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鳳天下 第三十章 較勁1
夜深時分,大都三皇子殿內的書房,紙窗還透映著搖曳燭影,房內桌案上,兩枝紅燭已燃剩下寸許一段,蠟淚灑滿了那深紅色的光滑柱面。
大桌前,對燭而坐的月翔鳳長髮披垂,一身白衣下擺隨性的朝上捲了兩捲,高翹的雪白雙腿,懸架於椅把上微晃動著,不時會長指輕夾,翻動起桌面上的書頁,神情專注地沉浸於字行中。
「怎麼~~還沒睡?」一道冰冰涼涼又帶著磁性聲音,由暗處響起,打破書房中的一片寧靜。
「你喝了酒?」聞聲,月翔鳳眉頭輕擰,他微抬首,將目光由桌案上的書本,移到他身側那抹碩長的身形上。
月翔鳳如沐春風的好聽嗓音應了聲後,燭光下,一張相貌清雋中隱帶絲邪氣的俊容,微勾唇挑眉地露出一抹卸下所有防備、放鬆心神的舒緩淺笑。
「嗯!參加了一場官宴,多少喝了一些。」炎傲焰俯身雙臂環上月翔鳳的肩頭,埋首於那雪白的頸子中,呼吸沐浴完後的清香。
「哦~~~看來這是一場美人如雲、卻又刀光劍影的精彩豪華宴席,怎麼樣,美人舞劍、軟硬皆嚐的滋味,狼大爺覺得有享受到嗎?」月翔鳳斜睨炎傲焰微薰染上莫明胭脂的衣襟,手輕揪著被利刃刻劃過、沾染上幾滴血痕的衣袖,語氣微酸地回道。
「享受?那種若算的上是享受的話,那麼自個宮殿軟床上,則是仙境了,美人……除了鳳外,其它的我全都看不上眼。」炎傲焰不正經的於月翔鳳的頸邊微吐氣息輕語說道。
「嘖!他們應該多砍你幾刀才是,天呢?那傢伙沒同你一塊去嗎?」月翔鳳沒好氣的伸掌輕推開那酒氣醺人的俊容,並出聲問道。
「那官又不是傻子,這種宴叫天去,怕到時……玩掉小命的會是他。」炎傲焰俊容上雖掛著淺淺的笑意,但那幽深的黑眸中,目光溫度卻逐漸冰冷。
「權勢鬥爭都還未浮上台面,看來有己經人開始要選邊站了,經世濟民的正統理念,卻敵不過多數人求取功名利祿的渴望,『擇強去弱』成為了現下西炎為官之道的首要法則,這國家…..還存在著,實在是先祖有保祐。」月翔鳳鳳眸微瞇,語帶嘲諷地說道。
炎傲焰聞言,俊容上薄唇微揚,重現展露出一抹笑意,他大掌輕握住月翔鳳的手掌,十指交扣後,低語輕喃道:「原來鳳除了腦子裡的思想不同於他人外,就連身手也很特殊,和平時慵懶的鳳,簡直是判若兩人。」
「過獎了,狼大爺才是箇中喬楚,小的只是在班門弄斧罷,聽說皇上己數日未早朝,東宮裡對外口徑太過一致,外加炎傲泉無視皇令留於縣城遲遲未歸,皇城裡氣氛很不尋常,情況有些詭異,待在這皇城裡數日來,明地查探、暗地監視三皇子殿之人處處可見,不過今日總算是有人開了個『先例』,這往後的夜裡怕是得當心些。」原本語氣輕鬆的月翔鳳,轉眼間話鋒一轉,他那對深邃的鳳眸裡,難掩擔憂的同炎傲焰說道。
背對著炎傲焰的月翔鳳,看不見那張俊容上的神情,映入眼簾的只有那緊緊交扣在一起的十指。
「炎傲泉那瘋子,一但回來大都,就只會做一種事…..那就是攻城奪位,看來炎傲寒眼到也沒瞎,想在那瘋子準備好之前,提早招回大都來,只是他定沒料身為皇弟的炎傲泉會無視皇令,硬是不肯回大都罷了。照這情況猜測,那男人…怕是撐不了多少時日了。」埋首於月翔鳳頸邊的炎傲焰語調森冷地接著回道。
聞言,月翔鳳渾身微顫,心頭緊糾,那對是害怕,而是心痛,替身後那個男人心痛。
「那麼你呢?明知炎傲寒的目的還是回到大都的你是為了什麼?別拿搪塞別人的藉口來唬嚨我,我要聽你真正的話。」月翔鳳微閤上雙眸,語氣雖平淡到讓人聽不出任何情緒,可話語字行間卻強硬的不容炎傲焰閃躲地問道。
「若不說真話,鳳會如何?」炎傲焰的話語中斂去先前那抹森冷,重新用回他那溫柔的語氣回問月翔鳳說道。
「哼哼!那我只好在別人分你屍前,先拆了你,在放土埋了。」月翔鳳彈指撥開了炎傲焰緊扣住他不放的大掌,冷聲脅迫道。
「呵呵!很有氣勢,只可惜你跟了我,壞了這一身硬氣。」炎傲焰牛頭不對馬尾的地回道,大掌輕撫著垂於月翔鳳耳旁的長髮輕笑著回道。
「氣勢那是啥鳥東西,跟了你之後,除了變『娘』外,其他啥也沒有,我有怨過嗎?你有聽到過嗎?若是沒有,你這自以為聰明的腦子裡,就別給我胡亂想,靠~~~我要在意那些,早在你第一次上我屁股時,我就會先閹了你,該死的……吃乾抹淨了,才在那哭夭,跟了你又怎樣?炎傲焰你給我張耳聽清楚了,就算我長的一臉雌倌樣,就算身旁還帶了兩個奶娃娃,就算一身宮衣裙裝,就算….在床上總是被壓的那個,但我月翔鳳卻從不自認為自己是個軟弱無用的『雌倌』,你要是敢把你現下腦海裡所想的念頭朝我身上套,哼哼~~~我會讓你痛不欲生的。」月翔鳳氣質盡失,他滿口粗語,沒帶好氣的先是拍掉了撫弄著髮絲的大掌後,語氣生硬的回炎傲焰說道。
「滿口粗言,氣質盡失,但還是很美。至於我回來大都的原因…….則是想親手結束這場亂象,結束那男人犧牲我娘後,卻沒能完成的事,在炎傲寒及炎傲泉的眼裡,我只是依附於天身旁的小角色,可他倆卻不知,我才是那個在後頭等著收網的人,刺殺只是測試我的能耐與實力,天這些日子來,權力正不斷的被架空,過沒多久,他倆便會將目光由我身上移開,游龍無爪無鱗,又怎能稱之為龍呢?」那擱置於月翔鳳肩頸中的俊容上深邃犀利的眼神正閃爍著一絲精芒,整個人隱約散發出一股逼人的氣勢。
「天若被架空,你手頭上不就少了許久籌碼,在本就不平等的對局裡,你還能拿什麼來同另兩人對抗?」月翔鳳輕蹙起秀眉,有些不解地,轉頭雙眼盯著那靠於他肩頭上,笑的一臉狂妄卻又無比俊美的男人問道。
「我從未將天手頭上的兵算進籌碼裡頭,不是自個的,就算握在手裡,也不是自個的,鳳真以為咱們一家在大都裡頭就一定危險環伺,孤立無緩嗎?」
「不然勒?我又是不是你肚裡的迴蟲,靠~~你做了什麼好事是我不知道的,說!」月翔鳳突然間覺得自個從頭到尾就像隻被逗貓棒,逗著玩的蠢貓,他猛然站起身子,轉身雙手緊揪住炎傲焰的衣襟,神情有些不悅地低吼道。
「痛~~下回要起身先知會一聲,鳳~~別將自個繃的太緊,即然我敢將你和孩子帶回大都,我自有能力護妻兒的,宮裡宮外亦同。」炎傲焰揉了揉被撞疼的下顎,他伸臂輕攬,便將眼前白衣墨髮,絕美到彷彿玉琢似的月翔鳳擁入懷中,大掌輕揉著頭頂上那細滑如絲的黑瀑,銳眸盯著緊抿著的櫻色薄唇的絕色顏容,語氣輕鬆平常的同月翔鳳說道。
臭屁!滾啦!~~~渾身脂粉酒味的,要是沒沖個乾淨今晚你就甭上床了。」月翔鳳冷睨了神情輕鬆的炎傲焰一眼後,隨手便拿起桌上才看到一半的『朝官史誌』於炎傲焰的胸前輕砸道。
「對不住,讓你擔心了。」炎傲焰笑笑的任由月翔鳳宣洩著。
「哼~~~擔心~~~我擔心到想海扁眼前這位豔福不淺,渾身『戰果』的男人,要是他還待於我面前不快滾去沖洗,等會我月翔鳳就要手刃姦夫了。」月翔鳳冷哼一聲後回道。
重新坐回椅上,鳳眸盯著那背影朝著浴池處緩緩離去,許久後…..月翔鳳這才有些氣惱的重重閤上書本,煩燥地扒亂一頭秀髮,自喃道:「靠…….我這白痴,吃什麼乾醋呀!」
***
陰暗的早晨,見不著一絲晨光,烏黑的沉雲,正緩緩飄下線細的碎雨,西炎的夏季,難得有雨。
三皇子殿外,一輛輕便的馬車,停置於朱紅大門的外頭,除了兩名神色靜默的黑衣男子,淋著細雨立身於馬車兩側外,朱紅色的大門前,尚還有名微駝的身影撐著一把油紙傘神情專注地於馬車四周來回地巡了兩趟後,這才微撫著長鬚,邁步朝大門內走了進去。
不一會兒,朱紅大門處,步出數名身影,油紙傘如繁花般盛開於陰雨綿綿的天際中。
「焰呢?」青衣墨髮,一身簡單衣著的月翔鳳眉頭微擰,目光緩緩掃視馬車四周後,出聲詢問道。
「回娘娘的話!殿下們有要事先離,命屬下二人領娘娘及小殿下前往目的地。」日影警慎地用著簡潔的字眼,回答月翔鳳說道。
「焰的意思是無論如何,今日我和龍兒、鶴兒都非得去那個不知明的地方不可?」月翔鳳接過身後永荷手頭上的油紙傘緩步向日影與月影的面前,隨著持傘的手朝兩名男人的頂上高舉後回道。
「娘娘…...您….還是讓屬下來撐傘吧。」月影率先打破假面,原先一臉靜默的俊容上顯的有些驚慌,望向月翔鳳堅定不容回絕的目光後,月影這才連忙伸手接過月翔鳳手裡的紙傘改口回道。
「是的!今日不論殿下是否能趕回來,您和小殿下們都得去這麼一趟。」日影語氣平淡的回月翔鳳說道。
「唉~~算了,由你口中想套出話來,根本就是對『木』彈琴,兩字『白搭』。小傢伙們~~~上車吧!」月翔鳳輕瞄了日影那鮮有表情的俊容一眼後,微嘆了一口氣,便轉身彎腰將不知何時黏至他身旁的小允鶴抱入懷中。
手持小傘原立身於允鶴身後的允龍,則微含首後,便轉身自個收傘,輕躍上馬車。
「劉爺、永荷,別送了,又不是出遠門,忙自個的事去吧!」月翔鳳先將允鶴朝馬車內擱,隨後旋身朝持傘立於殿門外的劉伯清與永荷交待道。
「是!娘娘您慢走,影衛大人們辛苦了。」語畢,劉伯清與日影目光交會,那短短的一視,便道盡多年來的信任與默契。
日影和月影看著月翔鳳弓身坐入馬車內後,他倆一人躍身上馬車旁側的駿馬,一人則坐於馬車駕座處,持韁緩緩駕起馬車。
蒼老的顏容,緊緊注視著馬車消失於牆角後,這才轉身入內準備閤上那厚重的紅漆木門,隨著門扉緩緩閤上,劉伯清那年邁的嗓音突然低語自喃道:「主子呀!清冷的暗家墳前,今年總算熱鬧了些。」
馬車沿著碩大的皇城內道裡緩緩前行,透過車簾,月翔鳳看著那高懸於內城門上,寫著『朝天門』三個大字的門匾,正隨著車行而字體日漸微小。
高聳華麗的宮殿逐漸被一大片竹林所取代,月翔鳳不知道,皇城裡原來除了巧奪天工的建物、獨具匠心的庭園外,竟然還能有如此自然不造作的景色。
筆直蒼綠的竹,沿著石板路的兩側無限綿延,綿延至遠處匯聚成大片深淺不一的綠,突然消失的石板路,被綠苔石階所取代。
一直駛到石板路的盡頭,馬車停於一座長滿綠竹的小丘前,先行的月影,一手持韁,另一手則按於腰際間的長劍上,雙目銳利的掃視著四周一會兒後,這才向日影點頭示意。
日影擱下手頭上的韁繩,下車掀簾,朝車內的月翔鳳恭敬地回道:「娘娘!接下來得請您步行一小段路程。」
下了馬車,月翔鳳抬首望向那滿山丘隨著微風搖曳的綠竹,雖滿腦子不解,但還是想知道炎傲焰那男人,想傳達給他和孩子們的是什麼?目光最後停駐於山丘頂,那片翠綠最濃密處……。
左右手各牽著一隻軟軟的小掌,漫步於綠竹林海中的石階小徑之中,下過雨後的深沉雲,正緩緩的褪去,帶點涼意的空氣,令人感到清新和振奮,偶而傳來幾聲鳥鳴,發自那蒼翠綠竹林,拌隨的沙沙聲則是微風吹過綠竹所發出的聲響。
石階的盡頭,則是山丘頂上的一塊以綠竹為屏的台地,小池、竹屋前,有抹玄黃的背影,看似虛弱地靠坐於一張竹椅上。
「….是..焰…兒..嗎?咳~咳.咳.咳~」聽聞腳步聲,背對著月翔鳳母子三人的身影,語氣虛弱字句難成串問道,這字尾還未落下,那身影便巨烈地咳了起來。
從未想到會有人在的月翔鳳整個人怔愣住,那似曾聽過的嗓音,外帶尊貴的玄黃,在月翔鳳認知裡,只有一個人有這樣的聲音,能穿這樣的玄黃衣物。
「回皇上,那來人…..不是三殿下。」竹屋內走出一名肘裡擱著披風的老侍倌,那蒼老的臉朝著月翔鳳望了一眼,這才斂目匆匆步至皇上身旁,披上了披風,伸掌拍著皇上的後背,順通那卡於胸、氣管間的瘀氣後,語帶不忍地回話道。
「咳咳…..那…..是…天..兒…吧?.....焰兒…果…然..還恨在心….裡頭….呀!」西炎皇帝-炎重禦雙肩微垂,語氣難掩失望地自嘲道。
「皇上…」
老侍倌話還未來的及說下去,立身於皇上身後的月翔鳳便出聲搶言道:「不是這樣的,焰他….心裡早就不恨皇上您了。」
聞言,炎重禦那病弱的身形微顫地掙扎由椅上站起,緩緩回過頭來的,則是一張枯黃早已喪失昔日俊逸神彩的臉龐,原本黝黑如墨耀動輝芒的眼眸,此刻只剩下那深陷於眼眶內久病呆板的濁瞳,微閃喜色地望著月翔鳳看。
「翔鳳領允龍、允鶴一同見過皇上。」月翔鳳伸手扯著滿臉陌生望著炎重禦的允龍與允鶴,三人一同向他行著宮禮,並出聲喚道。
「全都…快起..身….,像…像極了焰兒….來……來….讓皇爺爺…瞧瞧…」炎重禦激動的舉起枯瘦的手朝著允龍與允鶴喚道。
「龍兒、鶴兒那人是皇爺爺,出聲喚人。」月翔鳳伸手先輕推了允龍一把,要怕生的允鶴踏出第一步,還不如讓允龍率頭,效果定來的好。
「皇爺爺。」那張融合了月翔鳳與炎傲焰的俊容,微笑的嘴角,有著月翔鳳特有的聰慧,深黑色的眼眸中,隱約包含著炎傲焰的狂狷與傲氣,現下這精明的小傢伙正用著屬於他這年紀才有的濃濃童稚音調甜甜的朝著炎重禦襲擊喚道。
緊挨於月翔鳳身旁的允鶴,睜著大眼,瞧著他的龍哥哥小跑向枯瘦的炎重禦身旁,看著允龍被那名喚『皇上』的男人緊擁入懷裡後,怯生生的他,這才慢慢的鬆開緊揪著月翔鳳衣擺的小手,小步的一面朝著炎重禦移動,一面喃喃隨同允龍輕喚道:「皇…皇..爺爺。」
嘖!小跟屁蟲。
月翔鳳溫柔地笑看著眼前那位孤寂幾乎快要二十年的男人,緊緊的擁著兩個小小的身子,那對黑色的眸裡帶點濕意。
「那時的…奶…娃…娃…現下…變…這麼…大了..咳…咳咳…….」炎重禦原本就孱弱的身軀,經不起激動的巨烈咳了起來。
「龍兒、鶴兒~~快扶皇爺爺坐下。」月翔鳳秀氣的眉緊蹙,人卻立於原地上沒打算移動,鳳眸輕掃向早熟的允龍,語氣急促的交待道。
「沒…沒事…老毛病了…莫慌。」炎重禦虛弱的顏容笑看著兩個聽從娘親指令後,兩個小小人兒慌忙的想撐起他這麼大個身子,待咳過後,氣息稍平緩些,炎重禦自個站起,輕安撫兩個小人兒說道。
「皇上,焰和天因朝裡急事,故未能前來,翔鳳在此替他們兄弟倆,向您賠罪了。」月翔鳳態度有禮地將話題繞回至最初的問題上。
聞言,炎重禦神情驚愕的將目光注視於月翔鳳身上,許久之後,這才喃喃說道:「焰兒…..沒同…你..說….?.....看來…..焰兒..給了你….全然的信任……,很好……蘭芷呀!看到…了沒…..咱們的孩子….果然比朕堅強。」
炎重禦的莫明問話,讓月翔鳳抿唇不語,陰柔的絕美顏容上神情平靜,一雙深不見底的深邃鳳眸,交錯著多種情緒望著炎重禦,似乎在等待著其它可能有關的解釋或回答。
「這兒…..是暗家….與蘭芷….永…生….的地方,……而今日是蘭芷……的…忌….日,每年的…今日…..焰兒…天兒….都會來這兒…..上上香….陪他娘….」話說到一半,炎重禦那因久病而失去神彩的黑眸,瞬間閃過數道痛苦、悔恨、哀慟的神色,他緩緩抬起枯黃的面容,望向還帶點灰雲的天際,久久無法再發出一言一語。
聞言,月翔鳳胸口沉重,覺得氣息有些窒悶,他下顎微繃,墨色鳳眸環看著竹屏四周,這才發現…竹屏第一圈的綠竹下皆有座小石碑,只有幾座看起來還很新,只有些微青苔沾染於石碑與基座的細縫間,其他的皆年代久遠,石碑歷經風吹雨淋,碑體已呈現灰黑色,就連上頭的刻字,也都被深深的青苔所爬滿。
大人間沉重的語氣,讓尚未經歷過生死離別的允龍,抬起璀璨黑耀寶石般的眼睛先是望了月翔鳳一眼後,這才微墊起身子,用他那雙小小的手緊緊擁住面前那充滿悲傷氣息、久病面黃、身瘦如枯材般的中年男子。
允鶴望著允龍這麼做,他跟著高舉起小掌,也想試著環抱,可卻怎麼樣也插不上位來。
溫柔小掌這麼一抱,炎重禦一怔,心口陡震,原本就說不出什麼話來的他,這正虛弱的語氣裡,開始有些哽咽,這話也就更說不出來了。
老侍倌從到頭尾,目光神情全專注顧自個主子的面容上,那對主僕之間,好似完全不用言語即可溝通般,老侍倌那蒼老的身子,緩步向炎重禦,他彎身將小允鶴抱坐至炎重禦的身側,接著附耳於炎重禦的嘴旁細聽著那虛弱主子的交待。
「董家為去暗家勢力,佈局設陷以『謀逆之罪』滅斬暗家族人,西后娘娘雖貴為西宮皇后,雖皇上亦也知道暗家人無罪,但在世人的面前,西后娘娘卻乃是罪族之後,皇上他….須要面對整個西炎,實無力可保西后娘娘,皇子妃娘娘,您能解殿下心頭的結嗎?最少…..讓殿下卸下一天恨意也好。」重新回首望向月翔鳳的老侍倌,代替著他的主子,出聲同月翔鳳說道。
「皇上請恕翔鳳直言,您與娘娘二人皆是傻子,父母結…要解談何容易? 皇上……您早知自己活不了多久了是不?這病應在焰天出生沒多久便顯現徵兆了吧?您和娘娘本應是想一舉剷除董家勢力的是不?只可惜計劃比不上變化,董家反撲暗家為護皇上,擔下所有罪名,娘娘不願因自個身份,成為皇上您的絆腳石,於是以肉身護皇上之名,以鮮血祐雙子之命,生死大戲方演完,董家正以為可獨攬大權之時,卻沒料到,娘娘還埋下了個暗椿-柳家,這些年來,皇上您雖看似無實權,但暗地裡卻不斷扶植柳家,牽制董家,最終…..您是想將當初未完成的希望放於焰的身上吧?皇上……您刻意讓焰、天生恨,是為他們兄弟倆日後翻權所鋪設好的道路,只可惜……您與娘娘皆不知,這路….焰走的有多痛,若真要說,焰心裡頭恨的應是混亂卻又毫無長進的『西炎』,關於這點,皇上您應比翔鳳看的還要清楚才是,焰與天對您從無恨無結,故翔鳳也無從替皇上解結卸恨。」月翔鳳壓沉著兩道柳眉,直直地凝視著炎重禦,將他心裡想說的,全朝炎重禦說道。
「咳…..咳……你…個性上…..像極了蘭芷…..這些…事….打那聽來的?」炎重禦擁著允龍、逗弄著允鶴,原本衰弱的病容,瞬間染上一抹神亂,他用那斷續的語氣,詢月翔鳳問道。
「翔鳳在這深宮裡,到也不是個閒人,雖然東宮與西宮舒妃兩派人馬都盯著,但我手底下亦也有人馬,這些陳年舊事,要從下人們的口裡,多少也能聽到一些傳言、片斷,真真假假之中,總能拼湊出一個大該出來,皇上….就算方才所言,沒有九成亦也有八成是事實。」輕輕的一笑,月翔鳳自信的回答道。
「呵…..那麼媳婦兒,猜….的出……朕來這兒…的目的嗎?」炎重禦抬首望向月翔鳳,他虛弱的出聲問道。
「皇上急欲見焰,且有求於翔鳳。」麗容上笑意未減,月翔鳳啟唇回簡短的回道。
「何…以見得?」一段話,道盡炎重禦的意思,月翔鳳的慧黠勾起了炎重禦的興致。
「娘娘忌日,焰己三年未到歸,今日有妻有子,焰理所當然會帶妻兒來見亡母的,皇上算準了,宮裡傳喚,焰可不到,但亡母忌日,為人子豈有不到之理。只可惜……皇上您還是沒算準,焰和天處理朝事去了。」月翔鳳神情沒變的回炎重禦說道。
「…..聰慧,這般….聰慧之人…月里算….便宜了西炎…….媳婦兒…..朕這身子….不知還能撐上多少日子,有些事…本想當面解釋的…..今….知道..那小子早己明白….那麼見…不見…都無所謂了,咳咳…..有樣東西….朕要交給…..你保管,等…..時機…成熟後….交給焰兒。」炎重禦硬是撐起精神回月翔鳳說道。
「皇上!」月翔鳳聞言,神情大變,炎重禦病容上顯露出疲態,久病之人可以削瘦、可以虛弱,但是一但失去了求生的光彩,那麼就算是仙丹活露、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他。
「朕…知道..你想說些什麼……失去…蘭芷的世間…..朕早…就不留念了…若…若不是…為了誓言…百姓….家國……這病軀….沒什麼…好撐的,如今….看著焰兒的….腳步….站穩了…..朕也..放心了,…蘭芷…還等著接朕呢。」炎重禦神情輕鬆的看著懷裡的兩個奶娃娃,語氣了無牽掛的回月翔鳳說道。
「皇上…..」月翔鳳一時之間,那靈光的腦袋頓時化為豆渣,他實挖不出任何一句可以激起人求生意識的話來,脫口而出的話,就這麼硬生生停於半空。
「呵呵….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朕自個知道…..這病軀…己…是…極限了…..朕想….待在….蘭芷這兒…等他來……迎接朕…..媳婦兒答…應朕….咳….咳咳……謢住..這…片竹林…..謢住焰兒…..期..望…擁有的..家國….這錦盒裡的東西….會幫你的…..朕…知道…你不同…..不同於他人。」語畢,炎重禦朝身側的老侍倌使了個眼色後,只見老侍倌將不知何時,手頭上多出來的錦盒捧至月翔鳳的面前。
「皇上您…..您這是…….」月翔鳳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望著炎重禦那堅定的眼神,一時之間覺得肩頭上微沉了些。
「皇子妃娘娘接下吧!皇上的身子己不如從前,現下想裝沒事也裝不出來了,四殿下心直,什麼事直裡來去,可三殿下不同,心眼兒又彎又多,不易與人敞心,還望皇子妃娘娘多擔待些,您應個聲,皇上便無牽無掛,老奴也給您求了,讓皇上清心過些日子吧!」老侍倌硬是將錦盒塞至月翔鳳的懷裡,壓低著聲音同月翔鳳哀求道。
「皇上,翔鳳允您就是了,這錦盒裡……..有著些什麼東西?」
「媳婦兒….回去拆…,便可知….曉,這事先莫…要讓焰兒等人知,…朕無..意亂..其心..緒。」
「嗯!翔鳳知曉了。」
小丘上待了一陣子,離去前,月翔鳳帶著錦盒,領著允龍與允鶴朝竹下一座刻著『暗蘭芷』三個大字的小石碑處,合掌參拜行三叩首後,這才滿懷著心思,再次順著石階下了山丘。
竹屋裡,炎重禦在老侍倌的扶持下,立於幅畫像之前,炎重禦喃喃對著畫像自語道:「一縷魂為鴛鴦誓,君允護子雙翼豐,妻允黃泉路上留,歲月迎去韶光逝,君成妻願待相逢。芷~~朕允你….的事,全都..完成,…..今日這才總算…..有臉來見你,芷….換你……遵守諾言….朕…在這…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