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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紅塵笑 作者:綠痕

紅塵笑 作者:綠痕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nebula 您是第1945個瀏覽者
第一章

  冥府。
  涼風漾漾,衣衫蕩蕩。
  朵朵綠焰牡丹燈,燈焰飄搖不定的照亮了黃泉大道,冥府無限奇詭的天際泛映著瑰麗的色彩,絢爛的。舒涼的顏色揉混在縹緲的薄霧裡。
  在這條人聲沸騰的擁擠大道上,人世裡的苦悲靜靜地被擱放在大道兩旁,輾轉渡境的過客們依序列隊,人人手執一面褚紅的號牌,準備依序前往黃泉盡頭的還陽處喝下三碗盂婆調製的忘魂湯,好再一次回到萬花如錦的十里紅塵。
  悠悠拂面的清風,讓人群中的苗小小自一片混飩不明中甦醒。四顧茫茫,她那雙甫睜開的明媚大眼,漫無目標地徘徊在四處流竄的光彩中,身子像朵水萍似地任人群推促著她往前走。
  一陣暖暖薄霧順著清風朝她撲來,募地令她的心房微微地疼痛,撩動起某種幽微的情緒,悵悵地糾扯著她,讓她原本已經擱下的回憶再度復甦,而那首沉澱在她心底最深處的詩文,也掙脫了她苦抑了一輩子的束縛,又在她的腦海裡鮮明起來。
  上邪!
  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江水為竭,
  冬雪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小小緊按著胸口,酸楚地閉上眼回想起那段殘留在她心中的遺憾,感覺那早已經冷卻的淚水,又在她的心坎裡翻騰了起來。
  至今,她依然記得當初在牡丹叢間盟誓的諾言,可是她始終沒有聽見冬日響起的陣陣驚雷,沒瞧見夏日裡下起飄飛的括雪,天地猶未合,她卻不得不與他別離,不得不倆倆相忘於前世。
  是誰說過遺憾是人生中最美的回憶?那種糾扯煎熬的徹骨痛楚,是如何美麗的?那種要背負一輩子的痛心負荷,又是怎麼跨境的?從來沒有人告訴過她,該用什麼方法,才能夠在遺憾中淡忘了並且過下去?即使是已經嘗遍了人生中的苦樂,即使是到了陰陽兩隔的此地,她依然還記得那段記憶帶來的感傷。
  在大道的盡頭,有名身形佝樓的婦人扯著沙啞的嗓音制式化地吆喝著。
  「喝了第一碗忘了前世故親,喝了第二碗忘卻前世友朋知己,喝了第三碗,忘盡情愛重返紅塵!」
  細細碎碎的綴泣聲,在孟婆的話一喊完便此起彼落,依依迴繞在幽涼的空氣裡。
  「不要,我不要忘了前世……」
  「我捨不得呀,我捨不得忘啊!」
  小小抬起頭仔細地聆聽四周的哭聲,聽著周圍人們一個個不肯喝、不肯忘的聲音,聽著他們為了留住記憶的虔誠祈求,她才憶起了自己身在何處。一種極度鬆弛的感覺在她體內漫了開來,在明白了自己已經是一無所有之後,從來沒有過的放鬆,頓時佔據了她繃緊了一輩子的心房。
  一種心碎之後得到解脫的苦笑,自她的唇邊緩緩逸出。好不容易,在經歷了漫長的時光後,拋卻人世。掙脫束縛,她終於來到了這個可以放下塵世的地方,不再追認前塵。只要再往前幾步,她就可以再次化為最純淨的靈魂前往來世,忘盡停留在前世的苦苦徘徊之痛,忘盡糾纏著的愛憎煎熬。
  負責分配忘魂湯的孟婆,—一勸著眼前一個又一個抵死都不肯喝湯的人們,勸得口乾舌燥、渾身乏力,吆喝了大半天,還是沒一個人肯主動上前來喝下忘魂湯,讓她只能沒好氣地瞪著這些視遺忘為洪水猛獸的人們。
  益婆氣虛地再次拉開嗓門,「有誰要喝的?早點喝完早點上路,投胎的時辰是不等人的,各位老爺、姑奶奶們,拜託你們動作快一點,再不喝你們就要誤了時辰了!」
  小小自暗處走了出來,眸光灼灼地盯著孟婆桌上的三隻瓷碗。
  「我要喝。」她來到此處,就是為了要釋放她那顆被禁錮的心。
  在孟婆訝愕的眼神下,小小走至桌前盯視著那三碗色澤灩灩的湯汁。綠焰牡丹燈下,剔透的湯汁清晰地映照出她雪白的容顏,她緩緩執起第一個瓷碗將它靠近唇邊。
  這世上,沒什麼是不能忘的。故親可以忘、友朋可以忘,而那名令她心痛的男人,只要喝下了這三碗忘魂場後,她便能將這輩子所發生的遺憾全都拋諸腦後,不帶一點惆悵,自今而後,她就能開始另一段無牽無掛的人生,不再夜夜落淚輾轉難眠,心痛難寧。
  孟婆瞪大眼看著這名面容清麗秀雅的女子,連連喝下了兩碗湯,絲毫不猶豫地將那些人都不肯喝的玩意兒喝下腹。賣湯賣了千百年,她還是頭一次看到有人這麼堅決地想忘卻前世。但這名女子髮鬢間那朵花姿絕艷無比的牡丹,又讓她對那個贈花人就要這麼被遺忘了而感到好不憐惜。
  孟婆在小小舉起第三隻場碗時忍不住出聲制止。
  「姑娘,這朵牡丹這麼美,你確定要將贈你這朵牡丹的人遺忘?」人花相映,花美人更美,想必贈她牡丹的人一定是對她別具意義,這孩子怎捨得?
  正要喝下第三碗湯的小小身子猛地一怔,平靜的心湖掀起了陣陣波瀾,苦澀泛滿心頭。
  「我……」她困難地低吐,兩手微微較顫,「我必須忘了他。」
  「必須?」
  小小取下發上簪著的牡丹,戀戀依依的香氣在她潔白的指尖纏繞著,彷彿在訴說一段不得不結束的心事。深淺濃淡均勻的花瓣,令她朦朧地憶起了贈花人的面貌,他曾如何愛憐地將這株牡丹簪在她的發上……她伸指輕觸,花瓣便離了技,在來不及阻下片片四散凋零,落地化為花泥,迸發的餘香卻纏繞在空氣中,久久不肯離散,就像她那份早已被割捨,卻又依戀地迴繞在心頭的愛情。
  她忍不住紅了眼眶,「因為,遺憾一點也不美麗…。我不要把我今生的遺憾再帶到來世去。」再也不要了,那樣的結局經歷一次就夠了,她不要再面對它一次。
  孟婆看著她那副忍抑不肯落淚但淚水依舊脫眶而出的模樣,心底憐惜地想著這個八成又是一個物極必反的例子。才想開口安慰這個消生生的姑娘幾句時。她卻猛然發現了一件很嚴重的事。
  「呃……哪個……」孟婆在她頻頻拭淚時悄悄地舉起手,「姑娘?」
  「我可以去投胎了嗎?」小小忙收拾好滿腮的淚水,重新振作起精神準備重返陽間。
  「不,我是說這第三碗湯……」孟婆心虛地掩著臉,聲音細不可聞,「你喝錯了。」
  小小錯愕地張大美眸,「喝錯了?」
  「孟婆,你又忘了把牌子舉起來了?」一旁監督的閻羅懶懶地出聲詢問那個上了年紀,記性也愈來愈差的孟婆。
  孟婆愧疚地揚著發,「年紀大了嘛,老是忘東忘西的……」
  「你們在說什麼牌子?」小小心底滑過絲絲的不安,走上前去問那兩個神情都顯得很嚴肅的人。
  「就是這塊。」閻羅自桌下取出一塊木匾,將它放在擺設第三碗忘碗湯的桌前。
  在這塊陳舊的木匾上,似是書寫了兩個被風霜模糊的小字,小小瞇細了眼看了好一會兒,仍是看不清上頭到底寫了什麼。
  「牌上寫的是什麼?」她轉頭問向孟婆與閻羅,突然發現他們兩個的眼睛間均寫滿了不安。
  閻羅清了清嗓子,「姑娘,你方才喝的那碗湯,不是忘盡情愛恩仇湯,那種湯咱們冥府正……缺貨。」
  小小恐懼地看向他們的眼眸深處,「那我喝的第三碗是什麼湯?」
  「永誌不忘,戀棧紅塵……」孟婆轉著十指,內疚地低垂著頭不敢正視她。
  「為什麼……」小小腳步不穩地大退了三步,「為什麼你剛才沒提醒我?」她要喝的是忘魂湯,打算藉此忘了往事前塵,但……他們卻讓她喝了相反的東西?
  「因為你喝得太快了嘛,我來不及說我忘了把忘盡情愛恩仇那碗湯擺出來。」孟婆無奈地刮著臉頰,「你也看到了,來這兒的人都不想喝忘盡情愛湯,所以我才會準備了另一種永誌不忘湯來成全他們。我哪知道你不像他們都不肯忘,反而還……」
  小小吶然無言,她盼了一世,只盼能夠在經由輪迴的輾轉後獲得一個新的人生,誰知道居然會在這一刻出了這種始料未及的狀況。那已經滑下她喉際的酸涼湯汁,就像是人間的情愛,一旦入了肺腑,就再也出不來了,逼迫她必須將它存留在腹裡,不容得她輕易將它遺忘。
  「姑娘,我忘了說這種湯……還有個別名。」孟婆盯著她慘白的面容,對她吐出另一個更不好的消息。
  「什麼別名?」小小茫然地問,不知還有什麼事能比現在更慘的了。
  「回首來時路。」
  小小的心弦猛地繃緊,「為……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別名?」
  孟婆取出裝盛著戀棧紅塵湯的湯缽,以木杓輕拌著澄澄灩灩的湯水,只見湯水上頭鮮紅嫩橙的顏色慢慢地旋轉,蕩成一圈又一圈的漩渦,最後緩緩地沉澱至缽底,呈現出最純粹如胚胎般的色澤。
  益婆伸手指著那些正沉澱到湯底的色澤,「因為喝了這種湯後,就會像它一般,無論經過了多少紛擾,最後仍會出現它原有的模樣,因此在來世時,即使你已遺忘了前世所有的一切,但總有天你會再度想起上輩子最難忘的情愛。」
  「我的天……」小小掩著唇,顆顆淚珠溢出眼眶,落地有聲。
  孟婆沉沉地歎了口氣,「不想喝湯的人一大籮筐,任我這老婆子怎麼勸也不肯喝,而不該喝的人,卻又像你一樣偏偏要喝。」
  小小聽了她的話猛地打起陣陣寒顫,那個曾經和她一樣深陷在愛恨裡打轉的男人,他該不會……該不會……
  「在我之前,也有人喝了相同的湯嗎?」她慌張地拉著孟婆的衣袖,急急地想要蓋婆告訴她這只是她錯誤的猜測。
  「嗯。」孟婆的眼眸間又寫滿了難撓的同情。
  「誰?」
  「你想忘掉的那個男人。」孟婆憾然垂首,緊接著她的肩希望她能夠接受打擊,「他湊巧也和你一樣喝了戀棧紅塵。」上一個在她來不及阻止下喝下戀棧紅塵的男人,就是藏在這個女人心底最深處的戀人。
  小小更是惶恐地求證,「他……去投胎了嗎?」
  「他前腳剛走你後腳就來了。我想你投股後應該會遇見他。」孟婆說著說著便在心底算出這兩名男女的未來,「莫約在下一世,你們還是會有個與前世差不多的未來……或許,前世會在你們身上再輪迴一遍也說不定。」
  小小的一顆心鐺啷墜落至谷底,不甘又感傷的氛圍接管了她所有的情緒,她只知道,她前世所逃不開的,此刻非但不能得到救贖解脫,反而可能還要再經歷一回。為什麼?她前世與人無爭、順命知命,她不該遭此下場呀,為什麼上天要這麼待她?
  「我不要投胎……」小小吸著淚搖首,「我不要往事再重演一次……」
  倘若連老天都不願憐措她,那麼她總要為自己爭取。即使不能再回到人間紅塵,不能為自己挑撿一個可以暢愛的未來,那麼她總可以安安分分地待在黃泉地底,靜靜在此了殘來世。那個折騰了她一生的老天爺,不會連她這一個小小的心願都不成全吧?
  差役粗暴的吼聲洪亮地在她身後響起,「苗小小何在?」
  絲絲驚慌霎時滑過她的心房,令她身軀一震。她怯怯地回首,一雙水盈的眼眸迎上了兩名身材魁梧的壯漢。
  孟婆輕拍著她的肩頭,「他們來接你了。」
  「他們想做什麼?」小小忍不住揪緊孟婆的衣衫,一種本能的恐懼讓她不敢移動分毫。
  「你的時辰到了,該跟他們去投胎了。」孟婆拉開她的手,輕聲在她的耳邊說著。
  「我不要……」她流淚搖首,「不要如此待我……」
  「你該回返紅塵了。」孟婆深深長歎,兩手在她的身後輕推,將她推給準備帶她前去來世的差役。
  小小在差役的手裡掙扎著,「我不去!不要拉我……」
  「你就去吧。」孟婆含笑向她叮嚀,「別怕,人世是不可能完完全全照章重演的,也許上天就是要彌補你的遺憾,所以才刻意要你再來一回。這一次,你可要好好把握,記得別再像上次一樣。」
  「孟婆……」小小想回首求援,卻被強架著前往來世的甬道前。聆聽著耳邊呼嘯的風聲,愈來愈明燦的光芒也令她漸漸睜不開眼。
  「去吧。」
  「不要啊……」小小的聲音漸漸消失在前往來世的光亮角道裡。
  孟婆在小小遠去後,從抽裡掏出了一本由牡丹花染印的詩冊,在翻閱了幾頁之後,她嘴邊緩緩逸出一抹笑意。
          ☆          ☆          ☆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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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方透微亮,草木猶沉醉在晨霧裡尚未醒來,一顆晶瑩的露珠,悄悄滑曳過翠綠的芭蕉葉,在葉尖處凝聚成渾圓的滴露,清脆地滴落在下方的葉片上,晨露飛縱四散的聲音,但極了心版上熟悉的迴響聲。
  自晨露中醒來的苗小小,朦朦朧朧地睜開眼,神志不太能集中地聽著窗簾外的陣陣滴露聲,迷離的夢境依稀在她的腦海裡徘徊。
  有些東西,就像一片片未拼湊完全的碎塊,在她的夢裡聚攏了起來,但又在後頭散開來了,離離合合的,讓她怎麼也理不請她到底夢見了什麼,混飩不明的糾擾著她的心頭,同時也讓她滿懷惆悵。
  那種每每在夢醒時就自她腦海裡抽離的東西,好像是一種遙遠的回憶,遙遠得她不知那是從何而來的。每次,她都只記得在夢裡她似是被人強拉著前往一處光亮的地方,而後她就夢醒了。這麼多年來,她一直不知那種令人想要仔細夢清,但又深恐夢清了後將會令她不安的感覺到底是什麼,總覺得,她好像遺忘了一項很重要的東西。但她不明白,為何每當她做了這種夢時,她會覺得那麼地熟悉,同時也那麼地神傷。
  小小閉著眼眸,試著想起方才做了什麼樣的夢,窗外早起的黃鶯,啼唱嘹亮的瞅瞅鳴聲卻打散了她對夢境殘留的感覺。
  她歎口氣轉看外頭已然明亮的天色,意興闌珊地起身,盥洗完畢後穿上一襲鍾愛的絲羅儒裙,坐在妝台前整順她那一頭雲蓬似的長髮後便取來了擱放在門前的花籃,準備趁著曙色蒼茫,人們尚未醒起的時分,趕赴位於城郊的花坊採擷今晨第一朵盛開的花朵。
  步出回院、轉過庭廊,小小拎著花籃跨出大門,未走幾步,種種紛雜的氣味便撲鼻而來,令她皺眉地抬首看向身後這座雕樑畫棟宛如宮廷的九萼齋。
  蘇州第一紅訪九萼齋,每日清晨的此刻,狂歡達旦的鶯鶯燕燕、滿樓紅袖,正在樓門前依依挽送與她們纏綿了一整晚還流連不忍離去的尋芳客們,而樓外的小廝們,也正攙扶著酒醉醺醺的醉客出門搭車,一時之間,清晨涼適的空氣裡,泛漫著濃濃的脂粉花香味以及沖天不散的濃重酒氣。
  甫送走一夜恩客的九萼齋花牌知情,厚厚的胭脂還殘留在臉上,呵欠連天地走回大門前,正巧遇上了剛要出門的小小。
  「小小,你今天這麼早就要去花坊了?」知情揉著困睡的眼,很羨慕小小能夠在這清晨時那麼地有精神。
  「嗯。」小小朝她點點頭,很同情地看著她眼眶底下連胭脂也遮蓋不了的黑影。
  知情慷懶地伸著腰,「既然如此,可不可以麻煩你順道為我採些我最愛的狀元紅來?」
  「我也要,我要天香一品。」知情才說完,另一個花牌曉意也忙不迭地湊到小小的面前。
  「我今天要插九蕊珍珠……」更多送完恩客的花牌們紛紛要求。
  身為九萼齋的當家頭牌,人稱花冠姑娘的凝若笑,在眾女圍著小小東一聲西一句的要求時,忍不住走出來將小小推至自己的身後,以杜絕她們尖銳的視線和她們的貪心。
  凝若笑兩手叉著腰,不客氣地睨著她們,「你們別老是纏著小小要她幫你們採花,她又不是你們的丫鬟,根本就沒有必要幫你們做這些事。她都已經來這裡這麼久了,到現在你們還是搞不清楚這一點是不是?」
  「我們……」
  小小拍著凝若笑的肩,「沒關係的,反正也只是順手,幫她們帶一點牡丹回來無妨的。」
  「是很順手沒錯,但花資誰要付?又是你幫她們代墊嗎?」凝若笑更瞇細了狹長的鳳眼,眼光轉到那些老是撿便宜的女人身上。
  「沒關係的。」小小不在意地聳聳肩,反手輕推著她,「日頭都出來了,你也早點回摟休息吧。」
  凝若笑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自袖中拿出一個沉甸甸的銀袋硬塞至小小的手裡,「這些你拿去,就當我為我這些愛佔便宜的姊妹們付的。」
  小小忙搖著頭,「我不能收你的——」
  「你放心,這不是我的賣笑錢,這是我賣了某東西所賺的外快,你大可安心拿去用。」凝若笑打斷她的話,如她別有深意地眨眨眼,伸手催促著她;「好啦,不要在這裡跟我推來推去的,快點收下也好快點去辦你的事。」
  小小含笑朝她頷首,而凝若笑在與她揮手送別後,又轉身瞪了那些花牌一眼,帶著她們一塊兒回到樓裡頭補眠,以準備另一回通宵達旦所需的體力。
  手裡拿著沉甸甸的銀袋,小小漫不經心地走在處處垂楊的石板坡道上。此時清晨的初陽已爬上山頭,遠處近處的薄霧也漸漸消散,徐徐清風迎面吹來,帶來了一陣陣沁人心脾的香氣。
  垂楊小道底城郊的花坊,一年四季遍植著各色花朵,屬於盛夏的蓮荷已在春天時分提前盛開,使得沿路夾道的兩旁水澤,浮現了朵朵色彩繽紛的水中花,
  有些孤然在水中傲立,有些則是並蒂盛放,悠然在流動的水波裡擺盪,而在小道的盡頭處,則有一叢叢即使是到了春末仍不肯凋零的牡丹……
  披星戴月,連趕了數天路程的宮上邪,自從昨晚趕至了蘇州後,累積在他體內的疲憊,讓他累得連去找間投宿的客棧的時間都沒有,而他夜半里也懶得去分辨身在何處,只憑著靈敏的嗅覺來到了牡丹叢畔,就隨意地在花叢間躺下,擁抱著漫天的馨香入眠。
  悠然迷離的夢境伴隨著牡丹恣放的香氣而來,深深地潛過他的夢夜,緩緩地浸侵他的神魂。在他的夢中,有位怎麼也看不清的女子,二十年如一日地,在花叢間柔柔詠唱著歌謠。
  「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那輕似柔風、韻似天籟的歌聲令他捨不得離開夢境,只想再聽清楚一點,再靠近她一些,好看清楚她的模樣。而正當他想循聲接近時,細細碎碎的腳步聲卻將他的夢境驚醒,淒美的夢境瞬時化為片片四散飄零。
  不得不醒來的宮上邪,不悅地在花叢間坐起,一雙劍眉緊緊地蹙著,對於這個打散他美夢的人忍不住有些惱人。
  他抹抹臉,一骨碌地躍起,在拂去一身的花瓣時,他的眼裡走進了一名姿容更勝花朵的女子,令他怔怔地定立在原地,無所設防的心急急地在他的胸口問跳動著。
  在他所站的不遠處,有名手挽竹籃的女子,正哼唱著歌謠在花叢間悠走。她那小小的臉蛋上,有著細雪般的色澤,粉頰邊漾著兩朵芙蓉似的粉彩,而在她煙黛的眉下,則有著一雙澄澈明亮的大眼,像是泓潭地閃耀著光彩。清亮的心弦,那張可以炫惑神智的面容,讓他緩緩地將他的夢境重疊至她的身上。
  當與他夢境裡相同的歌謠飄進耳底時,有那麼一刻,宮上邪真以為他的夢中人自他的夢裡頭走出來了。但她是那麼地真實,他可以清楚地看見她在初陽下窈窕美麗的情影,他可以仔細地看清她那張令他無法移開目光的容顏。
  也不知是打哪來的強風,募地自四面八方吹來,漫天花雨席捲了天際,宮上邪一瞬也不瞬地看著眼前的女子抬起皓腕,取下沾在她黑緞般長髮上的花瓣,霎時,大地萬物彷彿都不復在他的眼中存在,有的只是眼前這繽紛的美景,以及眼前這名拈花而笑的亭亭女子。
  有些不能解釋的情緒,自他心底的最深處悄悄流竄而過,有些無法辨識的聲音,轟隆隆地在他的腦際迴響著。她的笑意,隱隱約約地勾撩起某種最深刻的想戀,一種他從來不知曉的悸動在心頭翻湧著,令他訝然莫名。
  小小仁立在風中,對如雪絮亂飛的落花怔忡出神之時,忽然覺得有一道視線投射至她的身上,彷彿灼燒著她的身體;她輕巧地在花叢間回身,一轉眼,便看到了一雙瞅著她不放的深沉眼眸,一雙炯亮似星的眸子。
  這裡有人?原以為不會有人像她一樣那麼早就來花坊購花的小小,在他的視線下,兩朵紅暈消生生地撲上粉額。這個人,會不會是聽到了她的歌聲了?而她在花叢間沉醉的模樣,他也全都瞧見了?小小愈想愈覺得臉上熱熱燙燙的,手棒著來了滿懷的牡丹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他的雙眼猶如一張深網,漫天蓋地的撒了下來,網羅了她的心神、她的知覺。眼前的這個男人,不似她常在九等齋裡見到的富家公子或是紈垮子弟們那般地文弱和儒文,他的身上有種截然不同的氣息,那張狂放不羈的臉龐,臉上的線條彷彿是一刀一刀雕出來的,濃密的眉、炯亮的眼,直勾勾的眸光像在勾誘她似地,直吸引著她的視線。
  天地萬物彷彿都在此刻停擺,空氣中飄散著濃郁的香味,靜靜迴旋在他們兩人之間,她聽見自己轟隆隆的心跳聲。
  官上邪凝斂著胸口的氣息,生怕只是輕輕的吹吐氣息就會讓眼前的人兒消失。她的茬弱、她的風情令他心搖神蕩,讓他覺得似是在哪兒見過她,在那個很遙遠、很遙遠的過去、在那個他從不知道的過去裡,似乎有著她的存在。
  看守花坊的園丁,安坐在花壟間翻看一本由花汁染造而成的詩冊,見他們兩人一逕地枯站在花叢間凝望許久,忍不住出聲咳了咳,中止了他們的倆倆相視。
  小小恍如大夢初醒似地回過神來,慌急地想離去時,宮上邪募地捉住她的手,令她訝然地回過頭來,而自兩人的掌心裡,此時卻傳來陣陣的顫動,直抵彼此的心房,帶來一波又一波的蕩漾,也在她的心湖裡勾蕩起朵朵漣漪。
  帶來夏日氣息的南風再度吹來,將園丁手中由牡丹花染印的詩冊吹得不停翻動,當風勢停止時,園丁低下頭看著手中詩冊被風款至的頁面,只見上頭端正地寫著四個字——莫忘初情。
          ☆          ☆          ☆
  兩個月前。
  宮上邪滿心惱火地在屋內走來走去,但怎麼也無法消化腹內那股被點燃的火氣,他忍不住踢翻了桌椅,怒目橫眉地對在一旁品茗的段凌波大吼。
  「不管你怎麼說,我說不去找虎翼玉就是不去!」不去,不去!為什麼他要去接這種差事?
  自從端午那回雲掠空與風指柔,分別放上了風雲兩塊玉,接下來知道自己得去找到下一塊八卦玉後,宮上邪的心頭就有著滿坑滿谷的不悅,同時也對身旁這個表面上是來勸服他乖乖聽命辦事,但實際上卻是來監督他的段凌波有著更多的不滿。
  「倘若你不在中秋之前找到虎翼那塊玉,我們的主子可是會捏碎你的心。你若是不想活的話,你可以不去找。」段凌波泰然地擱下茶碗,無視於他的躁怒。
  宮上邪重重地拍著胸口,「與其像個人偶似的供戰堯修差使,我還不如讓他把我的心捏碎!」
  「你從沒想過你會連累我們?」段凌波淡淡地抬首看他,打算對這頭吃軟不吃硬的火爆獅子動之以情。
  宮上邪有些錯愕,「連累你們?」
  「為達目的,戰堯修從不擇手段。」段凌波深深地歎了口氣,「你要是沒把事情辦成,不要說你的性命難保,就連我、貞觀還有掠空也都難逃他的毒手。」
  「我是我,這與你們何干?為什麼戰堯修要把帳也算到你們的頭上?」對戰堯修的瞭解不及段凌波的官上邪,完全不瞭解他做不做這件事與他那些死黨們有何關聯。
  段凌波指著宮上邪胸前,「因為我們都是擁有八卦玉的人,我們別無選擇。」
  宮上邪的情緒頓時沉定下來,心思錯雜地拿出擱放在胸口,那塊自小就佩戴在身上的蛇蟠玉。
  「八卦玉若是少了一塊,八陣圖便無法拼湊而成,你想,戰堯修會要一個不能用的八陣圖嗎?而他又會要我們這幾個擁有八卦玉的人嗎?不要忘了,他是個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男人。」段凌波邊說邊歎息,不敢想像要是他們沒照戰堯修的話把事辦成的話,他們四個將落得什麼下場。
  宮上邪咬著牙沉沉地問:「他想以你們來威脅我?」
  「他不只是想,他是絕對會。」段凌波朝他搖搖頭,目光突地變得尖銳又可怕,「因此為了戰堯修,你即使不想去也得去找。」
  在段凌波那種翻臉不認人的警告眼神下,宮上邪不甘不願地拉來一張凳子在他的身旁坐下。
  「怎麼找?天大地大,我根本不知道虎翼玉在哪。」如果那塊玉真那麼簡單能找到就好了。人海茫茫,也沒半點提示,他要怎麼把那塊人人搶翻天的玉給找出來?」
  「它在蘇州。」段凌波的臉色突地一變,又恢復了和氣的臉色,唇邊還掛著一抹詭異的笑意。
  宮上邪訝異地揚眉,「蘇州?」
  「我這次會離京來此,就是因為戰堯修要我來轉告你虎翼玉藏在蘇州。」段凌波笑呵呵地拍著他的臉頰,笑看他的一張股愈變愈難看。
  宮上邪陰沉地揪緊他的衣領,「既然你知道,你何不順道去把虎翼玉找出來?」
  「那又不是我的差事。」段凌波賴皮地聳聳肩,「何況我聽說貞觀已經奉命離京準備出巡到蘇州,我躲貞觀都來不及了,我可不想去那邊給他逮個正著,然後被他大卸八塊。」
  「你和貞觀的私人恩怨我管不著,我只問你貞觀不在京裡當他的刑部首輔大臣,跑到蘇州去做什麼?」他才懶得理這兩個傢伙這陣子是在搞什麼鬼,他只想知道那個在朝中忙得不可開交的貞觀,除了會為了戰堯修的命令出征,以及追殺段凌波之外,還有什麼天大地大的事能夠請動他。
  「戰堯修好像是叫貞觀去辦某件正經事……」段凌波輕刮著下頷,「對了,戰堯修說你到蘇州後得幫他收拾兩個人。」
  「誰?」
  「司馬相國的相府太保,鐵騎和藏弓。」段凌波刻意看著他的眼眉,等著看他會有什麼表情。
  宮上邪露出一抹嘲弄的笑,「憑他們兩個也想搶虎翼玉?」
  段凌波也知道他絕對有辦法料理鐵騎和藏弓,「上回司馬相國派四大待郎去搶雲玉和鳳玉,不但沒得逞反而還被雲掠空給廢了。據我收到的消息,司馬相國這回似乎是想再接再厲,準備派出相府太保來搶你的蛇蟠玉和那塊虎翼玉,所以你若要完成戰堯修的差事,最好是先擺平鐵騎和藏弓。」
  宮上邪低首看著佩掛在胸口的蛇蟠玉,這塊玉,跟了他快二十年了,也因為這塊玉,他效命戰堯修也快二十年了。這些年來,只要戰堯修的一聲令下,他就得水裡來火裡去的為戰堯修衝鋒陷陣,只期能夠完成戰堯修交代的任務,而這些年來,因為戰堯修與司馬相國的敵對,他也不停的和司馬相國的手下交鋒。到底是為了什麼,那兩人的思怨要將他捲入?這二十年來,他所扮演的,就只是戰堯修手中的一顆棋?
  段凌波看他一徑地陷入沉思,忍不住推推他,「上邪,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告訴我。」宮上邪滿腔憤怒的音調顯得很幽遠,「要到什麼時候,我們四個才能夠脫離戰堯修的控制?要到何時,我才能夠自自在在的當一個自由人?」
  段凌波的氣息猛地一窒,忍不住偏過頭去。「我無法回答你這個問題,因為……連我也不知道要到何時才能不再被戰堯修握在掌心裡。」
  「但我看你這些年來似乎都很樂意聽從他的差遣,被他握在掌心裡,你不也還是過得很愜意?」宮上邪冷冷地跟著這個跟封貞觀一樣對戰堯修忠貞不移的段凌波。
  段凌波攤著兩掌,「那是因為我太明白反抗戰堯修會有什麼下場。為了我自己,我情願讓他掌握著。」識時務者為俊傑,他情願對自己好一點,乖乖聽令總比折磨自己來得好。
  宮上邪忿忿地握緊了拳,「但我並不願。」
  他不願、不願。不願!他的心底有千百個不願,他不願原本像條蟠蛇可以自由來去四處倘佯的自己,被人捉至牢籠裡不能再自由地來去,他更不願他那僅存的半顆心,被戰堯修握在手裡,時而掐緊時而放鬆,讓他一陣又一陣地熬受著痛楚,而他胸口所缺少的另外半顆心,至今他仍是不知道它在何處。
  他和其他三個死黨的心,都是由兩塊八卦玉組成的,早在二十年前遇上戰堯修時,戰堯修只分別留給了他們四人各一塊八卦玉,卻將其他四塊八卦玉拿走。
  拿走了那四塊玉,就等於奪走了他們的另外半顆心,讓他這些年來不停地找尋著那半顆被奪走的心。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傾盡了全力,來達成那個剝奪了他們人生的戰堯修的指令。
  段凌波拍著宮上邪的肩頭再一次向他開導,「你就認了吧,何必老跟戰堯修過不去?到頭來受苦的還不是你自己?你何不就照著他的話去辦?」
  宮上邪將拳頭握得更緊,緊咬著牙接受他得再一次聽命於人的事實。
  「即使你再不願,只要你身上有著八卦玉,也由不得你。」段凌波無奈地歎口氣,對這個總懷有反抗念頭的死黨幾乎沒轍。
  宮上邪不甘地扯著頸間的蛇蟠玉,「為什麼這塊玉要在我的身上?為什麼我生來就注定要為戰堯修效命?」天底下有那麼多人,為什麼偏偏是他?為何這世上總有那些早已注定的事情?
  「我只能說……這是命。」段凌波別開臉,抬首望著遠方。
  宮上邪忽然轉過頭來,「你還記得二十年前戰堯修對我們說的話嗎?」他記得他第一次接下胸前的這塊蛇蟠玉時,那個八卦玉的主人戰堯修,彷彿在他的身上下了一道他永遠也無法忘懷的咒語。
  「記得。」段凌波微微苦笑,「他說過我們這些心都缺了一半的人,沒有選擇權。」
  「為什麼是我們?」
  「我也不知道。」段凌波的眼中閃過一絲光芒,但又很快地掩去。「別再想了,早點看開些,這樣你也會比較好過。」
  宮上邪放鬆了緊握的拳,雙手撈起了段凌波為他準備好的行囊,深吸了口氣,決心先將這些糾繞著他的心事擺在一邊。他還有他不願做的事得做。
  「上邪。」段凌波在他往外走時突然叫住他。
  宮上邪止住腳步,緩緩回頭看向他。
  段凌彼偏著頭問:「你還常在夢裡聽見歌聲嗎?」
  宮上邪征了怔,再次記起那個夜夜在他的夢裡詠唱的女子,那個縹緲在夢境裡無法碰觸也無法接近的女子,是如何地夜夜在他的心頭徘徊不去,是如何地讓他滿懷思慕。
  「看清楚是誰唱的了嗎?」段凌波仔細地觀察著他的表情,很想知道那個躲在他夢裡頭的女人到底是誰。
  宮上邪忍不住蹙攏一雙劍眉,忍抑地低喃,「快二十年了,我還是不知道那個女人是誰。」
  「你還是要繼續尋找那個在你夢裡唱歌的女子?」原來,他還是不知道。而經過了這麼長久的歲月,難道他還是不肯放棄?
  「我要找她。」旦誓不移的承諾自他的口中吐出,擲地有聲。
  段凌波挑高了眉峰,一抹無法察覺的笑意自他的唇畔悄悄逸出。
  宮上邪握緊了雙拳,「就算得再花二十年、三十年或是一輩子,我也要找到她。」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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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為了找尋虎翼玉,宮上邪來到了蘇州。
  這一路行來,能夠打探到關於虎翼玉的消息寥寥無幾,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八卦玉的名號太過響亮,樹大招風,許多人對此事大多採取迴避的態度,不是置之不理就是急急忙忙地回絕了他的探問。
  從一路上所得來的情報,宮上邪漸漸明白了蘇州人對虎翼玉如此敏感的緣故。
  在這由兩江總督統轄的蘇州,人人皆知兩江總督乃是朝中司馬相國的心腹重臣,也更知司馬相國急欲奪得八卦玉,雖然從很久以前人們便知道在他們蘇州藏有一塊虎翼玉,但從來也沒有誰敢說出虎翼玉在哪裡,就唯恐由京城進駐兩江總府礎的相府太保會因此而來強奪掠取。
  不過雖然人人不敢明目張膽地說起那塊虎翼玉,可是在蘇州城的街鄰巷裡間,卻流傳著一則小道消息。
  蘇州這處水鄉澤國,除了地美豐饒外,還盛產美人;而蘇州城首屈一指、赫赫有名的紅坊,就屬九萼齋。聽說在九萼齋裡頭,除了有著天仙似的美人外,還有一塊大名鼎鼎的虎翼玉。
  傳聞在一年前,一名官宦子弟為了見九萼齋的當家頭牌花冠姑娘,不惜散擲千金,但即使耗盡了家財,卻仍是無法一睹芳容。後來,一無所有的官宦子弟必須遠貶他鄉,離別之際,在九導齋典當了一隻通體澄艷、上頭刻有巧奪天工虎形飛翼的美玉,才總算是見到了花冠姑娘一面,一償宿願。
  由於出資開設九導齋的老闆乃是當朝大公,所以即使明知虎翼玉可能就在這九導齋裡,不但兩江總督不敢動九萼齋分毫,就連司馬相國也不得不賣個人情,不好強行來奪取虎翼玉,當然,地方知府縣官們更不敢來拆窯子。
  宮上邪照著路人的指點,在銀月隱藏在雲裡的時分,來到九萼齋的樓門之前。
  望著這幅燈影輝煌、處處歡聲笑語的樓院,宮上邪實在是不怎麼想過去看那些脂粉滿面、鶯聲燕語的女人,因為在那些春風秋月等閒度的女人身上,他看到的是沉淪,他看到的是不由自己,他看到的是許許多多顆不能自由來去的心。
  從九萼齋出出入入、酒意濃重的尋歡男子的身上,宮上邪也套到了許多關於花冠姑娘的情報。聽說,那名擁有虎翼五的花冠名叫凝若笑,不但生得艷如天仙,通曉六藝,還懷有一身好功夫,想要見她一面就得花上萬金,而想要看到那塊鼎鼎大名的虎翼五,還得再另付萬金並得看她心情好或不好。
  銀兩對他來說不是問題,他目前的頭號問題是……那位姑娘今天的心情好不好?動手強搶不是他的作風,和女人糾纏更是他所不願的,偏偏戰堯修卻指定他不但得拿到那塊虎翼玉,他還得帶著擁有虎翼玉的人,一塊兒把蛇蟠和虎翼放在它們該放置的地方。
  可是……這塊該死的虎翼玉和它的主人為什麼會出現在這種風塵煙花之地?
  宮上邪忍不住低聲咕噥。「給我找麻煩……」要是讓他那些朋友們知道他在這種地方出入的話,他八成就沒名聲了。
  突地,一名男子狠狠地撞上了猶在躊躇的宮上邪,也將身上大大小小的包袱遍散了一地。
  「對不趕……」許又仙邊向宮上邪賠不是,邊掙扎地要站起來。
  「你沒事吧?」宮上邪一把拉起他,意味深長地看著他那張慌張的臉龐。
  「沒事……」許又仙急急忙忙地彎下身收抬著散落一地的家當,將幾錠亮澄澄的元寶忙塞回布包裡。
  宮上邪的好奇心被他勾起了,「老兄;你有必要捧著這麼多家當來這裡嗎?」他還是頭一回看到有人逛窯子帶這麼多銀兩的,難道這間窯子裡的每個姑娘開的都是天價不成?
  「我……」許又仙支支吾吾地開口,「我要來帶走若笑……」
  「若笑?」
  許又仙的臉上浮現幸福的神色,「就是這裡的花冠姑娘,凝若笑。」
  什麼?這個傢伙要帶走花冠姑娘?那個擁有那塊該死的虎翼玉的姑娘?宮上邪的腦中瞬間拉起陣陣警報,低首看著這個很可能會跟他搶同一個女人的男人。
  「她……」宮上邪沉吟地打量了他許久,「願意跟你走嗎?」如果那位花冠姑娘真有外傳的那麼美,她會願意跟這個相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男人走?
  許又仙棒著臉頰好不快樂地說;「她當然願意,我今日就是特地來為她贖身的。我要拯救她脫離苦海不再倚門賣笑,往後與我一同過著雙宿雙飛的日子。」
  「噢……」宮上邪慢吞吞地應了一聲,心中大約有了譜。
  就在許又仙將地上所有的家當拾掇齊全後,宮上邪攔住他欲進樓的腳步,「敢問兄台貴姓?」「敝姓許。」
  宮上邪帶著一臉無害的笑意,「許兄,我看你這些家當挺重的,要不要小弟幫你拿也好讓你省些力氣?既然你是要來贖身的公子,總不好讓別人看著你一路扛著這些東西進去吧?你要知道,這會失了你的氣勢的。」
  「說的也是……」心思不會拐彎的許又仙聽了後直點頭,「那就勞煩你了。」
  宮上邪咧大了嘴,「哪裡。」
  就在他們甫踏進九萼齋的前門時,掌管九萼齋的四姨娘便呼天搶地的衝往凝若笑的閨閣。
  「若笑,事情不好了!」四姨娘一掌拍開閣門,氣喘吁吁地前房裡正和小小一塊兒研讀詩卷的凝若笑大叫。
  凝若笑輕輕放下詩卷,笑看著她那張老臉;「姨娘,什麼事讓你這麼慌慌張張的?你瞧,你臉上的胭脂都被汗糊花了。」
  「那個……」四姨娘沒空搭理臉上糊花的脂粉,緊張地對她叫著,「那個贖你了!」怎麼辦?她的當家台柱就要被人贖走了,這教她往後要怎麼做生意?
  「贖我?」凝若笑不屑地挑高了細眉,嘲諷地場後細笑,「他吃錯藥了?」他以為他值得了幾斤幾兩?就憑他也想贖我?」
  靜立在一旁的小小輕蹙著眉,抄起詩卷輕敲這個沒口德的女人,「若笑,嘴上留點口德。」
  「你也別光是笑啊,你倒是告訴我現在該怎麼辦?許公子人已經在樓下了,他說你要是不見他,他會拆了我這棟樓,砸了我所有的生意……」四姨娘急得快跳腳,忙不迭地向小小求援,「小小,她最聽你的話了,你快跟她說說啊!」
  「你打算怎麼辦?讓許公子在這兒鬧嗎?」小小板著嬌美的臉蛋朝她訓斥,「你捅的摟子就要自己收,不要又讓別人難做。」
  凝若笑露出一抹壞環的笑,偏首睨著她,「小小,你想看看我怎麼踢人的嗎?」
  光是看她這臉耍壞的模樣,小小便知道這個女人的噁心又起了。
  她無力地呻吟,「只要你這回不要太殘忍。」每回被她踢出九萼齋大門的男人,都是帶著殘碎不堪的心出去的,她只希望這個女人這次不要又造孽。
  「姨娘,去叫許公子上來。」一得到小小的同意,凝若笑便樂得叫四姨娘趕快去把那個倒霉鬼叫上來供她消遣。
  「叫他上來?」四姨娘滿心不安地看著一旁的小小,「若笑想做什麼?」
  小小頻搖著頭歎氣,「她想擺平許公子。」
          ☆          ☆          ☆
  為什麼?為什麼她會在這裡?
  當宮上邪幫許又仙提著包袱來到凝苦笑的閨閣,格首見著了那名與他在牡丹叢間相見的女子時,他簡直無法置信。
  目初抵蘇州那日,那個就一直流連在他心房,令他無法忘懷偏又遍尋不著的亭亭女子,此刻就近在他的眼前。他還記得當時,他無法克制心底那不知打哪來的激越,在她轉身欲走時後突地握住了她的手,此後,他便無一日不想念從她手心傳來的陣陣隱顫,思念著她柔美似天籟的歌韻,以及當她輕拉開他的手悄然離去時的背影。
  花叢間匆匆與她一別後,他就失去了她的音息。
  原以為他不會再見著她了,可是如今她就近在咫尺,而他非但沒有重逢的歡喜,相反的,深深陷落到不可知處的悵然,和不能理解的怒意填滿了他的胸臆。
  他很想否認,想說服自己她不該是在這塵花柳巷中的,可是現今擺在他眼前的事實,卻隱隱撕絞著他的心房。
  站在凝若笑身旁的小小,睜大了一雙水靈的眼直視宮上邪。
  他為什麼會在這裡?難道他也是眠花宿柳的尋歡之一嗎?無法理解的憾然頓時泛滿了她的心頭,更令她難過的是,為什麼他要用那種眼神看她?他眼中的那些是不齒還是不屑?為何這和他當日眼眸裡的光彩截然不同了?他是已經忘了她嗎?他忘了曾與他溫存的大掌挽過手的她了嗎?
  至今她還記得當日他臉上的那份情迷,可是現在,她找不到與往日一絲相同的眸光,她看到的,是一個陌生男子,不再是她近來夜夜在夢迴之際偷偷想念的男子。
  房裡除了兩相對望,並且悄然無言的宮上邪與苗小小之外,另外兩個人可是一刻也沒閒著。
  「若笑……」許又仙欣喜地朝她喚著。
  凝若笑伸出手阻止他靠過來,冷若冰霜地盯著他,「許公子,我上回就已經跟你說得很清楚,我們倆早就結束了。」
  許又仙為她突如其來的轉變愣了愣,完全沒料到這個平日溫柔婉約的美人兒居然會吐出這麼不留情的話語。
  「你對我說過愛我的!」他不願相信地大叫,睜大了眼想再從她的身上找回往日的情愛。
  凝若笑懶懶地挑著柳眉,「那是口誤。」
  「你看看,我還留著你以前寫給我的情箴,這上面都記著你我的誓言!」許又仙自一隻包袱裡零零散散地倒出了一封又一封書信,堆滿了整個花桌。
  凝苦笑又潑了他一盆冷水,「那是筆誤。」她寫過的情箴不下千百封,她哪記得曾對這個男人寫過了什麼?
  「我以為,你對我是真心的……」許又仙腳步搖晃地退了幾步,音調顫顫地指控著這個令他拋棄了一切的女子,「為了你,我已被逐出家門,現在我爹已經與我斷絕父子關係,你不能在我一無所有的當頭這樣對我!」
  「不能這樣對你?」凝若笑口中選出一串銀鈴似的笑音,「難道沒有人告訴過你,把心思放在花柳叢間尋歡取樂本來就是一種錯誤?倘若我沒記錯,我並沒有強迫你來當火山孝子,既然你愛跳火坑,我這小女子又怎好阻止你把大把大把的銀子往我這裡送?還有,就連清官都難斷家務事了,我這小女子怎管得著你的家務事?」
  許又仙氣得漲紅了臉,「凝若笑,你在把我挖空吃盡了後就想拍拍屁股走人?」
  「沒錯,我勸你最好是早點覺悟。」凝若笑姿態萬千地輕搖羽扇,勾魂的桃花眼還臨去秋波似地對他眨了眨。
  「不要以為這樣就能把我們之間撇得乾乾淨淨!」許又仙嘶聲咆哮,站起身就想將她強拖出去,「我豁出去了!今天就算是撕破臉我也要把你帶走!」
  「執迷不悟。既然你不願好聚好散,那我也只好來行下下策了。」凝苦笑皓腕一揚,便輕輕鬆鬆地將這個想對她使強的男人打退得老遠。
  「你……」被個女人一掌就拍倒在地的許又仙,又羞又忿地瞪著這個扮豬吃老虎功力一流的女人。
  凝若笑沒去理會他的狼狽相,只是朝身後拍拍手吩咐,「來人哪,把他給我轟出去!」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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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還一徑呆看著小小的宮上邪,在凝若笑開始對付跟他一同進樓來的老兄時就已回過神了。對於凝若笑對付男人的手段,他算是結結實實地開了眼界,而他也發現這間窯子絕對和其他的窯子不同,因為普天之下,哪有窯姊兒這樣趕恩客的?這到底是紅坊還是黑店?
  宮上邪在許又仙被人架著扔出樓外後,不禁擔心起自己要是在這兒多待個半刻鐘,恐怕他也會在被吃干抹淨之後,像這位歹命老兄一樣被人轟出去。
  要命,這個沒口德又性格惡劣的女人,就是那個擁有虎翼玉的女人?戰堯修是想整他嗎?
  「這位客倌,您是和許公子一道而來的?」打發完了許又仙,凝若笑兩眼直盯著下一個可能也是要打發走的目標。
  宮上邪忙撇清關係,「我與那個被踢走的男人只是順路,我不認識那個倒霉鬼。」
  「來者即是客,還未請教公於尊姓大名。」知道他不是許又仙的一路人之後,凝若笑千嬌百媚地倚在桌前,擺出專業的架式,曖昧地朝他頻送秋波。
  「宮上邪。」官上邪嫌惡地別過眼,避過了她的陣陣秋波。
  宮上邪一說出自己的名字,小小彷彿被一陣竄流的電流滑過四肢百骸,腦海裡忽然洶湧地襲來一幕幕她看不清的畫面,熟悉的牡丹香氣也不知不覺地竄進她的鼻尖。她不禁顫抖,這種既陌生又心酸的情緒是什麼?為何她會心如擂鼓,悸動難平?」
  「上……邪?」她募地抬起頭看著宮上邪,在目光一觸及他時,她似乎聽見有人在她的耳邊吟唱著一首詩。
  「小小,你認識他?」凝若笑發現小小的臉色格外蒼白,神情也十分反常。
  「不……」小小盡力掩下體內那股躁動的情悸,「我只是恰巧想起了一首詩。」
  「什麼詩?」宮上邪的腳步忍不住朝她靠近。
  小小垂下螓首,「那個……」
  「說來聽聽嘛。」察覺了事情有點不對勁,凝若笑故意起哄地挨在她的身邊。
  拗不過凝若笑的央求,小小緩緩抬起頭,眼眸鎖住宮上邪,朝他低低吟誦——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雪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聆聽著她吟誦的嗓音,宮上邪剎那間全忘了他是為何而來,又是為了難而來,禁不住陶陶地為她而沉醉。這首詩自她那張小嘴吟出詩。它再也不像是一首情詩了,它像是一段永恆的美麗承諾,那承諾似是遠在煙水渺遙之處般地遙遠,更似在他夜夜迷途忘返的瑰夢裡般地親近。
  然而胸口灼灼的燙熱感驚醒了他,那種在看到她時便會無端端冒出來的悸動感,更是在他的身體裡四處流竄,他身體裡的每一寸彷彿都因她而甦醒了,就連他從不知道的情愫,也—一地被她所喚醒。
  他可以想像到她那張小臉笑起來時將會有多麼美麗,他可以想像到她那雙柔荑是多麼地柔軟細緻……如果能夠將她擁在懷裡,那將會是什麼樣的感覺?如此想著想著,他幾乎要妒恨起其他能夠那般欣賞她笑顏的尋芳客了。可是,她不過是個才見著兩次面的陌生女子而已,而且她還是個倚樓賣笑的艷妓,他為什麼會對她那麼地在意?他為什麼會對她衍生出那麼多地想望?
  雖然她長得不像凝若笑那麼地國色天香,可是她就是能牢牢地捉住他的每一個眼神,緊緊地吸引著他的神魂……
  不行不行,身上有那塊該死的玉又不是她,還是辦正事要緊。但是……為什麼一看到她,他不但覺得胸坎隱隱作痛,而且胸坎裡的這顆心還撲通撲通地狂跳不已?他不只有心動的感覺,還有種莫名的心痛,荑種彷彿自久遠前,就已經熟識了的痛楚。
  凝若笑在他們倆倆交視、眼神糾纏不清時,從宮上邪的眼神裡頭大概瞭解了是怎麼一回事,也從小小的眼眸間察覺了她從未在小小身上見過的某種東西;她幾乎可以在他們兩人之間,看到一根聯繫著他們兩個、微微顫動的心弦。
  「這是首情詩哪!」她笑意盈盈地拊掌,刻意要將這兩個魂兒都飄至天外天的人喚回來。「宮少爺,想不到你的名字這麼詩情畫意。小小,你說對不對?」
  「我……」迷失在宮上邪眼神裡片刻的小小,粉頰上漾起了兩朵粉嫩的紅暈,忙不迭地轉身,「我先出去了。」
  宮上邪看著小小粉緞的羅裙,在她行走時漾成細碎的輕浪,朵朵的,像是粉嫩的漣漪。
  凝若笑在宮上邪的耳邊用力地拍拍手,「宮少爺,人已經走了,你該回神了。」
  宮上邪不惜不願地將目送小小遠去的眼光拉回。
  「離我遠一點。」他冷聲提醒,不給面子地對欺靠過來的凝若笑下驅逐令,完全不掩自己心裡的反感嫌惡。
  凝若笑對他那很厭的神色頗為訝異,隨即美艷的臉龐上漾出了細細的淺笑。
  「看來,你並非和他人一般專程是為我這花冠的頭銜而來的。」天哪,她該不會是碰上了個純情男人吧?看來這個男人的來歷和目的都需要好好考察一番。
  宮上邪對於她的聰慧有些嘉許,「那你倒說說,我是為何而來?」
  「她。」凝若笑不客氣地指著小小離去的方向,「你為什麼對她看得目不轉睛?對她又存著什麼心思?」她從未看過一個男人出現那種眼神,而且也不曾看過在那眼底,居然藏著那麼深厚的情愫。
  宮上邪也懶得和她迂迴繞彎子,「她叫什麼名字?」他一定得知道,這個將他的心緊緊網羅住的女子是誰。
  凝苦笑也很識趣,「她姓苗,閨名叫小小。」
  「小小……」宮上邪反覆地在口中咀嚼著這兩個字,目光不知不覺地放柔軟了。
  「喂。」凝若笑伸手推推他,「你該不會像小小一樣想起什麼詩文來了吧?」
  他喚在嘴邊的芳名,切切地盤旋在他的耳際,每當他自四中喚出時,一道道柔柔緩緩的暖流便從他的胸臆間通流而過。
  凝若笑在他又要神遊之際,像根冷針似地把他的神智戳醒。
  「我知道你不是普通的尋芳客。說,你到底是什麼來歷?」以她識人的經驗來判斷,這個男人無論是衣著、言行、氣勢,都與她所見過的男人不同,而男人們來到她這兒,要的也不過是在她身上找尋歡樂,而他,想要的人卻不是她。
  宮上邪冷冷地回了她一記,「這與你有關嗎?」
  「無關。」凝若笑聳著肩,「只不過摸清男人的底細,純粹是我的私人興趣。」
  「把你的興趣留給其他的男人,在下消受不起。」這種會勾人又會刺人的女人是只蠍子,哪個男人被她刺到了哪個倒霉。
  凝若笑卻笑得很有把握,「你不得不消受,因為,你還得再來這裡。」
  「你怎麼知道我願不願再來一回?」宮上邪沉默了半晌,這才發覺這個女人除了有美貌之外,也有腦袋。」
  「你願的。」凝若笑揚高了小巧的下巴,「為了小小,我敢打賭,你絕對會再來。」要是她連這點也看不出來,那她這些年就白混了。
  「你知道我為何會那樣看她嗎?」宮上邪兩手壞著胸間,想知道這個女人到底探到了他多少底。
  「再明白不過。」凝若笑也學他雙手環在胸前,站在他面前擺出了洞悉的神情,「你是不是對小小很掛情、很急動?想不想多靠近她一點,想不想多知道她一些?」
  「既然你這麼上道。……」宮上邪考慮了大半天後,挑著眉問這個可以聽出弦外之音的聰明女人,「一句話,幫不幫我?」
  一點就通的凝若笑卻開著條件,「是朋友的話,我會幫。但若是外人的話……不幫!」
  「交不交我這個朋友?」為了那名女子,官上邪只好拋棄初時的嫌惡與成見,首先展現風度地朝她伸出手。
  凝若笑的臉上泛著知解的笑容,爽快地與他擊掌,「好,我就交你這個朋友!」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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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朵朵艷麗的牡丹靜靜擱躺在花器之前,它們有著各種就像花身一樣美麗的名字,金繫腰、狀元紅。探金球、九蕊珍珠、漢宮春……小小漫不經心地修剪著花板,將朵朵恣意怒放的花朵們插進玉雕的器皿裡,看著它們緩緩地吸取水分,在離開芬芳的土壤後又在此重生了。
  自從前幾天來個名叫宮上邪的男子後,她的心情就異常的煩亂,無論眼前的牡丹姿態花色是如何地奪人心神,卻沒法將她從那一直無法平復的悸動裡拉出來。
  一勝莫名的力量驅使著她,令她不停回想著宮上邪的一舉一動,他的轉首、揚睫、訝然、凝望……歷歷在目,她就是無法克制地想念著他曾進入她眼瞼的一切,即使他的眼裡曾帶著某種嫌惡、厭棄,可是她依然無法將他打心底的忘懷。他就像是個被她遺失很久的記憶,當再度回到她的心頭時,她禁不住要將他牢捉在心底,不讓他遠走。
  她到底是怎麼了?
  雖然他只是個陌生人,但她的心中卻存有綿綿意。濃濃情,那樣地千回百轉著,那樣地,讓她低回不已。
  就當小小手執著牡丹發怔時,一隻修長白淨的手抽走了她手中的花朵,令她的心猛然一跳,急忙地轉過頭來,而後,掩不住的失望流曳在她的眼底深處。
  「今天在插什麼花?」蘇州城首富的梁顏殊,一手攤開繪有花翎的紙扇,風采翩翩地低首探問。
  「牡丹。」小小邊回答,邊不著痕跡地與他悄悄拉開距離。
  站在樓梯間的凝若笑,反感地看著梁顏殊又來纏著小小,拚命忍下想要將梁顏殊端出大門的念頭。
  這時,在她身後忽然傳來一陣敲打桌面的聲音,凝若笑轉過身來,發現她新的交朋友宮上邪,不知何時已坐在桌前喝著她剛徹好的香茗。
  「宮少爺。」她沒好氣地瞪著他,潔白的素指指向窗口,「你非得這樣來找我嗎?我記得我家樓下有大門!」
  宮上邪朝燙熱的茶水吹著氣,「我不想被樓下那些女人纏著。還有,我不是來找你的,你少不要臉。」他
  要是從正門進來,少不了要讓人指指點點的,更絕對避不了樓下那票如狼似虎的女人,他才不想被那些女」人給吞了。
  「你來找小小的?」靈敏聰慧的凝若笑馬上猜出他大白天就來此的目的。
  「她人呢?」宮上邪的雙眼不停地在她的房內搜尋著。
  凝若笑的眼眸轉了轉,刻意歎了口氣,「你來錯日子了,今天你不能見她。」
  「為什麼?」宮上邪立刻放下手中的茶碗,一臉不快地瞪著她。
  「你不能見她的原因……」凝若笑朝他招招手,帶著他一塊兒到樓梯間往下看,指著那個還纏著小小不放的梁顏殊,「在那。」
  宮上邪的臉色瞬間變得很陰沉,「他是誰?」
  「一個垂涎小小很久、很久的男人。」凝若笑捧著芳頰哀聲歎氣地說,隱忍著笑意看他頭上好似飛來了一朵黑壓壓的烏雲。
  看著下方無比親近的那一對男女,有一陣子,宮上邪看不見他們以外的人事物,也聽不清凝若笑又在他的耳邊說了些什麼,他只知道,在他的腦海裡,清清楚楚地浮現了兩個斗大的字——
  妒忌。
  那個男人,居然與小小靠得如此親近?甚至,還把祿山大爪放在小小那細柳般的纖腰上?那個男人憑什麼?他憑什麼在臉上露出那種如夢似幻的滿足感?那種表情不該屬於那個男人,而他也不想允許任何一個男人碰她一根寒毛!
  宮上邪冷冷打量摟著小小的男子的衣著,那個男人,一身的貴氣,令他不禁想起,上回他遇見了類似這種腰纏萬貫、滿臉幸福的男人時,那個人正是要去幫凝若笑贖身……眼前這個傢伙該不會是想幫小小贖身吧?他怎麼可以?!
  轟亂來雜的馬蹄聲,如驟雷似地在平地響起,將地表隱隱動,也將九萼齋的窗欞震得不停搖動,瞬間,天搖地動的感覺降臨在九萼齋。
  「這是什麼聲音?」正看戲看得很過癮的凝若笑,因突如其來的撼動聲忍不住斂緊了眉頭,雙手用力掩往耳。
  宮上邪表情淡漠地看向窗外由遠而近的煙塵,「鐵騎來了。」
  凝苦笑的心頭猛然一驚,「相府太保之一?」司馬相國的人竟然敢來踢館?司馬相國不再在乎九萼齋主人的面子了?
  「沒想到他這麼快就來了。看來,他這次是勢在必得。」宮上邪漾出一抹冷笑,雙拳按得咯咯作響。
  凝若笑著他的表情就知道事情不單純。「鐵騎他……該不會只是來砸店而已吧?」
  「他當然不只是來砸店而已。」那個自尊心甚高的鐵騎,才不會大費周章地來砸個窯子,那傢伙會來此,
  十成是為了那塊虎翼玉。
  眼見鐵騎大批的騎兵師隊已經兵臨城下,正準備破門而入,凝若笑才慌張地想起了一件事。
  她慌急地叫著,「糟了!小小還在樓下……」
  宮上邪在她的叫聲猶未落時就已飛躍下樓,只在她的身旁留下了陣陣急拂而過的疾風。
  凝若笑揚起嘴角,「看來,有人比我還要心急嘛……」
  一得到虎翼玉的消息就迫不及待地想將玉奪到手,好向司馬相國邀功的鐵騎,在不顧兩江總督與知府縣官的反對下,清晨就率領了自己的人馬,大咧咧地直闖九萼齋,將九萼齋密密地包圍起來,打算以最快。最省力的方法,自這間紅坊裡奪得虎翼玉。
  目中似若無人的鐵騎高踞在駿馬上,在確定所有的手下都已就定位後,風采翩翩地翻身下馬,才一腳想踏進九萼齋的大門,迎面而來的人便讓他急急踩停腳步。
  他簡直合不攏嘴,「宮上邪?」
  「好久不見了。」宮上邪朝他挑挑眉,一臉閒散地倚在樓門邊。
  「你也找到這個地方來了?」這個數年不見的仇敵,居然會在這裡?難道這傢伙也已聽聞虎翼玉就在此處的消息?
  「我當然得搶在你的前頭先來一步。」宮上邪瞅著鐵騎那張急速變青的臉龐,壞壞地朝他咧笑,「你也知
  道,我這個人最愛搶東西了,尤其是你相中的東西,本少爺更是愛搶。」
  「很可惜……」鐵騎忿忿地拔出身後的大刀,「不管你來得早來得晚,那塊玉我都要定了,你休想與我搶這個功勞!」
  「宮少爺……」躲在門邊的四姨娘抖顫地拉著宮上邪的衣裳。
  宮上邪揮著手打發她,「帶著所有的人上樓去,在事情結束前一個也別下樓來。」
  「是……」四姨娘急急地頷首,拉著一票都被嚇得花容失色的姑娘們直往樓上跑。
  「把東西交出來!」鐵騎眼見四姨娘轉身就跑,提縱了一口氣,躍至她的身後就想揪住她。
  宮上邪只是抽出琅邪劍橫擋在鐵騎的面前,讓差點止不住衝勢的鐵騎險些就主動將自己的脖了抹上那四大名劍之一;好不容易偏閃過那柄利劍退至萬全之處,卻又赫然發現身上的兩袖皆已被人削去,頓時變得通風涼快不已。
  宮上邪是愈來愈看不起這個對頭冤家了;幾年不見,這個鐵騎在屢戰屢敗後非但沒有勤練功夫,還是和往常一樣沒什麼長進,成天就只會掛著相府太保的招牌,騎著一匹白駒裝威風。
  他不屑地瞥了鐵騎一眼,「還敢自誇叫什麼相府太保,我看你該改名叫在相府裡吃得太飽才是!三腳貓。」
  「你敢羞辱我?」面皮非常薄的鐵騎,臉紅耳赤地低低咆吼。
  「羞辱你又怎樣?」宮上邪是壞到骨子裡去了,「三腳貓、廢物、不堪一擊、手下敗將。想不想再聽?三腳貓、三腳貓、三腳貓……」
  「宮上邪!」鐵騎掄起手上的大刀,氣沖沖地朝他劈面砍去。「謝了,我的名號夠響了,不勞你再來張揚。」宮上邪愛理不理地拆解他的攻擊,不耐煩地一掌將他拍飛至牆角喘息。
  受了一掌而氣血翻湧的鐵騎還沒順過氣來,一顆自宮上邪手中疾射而出的飛石已利落地點了他的穴並廢了他的武功。就在他動彈不得之際,宮上邪卻自牆邊拎來了一隻身上帶有點點花斑的貓咪,並將貓咪的一隻前腳貼授在他的額際。
  宮上邪自懷裡掏出了一隻細針,壞心眼地在他的耳邊叮嚀,「別動喔,不然紋丑了不要怪我。」
  「你在做什麼?」在額上傳來陣陣針線的細痛時,鐵騎瞪大眼怒視那個把貓腳印投在他額上,不知在搞什麼鬼的宮上邪。
  「好了,大功告成。」將貓腳印成功地紋上鐵騎的額際後;宮上邪解開了他的穴道,並退了一步欣賞著自己的傑作。
  鐵騎忙不迭地撲至一邊的水缸,在清水的映照下,他終於知道宮上邪對他做了什麼。
  一隻活靈活現的貓腳印於,正正地紋繡在他的額心中央,一旁還有宮上邪的落款。
  「你……你……」無法接受打擊的鐵騎,差點就因胸口的氣喘不過來而一命嗚呼。
  宮上邪還有心情踢落水狗,「現在承不承認自己是只三腳貓了?」
  「你……」聆聽著四面八方傳來的陣陣竊笑聲,鐵騎緊按著胸口,羞愧得很不能挖個地洞將自己藏起來。
  宮上邪臉上的笑意突地隱去,陰森地抽出琅琊刻指在他的喉間,「認不認?」
  「認……」武功俱廢又顏面無存的鐵騎,不甘不願地咬牙吐出。
  「你們幾個。」宮上邪又朝那些來了後就什麼事也沒做的嘍囉們揚手,「把這只三腳貓弄回去給司馬相國驗收,你們要是再敢在我的面前出現,我會讓你們全都跟他一樣。」
  鐵騎帶來的下屬聽了後忙著將傷重的鐵騎攙起上馬,打算趕快離開此地。
  「還有,轉告藏弓一聲。」在他們臨走前,宮上邪又慢吞吞地轉過身來,雙目似冰地看著他們,「他若是要找我就早點來,不然等到我親自去找他,他可就不要後悔。」
  猶如來時的轟天馬踏聲,在鐵騎一於人等離去時再度響起,並且留下了滾滾的煙塵。
  宮上邪自飄飛的煙塵中走了出來,兩眼直視著害怕地摟著小小的梁顏殊。
  「你」
  「我?」被宮上邪的一雙眼緊緊的盯著,梁顏殊惶恐地指著自己。
  宮上邪壓抑的低吼,「立刻把你那只不規矩的手給我放開!」在他收拾鐵騎前這傢伙就一直摟著小小,現在他還敢緊捉著不放手?他到底是想偷香竊玉到何時?「我……」梁顏殊顯得好生無辜,「我哪兒不規矩了?」
  「我說的話你究竟聽見了沒有?」宮上邪兩眼一瞇,眸間流竄出來的怒火幾乎要化成一道烈焰了。
  梁顏殊趕忙舉高雙手,「聽見了!聽見了……」
  小小愣愣地看著身旁的梁顏殊被宮上邪吼得莫名其妙,自己也跟梁顏珠一樣完全不曉得宮上邪因何而怒氣洶洶。
  「過來。」宮上邪的眼眸一轉,在看著小小時也放柔的音調。
  搞不清楚宮上邪是在叫誰,梁顏殊怯怯地往前跨出了一步。
  「不是你,是她!」宮上邪又惡狠狠地吼住他。
  小小指著自己的鼻尖,「我?」
  顧不得有多少人躲在樓內觀看,也不顧大街上人來行往的,宮上邪因悶在心底過久的火氣而失了耐性,快步地走向小小,在她仍弄不清是怎麼回事時,一把將她根抱起,扔上鐵騎帶來的其中一匹快馬,自己也隨後攀上馬背。
  「你在做什麼?」只覺一陣無旋地轉的小小,在掉下馬匹前緊捉著宮上邪的衣襟。
  宮上邪並沒有回答她,一手勾攬著她的纖腰,一手緊拉著疆繩,馬腹一夾便策馬飛奔。
  「小小!」被拋下來的梁顏殊,站在原地頻叫著那個遠去的人兒。
  躲上樓的四姨娘,吶吶地推著從頭到尾都看得津津有味的凝若笑。
  「若笑,那個宮少爺……到底是在做什麼?」那個男人是怎麼回事?一下子英雄般地打退了惡人,一下子卻又當起搶人大盜。
  凝若笑撫鬚淡淡而笑,「他在吃味。」
  「吃味?」
  凝若笑在觀看完這場混亂後,大概摸清了宮上邪會來九萼齋的目的,同時也搞清了鐵騎跑來湊熱鬧的原因。她水眸輕轉,想出了個既能幫那個姓宮的朋友。又能夠幫自己的好法子。
  她慇勤地為四姨娘斟了杯茶,「四姨,你知道剛才想來鬧場子的大人是誰嗎?」
  「是誰?」
  「相府太保之一的鐵騎。」
  「什麼?」四姨娘大驚失色,甚至驚嚇地打翻了手上的茶碗。
  凝若笑故作憂愁地撫著額,「在鐵騎來過後,我想另一個相府太保藏弓在不久之後,也會跟來咱們這兒。唉,說不定咱們這九萼齋就快被拆了。」
  四姨娘緊張地拉著她的手,「若笑,你說這該怎麼辦才好?我們得罪不起另一個相府太保啊。」
  「四姨,你剛才沒看清楚宮上邪的身手嗎?」凝若笑忽然一反憂愁,滿面笑意地問。
  「有啊。
  「想不想要一個護齋保縹?」腦筋動得快的凝若笑早就想到了這個十全十美的法子。
  四姨娘總算是聽明白她的話了,「你是說……請宮少爺來當咱們的保鏢?」
  「嗯。」凝若笑好不開懷地點點頭。
  「不可能的,像他那種人不是名望之後就是俠客之類,他怎麼可能會放下身段,來為一間窯子護窯?」她看人看了大半輩子,從沒看過像宮上邪這樣的男子。這種人絕不可能是普通人,叫他來護窯?怎麼可能嘛!
  「這就很難說了。」凝若笑卻是胸有成竹,「只要我肯幫他盡一下身為朋友的道義,我敢打賭,他絕對會點頭。」
  「當真?」四姨娘沉肅著臉問。
  「假不了。」凝若笑用力地拍拍她的肩,笑得好不燦爛。
  四姨娘馬上加入她的計劃,「那就快去盡你身為朋友的道義!」
  凝若笑巧笑倩兮地朝她頷首,馬上下樓準備先去幫宮上邪擺平那個癡癡喚著小小的梁顏殊。
  「小小,你回來啊!」即使人已經走了老久,梁顏殊還是站在九萼齋的大門前苦苦的喚。
  凝若笑一雙脂香膚軟的柔荑,緩緩地攬上梁顏殊的肩頭,令梁顏殊忍不住中斷了喊聲回過頭來。
  她在他耳邊誘惑地輕呵著熱氣,「梁公子,小小現在有要事得忙,所以今兒個就由我來陪陪你,你說好不好啊?」
  「你……你願陪我?」梁顏殊簡單不敢相信蘇州城的花冠姑娘會對他說出這種話。
  「當然。能夠和蘇州城首富的梁公子聊聊天喝盞茶,是我凝苦笑畢生的榮幸。」凝若笑徐徐輕撫著他的胸口,挑魂似地朝他眨著媚眼,「梁公子,你不會狠心的不賞我一個薄面吧?嗯?」
  被迷得暈頭轉向的梁顏殊,沒三兩下,整顆心就都被她勾走了。「當然不會……」
  當凝若笑攬著梁顏殊的手臂跨進九萼齋時,她回頭看了宮上邪帶著小小遠去的方向一眼,小聲地咕噥了一句。
  「宮上邪,你欠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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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的宮上邪卻管不了那麼多。
  無法壓抑的爐忌源源不斷地自他的腦海裡湧出同時也掌管了他所有的理智,催促著他必須策馬奔馳催促著他得帶著小小離開那個男人遠遠的。
  從不曾坐在全力狂奔的馬匹上的小小,耳邊的風聲不停地呼嘯,她害怕地緊抱著他的胸膛,感覺他的手臂密密地圈著她,強迫她必須貼在他的胸前。伴和著他的心跳,達達的馬蹄聲踩亂了她的心神,讓她停止了所有的害怕,一股暖意自她的心底最深處緩緩地湧了上來,某種東西,正蠢蠢欲動。
  她在他的懷中揚首,看著他迎著風的側臉,他那張筆墨也難以形容的狂放臉龐,在此刻看來,更顯放縱和不羈。陽光在他的臉上留下了閃動的光影,那一幕幕流動的光影,就像條湍急的水流,急急地沖蝕著她所有的思緒。不知為何,她竟覺得在他的懷中,是那麼地讓人安心又讓人傷心。
  近日來,她常在夢中看見他飄掠而過的身影,夢裡頭的他總是不開口,只用一雙炯炯晶亮的眼眸瞅著她,而那雙眸子裡,似藏了許許多多的話語,讓她不停地猜測著他在想些什麼,讓她不停地追尋著他的目光,只求他在夢醒之前回首對她說上一句話。
  但,什麼都沒有。夢裡,他總是一句話也不說。
  馬匹奔跑至城郊時,速度總算是慢慢地緩下來了;當宮上邪停下馬匹時,小小在他的懷中轉首,看到了一大片不肯凋零的牡丹花叢,在南風中掙扎著最後的芳姿。
  硬生生忍下全身難以止息的妒意,宮上邪在努力地換息了許久後,抬起手緩緩地將小小的臉龐轉向他。
  他的嗓音宛如南風般柔綿,「那日,你在這裡唱的是什麼?」
  小小的臉蛋浮上兩朵淺淺的紅暈,幾乎無法正視他那過於排惻的目光,而他那烘烘暖暖的音調,正讓她渾身泛過一股戰僳。
  「你聽見了?」她不好意思地轉首看向一旁的牡丹。
  「我聽見了。再唱一次好嗎?」宮上邪卻捧著她的臉頰,不分生疏。不顧禮教,緩緩地靠近她,在她的面前低低要求。
  當他的臉龐欺上來時,小小急急地深吸了一口氣,卻自鼻尖吸進了許多關於他的氣息……令人迷醉的麝香味,陽光殘留在他身上的味道,他衣襟沾染的牡丹香,紛紛地湧進了她的鼻間,直衝向她的腦際。
  眼前的他不再像那個玩弄鐵騎的頑劣男子了,他的形象在她的心中變得好模糊,又壞又令人著迷的特質,在他的身上盡露無遺,而她發現,無論他是哪一種面孔,都是那麼地讓她著迷。
  她迷茫地盯著他懇求的眼眸,「為什麼你想聽?」那不過是她隨意吟唱的歌謠,他竟還記得?
  宮上邪的目光顯得撲朔迷離,「我想知道,那個人……是不是你。」他想知道在他夢裡頭吟唱了多年的女子究竟是不是她。那日沒將她的歌聲聽仔細,這次,他一定要聽清楚。
  面對他執著的眼神,小小心軟地啟口,菱似的小嘴緩緩吟唱而出:「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小小驀然自他的眼中回過神來,終於看清了那藏在他眼底赤裸裸的東西是什麼。她看見,他的愛慕氾濫在她四周每一處的空氣裡,柔柔地縈繞著她,也緩緩地將她的心口束緊。
  她咬著唇別過假首,「我忘了。」
  「念給我聽。」宮上邪不死心地在她的耳際前念,半哄半勸她誘著她開口,「好嗎?」
  禁不住他的一再央求,小小只好緊閉著眼輕吐,「上邪,我欲與君相知——」
  麻燙得不可思議的吻瞬間落至她的唇上,打散了她所有的神智再也無法拼湊起來。她忍不住低吟,想俯首避開這份炙熱,但他的吻就像影子般,無處不在地跟隨著她,要她不得不敞開來任他侵入她的靈魂盡頭處,徐徐撩起那份連她也從不知存在著的熱情。
  宮上邪情不自禁地要捕捉她的吻,期盼能與她相知,更想將他日日夜夜堆積在心版上的思暮,源源本本地傳達給她。而她不經意的迎合,更讓他無法停止地採擷她的芬芳,頻頻催誘著她迎向他。
  他們身下的馬匹動了動,震攝了迷失在他吻裡的小小,她急急伸出雙掌推開他,看著他那寫滿索求的眼眸。
  「你……」他,怎麼可以?他怎麼可能這樣待她?
  「叫我上邪。」宮上邪拉近與她的距離,口鼻間充斥著她帶給他的芳美氣息,令他心應搖動地盯著她色澤紅艷的芳唇。「看著我,我要親耳聽你說。」
  「請你別這樣……」小小心慌意亂地拔他的手,在躲不開他時,她趕緊用雙手掩著自己的臉龐,不讓他的眼神再來干擾她,也不讓他再度造次。
  「為什麼?」宮上邪近乎是喃喃自語地說著,「為什麼我覺得好像已經認識了你一輩子?」
  小小驚愕無比地悄悄拉下雙手,「你說什麼?」
  他鷹隼似的眸子鎖住她的,「告訴我,你也有相同的感覺嗎?」
  「我……」小小掩住唇,簡直不敢置信。
  「你一定有的。」宮上邪瞬間在她的表情裡明白了,他帶著滿足的笑意回想著她第二回見到他時的反應,「不然那回你也不會那樣看我。」
  小小紅著臉,下意識地反駁,「我沒——」
  「你有,不然在你眼裡的是什麼?」宮上邪迅即打斷她的辯駁,伸手指著她那雙飄移不定的眼眸,臉上有著前所未見的認真。
  「我……」對於他的坦誠,小小垂下頭來不再對他撒謊,終於說出藏在心底的話,「我承認,我是有著和你一樣的感覺。」
  「小小……」宮上邪滿心愉悅地挨近她,卻被她推擋的雙手止住。
  她甩甩頭,鄭重地告訴他,「別再這樣了,也不要這般看我。如果你也習過禮教,你該知道這樣是不對的。」
  她不要他用這種輕薄的態度來對待她,而她也不要讓自己想像著他是否也曾這般對待過凝若笑,她並不是他的花叢裡的一朵。供他排遣寂寥和消磨慕情的女子,她和那些紅坊女子是不同的。如果她不能摸清他的心,那麼,她不要將她的心全盤交出,這樣一來,她還能夠與他保持著一段安全的距離,而她也不至於會沉淪其中。
  他直直看進她的眼底,「為什麼?」
  小小承迎著他的目光,心房忍不住竄過一陣顫縮。
  因為她害怕她的心會陷落下去,因為她害怕她的情意會像平原跑馬,易放難收;她害怕,一旦她靠近.了這名陌生的男子後,她會如棋盤中的走卒,只進不退,無法自拔。
  她緊掩著胸口,裡頭那顆急跳的心讓她好生忐忑,一種沒來由的恐懼感籠罩著她整個人,那種感覺似是要勾吸著她往恐懼的盡頭走去,引誘著她走向那不可知的未來,而那個未來,她可以清楚地看見那兒有著宮上邪。
  小小別開了目光,將心思全都掩藏在腹裡,不願他看,不願他知曉。
  「不要躲,再靠近我一點、再親近我一些。」宮上邪卻不願她隱藏,汲汲他渴望著能夠擁抱她的所有,「我要知道你的全部,我要瞭解你的一切。」
  「你不能。」小小直搖著頭,「你不能這麼做。」他不是她的命中人,而他也永遠不可能是她的良人,他不能。
  「我當然可以。」宮上邪指著她的心房。「因為你對我不是沒有悸動的;你的心,也與我一樣的在狂跳。」
  永遠黏膩纏綿的氣味,在牡丹叢裡隱隱傳綻出來,就像宮上邪排山倒海而來的傾戀,挾著洶湧不容推拒的氣勢。強烈地襲上小小那顆磐石不定、甚至是搖搖擺擺的心。
  她真的不懂,為何她會對這個才面見三回的男子這樣地傾心,為什麼他要在她人生中的這段日子裡出現?為何,他要對她說出這些話來?
  宮上邪看著她那副搖擺不定的模樣,伸舌舔舔自己的唇間,她那甜甜的、似有若無的香氣依稀還留在他的唇上,令他很想再將她拉回來徹底的品嚐一次。
  已經被自己也被他弄糊塗的小小,實在是不想再將這種煩惱困在心裡了,她也不想再聽這個男人又將說出什麼樣的話語來,因為這一些都不是她該擁有的。
  「宮上邪——」小小才開口想哪裡他送她回去,宮上邪的唇舌就像是一條靈活巧妙的蟠蛇又滑至她的唇畔,溜進她的芳唇裡。
  小小紅透了一張俏臉。用力掙開他放在她腰間的大掌,想躍下馬匹卻又被他一掌給撈回胸前。
  「放我下去……」她又羞又氣地撥開他一而再、再而三覆上腰際的雙手。
  宮上邪一把將她緊按在胸前,「你要上哪去?」「我要回九萼齋。」
  「你想回到那個男人的身邊?」宮上邪的臉上瞬間凝凍了千層寒霜,冷咪著眼將她的雙臂緊緊地握著。
  「對。」小小被他的突然變臉嚇了一跳。奇怪,她要回到梁顏殊的身邊有什麼不對?
  「不准你回到那個男人的身邊去!」宮上邪忿忿地將字字句句敲打過她的心房,「我不准你現在還顧忌著那個尋芳客,現在在你面前的人是我,是我宮上邪!」
  小小被他的掌勁痛彎了細眉,「什麼尋芳客?」
  「今早與你糾纏在一塊兒的男人,你要回到他身邊的那個男人!」一想到梁顏殊也曾像他這般地對待過她,宮上邪好不容易消熄的怒火又熊熊地燒了起來,很不能將那個梁顏殊給拆成片片!
  「他不是……」小小正要辯白,但又突地明白了他到底是在發什麼火。「宮上邪,你把我當成什麼人?」
  宮上邪直忍抑著怒氣,不想正面回答她這個問題,可是這個問題偏偏又像根芒刺,自他在九萼齋裡見到她時就深紮在他的心底。
  小小顫抖著嗓音問:「在你的眼裡,我是一名……妓女?」他居然這樣看她?那他剛才對她的種種,也是因為他把她當成一名妓女,所以他才為所欲為?
  「我」
  一記巴掌飛快地襲上他的面頰,清亮的響聲迴繞在這片間無人聲的牡丹叢裡。
  從未被女人甩過巴掌的宮上邪,直愣愣地看著她怨忿和傷痛的眼眸,一時之間倒不知自己到底是說錯了什麼,竟惹來了她這般激烈的反應。
  小小強忍著在眼眶裡打轉的淚,急急地躍下馬背,撩起裙擺,不辨方位地逃進花叢裡,逃離那個將她看成娼妓的男人。
  在小小的身於就快消失在牡丹叢裡時,猛然回神的宮上邪也忙著躍下馬背,以高超的輕功,用腳尖點踩著朵朵牡丹往她奔逃的方向追去。
  在花叢裡漫無頭緒亂跑的小小,一手掩著後不讓自己哭出聲,一手不停地撥開阻擋在面前要將她困在花海裡的牡丹。當她穿繞過一叢生得格外茁壯濃密的牡丹時,不期然地躍進了一個正等著她的溫暖胸懷裡。
  「放手!」根本就不需抬首,他身上的氣息便說明了他正是宮上邪,令小小懊惱地推打著那個緊捉住她的人。」
  「不放!」宮上邪也卯上了性子,土匪似地緊攬她的腰肢。
  「不要碰我!」幾乎快把力氣用盡的小小,揚起黛眉憤然與他對視。
  「休想,你只能讓我碰!」宮上邪更是蠻橫不講理地對著她直吼。
  怎麼會有這種人?
  他的頑劣、他的蠻橫,和他臉上的那份執著,又在小小的心裡構成了另一種印象。雖然在某方面她是寧可他就這樣當個惡人,至少她可以討厭他、甚至增忿起他來,可是先前他那款款的柔情,卻像座山似地在她心底盤固著不動。她發現,即使在他這樣待她後,她居然還是可恥地無法將它磨滅。
  她好恨自己的懦弱。
  宮上邪看著她水盈的眼眸裡蒙上了一層水霧,顆顆晶瑩的淚珠隨之順著她的芳頰淌落而下。
  「小小?」他滿腹的心火頓時被她的淚燒熄,不捨地輕抬起她的臉龐。
  小小一抬首,咬緊了唇瓣舉手想再打他一次,宮上邪隨手將它擋了下來,但他卻沒料到她這回是左右開弓,而他另一邊沒有防備的臉頰,硬是挨了她結結實實的一巴掌。
  從她的力道裡,宮上邪隱約地感受到了她的憤怒。他緩緩鬆開緊握她的手,撫著被打麻的臉頰,怔然地看著她噙著淚水飛奔離去。好半天,他才從臉頰上麻痛的感覺清醒過來,並且錯愕地想著她那無端端的淚。
  田壟邊,園丁擱放著忘了收走的一本詩冊迎風翻飛,此時,南風輕輕地揭開了詩冊的另一頁,而詩頁上墨色芳淡的四個字體,在陽光下瑩瑩閃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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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晌午的日頭,將石板坡道照得熱氣蒸騰,一切看來都是那麼地模糊不清,皆悶薰在這久盤不散的熱氣裡。兩道邊的楊柳奄奄一息地低垂著枝條,四處的花草也禁不住悶熱,委頓地在炙陽下掙扎著。
  用盡力氣從花坊跑出來的小小,無視於日頭正毒辣地照射在她的身上,她一手撫著唇,撫著還淡淡縈繞著宮上邪氣息的唇,腦中不停地回想著他所說過的每一句話,以及他在挨了巴掌後那愕然的表情。
  小小突地感到陣陣暈眩,汗珠也自她的額際紛紛滴落,她這才想起自己已經漫無頭緒地在陽光底下走了好久。她揭首看著四處,希望找個能夠遮蔭的地方,卻發現自己早就走高了平日慣走的那條小道,反而走至另一條岔路去了。
  在這條岔路的盡頭處,有一座光影灩灩的碧色泓潭,而在潭邊,則有著她急需的叢叢柳蔭。
  拖著累極了的身子,小小好不容易走到了潭邊的柳蔭下,當她在樹下的大石上坐下稍做歇息時,一道清朗的男聲在她的身旁響起。
  「姑娘,你還好吧?」
  小小循聲轉過頭,看見一名手執釣竿的年輕男子,笑意淺淺地站在柳枝間,用一雙關懷的眼眸看著她。
  「還好……」她朝他點點頭,揮手拭去額上的汗珠,覺得口喉間乾燥得很。
  「要不要喝點水解渴?」戰堯修似是看出了她的需要,自腰間解下了一隻水囊拿至她面前。
  小小猶豫了一會兒,不知該不該接受這個來路不明的人的好意,於是她迎向他的眼眸,希望能從他的眸中看出些什麼。但她在他那雙溫柔細長的眸子裡,卻看不見絲絲的歹意,而且他還很有耐心地拿著水囊,等待著她前來拿取。
  「多謝。」小小不願他一直伸長了手拿著水囊,於是接下了他遞來能夠解渴的水囊,並朝他頷首致謝。
  戰堯修在她喝著清涼的泉水解渴時,走至遠處的大道上抬起某樣東西,再走回她的身邊,在她面前攤開了掌心。
  「姑娘,你的東西掉了。」一隻繡紋著牡丹的繡袋,端正地躺在他的掌心裡。
  小小看著那隻眼熟的繡袋,慌忙伸手摸向自己的腰際,發現他手上拿著的正是她那只從不離身的繡袋。
  「謝謝……」她正想拿回來,他卻合起了掌心,將繡袋拎至眼前左右觀看,並隔著袋以指觸摸著裡頭的東西。
  「公子?」他在摸些什麼?
  摸索了大半天的戰堯修,眼眸間忽地閃過一絲笑意,「姑娘,這是塊好玉啊。」
  小小有些驚訝,「你知道裡頭放的是塊玉?」光是這樣摸摸按按,他就知道裡頭放的是什麼東西?
  戰堯修一臉內行的樣子,「嗯,從這形狀和硬度摸得出來。」
  「可以還給我嗎?」小小怯怯地朝他伸出手,希望他快點把寶貝還給她。
  「你知不知道這塊玉的來由?」戰堯修合作地將繡袋放在她的手裡,並在她的身邊坐下,偏著頭淡淡地問。
  她搖搖頭,「不知道。」
  戰堯修滿面笑意地盯著她,「這塊玉有個傳說,你想不想聽?」
  「什麼傳說?」小小的好奇心被他挑起來了,她從不知道這塊再平凡不過的玉石竟有著傳說。
  「傳說這乃是女娘補天時,遺留在人間的一塊彩石所雕的成的其中一塊玉,而這塊玉,它會領引未婚的姑娘家找到她的姻緣。」
  小小半信半疑地挑高了煙黛的眉,「它會嗎?」
  「會的。」戰堯修別有深意地朝她眨眨眼,「因為它本來是和另外一塊玉連接在一起,而另一塊玉名叫蛇蟠,總有一天,蛇蟠玉的主人會來找尋這塊玉。」
  「什麼是蛇蟠?」她聽過無數種玉石的名稱,可就沒聽過有哪種玉是名喚蛇蟠的。
  戰堯修不厭其煩地向她講解,「蛇蟠就是一種靈蛇。你曾看過一種身有七彩的細蛇嗎?」
  「我沒看過。」她老實地搖首,「你所說的蛇蟠玉長得很像那種靈蛇嗎?」
  「不,並不是你所想的這樣。」戰堯修朝她搖搖食指,邪魅地揚起眉峰,「曾有人說過,什麼樣的人就擁有什麼樣的玉,那塊玉之所以會名叫蛇蟠,是因為它的主人是個我行我素、做事莽撞、不講原由……總之就是沒個章法道理的人,而這種人,就叫蛇蟠。」
  「像蛇蟠的人……」小小喃喃地念著,腦海裡不期然地跳出來一個人名。
  宮上邪那張時而蠻橫時而溫柔的臉龐,清清楚楚地映在她的腦海裡。那個沒個章法道理的男人,還真像這個陌生人所說的蛇蟠一樣,可以一下子對她柔柔喃喃地說著話,一下子又不講原由地對她翻臉,火氣來很快也去得快,而且都不顧忌他人的感受。
  小小的身子猛地抖索了一下,她該不會……碰上了個蛇蟠男人吧?
  「你有認識這種人嗎?」戰堯修一手撐著下頷,饒富興味地觀看著她的表情變化。
  她有,她有認識這種蛇似的男人。
  小小的臉蛋墓地變得雪白,恍忽地想著,那個宮上邪會不會有天就像條蛇,將她一圈又一圈地纏緊不放,讓她緩緩地窒息,讓她再不能動彈掙脫?
  戰堯修伸手在她的面前晃了晃,打斷了她的沉思,「姑娘,你的氣色不是很好,需要看大夫嗎?」
  「告訴我,你怎麼對這些事知道得這麼多?」小小勉強將心神自那個盤據在她腦際的宮上邪身上拉開,好奇地問著這個看似無所不知的男人。
  「因為……」戰堯修的眼眸閃了閃,「因為人我看多了,什麼樣的人都見過,而我又恰巧是個品玉的行家,所以對每塊玉的來由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
  聆聽著他的聲音,小小再一次將他說過的話在心底重組反覆地思索。能夠引領未婚姑娘帶來良緣的玉?另一塊相連著的蛇蟠玉?還有,宮上邪那種男人……
  不,她不會遇上這些事的,這一切一定只是這暑熱的午後所產生的錯誤聯想,世上不可能會有這些事的一個小甩甩頭,決定把這些紛亂的情緒都拋置腦後。
  「我該走了,多謝你的茶水。」她握緊了手上的繡袋,起身向這個把她弄得心慌慌的男人頷首道別。
  「姑娘。」戰堯修在她的身後慢吞吞地叫住她。
  小小停下腳步,看不清他那張在光影飄搖不定的柳蔭下,顯得朦朧的臉龐。
  「我忘了告訴你……」戰堯修刻意頓了頓,「傳說,並不一定都是很美的。」
  「怎麼說?」
  「要是拿著這塊玉,你恐怕會……」他瞅著她手中的那只繡袋一會兒,不說完下文就轉身過去收拾他的釣竿。
  「會怎麼樣?」小小被他那種詭異的音調勾得一顆心吊上吊下的,忍不住想知道答案。
  戰堯修懶懶地回過頭來,臉上帶著戲謔的笑,「會被人追著跑喔。」
  「什麼?」被人追著跑?
  戰堯修又對她說出一句似是迷咒的話語,「而且,無論你怎麼躲,你都跑不掉。」
          ☆          ☆          ☆
  「所以,你被打得莫名其妙?」
  白日裡通常都在補服,以儲備晚上招呼客人的體力的凝若笑,今兒個打從一個不速之客又爬進她的窗口,一點也不顧男女之別、完全不憐香措玉地將她從被窩裡抱出來,強拉著她准下數杯濃茶後,她就一直兩手撐在桌面上,強打著精神,努力地睜開困睡的眼皮聽他訴苦。
  「對!」被人甩在牡丹坊、心動情惡劣到極點的宮上邪,在凝若笑又開始打呵欠時又惡性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被人瞪得冷颼颼的凝若笑歎了口氣。
  「知道她打你的原因嗎?」遭人打也要有個理由吧!像她現在就很明白她會被人瞪的理由。
  宮上邪愈想愈惱火,「我不知道!」他哪知道前一刻還對他小鳥依人的小小,為什麼在下一刻就不客與地賞了他兩巴掌?他根本就摸不清女人這種動物!
  「你是不是對她做出某些孟浪的事了?」凝若笑在思考了宮上邪這種惡劣的性格,和小小那種纖細的個性後,首先說出了個可能會點燃小小怒火的理由。
  宮上邪一掌重重拍擊著桌面,「我也不過是忍不住的吻吻她、抱抱她而已,我都已經對她這麼君子了,這也算盂浪?」
  算,當然算!
  只是這位仁兄根本就不知禮教四德為何物,也不知男女之間的底線在哪裡,所以,這些在他的眼中都不能算是孟浪之舉。
  凝若笑無神地望著這個粗線條的朋友,再次在心底深深長歎誤交損友。
  「你有必要這麼猴急嗎?」凝苦笑又忍不住打了個呵欠,「當著所有人的面,大咧咧的在大街上帶走小小就算了,你還把小小帶到四下無人的地方去『忍不住』?大哥,克制點啦!」
  滿腹光明火無處洩的宮上邪,火大地在她的耳邊吼著,「准教我只要一看到她,我就克制不了我自己!」
  「克制不了?」凝若笑霎時被他吼醒,顫抖著纖指指著他,「你……你該不會是已經對小小做出什麼事來了吧?」天哪,他們之間該不是發生了什麼來不及的事吧?這個人怎麼真的那麼猴急呀!
  「賣——笑——的!」宮上邪陰森森地欺近她,暴雷似的大嗓又在她的耳畔響起,「不要把我想得跟你一樣下流!」
  「那你倒是說清楚,你到底是哪裡克制不住?」凝若笑放下緊掩著雙耳的手,抬高了柳眉看著他那張火爆獅子臉。
  他猛地一愣,僵硬地別過頭,「我也說不上來
  「噢,說不上來呀了』凝若笑唇邊緩緩地漾開了陣陣細笑。
  「該死的……」宮上邪沮喪地捉著濃密的發垂首在桌前,「我到底是哪根筋不對勁了?她到底是哪裡美、哪裡好?我幹嘛一看到她就像個發春的小伙子?該死為什麼她就是這麼對我的胃口?讓我被迷得團團轉,莫名其妙地想愛她想得牙癢癢的!」
  凝若笑經驗老道地拍拍他的肩頭,「親愛的朋友這個我知道。」。
  「你知道?」他不怎麼信任地睨她一眼。
  凝若獎兩手環著胸,還邊說邊點頭,「既然你對小小不是下半身克制不住,那就是上半身克制不住了。換句話說,你不是身心有障礙就是中了邪。」
  「賣笑的,你想讓我在你的額頭上也紋個貓腳印嗎?」宮上邪迅即自抽中取出一枚細針,張牙舞爪地逼向她。
  凝若笑這才發現他的表情是認真的,於是慌忙地舉高手向他賠不是。
  「好朋友……我開玩笑的,你千萬別當真……」老天,這個男人好像真的掉進愛河裡頭去了;可是,他對小小的愛怎麼會來得那麼快?
  跟凝若笑吼吼罵罵大半天後,宮上邪的火氣終於稍微歇止了些,他同時也想起了他和這個女人交朋友,除了為接近小小之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目的。
  他伸手推她一把,「喂,賣笑的。」
  「嗯」
  「你身上是不是有塊虎翼玉?」宮上邪既不拐彎也不囉嗦,單刀直入地衝著她問。
  「你終於問啦?」凝若笑俯首凝睇著他,笑靨如花地挨近他的身旁以指畫著他的臉頰,「我就知道你也跟鐵騎一樣是為虎翼玉而來。」她還以為這個男人很有耐性想要繼續裝下去,沒想到他這麼乾脆。
  「到底有沒有?」宮上邪沒空著她賣弄風情,嫌惡地避開她的撩撥,只想知道那塊該死的玉到底在不在她的身上。
  凝若笑也很爽快,「有。」
  「拿出來給我。」宮家大少不客氣地伸出手。
  「我為什麼要把它給你?」凝若笑一改前態,高傲地揚著下巴等著看他要怎麼求她。
  「因為俗話說朋友有通物之義。」宮上邪僵硬地對她笑著,「對不對,好朋友?」
  她把他難看的笑臉絡推了回去,「不好意思,你這個賣笑的好朋友親來就不懂朋友之間該有哪些道義。」
  「臭女人,你給不給?」宮上邪兩眼一瞪.火氣旺旺地拉高嗓門。
  凝若笑冷哼一聲,「怎麼,翻臉啊?」他以為這招對她有效?他還搞不清楚她這個在男人堆裡打滾了那麼多年的花冠是怎麼當的?
  「你以為我不敢?」從沒把她當過女人看待的宮上邪,也不示弱地撩起了衣袖。
  「要我給也可以,除非……」凝若笑又換上了一張笑臉,笑瞇瞇地湊到他的面前,「除非你告訴我為什麼想要這塊玉。」
  宮上邪不給面子地將她推得遠遠遠,「我的私事你不必知道,你只要趕快把那塊該死的玉交出來就行了。」
  「該死的玉?」凝若笑的嗓調頓時拉得長長的,心底更是盛裝了滿滿的好奇,「來我這裡求玉的人不計其數,我倒還是頭一回聽人說那塊玉是『該死的』玉。喂,你到底要那塊玉幹嘛?」
  「我要拿那塊玉交差。」宮上邪很忍讓地吐露了一些口風,並且危險地瞇細了眸子,「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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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了,你別想再從我這裡多套一點話。」
  凝若笑撫著下頷深思,「如果我把玉給你的話,你是不是就要離開九萼齋了?」
  宮上邪的回答果然不出她所料,「我沒空待在這裡看你賣笑。」窩在窯子裡已經夠不光彩了,他才不要一直留在這裡。
  不行啊,要是這麼快就把玉給他的話,那她要去找誰來護窯?而且難得能出現一個討厭她而且絲毫不受她吸引的男人,她怎麼可以輕易讓他跑了?他要是跑了,那她的生活將會多麼地沒樂趣啊!最重要的是小小又該怎麼辦?不行不行,那塊玉還不能那麼快給他。
  「那小小呢?」凝若笑不疾不徐地下了一帖猛藥,「你要放棄了?」
  宮上邪握緊了拳,信誓旦旦,「我不會放棄。」
  「不放棄的話你要拿小小怎麼辦?」凝若笑很想知道他在兩難的情況下要怎麼解決這個問題。
  宮上邪堅鏘有力地開口,「我要贖她。」
  他要把小小從這裡帶走,他不要再見到她那樣親呢地與其他男人偎在一起,他不要時時妒火中燒地想著她的心底存著哪個男人,她的一到一笑都該是屬於他的,就算她曾經屬於過別人,他搶也要搶過來,他要把那個存在他夢中近二十年的女子牢牢地握在手心裡,再也不讓逃走。
  凝若笑差點愣掉了下巴,「贖——她?」
  「我不要她繼續淪落煙花。」宮上邪愈說愈激動,「我要為她贖身,她要是再多留在這兒一刻,我會把所有敢看她的男人的眼珠挖出來!」
  小小清冷到極點的聲音,自他們兩人的身後淡淡地傳來。
  「你想為我贖身?」
  凝若笑掩著臉長歎,「完蛋……」
  「對,我要救你出火坑!」宮上邪瞬地站起身,大聲地把話再說一次給她聽。
  「親愛的朋友,不要說了……」凝若笑在事情還沒變得更嚴重前,拚命拉著宮上邪的衣角。
  小小的指尖都因過度用力緊握而泛白了,渾身乏過陣陣顫抖。
  她咬著牙自口中迸出,「宮上邪,你可以看輕我,但你不能這麼侮辱我!」
  「我侮辱你?」宮上邪也跟她槓上了,「我是哪兒看輕你、哪兒侮辱過你了?」你以為我說這話是為了誰?要不是你,我哪會閒著沒事做,反而跑來青樓裡做這種蠢事?」
  「朋友啊……」凝若笑簡直想呻吟了,直想將宮上邪的嘴巴給堵起來。
  小小緊斂著眉,怒意陣陣地把心一橫,「若笑,不要攔他,他要說就讓他說個痛快!」
  「小小……」凝苦笑看著小小都已經氣得面無表情了,只能默默在心底祈禱。
  宮上邪還當著小小的面大聲地剖白情衷,「若不是從第一眼起就被你迷得暈頭轉向,心動得恨不能將你佔為己有,我何必再三光臨這座青樓艷窟?老實告訴你,我迷戀你!我被你迷得無法自拔!我比那些看著你的男人們都還想要你!」
  「宮上邪,你給我掏清耳朵聽清楚。」小小怒不可抑地一手指向門口,「我不需要你來為我著想,我也不用你來對我著迷,你走,你立刻給我走!」
  「為什麼那個男人可以贖你,我就不行?」宮上邪氣紅了眼,直衝上前捉住她的雙肩。
  小小使勁地想掙開他的雙手,「誰要贖我?」
  「梁顏殊!」
  宮上邪一見她掙扎,更是將她捉進懷裡箍緊她的纖腰,與她面對面地直機,讓她看見他眼底不亞於她的怒火。
  小小紅了眼眶地喊著,「我不管你是怎麼想的,但我告訴你,我要跟他一輩子!」
  「我不許你跟他一輩子!把這句話收回去,我不准你是他的!」宮上邪簡直是氣瘋了,卯起性子緊摟著她在她的耳邊直直重複。
  「你無權對我這麼說!」小小落淚紛紛地推擋著他那強力的擁抱。
  凝若笑躲在一邊直哀號,「老天,這下真的淒淒慘慘了……」
  「那傢伙哪一點比我強?」宮上邪使勁地搖晃著她,妒火一寸一寸地吞噬掉所有的理智,「是他的床上功夫很行嗎?還是他也花了大把的銀子砸在你身上讓你樂得被他作踐?或者是你根本就捨不得你的神女生涯?」
  他妒、他很,這一刻他狂憤起所有曾經磁觸過她的男人!而他更惱火的是她此時此刻的神情,她的模樣彷彿是在嫌他多事似的,彷彿她會不得離開這個踐蹋自尊出賣靈肉的地方……她怎麼能用這種眼神看他?
  然而,他更恨的是自己。為什麼他不能在她來到萼齋之前就遇到她?當她那樣親密地倚在男人的懷裡時,她很快樂嗎?明明她就有著與他相同的情意,為什麼她要在承認後又將他甩得遠遠的?他到底是哪裡不配?論人品、論家世論情深、論意重,他都比那個男人強,但她為什麼就非那個梁顏殊不可?
  「你……」小小聽得勃然大怒,奮力推開他的胸懷,然而用力過猛,使得她腳步踉蹌地站不穩。
  撫著她極力推拒的胸口,宮上邪用一種陌生而冷漠的眼神看問她,憤怒難遏地拍著胸膛,「既然你捨不得那個恩客,那你何不換個恩客試試看?你來試試我啊!我保證我可以讓你從我身上得到更多樂趣!」
  話起話落間,小小拼盡全身所有的力量,狠狠地打了他一記,當巴掌聲響起時,小小彷彿也聽見了自己心碎的聲音。
  一種零零落落、鼓噪喧囂的聲音充斥著她的耳鼓,在她的唇間。她嘗到了那不能負荷的淚,她急急地轉身,逃離這個像尾狡蛇般咬碎她萌萌情意的男人。
  由於事情來得太快,宮上邪無法做出任何反應,只能怔怔地看著她那跑得又急又快的身影,而他胸中的情意,正如她的遠去一點一滴地被她帶走。
  「喂。」躲完了風暴的凝若笑,歎息連連地推著像是木頭人的宮上邪,「親愛的朋友,你被打呆啦?」
  「她……」宮上邪撫著臉頰頹坐在椅上,「她又打我……」
  凝若笑回在他的面前問,「剛才說得痛不痛快?」
  「賣笑的……」宮上邪緩緩地轉過頭來,「我剛才有說錯什麼嗎?」小小上一回打他的原因他都還沒弄清楚.而她又打了他一回。連連被打了幾次,他總該知道是為了什麼而挨打吧?
  「有。」凝若笑的臉上不帶一絲同情,「而且你犯了兩個天大的錯誤。」
  「什麼錯誤?」
  「胡亂說一個清白的姑娘家和我一樣是倚門賣笑的,這是你第一個活該被打的理由。」凝若笑說著說著也順手敲了他一記爆粟,看他能不能因此清醒點。
  「她……」宮上邪瞪大了眼眸,驚訝得無以復加,「她不是妓女?」
  「不是。」
  「你怎麼沒事先告訴我?」他兩眼一轉,轉而遷怒到這名知情不報的好朋友身上。
  凝若笑攤攤兩手,「你在對小小發瘋之前有問過我嗎?」剛才她已經提示過他好幾回了,不聽嘛,怪誰啊?
  「那……小小她是……」如果她不是妓女,那她為什麼會在九萼齋裡?
  「小小既然沒賣笑也沒賣身。」凝若笑一手撐著芳頰,再度說出讓他後悔莫及的話,「這間九萼齋是小小的舅父開的,她的舅父在她雙親過世後就將她接來這裡住,所以,小小只是住在這裡的房客而已。」
  宮上邪忍不住拍桌站起,「什——麼?」
  「而你被打的第二個理由是……」凝若笑再徐徐爆出內幕,「那個梁公子也不是要幫她贖身的,他是小小的未婚夫婿,他們倆半個月後就要成親了。」
  這下誤會大了!
  恍如平地一聲響雷轟地打在他的身上,許久許久,宮上邪就只是張大了嘴直愣愣地瞪著凝若笑。
  凝若笑伸手拍著他的額際讓他回神,「你自己想辦法去向小小懺悔吧,親愛的朋友,這回我不幫你了。』」
  「小小!」
  ※※※
  熱燙的珠淚不斷地湧進她的眼眸,在無法積蓄之後,紛紛自眼眶中傾洩而出,顆顆晶亮的淚甫出眼眶,便急急地散落在迎面的南風裡。
  衝出九萼齋的小小,不顧路上行人的指指點點,一路直奔至西湖邊最為偏僻的大堤上,當她彎著身喘息時,不肯歇止的淚點點地滴在堤上,就像她那顆碎成片片的心。
  原本一直儲存在她腦海裡,朦朦朧朧看不清且末成形的傷心,此刻全化成了鮮明的現實,直朝她湧來。她看著自己曾那樣用力拍打他臉頰的掌心,此刻紅通通的,隱隱作疼,而更令她心痛不已的不是宮上邪在盛怒之下的話語,而是他盛怒的原因。
  他迷戀她,他對她心動不已,他想將她佔為己有……
  小小忍不住緊掩著臉龐.讓她的淚流進掌心裡。
  為什麼要讓她這般痛苦又欣喜?對於那個早在多年前許下婚盟的梁顏殊,她始終無法意動也無法動情,可是這個早不出現晚不出現的宮上邪,即使他是個魯男人、壞男人,她也和他一樣的不能自己;就算他讓她傷心也好、落淚也罷,她就是放不下啊,他說的字字句句她都拋不掉,怎麼也躲不開她自己那顆正似在嘲笑著她口是心非的心。
  一個冷漠的聲音在她的吸泣聲中飄過她的耳中。
  「苗小小?」
  小小淚眼迷渡地抬起頭,「誰?」
  一得到她的回應,一張沾著濃重氣味的帕子便自身後蒙上了她的口鼻。
  「晤……」
  小小抬起雙手想將緊附在她口鼻間的帕子撥開,身軀卻沉重得似灌了鉛,怎麼也無法使上力。明暗交錯的光影在她的眼前閃動著,她再也無力動彈,沉沉地垂下眼瞼,恍館間,她彷彿看到了一條似曾相識的甬道。
  一條不知通往何處的光明兩道。
  使用回魂香將小小迷昏的封貞觀,面無表情地看著懷中已然昏迷的女人,而後坐在大堤上耐心地等著下一個目標的到來。
  「小小!」尾隨著小小追出九萼齋的宮上邪,扯開了嗓門用力地嘶喊著。
  聽到宮上邪的喊聲後,封貞觀馬上抱起杯中的小小,走向湖堤的邊緣,在估量好時間後,不留情地將她拋入湖水中,並快速地躲至暗處。
  「到底是跑到哪兒去了……」奔跑至大堤上的宮上邪直喘著氣,正打算靠著堤岸邊的柳樹休息一會兒時,湖中一抹載浮載沉的人影瞬間奪走了他所有的呼吸。
  他心神大駭地衝至堤邊,「小小!」
  在湖水中飄蕩著的小小,在一波大浪打來時,快速地沉進湖裡。
  宮上邪想也不想的就跳下水去,將她拉上了岸。他緊張地探著她的鼻息,發現她雖是沉入水裡一下子,可是仍有著幽弱的氣息。
  俄頃間,柳枝輕搖、湖色氤氳的西湖畔吹起了措手不及的狂風,將漫天的黑雲全都捲了過來,而那總是在午後到來的西北雨,霎時籠鎖住整座西湖。
  疾雨和狂風吹打得他們不停哆嗦,更是濕透了他們的衣衫,宮上邪環顧了一下四周,在不遠處看見了一座可以避雨的破廟。
  宮上邪趕忙帶著猶未清醒的小小先到破廟裡避雨。
  當他一踏進破廟的門檻,就靈敏地嗅到了一陣不尋常的味道,他小心翼翼地放下小小,一手按在自己腰間的琅琊劍上。
  空氣中忽然急速湧進了一股濃重的芳香,綿綿密密地充斥在整間廟宇裡,令他不得不掩住口鼻。但這香味……為什麼他會覺得曾在哪兒聞過?
  「這是……」他仔細的回想著這股香氣,腦海裡驀地躍出了一個時常施毒者的人名。
  他立刻揚首四望,「貞觀,你給我出來!」那個應該在京城裡當官的青梅竹馬,怎麼會大老遠地跑到這裡來給他聞這種東西?
  身在暗處的封貞觀翻了翻白眼,沒想到已經用了回魂香的最大劑量,居然還是迷不倒宮上邪。這傢伙,抗藥性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強,嘖,找他麻煩……
  宮上邪在放妥了小小後緩緩地站起身,兩眼不停地搜尋著光線不明的廟內,對著直不肯現身的死黨大吼,「貞觀,你在搞什麼鬼?」
  一張沾滿回魂香的帕子轉眼之間立刻飛掩上宮上邪的口鼻,但宮上邪卻緊斂著氣息不吸入分毫,反身一掌拍向身後朝他偷襲的封貞觀;誰曉得早有準備的封貞觀居然躍至小小的身邊,作勢要將大掌拍向她的天靈蓋。
  宮上邪忙不迭地去攔下他的手,就在他去搶救小小之際,封貞觀已成功地將帕子蒙上他的口鼻間,並用另外一手緊捉著他。可是不甘受擒的宮上邪仍是想掙扎,封貞觀只好用劍柄朝他的後腦勺重重一擊,讓他不得不乖乖躺下。
  封貞觀時在宮上邪身邊,淡淡地看著他那張倔強的臉,和他那雙不肯閉上的眼。
  「我只是奉命行事,因為戰堯修要你好好在這兒睡一覺。」
  回魂香漸漸沁入他的身軀,宮上邪在痛暈合上雙眼之際,陣陣炫耀奪目的光芒侵佔著他的視覺,一條坦坦光亮的甬道在他的眼前敞了開來,令他再也無力抵抗,投入無邊的昏茫裡。
  封貞觀伸手撫上他的眼瞼,「回去看清楚你的前世,和她一起去把你們過去的一切都記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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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蜀漢末年。
  月映牡丹,苗小小披著薄衫坐在閨閣外的牡丹花叢裡,看著明媚的月光灑落在朵朵花瓣上。
  一個溫暖的懷抱自她的身後擁來,令沉思中的小小猛地一震,卻又馬上自圍繞著她的氣息裡知道了來者是誰。她定下心神試著想回頭,但那雙包擁她的手臂卻將她牢牢緊鎖,吹拂在她耳邊的氣息也顯得忍抑又急促。
  自從四年前宮上邪被蜀國的大將軍姜維納入麾下後,這四年來,他便跟著姜維四處征戰,不曾回來故鄉看過她。
  「上邪。」難以喘息的小小在他的懷中仰首,「你怎麼會回來?」
  遠在異鄉收到了她已出嫁的消息,顧不得軍令、
  也不顧戰情有多危急,即從戰線奔回故鄉宮上邪,不相信與他早有鴛盟的她,居然會在雙親的安排下嫁與他人。
  宮上邪的聲音憤怒得顫抖,"你嫁喬諾?"
  聽見喬諾的名字,小小的胸中湃然揚起割捨的情緒,想起喬諾那名好性情的男子,那名滿心歡喜迎娶她、用所有溫柔待她的男子,以及她不知該怎麼去愛他的男子。
  在曾經深深愛過之後,該怎麼把愛抽回來?沒有人教過她,也沒有人告訴過她這怎麼辦得到。即使她已嫁作他人婦了,她還是無法將她的愛從宮上邪的身上拿回來;她無法愛那個對她滿腔熱忱卻無法深及她心底的喬諾,但,世事卻不能由她。
  "回答我!"官上邪扳過她的身子,滿腔的狂怒幾乎讓他無法思考。
  小小原本是打算和他好好談談的,她打算心平氣和、用兩人最不傷感的言語來和他道別,可是一接觸到他那受傷的眼神,她的淚就忍不住掉了下來。
  "你回來得太晚了……"若是他在一年前回來就好了,可是他卻比喬諾晚了一步,他的遲誤,造成了今日的局面。
  宮上邪不甘地擁緊她,"你說過要等我三年的,你說過要等我回來提親!"
  她幽幽流下淚,"但你去了四年。"
  她的淚,悄悄地滲進他的胸懷裡,令他在昏亂錯雜的創傷中,緩綬地冷靜了下來,更覺得冰寒和僨怒。
  可是她那帶淚的雙眼似乎藏著莫大的痛苦,一種遠比他更甚的苦痛煎熬,讓他明白了她也和他一樣正陷在淒楚的境地裡。
  小小輕撫著他那令她朝思暮念的臉龐,"我答應過要等你三年,那三年裡,我謹守承諾,不停地懇求我爹娘拒絕所有人的提親,可是我等了你三年,你仍是沒回來。就在第四年時,喬諾登門提親,我苦苦央求爹娘讓我再等你一年,可是一年過了,你還是沒回來,而我爹娘,也不再讓我等了。"
  "只因我晚了一年回來,所以你就忘了我們的誓言嫁他人?"宮上邪級緩地拭去她的淚,抬起她的臉直逼問。
  他要知道,她對他的盟誓是不是一時的風花雪月?是不是只是因為一時的意動情挑?是不是……她從未將他放在心上過,所以她才可以捨棄他而改投他人的懷抱?所以她才可以在苦等不至之際,順從他人的安排,狠狠地把他們之間的一切都忘記?
  小小直搖著頭,淚如雨下,"嫁他不是我所願的,而我也投有忘了對你起過的誓言。我不想嫁他,我真的不想嫁……"
  "為什麼?"宮上邪怔怔地間:「那到底是為了什麼,你要勉強自己嫁他?"
  "朝中的政權變化莫測,為了穩固權勢,我苗家不得不與喬家聯盟,而聯盟的最好方法,就是聯姻。"小小更是淚流滿面地捉緊他的衣衫,緊靠在他的胸懷裡,試著捉住他懷裡那份她懷念的暖薏。
  他悍然決定,"跟我走,我帶你離開。"既然她不願嫁喬諾,那麼他便帶她離開,天涯海角,總有能收容他們的地方。
  "不能的……"小小汲著淚看他,緩緩撤離了他的懷抱。
  他愕然地看著她,"小小?"
  "我過了喬家的門,已成了喬家的人,因此,我不能負他。"她已經不再是那個可以隨他到天涯海角的小小了,她是個有夫之婦,她已許下了必須忠貞的誓言,於情於理於法,她都不能做個棄負喬諾之人。
  宮上邪感覺自己的心房已被她撕裂了一道缺口,一點一點的,開始震震碎裂,再也拼湊不全。
  她要捨他而就喬諾?這四年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當年他和她在牡丹叢裡許下的情誓都已不見了?她若是與喬諾雙宿雙飛,那被留下來的他呢?他又被置之何地,情何以堪?
  他猛地攫住她的肩,"我呢?你不可以負他,就可以負我?"
  "我在與喬諾成親之前就已聽說,你在今年內也要娶親了,你該遵旨去迎娶那位姑娘。"小小別開眼,試著不去理會他加諸在她身上的力道為她帶來多大的痛楚,也試著不去理會當她把這些話說出口時,她的心口是多麼地疼。
  宮上邪不願相信,嘶聲間:「你要我娶她?你要我遵旨娶一個我從未見過的女人?"
  "現在的我,沒有資格約束你什麼,你要娶誰,我都不能干涉,那再也不是屬於我的權利……"她以雙手掩著臉龐,嗚咽地在掌心裡道出她的心酸。
  "我不娶她!我們走,我們倆走得遠遠的一隻要他們兩人躲開這一切,只要他們兩人能夠廝守在一起,要離鄉背井、拋親棄友都無妨,只要他們兩人能在一起!
  "你是朝中大將,而你的親事也是主上親賜的,倘若你抗旨拒婚,不僅你會被賜死,我們兩家的家人都會被連累,其至,會誅連九族。"她卻反對著他的自私,不願所有牽繫著他們的人,都因他們而道橫禍。
  宮上邪瞇細了眼眸,"你這是在勸我娶那個女人「
  "因為我要你活著。"她堅決地告訴他,彷彿這是她這一生唯一衷心所願的事。
  "不要為我著想,我管不了那麼多!"他強行將她捲進懷裡,不容她反對。"跟我走,把你所有的顧忌都拋掉,我可以不要仕途、不理會責任,我可以拋棄一切!"
  "但我卻不能拋棄所有。"要是真的能夠拋開,她就不會躲不開枷鎖,不得不被束縛。
  "你要的是什麼?"因為她的推拒,宮上邪看著自己空蕩的胸口,再也不明白她心底想要的是什麼。四年的光陰,讓他再也不明白這個讓他情牽意動的女人。
  小小笑著流淚,"現在的我,什麼……都不能要。"
  她還能要什麼呢?她已嫁作他人婦,再也不能干涉風月,再也不能妄想與他做對比翼鳥。她老早就忘了從遇見他後,曾經想過往後與他偕老的種種夢境,她早遺忘了幸福的模樣,現在的她,只希望他能在無她的日子裡過得自在,只希望他能活著,其他的一切,都不再是她所求的。
  "別哭。。看著她珠淚一串又一串,分明是那麼地傷心,偏又要逞強地在唇邊掛著笑,讓他心慌難捨。
  "你一定得明白,我的心從沒有變過,我也是和你一樣,我並不願的……"她竭力要讓他知曉她的苦衷,要他相信她和以往相同,"我之所以願嫁喬諾就是為了讓你不顧忌於我,甘心情願地奉旨迎娶,我不要你抗旨拒婚而被賜死,我要和你活在同一個天地裡,即使不能夠相守;我只求你能活著就夠了,其他的,我什麼都不求,你能明白嗎?"
  宮上邪終於恍然大悟,她是為了什麼而嫁紿喬諾。
  他雙手緩緩地放開了她,顛躓地大大退了幾步。
  他都懂,他都明白,只是,恨不相逢未嫁時,令他好不甘……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方才滿腔的僨怒、怨妒,此時都此為自責在他的胸口來去不散。他也不知道該做什麼才好,就這樣看她為了他而犧牲了自己最純粹的初戀,眼睜睜地將她拱手讓人?但,愛是能夠讓的嗎?愛是能夠犧牲的嗎?委屈之間,她會有幸福嗎?
  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雙手,彷彿看見了將她推向喬諾懷抱裡的,就是他的這雙手。他該信守歸期的,他該緊緊地守著他們倆許下的等待,並且在時限之內歸來。是不是就是因為他沒有守信,所以:他未來的海哲山盟裡才會沒有她?所以,在他往後的日子裡,就再也聽不到、看不到她的歡聲笑語?
  一旦錯過了,就是永遠嗎?
  冷靜過後,他沉默地走至她面前,細細地看著她的容顏。
  這樣美麗的面容,是值得有一段好姻緣的,她是值得一個溫柔婉切的男子來對她呵護照料的。
  "一切,都是因為我的來遲嗎?"他捧起她的面頰低喃,"如果我早點回來,早點向主上說我要娶的人是你,那麼,今日的這一切就都不會發生了是不是?"
  宮上邪在小小清澈的眼眸裡,看見了她滿是遺憾的淚,看見了她對他微微的忿、微微的恨,和更多對彼此的無能為力。她所有隱藏著的沉靜憂傷,緩緩她自她的心底滲出,化為清淚,顆顆在他的面前墜下,一股細細的悲哀自她的身上傳散出來,緊緊地圍繞著他。
  他顫動地擁抱她,久久無法出聲。
  "告訴我一他啞澀地啟口,問得十分專注,"喬諾待你好嗎?"
  小小知道他終於棄降了,知道他就要放棄她了。
  說了這麼多、做了這麼多,她所求的不就是能讓他好好離開她活下去的這一刻?可是當他從嘴裡說出來時,為什麼那陣突來的心痛,還是將她打擊得搖搖欲墜?
  小小決定不說出真相,"他一直都當我是個妹子,他待我……很好。"
  聽了她的話,宮上邪有著莫名的心安。
  還好,她嫁的人會好好待她,這樣一來,至少他不會再那麼牽牽掛掛,不必為她鎮日懊梅愧疚、夜夜自責,至少,喬諾會待她很好,她會過得很好。
  他想了很久,仔細地在她耳邊叮嚀,"答應我,不要再想起我。"
  "上邪?"小小不解地握緊他的手,可是他卻緩緩地推開。
  "是我誤了你,是我的來遲而造成了今日的遺□。"他退了一步,眼裡儘是對自己的恨,"所以現在我所能做的,就是祈求你能有一段好姻緣,好讓你的人生別因我而帶著遺憾度過。"
  小小掩著唇向他搖苜,想去拉回他時,茌她身後的閣院裡卻傳來夫婿喬諾的聲音。
  "小小,你在哪?"
  宮上邪幾乎都忘了他是私闖迸喬府來見小小的。
  他回頭瞥了眼正狂恣盛綻的牡丹花叢,自其中摘取了一朵她最愛的九萼紅,將她輕輕拉至身邊,為她在發上穩穩地簪妥,裝扮成他最愛看的模樣,並將此刻她的模樣牢記在心底。
  他用雙掌將她的小手握在掌心,深深地看進她的眸子裡,"這一刻,你只要記得一件事,但過了今晚後,把它忘了。"
  "什麼事?
  "我最爰的人,是你。"他低下頭來,在她唇上印下輕淺的一吻,永恆地與她道別,"無論我離開你多遠,永遠,我只愛你一人。"
  小小無聲的淚,在他縱身遠去不再回顧時掉了下來,她環抱著自己疼痛不已的胸口,獨自站在花叢中,任衣衫在微風中簌簌地拍打飛動。
  前一刻仍近在咫尺的人,從這一刻起,就將遠在天涯不再復返。
  "你怎麼了?"在花叢裡找到小小的喬諾輕拍著她哭抖的肩膀。
  小小緊閉著眼眸,"沒什麼……什麼都沒有了……"
          ☆          ☆          ☆
  流光把人拋,一切的風花雪月都掩埋在歲月裡,曾經有過的愛戀、哲約,也都沉澱在記憶中,漸漸地遠去。
  之後,小小陸陸續續地聽到許多輾轉而來的消息,那些關於宮上邪的消息。
  聽說,"他在離開她的三年後,終於奉旨向一位姑娘下聘了"
  聽說,他在娶親之前主動請纓,拋下了末過門的妻子,隨著姜維的大軍出征到更遠的前線去了"
  聽說,他在姜維兵敗時,在沙場上戰死了…
  聽說,他在遺言裡交代,希望能將他的骨灰撤嚮往西吹送的風裡,好讓他的魂魄能夠回到故鄉,再見他最愛的人一面……
  在宮上邪死去的次年早春,嫁為喬家婦的小小,生命也走到了盡頭。
  一場來得又急又快的瘟疫,像猛獸般地猛烈來襲,毫無預兆地降臨,讓許多誤時延醫的人斷無生機。而小小也不幸地染上了,不過幾日便病得又深又沉,藥石罔效,而她似乎也不願好起來,不願活下去。
  照料了小小許多的喬諾,在大夫說出小小還剩下的大約時限後,便日夜守在她的身旁。
  在那個吹起東風的清晨裡,喬諾看見昏迷已久的小小忽然睜開了雙眼,無聲喃喃地在向他說著什麼。
  他傾身在她面前,"小小,你想說什麼?"
  "我……。她耗盡力氣地伸出手,指向擱放在她窗口盛綻的牡丹,"我要那株牡丹……"
  喬諾馬上為她將那株牡丹中,開得狂恣妖嬈的其中一朵為她摘下,穩荽地放在她的手中,"這株嗎?"
  "對……"小小滿意足地握緊手中花,握緊這株她和宮上邪最愛的牡丹。
  "小小?"喬諾看她的眼睫又要閉上了,表情祥和地似就要遠走,令他不禁渾身緊張。
  "我死後,請將我和牡丹一同焚化。"小小睜開眼定定的凝視他,仔細地向他交代,"將我的骨灰和花魂,順著往東的風,一同撒向那片有他的天地去,讓我再見他最後一面……"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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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諾的眼中泛著淚,"你還是愛著宮上邪?"
  在生命的盡頭處,小小再也不隱藏那擱放在心中已久的真心。
  "今生,我最愛的人是他。但在過了你們的門後,我遵循著婦德,試著用我所有的生命來愛你,我照著他的話,努力的……把他遺忘。"
  "即使你已努力的把他忘記,那你為什麼還要……"他不懂,既然她己忘了宮上邪,為何還要交代他那麼做?
  她似悲似喜地微笑,"我想在最後一刻自私。"
  "自私?"
  小小轉首望向窗外湛藍無垠的天際,"這些年來,我壓抑著自己不想他、不愛他,一心一意地做好你的妻。但現在,他已經離開了人世,我也接著要離開了,而你,也即將擁有另一段全新且自由的人生,所以在最後,我想要自秘的擁有一點懷念最愛的權利,我想在風裡好好想他、好好愛他。"
  他在天涯,她在海角,兩個相隔千里的魂魄,在她死後,終於能夠再度相會了。
  在秋會風裡,他們都不必再去分辨是非對錯,是誰誤了誰,又是誰負了誰,他們將只會是兩道單純如初的靈魂,就像初初緣起時那樣專摯地愛著對方,而後,再度分離,分別去赴他們的下一個人生,因此在抵赴黃泉之前,好歹,她要再見他最後一面。
  "當初,你為什麼不跟他走嚴喬諾忍不住要問,忍不住想知道當年宮上邪回來要接她走時,她怎麼能夠舍下愛她的宮上邪,而留在他的身邊。
  因為當時我已嫁了你,婚盟對女人來說是一生一世的,而且我也不能讓你落了個醜名,所以,即使我再愛他,我也不能負你。"
  喬諾動容又憐憫地看著她,"但你卻因要救他而負了他。"
  "我知道……"淚珠滾滾淌落她的面頰,她顫抖地掩著臉龐,。所以我的心中,一直有個遺憾存在,我這輩子,都償還不了他……"
  "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你不能與相愛的人廝守到白頭……"濃濃的哀傷和愧疚自喬諾的口間傳出來,"如果我當初不要聽從我爹嫂的話硬將你娶進門,也就不會拆散你們了。你知道,我一直都把你當成妹子看待,在我心底,我愛的人並不是你……這件事,你一直都知道的是不是?"
  "對……"
  喬諾聲淚俱下地俯在她的身上,"我知道你當年在選擇了我時,就已經將你們兩個人都投入萬劫不復之地了。我原本以為,我能夠和你一樣知命順命,忘了那個我愛的人,好好的做你的丈夫,可是……我卻還是沒有做到,我做不到,對不起……"
  "別說了,錯的人,不只你一個。我們三個人都有錯,我們錯在誰都不該成全誰。"小小伸手掩著他的嘴,眼裡帶著知解,"我走後,你就去迎娶你心愛的那個人吧,我們三個人中……至少要有一個人得到幸福。"
  "去找他吧!來世,你去找他。"喬諾脫口而出,希望能夠催促著她去做什麼好來償還她。
  她卻酸楚地閉上眼,"不,我不願在來世再見到他。"
  "為什麼?"
  "因為我累了。"她至今仍牢記著宮上邪在離去時說過的話,"背負了一輩子的遺憾讓我太累了,而他也曾告訴過我,不要再想起他。"
  "可是你們……"
  "喬諾……你願讓我在風中見他最後一面嗎y她·懇求地握住他的手,氣息漸變得孱弱。
  喬諾忙不迭地點頭,"我願,我一定會成全你的心願!"
  "謝謝你……"
  "把眼睛閉上,好好的睡一場。"他輕輕拍撫著她,落淚為她送別,"睡吧,我會送你去見他最後一面。"
  "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小小呢喃著那首緊纏了她一生的情誓,直到聲音漸漸縮小,愈來愈微弱得聽不見。
  喬諾伸手合上她的雙眼,流著淚代她說出她來不及說出的心願。
  "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          ☆          ☆
  "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迴盪在耳際的聲音讓小小猛然睜開眼。
  天色猶是陰沉晦暗,雷雨轟隆隆地下個不停,驟大的雨勢敲打著破廟的瓦簷,叮叮咚咚的,在"她的耳邊形成了種種喧囂難辨的聲音。
  數滴雨水滴落至她的臉龐上,她伸手去拭,發現她臉上有著的不只是雨水,還有著滿腮的淚痕。她的心房不禁緊縮起來,顫顫地低首看著自己的掌心,在她的掌心裡,還殘留著喬諾殷殷送別時殘留著的溫暖,令她想起了自己在飛揚的風中,並沒有遇見她想見的官上邪。
  她忍不住落下淚來,因為這場夢境是那麼地真實、那樣地傷淒。不需要任何理由任何求證,在下意識裡,她知道過不只是一場夢而已,這是一場變故,把她的前世在夢裡磨得細細碎碎地,再酒在她的今生裡,散了一地,化作寸寸塵泥,等著她憶超。
  當她仍憶不起來時,她可以過著朦朦朧朧、終日揣測著那莫名心悸的日子,可是當她睜開眼酲來憶起一切時,現實卻像是一張幽幽的網,捕捉了她,也操縱著她往後所有的思緒。
  一張白淨的帕子遞至面前,小小淚眼朦朧地抬起頭來,眼瞳裡,映入了宮上邪那張與她一樣傷痛的臉龐。
  是他?
  她傷痛莫名地瞅著他的雙眼,知道了他就是上一世,她所負了的人。
  是她?
  他後悔難當地瞅著她的雙眼,記起了她就是上一世,他所誤了的人。
  他們倆在夢中有相同的容顏、同樣的姓名、同樣輾轉的夢境,在清醒後四目相見,一樣淒楚的眼神,自招了一切。
  廟外依舊下著滂沱大雨,藉著回魂香回返前世而轉醒後的兩個人,心境也如同廟外所有的景物一般,正被狠狠地沖刷敲打著。
  一場迷夢,令他們倆之間再也不同了,廟中幾盞迎風飄搖晃動的燈火,一明一暗地掩映在他們倆的臉"龐上,就像他們兩個人都昏亂不明的心,連空氣也變了質,泛著曖曖難解的味道,不停地撩動他們,讓他們回想著,他們皆逐漸想起卻又不思想起的回憶。
  宮上邪款款地拭著小小臉上的淚,而小小只是無言地望著他。
  他清清楚楚地看見了她眼底的無限傷痕,而她也真真切切地在他的眼底看見了猛烈的痛楚。在曾經是陰陽陌路之後,兩個被拆散的人又重聚在一起,可是蒼天依舊無枯,她已有婚配,而他,又是來得太遲了。
  如果一切能夠重新再來就好了;如果,她在他來之前沒有許配給梁顏殊就好了;如果,他能在幾年前就遇她就好了;只是,他們沒有那麼多的如果"
  此刻的他們,就像是兩個原本素不相識的人,自一場迷夢醒來後,一下子變得親近了,然而他們之間的距離,卻在睜眼閉眼之間,突地拉得那麼近又離得那麼遠,再也不能回到夢醒之前的模樣,再也不能單單純純她戀慕著對方,反而得繼續背負著前一世留下來的遺憾,淚眼相對。
  到底是誰錯了?到底是誰誤了誰?到底是誰負了誰?誰說,只要到了來生就能夠不再延續前世之痛?又是誰說,遺憾,一定是美麗的?
          ☆          ☆          ☆
  "那個……"
  凝若笑提心吊膽看著杵在她房裡,已經喝上好幾個時辰悶酒的宮上邪,覺得他臉上那種陰晴不定的表情,讓她房內的氣氛變得好低迷,連氣溫也急速下降。
  她又試著在他的面前輕喚,"親愛的朋友?"
  酒入愁腸,一杯比一杯苦澀,可是再怎麼苦也化不去他心中的那份懊侮,解不去他那又被勾起在前世裡編寫而成的傷心,片片回憶都扣住他的神魂,而他在那前世與今生的角色裡,全都失了分寸,在夢和現實之間亂了界限……
  宮上邪想著想著,又急急再飲三大杯。
  凝若笑見他這個樣子,就知道他一定在外頭發生了什麼事,這不禁令她頭皮發麻,渾身的雞皮疙瘩都站了起來,覺得自己好像身處在蛇窩裡,只要不小心走錯一步,就很可能會被這條蓄勢待發的蛇狠狠咬上一口。
  "小小呢?"她忙著分散他的注意力,希望抬出小小來後能讓他正常些,"你出去追她追了一天,人到底是追回來了沒?"
  宮上邪的身子明顯地震動了一下,目光幽幽森森地瞧了她一眼,隨後又急飲一大杯。
  "她在她的房裡。"在雨停之後,他就已經把她帶回來了。
  凝若笑小心地看著他的表情,"你向她懺悔過你的失言了嗎?"
  "在回來的路上對她說過了。"
  "她肯原諒你嗎?"搞不好就是小小不原諒他,所以他才會在這裡喝後侮的悶酒。
  他突然激動地大吼,忿忿地將酒杯擲至牆上,"那些原不原諒都不再重要了!"
  "那……"凝若笑小心其翼地躲到一旁,"什麼才是重要的?"
  "一切……"宮上邪將兩手插進濃密的發裡,低著頭澀澀的低語,"都不重要了……"
  "喂!"凝若笑這會兒真的是被他嚇得六神無主了,"你到底是怎麼了?這很不像你的作風喔,你不要陰陽怪氣的亂嚇人啦。"
  宮上邪突然聲音低低的叫她,"賣笑的。"
  "嗯?"凝若笑小心的應著。
  他抬起頭來,兩眼無神地望著她,"你相信有前世今生嗎?"
  "好端端的怎麼說起這個?"凝若笑看他好像是冷靜一點了,忙坐到他的身旁準備聆聽他的心事。
  "你信不信?"
  她點點頭,"我信。"
  宮上邪突然一把扯過她的衣領,語氣陰森地命令,"你若信的話,馬上就去把九萼齋所有的陳年老酒都拿來給我,我要醉上個三天三夜!。他要醉,他要醉得一塌糊塗,最好是醉得什麼事都想不起來。
  "啊?"凝若笑還愣楞的轉不過來。
  宮上邪在掌心使上力,緊掐著她陰沉地怒吼,"現在就去拿來給我!"
  "倘若……"凝若笑在快被他掐死之前還為他著想,"我想站在朋友的立場阻止你喝酒傷身呢?"
  "那我告訴你。"宮上邪馬上將她拉至他的面前,眼神利如銳劍般狠狠刺向她,"我——會——宰——了——你!"
  凝若笑慌忙跳離他遠遠地,捉著發大叫,"事情這麼嚴重?"
  "若笑!"四姨娘氣喘吁吁地衝上樓來,十萬火急的求救聲遠比她還要來得緊張。
  "去去去,去幫我多拿些酒過來。"凝若笑反手推著她,"現在別來煩我,有什麼客人都幫我推掉,因為我的這個好朋友出了狀況。"
  四姨娘踩住腳步,訝然地挑高眉,"他要拿酒?"
  "對啦,事情大條了啦。"凝若笑又悲又歎地想著等一下該怎麼和那個又發火又看似傷心的宮上邪談談,可是他那種發起火來就不檢點地胡亂咬人的個性,讓她實在是很頭痛。
  "你別管他了,小小剛剛也跑到我的酒窯裡搬了幾罈酒,又哭又笑地說是要大醉一場!"四姨娘叫道。
  要是小小出了什麼岔子,小小的舅父,也就是九萼齋的老闆一定要拿她興師問罪!
  凝若笑的眉心垮了下來,"小小也要喝酒?"
  "你說說,小小那個根本就不會喝酒的人是怎麼了?"四姨娘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她在外頭受了什麼委屈嗎?怎麼會突然變了個性子?"
  "嗯……"凝若笑撫著下巴沉思,這兩種怪現象同時發生的原由。
  四姨娘悄悄地挨在她耳邊問:「你想,會不會是他和小小之間……出了某種狀況「
  她用力地點著頭,"很有可能……"
  你也快想辦法解決啊一四姨娘又急著催她去當炮火下的替死鬼。
  凝若笑歎了口氣,把四姨娘推出房外並順手關上房門,然而就在她轉回身的當兒,一隻酒瓶馬上迎面朝她飛砸而來。
  "哇!"凝若笑忙閃身避開,瞪大眼看宮上邪又朝她擲來另一個空酒瓶,"你拿我出氣?"
  宮上邪一語不答,不斷拿所有桌上喝空的酒瓶砸向她這個礙眼的人,讓凝若笑不得不為了自身的安全,施展出她所有的武藝,全力抵擋滿腹怒薏無處可洩,只好把她當成遷怒對象的宮上邪。
  "夠……夠了吧?"在宮上邪砸光所有能砸的物品之後,累得滿頭大汗的凝若笑笑喘著氣問。
  宮上邪深吸了幾口氣,又低下頭來沉馱不語。
  "好朋友,小小也跟你一樣在藉酒澆愁。"凝若笑按著他的肩頭,"你……是不是有什麼很重要的事沒對我說?"
  宮上邪緊握著雙拳,"有。"
  "什麼事?"她屏息靜氣準備聆聽被砸得莫名其妙的原因。
  他憾然地閉上眼,"我不該在這輩子又遲到。"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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