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海真皺了皺眉頭,若有所思地道:「其實我一直覺得皇帝陛下雖然為人孤僻了一些,但也不像小烈你們所的那樣冷血,只不過……鷹鷹與他之間全無感情,倒也是真的……」他歎息著轉向琛棣,「倉促之間,只有這個辦法了,雖然委屈了陛下,可是鷹鷹這邊是生死攸關的大事,你能不能勉強幫一下忙呢?」
朱琛棣咬牙猶豫了半晌,道:「也不是完全不可以,只是鳳陽王這段時間就住在宮裡,騙皇兄容易,騙他可就難了。」
「沒關係。」小保興高采烈地站起來,「鳳陽王再狡猾,畢竟沒有防備,他最喜歡新鮮的劇本,我這就回屋給他寫一個,先把他引出來,你們就好對皇帝下手了。」
聞烈也頷首道:「既然決定了,那就事不宜遲,早做準備為佳。我剛好有個朋友精於易容之術,住的不遠,我這就去請他。」
「不行!我絕不同意!」鷹鷹突然支起身子,斷然地叫了一聲。
然而房門,已經被聞烈一把拉開了,剎那間滿室沈寂,大家都有些屏住了呼吸。
因為門外,靜靜地站著一個人。
狂狷艷麗的臉,斜飛入鬢的眉,眸光流轉,眼尾高挑,不言不笑而自有風情,卻又帶著震懾人心的王者氣派。
普天之下,應該沒有第二人能站在如此之近的地方,去沒有讓這屋子裡頂尖高手們有絲毫的察覺。
雖然說屋裡人心緒煩亂,警戒不高是一個原因,但不可否認鳳陽王鳳非離的實力也的確不容小覷。
「鳳陽殿下……」聞烈勉強在臉上擠出一個笑容,但顯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深更半夜,各位真是好興致啊!密謀到現在,竟然也不覺得累。」推開半掩著的另一扇門,鳳非離緩緩邁步而進,冰冷的臉上毫無笑意。
在場的很多人,都是第一次看見完全不笑的鳳非離。
「到底這裡有什麼新鮮重大的事情,不妨說一說,讓本王長長見識也好。」他在屋子中間站定,掃視了周圍一圈。
然而室內仍然是靜默一片,因為誰也拿不準鳳非離究竟在外面站了多久,又聽到了多少。
「保護皇帝陛下是鳳陽一族的職責,而對我本人而言,這更加是天下最重要的一件事。所以當我得到密報說聞府居然有人圖謀要得到龍血,不免覺得即震驚又難以置信。」
蕭海真忙解釋道:「鳳陽殿下您誤會了,我們根本不是要加害皇上,只是以為……偷到他的一兩滴血,可以對我們的朋友有莫大的幫助……」
鳳非離的依舊面如寒冰,「為追查龍血之事我今夜到此,卻沒想到竟然會有幸看到一幕更加精彩的好戲。」他冷冽如刀的目光在眾人面上一一劃過,「看看吧!全都是大明朝皇帝治下的子民,甚至還有他深為倚重的朝廷股肱大臣,和他從小關愛長大的同胞兄弟,你們在這裡幹什麼?你們又想對他幹什麼?」
「鳳陽殿下。」聞烈斟酌著措辭道,「我明白您很忠心護衛皇上,但事出緊急,我們也是情非得已。不過請您相信,皇上絕不會有任何的危險,如果沒有萬全的準備,我們也不會……」
「你不用再說了,我知道你們接下來會怎麼做。」鳳非離打斷了他的話,冷笑道,「只需要編一個謊話,說朱琛棣受了傷什麼的,騙他聽你們的安排,做你們想讓他做的事情,雖然中途他不可避免地要受一些苦,但反正又死不了人,所以沒什麼大不了的,是不是?」
小保低聲嘀咕道:「你說的也太難聽了,我們也想過事情辦完之後,要告訴皇上真相的。雖然這樣騙他是過分了一點,但他其實也沒有什麼真正的損失啊……」
朱琛棣見鳳非離臉色更是陰沈,趕緊把小保拉開,上前一步解釋道:「這件事情,我本不應該同意,可情勢所逼,也確實沒有第二條路好走,何況,皇兄的性命安全是有保證的……」
「對你來說,只是性命無憂就足夠了?」
「啊?」
「當他得知你受傷時的焦慮擔心呢?他參與施法時所受的痛苦呢?他知道真相後內心的感受呢?」鳳非離的語氣中帶著一種疲憊的嘲諷意味,「這些你、你們…全夠不在意吧?不過很抱歉,我在意。你們口口聲聲說他冷心冷血,可是在籌謀這樣一個計劃的時候,你們誰的血又比他更熱?」
鄴州之主的音調不高,但句句刺心,陡然安靜下來的室內好像沒有人一樣,只聽到夜蟲的鳴聲縈繞在四周。片刻之後,鷹鷹從臥榻上慢慢站了起來。
「鳳陽殿下。」他推開蕭海翔攙扶的手,盡量挺直身體,「您說的對,是我們錯了,不管以什麼為理由,我們今晚所謂的計劃都是極其自私的。作為這整個事情的起因,我向您以及皇帝陛下表示歉意,對不起,請原諒我們。」
「京哥。」小保含著眼淚道,「又不是你的主意,為什麼你要道歉?」
鷹鷹溫柔地看了看身旁紅著眼睛的少年,輕輕道:「他的主意,和我的主意,又有什麼兩樣?」
鳳非離微微瞇起修長的鳳眼抬起頭,將目光停留在鷹鷹臉上。
消瘦、靈秀、蒼白的臉,還有清澈、平靜、無所畏懼的眼睛。
他很清楚地聽見,這個少年在自己出現之前,就已經堅定地說出了「不行」兩個字。
這個人的生命已在倒數計時,但他卻是整個屋子裡唯一一個堅決反對那個拯救計劃的人。
「難道你不怕死嗎?」鳳非離挑起了雙眉。
「怕,但又不怕。」鷹鷹淡淡地道,「我最怕的,只是自己死了之後,沒死的人會受什麼樣的苦……」
鄴州之主的眉尖突然一跳,目光落在鷹鷹淒然而又安寧的笑容上。
這個微笑,在記憶的深處,曾有過怎樣鮮明的印象啊……
「你的確是一個很特別的人,可惜,這種人一般都很難長命的。」鳳陽王眼神迷離,語調悠悠,彷彿自言自語,又彷彿在回想什麼事情。
蕭海翔鐵青著臉上前一步,@字一句地道:「他不會死。」
「哦?」鳳非離挑釁般地回視他,「你還想怎樣?」
「不管成功的機率有多小,希望就是希望。既然鷹鷹不同意採用欺瞞的方式,那麼,我可以直接去求見皇帝陛下,告訴他所有的一切,請他幫助我們。在沒有進行嘗試之前,我決不假定它失敗。」
鳳非離定定地看了他一會二天,突然把下巴一揚,「我看的出來,你算是一個頂尖的武功高手。」
蕭海翔的目光輕微地跳了跳,唇邊抿出鐵一般的線條。
他很明白鳳非離為什麼會突然說出這樣看似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來。
四周的窗戶都關著,但以海翔和聞烈的身手早已察覺,在那看不見的陰影裡,不知暗伏著多少精兵強將,說不定只邁出房門一步,就會面對上千支寒光利箭,如星雨襲來。
「你當然已經知道我早將這所宅院圍得像銅牆鐵壁一樣。」鳳非離傲然道,「不要說你們幾個人,就算是連營鐵騎,也休想衝得出去。」
蕭海翔點了點頭,「我知道。」
「那你還打算去?要知道就算你見了皇上,他也未必會答應你,就算他答應你,他也未必做得到。」
「他做不做得到是他的事,但去不去是我的事。」
「很好。」鳳陽王慢慢地抬起右手,指尖掠過耳邊的發,「我是不會讓你有機會見到皇上的,試試看這次是你輸還是我輸。」
在優雅地轉過身時,鳳非離的眼波再次從鷹鷹臉上掃過,之後他沒有再多說一句話,掉頭而去。
一室寂然,只有剛剛被鳳陽王衣袍拂過的那兩扇門,還在輕微晃動中吱吱作響。
不知過久以後,聞烈歎了口氣,道:「我猜的不錯的話,外面的應該是鄴州的飛龍箭衛。他們不僅箭陣奇妙,而且個個勇悍無敵,鳳非離的話一點也不誇張,別說是我們這幾個人連手,就是成百上千的雄兵,也未必闖得過去。」
蕭海翔咬著牙道,「我必須闖過去。」
「海翔!」鷹鷹厲聲喝道,「你別犯傻,不許出去!」
「我沒有犯傻。」海翔在床榻前蹲下,握住了他的手,「明明還有希望卻要放棄,那才是真正的犯傻。」
「你……」鷹鷹的聲音裡多了幾分焦慮,「你沒聽聞烈說,這個飛龍箭陣衛隊根本闖不破的。」
「不闖闖看怎麼知道?你連天輪命理都闖過,我不過去闖一個飛龍箭陣衛隊而已。,又算得了什麼?」
鷹鷹長歎一口氣,手指拂上了少年的臉,語氣也變得異常柔和:「海翔,你喜歡我是不是?」
「是。」蕭海翔用手掌包裹住他輕撫自己面頰的指尖,慢慢拉到唇邊。
「那麼。」鷹鷹的眼睛裡閃著熠熠的光亮,「難道你不珍惜和我在一起的最後一點時間嗎?」
蕭海翔深深凝視著他,搖頭道:「不,我就是太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機會,所以沒辦法只是在這裡看著你,什麼也不做地等時間白白流過。既然你還活著,我為什麼要提前絕望呢?」
鷹鷹張了張嘴,喉間卻突然湧起潮熱的塊壘,發不出聲音。聞烈跺了跺腳擋在門邊,怒道:「小翔,你今天想出去,除非先打倒我!」
蕭海翔的手指輕柔不必地從鷹鷹的額頭,一直撫摸到眼睛、鼻子、嘴、下巴和脖子,這才硬逼著自己將目光從他身上撕開,轉身面對當門而立的表哥。
「想不到,我們兩個也有動手的這一天啊!」少年平靜地道。
那是一種超脫了生死的聲音。
一聽,就讓人忍不住落淚。
窗外箭冷如冰,命運之輪已轆轆駛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