一鬆,「你知道我一定會找尚鵲下手?」

  「他是軟柿子。」紀無敵道。

  袁傲策道:「左斯文精明過人,右孔武武功不錯,只剩下尚鵲,受傷頗重。」

  鍾宇沉默很久,但是他臉上的表情卻並不平靜。不甘、怨懟、憤怒……諸般情緒在他的眼中閃爍。

  袁傲策狀若漫不經心,但是暗地裡卻凝神戒備。在左斯文的高手榜中,藍焰盟盟主排名第二,這還是為了不讓藍焰盟氣焰太過囂張所致。所以說鍾宇之前所展露出來的並不是他真正的實力。他的武功究竟有多高,還未可知。

  鍾宇深吸口氣道:「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我爹從小就告訴我了。」

  儘管已經有了心理準備,鍾宇的臉色還是變得極為難看。

  袁傲策想了想道:「你之所以千方百計要殺他,是因為他才是真正的藍焰盟繼承人吧?」

  鍾宇冷聲道:「你覺得他配嗎?」

  袁傲策眸光一厲。

  鍾宇視若無睹地繼續道:「他文不成武不就,根本就是一個廢物,只不過命好,是老門主的兒子。」

  紀無敵抓住要發飆的袁傲策,搖頭歎氣道:「你覺得當爹的兒子命很好嗎?其實很苦的。」

  鍾宇對他這種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態度極為憤慨。

  「一大早要被叫起來練武。」紀無敵開始數落。

  袁傲策的殺氣頓消。

  「三歲的時候就要在峭壁上練輕功……可憐我那時候連路都走不穩。風一大,整個人都要被吹到谷底去。」紀無敵可憐兮兮道,「四五歲更了不得,還要和猛虎野狼搏鬥。那時候我還小,渾身香噴噴的,送進去簡直是加餐!」

  袁傲策和鍾宇同時愣住。

  「這也就算了,他還教我學什麼痛經。」紀無敵苦著一張臉道,「真的是很痛。每次練完,全身就好像被馬車碾過一樣。而且,最最不能忍受的是……」

  袁傲策輕輕將他摟進懷裡。

  紀無敵抖著嘴唇道:「他之所以教我武功,只是想要培養出一個比他更強的人來打敗他。」

  鍾宇臉上的冰霜終於崩裂,露出驚愕的表情。

  紀無敵歎氣道:「其實他之所以生我下來,只是想為自己找一個對手罷了。可惜我不從他的意,自廢了武功。」

  袁傲策抱著他的手微微一緊。

  曾經對紀輝煌的欽佩和好感在此刻完全消磨殆盡。

  鍾宇半晌才喘過氣來,「你說謊!」

  紀無敵眨著眼睛,「我沒有。」

  鍾宇瞪著他。

  「因為自廢武功的時候還小,所以沒廢乾淨,體內還留著一點點的內力。但是氣海受創,再也不能修習內功了。」紀無敵見袁傲策一臉的疼惜,笑道,「其實這樣更好,可以一覺睡到天亮,再也不用被他天沒亮就挖起來練功了。」

  鍾宇咬牙道:「要成為老門主這樣人物的兒子,自然要吃得苦中苦。」

  紀無敵道:「阿鐘,為了我爹,你能自宮嗎?」

  袁傲策安撫他的手頓住,

  鍾宇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紀無敵道:「看,每個人的底線不同。」

  鍾宇抿唇不言。

  「阿鐘。其實你之所以想殺我,並非為了藍焰盟,而是為了我爹。」紀無敵道,「你根本就是暗戀我爹啊!」

  「狗屁!」鍾宇脫口而出。

  ……

  紀無敵控訴道:「阿鐘,你罵人。」

  鍾宇也有點不敢置信剛才那兩個字居然是自己說出口的。

  「好吧,你不暗戀我爹,你只是想替我爹除去我這個不孝子罷了。」紀無敵緩緩道,「你若是為了藍焰盟,早該和輝煌門脫離關係。或是暗中下手,把我們都殺了。其實在你內心深處,你依然覺得自己是輝煌門的人,而非藍焰盟盟主。盟主這個身份,只是為了做些你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情罷了。」

  鍾宇冷冷地瞪著他,「你覺得你很瞭解我嗎?」

  「不覺得。」紀無敵搖頭。

  鍾宇瞪著他。他討厭紀無敵的另一個原因就是,每當別人想說話的時候,他總有辦法把別人的話堵死。

  袁傲策突然開口道:「你覺得紀無敵不適合當紀輝煌的兒子是因為覺得他很無用?」

  鍾宇冷哼。

  「你覺得你比他有用?」

  鍾宇連哼都懶得哼了。

  「可是他不費一兵一卒,就扒光了你的偽裝,讓你站在這裡。」袁傲策淡然道。

  鍾宇的臉僵住。

  「你現在還覺得,紀無敵不如你?」

  鍾宇拳頭在握緊。

  通道裡再度傳來腳步聲。

  不多久,左斯文和右孔武出現了。

  「什麼藍焰蝶,我連藍色的花都沒見……」右孔武的聲音陡然弱下去。

  他和左斯文的目光正落在鍾宇肩膀上的藍焰蝶上。

  紀無敵站起來,「阿鐘,藍焰盟盟主此刻正在密室裡,你進去把他殺了吧。」

  ……

  眾人齊齊怔住。

  鍾宇看他的臉色晦明難辨。

  右孔武想說什麼,卻被左斯文拉住。

  鍾宇緩緩邁動腳步。

  袁傲策一瞬不瞬地盯著他。

  鍾宇走到書架旁,捧住那花瓶,慢慢地轉了一圈。

  牆上出現一道門。

  鍾宇站在門前頓了很久,然後頭也不回地走進去。

  門重新關上。

  右孔武訝異道:「難道藍焰盟盟主是尚鵲?」

  所有人都在,唯獨尚鵲不在。那麼密室裡的只能是他。

  左斯文嘲弄道:「你的腦袋真是擺設。」

  右孔武怒道:「什麼意思?」

  左斯文不理他。

  袁傲策道:「密室還有一條通道。」

  「我知道。」紀無敵伸了個懶腰,對左斯文和右孔武道,「對了,阿左阿右,阿尚好像失血過多在哪裡暈倒了,你們快去找他吧。」

  ……

  右孔武一跺腳,頭也不回地往通道裡沖。

  左斯文慢了半步,意味深長地看著紀無敵道:「但願他不會辜負門主的信任。」

  紀無敵道:「阿左不是說最近生意不景氣嗎?少了一個人吃飯也挺好的。」

  左斯文扭頭追著右孔武奔去。

  紀無敵坐回原來的位置,正要再睡一會兒,就聽到一陣機關聲。

  鍾宇從密室裡出來,看著紀無敵淡淡道:「門主,藍焰盟盟主已經伏誅。」

  「殺得這麼快。」紀無敵豎起拇指,「阿鐘,你武功有進步。」

  ……

  鍾宇撇開頭。
  
  等左斯文和右孔武把尚鵲找回來,是又一個時辰之後的事了。

  尚鵲看到鍾宇眼睛立刻瞪圓,正要開口,就聽紀無敵慢悠悠道:「阿鍾剛剛把藍焰盟盟主殺死了。阿左回去記得多給他幾碗飯吃。他打得很辛苦的。」

  左斯文暗暗鬆了口氣,望著鍾宇笑得意味深長,「鍾堂主功不可沒,何止幾碗飯。」

  紀無敵跳起來,諂媚道:「阿左,其實這裡面我也有功勞的。除了飯之外的,就給我吧。」

  左斯文道:「姑娘也要嗎?」

  袁傲策抬眸看他。

  紀無敵和袁傲策商量道:「拿來賣掉也好啊。」

  左斯文:「……」

  尚鵲僅僅從適才幾句對話已經猜出大略,只是被同伴背叛的創傷還未痊癒,因此故意撇頭不看鍾宇,道:「凌雲道長還在山下對付藍焰盟,我們是否該趕去支援?」

  紀無敵揮手道:「莫擔心。有援軍。」

  袁傲策解說道:「明尊已經決定搬回睥睨山。」

  左斯文道:「藍焰盟與白道兩敗俱傷,魔教豈非正好漁翁得利?」

  袁傲策道:「來藍焰盟的白道人士不過武林的四分之一,若是全滅,也只會引來白道更大的反撲。倒不如做個順水人情更好。」

  左斯文道:「但願明尊也能做如此想。」

  「就是他才會這樣想。」袁傲策道,「若是我,倒是寧可看他們兩敗俱傷的。」

  「……」

  鍾宇突然道:「那些中攝魂術的人可用黑狗血解。」

  紀無敵鼓掌道:「我家阿鍾就是學識淵博,啥都知道。」

  ……

  鍾宇的臉色相當不好看。

  「我家阿鍾?」袁傲策抱胸。

  「你聽錯了,我剛剛是說……喔駕!只是,呃,感歎的語氣。」

  左斯文急著想知道藍焰盟和白道的形勢,見兩人在那裡吵嘴,忍不住道:「門主,時間緊迫,我們還是……」

  「阿策。抱。」紀無敵伸手。

  袁傲策立刻抱住他,一溜煙就不見影子了。

  左斯文等人慌忙趕上。
  
  到了原先對峙的戰場,魔教果然已經加入戰圈。

  藍焰盟的傀儡已經被消滅得差不多,宮肅也被一劍穿心掛在樹丫上。

  局面已經控制住。

  凌雲道長正和一個青衣飄飄,容貌俊秀的青年說話。看魔教其他人對他恭敬的態度,應該是明尊。

  左斯文歎氣道:「看來狗血是用不上了。」

  右孔武眼睛四下掃了一圈道:「門主呢?」

  左斯文又歎氣道:「你在沿路找找,看有沒有私奔兩個字。」

  鍾宇因為等尚鵲,所以走在最後,手裡還拿著一把樹枝。

  「這是什麼?」左斯文皺眉。

  鍾宇看向尚鵲。

  尚鵲逕自走到左斯文身後,當做沒看到。

  鍾宇道:「在沒拿來之前,它們是一封留書。」

  ……

  左斯文和右孔武對視一眼,心中已然有底。

  「私奔。」

  
正文完



武林大會(一)



  藍焰盟被滅,輝煌門是最大的功臣。尤其是鍾宇,他密室單挑藍焰盟盟主,將他打得屍骨無存,回爐重造的故事已經傳遍大江南北,成為江湖上人人津津樂道的傳奇。他在高手榜的排名也一躍進入前十,僅次於紀無敵。

  但是左斯文私底下找鍾宇談過。

  他的話說得很客氣,「以你的身份,本應該繼續佔據高手榜第二的位置。」藍焰盟盟主本是高手榜第二,「不過為了不惹人疑竇,只能委屈你了。」

  他的話裡不無諷刺的。

  畢竟被同門夥伴欺騙蒙蔽了這麼久,就算是佛也光火。

  鍾宇漠然。從藍焰盟回來之後,他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少,甚至連看人的目光也很飄忽冷淡,彷彿這世上已經不再有值得他關注之事。

  「不過有件事我一直很想知道。」左斯文頓了頓,看他的目光帶著一絲探究,「如果當初門主沒有揭穿你的身份,你會怎麼對待上堂主呢?」

  鍾宇眼底那千年不化的寒冰終於被打破,起了一絲漣漪。

  左斯文坐在桌後,慢慢地提起筆,漫不經心道:「我想,上堂主也很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吧。」

  鍾宇的拳頭緊了緊。

  這個答案他不是不知道的,卻是他所不能面對的。

  不可否認的,他討厭紀無敵的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他是斷袖。

  身為紀輝煌之子,輝煌門的唯一傳人,他怎能是斷袖呢?

  紀輝煌的輝煌怎麼能這樣葬送在他的手裡?

  所以他潛意識地排斥斷袖。

  但是當他點了尚鵲的穴道,看他慢慢地倒在自己的懷裡時,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心在剎那是欣喜的,就好像尋求了一世的寶物終於到手,又好像一生的空虛被填滿。他抱著尚鵲的手甚至微微顫抖。

  他雖然不知道這是為什麼,卻知道這個答案絕不是他想知道的。所以他不願想。

  鍾宇定了定神,轉身朝外走去。

  「再過幾日就是上堂主的生辰。」左斯文蘸墨,彷彿閒談。

  鍾宇單腳跨出門檻,突然停住,「聽說張員外想替他的女兒提親。」

  左斯文皺眉。鍾宇不是好打聽小道消息的人,他這麼說一定有他這麼說的目的。

  果然,鍾宇接著道:「聽說對象是右護法。」

  左斯文手肘一顫。

  鍾宇已經走出去,反手關上了門。

  左斯文低頭。

  筆上漆黑的墨汁從狼毫尖上滴下,落在宣紙上,慢慢暈開。
  
  鍾宇從左斯文的書房出來,正要回房,突然聽到院子裡一陣爽朗的笑聲,腳步不由放緩。

  「殺得真痛快!」夏晦坐在院子裡一拍大腿,叫道,「可惜門主和左護法都沒讓我去!不然讓我殺他幾十個藍焰盟砸碎過癮,該多好!」

  尚鵲搖了搖扇子,「夏堂主只想殺幾十個?」

  夏晦道:「嘿嘿,若是我有老鐘的運氣就好了。殺一個藍焰盟盟主就夠本!」

  尚鵲的笑容僵住。

  鍾宇站在院子外。

  一身漆黑的長袍。

  月光照在他身上,黑白分明。

  夏晦似是感覺到了僵硬的氣氛,回頭看到他,一下子跳起來,「說曹操,曹操就到。老鐘,我正提你呢!」

  鍾宇的目光慢慢從尚鵲的臉上轉移到他臉上。

  夏晦被他眼中的冷意驚到,「你怎麼這麼看人?看得我背脊涼颼颼的。」

  尚鵲霍然起身,「我累了,先回房了。」

  「別啊。」夏晦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不讓走,「還沒說盡興呢。你們和門主一起去剿滅藍焰盟,就把我一個人留下來看家,都不知道我過得有多無聊多寂寞!」他越說越委屈,「好不容易回來了,還不准我聽聽故事過過乾癮?」

  「你想聽什麼?」

  夏晦一愣,才發現鍾宇竟然走了過來,眼睛從他的臉上移到了他抓住尚鵲胳膊的手上。

  夏晦的手被他盯得挺不自在,訕訕地收回來道:「啥都行。最好說說你是怎麼打敗藍焰盟盟主的。」

  尚鵲反倒不走了,搖著扇子坐下道:「我也很想聽。」

  鍾宇道:「我只說了一個字。」

  「一個字?什麼字?」夏晦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

  連尚鵲的眼中都露出狐疑。

  「滾。」鍾宇冷冷道。

  夏晦心情一激動,「然後呢?」

  「他就滾了。」

  ……

  夏晦道:「老鐘,你就算不想給我講故事,也沒必要這麼糊弄我吧?」

  鍾宇道:「那你想我怎麼糊弄你?」

  夏晦:「……」

  尚鵲不陰不陽道:「不如偷襲開始?」

  夏晦看看他,又看看鍾宇,撓著頭皮道:「你們兩人真沒意思。不帶我去殺藍焰盟就算了,回來還盡說些我聽不懂的。」

  尚鵲手指慢慢地摩挲著扇骨,「夏堂主不懂,鍾堂主懂嗎?」

  夏晦再遲鈍也體會出兩人之間的風起雲湧了。

  他緊張道:「有話好好說,千萬別動手。」

  「……」尚鵲瞥了他一眼,「我什麼時候說要動手?」

  夏晦道:「等你說了就來不及了。」

  尚鵲冷哼道:「我可不敢。他可是連藍焰盟盟主都不敵的鍾大俠。」

  鍾宇臉上的冷意幾乎可以將四周都凍結成霜。

  正當夏晦以為事情將進一步惡化時,鍾宇突然轉身走了,快得讓他說聲晚安都沒機會。

  「你和老鍾……」

  他話才說了一半,尚鵲也走得沒影了。

  ……

  「我真的這麼惹人嫌麼?」夏晦很鬱悶地反省著。
  
  由於魔教做大,白道許多門派想再次請紀無敵出山主持大局。

  奈何紀無敵外出未歸,而左斯文也早與明尊達成共識,不管這檔子事,於是輝煌門精英們又組織了一趟外出旅行。

  ……

  「為什麼被留下來的總是我?!」

  精英們出發的第二天,某堂主在空蕩蕩的大堂裡憤怒地大吼。

  回答他的,是無邊寂寞。

  

  避而不見政策顯然不能澆滅白道各大門派熊熊的希望之火。

  他們集思廣益,想出了一個新辦法。沒多久,武林大會如火如荼地召開。

  為了蹭飯,紀大門主大手一揮,決定率眾參加。

  按照紀大門主本來的方針,是率輝煌門上下,總部分堂所有人進行一次浩浩蕩蕩地洗劫。但是左斯文考慮到輝煌門旗下的生意,終於忍痛否決了這個提案。

  最後去的,又是精英們。

  但是這次夏晦死活不願再被留下獨守空房了。為了表明心跡,他不惜半夜三更跑到左斯文的房間裡抱住左斯文的大腿睡覺,以防自己在不知不覺中被丟下。

  不過抱了還不足半個時辰,他就被右孔武親自拎到練武場,用拳頭好好探討睡覺的場地和姿勢問題。

  總之,不管經過如何,結果還是如了他的意。

  離開輝煌門大門的剎那,夏晦喜極而泣,「老子終於出來了!」

  ……

  左斯文道:「需要柚子葉洗澡嗎?」

  右孔武冷哼道:「果然是斯文敗類,連別人洗不洗澡都要管。」

  左斯文走到樹邊,一掌劈向樹幹,「讓你沒常識!」

  樹幹搖晃了下,樹葉紛紛落。

  右孔武走到樹邊,用和他同樣的姿勢,一掌劈向樹的同一個位置。

  樹應聲斷裂成兩截。

  「讓你不學武!」

  「……」

  武林大會在嵩山舉行,參與的人很多,各大門派都摩拳擦掌,個個信誓旦旦,彷彿武林盟主已經是囊中之物。

  但是結果卻出乎所有人——不,是出乎除了輝煌門外,所有人的意料。

  本來只準備來混吃混喝的輝煌門再次成為主角。鍾宇替輝煌門出戰,打敗所有對手,獨領風騷,拿下武林盟主之位。

  白道野心勃勃的計劃最後落得為他人做嫁衣裳,慘淡收場。

  但是成為武林盟主的某人似乎並不以此為榮,對於新上任的屬下只用一句話就打發了。

  「把地上的雜物收拾乾淨,回家!」

  最終,轟轟烈烈開場的武林大會,就這樣灰溜溜地落幕。

  輝煌門的精英還是只做輝煌門的精英。

  尚鵲坐在屋頂上,望著夜空。

  從嵩山回來後,鍾宇總是有意無意地經過他的房間,雖然什麼都不說,但是那目光卻看得他很難受——就好像他是一隻被他拋棄的小狗。

  他恨恨地打開扇子,又猛地收攏!

  說起拋棄,他才是被背叛被傷害的那個人吧!

  一道身影極快地躥上屋頂,默然站立在他身旁。

  尚鵲身體繃緊,戒備地看著來人,「你來做什麼?」

  鍾宇在他身邊坐下,「找你。」

  尚鵲冷笑,「這次是準備殺了我,還是再挾持我一次?」

  「挾持你……」他頓了頓,「一輩子。」

  尚鵲火氣直衝頭頂。

  鍾宇道:「門主說過,如果我能當上武林盟主,就把你許配給我當夫人。」

  尚鵲氣得發笑,「這種話你也信?」

  「我很認真。」他看著他,神情堅定如磐石。

  笑聲啞然。尚鵲撇開臉,底氣不足地反駁道:「開什麼玩笑,我是男人!」

  「我也是。」鍾宇抓住他的手臂,將他朝自己輕輕一拉,「但那有什麼關係?」

  「你做什麼?」尚鵲駭然抬頭,卻撞進一雙如水般溫和的眼眸中。

  這是鍾宇的眼睛?

  他幾時有這樣的溫柔?

  不等尚鵲想明白,鍾宇的唇已經覆了下來。

  糾纏尚鵲多年的疑惑終於得到解答——雖然他的臉看上去很冷,但是唇很暖。

  不過這只是開始——

  片刻後。

  啪。

  屋頂上響起清脆的巴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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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大會(二)



  話說藍焰盟消失之後,武林中消停了好長一段時間。雖然魔教重回了睥睨山,彼此看對方也沒多順眼,但是大家畢竟合作過,而且睥睨山在關外,誰也沒閒工夫去關外找茬。

  但是這樣的風平浪靜在明尊拓展江南生意時打破了。

  誰都知道江南這一塊兒肥啊,肥得流油得肥啊。

  白道不像黑道,閒來無事打打劫,閒來有事綁綁票,他們的營生不是種地就是經營生意。前者如武當,後者如輝煌門。因此當魔教決定開棺材鋪的時候,白道不爽了。但是不爽歸不爽,棺材鋪這門生意除了魔教還真沒其他門派沾手,所以他們只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又過了半個月,棺材鋪旁邊衍生出了木雕店,緊接著是文房四寶店,綢緞莊……

  一下子,魔教的生意如雨後春筍般,東南西北鋪天蓋地而來。

  白道各大門派坐不住了。魔教這一招毒啊,太毒了。兵不血刃,斷你後路,想要評理,那叫沒路。

  做生意的這些門派中最有錢的無疑是花家,但是最有威望最強大的卻是輝煌門。

  於是各大門派紛紛派代表跑去找輝煌門起頭想辦法。

  輝煌門老早得了消息,所以派了個堂主在門口迎著。

  代表們一看輝煌門這麼客氣,暗道:有門!心裡也就定下來,跟著那位堂主在輝煌門舒舒服服地住了下來。

  這一住就是半個月。

  半個月後代表們覺得不對頭了。好客也沒這麼好法的,簡直拿他們當豬養!他們不幹了,紛紛找那個堂主要說法。

  堂主只說了一句:「我也不清楚,反正左護法說那你們當豬養得白白胖胖就是了。」

  ……

  代表拂袖而去。

  輝煌門又清淨了。
  
  代表們在輝煌門這裡碰了釘子,又把主意打到花家頭上去了。

  但是花家老大可是從小算盤摸到大的,那叫一個精。背地裡早和魔教眉來眼去多時,魔教能這麼快在江南站住腳跟,他們也算功不可沒。當然,魔教週遭的那些地皮也入了花家的囊中。皆大歡喜。

  所以代表們到花家時,遇到以下情況——

  「家主?不在。」

  「家主夫人?不在。」

  「大公子?在是在……但是墳地離這裡有點遠。」

  「二小姐?在,在夫家。」

  「三公子,前兩天還在。」

  「……」

  代表們沒脾氣了,瞪著他問,「你們這裡究竟還有誰在吧?」

  看門小廝被盤問了一個時辰,還是很好脾氣的回答道:「我在。」

  「……」
  
  垂頭喪氣的代表們回門派和掌門一合計,都覺得走彎路了。

  本來嘛,天下誰人不知輝煌門的紀大門主和魔教暗尊關係匪淺,他們這些外人跑上門去讓他對付自家姻親,怎麼算都沒戲。而花家說到底是生意人,生意人講究的是利益,沒好處強出頭的事情他們是不會幹的。

  想來想去,這個冤大頭只能讓武當來做。

  可不是,當初就是武當凌雲衝冠一怒,才請出了紀無敵,搞垮了藍焰盟,如今正好是故技重施的時候。

  一群人又浩浩蕩蕩地衝上武當山了。

  但是剛到山腳,他們就看到一個小道士拿著好幾籠饅頭等著他們。

  有了輝煌門的前車之鑒,他們這次很謹慎,堅決謝絕了那些饅頭。

  道士也不勉強,只說掌門和各位師叔正在閉關。

  這麼巧?

  那群人心頭有不好的預感。怎麼短短幾個月,覺得整個白道武林都被魔教給買通侵佔了呢?

  最後他們決定,求人不如求己,他們要、推、選、武林盟主!
  
  推選武林盟主是大事。

  各大門派都熱血沸騰地忙碌起來。

  雖說輝煌門、花家和武當不厚道,但是各大派依然派送了請帖——某年某月某日有武林大會在某地舉行,若有閒暇,來觀矚也可。

  花家回復家主未歸,未能前往云云,又送了一份厚禮。

  白道各派很滿意。

  武當回復掌門閉關未出,也是不能前往,沒送禮,但寫了一堆賀詞。

  白道各派略感失望。

  最後是輝煌門,回復相當簡潔——欣然赴約,人數眾多,請多備房備糧。

  白道:「!!!」
  
  道上,一個文秀書生正悠悠然地騎著馬兒,看著兩旁風景。微風拂過,讓他不自禁地閉目,深吸了口氣。

  「站住。」突地,前方有聲音響起。

  書生一驚,睜眼,卻見一個負著人的黑衣青年正站在馬前,冷冷地看著他。

  馬行得極慢,當下停蹄。

  書生拉著韁繩,緊張道:「請問這位兄台有何指教?」聽說這一帶很安全,沒什麼草寇土匪,所以他才大著膽子孤身而行,沒想到竟然還是遇上了。

  黑衣青年道:「買馬。」

  「馬?」書生愣了愣,注意到他用的是『買』而不是『搶』,因此,眼前這個果然不是盜匪?想到這裡,他的膽子不禁又大了起來,「此馬乃是家中老母贈我代步之用,怎能隨意出售?」

  黑衣青年不耐煩道:「既然你不願意出售,我也不勉強。」

  書生鬆了口氣。可見這世上的人多半還是講道理的。

  「我只好殺了你。主人一死,馬就成了無主之物,誰都可以拿來用。」

  黑衣青年輕描淡寫卻冷酷無情的話讓書生的眼睛瞪成兩個湯圓大,半天才訥訥道:「那我還是賣給你好了。」丟馬事小,生死事大。

  「但是我現在不想買了。」黑衣青年不知怎地挪動腳步,一下從馬前站到馬側。

  書生頓時嚇得魂不附體,連滾帶爬地從馬上摔下來道:「那,那就送給你。家母說,出門在外,與人方便,就是與己方便。您千萬莫要客氣。」

  黑衣青年滿意地點頭,將背在身上的人放下。

  書生忍不住看了一眼。是個唇紅齒白,容貌秀氣的少年。

  黑衣青年將他輕手輕腳地扶上馬,誰知道少年還沒坐上去,就哭天喊地地叫起來,「痛,阿策!屁股好痛!」

  黑衣青年頓時心疼地將他抱下來,輕輕地拍著他的後背道:「再忍忍,我幫你找個大夫看看。」

  少年抽抽噎噎地在他懷裡賴著撒嬌,「不要,丟人。」

  黑衣青年發狠道:「我一定要將那家書坊和畫那本書的人一起燒了!」畫那本書的人一定沒有親自試驗過畫上的姿勢。

  書生小心翼翼道:「這位小兄弟是……有痔疾?」

  黑衣青年和少年同時轉頭看他。

  書生的臉頓時一紅,「我祖上幾代杏林,對於痔疾頗有研究,若是二位不棄……」

  「你說你祖上幾代杏林?」黑衣青年眉頭一挑,看著他的目光頓時灼熱起來。

  說起祖上光輝史,書生眼中露出幾分驕傲,「當然,而且我曾祖父還曾拜御醫為師。」

  黑衣青年突然晃到他身前,「幫他看看。」

  書生看看少年的臉色,伸手替他搭脈,半天才沉吟道:「摸不出喜脈啊。」

  「……」

  書生被瞪得毛骨悚然,乾笑道:「脈我只會摸這一種。」

  黑衣青年的手扣住他的頸項,「你在耍我?」

  書生嚇得直哆嗦,向少年求救道:「小兄弟救命。」

  少年道:「阿策,不要亂摸別人。」

  ……

  黑衣青年縮回手。

  書生見他面色依然不愉,只好尷尬地解釋道:「雖然我出身杏林世家,但是我母親一直希望我金榜題名,入朝當官,所以這杏林之術,實在浮淺得很。不過別的不說,治個痔疾還是綽綽有餘的。」

  少年道:「我不是痔疾。」

  書生道:「那是什麼?」

  少年甜蜜地笑道:「是愛的印記。」

  「……」書生看看少年又看看黑衣青年,就算再遲鈍,也明白了他的話中之意。

  少年道:「阿策,我們還是快去九華山吧,遲了就沒好戲看了。」

  書生驚喜道:「兩位也是去九華山?」

  「也?」黑衣青年斜眼看他。

  書生道:「莫非兩位也是去參加武林大會的?」

  「也?」

  書生拱手道:「在下羅行書。乃是奉雪衣侯之命,去武林大會觀戰的。若是兩位不嫌棄,我們可以一同上路,彼此也有個照應。」

  「雪衣侯?」黑衣青年看向少年,「聽說過嗎?」

  少年道:「聽說是個長得很好看的人。」

  ……

  羅行書看著黑衣青年黑得和衣服差不多的臉,連忙解釋道:「雪衣侯是皇后的堂弟,兵馬大元帥之子,元帥捐軀之後,當今皇上因其一年四季皆穿白衣,特賜封雪衣侯。」

  少年看了看黑衣青年的衣服,低聲道:「阿策。你穿黑衣服,是為了和他叫板嗎?」

  黑衣青年:「……」

  羅行書道:「還未請教兩位尊姓大名。」

  少年道:「我叫紀敵敵,他叫袁阿策。」

  黑衣青年:「……」

  羅行書神色微變,小心翼翼道:「莫非兩位是當今武林風頭最盛的輝煌門門主紀無敵和魔教暗尊袁傲策?」

  紀無敵驚訝道:「我明明改名了,你怎麼還猜得出來?」

  羅行書:「……」

  袁傲策道:「因為你忘記換姓。」

  紀無敵道:「我的意思是說,我明明改了名,他就應該很識相地不揭穿我才是,怎麼還會揭穿呢?」

  這次不用袁傲策解釋,羅行書就尷尬地自行回答道:「因為我不夠識相。」

  為了搶好位置,白道各大派的人馬早早地駐紮進了嵩山。想來嵩山觀戰的人雖然多,但大多被守在山下的各派弟子打發走了。

  此時的嵩山,其實比平日裡還要冷清,連遊人也震懾於他們的陣仗,而避了開去。

  所以當兩人騎馬,一人牽馬的三個青年來到了嵩山山腳時,原本正悠然說笑的龍鬚派弟子一下子緊張起來,兩個帶頭互視一眼,立刻迎了上來道:「請問是哪裡來的朋友?」

  「雪衣侯門人,羅行書。」羅行書客客氣氣地將請帖掏出來,遞過去。

  弟子受寵若驚。所謂宰相門前七品官,在他們印象中,但凡和官這個字有瓜葛的,多多少少都有些官架子,沒有想到眼前這個竟然如此平易近人。

  他看完帖子,畢恭畢敬地遞回,轉頭看安然坐在馬背上的袁傲策和紀無敵。

  紀無敵神態自若道:「一起的。」

  弟子的目光驚疑不定,不斷在高坐馬背的紀無敵、袁傲策和站在馬旁的羅行書之間來回。這請帖上原本是沒名字的,羅行書三個字是侯府的人在後來加上去的。但如果羅行書是侯府的代表,那麼讓他站著,自己騎馬的兩個人又是誰?不,應該說是何方來的權貴?

  像是看穿他的想法,紀無敵誠懇道:「其實,我們是羅先生的隨從。」

  ……

  羅行書低著頭,不敢去看那些弟子驚愕的表情。

  紀無敵和袁傲策兩個人的表情很坦然。

  紀無敵還捶了捶大腿道:「騎馬著是騎得累死了。先生,你什麼時候讓我們去馬下歇歇吧?」

  ……

  我從頭到尾都很歡迎你下馬來歇、歇的!

  羅行書在心裡含恨咬牙。

  事後,龍鬚派弟子在筆錄上記錄如下:

  羅行書,雪衣侯門客。忠良貌,步虛浮,忌騎馬,以替僕人牽馬為幸事,聯想武林近來斷袖之風日盛,讓人不得不疑。

  由於此記錄屬於秘密檔案,因此羅行書至死,也不知道自己暗地裡曾被人如此評價。

  ——有時候,無知是福。

  各大門派為了迎接輝煌門,在道上設下重重關卡,但是紀無敵有羅行書這塊免死金牌在,一路輕鬆過關,無人留難。所以各大掌門完全不知道就在他們自以為萬無一失的天羅地網下,紀無敵和袁傲策已經順順利利地來到了他們的眼皮子底下——專門提供貴賓食宿的聽濤別院。

  聽濤別院的主人是淮南馬家。

  說起這馬家,原先也曾顯赫一方,與花家並稱走馬觀花,當世兩大富商。可惜後來與輝煌門在生意上有所爭執,被紀輝煌打擊得一蹶不振,才使得如今花家一家獨大。

  因此這次在防備輝煌門的事務上,馬家家主馬家榮格外的不遺餘力。

  話說紀無敵和袁傲策跟著羅行書住進了別院後,正在四處踏青熟悉周邊環境,旁邊的楊樹上突然跳下一個青衣少女,黛眉杏眼,容貌娟秀。

  紀無敵清了清嗓子,準備大喊刺客,那少女便彎腰朝袁傲策行禮道:「明尊座下怡然,見過暗尊大人,紀門主。」

  「認識的?」紀無敵撇撇嘴巴,神情頗為失望。

  袁傲策抱胸道:「不認識。」

  紀無敵眼睛一亮,張口又想喊。

  怡然忙道:「明尊聽說暗尊大人和紀門主來嵩山觀戰,怕你們沿途辛苦,特地讓我帶來了盤纏。」說著,遞出一打厚厚的銀票。

  紀無敵很爽快地接了過來,邊數邊客氣道:「這怎麼好意思?」

  怡然:「……」

  袁傲策眼角一斜,「這是不對的。」

  怡然忙道:「暗尊大人切莫推辭。」

  袁傲策接著對紀無敵道:「你應該一拿到銀票,根據厚度就算出多少張才是。」

  「……」怡然茫然地看著眼前這個英挺的男子。這個是暗尊?是暗尊?是暗尊?傳說中的暗尊不是冷若冰霜,不近人情,專橫跋扈,盛氣凌人嗎?為什麼眼前這個這麼的……市儈?!

  紀無敵點完銀票,眉開眼笑地準備收入懷中,卻被袁傲策半路劫去。

  紀無敵眼巴巴地看著他放進懷裡,扁著嘴巴道:「阿策,我還沒有摸熱。」

  「嗯。所以我幫你捂熱。」

  「……」紀無敵失望地收回眸光,看了眼仍站在一旁的怡然道,「你還在這裡做什麼?」

  怡然嘴角微抽,勉強保持笑容道:「明尊還有話帶給暗尊大人。」

  暗尊仰頭道:「我和那傢伙沒什麼好說的。」

  「事關魔教存亡,關係重大。」怡然看了看周圍,壓低聲音道。

  紀無敵跟著壓低聲音道:「既然這樣重要,應該越少的人知道越好。」

  怡然點頭道:「這是自然。」

  「所以,我們還是不知道的好。」紀無敵說著,便抓起袁傲策往回走。

  怡然一愣,急忙追上他們,擋在面前。

  紀無敵道:「阿策,看,她向你挑釁。」

  袁傲策淡淡道:「哦。」

  紀無敵沉默了下,轉換戰略道:「阿策,看,她向我調戲。」

  袁傲策摸了摸鼻子,「需要我迴避嗎?」

  ……

  紀無敵幽怨道:「阿策,你不疼我了。以前的你不是這樣的。」

  袁傲策頷首道:「以前的我會指責她的。」

  紀無敵猛點頭表示認同。

  「因為她太沒眼光了。」

  紀無敵道:「……」

  「呃,暗尊大人,紀門主。」怡然不得不再次提醒他們自己的存在。

  袁傲策歎氣道:「看來你非說不可?」

  怡然行禮道:「屬下職責所在,還請暗尊大人見諒。」

  「那快點說吧。」紀無敵看了看天色。

  怡然愕然道:「為何快點說?」

  袁傲策解釋道:「因為快到午飯時間了。」

  怡然沉吟了下,速度極快道:「明尊希望紀門主能當上武林盟主。」

  ……

  袁傲策道:「原因呢?」

  怡然道:「因為暗尊大人和紀門主要求快點說,所以省略了。」

  袁傲策:「……」

  怡然試探著問道:「需要屬下說一下原因嗎?」

  紀無敵問道:「說完能趕上午飯嗎?」

  怡然也看了看天色道:「應該能。」

  「那還是別說了。」紀無敵慫恿道,「阿策,打飛她吧。」

  「絕對能!」怡然高聲道。

  紀無敵道:「聽聽也無妨。」

  怡然道:「因為有人準備借武林盟主的身份,對魔教不利。」

  ……

  紀無敵道:「這是秘密嗎?」

  袁傲策道:「這是這次推選武林盟主的目的。」

  怡然道:「我指的不利,並非是打擊魔教的生意,而是徹底剷除魔教。」

  袁傲策的眉頭皺起來。

  紀無敵想了想,很誠懇地看著怡然道:「你直說吧。明尊他究竟是強 暴了誰家的老父?還是非禮了誰家的男童。」

  怡然笑容僵住,內心不斷地掙扎是否該為他對明尊出言不遜而發飆。

  袁傲策解圍道:「這種事情是不會發生的。」

  怡然舒出口氣,感激地看向袁傲策。儘管有傳言說明尊和暗尊不和,但是現在看來,那種不和只是內部的,在外部的關鍵問題上,暗尊還是很維護明尊的。

  「因為他有賊心也沒賊膽。」袁傲策下評語。

  怡然心碎一地。

  ……明尊和暗尊果然不和。

  袁傲策對怡然道:「你說有人要借武林盟主剷除魔教?是誰?」

  怡然道:「雪衣侯。」

  紀無敵撓了撓胳膊,「為什麼聽起來這麼耳熟。」

  「因為他派來觀戰的代表正睡在我們隔壁的隔壁的柴房裡。」

  紀無敵故作驚訝道:「這麼巧?」

  袁傲策道:「更巧的是,是我們把他趕過去的。」

  怡然道:「這個羅行書我們已經查過了,不過是個傀儡而已。雪衣侯派來的真正暗探都混跡在各大門派裡。到時候,那些暗探會暗中操縱整個大會,以選出他們想要的盟主。」

  袁傲策道:「他為何要剷除魔教?」

  怡然垂頭道:「屬下正在查,但還未有結果。」

  「那你們又是怎麼知道雪衣侯的計劃的?」

  怡然道:「其實早在一年前,雪衣侯便和突厥勾結,三番兩次進犯我教。明尊為了保存實力,不得不提前搬回睥睨山。」

  袁傲策挑眉道:「所以什麼算命的說今年搬回睥睨山比較旺他全是無稽之談?」

  怡然訝異道:「暗尊大人竟然信了?」

  袁傲策面色一黑,「我當然不會相信。」

  怡然堅定道:「屬下也相信暗尊大人不是這麼沒頭腦的人。」

  「……」袁傲策不斷在心裡自我催眠,他的確從來沒有相信過,的確從來沒有相信過……的確從來沒有相信過!

  怡然緊接著道:「不但如此,明尊為了讓雪衣侯投鼠忌器,特地在這幾個月內廣開財路,和各大勢力結交。並且將總部的部分勢力轉移,使得雪衣侯無法一網打盡。」

  紀無敵睜大眼睛道:「雪衣侯有這麼可怕?」

  當初遇到紀輝煌,明尊也沒那麼大張旗鼓。

  怡然歎息道:「雪衣侯得當今皇上寵信,在朝內外的勢力錯綜複雜,說他是當今第一寵臣也不為過。」

  紀無敵轉頭看向袁傲策道:「阿策,你確定明尊沒有非禮雪衣侯的老父或兒子?」

  袁傲策摸著下巴道:「我現在很懷疑,他根本是非禮了雪衣侯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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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大會(三)



  怡然看著眼前這個和她想像中相差十萬八千里的暗尊,艱澀道:「我覺得,明尊大人不是這種人。」

  紀無敵和袁傲策同時轉頭看他。

  袁傲策道:「你覺得他是哪種人?」

  紀無敵瞇起眼睛,「還是你知道什麼秘聞?」

  「我什麼也不知道。」怡然連忙否認。她頓了頓又道,「我只是覺得,雪衣侯非禮明尊的可能性更大點。」

  ……

  袁傲策頷首道:「的確。他向來有賊心沒賊膽。」

  怡然很懊惱。她不應該在暗尊大人的逼視下口不擇言,把心底最深處的想法一股腦兒說出來的,要是有一天暗尊大人回去告訴明尊大人,她的前途就……

  她越想越害怕。

  紀無敵則越想越興奮,「所以說,雪衣侯和明尊上演的就是官府惡霸強搶魔教小民,魔教小民奮力抵抗,不讓他得逞的戲碼?」

  ……

  魔教小民?魔教小明?明尊?

  怡然雞皮疙瘩掉了一地,轉頭看袁傲策,卻見他一臉泰然,心中暗暗佩服,不愧是暗尊大人,定力果非常人可比。

  袁傲策欣慰地想:幸好在無敵開口說第一個字的時候就點了穴道將臉上的表情定住,才沒有在下屬面前出醜。

  紀無敵突然道:「阿策,什麼這麼臭?是不是你放屁了?」

  ……

  當然沒有!

  由於穴道被制,又不好意思在下屬面前解穴的暗尊,只好繼續啞口無言,表現出一臉的泰然。

  怡然見消息帶到,忙不迭地告辭,連紀無敵難得的吃飯之邀都婉拒了。

  看她倉促的背影,紀無敵感歎道:「看來是屁太臭了。」

  袁傲策立刻將穴道解開,咬牙道:「我沒有。」

  紀無敵微笑點頭道:「我知道。」

  「……」

  「我放的。」

  「……」

  

  午飯時間,一切恩怨煙消雲散。

  飯後。紀無敵差羅行書泡了壺茶,和袁傲策邊品邊聊。

  紀無敵道:「阿策,他為什麼不揭穿我們呢?」生活平靜得讓骨頭髮軟。

  袁傲策道:「因為他很清楚,就算揭穿了,也沒人能奈何得了我們。最後他還是要幹這些活。」

  紀無敵感慨道:「人若是看得太清楚,也很無趣。」

  袁傲策懶得搭理他這種得了便宜賣乖的行為,轉話題道:「你想當武林盟主?」

  「當然不想。」紀無敵道,「當輝煌門門主已經很痛苦了。」

  袁傲策默然。

  魔教的事畢竟是魔教的事,即便他們的關係如同夫妻,他也沒有一定將他拉扯進來的打算。只是雪衣侯……看來他必須要去京城一趟,會一會那個天下第一的寵臣。

  紀無敵笑瞇瞇道:「雖然我不當,但是也絕不能便宜外人。」

  「你的意思是?」

  「我覺得阿鍾不錯。」紀無敵摸著下巴道,「自從他殺了藍焰盟盟主之後,聲望如日中天。何況藍焰盟盟主和武林盟主都是盟主,他當起來應該很順手。」

  袁傲策挑眉道:「你不怕出現第二個藍焰盟?」

  紀無敵奇怪道:「有什麼好怕的?」

  也對。藍焰盟當初之所以有後來的景象,也與他有意無意的縱容有關。不然他早早地揭穿鍾宇,也不至於鬧到白道大張旗鼓地跑去睥睨山討伐的故事。

  袁傲策道:「你確定他會聽?」

  「作為輝煌門的門主,」紀無敵猶豫道,「我不確定。」

  雖然那天出密室之後,鍾宇親口說藍焰盟盟主伏誅,但是埋藏了近十年的疙瘩又怎麼可能因為短短的幾句話就化為烏有?所以就算紀無敵在輝煌門,每次和鍾宇碰面時,他的臉都是臭臭的。絕對不是平時的冷若冰霜,而是實打實的厭惡。

  紀無敵道:「我一直都很懷疑,阿鍾他之所以這麼討厭我,是因為……」

  袁傲策等著聽雷。

  「習慣。」紀無敵緩緩道。

  袁傲策有些意外。沒想到能從紀無敵這裡聽到這麼正常的答案。

  「習慣性地掩飾對我的崇拜和欽佩。」紀無敵接下去道。

  ……

  袁傲策聞到頭髮上的焦味。

  果然,對紀無敵太早下定義的後果就是承受巨雷。

  他摸了摸頭髮,「有讓他乖乖就範的辦法嗎?」

  「有。」紀無敵道,「有三種。」

  「說來聽聽。」

  「第一,揭穿他崇拜我欽佩我的本質,讓他在我的萬丈光芒下乖乖就範。」

  袁傲策連思索都沒思索,就直接道:「下一種。」

  紀無敵有些委屈,低聲道:「不給他飯吃,一直餓到他同意為止。」

  「……」袁傲策歎氣,「姑且聽聽最後一種吧。」

  「把阿尚許配給他。」

  「……就它了。」

  輝煌門眾人來得也不慢。

  袁傲策和紀無敵才在別院裡舒舒服服地住了兩天,羅行書就急吼吼地跑來報信說輝煌門眾人都到了。

  紀無敵又派他急吼吼地去邀請輝煌門眾人。

  於是,輝煌門眾人在其他門派弟子的護送下,急吼吼地來赴約了。

  其他門派的弟子原本想找個借口一起進來,誰知還沒等他們開口,門便被羅行書急吼吼地關上了。

  總之,這一切都發生得很快,很急,很匆忙。

  到了屋裡,眾人坐定,寒暄一番後,紀無敵便挑起了話頭,「我覺得……阿尚也老大不小了。」

  ……

  尚鵲努力把嘴巴裡的茶嚥下去後,道:「門主,我是門中所有護法堂主中年紀最輕的一個。」

  紀無敵點頭道:「我明白。」

  尚鵲似是明白他要說什麼,急忙道:「門主你不明白。」

  「我很明白。」紀無敵擺擺手道,「阿左阿右阿鍾阿夏平時都是最疼你的。」

  尚鵲張大嘴巴。

  「你要否認嗎?」紀無敵眨巴著眼睛看著他,「你覺得他們不疼你嗎?」

  尚鵲繼續張大嘴巴。

  左斯文等人都看了過來。

  尚鵲只有把嘴巴合上。當對手太多太強大的時候,沉默是金。

  紀無敵滿意地點頭道:「我就知道,輝煌門一向很團結,很相親相愛。」

  連坐在一旁,無聊地把玩杯蓋的袁傲策都感到一陣寒流從背脊劃過。

  左斯文乾咳一聲,正準備說點什麼,就聽紀無敵嘿嘿地笑道:「那麼,婚姻大事,我們就內部解決吧。」

  ……

  左斯文的話咕嚕一聲吞回去了。

  夏晦睜大眼睛叫道:「門主!我們輝煌門女人不多,要都內部解決,會死傷一半弟兄。剩下的一半中的一半還要打光棍!」問題很嚴重,他不得不爭取福利。

  紀無敵道:「對於本門的情況,我瞭若指掌,你不必擔心。」

  左斯文慢悠悠地問道:「門主知道本門最賺錢的生意是哪一門嗎?」

  紀無敵道:「阿左你放心。莫說本門還有最賺錢的生意,就算本門做的全都是虧本生意,我也會讓你和阿右辦一場風風光光的婚禮的。」

  左斯文嘴角微抽,正要說話,突然轉頭,狐疑地看向右孔武。

  右孔武被他看得一愣,皺眉道:「你看什麼?」

  「我只是好奇,」左斯文道,「你今天怎麼沒有叫嚷著不要和我扯到一塊?」

  「我不是叫嚷著不要和你扯到一塊,我是叫嚷著不要和你找個斯文敗類扯到一塊。」右孔武說完,把頭一偏,「每次都說一樣的話,就算你聽不煩,我還嫌累。」

  紀無敵滿意道:「那就當做你和阿左已經默認了。」

  左斯文瞇起眼睛,打量完紀無敵,又打量袁傲策。

  袁傲策撇清道:「這完全出自他的個人創意。」

  「那麼門主的真正目的是……」左斯文不信紀無敵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只是為了調侃他們。

  「我決定,」紀無敵深吸一口氣道,「把阿尚許配給阿鍾!」

  尚鵲的手一抖,夏晦把茶噴了出來。

  紀無敵疑惑地看向夏晦,「阿夏,你那麼激動做什麼?難道你對阿尚……」

  「不是不是不是!」夏晦急忙搖頭,「我只是意外。」門主調侃左護法和右護法是常事了,但上堂主和中堂主卻還是頭一次。夏晦努力地適應著。

  紀無敵把身子往前靠了靠,對他語重心長道:「人有的時候啊,不能太矜持。該豪放時一定要豪放。不知道該不該豪放時,就先豪放了再說。不然很容易一失足成千古恨!」

  夏晦迷茫地看著他。

  「所以,如果你中意阿尚或是阿鍾其中一個的話,一定要趁現在表達出來。不然等他們水到渠成,你就只能明月溝渠了。」紀無敵循循善誘。

  夏晦沉思了下,下定決心道:「門主!」

  「嗯?」紀無敵兩隻眼睛都寫滿了我很期待。

  連袁傲策和左斯文等人都豎起了耳朵。

  唯獨鍾宇還是面無表情,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夏晦一字一頓道:「雖然他們是我的兄弟,我一時還沒有習慣。但是,我祝他們百年好合!」與其三個人下水,不如兩個人鴛鴦浴。

  ——這是老實人的不老實。

  紀無敵失望地縮回頭。還以為能看到一場精彩的兄弟鬩牆,沒想到還是兄弟情深。

  扼腕。

  他看著尚鵲,用惋惜的口吻道:「阿尚,看來你只能許配給阿鍾了。」

  尚鵲差點將扇子掰成兩段,「門主,為什麼把我和他扯在一起?」雖然紀無敵已經表示將鍾宇是藍焰盟盟主的這件事揭過,從此不提。但是被暗算的陰影一直籠罩在他的心頭,每次一看到鍾宇這一幕就會不斷在他的眼前上演,所以至今他和鍾宇的關係仍然很僵。

  原來還是兄弟鬩牆啊!紀無敵驚喜地問道:「難道你喜歡的是夏晦?」

  


武林大會(四)



  以為自己已經從漩渦裡脫身的夏晦沒想到一眨眼又被拖回去了,急忙搖手道:「門主,此事與我無關!」

  紀無敵道:「嗯,暗戀這種事,阿尚他可以獨立完成。你繼續假裝不知道也沒關係。」

  夏晦只好用眼睛瞪著尚鵲。

  尚鵲歎氣道:「門主,你要我做什麼事直說吧。」

  紀無敵皺眉道:「表現得很明顯?」

  尚鵲挑眉。

  「其實,我的想法很簡單。」紀無敵清了清嗓子道,「就是希望你能嫁給阿鐘。」

  「門主!」尚鵲差點掰斷手裡的扇子。

  左斯文淡淡道:「既然不是上堂主,那麼就是中堂主了。」

  鍾宇在左斯文的逼視下,緩緩開口道:「門主有何吩咐?」

  「我想讓你拿下武林盟主之位。」紀無敵接得很快。

  屋裡頓時靜下來。

  尚鵲滿臉的不贊同。

  夏晦疑惑。

  右孔武欲言還羞。

  開口的還是左斯文,「門主的理由是?」

  「阿鍾比較有經驗。」紀無敵說得很誠懇。

  不過鍾宇顯然不吃這套,「屬下無意於此。」

  「我知道。」紀無敵摸著下巴道,「所以我才在考慮,要不要向各大門派附加一個獎勵。」

  尚鵲有不好的預感。

  果然,紀無敵道:「附送阿尚為武林盟主夫人。」

  ……

  左斯文沉聲道:「門主,你是鐵了心要搞砸這次武林大會嗎?」

  紀無敵無辜道:「阿左,你誤解我了。我不是這種人。」

  袁傲策將手中的杯蓋放回杯子上,微笑道:「那你是哪種人?」

  紀無敵沉吟道:「除非阿鍾沒有拿到武林盟主,不然我是不會故意搞砸這次武林大會的。」

  夏晦忍不住道:「讓中堂主當武林盟主和搞砸這次武林大會有什麼區別?」

  ……

  屋裡再度寂靜。

  所有人都無聲地望向夏晦。

  夏晦摸著頭皮道:「我說錯什麼了嗎?」

  左斯文道:「不,你說得很好。」鍾宇是藍焰盟盟主之事,夏晦是在場的唯一一個不知情者。

  夏晦還是很迷茫。

  左斯文看向紀無敵道:「門主,這次武林盟主的背後是否還隱藏著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

  紀無敵翹起大拇指道:「阿左不愧為阿左。沒錯,我已經打聽清楚了,聽說這次武林盟主的獎金相當豐厚。」

  左斯文怒道:「門主!說實話!」

  袁傲策怕紀無敵東扯西扯扯得沒邊,直言道:「雪衣侯準備借武林盟主來打擊魔教。」

  夏晦道:「雪衣侯是誰?江湖上幾時又冒出了這麼一號人?」他發現自從自己被丟在輝煌門看家之後,消息就變得很閉塞。和他們說話都跟不上思路。

  左斯文道:「雪衣侯是皇后的堂弟,深得當今皇上的寵愛,權傾朝野。」

  鍾宇冷哼道:「既然有朝廷來圍剿邪派,豈非好事?」

  袁傲策和紀無敵目光炯炯地望著他,彷彿在說,論邪派,這裡最沒有發言權的人就是他。

  尚鵲道:「魔教怎麼會和雪衣侯扯上關係?」

  袁傲策道:「不知道。」

  紀無敵道:「我們只是猜測,明尊可能調戲過他。」

  ……

  沒過多久,魔教明尊調戲雪衣侯的消息便不脛而走,但事後誰都不承認洩露過消息。最後,只能歸咎於,明尊調戲雪衣侯的時候被雪衣侯的親信看到了。於是,一傳十,十傳百,等兩位當事人知道想要闢謠時,發現已成燎原之勢,辟不動了。

  鍾宇最終同意了當武林盟主。

  用他的話說,就是多一個追殺紀無敵的力量也是不錯的。

  當然,對紀無敵來說,這是他喜歡尚鵲口難開的一種害羞表現。

  由於輝煌門的參加,各大門派都緊張起來。

  尤其參加的這位還是在圍剿藍焰盟中大出風頭的鍾宇。就因為他殺了藍焰盟盟主,他在高手榜的排名已經被鐵筆翁提到了第八。第七是紀無敵,做屬下的無論如何也不能高過門主一頭不是?

  右孔武為了這個排名找鍾宇決鬥了好幾次,最後不得不承認,原來整個輝煌門武功最高的是鍾宇!——袁傲策不算的情況下。

  各大門派在輝煌門的威壓下,不得不凝成一股繩,全力針對輝煌門。

  比如將原先分組賽改成了車輪戰,所有對手都要一個一個打完。

  鍾宇才參加三天,就瘦了一大圈。

  因為各大門派早在私底下選出了各派厲害的選手,然後讓各派其他選手當陪練,光出名不出力,但是一遇到鍾宇就死磕。

  鍾宇終於嘗到了蟻多咬死象的滋味。

  不過這種情況在第四天得到扭轉。

  夏晦看著抖著一雙腿走上比武台的別派弟子,皺眉道:「他昨天晚上幹什麼去了?怎麼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

  尚鵲一邊扇扇子,一邊打哈欠道:「沒什麼,我陪他繞著嵩山跑了一圈。」

  「……」夏晦道,「這不是作弊嗎?」

  左斯文點頭道:「是作弊。」

  夏晦瞠目結舌。他實在沒想到平日裡正兒八經的左護法居然也會參與作弊,而且還覺得如此理所當然!

  左斯文拍拍他的肩膀道:「上堂主和右護法昨晚負責了仙水山莊和九鼎派。今天晚上的廬山派和絕地刀門就交給你和袁先生了。」

  「……」等上面的仙水山莊弟子被鍾宇乾淨利落地踢下來後,夏晦才小聲道:「這是不對的。」

  紀無敵轉頭看他道:「你知道輝煌門的宗旨是什麼嗎?」

  夏晦搖了搖頭。

  「對的事情要搶著幹的,不對的事情要輪著干。」

  夏晦疑惑道:「為什麼?」

  「因為對的事情幹的人比較少,所以我們要發揮我為人人,人人為我的精神,搶著幹。不對的事情幹起來通常比較爽,為了不造成內部的矛盾,所以還是輪著干比較好。」

  夏晦道:「我能讓出來嗎?」

  「可以。」紀無敵微笑。

  紀無敵的微笑夏晦看多了,當然不會覺得他微笑就是好事,很自覺地問了一句道:「後果呢?」

  「把阿尚許配給你。」

  「……我干。」夏晦一咬牙,豁出去了。

  紀無敵轉頭對另一邊的尚鵲道:「阿尚,我幫你試探過了。你對阿夏的暗戀是沒結果的,還是回頭考慮考慮阿鍾吧。」

  尚鵲道:「門主不怕我暗戀的是袁先生嗎?」

  紀無敵誠懇道:「阿尚,我知道你很急著出嫁,不過就算用這種激將法,也得等阿鍾拿到武林盟主之後啊。」

  尚鵲:「……」

  

  鍾宇拿到武林盟主的速度比想像中要快。

  因為袁傲策每次出手,都直接將對方打得上床挺著。以至於武林大會越舉行,站著出場的人越少,帶傷病的越多。一大早的問候語也從『吃了嗎』變成『傷了嗎』。

  各大門派之所以能存在至今,都是深諳識時務為俊傑這個道理的。所以很快,各大門派的精英紛紛折服在鍾宇『無與倫比的人格魅力和超凡脫俗的武學修為』之下,心甘情願地讓出武林盟主之位,只求晚上回家能睡個安穩覺。

  為此,紀無敵特地讓左斯文給各大派掌門送了一道自己畫的平安符——鍾宇的肖像。

  乃至於很長一段時間,各大門派都用一張固定的肖像來當靶子練武功。
  
  鍾宇當上武林盟主後下的第一道也是唯一一道命令就是:「把地上的雜物收拾乾淨,回家!」

  ……

  於是,折騰了將近一個多月,請動五湖四海諸多江湖豪傑的武林大會就這樣雷聲大雨點小地落幕了。

  各大門派由於為這次大會付出太多的心力和財力,實在沒有力氣在折騰第二次,只好偃旗息鼓乖乖地回老家該幹嘛幹嘛去。

  輝煌門眾人也要走。

  左斯文很嚴肅地看著紀無敵道:「門主,這次無論如何,我們都不會再讓你離開了。」

  紀無敵點頭道:「我也準備和你們一起回去的。」

  左斯文將信將疑地看著他,「哦?」

  「答應的事情要做到。我覺得你和阿右,阿鍾和阿尚的婚事是該辦了。」

  「……」
  
  翌日。

  天濛濛亮。

  羅行書跑來敲門。

  袁傲策眼皮稀鬆地打開房門,「如果沒什麼重要的事情,就自己把腦袋割下來,放在門口。」

  羅行書道:「我是來告辭的。」

  「割吧。」

  「……」羅行書怕他真的動手,連忙道,「還有,我今天一大早看到左護法他們離開了。」

  砰。

  紀無敵披著被子就赤腳從床上跑下來,「你是說阿左走了?」

  「還有右護法他們。」羅行書看他一臉焦急,暗道,不會是捐款私逃吧?

  紀無敵苦著臉,看向袁傲策,「阿策,他們也學會私奔了。」

  袁傲策一腳將羅行書踢到門外,關上門,將紀無敵打橫抱起,壞笑道:「不要緊,我們可以做完該做的事情再去追。」

  

  羅行書好不容易從地上爬起來,正要走,就聽到門裡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讓他的腿一軟,差點又趴下。

  他趕緊在回頭和向前走之間猶豫了會兒,就聽袁傲策的聲音低叫道:「那麼多次了,還疼?」

  「嗯,啊,不,不疼。」

  「那叫什麼?」

  「……習慣了。」

  對話中止,只剩淫靡之音在房內幽幽回轉。

  ……

  非禮勿聽,非禮勿聽……

  羅行書拍了拍自己發紅的臉頰,背著行囊,朝著太陽升起的方向快步走去——終於能騎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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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城傾城(一)



  程澄城最近過得很如意。

  在圍剿藍焰盟中,他的表現出類拔萃。凌雲道長、慈恩方丈等武林名宿都對他讚賞有加,雖然比不上輝煌門,但是足以令青城上下滿意。

  掌門親口許諾,等他明年三月與掌門之女成親,便將掌門之位傳於他。屆時,他將是青城有史以來最年輕的掌門,也是江湖上僅次於紀無敵的青年掌門。

  每念及此,他的心就忍不住狂跳起來,多年夢想就在眼前。

  三月,三月,不過只剩下半年了。

  他手腕一翻,劍如閃電,頃刻間便攻出了十三招。

  這是青城絕學——劍光傾城。掌門曾說過,這招練到極致時,絕不輸給天下任何一個高手。可是除了青城開山祖師之外,再也無人能練到這種境界。也因此,青城在江湖中的排名一直跟在武當、少林之後。

  「師兄。」小師弟站在練功場邊,氣喘吁吁地看著他。

  程澄城收劍回鞘,笑道:「什麼事這麼急?」

  「師父找你,在房間。」隨即,他湊在他的耳邊,壓低聲音道,「聽說關於三師叔的事。」

  程澄城道:「三師叔不是在無雲居士那裡做客麼?」想到無雲居士,他不免想到與無雲居士相鄰的泰山派,和那個有掌門之名,卻毫無掌門風範的陸青衣。

  小師弟搖頭道:「我也不大清楚,只是出來的時候聽師父低喚了一句三師弟。」

  程澄城皺了皺眉,「師父當時的語氣如何?」

  小師弟想了想,「很悲傷。」

  師父素來和這位三師叔的關係最好。每次三師叔出遠門,師父都要唉聲歎氣好一陣子。而這次,三師叔已經離開了整整三年。如果他真出了事,師父鐵定不會袖手旁觀。

  想到這裡,程澄城不敢耽誤,立刻朝掌門住的院落跑去。

  青城多木。

  但那麼多樹中,謝一定最喜歡銀杏,所以他特地在自己的院落裡種了兩株銀杏,一左一右。

  程澄城到的時候,他就站在銀杏樹下,抬頭看著樹上的枝椏發呆。

  「師父。」他站在謝一定的身後,輕喚道。

  謝一定緩緩回身,神情猶帶幾分迷茫,好半晌才道:「澄城。」

  程澄城一怔,自他成年之後,已經很少聽到這樣的呼喚。

  「你三師叔死了。」謝一定一個字一個字道。

  程澄城身體微震,不可置信地抬眸。在來的路上,他已經想過千百種可能,但是每一種可能都下意識地繞開了這個。儘管從他記事以來,便很少看到三師叔呆在青城山上,但是每次三師叔回來都會給門中弟子帶很多好吃好玩的東西,直到他遊歷江湖。

  「三師叔,」他的喉嚨很乾,幹得幾乎要用盡全身的力量才能將話說出來,「是怎麼死的?」

  「不知道。」謝一定聲音陡然下沉,「他在泰山。」

  程澄城放在身側的拳頭慢慢攥緊,恭身道:「弟子一定將此事查得水落石出。」

  謝一定呼吸聲一重,轉過身背對著他,半晌才道:「一切以青城為重。還有,無論如何,把他帶回來。」

  「……是。」程澄城望著他的背影,腦海中突然浮現一副奇怪的畫面。好像他的肩頭扛著一整座青城,山太重,所以他的腰越來越彎,背影也越來越傴僂……

  陸青衣喜歡釣魚,但是他釣魚的技術實在爛到令人髮指。

  同樣的魚竿同樣的位置,甚至同樣的姿勢,別人抓魚抓得手都麻了,他的桿子還是四平八穩,紋絲不動。

  為了讓自家掌門能天天高高興興、安安分分,泰山弟子特地在掌門住的院子裡挖了一個小池子,池子裡什麼都沒有,只有餓得兩眼昏花,看見什麼都咬一口的魚。

  於是陸大掌門每天都要抽三個時辰坐在這裡,享受釣魚的樂趣。這三個時辰,天塌下來都不能打攪。

  ——今天例外。

  王大達衝進來道:「掌門,大事不好!」

  陸青衣眼睜睜地看著魚從他的鉤子上跳下去,然後轉頭,盯著他道:「的確大事不好。」

  王大達背脊一涼,「掌門,能不能聽我說完你再說話?」

  「可以。」陸青衣很大方。

  一眨眼的工夫。

  王大達掛在樹上,一邊顫抖一邊衝著下面的陸青衣道:「掌門,我怕高。」

  陸青衣道:「我知道,所以我才把你放上去。」他撣了撣衣服,「你剛才說什麼大事不好?」

  「……我忘記了。」

  陸青衣甩袖就走,「沒關係,我晚飯的時候再來問你。」

  「我想,想起來了!」王大達抱著樹幹,大叫道,「青城派殺上來了!」

  陸青衣一溜煙不見了。

  ……

  王大達膽戰心驚地望著看上去很易折的樹枝,悲鳴道:「掌門,一定記得,是今天的晚飯啊!」

  陸青衣來到大門口,程澄城正倚在樹下等著他。

  由於近半月的日夜兼程,他看上去有些狼狽,不如當初開會討論如何剿滅藍焰盟時那麼光彩奪目。但是當那雙漆黑如墨的眸子依然堅定,他的風度依然翩翩。

  「陸掌門。」程澄城拱手。

  「你一個人?」陸青衣的臉色有些古怪。

  「不錯。」程澄城試探道,「陸掌門在等人?」

  陸青衣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好幾眼,才問道:「所以,青城派只派了你一個來挑戰我們整個泰山派?」

  程澄城微怔之後,連忙道:「陸掌門誤會了。我是來請陸掌門主持公道的。」

  ……

  陸青衣轉身就走。

  程澄城腳步驟快,用青城派的獨門輕功青雲縱橫檔在他面前,沉聲道:「陸掌門。」

  「你是為了百里秋來的?」他懶洋洋道。

  百里秋就是程澄城的三師叔。

  「是。」

  「你覺得他的死和泰山派有關?」

  程澄城躊躇了下,緩緩道:「我來請陸掌門主持公道。」

  「據我所知,百里秋死在無雲居士家裡,你要找也該找無雲居士。」

  「我找過,他不在。」若非如此,他也不會硬著頭皮來泰山派。

  陸青衣很誠懇地建議道:「找官府貼尋人啟事。」

  「……無雲居士曾經是泰山門下。」

  「你也說曾經。」

  程澄城咬牙道:「三師叔既然在泰山出事,泰山派無論如何都難辭其咎!」

  這話算重了。

  他已經做好陸青衣翻臉的準備。

  但是陸青衣只是轉身看了看天色,徐徐道:「你吃辣嗎?」

  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問,但程澄城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吃。」青城在蜀川,蜀川人好辣。

  「那就好。」陸青衣歎了口氣,朝無雲居士住的無雲居走去。

  還沒走到地頭,程澄城就看到冉冉升起的炊煙。

  「無雲師叔。」陸青衣站在門口喊道。

  裡頭傳來一陣由遠而近的腳步聲,門砰得一聲被打開,無雲紅著一張臉,興高采烈道:「青衣,你來吃飯?」

  「不,我來看你吃飯。」辣味從房間裡噴出來,熏紅了他的眼睛。

  程澄城上前一步道:「在下青城程澄城……」

  「啊!又是青城來的?」無雲眼睛一亮,「青城好啊,百里秋死了之後,就沒人吃我的飯了。」

  ……

  程澄城不敢相信三師叔的死被他這樣輕易地說了出來。

  「我煮了辣子雞,你們快進來吃飯吧。」

  陸青衣面無表情地重複著,「無雲師叔,我真的只是來看你吃飯的。」

  但就算是看,這飯也不是這麼好看的。

  在無雲吃飯的過程中,陸青衣一直在擦眼淚。

  程澄城坐在無雲的對面,前面放著一碗盛得慢滿滿的飯。

  無雲一邊吃辣子雞一邊流淚一邊招呼他們,「快吃啊。別客氣。」

  程澄城很沉得住氣,「居士慢用。」

  無雲慢慢地放下筷子,「你是為了百里秋而來?」

  程澄城神情肅穆,「是。」

  無雲點點頭,「也好。我正愁沒地方放他的骨灰,我一會兒拿給你。」

  「我想知道三師叔是因何而死。」

  「病死的。」

  程澄城臉上雖然沒有什麼表情,但眼中卻透出懷疑。

  「你可以去問山腳的張大夫。」無雲道,「百里秋在那裡看了兩年的病,能拖到現在已經算命大。這事山腳的人都知道。」

  「如果三師叔真的得了重病,為何不回青城?」

  無雲沉默許久才道:「因為那裡有他不想見的人,不想回憶的事。」

  莫名地,程澄城腦海裡浮現臨走時,師父那蒼涼的背影。「三師叔,為何要留在泰山?」

  無雲道:「因為他喜歡吃我做的辣子雞。」

  陸青衣撇了撇嘴角,道:「我怎麼聽說是你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求他留下來,還用負擔他生活作為條件?」

  無雲嘟囔道:「誰讓你們都不吃我做的菜。」

  陸青衣回頭打了個噴嚏,揉揉鼻子道:「我師父以為把你逐出師門就能改掉你喜歡做辣菜,強逼別人吃的毛病……他真傻真天真。」

  程澄城思緒紊亂。

  這個死因實在大出他的意料。但是聽師父說,三師叔的死是一個知名不具的人投書於他。若三師叔真是病死,為何無雲不向青城報喪?

  陸青衣看出他的心事,道:「其實,向青城報喪的是我。」無雲除了做菜,找人吃菜,啥事都不管,沒奈何,他只好出手。

  程澄城怔住。

  陸青衣打了個哈欠,「我還以為只要不寫落款,就沒我什麼事,沒想到還是找上門。」

  無雲好奇道:「你怎麼報的?」

  「百里秋已死,速來收屍。」

  「……」

  


青城傾城(二)



  事後程澄城特地去了趟山腳,將三師叔生前的事問得詳詳細細。村裡人的說辭和無雲一般無二,他試探了幾次都沒找出絲毫破綻。

  晚上他回無雲的住處,發現屋子裡亮著燈,無雲正坐在桌邊邊吃麻辣雞爪邊等他。他看到他進來,連忙放下筷子,站起身道:「我帶你去拜祭你三師叔。」

  儘管程澄城仍未完全釋疑,但是表面上卻客客氣氣地感謝著。

  無雲帶他到後堂。

  百里秋的牌位和骨灰緊挨著,下面還有個香爐。

  無雲哪了三根香,點上後遞給程澄城。

  程澄城接過香,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插在香爐中,轉頭問道:「三師叔臨終前,可有什麼交代?」

  無雲道:「如果我說,他不想回青城,你信麼?」

  程澄城眸光微閃,「三師叔從小在青城長大,與師父和師伯向來感情深厚……」

  無雲擺手打斷他,「看吧。有些話說和不說都是一樣。人死燈滅,生前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又還有什麼用?你要帶他走,就帶他走吧。」

  程澄城聽他如此說,倒不好再追問下去。

  無雲安排百里秋原來的房間給他。

  程澄城躺在床上,想著三師叔曾經也睡在這張床上,心中生出一股異樣的情緒。

  不知道三師叔在這裡的三年,在想什麼,又為何不肯回青城。

  想著想著,他覺得心裡淌出一絲悲涼。

  這種悲涼竟和他離開青城時,師父留給他的背影如出一轍,卻絕不該屬於他。

  他打了個寒戰,坐起來靠著牆緩了半天,才重新躺下,卻再也不敢胡思亂想,側著身就睡了過去。

  翌日清晨。

  無雲一大早就舞動鍋鏟,炒得屋裡屋外一陣火辣辣。

  饒是程澄城慣於吃辣的人,也被熏得受不了。

  「就快好了。」無雲見他進廚房,中氣十足地喊了一聲。

  程澄城瞄了眼鍋裡的小紅椒,含笑道:「我想即刻送師叔回青城,不敢再打擾。」

  百里秋死後,無雲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肯吃他做的菜的人,哪裡肯輕易放他走。好說歹說,硬是將他留下來吃了頓早飯。

  程澄城從無雲居士住處出來,倒不急著走了,又上山去了趟泰山派。

  泰山派一見是他,連通報都不用,直接讓他進去。

  到了裡面才知道陸青衣還在睡,他只好坐在花廳了等,這一等就是一個上午。

  等陸青衣睡眼稀鬆地出來,程澄城的耐性被磨得只剩下一臉假笑,「陸掌門早。」

  陸青衣看了看天色,皺眉道:「現在不是晌午了嗎?」

  程澄城道:「我從早上開始等的。」

  「有事?」

  「我是來辭行的。」考慮到來時自己的態度不算友善,所以他才故意跑這一趟,想緩和兩派關係。

  但是這個如意算盤用在陸青衣身上顯然很失敗。

  陸青衣不在意地揮手道:「你和我門下弟子說一聲也是一樣的。」

  程澄城城府再深也是年輕人,等了一早上,早積了一肚子的牢騷,聽他這麼一說,牢騷就有些蠢蠢欲動了。他不無諷刺道:「來之前,師父特地吩咐我對於泰山派一定要禮數周到。」他故意重讀禮數二字。

  陸青衣道:「你來的時候,似乎沒投拜帖吧?」

  程澄城一愣。

  江湖上,若無邀請,初次上門,的確是要拜帖才夠禮數。

  他很快反應過來,「是我失禮。還請陸掌門見諒。」

  陸青衣道:「不諒。」

  程澄城再一楞。

  陸青衣下一句話更直白,「我不喜歡你。」

  程澄城的臉上掛不住了。

  「你知道為什麼嗎?」陸青衣不等他回答,就逕自接下去道,「因為那天在會上,你驚跑了我的瞌睡蟲。」

  ……

  程澄城離開泰山派三天後,才猛然想起他說的那天是指白道眾人前往藍焰盟的途中,他被蜀川大俠硬拉來幫手,大家坐在一起開會的那次。

  他沒想到他記得這麼深,更沒想到,他只記得睡覺被打擾,卻完全忘記後來是誰背著他來回靜香庵。

  陸青衣覺得這陣子很背。

  原本他和龍鬚派掌門說好,要一起去嵩山看日出。

  哪知他都把行李準備好了,龍鬚派掌門突然派人送了一封書函過來,說去不了了,他要參加武林大會。

  武林大會陸青衣先前也聽說了,但是他對這種事向來敬謝不敏,先前被拉去參加圍剿藍焰盟還是身不由己。因此隨手寫了封回信拒絕了書函中的邀請後,就將書函丟一邊了。

  雖然龍鬚派掌門放他鴿子,但是他還是可以獨自前往。

  看日出這種事,人多人少其實沒區別。人再多,自己的眼睛也只有一雙,看的也只是那一點大的風景。

  就在他提著行李準備邁出門的時候,王大達提醒他,武林大會就在嵩山舉行。

  ……

  晴天霹靂一不過如此。

  陸青衣最討厭更改既定的計劃。因為計劃一旦制定,他就會對他抱有期待。任誰的期待被打破,心裡都不會好受。他這才想起來,龍鬚派掌門給他的那封書信裡,好像是提過武林大會在嵩山召開。

  王大達見他生氣,小聲道:「日出是泰山最美,掌門何必眼巴巴地跑去別人的地盤。」

  陸青衣道:「泰山日出我從小看到大,閉著眼睛都能想起來,有什麼好看的。」

  「可是嵩山看到的日出和泰山看到的日出不也是同一個日出?」王大達對於自家掌門的執著很不解。

  「山腳的徐姑娘和顧姑娘不都是姑娘,怎不見你喜歡徐姑娘?」

  王大達臉色一紅,羞赧道:「這怎麼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陸青衣心情不好,又去那個池子釣魚。

  王大達隨後跟來。

  陸青衣頭一轉,眼睛一瞇。

  王大達腳立刻發軟,抱著樹幹道:「掌門,我有話說。」

  「說。」

  王大達見他沒將他丟上樹,趕緊把我機會,「青城派的那個又來了,就在門外。」

  陸青衣道:「又是殺上來的?」泰山派管的向來不嚴,像這種來過一次的,可以直接進門派裡等,沒必要等在外面。

  王大達搖頭,「是投拜帖來的。」

  紅艷艷的帖子,金燦燦的字。

  陸青衣坐在花廳,看著程澄城一身水藍長袍,腰上繫著根深藍腰帶,掛著白色玉環。他本身便長得很好看,不然當初也不會吸引紀無敵與他主動打招呼。如今再刻意一番打扮,更顯丰神俊朗、氣度不凡。

  不過陸青衣不是那種會被表象迷惑的人。

  他很直截了當地問道:「這次貴派又有誰死了?」

  程澄城來之前便做好打硬仗的準備,聞言淡然道:「托陸掌門洪福,青城上下皆安。」

  「那你來做什麼?」

  自然是修復關係。他回去將事情前因後果和師父說了之後,師父立刻打發他前來賠罪。雖說泰山和青城離得不近,但是江湖裡的事誰說得準?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好。

  程澄城誠懇道:「賠罪。」

  他說著,王大達就領著青城派的人將一堆禮物送上門。

  「也是謝禮。」

  陸青衣瞄了一眼,「除此之外呢?」程澄城是青城派未來的掌門,他不信他馬不停蹄地來來回回在兩地跑就為了送東西。這種小事隨便派個門內的弟子就可以了。

  程澄城微笑道:「順便向陸掌門討教釣魚的技術。」

  如果他說的是切磋武藝或是其他,陸青衣絕對將他扔出去,但他說的是釣魚。

  陸青衣看著他拿出釣魚竿,在他面前晃了晃。

  「你行麼?」他故作不屑。

  程澄城露出得逞地笑。為了討好陸青衣,他可是特地下過功夫研究的。

  程澄城就這樣在泰山派住了下來。和他一道來送禮的弟子卻被打發了回青城。

  既然是切磋釣魚技巧,陸青衣當然不好意思帶他去那個每釣必中的池子裡釣魚。但是去別的地方又會曝露他萬水魚蹤滅的真相。

  為此,王大達著實花費了一番苦心,才在泰山找到一處水淺又不湍急的小溪。

  由王大達負責在上游放魚。

  陸青衣和程澄城在下游釣。

  為了保證萬無一失,陸青衣坐得比程澄城靠近上游。

  水很清,每條魚游過來時,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於是他很小心地將鉤子送上去。

  偏偏,這些魚好似中了邪,不管他如何威逼利誘,對那誘餌和魚鉤都視而不見,逕自衝向程澄城的懷抱。

  聽著程澄城一條接著一條地往魚簍丟戰利品,他不淡定了。

  直接走過去,往他旁邊一坐,「我們換位置。」

  程澄城二話不說,坐到他原先的位置上。

  說來也怪,原本留不住魚的位置一下子成了魚群集中地。

  陸青衣看著那群魚,眼紅得不得了。他生平沒有太多愛好,只是喜歡四處遊玩和釣魚兩樣而已。可偏偏他喜歡釣魚,魚卻不喜歡被他釣。所以對於能夠獲得魚的愛戴的人,他向來羨慕有之,嫉妒又有之。

  陸青衣走到程澄城面前,將魚竿一伸。

  程澄城很識相地交換了魚竿。

  半個時辰之後。

  程澄城的魚簍滿了。

  陸青衣還是很空。

  程澄城抬頭看著又走過來的陸青衣,微笑著問:「陸掌門這次想換什麼?」

  「衣服。」

  「……」

  一個時辰後。

  陸青衣終於死心地穿著對他來說有些過長的袍子,鬱悶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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