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他們共同沒說出的一句話就是:她怎麼還不跳?
我就不跳。我偏不跳。是的,我現在徹底決定不跳了。
「我說你們兩個至於的嗎?」那個長髮的說,「為了一個蛋糕就要死要活的?」
「不是蛋糕的問題,」謝天謝地——我那個傻瓜終於開口了,雖然語氣很狼狽,但總算比完全傻掉要好,「是——是很多問題。好吧,……我現在過去她不會跳下去吧?」
「你再不過去,」金髮的說,「她就要氣死了。我總算知道她幹嗎那麼生氣了。」
「要是我是琳達,我也得跟你大吵,」長髮的說,「你還沒你手裡那個蛋糕聰明呢。」
「聰明人越是到這種時候越傻,」短髮的打斷他兄弟的話,「快點把你的東西吃完!」
「什——什麼!這種時候還拿我當五歲孩子……」
「我靠,麥克——你的腿是他媽的石膏做的怎麼的??」
「還好不是蛋糕做的。現在不會變成奶油做的了吧?」
「……嗯,總會硬起來的。我打賭他馬上就會變硬——」
「噗哈哈哈哈哈哈————」
我終於忍無可忍了。「你們到底在他媽的搗什麼亂啊?」
長髮的立刻看向我,「我們在吃晚餐,」他說,「怎麼,有問題嗎?」
「誰允許你們在這吃晚餐了?!」我吼到,「你們怎麼還不滾呢?!」
「許你在這裡跳樓就不許我們在這吃飯啦??……勞駕,這裡是跳樓專用嗎?」
我剛要繼續吼些什麼,卻無意間看到麥克馬上就要衝到我身邊,「站住!!」我朝他喊,「給我站在那裡——別動!你要是再過來一步,我馬上就跳下去——馬上就跳!!」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喊出那麼一番話來……喊完我才想起自己似乎剛決定不自殺的。不,是不在這裡自殺。可我幹嗎——咳,算了。可能思維還停留在剛爬上來時的狀態裡尚未轉換過來呢。然後我就看到麥克哭喪著臉停在那裡,手裡還死死拎著那個見鬼的蛋糕盒子、抱著玫瑰。這個傻瓜。我忍不住又有點心酸起來。他總是這麼死心眼,他就不能換個女友嗎?比如換個不會在意他以什麼方式生活的——他真的這麼愛我嗎?我們到底在幹什麼呢??
「你們吃的那是什麼見鬼的晚餐啊?」我沒再理他,轉而怒視那幾個。
「晚餐嘛,」金髮的說,接著又很體貼很應景地補充道,「最後的晚餐。」
他們又開始笑起來,我簡直要惱羞成怒了。「你們這群無恥之徒!!」
「哎,為什麼呢?」長髮的說,「是我們先來這裡的吧——我們原本好好地坐在這裡吃我們的晚餐,心情很愉快,結果您突然不打招呼就衝上來非要跳樓;把這裡的氣氛攪得一團糟不說然後還別彆扭扭不跳——淨給人添亂。再說你要跳不跳,既折磨我們又折磨你男友。看你男友那麼可憐,我打賭你下去之後他非要跟著一起下去不可……那蛋糕怎麼辦?」
「那還用說,」短髮的說到,「蛋糕又不會跳樓,我們剛好忘了買甜點。」
「我的,都是我的!你們別想跟我搶!!」金髮的立刻聲明,「都是我的!」
「想也別想!!」我憤怒地大叫,「你們一點蛋糕渣都別想碰到!!」
「哎,你們要死就死你們的嘛,幹嗎還要無辜的蛋糕陪葬呢??」
「可憐的蛋糕……」
「寐羅,」那個一直一言不發的男人突然開口,「你現在應該掏錢把他們的蛋糕買下來。」
「為什麼?」金髮的扭頭看著他的男友——沒錯吧?應該是男友。「我們等著就行了。」
他男友似乎挺無奈地歎了口氣,然後低聲跟他耳語幾句。
很快那個金髮的朝麥克喊起來,「嘿,麥克!」他大叫到,「我出二百塊錢買你的蛋糕,你賣不賣的啊?二百賣不賣?二百一?二百二?……你倒是說句話嘛,二百五??」
很快我就明白過來他的男友想幹什麼了——他想救我們一把?
麥克的蛋糕連一百都不到,他現在出二百五,也許我們現在該毫不猶豫地把那只破蛋糕扔給他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要價到三百然後輕輕鬆鬆地下樓,這樣就有一個月的房租了。這種時候他們可能不會計較多那麼個幾十塊錢,要是他們真的打算幫我們一把的話。
可他幹嗎要幫我們呢?
麥克有點吃驚地看著他們,接著又轉頭看看我,像是在詢問我意欲如何。
但我還沒搞明白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純粹當好人?現在還有這種人?
「三百,」金髮的叫到,「再不賣我就不買啦。趁我現在還有心情……」
我覺得我們好像在深刻地矛盾拋還是不拋股票。拋了,理所當然能賺一筆,但也很可能會失去一部分更加唾手可得的利潤;不拋,萬一情況突然急轉直下全線崩盤可就完蛋了。
我也有點拿不準主意。我看了看麥克,他則看著那個金髮的。要是我們有了三百塊錢,那我還要不要跳樓呢?要是我得到了比失去的還多一倍的補償,我還會堅持告別世界嗎?我的意思是——要是我突然發現一切還有轉機、事情還沒那麼令人徹底絕望,我是不是該再試一次?
「三百賣不賣的啊?!」那個金髮的嚷嚷著,「不過三百就得把玫瑰也給我們了!」
「同意的話再給你們兩罐可樂,」長髮的跟著叫到,「我看他倆都得補充點水份!」
「好,好吧,」麥克說,「那就三百。蛋糕你們拿走吧。玫瑰也給你們。」他邊說邊回頭看我一眼,我保持沉默站在那裡——他知道我是默許了,於是很快地走過去將東西遞過去。
雖然我在之前對那個蛋糕恨之入骨,覺得它是這個世界上最為罪惡的蛋糕——但現在,看著它從麥克的手裡被轉移到別人手裡,咳……不怕你們笑話,我突然覺得——覺得就像把自己的孩子賣給別人似的。就是說,我又捨不得了。那可是麥克給我買的生日蛋糕呀,還是頂級進口的瑞士巧克力的,雖然現在看起來盒子已經走型得不像樣子、想必裡面也一團糟,但畢竟那是麥克給我買的……我才不是在後悔呢。我就是覺得有點可惜罷了……
那個金髮的從口袋裡掏出幾張鈔票,他的男友又朝他手心裡塞了一些,他轉過頭驚訝地看著對方,好像不明所以似的,他的男友什麼都沒說,握著他的手朝麥克伸過去。
「五……五百!」麥克的口齒都不利索了,「我們之前沒說這麼多……」
「沒關係,拿著吧,」金髮的說,「我們這裡剛好有個嫌棄鈔票的。」
麥克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顯然他很激動。不光是他,連我也很激動。接著我發覺根本不知道怎麼回事事情就發展到了這種狀況——我一點都不想跳樓了。我們現在有五百塊錢!五百塊錢——可以買好多好多東西、可以租個好一點的房子、還可以像他們那樣去找個地方大吃一頓披薩什麼的,然後我們可以去買個便宜的蛋糕,那也是蛋糕,對不對?只要是蛋糕就能過生日。上帝呀,五百塊錢呢!還好我剛才沒跳下去。我還想要一條藍色的裙子。
麥克走過來拉拉我的手,「現在我們走吧,」他小心翼翼地看著我的眼睛,滿臉的愧疚,「我知道自己一直讓你又失望又傷心——這次我一定要改變自己。我再也不讓你難過了,給我個機會好嗎,琳達?寶貝?甜心?乖乖?」他的眼睛是那麼的憂鬱,「原諒我??」
當他伸手試著抱我時,我嗚咽著投進他的懷裡使勁抓著他的T恤,「狗狗。」
我覺得他們一定會笑話我們用這麼老土的稱呼——可我就是喜歡這麼叫麥克。我從十四歲開始就這麼叫他了。狗狗、狗狗,多可愛的稱呼呀。我再也找不到這麼甜蜜的稱呼了——而且我也不會拿它稱呼任何一個麥克之外的人。我一直都這麼愛他。我心愛的狗狗。
他用力地抱緊我,直到他們幾個在那裡吹口哨和怪叫也沒鬆開我。
「以後別這樣了,好嗎?」他在我耳邊小聲懇求到,「你真的要嚇死我了——乖乖,我真的跟你保證,我會徹底改變,我會跟過去告別,我不再讓你難過了。我這麼這麼的愛你……寶貝,原諒我這次,明年我給你一個最好的生日,好嗎?我保證明年會……」
「說得好聽,」我多少有點甜蜜地哼著,「可沒多久你就會忘記這事了。」
「絕對不會!」他忙伸手跟我發誓,「我發誓決不會忘記今天的話——明年我們就結婚,你看,要是現在開始的話一切都來得及,我去找份工作好好地做,再也不像過去那樣動不動就半途而廢。這次我一定會堅持下來然後存一筆錢……可能婚禮不太豪華,但我保證會把它辦得挺溫馨,就像你總是想的那樣,對——還要兩枚戒指,雖然不會是很名貴的……」
唉,我覺得這就夠了。要是我們能有個小小的婚禮,還有什麼比這更好呢?
「真的?」我問,「可你結婚之後是不是還會像……」
他伸手摀住我的嘴巴,「不,不會,」他認真地說——好吧,也許我又開始被那種總不肯熄滅的僥倖心理俘虜了,不管他現在的確是出於真心還是早就習慣了這樣說,我又開始一廂情願地認為這次一定會是特別的一次,他一定會改過自新、重新開始,然後明年我們就可以舉行我們的小婚禮。想想這些就沒法不讓人激動。「這一次你一定得相信我,」他一字一句地說,「我知道我得開始負責了——我懂了,琳達。」
然後他吻了我。我覺得這個吻可能要比婚禮上的吻更甜蜜。
我們就這麼莫名其妙地和好了。有史以來第一次借助一群陌生人的幫忙,可真是奇怪。直到現在我還不知道他們為什麼突然要這麼做。當我和麥克手拉手地走過去跟他們道謝時,他們已經開始分蛋糕了。那蛋糕看起來的確不錯——何況我們倆現在都餓得腦袋發昏。在為蛋糕的事大吵起來之前我們還沒吃晚餐呢。晚餐沒吃,午餐也沒吃。早餐就吃了一點點。
「那個,謝……」麥克剛說了沒兩個字就被打斷了。
「嘿,你幹嗎拿那麼大的塊?!」那個金髮的邊大叫著邊氣勢洶洶地搶過對方的盤子,被搶者是很愛跟他唱戲的那個長髮的,「你不知道這對我有多重要嗎?這可是五百塊錢!」
「隨便你吧,」長髮的說,然後湊上去舔了一口。
那個金髮的頓時不動了。看起來想把蛋糕扣上對方的臉。
「好了寐羅,」那個銀灰色卷髮的說,「把蛋糕給他吧。」
「這可是五百塊錢的……」
「給他吧。你要是這麼喜歡,明天我們再去買。」
金髮的只得悻悻地把蛋糕給對方,一臉的鬱悶。看來他真的挺在意那蛋糕的——而且看起來也不止是錢的問題。他這麼喜歡巧克力蛋糕?還是他喜歡巧克力??……不管怎麼說,我還沒看到過一個男人對巧克力蛋糕這麼斤斤計較的……咳,我得嚴肅點,是的,嚴肅點。
「我覺得你把一輩子的好事都做了,」那個長髮的邊吃邊揶揄他那個試圖給自己瓜分走五分之三的蛋糕的同伴,「要不是尼亞讓你那麼做,你只會樂呵呵地看現場真人秀。」
「得了吧,」金髮的不屑一顧地蔑視對方一眼,「比你強。你一定會彈支悲傷的曲子好讓她快點下去要麼就是來個節奏劇烈的讓她下去得乾脆點。你以為我不知道??」
短髮的男人較少參與他們的對話,他盯著我看,一個勁地盯著我看,看得我直發毛——難道他看上我啦??……喔,這可不行,我都有狗狗了。雖然那傢伙看起來挺帥的。剛才我根本沒時間打量他們都是什麼神模鬼樣,現在一旦有了充分的時間、精力和情緒進行這項早該進行的工作,我才吃驚地發現他們幾個的模樣還都不錯——至少都能算相貌英俊。不過,要是給我個重新選擇的機會,衝動可能會讓我選那個金髮的。他很惹眼。長髮的也不錯——你看出來了,我喜歡活潑的。但是短髮的這個也不差,雖然比起他的兄弟安靜點。最後還有那個幫助我們的……說句實話,也許我最後選擇的是他。因為促使我選擇他的是直覺。就在我對著他們幾個反覆掂量早把嚴肅點的事拋到腦後時,短髮的突然開口了,「我說,」他說,「你是不是琳達?卡瑟?我好像在傑西卡的相片簿裡見過你。——呃……她是我前女友。」
Matt
從琳達站在樓邊開始,我就覺得她有點眼熟。不光是臉蛋,連名字也很熟。可我根本沒反應過來她是傑西卡的朋友——何況我和傑西卡已經分開那麼久了。一旦傑西卡離開,好像過去那些一切跟傑西卡有關的事也都一併跟著遠離一樣,很快就不再剩下什麼。
關於傑西卡,我只能說——她是個脾氣還算好的女孩。前提是你沒惹到她。要是惹到她你就完蛋了。怎麼說呢……呃,人人心裡都有一根代表著容忍程度的界線,一旦外者的行為超越了那根線,馬上就會引起對方的警戒或者勃然大怒來。只是對於傑西卡而言,她的不是界線,而像遍佈各處的地雷。就是說,你指不定什麼時候就突然踩上地雷被炸得很狼狽。
我見過和聽過好幾次她的怪異夭折的友情,而為什麼我對這個琳達?卡瑟記得最清楚,一則是因為她模樣可愛,有兩個甜甜的酒窩;一則是因為她倆掰掉的理由是因為一袋薯片。
你能想像嗎?兩個女人的友情因為一袋薯片就告吹了——一袋番茄味的薯片。
哪個更吸引你的興趣?番茄薯片還是女性的友情?
我還記得那是一個冬天的午後,我們兩個剛開始交往不久,因為天氣太冷懶得出門,於是我們待在公寓裡,她拿她過去的相冊簿給我看,並逐一告訴我她的朋友和同學、他們現在在什麼地方、他們在幹什麼,以及哪幾個是她的前任男友,哪幾個已經杳無音信之類的。
當我看到她和另一個模樣很甜的女孩的合影時,她皺了皺眉,像是不大想開口,但最後還是勉強解釋了一下,『琳達,』她說,『過去的朋友。不過後來掰了。』接著就翻了過去。
當然我會感到好奇不解。在我的百般追問下(真幸運她沒拿掃帚把我轟出去),她滿臉不情願地跟我簡單講了講她們之間的故事;傑西卡最大的優點就是對我從不說謊。
事情大致是琳達吃光了傑西卡的薯片。就是說,假設有那麼一天,她們兩個在某個地方——或者是傑西卡自己在那裡,這時琳達跑過來跟她說話,在沒有得到傑西卡的允許下,她拿起桌上的薯片毫不在意地大嚼起來,然後就這樣不知不覺地把傑西卡的那袋薯片吃光了。你可以假設傑西卡那時也很想吃,但是她正在寫作業,她不想用手去碰那個油膩膩的東西,可又想不出什麼理由阻止琳達繼續侵蝕她的零食——於是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那袋滿滿的番茄薯片得空蕩蕩,最後琳達朝她笑了一下,把空袋子隨手丟到垃圾桶或是什麼地方。
『可問題在於,』傑西卡特別強調,『那袋薯片是媽媽給我的。她很少買什麼給我。所以你能明白那袋薯片對我來說有多重要嗎?——我一年也就拿到一袋她給我的薯片。』
她的媽媽因為一樁毒品案子被判了三年零四個月的徒刑。
傑西卡的悲劇在於,她沒法坦白地告訴琳達那是她一年才見一兩次的母親給她的薯片,她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她有個罪犯母親,即使琳達是她最要好的朋友;然後,她又沒有理由讓琳達停止吃她的薯片,雖然她只消說句『嘿,別吃了!』或者『那是我的』就能解決問題但問題又在於那樣會顯得她是個非常、非常、非常小氣和自私的傢伙。實際上她不是。
『那一刻我幾乎預見了我今後的整個人生,』之後她神色淒切地告訴我,『我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愛惜的東西從我面前消失,被另一個人奪走,但我對此似乎只能聽之任之。因為我對此根本無能為力——不管到底是因為什麼無能為力,反正就是無能為力,你知道。』
……我想我知道。我的確知道。因為我也算她的『番茄薯片』。
她眼睜睜看著我被音樂和JR從她身邊奪走,依然無能為力。
我想她生命裡肯定還有過相同的類似經歷——不,那並非是讖語成真,而是——人總會有那麼種奇怪的『自我引導』的傾向。一旦他認定了什麼,他就總是習慣把一切理由或結果都往這上面推。比如他覺得自己有個悲劇性的人生,好吧,然後你就會發現不管他的生命裡發生什麼事,他都會認定那正是因為他有個悲劇性的人生或者驗證了他有個悲劇性的人生。要是他遭遇失業、失戀、受人排擠或者被人欺騙之類的事,自然不必說他會用什麼做解釋;但要是他遇到點好事,比如中了彩票、表白成功或者得到升職之類的,他往往不會認為那是他應得的,而是『悲劇性人生裡的一點安慰』——反正他就是不離開他那個基本論調。
所以這不是傑西卡一個人的問題,這是所有人的問題。而在傑西卡那裡則以『番茄薯片』的形式體現出來——她從來不吃番茄薯片。她可以吃其他什麼口味的,惟獨不碰這種。我想她也會在心裡感到懊悔,覺得為了一袋薯片就突然跟好友斷交實在也太那個了點。
『但好像怎麼做也沒用,』她還說,表情依然淒慘,『雖然我可以抱怨:她幹嗎不在拿起它之前至少也問我一句可以不可以吃它什麼的,但我又能回答什麼呢?是的,你可以。當然我會回答並且也只能回答這個。然後還是要看著她吃光它。我不可能會說:哦,門也沒有,你給我放下,別碰它。……你仔細想想就會發現,從她拿起薯片的時候一切就全完了。』
我認為傑西卡的意思是:在琳達拿起薯片的同時,命運悲劇的齒輪就開始轉動了。
然後你就不能再朝深處去想了。
否則你就會一直追根究底,從琳達拿起薯片開始,一直往前追溯到從琳達過來開始、從她們成為朋友開始、從她們認識開始、從傑西卡的母親入獄開始、從這個開始,從那個開始,最後直到從傑西卡的出生就是個悲劇的開始……然後你就會絕望地意識到一切早就沒救了。
從宇宙開始的那天,一切就徹底沒救了。
就是說我們現在的一切都只是一個沒救的結果的延伸。
我說:別他媽的再想下去了!誰來幫我停止它——?
「是的我是……」喔。一定是上帝聽到了我的惱怒,「你的女友是——」
「傑西卡。傑西卡?蘭德。」我回答,「也許是在你們的中學時期……」
「哦,我記得她!傑西卡——傑西,傑,對,是她!」琳達馬上臉龐放光地叫喊起來,彷彿異常激動般地,「我們一直是好朋友。但後來……後來,呃,我們……」她有點尷尬地看著我,似乎非常猶豫是否要跟我說些什麼,「我們——我們——我是說……」
「你是說,你們因為某件事的發生停止了友誼,」我幫她說出來,「是吧?」
她吃驚地看著我,好像很難相信這話從我口中說出;但很快她露出一臉瞭然的神色,並鬆了口氣般地點點頭,「對,」她說,「我忘記你是她的男友了——那麼她一定跟你說過……」
「薯片的問題,」我說,「雖然我覺得那實在荒唐搞笑不過……」
「……什麼?薯片?」琳達像是有點摸不到頭腦,「什麼薯片?」
我的聲音戛然而止,有點莫名地看著琳達。「就是——呃……不,沒什麼,」我搖搖頭,打消了繼續說下去的想法,「一個小插曲。所以你們是因為一場爭吵而分手的嗎?」
「不,不是爭吵,」琳達沒有聽出我的故意躲避和試探,「是在我和——我和狗狗第一次約會之後;那天下午我跑去很興奮地跟她說了好多我和狗狗約會的事,可她一點高興的表情都沒有,反而好像挺生氣。然後轉天她突然再也不理我了。所以我想她是因為……」
「吃醋?」寐羅拋出那天尼亞的說辭,「喔,這不是很常見嘛。她嫉妒了。」
琳達聳聳肩,一臉無奈,「可我從來不知道她也喜歡狗狗呀。」
「我說你能不能換上我的名字,」麥克忍不住插嘴,「會讓人誤解的。」
琳達白了他一眼,「好吧,狗狗麥克,麥克狗狗,狗狗,挑一個。」
她的男友一臉哭喪表情,「……算了,還是狗狗吧。」
琳達露出滿臉的驕傲自滿。但很快她給了他臉頰上一個吻當作補償。
可憐的琳達。她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呢——但我決定不告訴她真相,免得她會抓狂。你覺得因為一袋薯片和因為一個男孩,哪個借口更能讓她心平氣和點地接受友情夭折的事實?反正我不覺得前者勝過後者。何況女人天生都是不那麼寬容大方、又極度敏感的動物。
「多遺憾,」我說,「而且我猜那天麥克很可能沒填飽你的肚子。」
「……什麼?」她又聽不明白我的話了,「麥克沒填飽我的肚子?」
「就是說那天我點的東西不夠你吃,」麥克說,「這都不明白??」
我是該說麥克一根筋得很讓人欽佩、還是實際上他大智若愚呢??
「哦,沒什麼,」我聳聳肩,「隨便說說。」
「我還蠻想她的,再說這麼多年過去了,」琳達歎了口氣,「她早就該放下了吧?」
「我跟你說過幾百次了——我不覺得傑西卡對我有什麼想法……」
「廢話!難道她有什麼想法非要跑到你面前跟你說個清楚嗎?!」
麥克無奈地轉頭看著一旁。不過我相信麥克的話發自內心,要是一個男人連女孩的心思都察覺不出來,那他——當然不能說他不是個男人,最多只能說他是個化石男人。所以他該能夠明白傑西卡才不是因為他的緣故才跟琳達絕交,只是他也找不到其他什麼理由了。
「那麼,」琳達突然又轉頭看向我,「我能得到她的聯繫方式嗎?」
「呃……這個當然,」我未免有點吞吞吐吐起來,傑西卡會高興我這麼做嗎?可既然我已經說到這種地步,似乎再不給她一個號碼就既沒人情又不合理了。「好吧,當然。」我說,然後將傑西卡的手機號碼念給她聽。……不過傑西卡會不會跟她重歸於好呢??
「她現在好嗎?」琳達又問,「你們分手有多久了?」
我不由得跟JR對視一臉,兩人均露出一臉茫然表情。我們似乎已經好久沒關心過日期這碼子事了——現在突然提出這個需要某個具體時間段的問題,讓我一下子手足無措起來。
「大概——大概有幾個月了吧,」我支吾著,「唔——我想應該是……」
琳達看著我,好半天才無奈地聳聳肩,「得了,」她說,「我知道你們為什麼分手了。」
「為什麼?」我立即問到,好像才抓住一個能問這個問題的救命稻草似的。
「好像你把其他什麼看得比她重,」琳達理直氣壯地說——我真懷疑她是怎麼那麼快就抓住要害的,我才不過說了幾句而已;但很快她回答了我,「你連分手的日子都記不住!」
……好吧。我承認,的確這是我的一大疏忽。可難道我該說——因為過於沉浸於樂隊,在一段過長時間的沒有見面之後,有天當我走出房間看到一大片亂糟糟的客廳裡都是傑西卡退回給我的東西以及不知什麼時候貼上的分手信;也許信上有日期標注,但我早就把信燒了,在我還沒意識到去看一眼日期之前——我不覺得說這些能夠讓琳達改變對我的看法,相反這似乎只能更加劇她對我的惡劣印象。我可不想在這種時候被一個女人大聲責怪。
「也許是,」我咕噥著,「但已經晚了——當我意識到這個問題的時候。」
「可不,簡直太晚了!」琳達說,「好像直到剛才你才意識到這個問題!」
這話可真夠刻薄的。看來她已經完全忘了自己之前還哭著要跳樓的事。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只能聳聳肩,看看天又看看腳下,夜幕籠罩著我們六個人,氣氛怪得我找不到詞來形容——這時我突然發現蛋糕已經被寐羅消滅得差不多了。「嘿,寐羅!」我真是對他的這個嗜好無話可說,「我還沒吃呢。你怎麼一個人就把它全幹掉了??」
「你還有心情關心蛋糕的事??」寐羅舔著嘴角,「我以為你只想著傑西卡呢。」
至少現在我能知道被別人吃掉屬於自己那份的東西的感覺有多痛心了。
等我從那陣失去巧克力蛋糕的傷心中緩過神來,我看到琳達正在講電話——對面自然是傑西卡;看她那副又快樂又激動的表情,我沒法不認為那代表著她們兩個終於又做回朋友;在一連番毫無意義的「是的我還好你呢你還記不記得那個小熊玩偶還有詹姆斯老師」之類的無聊廢話中,我無奈地掏出煙來抽,JR則早戴上了他時刻不離身的CD耳機,尼亞和寐羅又在眾目睽睽之下如漆似膠,大有一副要做的前戲,狗狗——不,麥克,正在吃披薩。看來他餓壞了,完全等不到和琳達從二十層走下去找個街邊小店什麼的,只想先填飽肚子。我也只能掏出JR送我的那個遊戲機繼續開戰。琳達熱情洋溢的聊天聲是當前場景的背景樂。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左右,在我打過了遊戲的最終關,JR已完全沉浸在音樂中心醉神迷,麥克吃飽了東西正在喝可樂,而那兩個傢伙看起來打算在這裡就幹上一場……的時候,琳達總算結束了她的漫長通話,並喜氣洋洋地告訴我們,「傑西卡說她也要過來。現在。」
這句話把在場沉浸在各自世界裡的人全都拖入現實中。除了她之外的每一個無不用懷疑自己耳朵聽覺的驚愕目光望著她——難以相信這個即將進入尾聲的活動實際上才剛剛開始。
「什麼?」麥克第一個出聲,「你是說——搞不好我們得在這裡過夜?」
「哦,那又怎麼樣?」琳達看了眼時間,「才晚上十一點鐘左右!」
「什麼,已經十一點鐘了!」寐羅叫到,「我想我們該去睡覺了!」
琳達鄙夷地瞪了他一眼,「剛剛十一點鐘,」她把他上下打量幾番,「我可不覺得你是個每晚早早上床睡覺的乖寶寶——我知道,你現在挺想跟你男友大幹上個十場八場的,不過那放在什麼時候都能進行,對不對?現在我們幹嗎不找個地方去開個狂歡PRATY什麼的?」
「什麼!」我們五個異口同聲地叫起來,「開PARTY!!現在——!!」
「那絕對不行,」寐羅第一個反駁——當然啦,要開PARTY,最近場所就是尼亞公寓,為了不讓我們破壞尼亞的勞動成果(或者說是他想逃避破壞後必將捲入的二次打掃戰中)他甚至不惜把我們趕到二十層頂樓上來吃什麼見鬼的晚餐,當然更不可能縱容這個大規模破壞的計劃被付諸實施。「明天我們還都有各自的事要做呢——根本沒精力開什麼PARTY!」
「哎呦,」琳達陰陽怪氣地說,「實際上你就是怕我們弄髒你男友的公寓,是吧?」
尼亞突然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啊!」寐羅扭過頭氣呼呼地,「你想再幹一次嗎?」
「我看他想幹好幾次咧,」JR故意歪曲寐羅的意思,「是吧?」
尼亞從一旁早被棄置不顧的愛情花束裡摘下一朵火紅的玫瑰,給寐羅插在鬢角;緊接著周圍一片安靜,包括琳達在內;在主角尚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之前,所有人突然全都同時暴笑出來,我打賭要是這番笑聲響起在教堂前保管會驚起一大片鴿子撲啦啦飛上天空。
我還沒見過這樣動人的寐羅——有史以來第一次見到。
火紅的顏色顯然相當映襯那頭金燦燦的髮絲。看起來好極了。
寐羅的臉一陣紅一陣白,迅速拔下那朵玫瑰想要丟回尼亞臉上——但最後他選擇給尼亞插回頭髮上。我不好意思看下去這場延伸的玫瑰戰,顯然他倆玩得很高興,甚至不亞於之前在這裡旁若無人地大肆親熱;JR無奈地歎了口氣,揉揉眼睛又抓抓頭髮,拿起剩下的一塊蛋糕咬了一口,用目光詢問我想不想來點。我覺得——這裡更需要來幾瓶香檳什麼的。
「到底怎麼樣的?」琳達問,「有沒有人參加PARTY啊??」
麥克自然率先舉起他的手。「我——我當然參加,只要你在!」
接著三隻手同時舉了起來,外加一大束玫瑰搖晃著。就是說只剩下我一個了——所以我也只能舉起手——不過這又影響不到我什麼,我樂觀地想,我只管找個角落玩遊戲就成了。但是PARTY被安排在什麼地方?打死我都不會相信是在尼亞的公寓——我覺得……
「我們的公寓離這裡不遠!」JR大聲嚷嚷著,「雖然那裡有點亂……」
「我們需要點混亂,」琳達煞有介事地說,「那就是說傑西卡也認識嘍?」
「那當然,」JR聳聳肩,「她還回去的東西還都在那兒擺著呢。」
「那我們還在這裡待著幹嗎?」麥克愉快地叫,「你們的公寓在哪兒?」
當我們六個人下了樓朝新的目的地大舉進攻時,我問JR到底想幹嗎。「你覺得我們的公寓還不夠亂嗎?」我想想就頭大,「你一定要把三天的工作量變成一周?你瘋了??」
「別這麼小氣,瑪特,」他大大咧咧地說,「那裡有樂器。是的,有樂器——然後凱爾也會來,你覺得我們會用什麼方式慶祝?別擺上那臉不可思議的表情,這是真的,當然是真的!我們有一大票的人,能開個小型音樂PARTY,我們還能讓寐羅唱支歌什麼的。」
雖然讓寐羅唱歌這個主意不錯,開個小型音樂PARTY的主意也不錯,一群人熱熱鬧鬧過上一個晚上的主意也不錯,要是再加上一些香檳白蘭地還有巧克力蛋糕的主意就更不錯,由此顯得把房間搞得再髒再亂點的主意似乎同樣不錯但是……好吧,其實就是都不錯。
我忍不住看看尼亞,他也會樂於參加這種活動嗎?他不是挺討厭聚會什麼的嗎?
可眼下,我看到他正和寐羅邊親熱地接著吻邊走路,一手摟在寐羅的腰上,寐羅的手則勾著他的脖子;而那朵可笑的紅玫瑰又插回了寐羅金髮的鬢角上,就像個夏威夷小妞似的。
……好吧,其實尼亞可能不在意做些什麼,但關鍵在於,只要寐羅在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