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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K)無冕之王》作者:夜拾【完結】

《(K)無冕之王》作者:夜拾【完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闇黑帝王 您是第13537個瀏覽者
  文案:

  所有不善的,都不會得逞。

  所有惡的,終將被懲罰。

  即使手無縛雞之力,我也想建立我的理想國。

[ 本帖最後由 闇黑帝王 於 2014-3-26 21:28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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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篇

  chapter1

  七釜戶化學療法研究中心。

  在經歷了赤王氏族的洗禮後,它一度遭受了滅頂之災。

  但在黃金氏族的協調下,它很快恢復了原有的功能,並更規範,完善。

  幾年後的一天,某名時常在各大電視台露臉的外景記者,正在設施中的一間病房內大呼小叫:「什麼?你就這樣答應他了?太草率了吧?!」名為津村翔子的漂亮女性恨鐵不成鋼的看著病床上的女子。

  千葉言在被子上點了點手指,無名指上的銀戒熠熠生光:「還能怎麼樣?難道做出一種欲說還休的牙疼樣嗎?」

  津村翔子抱著雙臂:「好歹矜持一點,攝制組一姐怎麼能這麼容易就被搞定!」

  千葉瞥了瞥嘴,常年蒼白的臉上一雙眼睛亮的驚人,她的視線越過津村,望向坐在一邊體貼地削著蘋果的男性。

  看見千葉的眼神,津村就知道要壞。果不其然,她聽見千葉說:「難道裕樹向你求婚的時候不是一次成功的嗎?難道還有什麼我不知道的一波三折?嗯?」

  最後一個「嗯」被細細地挑起來,語氣端的是一波三折。

  老實的攝像師時田裕樹笑道:「當然是一次成功啦,哈哈。當時組長你不是在場嘛。」

  津村啞口無言,最後一跺腳扯起自己男人就往外面走:「都有力氣調侃我們了,身體肯定沒問題了,走吧,還在這裡陪她幹嘛呀?」氣呼呼的姑娘出門後探了個腦袋進來,臉上全是俏皮的笑意,「終於脫單了喲,可歌可泣啊組長。」

  千葉言抓起不知是誰送來的一包棉花糖丟過去,準頭極好,正拍在津村胸口,姑娘條件反射地伸手一抓,接住。

  千葉又好氣又好笑:「滾去約會吧,小妖精!」

  「嗨嗨,遵命。」津村吐吐舌頭,輕輕關上門。

  等門外的腳步聲遠了,病房陪護室的門被打開。高挑的金髮男人慢悠悠地踱步出來:「真精彩。」他臉上表情那麼生動,好像下一秒就要鼓起掌來。

  事實上草薙出雲也確實這麼做了。

  千葉挑眉:「我比較好奇的是,你為什麼要躲起來。」

  「這個嘛,」草薙聳聳肩,坐下來削時田沒削完的蘋果,「當然是想聽聽你的心裡話咯,對著部下的。」

  男人細心地把蘋果切成小塊,無名指上和千葉成對的銀戒隨著他的動作帶出一道道光弧:「說起來,我們第一次見面也是在這裡吧?」

  「是啊。」千葉道,惡趣味地補了句,「那時候你看上去可慘了。」

  「……喂喂。」

  ※

  那是在周防尊帶著族人前往研究所援救櫛名安娜一戰中的事。

  在草薙結束和鹽津的戰鬥後不久。走廊盡頭的電梯傳來到達的提示音。

  金色頭髮的男人歎口氣,停下手中包紮的動作。

  該感歎不愧是黃金之王麾下的設施,質量不是一般的好嗎……

  吠舞羅的其他成員都留在地面上,這個時候下來的,不會是自己人。

  牆角,渾身焦黑的Sceptre 4 代司令鹽津元也抬頭望向電梯口,草薙抽空望一眼,發現男人眼中同樣有著疑惑。

  電梯門伴隨著滾輪的滑動聲打開。因為之前的戰鬥,走廊中的照明設施已經被全部破壞。因此,草薙和鹽津只能看見一個模糊的輪廓,第一眼看上去,有些可怕。

  下一秒,傳來「啪」一聲開關被按下的聲音,刺眼的白光瞬間整條走廊。草薙瞇了下眼,以適應突如其來的光線。

  與此同時,光源的製造者調整了手中電筒的光圈,讓軍用電筒以合適的亮度和射程照亮這片區域。

  那是位扛著便攜式攝像機的女性,身上還綁著防止畫面抖動用的器械,標準的攝像師裝備,因為綁著機器,所以黑暗中的輪廓看上去非常維和。

  草薙鬆了口氣:「這位小姐是不是走錯片場了?」

  女性聞聲望向他:「當然沒有。需要幫忙嗎?」她頓了一下,不是很確定地開口,「吠舞羅的草薙出雲和——」她眼神一轉,下一個名字是肯定的語氣,「Sceptre 4的鹽津元代司令?」

  她最後自我介紹:「我是千葉言,記者。」

  千葉言,無論是在正常世界,還是在存在著王權者的異能世界,她都作為一名著名記者存在著。

  「久仰大名。」草薙說。他低下頭繼續包紮的工作。

  「啊,失禮了。」這樣說著的千葉抬起了手指,草薙立刻感到傷口周圍的空氣產生了某種變化。

  空氣被緊密壓縮,壓在傷口上。

  千葉適時出聲:「止血用的,半個小時後自動消失。」

  草薙驚訝:「你是異能者?」雖說是異能世界的名記者,也從沒有傳聞說千葉也是異能集團中的一員。普遍說法是千葉言在正常世界接觸的東西太多了,漸漸瞭解到了王權者的存在。

  千葉笑:「當然了,不然我怎麼敢一個人跑下來,找死麼?」她歉意地向一邊的鹽津低下頭,「抱歉,你的傷勢我無能為力。」

  草薙伸手摸了摸傷口上緻密的空氣薄膜,明白千葉的能力是控制空氣,對燒傷確實無能為力。

  接下來千葉詢問,記者特有的親和與強勢並存的氣場圍繞在她身邊:「前面有些什麼人?」

  「吠舞羅的王周防尊,三把手十束多多良,還有一個孩子櫛名安娜。」草薙如實說道,「大概還有研究所所長御槌吧……」男人詢問地望向鹽津,後者微微點頭,補充道,「還有犯下重罪的異能者。」

  對於對他們無害的記者,雙方都沒有隱瞞的必要,而且,他們的戰鬥也已經結束了,周防尊也已經過去,更無須說謊。

  千葉點了點頭,抬腳就要往前走。

  鹽津提醒道:「千葉記者,為了你的安全考慮,我建議你不要再深入了。」

  千葉禮貌地回頭看了眼睛一眼,扭過頭繼續自己的腳步:「多謝。」

  這是完全沒有聽進去。

  草薙突然間很想仰天長歎,他覺得自己遇到的人沒一個是能讓人省心的——無論是家人一般的吠舞羅成員,還是敵對方Sceptre4死氣沉沉的代司令,或者是這個萍水相逢的記者小姐。

  「千葉小姐。」他跟上女性的腳步,「一起走吧,我也得趕在尊鬧出不可收拾的結果之前去收拾爛攤子。」

  千葉言看了眼草薙,並沒有什麼感激的神色,只是禮節性地笑了笑:「非常感激……如果你不介意我拖累你的話。如你所見,扛著攝像機,我跑步起來。」

  即使是便攜式攝像機,對於女性來說也是個不小的負擔。

  草薙暗暗磨了下牙,心道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臉上表情卻很紳士:「沒事。」

  chapter2

  兩人一路往下,遇到電梯需要生物體征時草薙隨手抓了個工作人員,抓完了才想到自己身邊站在個代表正義的記者。

  男人略有些僵硬地回頭衝她笑:「那個……」

  「沒事,請隨意,我會把這段剪掉的。」千葉面對著他,連帶著她肩上的攝像機也面對著他。

  攝像機上的工作指示燈一跳一跳,草薙覺得自己的眉梢一抽一抽。

  什麼代表正義,絕對是他想多了。

  電梯到達目的地的同時,地面猛地震動起來。穿著轎廂的鐵索抖動更加猛烈,草薙幾乎是滾出去的。扛著重物的千葉在一瞬的搖擺後穩定下來,她踩在離地兩公分的空氣層上平穩前進,還騰出手去扶了把草薙:「沒事吧。」

  草薙苦笑:「多謝多謝。」

  對能力收放自如,千葉顯然不是個低級的能力者。

  但顯然,她也不是多高級的能力者,剛剛的一扶,讓草薙發現了她滿手心的汗,冷汗。

  不過對於不熟悉的人,草薙也不準備多說什麼,只是問:「繼續走嗎?」大不了到時候自己把她扛出去,草薙想。

  千葉點點頭。

  七釜戶研究中心的地下建築及其龐大,千葉和草薙在昏暗的通道中走了很久,赤之王留下的痕跡到處都是。然後,在痕跡的密集程度到達了新頂點的某一層,他們在距離電梯不遠的地方看見了一個大洞。

  垂直向下的洞。

  千葉正準備湊上去看個究竟,不妨草薙從後面揪住了她的領子,直接把人從地上提了起來。

  「喂,你——」千葉大吃一驚,一是因為猝不及防雙腳離了地,二是驚訝於男人的臂力,要知道現在他提著的不僅是她的體重,還有她身上機器的重量。草薙出雲居然一隻手就提起來了,女性一瞬間感到了恐慌。

  下一瞬間,一股難以形容的能量波掃了過來,千葉腦中一瞬空白,她相信,如果這時候草薙沒提著她,她絕對會因為腿軟一屁股坐到地上。

  金色頭髮男人的臉上既有「麻煩了」的無奈,也有「糟糕了」的緊張。他拎著千葉飛速後退,女性即使背著機器,也沒鐮本重,完全構不成負擔。

  在洞口噴出赤色火焰的同時,草薙已經退到了走廊盡頭,他壓著千葉的頭,把女性護在身下,同時轉過身子背對火焰,釋放自身的力量進行抵抗。

  十束多多良是鎖,是唯一可以和所有族人同調的吠舞羅成員。

  反過來也就是說,並非所有族人都不會受到赤之王火焰的傷害。當然,因為是同族,傷害不會大。

  但對於千葉言這種小姑娘,赤之王的火焰絕對是致命的。

  千葉反應也不慢,在被提溜著後退的時候把機器從肩膀上卸下來,抱在懷裡。這樣一來,在草薙的保護下,兩個人和機器都沒有受到傷害。

  赤色火焰炙熱,千葉腦門上瞬間被蒸出了汗。草薙壓著她的頭,她只能看見懷裡攝像機的LCD取景框,液晶屏幕同步顯示了機器記錄下來的畫面,深且密集的龜裂從牆腳一路上行,飛快沒入天花板,一點沒有停下的意思。

  樓層結構被破壞,走廊燈帶著大塊天花板砸下來。千葉聽見壓著她腦袋的男人低低「嘖」了一聲。

  周防的火焰到達這層已經有所衰弱,無法徹底蒸發這些高熔點的固體,草薙火焰達不到能瞬間融化鋼筋水泥的溫度。東西掉下來只能生挨著。

  讓我們再感歎一次千葉言的反應速度。

  在男人「嘖」了一聲卻沒有行動的那一瞬間,女性釋放了自己的力量。

  草薙頭頂背後的空氣被猛然壓縮,連他的火焰都受到了影響。空氣被擠壓,緻密到堅硬。掉落下來的各種雜物順著空氣面滑開了。

  男人覺得自己手裡的那具軀體往下沉了沉,能力的突然使用給千葉的身體造成了很大負擔。

  片刻後,周防尊的力量漸漸收斂。草薙收回火焰,一抬頭——撞上了空氣膜。

  那空氣膜出乎意料的堅硬,草薙倒吸一口涼氣:「千葉桑,你還好嗎?」

  「撤掉之後,東西會倒下來的。」千葉滿臉都是汗,一張臉白慘慘的,聲音倒是清晰平穩。

  「沒事,」草薙在有限的空間裡轉了個身,拿出了zippo打火機,「撤吧。」

  「我撤了——」千葉提醒道,然後撤銷結界,倚著空氣膜和地面相交的斜面堆成一座小山的東西瞬間傾瀉下來,草薙一劃打火機,火鞭於空中成型,把雜物一個不落地掃了出去。

  草薙站直身子,伸手把千葉拉起來,女性站起來的時候不堪重負地晃了晃,她扶住牆:「讓我緩緩,你們的王……真是像野獸一樣。」

  千葉並不是沒見識過王的力量,但赤之王的力量實在是——太有特色了。

  草薙抱歉地笑了笑:「那我先過去了。」

  比之於才認識的千葉,他當然更擔心下面的幾個族人。

  聽著草薙向下面喊話,千葉從貼身的口袋裡掏出一瓶藥,抖了兩粒在瓶蓋裡,一仰頭送進嘴,乾嚥下去。

  她閉了下眼睛,覺得好些了一回頭,愣住。

  草薙出雲依然半蹲在洞口,和下面的人交流著什麼,他完全沒有察覺到他身後出現了第二個人。

  帶著遮住上半張臉面具的,身形高大的男人。

  黃金之王的親衛隊,「兔子」。

  兔子站得離千葉很近,他抬起手,遞出了一小瓶礦泉水。

  千葉看著眼前的兔子,表情像是傻了一樣。

  兔子不耐煩,直接抓起千葉的手把水塞了過去,然後他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千葉愣了愣,擰開水瓶一口氣灌下了大半瓶,然後隨手把喝剩下的扔在腳邊的廢墟中。扛起攝像機,向草薙走去。

  草薙正在看手機,鹽津給他發了短信,看完短信,男人不再好奇為什麼對方會知道自己的號碼了——兔子。

  金髮男人對向自己走來的姑娘揮了揮手,直接從大洞裡跳了下去。

  扛著攝像機的千葉沒法做這麼高難度的動作,只能放下鏡頭俯拍。

  下面的人自然不會忽略她。周防尊掃了她眼,懶洋洋的目光卻讓千葉沒出息地腿軟。有人從後面勾住了她固定機器的背帶,防止她重心不穩掉下去。

  紅色頭髮的男人只一瞥就失去興趣一樣地轉開了目光,草薙出雲向面露疑惑的另外幾個人介紹千葉的身份。

  這時候千葉背後的人開口了:「你的同伴在上面焦急地尋找你。」

  「他們應該對他們的組長大人多一點自信。」千葉從洞邊退回,「我還有東西要找。」

  兔面人不為所動,彷彿剛剛貼心地送上礦泉水的那個人不是他:「那是我們的任務。」

  千葉抿了抿嘴唇,像是在衡量彼此的實力差距,最後她妥協了:「好吧,我這就上去。」

  chapter3

  「通過鏡頭我們可以看到七釜戶化學療法研究中心濃煙滾滾,不斷有病人和工作人員被疏散出來,造成這樣大火的原因暫未查明……」漂亮的外景記者幾乎要用吼的才能不讓自己的播報聲被現場的雜音干擾,自然而然地帶出了語氣中的急切。

  女性表情突然一頓,可以聽見攝像師在叫「後面!後面!」

  津村翔子回過頭,在她猛然收縮的瞳孔中,研究所的地上建築轟然倒塌,碎石磚塊四處飛濺,在她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攝像師衝上來扯著她就跑。

  奔跑中,津村想起來,近乎破音的喊:「組長呢?還在下面嗎?!」

  現場連線已經切斷,時田裕樹把攝像機架在胳膊下面,扛著津村跑,速度居然比周圍的人都快。他同樣是能力者,能搬起千鈞重物。英俊的攝像師不善言辭,嘴唇抿成一條線一句話不說。

  時田扛著津村跑回停演播車的地方,千葉已經在那裡等他們了。

  女性看上去非常狼狽,低著頭直接靠著車身坐在地上。攝像機放在一邊,倒是完好無損。

  津村從時田肩上撲下去,抓著千葉的肩膀猛搖:「組長?!還有氣嗎?!」

  千葉無力地發出□:「救命……」

  津村的動作瞬間就停下了,咬牙切齒道:「千葉言,死性不改!讓你不帶我們下去,讓你偷偷一個人溜!死了活該!」

  和電視鏡頭中冷靜形象截然不同的暴躁,透出真實的關心。

  千葉搭住津村的肩膀:「少女你敢不敢再前後矛盾一點……幫我把藥拿出來,沒力氣動了。」

  津村凶狠地瞪著千葉:「裕樹去!」

  攝像師摸了摸鼻子,上車拿藥。

  千葉是被吠舞羅的人順手帶上來的。上行的途中有這樣一段對話。

  草薙問她:「你拍的這些東西沒法在電視台裡播吧?」

  即使是在異能者專用的媒介中,涉及到黃金氏族黑暗面的內容,也會因有礙社會穩定之類冠冕堂皇的理由禁播。

  「當然。」

  「那你為什麼要冒著這麼大的風險來拍?」

  「是給讓我來拍的人看的。」千葉這麼回答,草薙於是沒有再問下去。

  為什麼要拍?

  千葉用瓶裝水把各種各樣的藥片灌下去,心想這理由自己的兩個心腹部下都不知道,她怎麼可能說出去。

  「組長你又在動什麼壞腦筋?」津村實在是太熟悉他們組長的表情了。

  「你們組長什麼時候動過壞腦筋了?」千葉不滿,「我只是想說,把你們留在地面上是有原因的……都下去了,誰來粉飾太平呢?」

  王權者的戰鬥不可能公之於眾,研究所的動靜卻瞞不下來。於是必然是以事故處理——研究所事故,總比神神叨叨的七王要容易接受。

  粉飾太平。

  能成為記者的人,天性中都有強烈的好奇心。最適合這項工作的,無疑是已經瞭解王權存在的千葉小組。畢竟在當下,七王的存在對絕對多數的人來說還是個秘密。

  千葉想起一句略帶諷刺意味的話,無知就是福。

  他們這些肩負著消息傳達任務的新聞工作者,卻不得不為了隱瞞而作假。為了社會的穩定而隱瞞,千葉毫無怨言,世界上沒有絕對的新聞自由。

  但是,這隱瞞,還能隱瞞多久呢?

  這粉飾的太平,又能堅持多久呢?

  ※

  第二次見面是千葉主動約的草薙。

  在研究所分手前,身為記者的女性很自然地討要了男人的電話號碼。

  接到電話草薙說,不如就在他的酒吧Homra碰頭吧?

  千葉一口回絕。

  「我這次是替黃金氏族跑腿,沒膽跑到赤之王的地盤上。」

  「在大鬧了一場之後,」電話那頭的男人笑著說,「我也沒膽跑到黃金之王的地盤上啊。」千葉的工作地點在七釜戶,如果女性把他往那兒約,草薙也會很為難的。

  「葦中大橋的咖啡店如何?」千葉提議道。

  那是綠之王屬地的邊緣,離鎮目町和七釜戶的距離相當。

  草薙答應下來:「沒問題。」

  千葉約定的時間是上午九點,既能讓在酒吧工作的草薙擁有相對充足的睡眠,也不妨礙下午開店的準備。

  意外的貼心。

  自己開車前往的草薙回憶起離開研究所時在陽光下見到的女子身影,被周防力量波及的女性形容狼狽,但渾身上下依舊透出一種毫不動搖的堅硬氣質。

  草薙想,記者原來是這樣的啊,堅硬又細心。

  幾乎在草薙在咖啡館坐下的同時,千葉也推門進來。

  短暫的寒暄後女性進入正題,黃金之王對七釜戶化學療法研究中心發生的事感到萬分的痛心及遺憾,黃金氏族承認自己的過失,願意為此做出賠償。

  這樣說著的千葉從包中取出信封遞給草薙:「這是給櫛名安娜的補償,包括對她父母的賠償。」

  草薙當著千葉的面撕開了信封,裡面是一張支票,上面的數額非常可觀。

  男人不置可否的笑笑,御槌對小姑娘造成的傷害,是錢可以彌補的嗎?

  「草薙先生,你看了各大電視台明面上對研究所事件的報道了嗎?」千葉淡然的抿了口咖啡,彷彿對男人笑容中的諷刺視而不見。

  草薙聳聳肩:「沒有。」他已經問過千葉,女性也給了肯定的回答——電視台不會把真相告訴民眾,既然如此,何必浪費那個時間去看呢?

  千葉點點頭:「我們是這麼說的,研究所內某實驗室因操作失誤引發劇烈爆炸,其劇烈程度不亞於TNT。報道中還簡略介紹了造成爆炸的化學反應,非常的——」她諷刺般地說,「非常的真實可信。」

  「草薙先生,我們都得有不屬於這邊世界的自覺。」女性把話題引回來,「黃金之王肯正面回應已經算是意外之喜了。所以,就算吃了些虧,也別抱怨吶。」

  難得黃金氏族把櫛名安娜交給吠舞羅主動示好,赤王氏族可不能不識抬舉。和實際上掌控著這個國家的黃金之王對著幹,倒霉的只會是自己。

  而且,赤王氏族的暴力行為也不佔理。

  千葉的話直白到尖銳。

  草薙出雲意外地看了眼眼前的女性:「啊呀,千葉桑膽子很大呢。不知道吠舞羅的人都很暴躁,一點就燃,更逞論……忍氣吞聲呢?」

  千葉一點都不害怕:「如果是這樣的話,草薙先生現在就不會坐在我對面了,而應該站起身來,給我一拳。」

  草薙出雲面無表情地頓了一秒,站起來。

  他無可奈何地笑著,把支票收好:「千葉桑是知道我的脾氣才叫我出來的吧,真是被吃得死死的呢。黃金之王的意思吠舞羅收到了,我們不會不識抬舉。」

  赤色氏族的理性化身,不可能是一點即燃的炮仗,他是整個吠舞羅中最懂得權衡利弊的。

  男人邁開腳步,到主櫃檯結賬,千葉起身跟過去。

  離開咖啡館,兩人要向不同的方向走。分別前,草薙問了他這次會面的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問題:「千葉桑,你說『我們都得有不屬於這邊世界的自覺』,你也是我們世界的嗎?」

  千葉很快答道:「我不屬於任何一邊。」她笑了笑,「我處於夾縫中。」

  chapter4

  Homra酒吧的大門被猛地推開。

  正低頭擦酒杯的草薙出雲掛上職業化的笑容邊抬頭邊說:「抱歉,本店尚未開始營業——」

  「我是來逃命的。」男人話音未落,利落地躲到窗簾的陰影中的女性急促地回答。

  「千葉桑?」草薙這才看清進來的人。他不動聲色地擦著酒杯,視線瞥出窗外。

  Homra位於兩條街道的交叉處,大門就開在道路的交街點上。北面的窗外跑過幾個男人,經過酒吧時他們腳步緩了下來,視線透過玻璃窗投進來,草薙靜靜和他們對視。最終,那幾個男人沒敢進酒吧,順著另一條路追出去。

  草薙出雲收回目光,平靜地提醒道:「人走了。要喝一杯嗎?」

  「檸檬水,謝謝。」千葉從陰影中走出來,胸口劇烈起伏,她把手伸進口袋掏出了一個小藥瓶。

  草薙倒了杯檸檬水,千葉接過來先猛灌了幾口,然後從藥瓶中倒出兩粒就著水服下。

  女性坐在吧檯一角緩氣,草薙一邊擦手上的杯子一邊偷偷打量她。

  前兩次見面,千葉言的臉色都很差,草薙以為是處理研究所的事情太累了的緣故。但第三次見面……原來是身體不好嗎?

  草薙出雲擦著酒杯,千葉無聲無息地坐在一邊。一時間,Homra內安靜非常。

  「草薙先生。」終於喘了口氣,千葉苦惱地把語調拖長,「你認識什麼情報商嗎?」

  「認識。」草薙不介意賣個人情,「又在調查什麼了?」男人沒有問她之前在被什麼人追趕,一來是出於尊重,二來,草薙並不認為千葉會給出回答。

  千葉拉下掩住了大半張臉的鴨舌帽,動作豪邁地擼了把腦門上汗濕的頭髮,「還是研究所的事情。御槌私下做的實驗需要大量資金,但黃金氏族給予的只夠維持明面上的工作。」

  草薙一點即透:「你查到資金源了?」

  「沒錯。」千葉用吸管戳了戳裝飾用的檸檬片,「是某一群內閣大臣暗中資助的。」

  「官員貪污麼。」草薙看見千葉的動作,給她續上水,「千葉桑,如果我是你的話,是不會繼續追查下去的。」

  「但我做不到。」千葉回答起來沒有絲毫猶豫,她彎起眼睛笑, 「嘛,不用擔心,幹我們這一行的,做到我這種程度,背後必然有個強大的靠山。」

  「草薙先生,麻煩你做次中間人吧。」千葉毫無負擔地笑著,頗有些討好的味道,「就算有靠山,再被追殺一次,我恐怕就沒今天這樣的好運氣了。」

  「沒問題。」草薙給自己調了杯簡單的雞尾酒,隔著吧檯和千葉面對面坐著,「雖然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這麼執著,為了收視率嗎?」

  「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千葉直言不諱,「還有一小部分,大概是我熱愛刺激吧。」

  草薙並不相信她的後半句話,卻也只是笑笑,順著說下去:「所以,即使被追殺你也不害怕?」

  「害怕除了讓我腿軟還能有什麼用。」千葉玩笑道,隨後稍微正經了些,「又不是第一次,多少也習慣了。」

  「習慣成自然嗎。」草薙失笑,「聯繫好了我會通知你。」

  「對了,聽說Sceptre 4 解散了?」男人問。

  女性給出了肯定的答覆:「沒錯,研究所事件中Sceptre 4 損失很大,鹽津代司令恐怕連最後一絲勇氣也喪失了吧。」

  「在我看來,他不再堅持才是好事呢。」

  千葉露出了狡黠又好奇的表情:「我為此對鹽津做了專訪喲,他對草薙先生你評價不錯呢。」

  草薙失笑:「我看了那期節目——『理智且冷靜的軍師型人物,赤王氏族中極少數可以溝通的成員』,真是,到底是在誇我,還是在諷刺吠舞羅,太過分了,我可一點都不高興。」

  「草薙先生,」臉色蒼白的女性意外地看著他,雖然身體羸弱,神色卻非常生機勃勃,「我倒是覺得,對於鹽津的評價,你感到很自豪呢。」

  草薙怎麼可能承認:「是『你覺得』。」

  千葉舉手投降。

  Homra的大門再一次被大力推開,走進來的是名抱著滑板的少年:「草薙哥——」他元氣滿滿的喊,在看見吧檯邊的千葉時猛地頓住,連身體都僵硬了,要多不自在就多不自在。

  千葉沖草薙點點頭,識趣地說:「我先告辭了,這杯檸檬水我就當做是草薙先生請我的了。」

  對於女性的後半句話,草薙哭笑不得:「那是當然。」

  出門時受到八田僵硬但恭敬的鞠躬禮,千葉驚訝的同時又覺得好笑,下意識看了草薙一眼,金髮男人臉上的無奈顯示他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男人揮手和千葉告別,於是女性放下心來,向酒吧中的兩人躬身行禮,然後離開。

  門的關合帶動了上面的風鈴,清脆的響聲中,八田臉上浮現淡淡的紅暈。幾天前將周防尊的老師誤當成他的女人的尷尬於此時浮現,少年有些彆扭地問:「草薙哥……剛剛那個,不是你的高中老師吧?」

  前幾天在研究所,和八田等人會合時,草薙和千葉已經分開,少年沒能見到她。

  草薙把空酒杯放進洗碗池:「當然不是。」

  八田更尷尬了:「我,我打擾到你們了嗎?」

  草薙笑:「不。怎麼鐮本沒和你在一起?」

  「他一會兒過來。」八田大咧咧地說著就要往沙發上坐,坐到一半動作一僵,「我去找他過來!」

  為什麼會問到鐮本?以前從來不問的!草薙哥突然轉移話題是生氣了吧絕對是生氣了吧!

  僵著一張臉的八田火速衝出酒吧,門被甩地發出「砰」的聲音。

  「這是怎麼了……」草薙皺著眉頗為無奈,他完全猜不透少年的心思。

  「嘛,是被你嚇到了吧。」酒吧二樓傳來聲音,十束多多良牽著櫛名安娜的手一起走下來,他們身後跟著懶洋洋的周防尊。

  「千葉桑看上去身體不好呢,聽說記者是份相當辛苦的工作。」十束自覺地到吧檯後洗杯子,嘴裡這麼說道。

  草薙把給安娜準備的西紅柿炒蛋蓋在飯上裝盤,遞過去,小姑娘安靜地吃起來。確定安娜開動後,金髮男人這才把視線移向自己的同伴:「你想說什麼?」

  「咦,」十束露出吃驚的表情,「什麼『我想說什麼』?隨口一說而已。」做著吃驚表情的男人,眼中有狡黠的光。

  周防尊哼了聲,在離安娜有段距離的沙發上點燃了一根煙,他用夾在手指間的香煙點了點電視機的方向:「午間新聞。」

  從七釜戶回來後,草薙出雲養成了關注時事的好習慣。

  午間新聞。

  在車站等車的千葉言使用終端收看。

  津村和時田在化學研究所外做最後一次報道,大體內容是說被破壞的研究所的重建工程已經啟動,周圍一度關閉的醫院也重新開始營業。突發事件的後續工作開展迅速且有條不紊,明著暗著誇獎政府的工作效率。

  安定民心。

  這個社會其實並不像媒體描述地那麼穩定,否則今天的關東依然應當是一片沃野。

  腿還有些軟,劇烈奔跑後的反胃感揮之不去,腦袋突突地疼。千葉預見到自己將會迎來一場高燒。

  先是衝到研究所地下拍攝,然後是和黃金氏族軟磨硬泡,想要拿到研究所中保存的各種資料。結果對方在和她周旋了幾天後說文件已經按規定移交Sceptre 4 。千葉於是不得不轉移陣地,隨即又遇上鹽津解散Sceptre 4 ,又是一場忙亂。不過托這件事的福,千葉很輕鬆地從去意已決的鹽津手上拿到了她想要的資料。

  千葉言達到了自己的目的,接下來將會有個小小的空閒。

  「正好給了我個發燒的時間呢。」

  千葉這樣念叨著,撥出津村的電話,決定讓漂亮姑娘開車來接她。

  chapter5

  彷彿回到了研究室的地下,沒有窗的走廊逼仄狹長,無端讓人覺得壓抑。

  皮膚上有灼燒的炙熱,她被人壓著腦袋無法動彈。火焰在燃燒,空氣中的氧氣迅速消耗,呼吸不至於困難,但非常費力。

  千葉感覺不到自己的四肢,她知道自己在做夢。病中的夢境從來不會是好的,她心裡有不好的預感。

  幸運的是,在更深層的記憶泛出來之前,她先醒了。

  背上略略冒了些汗,千葉掀開厚被子把一邊的懶人毯套在脖子上,趿拉著拖鞋往廚房走去。

  九十平的公寓對於單身女性來說足夠大了,甚至還能騰出一間客房。客房門半掩著,裡面的床上被子疊得整齊,床單也被撫平,一點皺褶沒有,但枕頭中間卻微微凹陷。顯然有個生活習慣極好的人在這裡睡了一夜。

  千葉看了看客廳的掛鐘,六點差五分,是清晨。

  女性把客房門徹底推開透氣。然後繼續往前走,廚房裡,電飯煲被設置成保溫。千葉打開蓋子,香氣撲鼻而來,電飯煲裡是白瑩瑩的粥。

  「哎呀,田螺姑娘又出現了呢。」她笑著,眼睛卻是沉寂。

  動作懶散地盛了碗粥出來,再倒一圈醬油在上面,最後撒上一把蔥花。

  蔥花自然也是有人切好了放在一邊的。

  千葉言是孤家寡人,沒親人沒情人。

  但她是個幸運的人,每次生病都有人照顧。如果再算上她生病的頻率,我們只能說,這傢伙真是太幸運了。

  享受完病號餐她把碗刷了,繼續窩回床上。常年的病號生涯讓她對自己的身體非常瞭解,體溫計測出的體溫和她預估的差距不大,37°8。

  她是從昨天下午開始睡的,現在清醒地很。女性裹著被子睜著眼睛,視線膠在窗簾上,眼神卻是空的。

  津村翔子和時田裕樹被別的組借去拍片,最近幾天都不得閒。昨天送她回家時姑娘怨氣頗大:「搞什麼啊,好不容易把研究所的事情忙完了,連個假期都不給嗎?」

  津村是千葉從名不見經傳的地方台一起帶出來的,關係很親密。她們兩個的公寓在一個小區。拙於口舌的時田裕樹是個堅定的實踐者,他在追求津村,便搬家到了附近。想要討好心上人,當然得討好心上人重視的人。雖然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原因,但誰都能看出津村對千葉的依賴。

  反正千葉同時也是他的上司,討好她一舉兩得不是嗎?不會說話的男人心裡很精明。

  千葉生病的時候,通常是他們兩個在照顧。

  但,昨天晚上他們就上了飛機往拍攝地趕,今天早晨新鮮的粥不可能是他們準備的,更別提,還有人在客房過了一夜。

  頭還在疼,千葉把腦袋縮進被子,卻伸手開了冷空調。

  她知道煮粥的那個人是誰,夢裡沒來得及回溯的不好記憶壓也壓不住,女性抱怨自己:「真是,睡得有夠死的。」

  工作日,孩子們都去了學校,小區中安靜非常。只有一個人的房間裡除了空調的嗡嗡聲就只剩下千葉略顯粗重的呼吸聲。

  太安靜了,千葉言覺得心裡很空。平日裡氣勢凌厲的眉眼間一片茫然,沒有事情做的時候,心裡空得發慌。

  她想起草薙問她為什麼執著。這也是理由之一,一旦停下來,她覺得恐懼。

  千葉迷迷糊糊想起大學時代的回憶,因為身體原因,她不怎麼參加社團活動。常常四人宿舍中只剩她一個,那時候的心情,和現在非常相似。

  坐在只有自己一個人的宿舍中,面前無意義地亮著電腦。千葉將實現移出窗外。

  是夜晚,位於郊區的大學城空氣乾淨,黑色夜幕上佈滿星子,無所事事的大學生幾乎是瞬間就被吸引了。然後她看見遠處炸開一線極其鮮亮的紅色,隨即,紅色擴散開來,一股難以形容的衝擊波摧毀了窗玻璃扭曲了鋁合金窗框,構成宿舍樓的磚塊土崩瓦解。

  千葉言被捲上了半空中。

  大腦無法思考。週身只能感受到嗡嗡的震動——

  ——等等……

  千葉從被子中伸出手,撈過不斷震動的手機。

  ——她並沒有經歷過那種事情。

  原來又睡著了嗎……

  女性瞇著眼睛看手機上的來電顯示:草薙出雲。

  「喂,你好。」

  「上午好,千葉桑,」那頭溫和的男聲打招呼道,頓了頓,「我打擾到你了嗎?」

  「沒有。」千葉從床上坐起來,讓腦袋清醒些,「閒著沒事,睡過去了。」

  「閒著沒事嗎……聽上去真幸福呢。」草薙沒什麼意義地感慨了句,切入正題,「你要我找的人我聯繫好了,什麼時候有空?」

  「閒著沒事嘛,隨時可以。」千葉一手拿著終端和草薙通話,另一隻手探了探自己的額頭,體溫已經恢復了正常。

  「明天下午4點怎麼樣?對方正好有空。」草薙那頭顯然做了充分準備,接話接的很快。

  「好啊。」千葉回答,順手在床頭便簽本上記下一筆,「能告訴我是哪位情報商嗎?」

  「秋蟬。」

  千葉意外地挑了挑眉,語氣中牽扯出幾絲因驚訝而起的笑意:「草薙先生還真是厲害呢。」

  秋蟬,如雷貫耳的名字,地下世界最優秀的情報商沒有之一。

  ※

  第二天下午草薙開車來接千葉。

  男人問她要地址時,女性以為是情報商不想告知自己見面地點,沒多想就說了。她並不擔心會因此引來麻煩,因為職業的危險性,千葉選擇居住的小區是黃金之王的產業,安全保障在日本數一數二。

  誰知目的地卻並不陌生。

  千葉跟著草薙在□鬧的街區轉進某個狹窄的巷子,直走了一段距離後,停在一棟外牆骯髒的建築物外。建築物入口處掛著的私人診所的牌子,是和建築物相得益彰的破破爛爛。

  「就是這裡了。」草薙收起終端,回頭向千葉笑笑,「意外的好找。」

  女性冷靜地向他點點頭,墨色的眸子裡含著莫名的笑意:「大隱隱於市。」

  禮貌地推開大門,草薙敲了敲接待處的檯面,對前台說:「找——」

  「——結城哲也。」跟在他身後的千葉言突然開口。接收到草薙驚訝的眼神,千葉眼中狡黠的笑意再也藏不住,「是他對嗎?」

  那頭靈活的前台已經接通了所長的電話,知道這診所的人不多,知道所長名字的人更少,前台是這麼說的:「一位先生帶著千葉小姐找你。」

  「我是他的病人。」千葉對草薙解釋道,眼神滑向樓梯口,「難怪你知道那麼多偏方呢,結城醫生。」

  「樓上請。」站在樓梯口的男人做了個邀請的動作,「兩位。」

  和診所寒磣的外殼形成鮮明對比,診所內部的裝潢非常豪華。結城請兩人坐上沙發,又倒了茶,才接過千葉的U盤,插到辦公桌的電腦上。

  坐在手工沙發上的兩人對視一眼,千葉端著茶杯踱到結城身邊:「我第一次見到這麼客氣的情報商。」

  「真遺憾呢,我原來不是千葉桑的第一個情報商嗎?」黑色短髮的男人毫無壓力地反調侃回去。

  「是不是有什麼關係呢,秋蟬可只有一個。」千葉聳聳肩,看見男人已經瀏覽完了她帶來的內容,「怎麼樣?開個價吧。」

  「不怎麼樣。」結城哲也轉過轉椅看她,笑瞇瞇的臉上不知怎麼就有了種冷厲的感覺,「我可不希望下次見到千葉桑的時候是為你治療外傷呢。」

  千葉挑了挑眉,不慌不忙地呷了口茶。

  身後草薙開口:「結城先生,沒有用的喲,千葉小姐不是會輕易改變想法的人。」

  聞言,結城揚了下唇角,不知從何處顯露出來的冷厲消融,整個人都顯得溫和可親,「嘛,我也只是提醒一句,情報商人也是商人,有生意上門怎麼會不做呢。」

  離開診所時,千葉用終端劃出了一大筆錢。重新回到逼仄的小巷中,她忍不住抱怨:「每次來這裡都是大出血。」

  「嘖,我再也不會來這裡看病了。」

  草薙若有所思:「秋蟬,比我想像的還要——」他像是不知道該用什麼詞,停頓了下,「比我想像中的更像地下情報商。」

  「什麼像啊,他本來就是啊。」千葉把拿靜音狀態的終端調回標準模式,從小巷中一走出來,東京街頭繁華熱鬧的氣息幾乎要把人掀一個觔斗。

  陽光明媚,明媚到讓千葉幾乎睜不開眼,才退燒的身體不喜歡如此明媚的陽光,腦袋有點疼。但它的溫暖是確實的。

  結束了一件事,千葉心情很好:「草薙先生多謝了,我欠你一個人情。」

  「人情可是要還的喲,千葉桑。」草薙笑道,語氣清清淡淡不知是不是在開玩笑。

  千葉看著他:「準備讓我怎麼還呢?」

  「還沒想好。」

  千葉失笑:「這話不該是女孩子的特權嗎?」

  「千葉桑,」草薙笑,男人的笑容賞心悅目,「挖苦恩人是不對的。」

  「好吧好吧,我錯了,草薙大恩人。」兩人沿著街道向停車場走去,千葉調侃著和草薙聊天,「那這份人情先欠著,等你什麼時候想到要求了再還吧。」

  chapter6

  千葉回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夜色下,自家窗口透出的燈光格外溫暖。

  草薙出雲把她送到小區門口便告辭離去,小區中很安靜,一路上沒有遇到人。千葉言看著三樓的那窗暖光向前走去,臉上微微有著笑容,不是白日裡熟絡客套的公式化,嘴角微微向後延展的弧度說不出的柔和,一瞬間就把女性五官中的鋒利抹消了。

  掏鑰匙開門,屋裡非常安靜,只有燈不動聲色地亮著。千葉換了拖鞋走到客房門口,正要伸手推門時,門從裡面打開了。

  走出來的是個非常高挑的男人,英俊又瘦削,眉五官深邃,眉間有淺淺的川字,看上去不是好相處的類型。

  似乎不好相處的男人看上去要比千葉大一兩歲,他伸手揉了揉女性的腦袋:「回來了。」男人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低沉。

  千葉乖乖應聲:「嗯。」

  男人看了眼鍾:「晚飯吃了嗎?」

  千葉跟著他往廚房走去,靠在玻璃門上看他從冰箱裡拿出早已準備好的食物放進微波爐加熱:「吃過了,草薙出雲請的。」

  名為二宮直治的男人看她一眼:「吃了什麼?」

  「烏冬面。」

  適合病人的清淡食物。

  「真驚訝,居然不是紅酒牛排。」男人手上的動作沒停,嘴裡的話卻帶出了點微諷的味道。

  「你得允許有別的男人和你一樣細心啊,直治先生。」千葉洗好把男人手裡的蔥抽出來開切,菜刀砍在砧板上發出密集的聲音,那動作相當熟練。

  被搶了工作的男人轉身去熱粥:「赤王氏族的男人有什麼好的,一個個的腦子都被燒糊了。」

  得,這位不過是看上去嚴肅罷了,嘴毒著呢。

  「我有說赤王氏族的男人好麼?」千葉失笑,把蔥末掃進碟子,「不過吃個飯而已,我又不是十五六歲的小姑娘了。」

  「這才更讓人擔心啊。」男人板著張臉,語氣無波,句末的語氣詞像是硬生生加上去的,「差一步就是人精了,還看不出草薙出雲居心叵測嗎?」

  「我說,」千葉把自己的臉湊到男人眼前,「雖然病懨懨了點,但我還沒到人老珠黃的地步吧?」

  二宮伸出兩根手指把她的腦袋頂開:「矜持。」

  「矜持這種東西,」千葉一齜牙,「被我當做節操扔掉了。」

  和在外人面前的沉穩不同,千葉在這個男人面前展現出了小姑娘似的調皮。看似嚴肅刻板的男人縱容著她,甚至是在享受女性這種難得的無賴。

  兩人的性格截然不同,但他們週身的氣場卻意外相似——安靜。無論是活潑或者沉默,都只在只有彼此能夠觸及的小圈子裡。

  二宮直治。

  千葉小組在異能者電視台的外援,負責改變上鏡記者的容貌——不是通過化妝,而是通過異能。必要的時候,他能把現場不適合上鏡的東西掩蓋掉。

  同時,他也是津村和時田默認的,千葉言的男人。

  雖然已經吃過了,但千葉還是喝了碗粥。溫熱黏稠的樸素甜香讓人昏昏欲睡。二宮把人推進了浴室:「去洗澡。」

  等千葉洗了澡熱騰騰地出來,二宮早就洗好了碗,正坐在桌邊瀏覽新聞。旁邊座位上放著水杯和藥。

  睡意上頭的千葉抽開椅子對著水杯坐下,性質闌珊地撥著藥片,她也只對這個人撒撒嬌,一字一頓:「不、想、吃。」

  男人放下報紙——真難得他還堅持著這種復古的閱讀習慣——給千葉倒上水:「乖,有巧克力。」這句哄小孩子的話倒是說得極其順口,連語氣都拿捏得恰到好處。

  千葉把雜七雜八的藥片一把塞進嘴裡,用水送下去,然後掌心朝上,向男人伸出手。

  因為不時要搬機器的原因,女性的手心並不細膩,有老繭和細小傷口,然而掌心的皮膚卻又白又薄,可以看清下面細小的青色血管。

  二宮沒有準備巧克力,捲起報紙不輕不重地在千葉手上敲了下:「睡覺前不許吃糖。」

  千葉抱怨:「說謊欺騙小孩子可不是好習慣喲,二宮先生。」

  二宮直治微微往下壓了壓眼瞼,嘴唇揚了揚,露出了個不怎麼成功的笑容:「小孩子沒立場說這個,睡覺去。」

  沒立場的小孩子傲嬌地哼一聲,然後抱了抱男人:「晚安。」

  男人伸手回抱她:「晚安。」

  簡單的一句晚安,略顯曖昧的擁抱,有一種珍而重之的肅穆在。

  ※

  草薙出雲打了個噴嚏。

  擺弄著攝像機的十束多多良笑道:「好像還沒到能讓草薙哥感冒的季節呢。這麼說來,是千葉小姐在想你咯?」

  金髮男人無奈地耷拉著肩膀:「開什麼玩笑,我和千葉桑見面的次數一隻手就能數過來,到底是哪裡讓你們感覺出那種味道了?」

  「哪裡都有哦。」十束舉起攝像機對準草薙無奈的臉,「從前我們開草薙哥的玩笑,你從來不急著否認。」

  「對美女記者千葉言一見鍾情了嗎?」十束扛著攝像機,因為千葉的關係,他對這部老古董更加執著了,「從實招來,草薙出雲。」

  草薙把玻璃杯架好:「嚴格說來她不能算是記者了吧。」如此便沒了後文。

  十束壞笑:「不要轉移話題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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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薙點了根煙,做出愁眉苦臉的表情,正打算回答,餘光瞥見一邊戴著頭巾的少年,詫異道:「八田,你那是什麼表情?」

  十束趕忙轉過鏡頭,被點名的八田的表情正從一開始的嚴肅非常快速過渡到慌張:「哎哎哎,難道對千葉一見鍾情的其實是八田你嗎?」

  八田火燒屁股一邊從沙發上蹦起來:「怎怎、怎麼可能!」

  不擅長應付女性的少年把吠舞羅內每一次討論這種話題的時間當做學習機會。

  事關吠舞羅的幹部,他不由自主地嚴肅起來。

  結果讓十束笑彎了腰。

  八田惱羞成怒:「十束先生!!」

  被點名的那個變本加厲,笑得站不穩只得扶住吧檯,攝像機自然而然地被放在了吧檯上,草薙把它拿起來,對準十束,一會兒又移向滿臉通紅的八田,臉上的笑容真心實意。

  他知道,千葉言用的攝像機比他手裡的老爺貨高端得多。

  終端功能雖多,卻無法在每個功能上做到極致,在電子產品向輕巧便攜方向發展的今天,專業領域的大型機器依然沒有被淘汰。

  他回想起第一次見到女性時的場景,背著和她纖細身材不符的笨拙機器——

  男人吸了口氣,讓煙草的辛香在肺部打個滾。

  白色煙霧自金髮男人口鼻緩緩噴出,那畫面賞心悅目。他回想著第一次見面的場景,覺得那畫面和他指間的煙草有著某些相似的地方。

  一線微弱,卻不會熄滅的光。

  chapter7

  「自民黨黨魁演講會經過吠舞羅的地盤……有問題嗎?」

  夏末秋初,氣溫依然炎熱,Homra開足了冷空調。溫差太大,千葉進門的時候抖了抖。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換屆時間,日本太過成熟的官僚體制讓這個國家名義上的最高領導人幾乎沒有負擔,來去自如,一屆屆首相於任期末撂挑子的現象數不勝數,以至於下一屆接手的攤子越來越爛。

  混亂的日本政壇,無作為的首相。

  黃金之王對自己最信任的那個人說——這個國家就要毀滅了。

  千葉言自然沒有那個榮幸聽到黃金之王的肺腑之言。但就算是最冒進的新聞工作者,也在一年又一年的重複中學乖了。每年的這個時候,不過是走個過場,一點熱情都沒有,偏偏事情又多又雜。

  兩大政黨的街頭演講同時進行,地點錯開。千葉這個小組跟自民黨。

  因為橫跨了表世界和王權世界,對後者的通知工作同樣被派給了千葉小組。

  「有沒有一種我很厲害,厲害地完全不像記者的感覺?」千葉說著反話抱怨,手上捧著草薙給她倒的常溫礦泉水,「聯繫表世界和王權世界有專門通訊渠道,憑什麼什麼都讓我們干?」

  「因為Scepter 4 不在了的緣故?」草薙擦著酒杯,邊和千葉聊天。下午三四點的光景,酒吧才開門,吠舞羅的成員不妨礙草薙生意,基本都離開了。酒吧裡有三三兩兩的客人,暫時還算安靜。

  「嘖。」千葉很不淑女地發出了煩躁的聲音。她放在吧檯上的終端亮了,女性伸手點開信息,問道,「草薙先生,這裡提供晚餐嗎?」

  「有簡餐。」

  一般酒吧只提供水果拼盤,甜點之類的小食,因為Homra時常聚集一群小伙子,草薙才準備了正餐,販賣只是是順便——卻給他帶來了意想不到的收益。

  千葉只是隨口一問,沒想到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多少有些驚訝:「哇哦。」然後她低頭髮短信,「真不錯。」

  千葉讓津村和時田到Homra碰頭,在兩人到來之前,女性按兩人口味點好了菜。在一對年輕人到達的同時,熱騰騰的食物端到了他們面前的桌上。

  「組長你對時間的估計永遠這麼精準。」時田打開餐巾擋在身前,在酒吧幫忙的十束多多良打開了牛排上的蓋子。

  千葉戳著面前的混合沙拉,挑了幾粒雞丁甩到津村的意大利面上:「那就別再感歎這個了,快點吃完回去交表格。那東西放身上壓力太大了。」

  除了統治者黃金之王,在天上不下來的白銀之王,避世隱居沒有族人的無色之王,餘下四名王權者氏族都必須簽署筆頭協議,保證不妨礙表世界的政黨演講。

  津村的臉太有名,負責性格溫和綠王。

  身強力壯的時田跑過半個日本找鹽津元簽字。

  最難打交道的黑王,最暴力的赤王,由千葉負責。

  「覺得沉重的話交給我好了。」津村笑瞇瞇地從包裡抽出文件夾。

  千葉停下叉子,把自己手上的兩份文件夾進去:「大言不慚的小丫頭。」

  放在最上面的一份正好是為第三王權者準備的協議,頁末的簽名是「草薙出雲」。

  津村驚訝:「居然不是『周防尊』?」

  為了表示對王的尊重,即使不是本人簽寫,王權者健在的氏族統一以王權者姓名簽寫。

  「有沒有覺得赤王氏族突然間變可愛了?」千葉笑著問。

  津村剛要回答,一道男聲從千葉背後響起:「如果你用可愛形容的話,我很難覺得榮幸啊,千葉桑。」

  草薙出雲動作得體地把果盤送上桌:「本店贈送的,希望以後能多多惠顧喲。」

  「像我這種只喝白水的傢伙草薙先生也歡迎嗎?」千葉問道。

  「當然。千葉桑可是會為我帶來客人的福星呢。」男人說著漂亮的場面話,向千葉略點了下頭,轉身招呼別的客人去了。

  津村把憋著的一口氣長長吐了出來:「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他要發火呢。」

  千葉挖苦她,找沙拉裡水嫩嫩的生菜葉子吃:「呵呵呵,剛剛誰想接我衣缽來著?這樣就嚇著了?」

  津村回答不能。

  千葉點到為止:「雖然每年都要做這麼一次死,但我還是要說,打起十二分精神來,接下來的採訪千萬別出問題。即使現在在演講車上義憤填膺的黨魁一年後會成為全名公敵——」

  津村打斷她:「組長,好囉嗦啊,我們都知道。」

  政治永遠是敏感話題。

  無論是誰面對它都要用上十二分的小心。

  千葉言將四份文件直接面呈黃金之王。

  半透明的地板下石盤安靜地躺著,其威壓和黃金之王的氣勢混雜在一起充滿整個和室。千葉跪坐在黃金之王對面,恭敬地低著頭,偌大的和室裡只有老人翻閱紙張的細小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老人威嚴的嗓音響起:「辛苦了,千葉。」

  能讓這個國家實際上的統治者記住自己的名字是種榮耀,更是種壓力,千葉不發一言地低頭,行最高禮節的敬禮。彎下的身子和地面平行,因為跪坐的姿勢,額頭幾乎貼在了地板上。可女性繃緊的身體卻透出一種寧折不彎的倔強,很矛盾。

  在千葉抬起頭前,黃金之王又說了一句:「保重身體。」

  千葉的動作不著痕跡地一頓,道:「承蒙體恤,不勝惶恐。」

  從御柱出來,天已經完全黑了。千葉才邁下台階,津村和時田就圍了上來:「怎麼樣?」

  千葉愣:「什麼怎麼樣?」

  津村空手做出拿話筒的動作,表情一瞬調整到攝制狀態:「請問千葉言小姐,直接面聖的感覺如何?」

  千葉也裝出思考的表情:「一般般。」

  他們低聲說著話,腳步迅速地遠離了御柱大廈,時田這才開口:「黃金之王沒有為難你吧?」

  看著津村緊張的表情,千葉失笑:「為什麼你們總覺得黃金之王會為難我?我有什麼值得他為難的嗎?」

  這話很有道理,但津村還是不放心:「可是,就算這樣,也沒有理由每次都要你親自把文件送到他面前啊,就算不放心別人,不是還有兔子嗎?」

  「誰知道呢?」千葉無所謂一笑,「王權者的心思你不要猜,白死腦細胞。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隨他去吧。」

  這樣說著的千葉,在時田發動汽車的時候,仍是回過了頭,看了眼直插雲霄的御柱塔。

  一天之內見了多位王權者,三人心裡都不平靜。車在路上行駛,千葉重新提起了被沉默打斷的話題:「也許,」她用疑問詞開頭,「王權者,並不是我們想像中的那樣。」

  津村表情正經:「也許。雖然身處王權者的世界,但不屬於任何氏族的我們,始終只是在它的邊緣打轉。」

  千葉懶洋洋地撐著頭,她困得很,和王權者打交道極耗精力:「但也因為這樣,我們才能周旋於各個王權者之間啊。」

  「赤王氏族倒真是意外之喜。」說著這話的千葉,臉上有笑容。

  時田和津村不怎麼明白:「意外地好相處嗎?」

  「是啊。」女性態度敷衍,「困死了,到家了喊我。」

  表現得睏倦非常的女性回到家後卻沒有立刻上床休息。她坐在床上看東西,成打的A4紙是結城哲也給她的資料。

  秋蟬要價很高,給出的資料非常詳細。地下世界最好的情報商,倒是個有良心的商人。

  昏黃的床頭燈下,千葉言架著副眼鏡,因為多病,她非常瘦,檯燈打亮的臉部輪廓因瘦削而顯得凌厲。大概是職業關係,千葉言的眼睛很亮,亮得咄咄逼人。女性翻著紙頁,突然一笑,那笑容是鋒利的:「呵,來的正是時候。」

  chapter8

  「安娜,要出去玩嗎?今天的鎮目町會很熱鬧喲。」

  因為之前的文書,草薙決定,Homra在某黨魁演講當天歇業一天。

  玩著紅色彈珠的小姑娘抬眼靜靜地看向草薙,男人有些頭大,不由求助似的看向一邊的十束。

  十束多多良笑得溫和又治癒,他的話是這麼說的:「來吧,安娜,我們就一起陪草薙哥出去玩一玩吧。」

  草薙:「……」

  看著眼前一大一小兩雙眼睛,草薙出雲完全沒有反駁的力氣。

  天氣炎熱,街上卻擠滿了不畏酷暑的人群。

  防暴警察拉著警戒線維持秩序,舉著各色標語旗幟的選民規規矩矩站在警戒線後面。人聲嗡嗡,秩序井然中透出危險的狂熱。

  不管這幾年支持率如何波動,每個黨派總有那麼一波堅定的支持者。

  鎮目町的演講安排在下午,也就是黨魁今天行程的後半段。因為種種原因,排在後面的活動通常不會準時開始。

  烈日下的人群,耐心出奇地好。

  草薙無所謂,但他擔心安娜受不了,於是帶著兩人進了沿街的一家冷飲店。小姑娘專心致志地小口小口吃著面前的草莓冰。草薙應付著點了杯抹茶冰激凌,感覺略彆扭。對面的十束歡快地吃著巧克力口味的蛋糕,毫無壓力。

  真是讓人羨慕的性格啊。草薙想。他視線飄向窗外,完全不明白那群人的熱情是哪來的。

  「草薙哥,找到千葉小姐了嗎?」

  在千葉帶著兩名部下在Homra吃了頓飯後,十束的調侃更加頻繁了。

  說得多了草薙忍不住問:「你怎麼了?」

  十束沒有回答,倒是一直不合群的伏見軟塌塌地開了口:「是因為king真的成了king,無聊了所以轉移目標了吧。」

  這話並不多麼好聽,十束只是好脾氣地笑,沒有反駁。草薙只好圓場:「那我還真是榮幸呢。」

  吠舞羅的三把手是個溫和的男人,溫和但執著。曾經他是薄情的,但在找到了吠舞羅這個歸宿之後——因為執著,對赤色成員的變化,他比誰都敏感。

  「草薙哥。」淺金色頭髮的年輕人咬掉叉子上的蛋糕,用沾著巧克力末的銀叉指指窗外,「來了喲。」

  車身上印著朝日電視台台標的白色麵包車艱難地擠過人群,停在了路邊的車位上。從駕駛室裡出來的是一名高大的男性,同時車廂的移門從裡面拉開,千葉言一腳踩在地上,一腳踩在車上,搬東西下來,攝像機,三腳架,電線,一一被攝像師時田接過。最後下車的是名臉津村,因為要上鏡,她防曬措施做得很好,披肩寬沿帽,千葉還掏了防曬霜給她。把臉藏在巨大寬沿帽下面的姑娘接過防曬霜說了什麼,千葉和時田做出反應,然後兩名女性往幾乎沒有客人的店面走來,男性則扛著攝像機擠過人群,在警戒線之內架設機器。

  看見兩名女性向自己這個方向走來,草薙下意識地衝她們招了招手。動作還沒做完他就覺得自己傻,夏末秋初,陽光異常明媚。店裡光線相對昏暗,又隔著一段不短的距離,千葉沒可能看見他。

  事實證明他的猜想,津村推開了另一家店的門。

  但千葉拉住了她,視線明確無誤地投向草薙所在的地方。男人心頭一跳,化得差不多的抹茶冰激凌啪嗒一聲從勺子上滑下去。

  十束笑道:「心有靈犀啊。」

  這回換千葉推門。女性進門後直奔點餐檯,顯然,剛剛視線根本沒對上。

  千葉是在點單的途中看見草薙的,略驚訝的一愣後禮貌地點了點頭,草薙笑著回禮,十束也歡快地沖千葉招手,他臉上的表情在草薙眼裡有那麼些幸災樂禍。

  隨著千葉的動作,津村也跟著看過來行了個禮。進店後,女性摘下了帽子,常年跑外景,防護工作做得再好,膚色也算不上白皙。

  等單的時候,千葉把津村按在椅子上,往她臉上拍防曬霜,三杯飲料做好,技術熟練的千葉也鼓搗好了津村的臉。

  「好了。」千葉把兩杯飲料塞到津村手裡,話音未落,僵著一動不動的姑娘如蒙大赦般一躍而起,低頭讓千葉幫她戴上帽子,隨即衝了出去。

  「千葉小姐,這邊。」發現千葉沒有跟出去的意思,十束揚聲招呼。

  千葉言端著杯子走過去。

  靠窗的位子是四人座,千葉正好佔了最後一個座位,在草薙旁邊。

  「千葉小姐不用出去嗎?」十束問道。

  「這是領導的特權喲。」千葉打開飲料杯上的小口,笑著回答。

  因著十束在問千葉問題,草薙自然而然地把目光投在千葉身上,明媚的陽光從窗外照進來,男人驚訝地發現身邊這個姑娘的皮膚居然比津村白。

  感受到男人的目光,千葉轉過視線,草薙一點不侷促,自然地對上目光,調侃:「這就是你沒曬黑的原因嗎?」

  千葉一笑:「正解。」

  誰都知道這不是正確答案。

  但誰都不會追根究底,畢竟,這不過是無關緊要的閒聊罷了。

  時間漸漸流逝,有十束在不用擔心冷場。但千葉的表情還是漸漸嚴肅起來。

  守著機器的時田被津村替下,進店休息了一會兒,最後千葉也替了一班,但該來的黨魁依然沒有出現。

  千葉站在冷飲店門外的陰影裡打電話,輕輕皺著眉頭,嘴唇線條拉得很平,那神情嚴肅到帶一絲凶狠,像是下一秒就會破口大罵,但從門縫中漏進的聲音,卻是冷靜非常。

  十束把安娜抱到腿上,喂小姑娘喝化成了粉紅色湯水的草莓冰:「草薙哥,千葉工作時的樣子和你好像好像啊。」

  「別學小孩子的語氣說話。」草薙道,他面前是半杯抹茶甜湯,對甜膩膩的東西他真心不感冒,「我怎麼知道我工作的時候是什麼樣子。」

  這時候千葉結束了通話,臉色陰沉地可以滴水。

  十束示意了下草薙,金髮男人猶豫了下,走了出去。

  「怎麼了,遇上什麼麻煩了嗎?」

  「改路線了,原因不明。黨魁不來了。」千葉平板地答道。

  「似乎……」草薙苦笑著看著眼前的人山人海,「很嚴重呢。」

  「確實……」很麻煩。首先是節目要開天窗,台裡會有各種麻煩,其次,她不知道該怎麼安撫等了半天的民眾,全推給防爆警察似乎太不負責了……

  千葉看著草薙,靈光一現,索性就不要安撫了:「草薙先生,可以幫個忙嗎?」

  「需要我做什麼?」草薙當然不介意幫個忙,話說回來,也不是第一次幫忙了。

  千葉才剛張開嘴,連聲音都沒發出,人群卻騷動起來。

  「不來了?」

  「開什麼玩笑?!讓我白等半天!」

  「哎哎,說不定是前面出了什麼事情。演講者從車上掉下來什麼的……最近發生頻率很高啊……」

  各種各樣的聲音遠遠近近地響起,千葉臉色一變,往人群中擠去。草薙撓撓腦袋,看瘦弱的姑娘擠得辛苦,走上去幫她開路。

  千葉愣了愣,她垂下眼睛顯出那麼幾分不自在,卻讓人覺得親近不少:「多謝。」

  草薙心情很好,也笑:「不用謝。」他懷疑自己是被十束帶過去了,男人突然覺得,在他看來,千葉言確實和別的女性有些不同。

  警戒線內,津村側著身體,讓線外的群眾進入畫面,她對著鏡頭說:「自民黨黨魁臨時改變演講路線,民間黨員白白在烈日下等候將近三個小時,讓我們來聽一聽他們對此事的看法。」

  津村把話筒移向線外的群眾,藉著這一動作,她看了眼已經走到近處的千葉,後者毫不吝嗇地給了她一個大大的笑容,豎起大拇指。

  攝像機是架在三腳架上的,時田工作比較輕鬆,他一邊留神機器,一邊和千葉打招呼:「組長。」

  千葉點點頭:「怎麼回事,消息是怎麼傳出去的?」她的內部消息才剛確定,消息就已經在人群中散佈開,怎麼想也不正常。

  「不知道。」時田回答道,男人話雖少,但說起正事條理清晰,「等的時間久了,人群一直鬧哄哄的,抱怨辯解的都有,我和翔子也沒在意,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不對了。」

  高大的英俊男人低下頭,好像做錯事的小孩子,千葉拍拍他的肩膀——因為身高不夠不得不踮起腳尖,一邊看著的草薙覺得這畫面有些喜感——安慰:「你們做得很好,隨機應變,這期節目不用開天窗了,免了我一頓罵。」

  津村的採訪在繼續,時田跟著調整鏡頭角度,被採訪的人有的激動,有的冷靜,有的在抱怨,有的在為自己的領袖辯解。

  千葉站在時田側後方,面無表情地盯著LCD顯示屏,她今天穿得很正式,白色襯衫配西裝褲。此時女性把襯衫挽到手肘處,抱著雙臂的樣子很有女強人的氣勢。

  也是因為這身衣服,她出示證件後,和她著裝相似的草薙也被放進了警戒線。

  「這是對選民的不負責!」正被採訪的人吼到破音,時田趕忙調音,不然播放時全是尖嘯聲,「不管你有什麼理由,總得給我們一個解釋!一句『不來了』是什麼意思?事後解釋誰知道你是真是假?!早知道會出這種事情,我不如加入民主黨!」最後一句話踩到了敏感地帶,情緒本就不穩定的群眾立刻爆發了。

  「開什麼玩笑?!因為這種小事就——」

  聽不見一句完整的話。

  「——民主黨的走——」

  場面迅速失控。

  第一個人動起手來,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所有人都推搡起來。警戒線被扯斷,被踩到腳下,防爆警察寡不敵眾,被擠壓成人群中一條扭曲的線。

  時田裕樹一把將攝像機舉過頭頂,他只來得及把津村拉到身邊,人群就重重地擠壓過來。

  他來不及轉身去拉千葉。

  猛然間,空氣一陣扭動,緊緊擠壓著的人群突然被推開一條縫。縫隙那頭,千葉向他們的方向伸出手,眼神鋒利而冷靜:「過來。」

  chapter9

  千葉製造的縫隙只維持了一瞬間,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切斷了她的異能。

  風系異能屬性強大,但千葉言身體太差,達不到這個屬性該有的強悍。

  時田走到一半再次被人群夾住,津村被他護在懷裡,年輕的姑娘在縫隙閉合前看見了千葉驟變的臉色:「組長——!」

  話音未落,紅色的火焰猛然爆發!

  附近的幾個人直接被炸飛。

  突然空出了一片的場地讓周圍能看見發生了什麼的人群於瞬間靜止。

  短暫地失去了知覺的千葉言攀著草薙出雲的胳膊站穩。男人的手以不失禮貌的力度保護性地橫在她腰間。

  不知什麼時候點上了煙的男人以近乎閒散的姿態站著,聲音同樣悠閒:「在吠舞羅的地盤上撒野,」他意味深長地停頓了下,「這怎麼可以呢——」

  赤紅色的火焰洶湧而出,覆蓋在防爆警察的盾牌上燃燒。畢竟是表世界的居民,即使是警察,也被嚇得丟了手中的盾牌。

  失去了支持的盾牌沒有掉在地上,它們懸浮在半空中。這詭異的一幕嚇得人們忙不迭地後退。前面的人瘋狂地往後面跑,後面的人卻無法給出及時反映——

  「踩踏事件……」津村目瞪口呆。

  她和時田已經跑到了千葉身邊。

  臉色蒼白的女性無力地笑笑:「至少比集體暴力事件好。」

  津村立刻反映過來,轉頭跑去和防爆警察交涉,三兩句話解決了問題,訓練有素的防暴警察衝入人群,竭力維持秩序,減輕傷亡。

  時田看千葉一眼,千葉點點頭。男性扛著機器追上津村,無論是攝像機還是話筒,都奇跡般地沒有受損。

  兩人追著防暴警察和人群拍攝,年輕姑娘的頭髮早亂了,防曬霜被汗水打成一塊塊白斑,覆在臉上好不狼狽,但她依然堅持在鏡頭前,臉上表情專業。

  所謂的敬業精神。

  「覺不覺得很傻?」千葉笑問。

  「當然不。」草薙這麼回答。

  「我把人找全了。」千葉說,「草薙先生手下留情。」

  「我看上去是很兇惡的人嗎?」草薙出雲苦笑。

  著火盾牌落地,擁擠的人群中突然出現數個圓形真空帶,每個真空圈中都圈著一個人。赤紅火焰從半空掉落,落到真空圈中,直接把人裹住。火焰觸地一彈,攜著人衝回半空。

  大風。

  半空中猛然刮過劇烈的氣流,同一水平面上的樹丫像是被利斧砍鑿,利落的折斷。但地面上人群卻完全不受影響。彷彿所謂的空氣對流只是個笑話。

  千葉言使用異能把人捲過來,身體止不住一晃:「六個異能者,兩個bata組。」

  草薙既然說了在吠舞羅的地盤上撒野是不行的,那一定會出手。王權者擁有法外豁免權,就算是殺人也不一定會被判刑。

  但涉及到政黨,這幾名搗亂分子不能交給吠舞羅,最多讓吠舞羅在他們身上出口氣。於是千葉必須插一手,人家辛辛苦苦把人抓住,你什麼都沒干就讓他們把人交給你,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

  真是……好累啊。

  千葉撐著膝蓋在心裡抱怨。

  這根本不是她分內的工作嘛。

  視野裡出現了一隻手:「還好嗎?」

  千葉抬頭,按著草薙的手直起身:「草薙先生好厲害,一招打趴六個,其中還有兩個bata組。」

  草薙笑笑:「好歹我也是alpha組嘛。」

  千葉一愣,這才想起來,草薙出雲,赤王氏族中唯一的alpha組異能者。比之於吠舞羅其他成員,這個實力強悍的男人,實在是太安靜了,安靜到大家都忘了他有多厲害,只把他當做吠舞羅中保姆式的人物。

  千葉言看見,眼前男人溫和的神情突然冷了下來,他望向千葉身後,語氣不無諷刺:「這次黃金氏族來得真及時呢。」

  兔子。

  千葉也看見了。

  在草薙的背後,在沸騰人群的最末端各站著一名兔子。

  站位奇怪的兔子們製造出巨大的場,將表世界居民包裹於其中。在他們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之前,這群人陷入了集體沉睡。

  一名兔子走到了草薙和千葉面前,在安全距離上站定,然後規矩地鞠了一躬。

  草薙臉色冷淡,吐出一句「請便。」後轉身走了。

  兔子不發一言將六名嚴重燒傷的異能者拖走——真不知道他是怎麼辦到的,一個人拖六個——千葉沒能看明白。

  事實上她已經什麼都看不清了,異能被強行打斷造成的反噬讓她喉嚨口陣陣泛腥。

  草薙已經走開,時田和津村還在給兔子看錄像——兔子會使用異能把在王權世界也無法播放片段直接銷毀。

  既然沒人看著——

  千葉躲到行道樹後撐著樹幹乾嘔起來。起先不過是幾口痰,後來則是深紅色的血沫。

  半分鐘的時間,嘔吐感連著髒東西一起被吐乾淨,千葉掏出紙巾擦擦嘴,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直起身。

  她從樹後面轉出來,看見了金髮男人的背影。

  草薙出雲站在兩步開外,手指間夾著煙抽著。無論是距離,還是動作,都像是在給她打掩護。

  「他們不知道?」草薙用煙點了點津村和時田的方向。

  「他們知道我的身體有多差,沒必要在他們面前做。」千葉看著草薙,眼神突然又拉開了距離,帶著審視,以及,隱忍的憤怒,「草薙先生你不是離開了嗎?」

  草薙出雲的回答相當無賴:「我又回來了。」

  千葉一噎。

  那頭時田仍守在攝像機旁邊,津村卻跑了過來。女性臉上帶著略微的忐忑神色。

  「組長,我爭取到了拍攝黃金氏族審訊異能者機會。」

  這是個好消息,但津村的表情與之不搭,於是千葉吐出了疑問詞:「嗯?」她等著姑娘繼續說下去。

  「但他們只允許我們進兩個人。」

  聞言,千葉露出了微妙的表情,她扭頭向時田那邊看去,在低頭專心檢查錄像的兔子身旁,站在另一名兔子。那名看似多餘的兔子感受到了千葉的目光,扭過頭來。

  千葉臉上的微妙神色在目光接觸的剎那平復,她點點頭:「知道了,你和裕樹去,謹慎些。」

  「哎,好。」津村一個沒反應過來,似乎對千葉這麼果斷抽身出去感到驚訝。他們這個小組雖然和黃金氏族有千絲萬縷的關係,但直接和這個氏族接觸的,從來都只是千葉言。

  反應過來後,津村的表情變得很慎重:「知道了。」

  那表情像是一個孩子好不容易得到了一個機會,努力地想要證明自己。

  草薙出雲在一邊看著覺得有趣,他覺得津村對千葉的態度和八田對周防的態度有些相似。

  男人聽見津村憂心忡忡地問:「但我和裕樹都走了,你怎麼辦?」

  千葉笑:「怎麼怎麼辦?你在擔心些什麼?」

  津村表情一變,刁蠻到惡狠狠,她伸手按住千葉的肩膀,四指收攏,大拇指一扣,做了個把人拎起來的動作,但她沒有草薙的力氣,身高也不及千葉,這動作只能意思意思。

  津村做著把人拎起來抖幾抖,看看有沒有窟窿漏水的動作,同時惡狠狠地說:「唉喲,以為我沒看到啊,異能被切斷的時候臉色多難看啊,內傷了吧?」

  「嘿嘿嘿,你們該走了。」千葉伸出手指指向注視著這裡的時田和兩名兔子,「被他們這樣盯著我覺得壓力很大啊。」

  女性用事實轉移了話題,無力反駁津村。

  津村翔子知道自己無法再停留,褪去偽裝的兇惡,神色焦急:「說真的,你一個人行不行……」

  草薙適時開口:「放心吧,既然簽了協議,那我一定會保證你們的安全的。」

  津村猶疑地看著他,赤王氏族的名聲讓她很難信任眼前的男人,但之前草薙對千葉的維護又是實實在在的。

  沒有時間給她猶豫太久,津村最終點了點頭:「那就拜託你了。」

  狼狽的姑娘鬆開千葉,向時田他們跑去。

  千葉迅速從口袋裡掏出一包濕巾塞進津村手裡:「路上把自己收拾收拾。」

  津村腳步不停,揚起手揮揮,算是對千葉的回應,順帶告別。

  姑娘揚起的手裡捏著濕巾,塑料包裝紙反射著燦爛的陽光,很耀眼。

  chapter10

  時田和津村跟著兔子離開,千葉站在原地目送。

  離開前,一名兔子使用能力,讓倒伏的表世界居民全部站起來。沒有意識的人群睜著眼睛神情呆滯,順著兔子的指示,警察撿起盾牌,又拉起了隊伍,沿著主幹道將群眾分成兩片。

  人群移動迅速,配合著他們臉上的表情,在清醒著的人看來非常驚悚。

  時田和津村已經被兔子帶到了半空中,千葉和草薙靠著樹幹,人群繞著他們走。

  身處人群中的草薙和千葉表情平靜,女性抬頭看向半空中,行道樹的葉片裝飾了她的視野,兔子中的某一位感覺靈敏,幾乎是在她看過去的同時轉頭,略微點了下腦袋行禮。然後,他連同半空中的其他人瞬間消失不見。

  異能在空中形成了透明的漩渦,風屬性的千葉對此非常敏感,常人無法感知的能量波動讓她眩暈。

  可把重心交給背後樹幹的女性半點表情改變都沒有。

  她曾經健康過,和每一個奔跑在街道上的孩子一樣。在一場事故之後她才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她接受各種治療,過程痛苦,有人對她說,要忍耐。長年累月之後,忍耐成了習慣,變成堅強的一部分。

  但她依然沒有被治癒。

  忍耐,忍耐有什麼用呢?

  失望讓人偏激,讓人憤世嫉俗,讓人傾向社會黑暗的一面。

  千葉言自認是個好人,她害怕自己會因此走歪。

  黑格爾說,站在絕對光明和黑暗的地方,其實都是看不到真理的。

  於是舉著探尋真理的旗幟,黑髮黑眼的女性站在了這裡。

  她已經不是好人了,千葉言輕輕咂了下舌,細微的聲音淹沒在轟然作響的喧嘩中。人群清醒過來,彷彿按下了倒帶鍵,他們的記憶停留在黨魁改道消息剛剛傳播開來的時候。

  防暴警察嚴陣以待,沒有了刻意挑釁的異能者,黨眾們抱怨了一會兒紛紛散去,沒有人願意和軍隊訓練出來的人直接衝突。

  沒有人注意滿地的狼藉,同時防暴警察們統統忽略了盾牌上的擦傷。

  「兔子的能力真是……」做著輕鬆表情的男人語氣隨意,可千葉還是聽出了草薙的震驚和慎重。黃金之王的親衛隊,實力太過強悍。

  沒頭沒尾地感歎了一句,草薙出雲向千葉言伸出手:「我送你回去。」

  千葉言垂下眼睛盯著男人的手掌看了一秒,拉住:「麻煩你了。」

  草薙出雲是個敏銳的男人,他建立在敏銳之上的體貼讓千葉感到不快,有種禁區被觸犯的感覺。

  但,草薙出雲對自己沒有惡意,自己在感到危險的時候也亮出了爪子,想必聰明如草薙不會不明白自己的意思。現在,幹嘛拒絕呢?

  兩人相握的手一觸即放,千葉只不過是借力 把重心從樹上移開。

  此時街上的群眾已經散得差不多,防暴警察也在收隊準備回去。沿街的商舖主人們自發地拿著掃帚簸箕出來打掃,看他們的表情,似乎對之前的暴動一無所知。

  「十束,安娜?」草薙推開冷飲店的門,沖裡面喊道。

  很快有男聲回應:「來了。」

  十束多多良牽著安娜走出來,他嘴角帶著笑意,眼神一派清明,看見草薙身邊的千葉,他問道:「千葉小姐要去Homra喝一杯嗎?」

  草薙不動聲色地笑道:「不,我出去一趟,送千葉桑回去。你先帶著安娜回Homra。」

  十束笑:「好的。安娜,我們走吧。」

  小姑娘懂事地點點頭,跟著十束走了。

  看著兩人離開的背影,草薙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到來的兔子不止他們見到的那三個,沿街店舖中人們的記憶,也被修改過了。

  「走吧。」草薙招呼千葉道,神色平靜,「我送你回去。」

  注視著街道對面某一處的女性收回目光,點點頭,再次道謝:「麻煩你了。」周全的禮數,透出生疏。

  千葉一路都沉著臉若有所思,等她坐上草薙的車時好像終於想明白了什麼,給時田打了個電話:「採訪結束後別回家,在七釜戶的辦事處住一天再說。」

  那頭時田毫無異議,一口答應下來。

  千葉說了句「小心些。」掛斷電話。

  「怎麼了?」草薙其實已經差不多猜到,可想到之前女性的反應,還是保守地裝作一無所知。

  千葉用終端一下一下點著下巴:「異能者不止一批。兔子走後不久,又來了一群。大概是顧忌你在場沒有出來。」

  異能者週身圍繞著與常人不同的能量場,風屬性的千葉對此格外敏感。是以她能在人群中精確定位異能者的位置。

  草薙恍然大悟的點點頭:「你擔心津村和時田也有危險,所以讓他們呆在黃金之王的眼皮底下?看你剛剛打電話的乾脆勁,這不是第一次了吧?」

  千葉靠在副駕駛座上:「記者嘛,高危職業。」懶洋洋的玩笑口氣頗有些自得。

  草薙好笑地撇撇嘴,繼續裝傻:「是這次演講黨魁的敵對政黨對你有意見?」

  千葉毫無緊張感:「誰知道,我得罪的人太多了。」

  如果真的是民主黨要破壞自民黨的演講,先不說是如何改變演講行程的。在掀動中提到自家政黨的名字,不論行動成敗與否,都會惹得一身腥。很難讓人相信其中沒有第三方勢力的插足。

  如果先前一批異能者是為了製造混亂。那麼兔子撤走後出現的那批異能者就很微妙了,還有什麼可圖的呢?人群都已經解散了。大戲落幕之前,還有什麼讓人在意?想來想去,也只有千葉這個工作人員吧?

  恐嚇信,威脅,綁架。這在記者圈中並不少見。尤其是當你打出名聲之後。樹大招風,這成語適用於任何行業。

  車子在高架上行駛,紅色的矮護欄拉成一條直線。車內冷氣很足,千葉拉下擋板,擋住太陽光,閉上眼睛,準備小憩一會兒:「草薙先生,別裝傻。」

  草薙出雲轉頭看她一眼,從喉嚨裡發出了無意義的模糊音節,不再說話。

  過了一段時間,專心開車的男人突然看了千葉一眼,視線頓了幾秒,然後做出決定,打方向盤從岔道下高架,調轉車頭,再上高架,往回開。

  高架兩邊的景色沒多大差別,如果不仔細看路牌根本分不清自己在哪兒。千葉迷迷糊糊的,幾次睜眼都沒發現自己在往回走。

  雖然已經準備好了說辭,但每次千葉睜眼,草薙出雲一顆心都提了上來,姑娘閉眼,再放下。上上下下的,男人失笑。

  千葉一覺醒來,呆住了。

  「既然津村和時田有危險,千葉桑也會有危險吧?」金色頭髮的男人笑得人畜無害,「已經簽了協議,如果千葉桑今天出事的話,我難辭其咎啊。」

  千葉言反駁:「那不是保證我的人身安全的協議。」

  草薙裝作沒聽見:「既然醒了,就起來吃飯吧。」

  千葉言無語地呆了下,掀開身上帶著淡淡煙草味的毯子,從沙發上坐了起來。她現在在Homra。

  她完全不想知道自己是怎麼從車上跑到酒吧裡的沙發上的。

  千葉言是個記者,是個勇敢的記者,但這並不代表她臉皮厚。

  圍坐在吧檯前的一群人都注視著她。

  十束多多良,伏見猿比古,鐮本力夫,八田美笑……連櫛名安娜都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然後還有一臉倦懶的周防尊。

  千葉狠狠哆嗦了下,她寧願自己一覺睡到明天天亮。

  草薙出雲端了湯出來:「好了,千葉桑快過來吧。菜要冷了喲。如果你再不醒我可要叫起床了,沒想到你醒得正是時候呢。」

  「那是當然啦。」千葉皮笑肉不笑,「草薙先生的好手藝生生把我勾醒了。」

  她在心裡惡狠狠地想,該死的男人。

  該死的,會做飯的男人。

  chapter11

  吃完飯,半是不好意思坐著不動,半是為了逃避眾人的目光,千葉幫著收拾了桌子,然後呆在後廚幫忙洗碗。

  工作被搶的十束笑了笑離開,順手帶上門。

  吠舞羅的喧鬧被隔絕在門外,漏進來的沉悶聲響反而襯托出後廚的安靜來。

  水龍頭吐出白色的水柱,千葉言低頭洗碗,草薙在一旁搭手。

  千葉不是大小姐,洗碗自然不會摔東西,但她對這個廚房的熟悉度不夠,洗好碗後難免茫然,她不知道該把東西放哪兒。

  草薙於是伸手把還滴著水的餐具接過去,放在它們該呆的位置上。

  無聲的傳遞中滿是生疏的客氣,然而兩人舉手投足間的自然又讓廚房中流動著默契的氛圍。

  很,微妙。

  精於世故的人很容易便能製造出一種親切的氣氛,然而正是這份太過易得的親切,讓人分不清真心假意,到底是出於禮節,還是——

  ——你真的喜歡我?

  成人世界圓滑,沒有少年間那麼尖銳的摩擦,我們稱之為和諧。但這份表面的溫和讓少年式的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失去了立足之地。簡單的事情要繞好幾個彎才能弄明白。

  更多的時候,那些所謂的大人,也是看不清自己的心的。

  千葉言擰乾抹布,把流理台上的水漬擦乾淨。

  她想,真麻煩。

  千葉不是沒有被追求過,草薙出雲的行為也不算標新立異,她看得出他在幹什麼。她不討厭這個男人,可以說對他有好感,想必草薙對她的感情也只有這個程度,畢竟他們相交不深,只不過是男人都要主動些。

  既然如此,那就順其自然吧。

  被人追,還是很愉快的。

  這樣想著的姑娘洗乾淨抹布,把它搭在洗碗池池沿上。

  再者,成人間愛情相對理智,她不是懵懂的小丫頭,不怕一頭栽進去。

  理智,理智體現在草薙出雲的一句話裡:「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他明智地只留了千葉一頓晚飯。好像他把千葉帶回來只是因為那一紙協議。

  千葉言愉快的答應了,依然客氣地說了句:「麻煩你了。」

  她彎彎的眉眼,讓草薙也很愉快。

  回程途中,睡了一覺的千葉精神不錯,和草薙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

  草薙出雲把千葉言送到小區門口便告別離去。

  車燈在黑夜中劃出流線型的弧度。

  一切都很順利。

  二宮直治再一次比千葉早到家。

  他站在滿室狼藉中,挺拔嚴肅如一棵松,男人很平靜,他問千葉言:「你又得罪誰了?」

  居室像遭了搶劫,被扯壞的東西丟得滿地都是。千葉言掃了一圈,用同樣平靜的聲音回答:「多去了。」

  「嘖,怎麼住這裡都會遭賊。」千葉蹲下身試圖收拾東西,語氣中的無奈比煩躁多,煩躁,比憤怒多。她像是已經習慣了,對待這樣的事情如同對待小孩子的惡作劇。

  「我把浴室和臥室收拾好了,洗洗睡吧。」二宮這樣說。

  千葉言「哦」了一聲拍拍手站起來。

  洗洗睡了。

  第二天,二宮和千葉一早起來收拾東西,破爛全扔掉,統一換新的。等時田和津村回來,到千葉公寓裡露個臉,女性的屋子裡已經塞上了新的傢俱,兩個年輕人只覺得組長家裡突然變乾淨了,根本沒有多想。

  破壞者已經遠遠逃開,他看不見這份平靜,近也看不見平靜下的不平常。

  記者的收入絕不算高,即使千葉很有名,換掉公寓中的大部分傢俱對她的收入來說也是一項不小的支出。撇開這點不談,記者,最重要的無疑是她的文件,終端功能雖多,但不可能塞下全部資源,又因為工作的特殊性,她必須備份。資料的丟失,可不是次數多了就能習慣的。

  她實在是太平靜了,平靜的好像不過是撕破了件衣服又買了件。

  好像她的家對她來說,只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睡覺的地方,裡面沒有任何重要的東西。

  接下來的日子千葉帶著兩名手下做專題。兩個星期後草薙出雲在異能者專用的傳媒上看到了千葉言出品的入室搶劫特輯。已經有兩年沒在電視上露臉的千葉言再次拿著話筒站在了攝像機前,表情動作俱是專業。

  草薙出雲摸著下巴,有些捉摸不透千葉怎麼會突然出鏡。電視上女性化了妝,完美地遮蓋了她眉眼間的病弱氣質,纖細漂亮的姑娘談論著有關入室搶劫的話題,居然絲毫不違和。

  唔,這就是名記者的風采麼?草薙這麼想著,摸過終端查詢千葉兩年前的節目。

  同一時間,二宮直治在不同的地點收看相同的節目。

  我就知道。男人臉上絲毫不顯,心裡卻在狠狠吐槽,這麼明目張膽地挑釁,真是不怕死到作死。

  千葉言一行三人同樣坐在電視前看節目,津村專注地盯著電視上千葉的一舉一動,和千葉比起來,津村總差了那麼一點。

  在津村心裡,她的組長是個傳奇,以報社記者的身份打出名氣,憑借一年的電視記者生涯為大眾所熟知,如今退居幕後,做出節目的收視率居高不下。

  如今她再次從幕後走到台前,頗有種寶刀未老的感覺,攝像機前的人,自信,鋒芒畢露。

  看了一半,千葉和身邊的兩人打了個招呼,進了廚房。又是記者,又是編導,這兩個星期她不是一般的忙。做這個專題是為了說一句「我不怕你」,但節目質量還是要抓,立場不能偏頗,既要報道十惡不赦的罪人,也要採訪被逼無奈鋌而走險的犯罪者。

  如果只報道前者,她「不怕你」的意思會更明確,但職業素養會遭到質疑,這是她無論如何都不想看到的。

  拿了大桶的抹茶味冰激凌,千葉關了房門窩在床上,揭開蓋子挖了一大勺塞進嘴裡,冰涼的氣息瞬間充滿口腔,隨即化開濃郁的抹茶香味。千葉言愜意地瞇起眼。

  然而沒等她吃幾口,津村沒敲門就闖了進來,姑娘人贓並獲地嚷道:「我就知道!」說著她一把奪過冰激凌,看了看少掉的份量,微微鬆口氣,依然抱怨道:「明明腸胃不好,還老要吃冰的。二宮先生也真是的,知道你沒有自制力,怎麼還允許你在冰箱裡藏這種東西。」

  千葉坐在床上面無表情地盯著津村手裡的東西:「誰說我沒有自制力了?整個夏天我才吃到十來個甜筒,這都快秋天了,我不是想抓住秋老虎的尾巴再過把癮嘛。」

  「你也說了,都秋天了。」津村不為所動,抱著冰激凌出去,「沒收了。」

  甜食被搶,心情很糟糕,千葉氣悶地坐著床上一動不動。總不能和津村搶吧,多像小孩子啊。

  千葉完全沒意識此時她生悶氣的樣子完全就是小孩子模樣。

  女性抓過終端,編輯短信——甜食被搶,不幸福。

  這個時代,任何人發短信都是熟練的,惱怒中的千葉速度更快。等她發現多加了個收件人時已經來不及,發送鍵已然按下。

  民用終端是無法中止短信發送的。

  除了正經想要發給的二宮直治外,最近聯繫頻繁的草薙出雲也將收到她的撒嬌短信。

  千葉言頭皮一緊,趕忙編輯新的短信補救。

  然而男人的電話在她短信編輯完之前打了進來。

  「千葉桑。」草薙出雲聲音含笑,他知道短信不是發給他的,於是完全不給千葉開口的機會,「Homra正好新出了兩份甜品,要來嘗嘗嗎?」他還嫌不夠似的介紹,「是焦糖布丁和抹茶慕斯,用的是從荷蘭進口的奶源,以及十束和我的手藝。」

  最後一句話一說,千葉還敢說短信發錯了嗎?女性抽著嘴角假笑——反正草薙看不見:「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會來嘗嘗的。」

  草薙應了聲,問:「千葉桑現在有事嗎?」

  「在和翔子他們一起看電視。」算不上有事。——這句話千葉當然沒說出來。

  「這樣啊,」草薙聲音愉快,「擇日不如撞日,到Homra聚一聚如何?正好你們的節目在播,我們對幕後的故事都很敢興趣呢。」

  千葉無語,這是威脅嗎?吠舞羅感興趣什麼的……她只能說:「我去問問翔子他們。」

  千葉話一出口,津村幾乎興奮地跳起來,懷裡的冰激凌都翻了,時田手忙腳亂地接住。千葉言額頭十字直蹦。

  混亂過後,津村正經下來,她想借這個機會採訪吠舞羅。

  這是個反駁不能的理由。千葉打電話問草薙是否願意接受採訪,後者欣然同意。

  一條誤發的不正經短信最終指向了這麼個正經的終點,千葉哭笑不得。

  二宮直治的短信在這個時候姍姍來遲,一個字:「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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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2

  「歡迎光臨。」

  草薙打開門,迎接從七釜戶到來的客人們。

  千葉伸手一同頂著門,讓時田和津村把機器搬進去。

  「打擾了。」千葉這麼說。

  「這話真是太見外了。」草薙終於找到機會說出他一直想說的話。

  室內,十束多多良兩眼冒光地圍著架設機器的時田轉,手上拿著他的老爺機在拍。時田很興奮,這個內斂的男人對攝影有著非一般的熱愛,十束手裡少見的絕版老爺機點燃了他的熱情。兩個男人交談愉快。記者津村一進門就被圍住,社交手段了得的姑娘已經和吠舞羅成員打成一片了。

  草薙憂慮道:「要是被你們挖走機密可怎麼辦?那群小子看見美女都找不著北了。」

  「放心,我們播出前會把『機密』刪掉的。」千葉坐在吧檯前看草薙調酒,故意導偏話題。

  草薙無所謂一笑:「哎呀,放心吧,吠舞羅的成員看似不著調,警惕性還是可以的。」

  千葉笑笑,接過草薙遞來的檸檬水,調侃:「就不能來杯酒嗎?」

  此時已是傍晚,記者不是刑警,雖然接下來有工作,來杯酒也是可以的,故而草薙酒保現在很忙。

  忙碌著的男人做出驚訝的表情:「千葉桑你會喝酒嗎?」

  「絕對不行!」人群中津村翔子回過頭喊道,「草薙先生千萬不行,你不知道她的酒品有多差!」

  草薙挑眉望向千葉,後者聳聳肩,舉起檸檬水做了個碰杯的動作。

  「我倒是挺好奇千葉喝酒後是什麼樣子。」飛快轉著調酒壺的男人說。

  千葉看著他。草薙轉了轉眼珠,示意津村的方向,低聲笑道:「不過今天還是算了吧。」

  千葉挑起一邊的眉毛——這就是說,還有下次咯?

  無聲無息地,一個人偶似的小姑娘出現在千葉身邊。

  「安娜?有什麼事嗎?」草薙問道。

  櫛名安娜聽見聲音看了草薙一眼,隨即又移回視線,定定看著千葉。千葉不明所以地和小姑娘對視了一會兒,然後恍然大悟地放下檸檬水,把安娜抱起來,放在膝頭。

  草薙出雲驚訝地看見一直面無表情的安娜臉上出現了細微的波動,興奮,忐忑,滿足。不明顯的情緒波動柔和在一起,小姑娘的表情說不出的複雜。

  金色頭髮的男人眼神微微一暗,是了,吠舞羅裡沒有女性,沒有人會像櫛名穗波那樣抱她。無論吠舞羅成員再怎麼寵她,櫛名安娜所受的關懷都是不完整的。

  草薙一面不知第幾次意識到周防尊的重要性,一面對千葉說:「安娜很喜歡你呢,有空常來。」

  男人的話中帶出些不讓人反感的命令口氣,她好像隱隱明白了什麼,回答道:「好。」

  千葉雙手抱著安娜的腰,防止她一個不小心掉下去,小姑娘捧著千葉的檸檬水,草薙伸手往裡面扔了顆櫻桃,「噗通」一聲輕響,千葉和安娜同時眨了下眼。

  草薙收回手調下一杯酒:「增增色。」

  千葉抬眼看草薙,只覺得男人的笑容格外的真誠、溫和。

  垂下眼,是櫛名安娜銀白色的頭髮,柔順的髮絲散發著淡淡的香味,軟軟暖暖的小姑娘抱在懷裡,心裡說不出的寧靜安定。

  那一頭時田已經架好了機器,第一個入如鏡的就是舉著老爺機和他對拍的十束。隨即鏡頭一轉,將津村那群人納入畫面,訓練有素的記者小姐臉上的笑容不同往日,有一種真實的愉快在裡面。她不知道,這時候她的表現,已經趕上了她心中的神話。津村是個好記者,專業功底紮實,唯一欠缺的,只是一份投入的真實,她被記者守則中的「公正」禁錮了。

  津村不知道,千葉卻看了出來,女性很驚訝:「吠舞羅,真是個神奇的地方。」

  在她說這話的時候,時田把鏡頭轉向了她。

  千葉抓著安娜的手沖鏡頭揮了揮,小姑娘的眼睛又大又亮,興奮和愉快從死水一般的表象下泛出。

  草薙也配合地抬頭沖攝像揚起笑臉,手上用力一拋,做了個花式調酒的動作。

  鏡頭移一圈,時田把畫面定在津村那裡,拍攝姑娘談話節目型的採訪。在這之前,時田對著十束的老爺機拍了一通,通過畫中畫展現了八田滑滑板的身姿,畫面中囂張地大喊「八田鴉」的少年此時紅著臉,又羞又窘的表情毛躁又青澀。十束在一邊說著話,又像是順毛,又像是火上澆油。

  這個充滿活力的團體透出的親切又輕鬆的氛圍,溫和的氣場與大眾知道的吠舞羅完全不同。暴力的紅變成了燃燒的熱情,感染了在場的每一個人。

  時田認真地拍著,他確信,這是非常優秀的一起訪談,拍攝的畫面豐富,足夠他剪出與之相配的優秀片頭片尾,甚至還能做一些內容豐富的花絮。

  但是,唯一的問題,也是最關鍵的問題,這期節目,真的可以播出嗎?

  就像之前,他們雖然拍攝了黃金氏族審訊異能者的過程,沒有暴力,沒有酷刑,完全合法的審訊,卻始終得不到准許播出的批示。

  花力氣拍出來的東西不能播出,這對電視人來說是最沮喪的事情,千葉安慰他們:「不急,總會有用的。」

  時田不由地想,這次的吠舞羅,也是這樣嗎?

  心裡多少有些苦澀。

  他做不到千葉那樣的曠達,也沒有千葉「總會有用」的信心。時田裕樹敬佩他的組長,同時看不透她。

  看不透的女性坐在吧檯邊,和櫛名安娜分吃草薙端出的甜品。

  冰凍後的慕斯帶著令人愉快的涼意,冰激凌般入口即化,濃郁的奶香在口中散開,千葉很愉快,尤其在沒人和她搶的情況下,安娜對綠色的抹茶沒興趣,草薙則根本對甜食沒興趣。

  不允許她吃冷的的姑娘正被一群人圍著灌酒,津村也倔,梗著脖子一口悶了。千葉分辨了下酒的品種,遺憾道:「絕對會醉的。」

  話題集中的訪談時間已經結束,時田架著攝像機不過是怕漏掉精彩瞬間。這時候他也顧不得這麼多了,上去勸津村。喝了不少的姑娘已經不清醒了,勸不住,時田只能幫她擋。

  津村笑地狡詐:「哎呀呀。」

  草薙斜眼看她:「在想什麼?」

  「當然是好事了。」千葉把最後一小塊蛋糕叉進嘴裡,「時田酒量很好,我相信他不會醉,但有一句話叫做『借酒壯膽不是嗎』?」

  草薙笑:「我好像知道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呢。」

  離開的時候津村是被時田背上車的,男人雖然沒醉,但臉色通紅。千葉坐在了駕駛座上。草薙幫忙把攝影器材搬上車:「要不要我送你們回去?混著喝後勁很大。」如果時田半路醉倒了,千葉恐怕沒法把他搬回家。

  時田憨厚地笑著:「沒關係,我聯繫好朋友了。」

  草薙點點頭,沒做糾纏,下車關門:「一路順風。」

  千葉和他告別:「多謝款待。」

  夜已經深了,高架上車流量不大,是以很少開車的千葉一路開得很順。雖說車流量不大,但畢竟是東京,車總還是有的,一路開來,從來沒有那段路上只有千葉他們這一輛車。

  所以當千葉在360度的下行彎道口看反光鏡,驚覺後面跟著的車似乎很眼熟時,已經晚了。後面的小轎車猛然加速,直直向千葉的車撞去!千葉瞳孔猛然收縮,車技生疏的她根本來不及反應。

  「砰」一聲巨響。千葉的車在水泥護欄上一絆,車頂向下飛出了高架!

  chapter13

  安全氣囊彈出,將千葉死死按在椅背上。女性近乎破音地喊道:「時田!」

  男人的回應聲如同悶雷,讓人戰慄的吼聲中,商務車變形的拉門飛離車身,千葉同時使用異能割開了駕駛室的門,以及安全帶和氣囊。

  她毫不猶疑地從車裡跳了出去,一把抓住同時跳出的時田,男人背上背著的津村眼神清醒,抬起雙手對準壓過來的車——

  ——

  銀藍色的電流從她掌心飛射而出,以噸為單位的車彈向了另一個方向。

  千葉在自己和時田的身體表面覆蓋上一層真空膜,避免了被誤傷。

  一切都在電光火石中發生,於瞬間脫困的三人連同車輛都還在離地十米的空中。千葉大面積釋放異能,為三人的下落做緩衝,同時將車輛甩到綠化帶裡——這件事本可以讓津村做,但喝醉的姑娘做不到,她能醒過來推開車已經讓千葉很驚喜了。

  落地後津村和時田滾做一團,還沒等站起來,姑娘「哇」一聲吐了。

  千葉站得很穩,她冷靜地說:「時田你往七釜戶方向跑。」在他們站立的這個路口,正是黃金之王和赤王族地的交界處。

  時田扯把千葉扯到背上,不發一言開始奔跑。

  他不是津村,從來沒有反抗過千葉的命令。長久以來養成的習慣和千葉一如既往的冷靜讓身體本能地做出了動作,神經緊繃的男人忽視了一個問題。

  他那個異能被打斷都會吐血的組長,如何在釋放了驚人能量後屹立不倒?

  時田的背影迅速縮小,千葉拔腿往反方向跑。她的速度比時田慢了很多,沒多久身後就跟了一串人。

  她是最重要的目標。

  終端被握在手上,地圖上的紅點是她自己所在的位置。女性方向感良好,讀圖能力極強,很快就鑽進了一條無人的小巷子。

  猛地,她腳步一個踉蹌,鹹腥味衝上口腔,千葉快速伸手摀住嘴,難以抑制的嗆咳聲爆發出來,血沫從指縫中噴出。

  一瞬間,那個冷靜得彷彿勝券在握的女性變得狼狽非常。

  千葉言單手撐著膝蓋停下腳步。無人的小巷中,她立刻被包圍了。

  止住了咳嗽的女性不在意地抹了把嘴,殷紅的血跡胡亂覆蓋了半張臉。

  「請不要做無謂的掙扎。」為首的人對千葉說。

  千葉是這樣回答的:「你們抓不到津村和時田。」

  異能者直言不諱:「兩個alpa組,即使一個神志不清,我們確實沒有戰勝的可能。」

  千葉毫不示弱地回視:「你的意思是我很弱了?」

  異能者不說話。

  千葉繼續:「你知道我的異能是什麼級別嗎?」

  異能者輕蔑地牽起嘴角。

  千葉的最後一句話是這樣的:「那你知道為什麼我手下有兩個alpha組嗎?」

  異能者神情一肅。猛然意識到千葉是在拖延時間。他臉色鐵青地準備發招,然而——

  巨大的威壓從天而降。

  和吠舞羅外放的暴力不同,這股力量像是暴雨前凝滯的大海,深沉而可怕。

  高瘦的人影從狹窄的天空落下,背對千葉,站在了女性面前,是保護的姿態。

  那是名男性,身穿類似神官的服飾,臉上戴著黃金的兔面具。

  異能者大駭:「怎麼可能,一個記者怎麼可能調動兔子——」

  話語末尾音調詭異地拐了彎,戛然而止。

  看不見的刀刃割裂了他的氣管。

  男人捂著脖子倒地,鮮血慢慢地從指縫中浸出,他生命的流逝比血流的速度快了不知多少。

  一個記者當然不能調動兔子,所以,知道這事實的人必須死。

  餘下的異能者同時撲上去,試圖越過兔面人直接攻擊千葉——怎麼可能得逞。

  堅韌的空氣層阻擋了他們的腳步與異能,看不見的刀刃游刃有餘地□他們身體的要害。

  審問需要,有些人不會立刻死去,接下來伴隨他們的,將是身體上難以忍受的痛苦。

  兔子出場之後形式陡然逆轉,不過片刻時間,場上站在的人只剩兔面人一個。透支了異能的千葉坐在地上,她的雙腿已經支撐不了體重。

  周圍環布屍體與□,臉色慘白的千葉表情平靜,平靜中透出諷刺。

  兔子沒有說話,把千葉手中的終端抽出來,編輯了什麼,又塞回去。

  塞回去的動作細微地改變了千葉肢體的狀態,平衡被打破,女性向前倒下,兔子扶住她,看了看她的眼睛,瞳孔顫抖著擴散,已經沒意識了。

  讓千葉靠在自己身上的兔面人在片刻的猶豫之後抽身退開。沒有意識的女性徹底摔在地上。

  兔子點了幾名還有氣息的異能者,藍色的光圈升起,將他們包圍起來,隨同他一起消失。

  十分鐘後,小巷口傳來剎車聲。

  皮鞋敲打地面的聲音有些猶豫,腳步聲的主人在警惕著什麼。

  草薙出雲握著終端順著上面的指示往巷子深處走,十分鐘前千葉給他發了短信「過來一趟。」,附帶GPS定位圖。

  這不像女性慣常的口氣,但確實是從千葉終端上發出來的,草薙覺得,千葉恐怕是惹上麻煩了。

  地圖上代表千葉終端的藍點和代表草薙的紅點邊緣相切,就要重合。草薙出雲轉過拐角,一眼看見倒在地上的千葉言。

  ※

  千葉言睜開眼睛,看著白色的天花板反應了會兒,得出自己在醫院的結論。

  她扭了扭僵硬的脖子,床頭櫃上華麗的銀色檯燈進入視野,於是千葉知道這是在結城的診所裡。

  女性動了動四肢,找回對身體的支配權後緩慢地坐了起來,床頭櫃上放著她常吃的藥片,水杯下壓著龍飛鳳舞的醫囑。

  千葉伸手把紙抽出來,還沒來得及看,一個人推門進來。

  草薙出雲拎著外賣進來,對千葉笑了笑:「剛走開一會兒你就醒了。」

  千葉看了眼床頭的電子鐘已經是她被異能者攻擊後的第二天了。

  草薙知道她要問什麼:「時田和津村沒事,昨天晚上他們來看過你了。今天早晨黃金氏族傳喚他們去做筆錄,現在還沒回來,我就替他們一會兒。」

  千葉脫口而出:「麻煩你了。」

  草薙無奈地笑:「真生疏。」

  男人把床搖高,拉出桌子放好,將外賣放上去打開:「多少吃點,醫生說的。」

  草薙低頭拆包裝,落在千葉眼中的是他柔和的側臉。女性心裡忽然一軟:「謝謝。」

  「不用謝。」金髮男人把勺子遞給千葉。

  是雞絲粥,溫度剛剛好。

  草薙坐在一邊吃便當:「你得罪誰了?」

  千葉笑笑:「很多人,誰知道這回是誰和我過不去。」

  草薙停了筷子盯著千葉看了會兒,女性好像感覺不到他的視線似的,慢條斯理喝著粥。

  「你心裡還是有數的吧。」草薙慢悠悠地說,拖得太長的語調透出些微的不快,千葉抬頭看他。在接觸到女性視線的瞬間,男人揚起笑臉,「需要幫忙嗎?」

  草薙出雲臉上的笑很傻,像是為了彌補之前有些過界的話,又像是為了表達自己的善意,總之,他把話題引開了。

  千葉在看了他一眼後就收回目光看著桌上的粥:「消息靈通,有能力調動這麼多異能者的,恐怕不是普通人吧。」令草薙意外的是,千葉沒有迴避他的近似詰難的話,「聯繫他動手的時間,大概名字前要打個『政』的標籤。」

  對於千葉突然的坦誠,草薙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草薙先生在松琦銀行有存款嗎?」

  「有。」松琦銀行是日本銀行界的巨頭之一。

  千葉直截了當:「取出來吧。」

  七釜戶研究所,來源不明的資金,內閣大臣貪污,黑錢洗白。

  沒有點名關鍵詞的話已經足夠明白。

  這是千葉對草薙多次幫忙的回禮。

  「多謝,我會的。」草薙領了這份人情。

  chapter14

  在結城私人診所養傷的短暫日子裡,千葉和秋蟬談成了第二筆生意。

  結城哲也翹著二郎腿坐在千葉的病房裡,手邊是一大疊資料,病床上的女性鼻樑上架著副眼鏡,正認真地瀏覽著。

  「我說,記者真是個吃力不討好的工作呢,明明沒有警察的權限,卻做著和警察一樣的工作。」第二次合作,勉強算是熟人,結城哲也性格中的惡略稍稍顯現出來。

  「這對結城先生沒有影響吧。」千葉推推眼鏡,從銀行收支報表中抬起頭來,「雖然記者沒有警察那樣的權限,但記者比警察自由得多,警察需要調查令才能動手,而記者,『消息源保密』幾個字可以解決一切問題,雖然相應的,警察的法律保障比記者完善得多。結城先生你在我這裡的地位不是秋蟬,而是線人,雖然是文字遊戲,但換個名稱性質立刻不一樣了,想必結城先生不會故意給我假情報吧?秋蟬的業務水平可是飽受讚譽的。」

  「放心,傷人傷己的事情我不會做。可我並不認為所有記者都會像你一樣,為了自己想要的資料,毫不猶豫地使用違法手段。」

  結城的話無意中絆到了千葉心中的一道坎,女性眼中一瞬閃過複雜的光:「怎麼可能毫不猶豫。當所有路都被堵死了,不鋌而走險就無法前進的時候,即使前面是泥石流,也得趟過去。」

  極端又形象的比喻沒有停頓地說出來,結城不知道這是因為記者腦子快,還是千葉言一再一再地,在困境中想像過這種畫面。

  他私心偏向後者,因為千葉言的報道,一貫走在刀鋒上。

  男人哼了聲:「吃力不討好。你鋌而走險,你把貪官拉下馬,電視台會給你加工資嗎?除了不實際的讚譽,你能收穫些什麼?」

  「電視台確實會給我加工資,收視率上去了,有獎金。」千葉裝作認真的回答,隨即她神情一正,「需要糾正一點,把貪官拉下馬的不是我,是廉政署,是公眾的憤怒,我只是把他們做過的事,一一地,客觀地公佈出來而已。至於你說的收穫,是信心和良心。」

  結城一撇嘴要說什麼,千葉不客氣地打斷:「放心吧,秋蟬桑,水至清則無魚,貪官不會死絕的,地下世界也不會消失,你依然能舒舒服服地賺錢。只要你別被紅客抓住。」

  「我這個線人給你提供了這麼多具有極高價值的證據,有良心的記者小姐是不是該對我提供保護呢?」

  「我們已經錢貨兩清了。」千葉乾脆地說,「難道秋蟬對自己這麼沒信心,認為自己遲早有一天會進去?」

  「千葉記者對線人都這麼咄咄逼人嗎?」

  「當然不。」

  「那我還真是榮幸呢。」結城看了下手錶,「兩個小時到了,東西收起來,該休息了。」

  「兩個小時到了,結城醫生是不是該從我的病房裡離開了?」

  住院中不妨礙千葉給時田和津村安排任務,兩個孩子這會兒正在外面跑新聞,吠舞羅的二把手不可能一直陪在醫院裡,於是結城看在是老生意的份上賣了個人情,來守著這個不消停的病人。

  「業界良心,我是你盡職盡責的主治醫師。」結城站起來,踱到病床邊,監督千葉收拾資料,順便查看了下點滴的速度和剩餘的藥水量,「我得保證你得到了良好的休息,千葉病號。我不介意在下個陪床來前多呆幾分鐘。」

  敲門聲在這時響起。

  千葉應聲道:「請進。」

  門從外面被推開,走進來的是個高瘦嚴肅的男人,手裡拎著外賣袋,他和結城打招呼:「醫生。」

  結城當然不會傻傻地問他和千葉是什麼關係,端出一張冷艷高貴同時平易近人的醫生臉:「你好。請保證千葉小姐充足的睡眠時間。」

  男人的回應也很官方:「知道了。醫生辛苦了。」

  結城點點頭走出去,踏出房門的時候他低聲咕噥:「請允許我為草薙做個悲傷的表情。」

  二宮直治在結城關上門後才走到千葉床邊坐下,替掛著水,只能用一隻手收拾東西的千葉整理桌面:「結城哲也說得沒錯,你確實總是在做吃力不討好的事。」

  千葉懶洋洋地靠在靠墊上看著二宮收拾,想了好久才反應過來結城是什麼時候說她「吃力不討好」的:「你在門外站了很久?」

  「沒多久。你們語速不慢,我在一樓半就聽見你們的聲音了。」收拾好資料,二宮把打印紙整齊地碼在床頭櫃上。

  千葉簡直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結城的診所裝潢高檔,隔音效果一流:「耳朵真好。」抱怨的語氣透出一種被關心的喜滋滋。

  「做了記者還能有選擇嗎?隨遇而安吧,我都沒抱怨呢,你抱怨什麼,直治。」

  「在成為記者之前,你有數不清的選擇。」二宮一字一頓,極是嚴肅,甚至隱隱帶了一絲怒氣。

  千葉靜了一瞬,隨即好像之前的對話不存在似的,撒嬌地向二宮伸出沒打點滴的那隻手:「有巧克力嗎?」

  「熱可可。」二宮從外賣袋中拿出飲料,掰開蓋子上的小口,遞到千葉手裡,「喝完睡覺。」

  千葉看了眼窗簾縫隙中透進的橙紅陽光:「還很早。」

  二宮問:「睡前故事?」

  千葉翻白眼:「敬謝不敏。」

  「你和草薙有進展了?」翻開帶來的報紙,二宮開口問了這麼個問題。

  千葉含含糊糊:「你說是就是吧。」

  「腦子燒糊了。」

  千葉:「……你還是給我講個睡前故事吧。」

  ※

  曾經,存在著那麼一個地方,有炎熱的夏季和涼爽的秋,冬天皚皚白雪帶來的寒冷可以延續到下一個季節。

  春天的時候櫻前線穿過整個城市,櫻花次第開放,低矮的木質簷角從層層粉紅中伸出來,襯著遠處銀灰色的高樓愈發顯得古意盎然。

  空氣中有鹹腥的海風味道,列車穿梭而過。

  在這個地方生活著一個姑娘,一個聰明漂亮的姑娘……

  ※

  千葉噗一聲笑出來:「好了,別講了,我就知道是這個,你一直就只會這個。」

  病房裡關了燈,陽光打在窗簾上,把厚重的布匹染成橙色,彷彿一張即將播放舊日影像的幕布。

  昏暗中,躺在床上的千葉眼睛很亮,她好像歎了口氣,又好像只是平常地呼吸:「我睡了。你也睡吧,其實我不需要人陪,你們都小題大做了。」她病了那麼久,住了那麼多次院,早就習慣了,已經熟能生巧了。

  陪伴,在方便病人之外,更重要的是能給傷痛中的病人心靈上的依靠。

  千葉病了太久,久到足夠堅強,久到,覺得自己是累贅。

  二宮給千葉壓了壓被角:「睡吧,別想太多,」他頓了下,不怎麼高明地補充了一句,「腦子會燒糊的。」

  chapter15

  政黨換屆已進入尾聲,自民黨先期宣傳時路線改變的話題依然沒有冷卻。黨內換屆和其他黨看似沒有關係,黨魁的個性卻決定了此黨和其他黨的關係,如果黨魁不得民心,黨員銳減,執政黨說不定就會被換掉,雖然日本不是美國式的兩黨交替執政,但能上台的,也就那麼幾個黨派,做為對手,自然要抓住這把柄大做文章。

  話說回來,自民黨當時為什麼會突然改變路線,至今依然沒有準確的答案。自民黨現任黨魁發表講話大意是當時自己身體突然不舒服,不得不改走較短的路線,盡快結束演講。

  敵對黨則稱,自民黨應對黨員一視同仁,不能因為路線終點聚集著身份地位較高的成員而忽視最為強力的民眾。

  需要說一句的是,電視台是這樣對外報道改道事件的。

  對普通人生活的表世界,千葉小組記錄下的景象只播放到人群開始混亂那裡,在踩踏事件剛露端倪的時候,接上了黃金氏族提供的影像——防暴警察控制住了現場,幾聲鳴槍之後人群散去。

  對異能世界,則是異能者□被黃金氏族輕鬆鎮壓。

  完全虛假的畫面,二宮直治對千葉承認:「沒錯,是我做出來的。」

  千葉顯得有些憤憤不平,更多的是無奈:「假新聞。」

  「你不可能期待絕對的自由。」二宮說教道,「我們確實對表世界有所欺騙,但對裡世界,只是掐去了有關草薙出雲的畫面,算不上作假。」

  千葉聳聳肩,繼續關注各黨派的動向。出院之後,關於黨派換屆的報道任務,又派回給她。

  聯繫之前自己的遭遇,恐怕電視台是害怕別的小組也遭到襲擊,沒有異能保護,背景也不如千葉深的他們,會獲得更糟糕的結果。電視台沒有明說,但兩邊都心知肚明,作為補償,千葉的銀行賬戶上多了一筆款子。

  值得一提的是,因為搗亂分子喊出了「民主黨」,作為自民黨最大對手的這一黨派,在最近這段時間,反而是在野黨中混的最好的。

  「同情心作祟。」草薙出雲如此分析。

  為了彌補之前的改道,民主黨在後續的宣講行程中加入了鎮目町,千葉再次到Hmora找草薙簽協議。

  「哦?」

  「我不覺得民主黨一定就是無辜的,政治家和陰謀家不過一線之隔,誰知道這是不是他們自導自演的一出鬧劇。」

  「說不定這是自民黨自己導演的呢?現在輿論傾向不是他們該不該改道,對不對得起鎮目町的民眾,而是這起事故,到底是在野黨中的誰製造的——當然了,民主黨的嫌疑已經被傳媒浩大的聲勢洗涮地差不多了。」

  和千葉、草薙相同的聲音,實在是太渺小了。

  「做出這種推測的千葉桑,很有成為陰謀家的資質。」無時無刻不在擦酒杯的草薙酒吧主手裡捏著一支珵亮的高腳杯擦著。

  「如果我的權利能越過台長的話,公關恐怕已經把我辦公室的門檻踏平了。」不要期待傳媒的絕對公正,他們也是具有傾向性的,如果電視台台長是某黨黨員的話,該電視台播出節目的傾向不言而明。即使台長是無黨派人士,別忘了,各個黨派,都是有公關部門的。

  「這就是你不肯呆在辦公室的原因?」草薙調了杯低度數的雞尾酒推過去。

  「笑話,我可是很忙的,哪有功夫去應付那群人。」說著話的千葉挑了挑眉毛,凌厲的神色,讓女性看上去有些狂。

  她試探著抿了一小口酒:「雖然權利越不過台長,比起其他小組長來,我還是挺自由的。」

  草薙給自己倒了杯伏特加:「為自由乾杯。」

  千葉笑笑,和男人碰杯:「為自由乾杯。」

  任何事情都不能期待絕對,為我們現在所擁有的相對乾杯。

  被約束並非不幸福,摘下所有枷鎖之後,剩下的或許只有毀滅。

  改變了輪廓的日本,在十年前就見證了這個事實。

  演講進行得很順利,現任的自民黨黨魁口才很好,同時端正的相貌為他加了分。雖然他執政期間和所有前任首相一樣,一無建樹,但好歹無過,沒有把爛攤子擴大多少。

  說不定,他將成為五十年來首位連任的首相——有媒體這麼評論。

  就連草薙也說,就算他連任不了,執政黨大概不會換了。說完這話的男人看向更有發言權的記者千葉,補充道:「至少,從現在的情況看來。」

  千葉笑地意味深長:「這可不一定。」

  金髮男人看著女性閃著光的黑色眼睛:「千葉桑準備做壞事了呢。」

  確實不是好事。

  在街頭演講全部結束,準備轉戰電視演講的空當,千葉所在的電視台沒有像其他台那樣對之前的全部演講做合輯,進行分析預測,而是以拉警報般野蠻強硬的方式,公佈了自民黨某些成員不正常的銀行存款數目。

  那是新聞節目中一段十分鐘左右的插播,電視屏幕被對賬單佔據,畫外音簡潔地點明其中的可疑之處,電視畫面中出現PPT中的標記筆,配合著圈出不正常的地方。

  粗糙的畫面突出了緊迫感,讓人覺得真實。

  節目一出,網上瘋狂轉載,電視台官網的點擊率飆升,電視收視率同樣。大家都期待著更具爆炸性的消息。

  更具爆炸性的消息在異能者的傳媒上,千葉在允許的範圍內報道了自民黨某些成員對七釜戶化學中心研究中心不人道研究的注資。

  研究中心在表世界以實驗事故處理,在異能世界,還是公佈了部分真像的。

  看了兩邊的報道,草薙突然反應過來那個陌生的畫外音是誰,他給千葉打了個電話:「是你讀的旁白?」

  「是。」千葉顯得有些疑惑,「草薙先生是猜的吧?聲音經過處理了啊。」

  「津村說話的語氣不是那樣的,除了你,我不覺得別的記者有膽這麼做。」

  千葉笑了,笑得有恃無恐:「就算其他記者有這個膽子,台長也沒這個魄力,他不能保證能護住爆料的記者——啊,我們台長是個難得的好人來著。」

  草薙平靜的語氣中帶著異樣的柔軟:「那你呢?」

  「我有靠山啊。」千葉大大咧咧彷彿一無所覺,隨意感慨「我和台長一樣,不夠魄力,不敢讓翔子來讀,即使,這是讓她一戰成名的好機會。同樣的,我也怕死,不敢用原聲讀。」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草薙打斷她,「記者有很多,名記者也不少,但沒幾個會為了工作,把自己的命壓上。」

  「這個嘛,」千葉輕輕地笑著,彷彿毫不在意,「大概是因為我的職業生涯太一帆風順了,順利到讓我能堅持做個我所認可的記者。」

  「很傻很衝動。」草薙也笑,「千葉桑,你讓我想到了八田。」

  「八田?那個紅頭髮的小伙子麼?」千葉回憶了下,「我比他狡猾多了。」

  草薙出雲的最後一句話是這麼說的:「那太好了,我可以稍微放心些。」

  chapter16

  自民黨支持率急轉直下,警署的調查徹底打消了它連續執政的可能。

  輿論嘩然,矛頭全部指向自民黨,關於之前改道原因的猜測,在一夜間幾乎全部變成和千葉相同的想法。依然支持自民黨的零星幾家電視台遭到了其他同行一致的討伐。有些聲音說銀行賬單來源不可靠,立刻有聲音以警察介入的事實予以反駁。

  「怎麼樣,有沒有點百家爭鳴的味道?」造成了這一切的千葉言再次出現在鎮目町,表情裡帶著種志得意滿的興奮。她的小組按台裡的要求,來採訪被放了次鴿子又被補償的民眾。

  津村和時田扛著機器跑街串巷,他們把大病初癒弱不禁風的組長拜託給了吠舞羅。幾次相處下來,千葉小組的成員對這個暴力集團已經沒了之前的敬畏。就算不敢深交,偶爾坐一坐聊個天是沒問題的。

  「我身體沒那麼差。」被像父母托付孩子一樣拜託給這個時候唯一在酒吧裡的草薙,千葉言有點憋屈。

  「我知道我知道。」草薙的口氣完全是在哄不懂事的孩子,然後諷刺,「動不動吐個血,時不時進次醫院,千葉桑的身體確實比我們想想的要好呢。」

  千葉刀槍不入,老神在在地捧著奶茶杯:「能在一周內出院,就不算大病。等我死活沒法從病床上起來時,我才會承認我真的不行了。」

  草薙給自己倒了杯生啤:「我覺得你把我的意思扭曲了。」

  「是我和草薙先生的理解不同。」千葉正正經經道。

  「話說,」草薙彈了下杯壁,作為換話題的標誌,「自民黨的案子進行得怎麼樣了?」

  「你都說是案子了,那當然不歸我管了,警署的保密制度那麼好,我怎麼知道。」千葉拿起杯托旁的勺子把奶茶裡的紅豆舀出來送進嘴裡,「等他們備對外公佈的時候,我想辦法去拿第一手資料咯。」

  「『準備』對外公佈?」草薙咀嚼著千葉的話,「你在刑偵系統裡有認識的人?」

  「有啊,」千葉托著下巴,眼神放得很遠,像是在梳理腦子裡的關係網,「不過警察麼,現在和媒體的關係相當差啊。」

  「曾經有一個八卦版轉新聞版的記者——別問我他是怎麼轉組成功的——轉組之後,受重視程度肯定不一樣,做新聞的對做八卦的多少有些看不起。在報道某次警屆會議時,他另闢蹊徑地對一名年輕的高級別警官口誅筆伐,說警察系統秩序堪憂之類的話,希望借此引起重視。」千葉下意識地用勺子撞了下杯底,叮一聲脆響把她自己都嚇了一跳。之後她收斂了下情緒,但依舊憤憤不平,「開什麼玩笑,這種事情是可以不做調查就隨便說的嗎?也不知道那家報紙是幹什麼吃的,居然第二天就把報道登了出來,還是頭版頭條。」

  「開什麼玩笑!」千葉略微下壓的視線像刀子一樣,「人家是踏踏實實一步步升上去的!那樣的人會容許污蔑嗎?!警察和媒體的關係糟糕到不能再糟糕!」

  草薙遞過去一瓶可樂:「冷靜冷靜。我相信千葉桑總會有辦法的。」

  千葉擰開蓋子灌了一大口,憤世嫉俗的諷刺彷彿要在她的眉眼間紮下根來:「最後那人被別人以造謠和有償新聞兩項罪名給告了,上訴失敗,一輩子蹲牢裡。」

  草薙一愣:「一輩子?」

  千葉點點頭,她的表情緩和下來:「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了吧。」

  一步步踏踏實實升上去,不走捷徑,不附庸,不代表她背後沒人。

  草薙出雲一時沒說話,伸出手指抹了下佈滿水珠的啤酒杯:「如果千葉你那裡有困難的話,我這裡倒也是有警界的路子的。」

  就像是一種源自大男子主義的衝動,既然自己可以幫忙,為什麼要讓一個姑娘去看別人臉色呢?男人的肩膀,能承受更大的重量。

  對於男人的自告奮勇,千葉報以感激的笑容,神色中有難得一見的柔和:「但這會讓草薙你難做。放心吧,我這邊沒問題的。」

  她不是什麼都沒經歷過的人。

  千葉言需要的不是什麼機密資料,她要的只是官方的,可以公開的,她求的是「早」,搶佔先機是每個記者都想做到的事。可鑒於警視廳和媒體如今幾乎是水火不容的關係,做記者的在統一的記者招待會上想問個提綱外的問題都難,更別說早一步拿到資料了。

  好在,千葉言認識一個名叫芥川琥珀的姑娘。

  跟在阪上警視身邊的這個姑娘理所當然地和其它警員一樣視記者為滿嘴謊話的壞人。

  所以當這個姑娘說她相信千葉和其它記者不一樣,是個好人的時候,女性真的受寵若驚了。

  芥川向自己的上司拍胸脯保證,千葉一定會客觀公正地報道,對媒體人可以說是深惡痛絕的阪下居然就真的把資料給她了。

  接待室裡,千葉草草翻了翻資料,立刻發現裡面有些東西屬於不方便公佈的內部資料,她猶豫地問:「這些……都能放出去?」

  「嗯……讓我想想看……」野原警部托著下巴,眼睛轉了兩圈,「如果是我的話……嘛我沒有犯下這種錯誤的權限呢……」

  「但是如果是小衛的話,琥珀你就倒大霉了喲。」

  「誒?!」

  「千葉小姐真的不是這樣的人!不會出現這樣的事啦前輩!」說著這話的芥川琥珀看了眼千葉,後者對她笑了笑,回到野原身上的目光多了幾分冷硬。

  不帶敵意的話透出十分的防備,果然,警察都不是好相處的呢。

  「我知道我知道。」野原警部輕鬆地挑著尾音,給自己的後輩順了順毛:「我們只是在假設而已嘛,是吧,千葉桑?

  千葉露出一個老成的笑容:「當然。」

  野原警部繼續說:「小衛既然把材料都給你看了,說明她讓你自己把握。」

  「自己掌握好度,尤其是看在以前小衛那件事上。」野原警部拿著水杯抿了一口,「如果出格了……啊拉那可真嚴重了呢。」

  「就算是二宮君,也救不了你了喲。」

  千葉整個人都頓了一下,氣勢陡然一拔,卻不是對眼前人的,她說:「二宮?」

  野原覺得,千葉言憤怒的點很不對。她詫異地挑了下眉,沒說話,微微點了下頭。

  離開警視廳,千葉掏出終端看了看時間,確定二宮有空,立刻一個電話打過去:「你認識阪下衛?」

  電話那頭,二宮用長時間的沉默代替了一句「那是誰?」。

  良久,二宮終於反應過來千葉說的是誰:「我幫過她一個忙,阪下不是異能者,多少會有力所不及的時候。怎麼了?」

  千葉好像氣球被戳破一樣噗嗤一下洩了氣:「沒什麼,打擾你了。」

  二宮雖然不明不白,但性格決定了他不會多問,於是順著千葉說了句:「沒事。」就掛了電話。

  千葉收起終端,長長吐出一口氣。她不想麻煩草薙,同樣不想麻煩二宮,她想以自己的力量完成工作。野原麗樹的話讓她覺得自己好像是依附著男人才能做成事的沒出息傢伙,讓她一瞬間就憤怒了。

  可,她有什麼立場生氣呢?

  她走關係採訪,她找人通融拿資料,哪一樣都是靠著著別人才能完成的。人情,記者手中最大的籌碼不就是這個嗎?

  那為什麼二宮幫忙就不可以了呢?為什麼在沒有確定是他幫忙之前,光聽見他的名字從別人嘴裡說出來就會覺得憤怒呢?

  因為是不同的。

  沒有付出就獲得的施予,太貴重。千葉言不敢也不想要。

  重要的其實不是二宮有沒有在背地裡幫忙,而是千葉言那顆高傲的自尊心。

  chapter17

  自民黨出事,民主黨順利上位。換了執政黨,對貪污案的調查更加鐵血徹底。

  在民眾普遍對政府持有高信任度的今天,這一反面事件掀起了驚濤駭浪。貪污的不止千葉披露出來的那些,但政治場上盤根錯節的關係注定了無法把所有人都揪出來。能爬到高處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黑歷史,如果真的要全部肅清,官僚系統絕對會崩潰。

  自民黨一事有些殺雞儆猴的味道。

  在爆炸性的披露之後,千葉的報道中規中矩,津村翔子再次站在攝像機前,憑借千葉先一步拿到的資料進行報道。

  佔了先機的節目,報道當下最熱門的話題,朝日電視台的收視率居高不下。

  在所有人的視線都聚焦在此的當下,千葉無疑是安全的。

  「難道不會有人秋後算賬?」草薙問。

  「這些事件有很強的時效性,人都進去了,再來找我麻煩也於事無補啊。純利益團體,是沒有道義可言的。現在被調查的那些人,是丟卒保車裡的卒啊。」

  除了被公佈銀行賬單的那些人,其餘被查出來的,都是經過深思熟慮後被推出來的替罪羊,當然,他們也不能說是全然無辜。

  官方的資料畢竟有限,做節目還是要從民間入手。自民黨事件已近尾聲,只差法院的最終判決。日子也已經從夏末走到實實在在的秋天,千葉沿著她一開始拍攝的路線再走一遍,首尾呼應結束節目,下次想要翻出來做紀錄片的話也容易些。

  鎮目町是最後一站,拍攝結束正好是午飯時間,千葉帶著時田和津村到Homra吃午飯。

  在千葉住院期間,津村和時田的關係有了進一步發展,眼光老辣的千葉把兩個後輩踹去了情侶卡座,自己則端著咖喱飯坐在了吧檯邊,草薙見狀在光滑的吧檯上攤好餐墊,讓千葉把盤子放下來。

  草薙出雲對現在的狀況喜聞樂見,但他沒錯過津村瞥過來的略有些複雜的一個眼神。草薙想了想,下了步明棋:「中秋有空嗎?一起來吃個飯?」

  在千葉看過來的時候,男人多少有些緊張,和通透的人說曖昧的話等同於無用功,但那層心知肚明卻不捅破的紙,是遮羞布一樣的存在,捨棄不得。

  千葉考慮了下,點頭:「好。」

  這次千葉一行人沒有在Homra多坐,吃完飯就離開了。

  津村表情有些複雜,終究覺得該問一問:「組長,你和草薙先生是在談戀愛嗎?」

  女性平平靜靜地回答:「現在還算不上,看看再說吧。」

  「那……二宮先生呢?」就像千葉的坦然承認,津村也直白地問了,在親近的關係下,撇去少年式的羞澀,明明白白地說一聲,可以省去很多麻煩。

  默認的關係,有時候並不是實際上的關係,二宮和千葉之間到底如何,並沒有明確說過。

  「家人,」千葉回答說,她笑了笑,「與其說是兄長,不如說他一直扮演著父親的角色。」

  津村表情嚴肅地打量著千葉,最終忽的一笑:「應該是飼主和寵物的關係吧。」

  「隨你怎說。」千葉無所謂,「幹著那種全年無休工作的男人,能找到媳婦才奇怪吧。」

  二宮直治,幻覺系異能者,在黃金氏族中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因此很少離開七釜戶御柱塔。能在異能者傳媒中給千葉小組當外援,是女性通過私人關係自己爭取來的。

  幻覺系異能者不止一個,但二宮直治只有一個。

  在多次合作後,津村基本知道為什麼千葉會做這種看似吃力不討好的事了,每次見到二宮,眉眼深邃的男人都透出疲憊的氣息,到千葉這裡來幫忙,對他來說或許是一種放鬆。

  家人,是的,也只有家人才會如此切實地為對方著想了吧。

  但津村不明白千葉是怎麼做到的。黑髮黑眼的女性簡直是個謎。

  津村翔子見過黃金之王,因為異能級別高獲得了覲見的機會,這也是她唯一一次和黃金氏族直接接觸。但和外人想像的不同的是,黃金之王並沒有賦予她族人烙印,只是讓她簽署了一份契約,給予她氏族的保護,而對津村的要求——

  「一如既往地完成你的工作吧。」

  後來津村問過時田,後者得到的也是差不多的待遇,唯一不同的是,簽署了契約之後,他從原來的工作組,調到了千葉手下。

  「原來不是為了追我才調組的嗎?」津村假裝嗔怒。

  「不不,是在提交了轉職申請後才被要求簽署契約的。」時田慌忙否認。

  時田裕樹不會說謊,這句話卻給了津村更大的衝擊。

  簽署契約後調到千葉手下,這說明什麼呢?千葉言在黃金氏族中的地位比他們要高,並且受到信任。

  千葉言的級別有多高?和二宮一樣嗎?可幹部無法輕易離開御柱塔。

  但如果不是幹部……

  津村回憶起她那次面見黃金之王結束後,她打開隔扇回到外間,看見千葉和一名兔子對坐,兩人手邊都有一杯茶,顯然是在對話的樣子。津村一出現兔面人便起身告辭,千葉和他道別的動作雖然客氣,但並不是下級對上級的禮儀。

  津村翔子一瞬間覺得,兔子是怕千葉一個人等得無聊所以陪著說說話。

  後來想想,兔面人是在為千葉撐腰也未可知,畢竟,津村的組長,是個連bata組也沒有達到的普通異能者。

  這樣的異能級別,又怎麼可能會是幹部呢?

  ※

  謎一樣的千葉言過著清湯寡水的簡單生活,睡覺,吃飯,刷會兒網看看新聞,心情好了干會兒家務,沒心思就窩在床上玩玩遊戲。冰箱空了去趟超市,有吃的絕對不出門。

  完全像個假期中無所事事的學生。

  因為之前的節目做得出彩,台長獎勵了她一個長假,一直放到中秋之後。說是獎勵,也有「消停消停吧」的意思在,她走在刀刃上,台長也跟著擔風險。台長讓千葉放鬆放鬆,同時也讓自己放鬆放鬆。

  如同之前的每一個中秋,二宮沒空。千葉也不好意思去打擾津村時田這對情侶,於是答應了草薙。

  吠舞羅成員不難相處,千葉也算混了個臉熟,草薙說中秋晚上吠舞羅成員幾乎都會到,人太多吃的不好準備,索性弄個自助燒烤,地點在遊樂園東邊的海灘。

  這樣的形式無疑減輕了千葉的負擔,女性換了身休閒裝出門去。

  紅霞漫天,東邊一輪圓月影影綽綽可見,會是個好天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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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18

  遊樂場邊的海灘鋪滿石塊,並不是沙質海灘,過高的開發成本使得商人們望而卻步。因此,雖然位於遊樂場附近,這片海灘依然少有遊人。

  千葉到達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月光明亮,海灘上點著幾堆篝火,零零散散的燒烤爐像是掉落下來的紅色星星。

  人比千葉想像的更多,吠舞羅成員擠滿了海灘,中秋夜晚微涼的海風似乎都帶上了暖意。

  人多適合渾水摸魚,但同時也給千葉帶來了困擾,她找不到草薙他們在哪裡。

  衣角被人扯了扯。

  千葉一扭頭,看見一個穿著褲裝的白髮小姑娘,愣了一秒,她才反應過來這是櫛名安娜,換下了復古裙裝,千葉一下子沒能認出她來。

  櫛名安娜手臂上挽著個小小的塑料桶,昏暗的光線下,隱約能看見裡面爬著幾隻小螃蟹。小姑娘的眼睛在火光的照耀下亮閃閃的。千葉笑笑,這才是這個年紀的孩子該有的模樣嘛。

  千葉把安娜抱起來:「是先抓螃蟹,還是先回草薙那兒?」

  「螃蟹。」

  於是半個小時後,出現在草薙和十束面前的,不僅是千葉和安娜兩個一大一小的姑娘,還有滿滿一塑料桶的海生物,螃蟹,貝殼,甚至還有小龍蝦。

  十束驚訝:「好……好能幹。」

  千葉把小桶裡的東西倒進草薙他們準備好的大桶:「我小時候住在海邊,抓多了。」

  安娜抬起千葉的一隻手:「被咬了。」

  「不,是被螃蟹夾了一下。」一開口便顯示了咬文嚼字的職業病,千葉無奈地笑了下,「沒事的。」

  沒人理她。

  草薙抓住了千葉的手,拿著一瓶礦泉水倒上去,在石縫裡翻找食物,千葉的手可稱不上乾淨,洗乾淨後傷口露了出來,草薙從一邊桌子上的紙巾盒裡抽了張紙巾把千葉的手擦乾,又從不知哪裡掏出創口貼貼上。

  做完這一切,男人放開了女性的手。千葉的語氣有些驚奇:「草薙先生的準備真充分呢。」

  「沒辦法,誰讓他們都只知道準備吃的呢。」草薙出雲一邊翻著烤串,一邊抽空看了眼清洗著海生物的十束,看見年輕人舉著只龍蝦冒冒失失地把手伸進張開的鉗子,不由頭大地輕輕踹了他一腳,「安分些。」

  十束笑嘻嘻地應聲:「哦。」老老實實拿著刷子刷起來。安娜蹲在他身邊饒有興致地看著。

  千葉彎了彎貼著創口貼的手指:「剛剛草薙先生你替我清理傷口的時候,我真擔心洗乾淨的下一步就是串上烤串呢。」

  「千葉桑的手創造出的價值可不是一根烤串可以比擬的,我哪裡捨得吃啊。」草薙調侃,「又不是魷魚須。」

  「哦,天吶。」千葉把剛從烤架上拿起來的魷魚放回去,轉而拿了串裡脊肉,「真是糟糕的比喻。」

  這樣說著的千葉轉身找飲料,草薙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冰鎮淡啤酒不是你的喲。雖然和燒烤是絕配,但是千葉桑……」草薙遺憾地拖長語氣,「你的腸胃恐怕受不了吧。」

  「說不了『不』,真讓人覺得遺憾。」轉過身來的千葉手裡拿著常溫的果汁飲料,她手上的簽子已經空了,「在家被津村管,在外面被草薙管,我的人生還真是悲哀。」

  「可別這麼說,弄得我好像罪人似的。我相信千葉的自控力。」草薙悠閒的聲音就像海風,涼涼緩緩,夾雜著人間煙火的溫熱。

  「草薙先生你真無趣。」咬著又一根肉串的千葉接過十束串好的小螃蟹,往麵粉糊糊裡一蘸,拿起來懸空在烤架上緩緩轉動,等表面的麵粉凝固後才刷上油,放到烤架上架好,「怪不得被稱為吠舞羅媽媽般的人物。」

  草薙拿起一邊的罐頭往烤串上撒各種調料:「千葉桑你真有趣,我從來只聽說過吠舞羅的軍師這種稱呼,什麼時候變成媽媽了?」

  千葉隨口扯了個人背黑鍋:「結城哲也給的情報。」

  「哎呀。」柔軟的關西腔在半真不假的感歎裡格外明顯,「那真是由不得我不信了。」

  「完全可以不信,這樣的話我就可以問秋蟬討回情報費了,當事人都否定了。」

  幾句話的時間,千葉的興趣已經從烤肉轉移到草薙從Homra帶來的甜點上。

  黑色短髮的女性很猶豫,和她平時幹練的模樣截然不同,她咬著飲料吸管看著品種繁多的甜點看了很久,久到像是患上了選擇恐懼症。

  最終,她拿起了一個,然後利落地移開視線。

  抹茶慕斯。

  草薙在心裡默默記下。看來千葉偏好這口。

  「你們的王呢?周防尊不在嗎?」

  「估計跑到哪裡偷懶去了吧。」草薙聳聳肩,「如你所見,像我們這種年紀的老男人,都得干廚師的活。」

  安娜不知跑去了哪裡,千葉剛剛看見她拿走了幾串螃蟹,想必是去給赤王投食了。十束正和一群十幾歲的孩子一起放風箏,夜黑風高,又都是跑得快的少年,很快風箏飛了上去,十束把順著風箏線把火焰覆蓋上去,夜空中,紅色的紙鳥持續地燃燒著。

  燒烤,無論從哪國習俗來看,都和中秋搭不上邊。

  但此時歡聚的愉快,卻契合了那句「團圓」。

  千葉咬著吸管不知在想什麼,吃了一半的抹茶慕斯莫名其妙地被冷落了,女性盯著那只紅色的風箏,老氣橫秋地感慨:「這麼看來,草薙先生你實在是太老實了,老實到讓人感到悲哀呢。」

  「我一直是遵紀守法的好公民。」草薙臉不紅心不跳地說著,面對千葉揶揄的目光,他說,「為了不讓我也替你感到悲哀,千葉桑去玩玩吧。」

  「不用了,我和他們都不熟。」

  「沒關係,」草薙推推眼鏡,「和我熟就行了。」

  千葉看他:「這話可真不像草薙先生會說的。」

  「你得承認,每個人都有很多面。和我混熟了你會看到更多的。」

  面對具有暗示性的話語,千葉從容不迫地答道:「我期待著。」

  聚餐結束後收拾東西花了很長時間,已是深夜,篝火一滅空氣立刻涼了下來。

  草薙出雲把外套往千葉肩上一披,由不得她拒絕,從十束手裡接過安娜,塞到女性手裡:「安娜就交給你了。」

  說完男人就和十束一起去搬桌子搬燒烤架了。

  千葉於是裹緊衣服,把安娜摟在懷裡,沒有照顧小孩經驗的她偶爾抱一下孩子還好,現在讓她照顧多少有點不確定:「冷嗎?」

  櫛名安娜搖搖頭,往千葉懷裡蹭了蹭。

  千葉問她:「今天開心嗎?」

  小姑娘點點頭:「嗯。」

  「我也是。」

  離開的時候千葉才看見了周防尊,存在感強烈的男人懶散又頹廢,安娜一看見他就撲了過去。任由小姑娘牽著自己的衣角,周防看向安娜跑來的方向,和千葉對上了目光。

  懶洋洋的目光不含敵意,眼睛也是沒睡醒似的半合著。他習慣性地皺著眉,千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周防尊的目光在她看來,太凌厲了,凌厲地讓她臉上的笑容都有些僵硬。

  周防尊看了眼千葉,目光在她身上的外套上頓了下,然後懶洋洋地揚起聲音:「十束,走了。」

  「好的,來了來了。」十束笑著跑過去,「草薙哥,千葉小姐就麻煩你送回去了。」

  「當然。」聲音從身邊傳來,千葉嚇了一跳,草薙出雲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她身邊。驚訝之下她沒有拒絕,也忘了客套。

  「怎麼了?」草薙開口後她才回過神。

  「赤王讓我覺得害怕。」

  「嘛,尊其實是個不錯的人……」這問題讓人苦惱,草薙苦笑,片刻沉默後他無賴地說,「尊如何無所謂啦,你只要看著我就行了。」

  似乎被調戲了,千葉無言半晌:「草薙先生你喝酒了對嗎?」

  「兩瓶淡啤酒。」草薙如實回答,「不多。」

  千葉表情嚴肅,一點沒商量:「換我開車。」

  「放心吧,我不會把車開進花壇的。」草薙不為所動,「我送你回去後,還要開回鎮目町呢。」

  男人頗為遺憾,自己和千葉的關係還沒到能在女方家裡留宿的程度。

  真是的,連手都沒牽呢。

  好坎坷。草薙出雲不是沒追過女生,但從沒這麼……細水長流的追過。

  男人心裡多少感到些挫敗。

  千葉的終端響了下,是短信提示音。

  查看短信後千葉毫不避諱地說:「我要去神奈川一趟。」

  那個地名一出來,喝了酒後略微上升的體溫一下降回來。

  伽具都隕坑。先代赤王造成的悲劇。

  「為什麼?」

  「台裡的選題出來了,我這一組的大方向是人口老齡化。全日本老年人最密集的地方,是神奈川。」

  十年,伽具都事件之後,變成一片廢墟的神奈川在政府的大力援建下不過堪堪恢復到可以居住的水平。在世界飛速發展的當下,為了工作與生存,幾乎沒有年輕人願意呆在神奈川——那片曾經富饒的土地。

  「神奈川,」千葉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是我的故鄉呢。」

  所以她害怕周防尊。

  這樣說其實不準確,千葉言害怕的不是周防尊這個人,而是第三王權者,赤色之王。

  「千葉桑,你這樣讓我很不安呢。」草薙沉默了下說道,「可以給我些安全感嗎?」

  車子停在了小區門口,千葉隱隱約約猜到草薙要做什麼,沒說什麼,轉頭看他。

  路燈光從擋風玻璃外透進來,從車窗外透進來,細緻地勾勒出千葉言的輪廓。

  草薙傾身在她唇上落下一吻,橘色燈光讓男人的金髮格外璀璨。

  「都過去了,」他說,「我保證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情。」

  「別害怕。」

  chapter19

  千葉和往常一樣站在小區門口目送草薙離去。和曾經幾次一模一樣的動作,卻在這個夜晚透出些不一樣的意味。

  中秋,人們拖家帶口地出去吃飯,遊玩。平日裡冷清的小區今天難得熱鬧了一回,已經是深夜,小區路上走著不少晚歸的人。

  草薙出雲在拐彎前透過反光鏡最後看了眼,千葉正和擦肩而過的人打招呼,行人於是停下腳步寒暄。

  是鄰居吧,草薙出雲沒有多想,收回了目光。

  男人不知道,他以為的鄰居和千葉一起注視著他的車消失在轉彎口,用一種平淡到無味,偏偏又帶著柔和溫度的語氣開口:「看來,這個假期你有了不錯的收穫。」

  千葉言和說話的人並肩往小區裡走,語氣隨意:「草薙出雲又不是蛋糕,怎麼能說是收穫呢。」

  二宮直治用刻板嚴肅的口氣說著輕佻的話:「我想對你來說,草薙和蛋糕一樣,是甜的。」

  千葉笑:「才不是呢,是煙草味的。」

  二宮頓了一下:「嘗過了?」

  千葉毫不隱瞞:「剛剛。」

  二宮說:「居然能在有生之年看見你這個禍害嫁出去,真是……太意外了。」

  「禍害啊……直治先生你對我的定位真令人傷心。」千葉苦笑,「不過我同意。」

  等兩人回到家裡,餐桌上擺好中秋節吃的糰子,不知作息時間為何物的兩個人邊喝茶邊吃糰子,同時討論工作上的事。

  二宮工作特殊,沒什麼可說的,聊的都是千葉的事。

  「選題方向是人口老齡化,我準備去神奈川一趟,那裡是現在日本平均年齡最高的。」千葉邊說邊在筆記上寫寫畫畫,習慣性地列出一張樹狀圖,「接下來我準備以空巢老人為重點,附加經濟過快發展,顧頭不顧尾的問題——如果是七釜戶受災,恢復絕對比神奈川快,雖然七釜戶基本沒可能出事。」

  女性拿過茶杯喝了一口,繼續:「然後可以引申到親情這一塊……物質豐富了,精神方面的問題關注的人越來越多了,是個賣點。」

  二宮插嘴:「空巢,親情,又準備走批判路線?」

  千葉點點頭:「我是禍害嘛。這次是要做好幾期的大節目,一條龍的話還能談談老人的最後……安樂死已經被法律認可,但依然被倫理道德譴責,這個矛盾又是一個點,是堅持治療還是放棄。這裡面還有不同年齡人群的不同想法,我們爺爺奶奶那一輩的,基本都覺得老人的最後一口氣要留在家裡。而小一輩的通常都希望盡一切可能把人留久一點……你會怎麼做?」

  二宮直治沒有猶豫:「我屬於小一輩。我說,言,」以名稱呼千葉的,只有他一個,「你就不能換個角度走一走嗎?人口老齡化,日益完善的福利制度,老有所養,不去神奈川,在七釜戶,甚至周邊些的地方做這個節目,不方便些嗎?」

  男人眉間的川字因無奈而拉淡了,他知道自己勸不回眼前的姑娘,但他不介意一再一再地在這上面浪費口水:「做期正面的,積極的節目,並不難。」

  千葉只是笑,不動搖:「但那樣,就不是千葉言的風格了啊。」

  「有人對我說過,千葉言就像是最尖銳的批評家,這個世界在她眼裡充滿罪惡又千瘡百孔。」千葉無所謂地回憶著這段不知是褒是貶的話,說這話的是業內資深的老人,任職於官方電視台,一生的作品都規規矩矩。這話是在千葉拜訪他後準備離開時說的,沒有前言,沒有後續,千葉不知道老先生是在誇自己還是在批評自己太激進。

  「如果我也和大部分官媒那樣,報喜不報憂,這個世界的黑暗面,由誰來挖掘呢?我知道我這麼說很不自量力。但我認為,把不正確和不正義曝光出來,是記者的職責所在。」

  「把矛盾的,黑暗的掩藏起來,換取和平與穩定確實無可厚非,但是紙包不住火,那些東西,得有一個發洩口。」

  說著話的千葉言,眼睛很亮很亮。那經過訓練的言談間的肢體動作,說不出的肆意瀟灑。

  二宮直治想,這或許是他一再一再勸說的理由之一。每一次,這個姑娘都會用不同的話來反駁自己,但中心思想是相同的。

  通過揭露與曝光,維護社會規範,進而獲取公平與正義。

  公平,正義,那是千葉言的夢想與希望,是她的信仰。

  老媒體人只看到了她的尖銳,二宮直治看到的卻是她的包容。

  千葉言用嘲諷般的眼神看世界,這個世界上有那麼多的東西讓她看不順眼。

  可她笑著活。

  她堅信這個充滿瑕疵的世界會變得美好,她相信自己的努力不會白費。

  這個世界用種種條例禁錮著記者,曾經有很多狹隘的人不肯相信他們。在網絡普及的現在,情況好了很多。

  「我足夠幸運。」

  她同時,用感恩的眼神看世界。

  理性又感性,厭惡又感激。

  矛盾的姑娘認真地活著,二宮直治看見,她在發光。

  「禍害。」男人涼涼地吐出這個詞語,夾起糰子送進嘴裡,顯然不打算再說什麼。

  千葉露出孩子氣的笑容,彷彿在慶祝自己的勝利,她絮絮叨叨說下去:「不可避免的,我們得到醫院去採訪。怎麼採訪『is dying』的老人家屬是個難點……」

  耳邊滿是插不上嘴的嘮叨,二宮靜靜聽著,視線停留在千葉臉上,低頭寫筆記的女性一點沒有察覺。

  她背後的窗玻璃上映著一輪圓月,已經是凌晨時分,月亮的光芒漸漸減淡,微弱的星光終於獲得機會躍上夜幕,然而過不了多久,就會被晨光淹沒。

  真是個不錯的中秋啊。

  寡言的男人在心裡讚歎。

  他的小姑娘,要嫁人了呢。他想,呵,這樣想好像還太早了些。

  「行了。」男人出聲打斷千葉,「明天和津村他們討論吧,和我說有什麼用。」

  千葉聽話地合上筆記:「二宮先生可是很有見地的,聽他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

  「就會貧。快去睡覺。」

  「是是。」習慣了服從二宮的千葉在這個男人面前早忘了反抗為何物。

  例行的晚安擁抱,二宮在鬆開千葉前在她額頭吻了下:「晚安。」

  千葉呆了下:「晚安。」

  ※

  第二天,千葉到中午時分才起床,她到客房看了眼,不出所料,二宮已經走了。男人是忙碌的,他在御柱塔附近有居所,但只要有空,二宮一定會到千葉這裡來,即使只能躺上幾個小時,即使要在路上多花很多時間。

  這個小小居所裡,千葉沒有存放任何重要東西,作為記者的她,將所有資料都存放在了黃金氏族。

  無關緊要的小公寓,因為那個男人時不時的出現,有了家的味道。

  珍貴的東西,從來不是物質上的。

  千葉想起昨天晚上關於安樂死的話題,她自己的答案,同樣是後者。無論有沒有治癒的希望,無論要花費多大的代價,她都希望,和自己有關的人,能更長久地陪伴在自己身邊。

  生命的貴重不在於生命本身,而在於它與其它人的聯繫,給予的關懷,賦予的責任。

  聯繫,讓生命真切地活著。

  在倫理與孝道之外,這一份不屬於物質的切實重量,才是讓後輩們心甘情願為老人們付出的本質所在吧。

  chapter20

  現在的神奈川很冷。明明中秋才過,這片土地已經有了降雪前刺骨的寒冷。伽具都事件在留下了一個隕坑外,幾乎削平了神奈川所有的山。海洋風陸地風毫無阻礙地橫穿而過,曾經四季分明的地方只剩下炎夏和寒冬。

  走訪老人的工作並不順利,老人們那一輩所處的時代教育制度尚不完善,東京音沒有普及,濃重的地方口音和時不時冒出來的土話讓關西出身的津村很為難。

  同時,津村職業化的笑臉,對攝像機的牴觸,讓鏡頭下的老人們緊張到機械,採訪一度毫無進展。

  拍攝不得不暫停。

  老人質樸的眼睛裡流露出真誠的歉意:「對不起啊,對不起……」

  作為小輩的他們承受不起,直接面對老人的津村手足無措:「不,不,是我的問題,是我的問題!」

  攝像機後的千葉走過來拍了拍她的肩:「我來吧。」

  女性坐下,面對老人忐忑的目光,溫和地揚起唇角,她眼中於年歲中積累下的鋒利突然間消於無形。在千葉暗示下開啟攝像機的時田不明白她是怎麼做到的。

  千葉言溫和地笑著,用乾淨明亮的眼睛看著老人,用家鄉的方言說:「沒關係,等會兒再拍好了。現在陪我聊聊天吧阿婆,我好久沒回來了。」

  老人渾濁的眼睛亮了,忐忑,小心翼翼,不信任和戒備突然間就消失了:「啊啊,小姐你也是神奈川人嗎?」

  戒備消失得太輕易,時田和津村交換了個眼神。聽得不是很明白,但同是日本人的他們可以分辨出,老人的口音和津村的口音是不同的。

  伽具都隕坑波及的範圍實在太廣,橫貫了好幾個不同的行政區。

  老人有一對兒女,都是極其普通的人,承受不了東京的生活花費,他們是最普通的企業員工,一個在札幌,一個在長崎,日本的兩端。距離太遠,他們只在放長假的節日回來看看,一年也就那麼兩三趟。

  「他們勸我和他們一起住。」老人的雙手摩擦著膝蓋,表情裡有淡淡的驕傲,「他們說,如果我願意的話,他們可以回到神奈川附近工作,工作了這麼多年,他們也是有機會選擇工作地點的,大公司嘛,在日本各地都有分社。」

  「他們都是孝順的孩子。」像是怕千葉誤會,老人說這話的時候很鄭重,看見千葉笑著點了下頭,她才繼續下去,「但我不想走。」

  「我的父母,我的六個兄弟姐妹以及他們各自的家人,全都死在那次事故里,我老頭子也是。」老人的眼神放得很遠,「我想守著他們。」

  「我從來沒有離開過神奈川,現在也不打算離開。」

  「那一天啊,我和女兒陪著兒子去東京買結婚用的東西,那一天多開心啊。」老人語速很慢,像是在一個字一個字拼湊,「在和服店裡,我女兒看著白無垢移不開眼,就在那個時候,地震了——那時候我們都以為是地震。結果後來——」

  神奈川離東京不遠,伽具都事件發生時,日本的政治中心也受到波及,被摧毀的房屋不在少數,也有人員傷亡。

  「我一直在想,我們到底是幸運還是倒霉呢,活下來好,還是跟著一起走好……」遲暮之年的老人眼露茫然,一夕之間失去幾乎所有親人,回憶時的那份悲痛,足以壓垮早已不是盛年的她。

  「幸運。」千葉毫不猶豫地回答,記者的鋒芒稍稍回攏,職業關係,她身上的氣質更容易讓人信服,「你還有兩個孩子陪著。」

  「而且你沒有親眼看見災難發生。災難摧毀了道路,等你回來的時候,想必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奄奄一息的人已經死去,廢墟中不再有□,政府發揮它的作用,救援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

  老人理所當然地問了句:「你呢?」

  「我家人的名字全在紀念碑上。」千葉簡短的回答,「當時我在神奈川,我活了下來,很幸運。」

  她很幸運,她知道真相。

  當局對表世界是這麼說的,造成這次災難的是一顆巨型隕石,他們把它命名為伽具都,隕石留下的隕坑便稱為伽具都隕坑。

  科學家們的命名總讓人摸不著頭腦,伽具都?是最先觀測到這顆隕石的科學家嗎?悲痛之中,沒人有空聽他們解釋名稱的由來,科學家們也知道,於是一個字不多說。

  這一頁,順理成章地揭了過去。

  老人愣愣的:「這樣啊,對不起啊……」

  千葉還能怎樣,她無奈又苦澀地笑笑:「沒什麼。」

  「都過去了。」她說,她想起草薙這麼對她說。

  因為之前的拍攝不理想,一整個上午只拍了這一位老人,津村和時田謝絕了老人的午飯邀請,只留千葉陪她,兩人要先一步去下一位受訪者家裡做準備,時間緊張,午飯得在十分鐘內解決。

  午飯吃到一半,千葉收到津村發來的短信,一切OK,姑娘還特意提了句這一位受訪者東京音非常標準,對機器也不排斥。

  千葉於是回了條短信說自己不過去了。

  津村迅速回復:瞭解。

  吃完飯又稍微聊了會兒,千葉向老人借了自行車。上了年頭的車被老人保養的很好,騎起來一點不費力,完全沒有咯吱咯吱的聲音。

  老人的年紀明顯不適合獨自騎車了,這輛車對她來說必然有特殊的意義。但千葉問她借的時候老人爽快地答應了。

  輕易的信任姿態,其實很好理解。

  在災難面前,民眾的凝聚力總是格外強大,在共同的悲傷之下,人們那麼清晰地意識到,他們身上,流著同樣的血。同病相憐,往往一個眼神便能抵過平日裡的千言萬語。

  千葉言騎著自行車慢悠悠地往伽具都隕坑邊緣去。海潮聲漸漸清晰,碗狀裂口出現在視野盡頭。

  漸行漸近,太過寬廣的裂口於視野中變得平直,懸崖邊上停著一輛挺眼熟的車。

  一個男人倚在車身上抽煙,海風把煙拉成又長又扭曲的一條白線,轉瞬即逝。

  「你怎麼在這裡?」

  「嘛,我來送蛋糕。」草薙出雲一本正經地說,「收件人不在,我只好等咯,到這裡吹吹風。」

  饒是敏捷如千葉也沒反應過來:「……Homra送外賣嗎?」太遠了吧。

  草薙把煙頭扔在地上,用腳捻滅,拉開車門拿出一隻精緻的盒子,往千葉面前一遞:「新出的抹茶紅豆卷,嘗嘗看。」

  「我不記得我定過外賣。」

  「老客戶回饋活動啦。」

  兩人對視半晌,千葉言接過盒子:「你怎麼知道我會到這裡來?」

  草薙頗為自得:「這世上沒我找不到的人。」

  千葉笑笑,雙腳著地撐著自行車,把紙盒放在車把上拆開。蛋卷狀的甜品很適合這個時候吃,千葉撕開包裝紙,咬了口,如實評價:「味道很棒。」

  「啊,多謝誇獎。」草薙對千葉的評價並不在意,「千葉桑的採訪進行得如何了?」

  「還算順利。」姑娘細嚼慢嚥著美味的甜品,「所以我偷溜出來了。」

  聽到這樣的回答,草薙出雲突然笑開:「千葉桑,你現在的形象,還真像是逃課出來的女高中生。」

  「那草薙先生算什麼?」吃著男人給的甜品,女性毫無自覺地揶揄,「隨便搭訕高中女生的怪蜀黍麼?」

  草薙出雲推了推淺色墨鏡:「這樣的定位真令人憂傷,我不比你大多少。」

  「吶,後面去。」金色頭髮的男人把千葉推到了後車座上,然後自己跨上車。

  「你要做什麼……」

  草薙用行動回答了千葉,他一踩腳蹬騎了出去。多年不騎車,又載了人,起步時難免歪歪扭扭。

  千葉一把抱住草薙的腰:「喂喂喂,草薙先生不要逞強啊,你是二十五歲不是十五歲!」

  「就是因為二十五歲才要這麼做嘛,十五歲的時候因為不靠譜的親戚得守著酒吧,完全沒有機會幹這種事啊!現在好不容易有個機會怎麼能不過過癮。」畢竟是會騎車的,草薙迅速穩住了車身,「千葉別把奶油蹭我身上喲。」

  「蹭上也是你活該啊。」草薙越騎越快,千葉根本不敢撒手,「慢一點慢一點,前面是個斜坡——」

  車頭低下去,自行車呼啦一聲衝下斜坡。

  那是一條很長的坡道。

  慣性,千葉貼在他背上。

  吠舞羅的男人不怕冷,在這個寒冷的地方依然是襯衫西裝的打扮,比常人略高的體溫輕而易舉地透過衣服傳遞出來。

  貼在他背上的女性彎了彎嘴角。

  很舒服,暖爐似的草薙抱著很舒服,唯一的缺點大概是不夠軟吧。在怪蜀黍之後,千葉又給了草薙一個嶄新的定義。

  藍天白雲飛快地拉過,像是古舊錄像快進,那麼乾淨澄澈的顏色。

  雖然斜坡兩邊一片荒蕪,但死去許久的少女心在這一刻依然不屈不撓地復活了。

  「其實啊,這是我十年來第一次到這裡來。」草薙說,「說實話我在害怕,赤之王的暴虐是相承的,我害怕尊有一天也會走到這一步。」

  「但真的到了這裡,反而沒什麼感覺。周防尊不是伽具都,我們還有十束多多良。先代赤王和我們根本沒有可比性嘛。」草薙聲音開朗,「吶,千葉,向前看。」

  向前看。

  過去令我們感到恐懼。

  但過去的,已經過去了。

  向前看,那裡有嶄新的未來。

  草薙出雲鬆開車把,平舉雙臂做出飛翔的動作。

  平穩滑行的自行車立刻搖晃起來,草薙不得不慌忙抓住車把。

  千葉笑罵:「讓我向前看,看你出醜嗎?草薙有沒有人說過你很笨拙?」

  「當然沒有啦,好歹我是吠舞羅的二把手嘛,」他無奈的聲音帶著笑意,「不過暴力集團的領導,怎麼想也不會精巧吧。」

  「那……有沒有人說過你很可愛?」

  「就算你現在是在誇我,我也不會覺得愉快啊千葉桑!」

  「不要炸毛啊,草薙麻麻,一炸毛就真的又萌又可愛啦!」千葉舉著抹茶捲往男人臉上糊奶油,「往右邊騎。」

  這個男人,用精巧的方式出現在這裡,只為了用笨拙的方式安慰她。

  她該怎麼回應?

  笑著吧。

  chapter21

  「老齡化嚴重的地方不止神奈川,雖然這裡的平均年齡全日本最高,但在伽具都隕坑之後,政府給予了一定的關照。有很多偏遠的地方,老人們的生活過得更糟糕,我不是不知道。」

  「但我不是聖人,做不到無私。神奈川是我的故鄉,我希望它能變得更好。媒體具有導向作用,這期節目播出後,必然會有更多的目光匯聚於此,那麼,一度停滯的建設將再次開展,雖然不知道這股熱潮能持續多久,但對這片土地來說無疑是好消息。」

  「死去的人再回不來,但至少,我們能盡力把故鄉變回原來的樣子不是嗎?」

  「糾纏於救助工作的有始無終沒有任何作用。為什麼不往前看看呢?看看這期節目能帶來的利益。」

  千葉用這番話,說服了固執地對著攝像機抱怨政府不作為的老先生。

  養老話題得以繼續,偏激的老先生抱怨兒女來看自己的次數太少:「帶一大堆伴手禮來幹嘛?老頭子用得著那些又貴又不實用的東西嗎?!」

  後來剪片子的時候,津村偷笑著說:「好傲嬌的老先生。」

  旁邊面對電腦的千葉正把自己出鏡的那段採訪切成幾段,聽見津村的話她笑笑,腦海中浮現出的是自己站在伽具都隕坑邊看見的畫面,一段欄杆,極高的斷崖,深處是海。斷崖太過陡峭,無法下到海邊,千葉站在圍欄邊,把從附近花店買來的白色雛菊投下,算是祭奠自己的父母家人。

  草薙出雲叼著煙站在她身邊,神色安靜。

  那種溫和的肅穆讓人安心。

  使用了神奈川方言的採訪保留了同期聲,配上字幕後使用,後期加上配樂旁白。

  「尊老敬老不止是在電車上讓坐,或者在綠燈亮起的時候放緩踩油門的動作。」

  「在路上看見陌生的,白髮蒼蒼的老人,我們會從心底油然生出一份敬重。那麼對於我們熟悉的老人呢?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外公外婆。」

  「他們或許因嚴厲而令我們心生反感,因慈祥而讓我們不知敬畏。」

  「他們和我們生活在一起,每時每刻,我們看著歲月輕輕在他們眼角眉梢留下痕跡,緩慢的過程因為時時刻刻的見證和參與而被我們忽略。」

  「記憶中那些接受著我們任性叫罵和肆意撒嬌的大人們,一個回頭,已經需要我們的羽翼為他們遮風擋雨了。」

  「子欲養而親不待。這句古諺道出了多少人追悔不及的悲傷。」

  「多回家看看,多陪陪家裡的老人吧。」

  雖然節目中間有對政府職能部門的批評,但系列節目的結尾,千葉還是採用了這種爛大街的煽情呼告式。

  討論的時候津村提出反對意見,千葉的節目一貫都是犀利作風,此次節目內容通過拍攝神奈川半途停工的各類二批救災工程,不著一言地進行了激烈的諷刺。那麼,結束語應當以政府該如何如何做為中心進行收尾才恰當。

  千葉反駁:「這期節目的目的是為神奈川老人營造更好的生活條件。結束語批評政府的話主題就歪了。在我看來,二批救災工程能不能繼續意義不大,神奈川被毀的產業鏈才是關鍵,救災安民的安置房是次要的。」

  「神奈川曾是工業大省,如今它自然、社會環境巨變,顯然無法重現昔日輝煌。靠災難紀念之類的旅遊項目拉動一系列產業的發展會更容易。」

  「災難紀念,當然得打感情牌。」

  千葉言之鑿鑿,完全從得利角度出發,媒介,同樣是商業鏈中的一環。

  「還有個私人原因,」女性扯了扯嘴角,「我也是追悔莫及的人群中的一個。」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津村哪裡還敢反對,乖乖拿著解說詞去配音。

  沒有原則,公私不分。

  姑娘在心裡唾棄自己。

  節目播出後一周,觀眾反應平淡。

  台長打趣千葉:「哎呀呀,你終於讓我省心一回了。」

  「所以您不打算給我發獎金了麼?」

  「呵呵呵,我可以把我省下的精神撫慰金給你,就看你敢不敢要啦。」

  「當然不敢了。沒事的話我先告辭了。」

  台長點點頭,在千葉離開前正色:「說真的,千葉,這期節目你做的很好。」

  人都有驅暗性,不包容,不溫柔。從暴虐的大自然中生存下來然後進化,最終成為這個世界的王者,天性中的一份暴虐難以抹消。

  所以這個世界上還存在著競爭,烏托邦只是幻想。

  所以這個世界上的人才會生氣,憤怒。

  所以,那些負面的,激烈的新聞,才會獲得那麼高的收視率。

  那些溫柔到悲傷的故事,會讓人掩面的感動,能卸下人類的層層鎧甲直擊內心的柔軟,很多人,不敢看。看了,也總是沉默。

  然而沉默不代表不作為。而沉默,也是有期限的。

  一個月後做調查,從日本各地前往神奈川的人流比往年同期增加了近一百個百分點。據鐵道部門統計,很多人都是趁週五週日匆匆前往,然後在週日急急忙忙回去。

  「肯定是回去看老人了。」鐵道部的工作人員這麼對千葉說,「我看了你的節目,非常感動。雖然我不是神奈川人。」

  再一周後,千葉收到了傲嬌老先生寄來的信件。這個年代,已經很少有人會用這種通訊方式了。老人手寫信封,字瀟灑漂亮。裡面是照片。

  老人坐在中間的椅子上,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站在他身後,椅子邊站著個剛到大人腰部的小孩子,是小兒子的女兒。

  照片上,老人依然板著臉,往下瞥著唇角,一臉不情願的樣子。但是他把脊背挺得筆直,端正地坐著,看起來非常非常精神。老人嚴肅的表情和照片上其他人的笑容形成鮮明的對比。已過而立之年的孩子們的笑容裡有著包容的姿態。

  現在,是時候換他們來寵著任性的老父親了。

  千葉看著看著,就紅了眼眶。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女性慌忙把照片塞回信封,放進抽屜。然而沒等她把抽屜完全關上,千葉又一把把抽屜拉開,將信封封口細細折好,放進文件夾帶出了辦公室。

  她把信交給了二宮直治,男人是她之前特意用電話叫出來的。

  「這是什麼?」男人問。

  「是我的財產喲。」

  最珍貴的,財富。

  chapter22

  大選題的節目因為時間跨度長不可能連續做,千葉這個小組便空了下來。電視台不可能養閒人,本著資源充分利用的原則,千葉被派出去跑地方新聞。

  「駐鎮目町的同事回家生孩子去了,我補她的空缺。」坐在Hmora酒吧中的女性對金色頭髮的酒保說,「怎麼樣,驚喜不?」

  「驚喜。」草薙老老實實回答,「但派你做這種事有沒有點大材小用呢?」

  「地方新聞哪有那麼好做,家長裡短的,怎麼做出新意怎麼抓住觀眾眼球?」千葉往面前的咖啡裡倒糖和奶精,「要不我來給吠舞羅做個專題?跨界的好處就在這裡,一邊沒有內容的時候可以跑到另一邊玩玩。」

  「說到專題,上次不是拍過了嗎?」

  「很遺憾,審核沒能通過,無法播出。」

  「可以理解,」草薙半開玩笑著說,「如果真的播出了,Homra的門檻恐怕要被慕名前來的觀光者踏平了吧。」

  「如果真的被踏平的話,」千葉同樣開著玩笑,「草薙先生一定會對肇事者施以嚴厲的懲罰吧。」

  「我想在那之前,我恐怕就會不堪其擾地關門歇業了。」

  千葉聳聳肩:「那我拍的東西還真是播不得的禁片呢。」

  「津村和時田呢?他們沒跟你一起來嗎?」

  「翔子和裕樹分別被派到了不同的組裡。黃金組合固然重要,但交流也必不可少嘛。」千葉放下咖啡,轉向一邊的芝士蛋糕,「要是他們對台裡的其他成員一無所知,那我的罪過就大了。」

  交流合作,取長補短,資源共享,老人帶新手。電視台和所有企業一樣,需要這樣的內部循環才能避免出現斷層。

  草薙理解地點點頭,問千葉:「你住哪裡?」

  「辦事處。」千葉伸出手指在半空劃了兩橫一豎,示意鎮目町的主幹道,「這裡,」她指著某一點,「各幹線交匯處,到哪裡都很方便。」

  「接待外人拜訪嗎?」草薙問。

  千葉抬頭對他笑了笑:「當然。地方新聞嘛,需要地方群眾的大力支持才能辦下去。」

  ※

  幾天後,草薙出雲真的上門拜訪。

  時已入冬,寒風凜冽。草薙出雲在一個陰沉的午後到達了朝日電視台駐鎮目町辦事處。

  坐落在鎮目町主幹道邊辦公點非常好找,朝日電視台的台標醒目地樹在門外。與裝修高檔的總部相比,位於兩間文印店中間的這一分部無疑有些寒酸。

  草薙出雲站在門外看了看辦事處窄小的一樓鋪面,又望了望一層商舖後高聳的商住兩用樓。男人若有所思地勾了勾嘴角,推門進去。

  一進門,空調暖風撲面而來,溫度上升的同時,空氣一下變得窒悶。左手邊是個接待台,一個老太太正向接待員抱怨著年輕鄰居半夜唱歌吵得她睡不好覺。另一邊是需要刷卡進入的隔門,有保安守在一邊,門後面是兩部升降電梯。

  草薙出雲走向正前方的總服務台。訓練有素的前台向他問好:「先生您好,有什麼需要幫助嗎?」

  「我來找千葉言。」

  「請問您是?」

  「草薙出雲。」報出名字的草薙心想,希望她下一句別是「您有預約嗎?」

  「稍等。」前台播出了電話,顯然他們這裡還沒有嚴肅到需要「預約」這種東西。

  「喂,是千葉編導嗎?」前台如此稱呼千葉言,「有一位名叫草薙出雲的先生找您。」

  電話那頭答了什麼,前台回答:「好的,我明白了。」

  掛了電話,前台對草薙得體地笑著說:「草薙先生,請出示一下您的終端。」

  金色頭髮的男人依言把終端機遞過去,前台接過後做了某些操作後還回來:「刷終端後即可進入,千葉編導在21層2039室。」

  「多謝。」

  「很高興為您服務。」

  電梯停在21層,與一層大廳截然不同,高層的裝修滿是高端的味道。走廊寬闊,中間放著亞熱帶常綠的闊葉植物,腳下鋪著柔軟的紅棕色地毯,牆壁上貼著銀灰色的類金屬牆磚,玻璃製成的樓梯在轉角連通上下兩層,因大樓設計等因素空出的角落裡恰到好處地放著休息座椅,或者自動販售機。

  賞心悅目的裝修,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

  草薙出雲順著指示找到2039室,停下腳步敲門。

  很快裡面傳出回音:「請進。」

  男人於是推門進去。視野豁然開朗。

  「哇,真是不錯的辦公室。」因為樓層很高,透過佔據了一整面牆的落地窗,可以看見鎮目町市中心的車水馬龍,細心的話,甚至能在挨挨擠擠的建築中找到遊樂場的摩天輪。

  「我也這麼覺得,可惜不能常駐啊。」千葉言泡了兩杯茶,把其中的一杯遞給草薙,示意男人在訪客沙發上坐下。

  因為出入工作場合,千葉的著裝很正式,季節關係,這回是羊毛衫和西裝褲。

  上身柔軟的面料勾勒出女性特有的優美曲線,下身筆挺的褲裝則讓瘦削的姑娘顯得更加挺拔。

  日光燈下,羊毛的衣服有層毛茸茸的光,襯著她背後暗沉的天色,顯得乾淨而溫暖。

  想到這裡草薙才發現千葉辦公室的溫度比一樓大廳的低不少:「空調沒開?」

  「熱空調太悶。」

  「深有同感。」草薙贊同道。

  「草薙先生今天怎麼想到來這裡了?」千葉捧著漂亮的褐色日式茶杯,「有什麼新聞線索可以提供嗎?」

  「沒有線索的話千葉編導會趕人嗎?」草薙笑著問道。

  女性裝模作樣地沉吟了一下,她的回答一如所有通曉世故的人那樣圓滑:「草薙先生的話,不會。」

  「我是專程來看你的喲。」草薙出雲老道地說著曖昧的話,「歡迎嗎?」

  「怎麼能不?」千葉把手裡的茶杯往草薙那裡推了推,讓他看杯子裡根根豎立的茶葉,「你給我帶來了好運呢。」

  千葉不著痕跡地把話題引開,顯然不想在工作時間談論太私人的問題。

  草薙知趣地掀過這頁:「看來你在這裡的工作比在總部輕鬆很多。」

  千葉的笑容裡有一閃而過的諷刺,她看了眼關閉著的辦公室門,下意識舔了舔嘴唇——很多人在背後說壞話前都有這個動作——她放鬆地靠在沙發上:「這可不是什麼好事啊。」

  「雖然如今各行業的職能都細化到令人髮指的程度,但並沒有哪一個編導可以不跟著採訪車跑,這和電視台的大小沒有關係。」

  「分部不是沒有資歷淺年紀輕的小編導,按理說,這個位置的老編導暫時離開,空出的位置是年輕人上升的跳板。但現在,卻被我這個空降人員給佔了。」千葉微微瞇起眼,視線於諷刺中多了一份鋒利,「偏偏我這個空降還不徹底,大家都知道我是從哪兒來的,總部。這麼一來我的出現不是交流合作,而是蒞臨指導,這裡的人對我的態度當然不一樣,拿著剪好的片子給我,『審閱審閱』,請我『批評指導』,我能真的批評嗎?指出點『不足』就是極限了,而且,他們給我看剪好的片子,我怎麼改?不讓我參與錄製,我怎麼指導?」

  「我的水平也許確實沒有這裡的編導好。但我知道總部最新一套運行機制,我相信這套機制是最科學的,更何況,我知道的不止這一種。」千葉垂著眼,彎曲手指敲著桌子,眉眼間的諷刺沉澱下來,變成放任的無所謂,破罐破摔,「隨他們,我樂得清閒。」

  「總得來說就是你被排斥了,」草薙下總結,「儘管這裡的人像供菩薩一樣供著你。」

  「身在職場,這是不可避免的。」草薙寬慰她,「你不會在這裡呆太久,想這麼多幹什麼。就當休假好了。」

  男人笑著對千葉說:「要求不能太高啊,千葉編導,尤其是對他人的。」

  有多少人會想著實現人生價值,發揮本職的能量。這個社會上,更多的人想著的是如何爬上更高的職位,如何提高自己的薪水,如何獲得更好的生活。

  人生價值?那是什麼?能吃嗎?

  唔,虛名啊,要了有什麼用?

  千葉洩氣地塌下肩膀:「一個兩個都給我潑冷水。就算這是事實,我也還想爭一爭啊。」

  女性拖長的語調裡滿滿都是失望和懈怠,可偏偏,有著任何人都能聽出的堅持。

  「那麼加油吧。」草薙說,「有空來Homra坐坐,保證能還你一個好心情。還有,安娜想你了。」

  「啊,那個洋娃娃小姑娘啊。」千葉笑道,「我會記得去的,她喜歡什麼?我帶禮物去。」

  「你能去就是最好的禮物了。」草薙婉拒道,「對我來說也是。」

  「我同樣。」種種負面表情換成溫和笑容,千葉言對草薙出雲說,「謝謝你來看我。」

  chapter23

  櫛名安娜站在Homra門口等千葉。

  天氣寒冷,穿著哥特裝的小姑娘像個精緻的人偶,她站在高大的木門邊,眼神中透出小小的期待,安靜中的懂事讓人心疼。

  千葉彎腰把她抱起來,用肩膀抵開門:「外面很冷喲,進去了。」

  她沒有像哄一般的小孩子那樣問「是不是在等我呀?」

  因為櫛名安娜不會像同齡的孩子那樣坦誠地用力點頭說「嗯」。哄小孩的把戲用在她身上得到的只有尷尬。

  直接些,坦誠些,會更好。

  酒吧裡開著熱空調,裡面的男人們清一色夏秋打扮,襯衫T恤。

  「千葉桑。」十束笑著和她打招呼,「安娜一起床就開始等你了呢。」

  「哎呀,那我真是罪過,來得有點晚了呢。」千葉抱著安娜坐到了吧檯邊。

  給她讓座的是紅頭髮的八田,彆扭的小伙子像是終於想明白了什麼,對她露出少年人特有的,帶著毛躁感的熱情笑容——千葉姐,坐。

  千葉道謝後不客氣地坐了下來,草薙端出甜點,巧克力芝士,櫻桃蛋糕。

  安娜從千葉身上爬下去,在八田的幫助下坐上高高的酒吧椅,挨在千葉身邊,端過櫻桃蛋糕開吃。

  草薙出雲給一大一小兩個姑娘送上熱牛奶,然後走出吧檯,坐到千葉的另一邊:「午飯想吃什麼?」

  千葉笑:「當然是草薙先生做的。」

  草薙看著千葉也笑:「怎麼樣,我說過的吧,來Homra坐坐,保證能有個好心情。」

  「我同樣說過,草薙先生能給我帶來好運。」千葉叉了塊蛋糕塞進嘴裡,愜意地瞇起眼,「總台要做一檔美食節目,任務下派到各個分部,這回,沒人敢架空我了。」

  八田反應很快:「Homra也有機會上節目?」

  「是的,只要你們同意。」

  草薙在心裡暗笑,電視台總有做不完的節目,千葉言永遠不得閒,他樂於看到這樣的情況,因為這代表著他們的交集將越來越多,直到數不清。

  表世界的節目,只談吃的其他一概不說,攝制組來的時候,看見安娜想要逗逗,小姑娘不配合,躲到了十束身後。

  女性攝像師不以為意,和十束寒暄:「你家的孩子?」

  十束回答:「親戚家的,他們沒空,在我這裡放一段時間。」

  然後便是無關緊要的閒談,等攝像師停下話頭,一轉眼,看見小姑娘拽著千葉的衣角,跟著她走來走去。喜感又溫馨的畫面,攝像師把它拍了下來。

  忙裡偷閒,攝影師開著玩笑:「千葉編導,這是你女兒嗎?」

  千葉笑笑,扭過頭去對安娜說:「來,叫媽媽。」

  安娜定定地看了千葉一眼,鬆開她的衣角,跑去牽草薙的,男人正和工作人員溝通,沒注意千葉那邊的動靜,感到拉扯後低下頭,對上安娜亮閃閃的眼神,不明就裡:「怎麼了?」

  安娜張嘴,吐出兩個字:「媽媽。」

  草薙一頭霧水,茫然地望向十束,後者彎著腰笑:「草薙媽媽,連安娜都這麼叫你了。」

  金髮男人一臉無奈地轉向千葉:「千葉桑,別把安娜帶壞啊……」

  千葉表情正經:「我喊的是草薙麻麻。」

  草薙抓起面前的小麵包空投過去:「有什麼區別嗎?」

  千葉手指一轉,靈巧地接住,順手塞進了嘴裡,含含糊糊道:「你說呢?」

  十束靠在吧檯上,把安娜摟到自己身邊:「一邊是敬稱,一邊是愛稱。」

  至於哪邊是敬稱,哪邊是愛稱,狡猾的男人沒有說明。

  攝像師饒有興趣地注視著這一幕,並沒有拍攝:「千葉編導常來這裡?看上去很熟悉的樣子。」

  何止是熟悉。

  伏見猿比古抬腿讓過電線,懶洋洋地在心裡吐槽,難得接了句話:「常客。」

  攝像師繼續問:「那麼,各位……也是?」

  拍電視不是經常可以碰到的,尤其是在開拍之前就保證可以播出的節目。赤王氏族有著和普通人一樣的好奇心,除了赤之王周防尊,吠舞羅的幹部齊聚Homra酒吧。

  就算是不感興趣,也會被感興趣的好友拉來——如八田對伏見做的那樣。

  再加上攝制組的成員,酒吧裡可謂是人滿為患。清一色的男性顯然不是親屬,故而攝像師有此一問。

  十束搶在眾人開口之前回答:「我是在這裡幫忙的,」這點明眼人都看得出,「至於他們,半是客人,半是幫手。」年輕的男人帶著些調侃望向草薙,「硬要說的話,大概是小弟這樣的角色吧?」

  草薙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如果他們能不幫倒忙的話,我就謝天謝地了。」他技巧性地把彼此的關係定位在朋友上。

  此時,工作人員裝好機器,在酒吧角落的攝像機後打了個OK的手勢。

  千葉啃完小麵包,端了杯溫水,站到人群最後,一副壓陣的模樣,不是自己的直屬團隊,她客氣地問:「可以開始了嗎?」

  當然沒有人反駁。

  美食節目自然是有大綱的,前幾天分部的娛樂編導就和草薙溝通過。今天拍攝起來很是順利。

  煮咖啡的時候和主持人聊聊相關的注意事項,同時轉入後廚打麵粉做麵包,把白乎乎的麵團送入烤箱後展示一下裱花用具,然後回到吧檯,咖啡差不多快好了。

  然後是調酒,攝像師給草薙收藏的酒品做特寫,男人在一邊溫聲介紹。

  千葉在攝像機畫面外微微歪著頭看著,她一手拿著便簽本橫在胸前,順勢支著的另一隻手上拿著筆,筆尾正一下一下輕輕打著女性的臉,這是千葉全神貫注時不自覺的小動作。

  男人介紹自己藏品的時候神色滿足,嘴角有不落的溫和笑意,他說話的時候透出專業人士的自信,那股精英范兒讓千葉有些沉溺了。

  草薙出雲說著說著突然抬頭沖攝像機一笑,他的視線直直掠過鏡頭對上千葉:「對我來說,喝酒是種享受。」

  「不過喝酒的前提是有個好身體,平時別忘了鍛煉喲。」

  主持人適時接過話頭:「觀眾朋友們聽到了嗎?」

  攝制中,草薙不可能長時間盯著千葉,匆匆一瞥卻讓女性臉上發燒,千葉低頭在便簽本上做記錄,藉以掩飾尷尬,同時也掩飾了,因竊喜而上揚的嘴角。

  尷尬之後女性投入工作,不再為草薙分心,男人調酒的動作流暢瀟灑,讓一邊愛酒如命的男性娛樂編導看直了眼。千葉心裡好笑又得意,草薙出雲的調酒,她可是見識過很多次了。

  所謂人生難得幾回樂,接觸下來,千葉知道雖然做著娛樂節目,身邊的這位編導卻是一絲不苟的人物。注意力難得不集中,她也隨他去了,順手幫忙把他的活給幹了。

  以至於,千葉言沒有注意到草薙之後時不時投來的目光。

  黑色短髮的女性盯著攝像機,偶爾和攝像師交流幾句,她臉上掛著禮節性的笑容,讓人不覺得難相處,然而她眼中的光芒,卻是具有侵略性的,明亮,不容反駁。

  都說認真的男人最有魅力。

  其實女人也是。

  草薙出雲覺得自己,心動了。 不同於之前的心動。

  咖啡,蛋糕,雞尾酒,水果拼盤,還有酒吧中不常見的主食,一一被展示著。草薙和十束輪番上陣,少年們嘻嘻鬧鬧,銀色頭髮的小姑娘被眾星捧月地圍在中間,享受著一屋子人的呵護。

  陽光,熱情,俊朗,欣欣向榮的基調。

  配上美食與歡笑,這是一期充滿正能量的節目。

  節目錄製結束正好是晚飯時間,草薙出雲掛出了歇業的牌子,請攝制組和前來看熱鬧的族人吃飯。

  吠舞羅一如既往地熱鬧,娛樂編導和草薙很談得來,千葉和攝像師一起逗安娜,不知不覺中,到了散場的時刻。

  臨行前,娛樂編導笑著對千葉和草薙說:「這是我做的做愉快的一期節目。」

  原住對外來者些微的排斥,拍攝和被拍攝者之間微妙的主從關係,都由這一句話打破。之後再見面,他們之前的關係,是朋友,即使不親密,但這也是一大進步不是嗎?

  安娜扯著千葉的衣角不讓她走,於是她留了下來,和吠舞羅的成員一起送攝制組離開。歸屬感油然而生,這一刻,吠舞羅從熟悉的人,變成了自己人。

  等一切收拾完,草薙甩著手上的水珠問千葉:「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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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24

  十束牽著安娜的手站在吠舞羅門前目送草薙和千葉離開。

  片刻前,淺金色頭髮的年輕男人在草薙問出「要不要出去走走」後,立刻笑著接口:「Homra就交給我吧,草薙哥放心去吧。」

  交代後事一般的口吻讓千葉黑線,關鍵是十束還轉頭對她擠眉弄眼,意思讓她別拒絕。

  冬天,夜晚,從早上起就沒見過太陽的天氣,怎麼看都不是個散步的好時間。

  但千葉還是點了頭。

  走在寒風裡,千葉回頭看站在酒吧門口一大一小的兩個身影,大的那個正以招財貓一樣的頻率向他們揮著手。

  「冷嗎?」身邊的男人突然牽了她的手,微暖覆蓋上來,千葉猛然回神。

  「安娜拉著我不讓走,裡面有沒有你和十束的功勞?」現在看來小姑娘的目的不是讓她多陪陪她,千葉不可思議道,「究竟是誰把她教壞了啊,草薙桑。」

  草薙拉著千葉的手塞進自己的大衣口袋:「結果是好的不就行了嗎?有好的結果,怎麼能說是教壞了呢?」

  千葉懶得辯駁,穿著銀灰色長風衣的草薙出雲讓她覺得新奇。都說長風衣是很挑人的,草薙出雲顯然屬於衣架子那類。

  穿衣顯瘦,脫衣有肉?

  女性想起時尚雜誌上常用的句子,一回神,對上男人的眼睛,臉上不由一紅,她怎麼知道他脫衣有沒有肉!

  「在想什麼?」男人問。

  「在想,」她用調侃的話掩飾尷尬,「當然是在想不能讓草薙先生知道的事。」

  「這麼說真讓我傷心。」帶著千葉沿著不知名路線散步的男人大聲歎氣,「好歹我們也算……嗯,親密的朋友了吧?」

  千葉把手放在草薙口袋裡暖著,嘴上不著邊際地說:「我只是在想,會不會下雨呢?」

  話音未落,啪嗒一聲,一滴雨落在了她臉上。

  草薙不可思議地伸出手接了幾滴雨:「我從沒有見過這麼及時的烏鴉嘴。」

  千葉把衣服後的帽子拉到頭上,輕佻道:「長見識了吧。」

  草薙抓住千葉因為這個動作而從他手心裡抽出的手:「跑幾步吧,這裡沒有避雨的地方。看樣子,這雨還會下大。」

  兩句話的功夫,雨絲已經密集了不少。

  千葉沒有異議,跟著草薙跑起來。

  冬天跑步絕對不是什麼享受,尤其是在穿著厚重衣服的情況下。

  這個時代,凡是室內,都有空調,室內室外溫差巨大,為了適應,人們基本只套兩件衣服,一件貼身棉衣,一件外套。

  千葉言不怕冷,卻因為體弱不得不好好做保暖工作,她穿著羽絨服,還圍著海馬毛圍巾。

  奔跑加大身體對氧氣的需求,千葉張嘴吸氣,海馬毛黏了滿嘴,很不舒服,冰冷的風讓她喉嚨發疼。

  雨果不其然大了起來,草薙脫下大衣兜在兩人頭上。視線受阻千葉只能看見腳下一小塊地方,草薙似乎知道,撐著衣服的手順勢壓著千葉的肩膀,千葉不得不貼在草薙的胸膛上。

  無法反抗,也不想反抗,她順著男人的指引往前跑。

  不久後兩人停在了一棟公寓樓下,草薙在單元門上刷了下終端,鐵門滴一聲打開了。

  風衣下,千葉挑了挑眉毛,那眼神讓草薙有些窘迫。

  「咳,我們剛剛在的位置,到我家比到Homra近。」

  千葉狡黠地眨了眨眼:「我什麼都沒說。」

  草薙一邊拉開門,一邊忍不住吐槽說:「沒聽說過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嗎?你雖然沒說話,但意思表達地夠清楚啦千葉桑!」

  走在前面的千葉猛地頓下腳步回過頭,動作快得她淋濕劉海上的雨珠飛了起來。

  視線一對,又失望似的轉回去:「真是的,還以為能看見草薙出雲臉紅的樣子呢。」

  草薙憋了半晌:「你到底在想些什麼呢。」

  「到了。」草薙掏鑰匙開門,然後按下開關,室內亮了起來。

  對於單身男人來說,草薙的公寓大而整潔。

  金髮男人給千葉拿了雙拖鞋,在女性慢吞吞換鞋順帶打量他屋子的時候進了自己房間,拿出浴巾浴袍,給千葉指了浴室的位置:「你先洗澡。」

  室內安靜,可以聽見外面嘩嘩的雨聲,雖然有風衣遮擋,一路跑來的兩人還是濕了衣服。

  千葉接過草薙手裡的東西就進了浴室,脫下衣服後她發現貼身穿的衣服後背上一片水漬。伸手碰碰,冷的。

  完了,她想,要生病了。

  千葉不敢霸佔浴室太長時間,匆匆洗了個澡就出來了,草薙給她的浴衣明顯是男款的,這時候也沒法計較什麼,只能盡量拉緊腰帶。

  話說回來,如果草薙給她的是女款,千葉反而會不自在。

  「薑湯。」剛到客廳就聽到了男人的聲音,草薙把冒著熱氣的馬克杯遞給千葉,「喝了。」

  肩膀上搭著毛巾的男人還穿著那身濕衣服,半干的襯衫貼在身上,隱隱約約勾勒出肌肉的形狀。

  一瞬間千葉有些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男人的笑臉,低頭訥訥應了聲,然後說:「我洗好了,你去吧。」

  「好。」這樣說著的男人順手在她腦袋上摸了把,「我不介意我洗澡的時候你進來吹頭髮喲。」

  「去你的。」千葉沒好氣地往他腰部一頂。

  草薙跳著躲開:「開玩笑的,小衛生間裡也有吹風機。」他指了個方向,「就在房間裡。」

  千葉把視線撇過去,敷衍應了聲:「我喝完就去。」

  小衛生間裡有淋浴房。

  呼呼的氣流聲裡,千葉心情有些複雜,不好意思的,又有些心疼。

  男人洗澡一向快。千葉頭髮還沒吹好,草薙已經穿著浴袍找來了。

  「還沒好麼?」頭髮濕噠噠的男人從千葉手裡拿走吹風機,「讓我盡盡地主之誼。」

  草薙仗著身高優勢毫不費力,放棄了梳子直接把手指插そ進了千葉的頭髮,女性頭髮不長,一順到底,不過由於是冬天,幹得到底不快。

  千葉看著鏡子,反轉手掌去奪吹風機:「吹你自己的頭髮去。」

  草薙手一抬不讓她夠到:「你幫我吹。」

  先前散步的時候確實有意把千葉往自家的方向帶,為的是在一牆之隔的時候說「我家在那裡,要不要上去喝杯茶?」

  千葉能應承下來當然好,拒絕了也不尷尬,繼續走下去便是了。

  好巧不巧下了雨,草薙於是直接把人帶了來,由不得她拒絕。

  結果千葉言給了他那麼個赤果果的看穿眼神,面上多少有些下不來。

  於是現在的草薙出雲,我們可以用這兩個詞語來形容他,死皮賴臉,破罐破摔。

  千葉愣了下,把手放下來,任由草薙擺弄自己的一頭亂毛。

  竟然是,同意了。

  換千葉給草薙吹頭髮的時候,男人不得不找了張椅子坐下來。女性微涼的手指不輕不重地按壓著他的頭皮,與其說是吹頭髮不如說是按摩來得妥當——男人根本用不著吹頭髮不是嗎?

  被伺候著的草薙一時什麼都不想說,末了終是調侃一句:「千葉你未來的丈夫一定很有福氣。」

  在現在的狀態下,說這種話,近乎有種自吹自擂的可恥感。

  如果千葉臉皮夠厚的話,一句「草薙先生你是在說你自己嗎?」就可以堵死草薙順便徹底確定下兩人的關係。

  可是千葉什麼都沒說。

  草薙在心裡歎口氣,覺得不能逼得太緊,隨後又想,談戀愛真是場腦力活。

  他從配備齊全的廚房裡端出蛋糕和熱可可:「吃了就去睡覺吧。你的衣服一時半會兒幹不了,就在這裡講究一晚吧。」

  坐在電視前的千葉眼皮已經耷拉下來,點了點頭。

  草薙送她進了房間,關門前視線相交,千葉對他淺淺點頭以示謝意,嘴角微微牽扯出幾分弧度:「晚安。」

  「晚安。」

  chapter25

  「啊,草薙……抱歉……」黑暗中被沙發絆了下,千葉意外地發現了沙發上躺著的人,「昨天晚上糊塗了……」

  鳩佔鵲巢睡了別人的床,卻沒有一點自覺。雖然知道男人不可能讓自己睡沙發,但千葉臉上還是燒起來。

  草薙還沒睡醒,聲音有些迷糊:「沒事。」他擰開檯燈,橘色的燈光照亮了千葉染上薄紅的臉。

  女性的表情略有些窘迫:「我得走了。」

  「怎麼了?」草薙注意到她抓在手裡的手機,「又有什麼新聞了?」

  像是被提醒一般,千葉突然問草薙:「松琦銀行裡的資金撤走了嗎?」

  草薙點點頭:「搬乾淨了。」

  整個吠舞羅的資金都掌握在草薙手裡,男人當然知道不能把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裡。在松琦銀行的不過是赤王氏族資產的一部分,但這一部分,也不是小數目。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草薙分了好幾次才把錢全部轉出,分散到其他賬戶中。

  「有人忍不住了。」千葉這樣說著,嘴角的笑容帶著說不出的冷意和鋒利,「七釜戶實驗室事件中,支持實驗的內閣們大多是通過松琦銀行打錢過去。在你們鬧了一場後,沒人敢動隱蔽賬戶。現在,大概是覺得風聲過了吧,忙不迭地把錢取出來。」

  「他們害怕一旦集團中有人被發現,自己的賬戶也會被凍結,於是一窩蜂擠兌。松琦銀行哪裡受得了,於是……」千葉輕飄飄地聳聳肩,「沒錢了。」

  「各處自動取款機同時發生故障,刷卡消費也不成功。銀行熱線幾乎要被打爆——夜生活是很燒錢的。」千葉瞥了眼窗戶的方向,天還沒亮,「有錢人裡從來不缺消息靈通的,一起過夜生活的有錢人通常會有同一個銀行的銀行卡。你付不了帳就我來唄。結果,還是失敗。」

  「這種時候,」千葉做總結,「就該給電視台打電話了。」

  草薙坐在沙發上,沉吟了下:「你的順序是不是有點問題?不是該先接到電話知道銀行出了問題,然後通過追查才知道是內閣們搞出來的嗎?哪有先說果,再解釋因的?」

  「分明內閣才是因,既然知道了就按照時間順序來唄。」千葉無所謂地說著,一邊往浴室走去找自己的衣服。

  男士的浴袍在她身上顯得特別的大,連接肩膀和袖子的騎縫耷拉在上臂,鬆鬆垮垮拖拉下來的面料完全遮住了腰帶繫起的那條線。肥大的衣服襯托出女性的嬌小。草薙不由自主地歎了口氣,起身開燈:「要小心。」

  做時事新聞的記者不多,女性記者更少,草薙出雲不明白千葉為什麼這麼執著,職業理想,這種東西,真的有這麼大的力量嗎?

  「我一直都是很小心的。」千葉眨眨眼,回答。

  「那還會渾身是血的昏迷在小巷子裡?」草薙涼涼道。

  千葉關門換衣服,揚起聲音繼續對話:「不是還有草薙先生在嗎?只要不死,一切都不是問題。」

  「你要求還真低。」草薙出雲按下暫停鍵,「我也去換衣服,等我下。」

  無論是洗澡還是換衣服,男人的動作都是快的。千葉穿戴好才打開浴室的門,草薙也從房間裡走了出來。

  金色頭髮的男人拿起桌上的鑰匙拋了拋:「我送你,要去哪兒?」

  「總部。」千葉頓了下,沒有客套,簡單答了兩個字。

  草薙出雲彎了彎嘴角,心情不錯,一種被承認被接受的愉快感充斥內心:「走吧。」

  路上,草薙車裡暖氣開得很足,千葉暈暈乎乎又睡了過去。七釜戶的朝日電視台總部是地標性建築,很容易找,草薙在進門前才叫醒了千葉,電視台總部,不是誰都可以進的。

  被叫醒的千葉顯然沒有徹底清醒,懨懨地耷拉著眼睛連話都懶得講,搖下車窗把工作證遞出去。

  門外查看後放行,被車外冷風一吹,女性的眼神明顯清醒起來。

  此時,東方才剛剛泛起微弱白光。

  草薙按著千葉的指示把女性送到某棟辦公樓下:「做記者真是辛苦,還是那句話,要小心。」

  與政府官員為敵,絕對不討好。

  「我知道,回頭見。」千葉微微一笑,關上車門。她步向辦公樓的背影,那麼筆直,百折不屈的筆直。

  辦公室燈火通明,時田和津村已經在了。

  「情況如何?」千葉進門問道。

  「一切就緒,就等你出發了。」津村麻利地拎起椅背上的外套披上,「採訪車我自己做主找台長批了,別怪我越權喲。」

  「怎麼會,誇還來不及。」千葉笑瞇瞇道,同時不忘了問,「到別的組裡幹活感覺如何?」

  津村和時田對視一眼,年輕的姑娘苦笑一下,代為回答:「就那樣了。」她眨眨眼,「不在組長手下,總覺得不得勁。」

  「這馬屁拍得我雞皮疙瘩都出來了。」千葉走在最後,反手拉上辦公室門,「講講語言藝術啊,翔子記者。」

  「在可親可愛的組長大人面前,用不著那些虛的,我講的可是實話。」津村哥倆好地勾著千葉的脖子,因為身高不及千葉,動作稍顯詭異。

  是實話,同事之間虛套的客氣太多,能在千葉手下幹活,在津村翔子看來,是她天大的幸運,黑髮黑眼的女性真心待她,她能感覺出來。

  不追逐物質利益,那份提攜讓她感恩。感恩的同時也會怒其不爭,對獎金工資大大咧咧,怎麼過生活?

  即使千葉如今的收入不錯,但等她結了婚,有了孩子,要買房買車呢?

  記者,到底不算是高收入人群。

  千葉言有能力,卻不爭,這讓津村覺得窩囊。

  能夠這樣想,顯然津村翔子也對千葉言捧出了一顆真心。

  採訪車呼嘯在黎明的街道上,車內暖氣充足,千葉又迷糊起來,臉頰上被暖風吹出的紅暈一直不肯退。

  爆料人所在的地點距電視台總部有些距離,津村便也沒打擾,隨千葉迷迷糊糊地打盹。自家組長的身體她很清楚,能讓她多休息一會就多休息一會兒吧。工作起來,沒有誰可以遷就她。

  職業人的無奈,真的,令人無奈。

  爆料人在聚集著各類夜店的某著名街道上,千葉等人到達時年輕人坐在某KTV的大堂中,抽著煙抖著腿,煩躁窩火的表情透出股不可一世來。

  一身名牌的年輕人態度囂張,他說自己不是沒有錢,說這話的時候他舉著起雪茄狠狠吸了口,鍍金的煙嘴反射出刺目的光芒,因為這個動作露出的手錶同樣。

  他說他是松琦銀行的大客戶,銀行必須對他負責,如果連他的問題都不能好好解決,讓人如何相信松琦會對普通存戶負責?這件事關係到銀行的信用問題,需要嚴肅對待。

  千葉向他保證,他們會和銀行溝通,保證給他一個滿意的答覆。

  做著官方化的回答的千葉言,臉上是無懈可擊的職業笑容。

  她這個編導的存在意義就在這裡,作為記者的津村已是全國名臉,身份漸漸從記者轉化為主持人,她需要做的是在鏡頭前表現好自己,幕後工作,比如各種各樣的溝通聯繫,則由千葉協助。

  在千葉說完上面的話之後,她聽到了非常經典的句式——我的某某親戚是某某官員。

  呵,那個某某還是熟人,正是七釜戶事件中受到調查,卻最終沒有被抓出來的一位。

  在之前的電話中,千葉得知,異動的賬戶中,有一部分就是受這位控制的。

  如此看來,眼前的這件事,不止是二世祖想刷存在感。

  當然,年輕人的那句話不會被播出。就像千葉雖然得到消息,卻要用新聞調查一步步逼進,到最後才能放出一開始就知道的消息。

  之所以這麼複雜,完全是因為消息來源的問題。

  之前也說過,警察調查需要調查令,七釜戶事件已經塵埃落定——至少表面上如此。警察便無權再盯著政要們,尤其是最為敏感的資金。

  但黃金氏族不管,這個位於背面的,實際上的統治機構,從來沒有放鬆過對可疑政要們的監視。如今他們一有異動,黃金氏族立刻察覺,在社會各方發現前,通知了千葉,讓她佔足先機。

  至於黃金氏族為什麼會通知千葉言,便是另一個故事了,和當下發生的事關係不大。

  黃金氏族的監視動作顯然和憲法相違背,損害了公民權利,更何況他們的監督中還有不能在表世界露面的異能者的參與。

  黃金氏族不能堂而皇之地直接公佈,只能借助傳媒之手,曲折地,達到目的。

  你問這種做法合法不合法?

  呵,你說呢?

  千葉言從來不認為自己是乾淨的好人,她的手上甚至有人命。

  她只是,做著自己認為正確的事。

  正義和邪惡並非每時每刻都背對背。沒有哪一條法令是十全十美,每一年那麼多修正案被提出,不正是因為這個麼?

  理性還是感性,法律還是道德,這始終是困擾著人類的一個難題。

  如果上頭有堅定的決策者,如果自己眼前有明晰的道路,幹嘛非要循規蹈矩呢?

  世界,因改革而進步。

  chapter26

  第二天的早間新聞,松琦銀行是這樣對外解釋的,自動取款機癱瘓是因為系統升級,發言人承諾會盡快解決問題,請銀行客戶不要恐慌,同時為了避免故障,銀行櫃檯也將暫時關閉。

  銀行發言人板著臉一字一頓,聲音鏗鏘,有著令人信服的權威性。

  然而在終端上看直播的千葉坐在採訪車裡,得到的消息卻是松琦銀行正瘋狂向其它銀行尋求幫助,借調現金,甚至不惜以股份為代價。可想而知,松琦危險到了怎樣的地步。

  黃金之王不想讓松琦崩潰,銀行影響太大,不利國計民生。況且西方這時候又隱隱有了出現了金融危機的預兆,經濟全球化的影響不可避免,自己內部更不能出問題。

  黃金氏族無處不在,各銀行紛紛向松琦伸出橄欖枝,該要的利息一分不少。

  松琦很難再有償還的能力,因為黃金之王想要解決那些為非作歹的政要,而那些政要的資金,關乎著松琦銀行的生死存亡。

  如此一來,松琦只能以股份抵債,不久的將來,這一銀行將名存實亡。

  瓜分了同一塊蛋糕,餘下各銀行對彼此的牽制將更加有力,於是日本金融界將更加穩定。

  當然,黃金之王對國家的控制也將更加有力。

  半天時間,松琦銀行自動取款機恢復工作,櫃檯也重新開放,表面上,一切都恢復了正常。

  於此同時,松琦銀行借調現金的相關視頻也匯總到了千葉手上。黃金氏族做事不留餘地,銀行招牌,運鈔車車牌拍攝得一清二楚,一輛車從松琦銀行駛出,在某銀行載上裝現金用的特質鐵箱,然後駛回松琦卸貨。

  車不止一輛,某銀行也不是同一家。

  千葉用採訪車上的電腦把各個視頻剪短,拼接,做成短片,完成後保存,在視頻渲染的時候開word寫旁白。

  就在她這麼做的時候,採訪車的門被拉開,津村和時田回來了。

  銀行系統恢復的實時採訪很簡單,不同千葉操心,直接直播出去了。

  津村急急火火地上了車,把自己的終端塞給千葉:「這個人的採訪很有意思。」

  年輕姑娘臉上的表情完全不是誇讚的意思。

  千葉看她一眼,按下播放鍵。

  「是電話採訪。」津村補充道。

  一段音頻,說話的記者以「我站在取款機」旁開頭,然後對身邊的銀行儲戶說「試一下是不是可以用了」,接著錄下儲戶的回應,以示真實,隨後詳細介紹操作過程,如插卡,點擊「取款」按鈕——

  ——非常繁瑣。

  試完取款機後,該記者又走到營業大廳,找一儲戶嘗試了櫃檯操作,依然是詳細地反饋操作過程和結果。

  整個採訪耗時七分鐘。

  「直播間主持人對他的評價是『畫面感』很強。」津村似乎覺得好笑,「電話連線期間,鏡頭轉回直播間的時候,主持人在低頭背下面的稿子。」

  千葉笑笑,沒有多做評價:「太長了。」

  完全沒有必要這麼長,該說,是太盡職了,還是表現欲太強?或者只是單純地分不清場合?

  管他呢,反正不是自己手底下的人。

  把終端還給津村,千葉準備繼續寫旁邊。一抬頭,呆了。Word中她打的東西被刪了個乾乾淨淨,只餘幾個鮮紅色的大字——

  ——好自為之。

  千葉猛擊右上角的紅叉,果不其然無法關閉。

  「病毒?黑客?」津村直接扯掉電源線,電腦立刻黑屏,與此同時,一股燒焦的味道從電腦主機冒出來。

  「誰知道呢——」千葉拖長聲音,「總之是惹上麻煩了。」

  最開始的報道是她做的,千葉不意外自己被人盯上,反而因為被盯上,這節目更非做不可了。

  至於安全問題……千葉拍拍時田的肩膀:「去Homra。」尋求庇護的第一首選自然是黃金氏族,但想起兩個手下唯一一次進入御柱塔的拘束樣子,千葉還是決定捨近求遠,到相較熟悉,又武力值奇高的赤王氏族躲會兒。

  草薙會歡迎她的,千葉想。

  ※

  Homra裡,被肢解的電腦被攤平在玻璃茶几上,十束拿起燒焦痕跡明顯的主板:「需要幫忙嗎?」

  時田為難道:「都成這樣了,數據還能恢復嗎……」

  他話沒說完,就被十束打斷,年輕男人揚起聲音,愉快地叫道:「伏見~」

  七釜戶事件後,不坦率的少年不爽了一句,總算是擺脫了「小猴子」的稱呼。

  「嘖,」眼鏡少年發出不耐煩的聲音,從十束手裡抽出主板,「麻煩死了……草薙哥,電腦借我用一下。」

  「你知道在哪裡,自己拿吧。」

  伏見黏糊糊地應了聲,登上二樓。

  草薙給千葉泡了杯紅茶放到她手邊,正在打電話的女性向他略點了下頭道謝。她一邊和電話那頭的人說話,一邊伸手去夠杯子,一心二用沒抓穩,瓷杯匡噹一聲摔回杯托,滾燙的茶水潑出來濺到手上,千葉「嘶」了一聲。

  「到冷水下衝沖。」草薙抓著千葉的胳膊吧她從沙發上拎起來,沒有多餘責怪的話。

  顧了這頭就顧不得那頭,千葉沒能把終端好好貼在耳朵上,那頭的聲音漏出來:「怎麼了?」

  「沒什麼。」千葉匆匆結束通話,「我在草薙這兒,你放心吧。」

  那頭頓了下,傳來的男人聲音沒有起伏:「好。」隨即掛機。

  千葉等對面掛了以後才摁下「結束通話」。

  見多了千葉打電話樣子的草薙挑起一邊的眉毛——哦呀,這可不是每個人都有的待遇呢。而且剛剛對話的內容……草薙有些開心,又有些擔心。

  「和誰打電話呢?」草薙打開水龍頭,千葉配合著把手放在下面。冬天冰涼的水嘩嘩衝下來,千葉難以克制地抖了下。

  她看向草薙,眼神中帶些揶揄,彷彿在說「怎麼這麼小心眼」:「監護人。」

  「哦?」草薙半信半不信地挑起語音,因為千葉的眼神,他不好意思再問下去。

  監護人,伽具都事件後,神奈川大量孤兒確實被全國各地的愛心人士收養,草薙直覺千葉沒有說謊,但這回答,絕對是有水分的。

  關了水龍頭,草薙拿來毛巾給千葉擦手,女性蒼白的手背上出現了一片突兀的粉紅色。

  男人笑著調侃:「兩分熟,味道大概不錯。」

  千葉挑眉:「咬一口嘗嘗?」

  男人真的就把她的手送到了嘴邊,在千葉一瞬的愣怔中,他飛快地在被燙紅的地方啄了一下,完了還沒皮沒臉地說:「是你主動邀請的。」

  千葉咬牙:「草薙先生,你的下限呢?」

  「啊,」草薙老神在在,「你還沒摸到。」

  千葉憤憤地把手抽回來,轉身往外走。

  男人的聲音慢悠悠地從背後傳來,說不出的真心實意:「吶,我說……痛嗎?」

  千葉停下腳步,轉過身閒閒靠著流理台:「當然不。我又不是嬌滴滴的小姑娘,草薙先生難道還指望我哭鼻子嗎?」

  草薙一邊做冰袋,一邊調戲千葉:「我倒是急著把肩膀租出去呢。」

  男人走過來把冰袋往千葉手背上一按:「『我在草薙這兒,你放心吧。』難道不該說『我在出雲這兒』嗎?」

  千葉用審慎且挑剔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眼前的男人,嘴角的笑意居然帶著幾分邪氣:「還沒到時候。」

  「……好吧。」他不逼她。

  chapter27

  「千葉臉紅了呢。」十束看著從廚房先後走出的兩個人笑道,「草薙哥你做了什麼?」

  草薙出雲這樣回答:「做了該做的。」他欲蓋彌彰地指指千葉手上的冰袋。

  十束點著頭做恍然大悟的表情。

  相信著所謂的越描越黑,千葉一句話不多說,坐回沙發端起了紅茶。一邊的津村過來幫她拿著冰袋,掀開看看,燙傷並不嚴重,於是放下心來:「組長,接下來我們幹什麼呢?」她問。

  「你們呆在這兒。」女性斟酌著回答,「如果伏見君能把數據恢復出來,那你就接著我的繼續做下去。」她壓低了聲音,「如果不行的話,再給我打電話。」

  容量巨大的高清視頻文件自然無法通過終端傳送,千葉讓黃金氏族直接把東西傳到了採訪車上的電腦,如今電腦壞了,她手上沒有備份。問黃金氏族再要一份不是難事,但既然吠舞羅這邊有人幫忙,她再怎樣也得給他們些發揮的空間吧。

  被當做自己人的感覺很好,稍微浪費下時間來享受這份溫暖有何不可呢?

  在節目播出之前,她還有其他的事要處理。

  「有空陪我出去一趟嗎,草薙?」

  「當然。」

  兩人出門,草薙開車送千葉到附近的電車站,男人的表情有些不放心:「真的不需要我陪你嗎?」

  「不用了,如果你一直在我身邊,我想見的人,恐怕不會出現。」

  「那你自己小心。」草薙沒有堅持,看千葉進了檢票口後便離開了。

  而後千葉在赤王綠王勢力交接的地方下了車,進入某間茶館,在角落的兩人位盤腿坐下,點了杯茶,抽出一邊的雜誌看起來,像是在等人的樣子。

  沒讓她等太久,一位女性坐到了她對面,千葉抬頭看了她一眼,點頭示意,招呼一邊的店員,示意對面的人點單。

  對面穿著職業裝的女性客客氣氣點了杯茶,就像她確實是和千葉約在這裡見面人一樣。她身上有和千葉類似的氣質,明眼人都能看出她們就算不是同事也是同行。

  事實也確實如此,千葉認識對面這個化妝淡淡裸妝的女性,北川琴美,著名電視人。論職稱,要比千葉高上不少。

  「上一次和千葉碰面還是在兩年前,」北川主動挑起話題,「記得我當時還勸過你,幕後工作比不得出鏡記者風光,你不該從台前到幕後。」

  「沒辦法,出鏡記者風吹日曬的,我身體受不了,編導雖然要跟著到處跑,但好歹能呆在採訪車裡。」

  「確實。」北川點頭表示認同,「無論作為記者還是編導,千葉都是一位令人敬佩的盡職工作者。」

  「你也是。」千葉淡淡敷衍了一句。

  店員把茶送上來,兩人的談話中斷。

  這家店消費頗高,相應的環境和私密性都比其它地方要好。

  店員擺好茶,說了句「請慢用」就退開了。

  北川於是繼續話題:「比不上你。我只不過是在演播室裡讀讀準備好的稿子。」

  「但我覺得沒什麼不好。」女托了托眼鏡,微笑著繼續說,「雖然無聊了點,但又輕鬆待遇又好。我覺得千葉你……有些不值得呢。」

  「有什麼辦法?」千葉聳聳肩,嘴角的笑容和北川的如出一轍,那是被訓練後的專業弧度,無關自己的心情,「誰讓我沒有北川你漂亮呢,演播廳不要我,只能在外面跑了。」

  「開什麼玩笑。」北川「哈」一聲笑開,「記得你進朝日的時候,可是被各個部門爭搶的全能型人物呢。」

  千葉詫異地眨了眨眼:「你怎麼知道?」

  「因為你是讓我感到威脅的後輩,想不關注都不行。」北川巧妙地答道,「從沒見過哪個從地方台上來的記者能得到這樣的待遇呢。」

  她話音一轉:「千葉時神奈川人?」

  千葉點點頭。

  北川若有所思:「怪不得,總覺得千葉做的神奈川專題與眾不同。」

  「千葉你該多做做這樣的話題,」北川說,「這對社會進步有益處。」

  「這話說得……」總得有人來捅破那層紙,「好像我其他節目都對社會沒好處似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北川不急不緩地說,「我只是覺得,為了維護一部分人的利益,不代表著去損害另一部人的利益。從這方面來看,千葉你的神奈川專題,做得比你其他所有節目都好。」

  千葉頓了下:「神奈川部分地方的復建工程已經再次開始了。」

  北川不明白:「嗯?」

  「爛尾的二期工程很多已經跟不上時代,只能推倒重來。利益沒有受損?怎麼可能。」

  「你這是在鑽牛角尖。」北川不在意地一揮手,「任何人都犯錯誤的時候。電腦都會,何況人呢?你看見誰揪著松琦的系統故障大做文章了嗎?沒有。」

  終於,說到正題了。

  千葉彎了彎嘴角,做出放鬆的姿態一攤手:「抱怨一下而已。我沒揪著爛尾工程不放。雖然決策者們的小失誤對納稅人來說是不小的損失……」她笑笑,「小失誤,可以原諒。」

  「但如果屢教不改的話,」千葉看著北川,微笑依舊,眼中卻有了不一樣的味道,「北川,你覺得可以原諒嗎?」

  「屢教不改?我可沒收到相關的信息。」北川招來店員買單,遞出去一張銀行卡——至尊白金卡。

  千葉的視線在那上面停留了下,北川停頓了下,好像在給她感歎的時間:「在我看來,屢教不改的是千葉你呢。處處和政要作對有什麼好處呢?他們雖然有小小的錯誤,但並沒有損害平民的利益不是嗎?你揪著他們不放做什麼?」

  千葉惆悵地拉長聲音:「可他們損害了我的利益。」

  「會有補償的,」北川不是很明白千葉的話,姑且接了上去,「像我一樣,和他們合作,你會得到補償的。」

  「合作?」千葉看著北川把卡收起來,任由對方挽著自己的胳膊,走向不知名的方向。

  「難道不是乖乖聽話嗎?」人流如織的大街上,千葉狀似親暱地貼在北川耳邊,說著挑釁的話。

  「如果你一定要這麼認為,我無話可說。」北川毫不在意,「從小地方台一步步爬上來的,神奈川的千葉桑。」

  從荒野上掙扎出來的人,不會有強勁的家世背景。

  「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麼得到御柱塔那位的青睞的,但有句話叫遠水解不了近渴。」

  日本人口稠密,城市中隨處可見狹窄的小道,北川挽著千葉的胳膊把她帶入其中一條。

  女性雜糅著蠱惑和威脅的話語繼續著:「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但你不正在把你的津村翔子培養成我這樣的人嗎——某一勢力的發言人?」

  「天高皇帝遠,如同黃金之王現在救不了你,他也無法時時刻刻注意著你在做什麼。」

  死弄堂裡,有五個男人等著,他們身上肌肉盤結,大冬天裡□著上身露出猙獰的紋身。北川鬆開了千葉,站到她對面。

  女性得體地笑著,從包裡掏出一隻信封遞過去:「希望你能收下。」

  「你知道王權者的存在?」千葉垂眼盯著信封,聲音妥協似的輕柔。

  「站得高了,自然看見的多些。」

  千葉緩緩地伸出手,從北川手裡抽出了信封。她抬起頭,正對上女性滿意的臉。千葉配合地笑了,她對面前勝券在握的女性說——

  「抱歉,我恐比你站得更高些。」

  北川臉上的笑容一滯,隨即又恢復正常,她往後退去:「那真可惜。」

  北川背後五名男性越過她撲向千葉,被包圍的女性笑容不變,她捏著信封對準北川的方向做了個下劈的動作——

  無聲無息的,力量炸了開來,五名男性被看不見的氣流推向兩邊,北川和千葉之間出現了一條毫無阻礙的通道。

  然後千葉做了個往後拉的動作,空氣在她的控制下再次洶湧流動,將北川捲到了千葉身邊。

  「你是異能者!」北川失聲驚叫。

  「我說過我比你站得高。」千葉看著狼狽地趴在地上的女性慢悠悠道。

  「我也說過遠水解不了近渴!」

  五名男性又攻了上來,千葉站著沒躲:「我不渴。」

  卡擦——

  誰也沒有注意到打火機發出的細小聲音——

  千葉笑著:「不過稍微有點冷。」

  赤紅色的火焰從天而降!一瞬間的寂靜後,五名男性爆發出不成人聲的痛呼!

  「有點冷嗎?」悠閒的關西腔從身後傳來,完成攻擊的火焰熄滅,地上躺著的男人們在幾秒的時間裡只餘下了微弱□的力氣。

  草薙出雲走到千葉身邊:「需要我抱著你嗎?」

  北川不可思議地叫出來:「怎麼可能!我們的人分明看見你回了Homra!」

  「回去了就不能再出來嗎?」草薙嘲笑道,「你們會跟蹤我就不會反跟蹤嗎?」

  草薙摟著千葉的肩落井下石:「小姐,只有井底之蛙才會盲目自信。」

  chapter28

  「我找人來收拾。」千葉拿出手機打電話,背靠著牆姿勢放鬆。

  草薙在一邊聽著,意識到來收拾殘局的人是黃金氏族的成員,於是他在千葉掛了電話後說:「我需要迴避嗎?」

  「不。」千葉笑笑,帶著點歉意,「來的是口風很緊的,不會給——」她頓了下,終於是選擇了這樣的人稱,「不會給我們帶來麻煩的。」

  草薙笑笑,學著千葉那樣靠在牆上,用火焰做成包圍圈,防止敵人逃脫。

  赤紅色的火焰有半人高,炙熱的火舌扭曲著上方的空氣,熱量一波波往外擴散,小小的死胡同溫暖地像是空調間,然而到底是置身室外,並沒有窒悶感。

  沒多久有腳步聲響起,為首的人是二宮直治,他身後跟著四個人,剛剛通話中,他問了千葉對方的人數。

  「……裕樹?」千葉愣了半晌,才喊出二宮身後四個人中的一個的名字。

  「組長。」時田顯得很拘謹,「你沒事吧?」

  「沒事。」這樣說著的千葉,把詢問的目光投向為首的人。

  「人手不足。」二宮簡單地解釋道,「時田離這裡近。」

  千葉姑且點了點頭。

  兩撥人並沒有過多的交流,時田一拖二,扛走了兩個男人。二宮讓北川走在自己前面。

  面如死灰的女性緩緩地走著,經過千葉身邊的時候北川抬頭看了眼她,突然噗通一下跪了下去。

  曾經光鮮照人的北川滿臉淚痕,淡淡的彩妝上流淌著道道水漬,說不出的淒楚。北川扯住了千葉的褲腳,千葉沒提防被扯得一晃,草薙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二宮靜而緩的目光在草薙的手上頓了下,這才落到北川身上。

  「求求你,千葉,原諒我吧。我是逼不得已啊……」北川悲愴地哭著,「我只是個普通人,他們用異能者監視我……我不想死……」

  千葉涼涼地說:「所以你就讓我死?」她緩緩地,「真是無可厚非的理由。」

  二宮小幅度地揮了揮手,示意草薙和千葉離開。

  北川的哭聲一聲高過一聲,或許是真的絕望,又或許是做戲想要求得寬恕。

  在千葉和草薙走出小巷的瞬間,哭聲戛然而止,顯然是有人使用強硬的手段讓她閉嘴了。

  「去哪兒?」草薙問。

  為了避人耳目,他開的是輛不起眼的小麵包。先前在電車站的分手不過是做戲,千葉選擇的茶館是和草薙商量好的,男人到那裡能有條不容易被發現的小路走。

  從一開始,千葉言就沒準備獨自面對危險,到Homra尋求庇護,不是說說而已。

  「累,想睡覺。」千葉把椅背搖下去,神態疲憊。

  草薙聞言看她,女性的臉色並不難看,臉頰上有著淡淡的紅暈,男人突然意識到不對,她臉上的顏色似乎從昨天半夜起來後就一直沒退。

  男人抬手覆上千葉的額頭,了然又無奈地歎息:「你在發燒。」所以她一直紅著臉,所以她說覺得冷。

  「到我家去睡吧。」草薙說著發動了車,千葉閉著眼睛沒有反對。

  身體疲憊,精神卻異常清醒,閉著眼睛,對周圍的動靜更加敏感,確定自己睡不著,千葉索性睜開了眼。

  「我討厭北川那種人,非常討厭。」千葉目視前方,「她不是好人,但也不是壞人,就算是被人逼迫,卻也實實在在干了壞事,且做得盡職又漂亮。如果她一路走到黑,我就能堂堂正正地說她墮落。但她最後來這麼一出,明明白白地把自己的苦衷拿出來給人看,讓人不得不在感性上同情她……真是……」

  千葉言是幸運的,不僅是異能者,還有強大的靠山。她能夠和行業的潛規則硬碰硬,每戰每勝。身處這個行業,她明白同行們的難處,所以大多數時候她睜隻眼閉只眼,只有當欺負到自己頭上時,她才會反擊。她的反擊通常是致命的。

  千葉言時常想,這樣的自己和那些趨利以往的人們又有什麼不同呢?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草薙出雲文縐縐地吐了句古言,「像北川那樣沒有自己信仰的小人物不值得你想這麼多。」

  「什麼苦衷,說難聽點,她就是兩邊倒的牆頭草。你們這些記者,手裡握著常人沒有的權利,被威脅,怎麼威脅?不外乎威脅她和家人的人生安全。如果她勇敢些,把這些事情披露出來,威脅她的人還敢動手嗎?政要啊,他們多愛惜自己的名聲呢。」

  「既然北川已經屈服於他們,事情敗露了卻拋開尊嚴跪在你腳下,你不覺得她很不要臉嗎?人活一口氣,她有什麼值得你可憐的?」

  「千葉,既然你有目標,那就目不斜視地往前走吧,別讓無謂的事與物絆住你的腳步。」

  「路邊的野花野草就算被踩上一腳也能繼續活得很好——如果它們還想活的話。再悲慘的人生也總會有希望,你擔心的太多了,千葉。」

  「有這個功夫想這想那,不如好好調理下你自己的身體,」草薙話音一轉,「或者想想我也好嘛。」

  千葉看草薙一眼,嘴角帶了兩分笑意:「草薙桑,車開慢點,我覺得我要吐了。」

  「……你最後一句話是雙關語嗎?」

  「不要在無謂的事上浪費腦細胞。」

  「話說,你不去醫院沒問題嗎?」

  草薙本打算直接帶千葉去醫院,但女性堅持只要睡一覺就沒事了。對成年人來說,發燒不算什麼大事,於是男人也就順著千葉的意思,沒去醫院。

  赤王氏族的二把手身體好得很,家裡沒有退燒藥,退燒藥是處方藥,不去醫院沒得配。

  千葉吞了兩片感冒藥倒頭就睡,期間被津村和時田的電話各吵醒一次,伏見真的把數據恢復了,二宮將人押回黃金氏族的地盤,準備把這一事件與松琦銀行的資金危機一起作為拉政要下馬的籌碼。

  千葉睡得很不踏實,為了照顧病號,草薙把空調溫度開得很高,千葉覺得熱踢了被子,沒一會兒被凍醒,迷糊著眼睛把被子扯回來。反反覆覆不知折騰了多少次,放在枕邊的終端突然震動了下,有信息。

  二宮直治問她睡了沒,醒著的話就回個電話。

  千葉披了件衣服走到窗邊,把窗戶打開條縫,用冷風清醒下頭腦,然後回撥,她有事要問他。

  手機顯示,時間已經是半夜兩點。

  「喂?直治。」電話接通,千葉首先出聲,聲音帶著鼻音,像是沒睡醒,又像是感冒,語氣裡帶著兩分撒嬌。

  電話那頭的二宮頓了下:「病了?」

  「嗯。」千葉把額頭貼在玻璃窗上降溫,「你有什麼事?」

  「北川手上的五個異能者,以及之前襲擊你的異能者,隸屬於同一個組織。」二宮靜靜地說,「雖然表面上看來內閣大臣和他們之間是單純的僱傭關係,但我覺得沒這麼簡單。」

  說不定政要們被當了槍使。

  「你自己小心。」

  「嗯。」千葉拉上窗戶,風吹得她打哆嗦,「你讓我回電話就為了這個?北川的事和松琦銀行的事,你們準備什麼時候動手?北川那邊的資料該給我了吧。」男人會打電話來,顯然是那邊的事情已經處理好了。

  「津村和時田總有一天得脫離你的庇護,你不能總是擋在他們前面。」二宮突然換了個話題。

  「所以今天你才把裕樹拖上?」千葉問,「我不明白。津村翔子將成為黃金氏族的代言人,時田裕樹是她的專屬攝像師。黃金之王把他們兩個交給我的時候是這麼說的,我不明白他們需要去面對什麼。」

  「時田不僅是津村的攝像師,還會是她的丈夫。」調侃似的話,二宮卻以陳述事實的語氣說著,「他有責任保護她,必須更早的知道他們會遇到怎樣的阻撓。現在一切都是衝著你來的,等他們達成黃金之王的期望,這些勢力都會衝著他們去,到時候他們必須有能力自己解決。」

  「有些東西,你不能不讓他們看到。」

  「但如果他們因為看到得太多而夭折了呢?」千葉煩躁,「黃金氏族是千葉言的靠山,不是他們的。」

  為了讓津村的立場不過於偏頗,培養初期,千葉有意將她和黃金氏族隔離開,當然,這也是黃金之王的意思。這樣的結果就導致了津村的靠山是她的組長,黃金氏族承諾的庇護,得通過千葉才能傳達到津村那裡。

  「這樣下去黃金氏族永遠無法成為津村的靠山。言,你該明白,人都是有惰性的,津村越是依賴你,就越是長不大。你不能只培養她的業務能力而不培養她的獨立性。」

  「我沒有!」千葉氣急反駁,「我……」

  她怎樣呢?讓津村獨自行動,不都是在確保她萬無一失的情況下嗎——政黨換屆時黃金氏族的審訊。

  記得當時她看自己的目光,為難中帶著點躍躍欲試,是自己保護過度了嗎?

  「這次的事件我直接和津村他們聯繫,你別插手。」

  千葉沒有回話。

  二宮的聲音裡帶著深深的無奈:「言,如果有一天你不在了呢?循序漸進也得講究效率。」這種話也只有二宮感直言不諱地說出來,「別逼我拿命令壓你。」

  「你已經說了。」千葉的聲音有些無措,二宮的話像一盆兜頭澆下的涼水,讓燒糊塗的腦子一瞬間清醒過來,「循序漸進……你在著急什麼?你是……要去哪裡嗎?」

  「我不可能一直維持這種狀態,」二宮過了很久才回答,「你也一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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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29

  因為知道不能長久,所以才更珍惜。錄像比文字更直觀,所以她從報刊記者轉投電視編導,在考慮傳播效果之外,不是沒有私心。

  千葉言在翻終端裡的照片,有二宮直治,工作時的男人,做飯時的男人,睡著時不自覺皺著眉頭的男人。

  有津村和時田,姑娘在鏡頭前微笑的樣子,私底下撒潑賣萌的樣子。還有生日的時候,在眾人的起哄下,被時田抱著的親的畫面。

  也有她自己的照片,笑著的,板著臉的,吃著甜品的,捧著藥碗的。都是身邊的人拍了傳給她的。

  一頁頁往後翻相冊,漸漸有其他人出現笑瞇瞇的十束,拽拽的八田,總是一臉無聊的伏見,眼神明亮的安娜,連周防尊都被拍到了個側臉。

  更多的照片屬於一個金髮的男人,那個男人嘴角總是噙著溫和的笑意。他在吧檯後面調酒,他站在門外抽煙,他繫著圍裙一臉無奈地回頭,表情中夾雜在淡淡的驚訝。

  有些照片是偷偷拍的,有些是從視頻裡截出來的圖。千葉言的手機內存被這些照片占掉大半。

  心情不好的時候翻出來看一看,會從中得到些安慰。

  那感覺很奇妙,有淡淡的感慨,更多的是富足感,自己擁有這麼多。

  客廳中傳來細微的聲響,千葉被嚇到似的摁滅終端。一片黑暗中女性無聲無息地揚起嘴角,是一種帶著淺淺自責的幸福。

  總讓草薙睡沙發呢……

  這個想法在腦袋裡轉了一圈,也不知道起了什麼作用,千葉翻了個就在微弱的罪惡感中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地千葉好像聽到了什麼聲音,實在困得很,又記得自己是在草薙家裡,千葉試著往被子裡縮了縮。然後她有覺得有人在擺弄自己,心裡暗歎草薙的惡趣味,卻一根筋地打定主意,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想醒。

  最終她感到有冰冷的金屬物體抵在了自己的太陽穴上,側頭想避開卻有一股力量阻止了自己的動作。千葉抬頭去拍按住自己腦袋的那隻手,很不情願地睜開了眼。

  眼睛乾澀,視線很模糊,視野裡的所有東西上都籠著一層模糊的光,草薙出雲把抵著她太陽穴的東西移開,是一隻溫度計。

  她總算聽清了草薙在說什麼——

  「去醫院。」

  說著男人就彎下腰想把她抱起來。千葉在男人的手臂上施加了個推力:「我自己來。」

  草薙很順從,幫她把搭在椅背上的衣服拿來。

  「燒到幾度了?」千葉問。

  「41°7,我剛剛差點以為叫不醒你了。」草薙站在床邊看千葉緩慢地套上衣服,末了沒忘把終端塞進口袋。

  男人拿過一邊的毯子把人一裹,不由分說地抱起來。

  千葉配合地勾住了他的脖子:「還行嘛,沒到42度不會爆表的。」

  「這年頭誰還用水銀溫度計,電子的可以測到50度。」草薙沒好氣地說,「真是的,我昨天應該堅持些的,病了就該去醫院。」

  「如果有退燒藥的話我今天一准好了。」千葉迷迷糊糊地蹭著草薙的胸膛,平日裡比常人略高的體溫,現在卻溫溫和和剛剛好。

  草薙動作一僵,隨即長呼了口氣放鬆身體:「……反正都是我的不對。」

  這總行了吧?

  病中的人和平時總會有些不一樣,草薙告訴自己別在意懷裡姑娘這個和平時犀利風格不同的小動作。

  千葉咧了下嘴,像是不屑這種把戲,又像是得瑟。抱著她的草薙沒能看見她這難得的傲嬌表情。

  ——不過,錯過了這次機會也沒關係。他們還有很長時間可以相互瞭解不是嗎?

  草薙把千葉放在汽車後座,習慣性去摸口袋裡的終端的姑娘帶動了身上的毯子,一整塊的布料被她一個動作扯鬆開。

  男人再次把她裹好,哄小孩子一樣:「別亂動。」

  千葉乖乖點頭:「不去結城的黑診所。」

  「是私人診所不是黑診所,結城是有正規的行醫執照的。」是生意上有所往來的人,草薙忍不住糾正道。

  「收費那麼高怎麼不黑。」

  「私人診所怎麼可能便宜。」草薙發動汽車,從後視鏡看了千葉一眼,正好千葉也正透過這面鏡子在看他,臉頰通紅的姑娘連眼角都微微泛紅,微微濕潤的眼睛直直盯著他。

  「精神意外的好啊,千葉桑。」

  這不是想讓你放心嘛……心裡這麼想著,嘴上說的是:「因為草薙先生你意外的話多啊。」

  「我怕待會兒下車叫不醒你,不敢讓你睡。」

  千葉過了一會兒才答話:「麻煩開慢點,我想……我不舒服。」

  聽到改了口的後半句話,草薙知道千葉不是在開玩笑,他瞥了眼後視鏡,臉色潮紅的女性把頭抵在玻璃窗上,微皺著眉頭,閉著眼,緊抿著嘴唇像是在忍耐什麼。

  草薙把踩著油門的腳抬起些,提醒道:「別靠著車門,危險。」

  千葉慢半拍地把自己掰回來,等草薙過段時間再看,女性向另一個方向歪了下去。

  「千葉?」男人試探著叫了聲。

  沒有回答。

  「千葉?你再不回答我就加速了喲?」

  依然沒有回答。

  草薙歎口氣,把車速提到道路允許的上限。

  到底還是燒暈了麼,他想。

  「及時就醫,及時就醫。現在的年輕人都不知道這幾個字怎麼寫嗎?」中年的男性醫生脾氣火爆,他掃了眼草薙的著裝,犀利地攻擊道,「你家的有編製,醫保那麼高,還怕上醫院花幾個錢?等轉成肺炎了有你哭的。」

  草薙自動過濾了醫生的抱怨,默默把「你家的」幾個字收好,然後問:「她現在怎麼樣?」

  「哼,難說。」很少有醫生會這麼直接,「死不了。但會不會轉肺炎我不敢保證,你那位身體很差,三天兩頭打個針吃個藥,恐怕這幾瓶水灌下去只能把體溫壓一壓,藥效過了還會回升。」

  「在醫院住兩天吧?」壞脾氣的醫生還是很靠譜的,「鞏固鞏固。」

  把「你那位」從句子裡摳出來收藏好,草薙點了頭,笑得誠懇:「聽醫生的。」

  chapter30

  「唔,醒了?再不醒可要換病房了哦。」

  千葉言一睜開眼睛就聽到了這麼一句話,過了好幾秒她才反應過來:「那我醒得還真是時候呢。」

  她眨著眼睛,視野漸漸清晰,床邊站著白大褂的中年醫生,更近些的地方是金色頭髮的男人。

  在醫生交代草薙如何如何的時候,千葉言近乎死機的腦子慢慢恢復過來,等男人送走了醫生,把目光投到她身上時,女性問:「我難道暈了不止一天嗎?」

  「你太低估自己了。」草薙伸手探千葉的額頭,「已經三天了,中間你醒過幾次,有印象嗎?」

  千葉搖搖頭:「沒有。」她的下一句話是,「我想洗澡。」

  草薙在床邊坐下:「你有力氣洗嗎?」

  千葉言想了想,換了個話題:「這三天都是你在嗎?」

  「陪床嘛,又不是什麼體力活。」草薙慢悠悠地承認了,語氣中帶著點得瑟,「我可不想讓別人在你睡著的時候守在你身邊。」

  千葉翻個白眼,把頭扭向另一邊。過了會兒她轉回來:「我的終端呢?」

  草薙從抽屜裡把終端拿出來遞過去:「時田和津村打來過電話,我用我的終端回了,還有一個叫二宮直治的,」男人說到這裡頓了下,「因為不熟,所以我用你的終端回了短信說了你的情況,然後他短信過來問我是不是草薙出雲……感覺很微妙啊,我回了電話過去。」

  千葉翻著通話記錄,抬眼看了說到一半停下的男人:「然後呢?」

  「然後當然是正常的交流啦。」草薙聳聳肩,一歪腦袋,眼鏡上劃過一道光,「再然後,他來探望了你。」

  千葉手上動作一頓,抬頭直直盯著草薙。

  金色頭髮的男人俯下身子,一手撐在千葉枕頭旁。嘴角噙著悠閒笑意的草薙出雲此時此刻給人以危險感:「是個非常,非常優秀的男人啊。讓我感到了些威脅呢。」

  「連津村和時田都沒空來看你,只能通過電話聯繫我,從而得知你的情況。而這個在他們口中,比他們更忙的男人,卻擠出時間到了你的病床邊。」顯然,男人有好好做關於二宮直治的功課。

  「你說我該怎麼想呢?」草薙笑瞇瞇地看著略顯無措的蒼白女性,心情很糟糕,「千葉桑。」

  他完全不給她退路:「你說他是你的監護人,你的監護人對你,真的是非常上心啊。」

  「這就吃醋了嗎?」千葉忽然瞇著眼睛笑起來,要多燦爛有多燦爛,「我還和他睡過一張床呢。」

  「千葉桑……」草薙沉了聲音,「別在這種時候刺激我,我受不了的喲。」

  千葉臉上依然是那副讓男人火大的輕鬆笑容:「讓我洗個澡我就多告訴你些關於我和他的事情。」

  「二宮君的價值就只夠洗個澡嗎……」草薙更低的俯下身子,貼近千葉。

  「想得美。」他哪裡敢讓剛剛退燒醒來的病人去洗澡。

  千葉伸出一根手指抵住草薙的下巴,不讓男人繼續接近:「扎手,去刮鬍子。」

  草薙無聲地看著千葉,即使隔著鏡片,也可以看出他很沉的眸色。下巴上那溫暖柔軟的觸感像是挑釁又像是安撫,心中略微冒頭的野獸終是退了回去。

  男人挑挑眉,抬了頭又低下去,在千葉額頭上吻了下:「今天還沒來得及。一天而已,真挑剔。」

  說完男人起身走進了一邊的衛生間。

  ——還沒到時候。

  他想起姑娘對自己說過的話。

  還沒到時候啊……他陪床三天,千葉不說「辛苦了」,不說「好感動」,她在迴避,女性不知道怎麼回應他對她的好。

  草薙想起二宮離開時對他說的話:「千葉言不是那麼好追的。」那時候千葉的病情已經穩定下來,可身上壓著公事的二宮無法留下等她甦醒。眉眼深邃的男人露出有些僵硬的笑容,笨拙的動作透露出真心,「加油。」

  謎一樣的黃金氏族明確地告訴他自己只是個旁觀者,可草薙試探千葉,女性對二宮守口如瓶。

  千葉用一如往常的嬉笑言語維持著表面的曖昧。女性承認和草薙的關係,卻做不到毫無負擔地接受他對她的好。

  刮完鬍子,草薙走出來就看見千葉拿著終端表情猶豫,男人幾乎是立刻就猜到她想要幹什麼,順手推了把:「不打個電話報平安嗎?大家都很擔心你啊。」

  千葉看他一眼,編輯短信:「翔子和裕樹估計在工作,直……二宮大概也不會有空吧。」

  「想吃點什麼嗎?」草薙看了眼牆上的鐘,「到飯點了。」

  千葉搖頭:「沒胃口。」

  「掛了三天的葡萄糖,總要吃點什麼吧。」草薙堅持到。

  「粥,白粥。」千葉妥協。

  草薙出去買粥,千葉看著病房門口,眼神暗了暗,吃什麼飯啊,這種時候,陪在我身邊不該才是最重要的嗎?

  可是這樣的話,她說不出口。就算她知道,男人聽見了,恐怕會很高興。

  千葉洩氣地把自己裹進被子,才躺好,門開了。草薙出雲空著手走了回來,對上千葉的目光,他解釋道:「我拜託護士帶上來,正好她們也要去吃飯。」

  男人看著縮成了個球的姑娘,伸手去探她額頭:「又不舒服了?」

  千葉酸溜溜道:「我想,不是隨便誰拜託,護士小姐都會樂意帶飯吧?」

  「那當然是因為你要求簡單啦。」草薙彷彿一無所覺,「如果要幾葷幾素幾菜幾湯,誰會願意幫忙帶啊。」

  「你在不爽什麼啊,我不正好能多陪陪你嗎?」草薙連著被子把千葉扶起來,搖起病床靠背。

  誰要你陪。

  千葉傲嬌腹誹。

  嘴上問:「等著喝粥了?」

  「不,先來點開胃菜。」草薙放下病床邊的擋板,一手摟著千葉坐到了病床上,「Homra的那期美食節目播出了。」

  草薙打開電視,調到朝日電視台,節目已經播出了一段,安娜正扒著吧檯的邊緣努力惦著腳尖想看上面放著什麼,八田看見了,把安娜抱上了吧椅,吧檯後的十束配合著把餐盤移到安娜面前。草薙手法漂亮地迅速調出一杯紅色的飲料,女主持人接過,端到安娜面前,笑呵呵地逗她。鏡頭對準安娜,小姑娘一點不怯場,用簡短的語言,得體地和主持人互動。

  40分鐘的節目,千葉沒捨得移開眼睛,一碗白粥配著一小碟醃漬大根,是草薙餵她吃的。扭著腦袋不肯好好吃飯的姑娘被草薙的大手按著腦袋,一口口逼著灌下去。

  胃裡有了東西立刻開始反,千葉苦著臉往下溜,躺平身體後又把自己縮成一個球:「草薙麻麻太討厭了。」

  「一邊吃飯一邊看電視的可不是乖孩子。」

  「分明是你提醒我有電視看的……電視還是你開的喂。」千葉把被子拉過腦袋,「草薙麻麻太壞了。」

  「自制力差的千葉小盆友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愛撒嬌了?」草薙的聲音隔著被子傳進千葉的耳朵,「先躺會兒,半個小時後我喊你吃藥。」

  男人窸窸窣窣地收拾著一次性碗筷,千葉把蓋住腦袋的被子拉下來露出一雙眼睛。

  「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看看你。」

  「唔,好吧,看著我——

  ——不許看別人。」

  chapter31

  二宮說這回的事情不許千葉插手,千葉就真的甩開了手。

  此時女性穿著居家服,把手裡的水杯放在桌子上,走到玄關處開了門。兩名穿著某傢俱店工作服的男性搬著扁長的紙箱走了進來:「打擾了。」

  「辛苦了,」千葉抬手指路,「那個房間。」

  工作人員在清空了的房間裡打開紙箱,開始拼裝床體。千葉言站在門口看著,不時和他們搭兩句話。常年幹這個的工作人員動作很快,沒一會兒結束了工作。大概大部分男人在女性面前都會格外慇勤,兩人主動幫著千葉收拾了滿地的包裝紙和減震材料。這之後千葉客客氣氣地把兩人送出門,送上小小的禮物。

  關上門,千葉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幾口,進廚房拿了拖把開始拖地,之前的打掃畢竟粗略。

  對了,忘了說了。

  千葉言現在在草薙出雲的公寓裡。

  男人以千葉自己在家沒人照顧為由,把急著出院的女性接到了自己家裡。醫生說千葉得好好休息一段時間——

  一段時間——草薙出雲不想再睡沙發,騰出一間儲物間買了張床放進去,勉強算是間臥室。

  千葉住院期間還有件值得在意的事,醫生來尋房檢查,對千葉的態度和藹可親,與面對草薙時截然不同。

  草薙跟醫生去護士台取藥,路上說:「取步醫生對病人真是溫柔呢。」

  「哼,對那種不愛惜自己身體的傢伙,就該狠狠罵一頓才對。」中年醫生氣鼓鼓地說,憤憤不平的神色聯繫之前的溫和態度,實在是太大的反差。

  「那是對著漂亮姑娘不捨得罵出口嗎?」草薙調侃,幾天時間,善於交際的男人和醫生混熟了。

  「才怪。」取步乾脆地否決,「因為她是千葉言,所以怎麼也開不了口。」說著這樣的話,醫生意味深長地看了眼草薙,「千葉是好姑娘。」潛台詞是你要好好對她。

  草薙問醫生和千葉之前見過嗎?取步含含糊糊地回答說幫了大忙。

  「取步醫生的父親是神奈川人,我做節目的時候採訪了他。後來固執的老先生在小孫女的軟磨硬泡下終於答應和子女一起住。老先生脾氣不好,肝火旺,身體當然也不怎麼好。取步醫生把父親接到眼前看著,大大鬆了口氣吧。」

  「說我幫了大忙,其實我什麼也沒做啊……完全是取步醫生女兒的功勞嘛。」

  在詢問千葉之前,草薙已經從醫生那兒套出了不少話。男人慢悠悠地反駁:「聽取步醫生的話,他家老頭子的脾氣夠嗆,父親一度視離開了故鄉的兩個孩子為叛徒,即使他們回去看他也不給好臉色。直到看了節目,才知道隨著年歲變遷,老人的想法已經變了。他們這才敢哄著孫輩的小孩子去纏爺爺,讓爺爺和他們一起住。」

  「我相信,看了你的節目後,採取破冰行動的家庭,不止取步一家。所以說千葉,你確實是個好姑娘呢。」

  千葉把黑糊糊的沖劑喝下去,取步醫生對她可謂關懷備至,詳細地制定了醫療計劃,因為生病的次數太多,醫生沒有隨便使用抗生素藥物,費了番波折給她開了草藥方子。千葉猜住院卻不掛水的自己在這家西醫醫院裡恐怕是獨此一例。

  「我一點都不希望這期節目成為我職業生涯中難以跨越的一座高峰。」

  她顧左右而言他。

  ※

  打掃完衛生,千葉捧著杯溫水坐在電視前看有關松琦銀行的新聞。一個星期的時間,松琦背後的勢力被挖得乾乾淨淨,多名內閣成員名聲掃地。

  表世界的著重點是他們的資金來源,裡世界還關注他們是如何與七釜戶研究所搭上線的——這一議題在第一次做研究所的新聞時就該提出,但當時顧忌到黃金氏族,並沒有人深究。而這一回——

  「是因為你嗎?」剛洗過澡的男人貼在千葉耳邊,溫熱的吐息噴在女性臉上,「是因為你多次被襲擊,所以受到了重視嗎?」

  「是啊,兩次襲擊我的異能者隸屬於同一組織。」千葉毫不隱瞞地把黃金氏族的消息透露給了赤色氏族成員,「由不得人不在意。」

  有疑問,提出來,錯綜複雜的關係網裡,會有人覺得有利可圖而跳出來爆料的。

  光明正大的傳媒,有時候比地下盤根錯節精密複雜的情報網更加有力。

  千葉小組是兩頭的節目都做的。事情那麼多,組長又在這個節骨眼退出,津村忙得焦頭爛額。仔細看的話,你能找到出鏡記者精緻妝容下隱藏著的疲憊。

  說不心疼是假的,那畢竟是自己帶了好幾年的徒弟。

  報道抽絲剝繭地深入著,這對電視傳媒來說很少見,如此深度的報道通常是報紙才會做的。耗費了巨大人力物力的節目獲得了舉國上下的關注,這次的事情絕對無法善了。

  往死裡打壓,在保證國民利益之外,很多人都從中嗅到了些政治鬥爭的味道。

  爆炸性的新聞不會只有一家做,在各個電視台鋪天蓋地地報道松琦銀行內閣貪污的時候,另一些常規的專業性節目也有了話題。

  有電視評論人評論津村的報道:「雖然走著一貫的犀利風格,爆點也抓得很準確。但是津村翔子提出的問題顯然不像之前節目中的那麼切中要害,大多數時候過於咄咄逼人。她沒能把度把握好。」

  演播室中的另一位評論員說:「我倒覺得津村的採訪可圈可點。官員貪污是非常少見的重大事故,此次涉及的人員又廣,她能維持這樣的水平已經很不容易。作為納稅人的一員,直接面對那些官員,憤怒是肯定的。」評論員笑道,「如果是我的話,說不定會一拳打上去。」

  過了一會兒,第一位評論員又說:「我覺得這和千葉言的離開有很大關係。」

  另一位吃了一驚:「千葉離開了?」

  「是,似乎是身體原因,無法堅持在第一線。」

  「這樣啊,真是可惜了……」

  評論節目在發達的網絡上傳播開,評論中對津村褒貶不一。

  晚些時候,津村翔子對此做出回應,大意是離開了千葉才發現自己有很多不足,希望大家給予監督、激勵、以及時間,她一定會努力做的更好。

  女性把姿態放得很低,書面化的語氣句斟字酌,嚴肅,令人信服。

  鬥志滿滿。

  然而千葉收到了津村發送的兩套文本。

  一份是發到網上的,另一份顯然就是被砍掉的。

  ——二宮先生幫忙改的。

  津村附了這這樣的話。

  ——差距真的很大呢。組長,你說我真的可以嗎?

  千葉回復:能看見差距,有救。加油。

  二宮哪裡會改稿子,津村手裡的是千葉的手筆。

  差距並不大。

  只是在被批評的時候又受到熟人的否定,一時消沉。這個時候,除了鼓勵,千葉沒有別的可做。攀登的路,沒有人能替她爬。甚至連動力,也要自己製造。

  黃金氏族急著推她上位,她要迅速地找到屬於自己的那條路,破繭的過程是痛苦的。

  千葉還記得自己剛當上報社記者的時候,一篇五百多字的通訊被打回來改了不下十次,不甘心又委屈,可還是不得不改,還得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改。

  幾百個字,她花了一整個晚上。客廳的燈亮了整夜,沉默的男人坐在她身邊幹著自己的事,默默無聲的支持讓千葉撐了下去。

  女性同樣感激,在電腦那頭,罵著她不中用沒腦子,卻細緻地指出她的不足,耐心地陪了她一整夜的師父,盡職盡責又熱心提攜後輩的老記者並不多見,千葉言很幸運。

  將近退休的老記者健康狀況很不理想,過勞。幾乎所有認識他的人都以為他會過勞死。

  老記者果然沒能活到退休,他的死因卻是人為的,謀殺。他居然是警方的線人。

  我是小記者,報道不了那些東西。但地方記者,看到的東西反而比大台的記者多。但報道不了啊,上面一層層壓著。

  彌留之際的老人,傳達著他的憾恨。

  迴光返照,他聚焦都困難的眼睛裡,有光芒。

  想讓罪惡少一點,想讓孩子們活得安全一點。怎麼就,怎麼就這麼難呢?

  不說出來的話,怎麼讓人們當心呢?

  不說出來的話,也有辦法解決吧……

  我只是個普通人,我什麼都做不到,我怕我什麼都做不到……

  但無論如何,我都不能什麼都不做……

  千葉言和她的師父有著相同的理念,這也是老記者願意悉心教導的原因。

  平白點說,他們的目標不過是想讓惡少一些,讓善多一些。

  但如果用瘋狂些的方式表達,那就是——

  ——即使手無縛雞之力,我也想建立我的理想國。

  chapter32

  千葉言覺得該去看看自己的師父了。

  剛下過一場雨,墓地間種植的柏樹顯得格外青蒼,黑色大理石的墓碑也顯出一種厚重的明亮來。

  空氣裡還瀰漫著冬天的清冷味道,但春天,確確實實已經到來了,櫻花還沒來得及開放,石板路的縫隙間有細小的草芽冒出頭來。

  「很快就要到花粉症肆虐的時候了,但不可否認,春天是個生機勃勃的季節,舊的去,新的來。」千葉蹲在墓碑前雙手合十,閉目祈禱後給香爐插上三柱香。

  女性裹著大衣,往酒杯裡倒酒:「松琦的事按照既定的程序一步步走下去,沒出紕漏。一大批官員下台,內閣換血。松琦被其餘幾大銀行瓜分,董事會上各方勢力相互制衡。總之,都是好結果。」

  「唯一有些不妙的是我的小徒弟津村,她最近受的刺激不少。一來是忙,兩頭顧不過來,二是到處被批評,前段時間看見她,整個人消沉得很。」

  「我一直覺得我出道的時候被你老人家打壓地太痛苦,想給自己的徒弟一個比較寬鬆的環境,沒想到適得其反。」

  「現在事情告一段落,她也總算慢慢調整過來。但我的上司依然覺得她不堪重任,把我罵了一頓,仍讓我回去帶她。」

  「那姑娘的眼神變了呢。」千葉笑著,「雖然這話好像不是我這個年紀的人能夠說的,但我看見她的眼神,感到很欣慰,是的,很欣慰。」

  津村翔子,翔子,離她展翅飛翔的日子不遠了。

  但在她展開翅膀之前,先得給她過個生日,23歲。

  一般而言,過生日的壽星是請客的那位,生日宴通常開在壽星家裡。但出於某些原因,津村邀請的客人們,一致要求把地點定在Homra。津村雖然有些奇怪,但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便答應了。

  組員,公司熟悉的同事,赤王氏族願意湊熱鬧的成員,齊聚Homra酒吧。聚會採取冷餐自助的形式,酒吧內的桌椅被重新佈置,當中空出一片區域,是最後推蛋糕上來的地方。

  一屋子的人嘻嘻鬧鬧,腦袋上扣著圓錐形彩色高帽的津村被圍在中間,不得一分空閒。

  千葉窩在窗邊的沙發裡,面前的盤子裡堆著巧克力火鍋裡出來的水果串。天氣回暖,又經過了取步醫生的調理,千葉的臉色前所未有的好。

  愛操心的草薙麻麻在廚房裡忙著,於是女性對面的那張座位空著。像是怕有人來搶位置,千葉對面的沙發上放著件男士西裝。

  看樣式,明顯是草薙的衣服,吠舞羅成員們低聲嘀咕,平時也沒發現草薙佔有慾這麼強啊。

  還以為他一輩子的愛都獻給吧檯了呢。

  嘀咕過後,眾人繼續圍著津村轉,眾人都很有眼色地沒去和千葉搭訕。

  千葉坐在那裡的唯一理由和面前的那件衣服完全一樣,佔位子。她坐的沙發一邊靠牆,她伸手就能碰到的位置上是酒吧內照明的總開關。平日裡這只開關是被高背椅遮住的,沒哪個酒吧主希望遇上好奇的客人隨手一撥,便讓酒吧整個陷入黑暗。

  而今天讓它露出來的原因——

  「組長。」

  千葉聞聲回頭,時田裕樹顯得很緊張,兩隻手都不知道該怎麼放。女性安撫地笑笑,從一邊的酒水台上挑了馬丁尼遞給他:「馬到成功。」

  時田接過酒杯一飲而盡,或許馬丁尼的鎮定作用起了效果,男人短促地笑了一下:「拜託組長你了。」

  「已經借酒壯膽了。」千葉學著男人的動作往時田肩上錘了一下,居然還真有幾分豪氣,「待會兒對翔子說話可不能這麼拘謹。交代我的事情我自然會做好,但事情的成敗還要看你喲。」

  男人下定決心一樣用力點了點頭,手在褲子口袋裡捏了捏,繞過人群向後廚走去。

  沒過多久,十束多多良推著蛋糕車走出來,特製的大蛋糕上蓋著厚厚一層奶油裱花。蛋糕直接被送到津村面前,圍著女性的年輕人們起哄讓她點蠟燭許願。

  千葉注意著時田的動態,男人被知曉內情的人很好的掩護著,站在人群裡離津村很近的地方,卻不被女孩看見。

  而草薙出雲則站到了千葉身後,雙手撐著沙發扶手,低著身子和千葉耳語著什麼,曖昧的動作讓這個時候都沒圍到津村身邊的女性顯得自然——要先卿卿我我幾句,再和大家玩什麼的,完全可以理解。

  津村翔子沒有絲毫不滿,壞笑著瞥了一眼自己組長,低頭吹蠟燭。

  切蛋糕,塑料的蛋糕刀被什麼堅硬的東西阻了阻。

  「喲,看來有我不知道是意外驚喜呢。」十束這樣說著,往人群外擠,「津村桑快把它弄出來,我去拿我的相機。」

  十束擠出去,好奇的人們圍成了一個更小更緊密的圈,完全阻隔了津村望向外面的視線。所以她沒有看見,十束拿回來的不僅是他的老古董相機,還有一大束玫瑰。

  淺金色頭髮的男人把花束交給人群外圍的人,一點點遞進去,最後交到時田手上。

  這個時候,人群中心在一瞬靜了靜。

  「關燈!」貼在千葉耳邊的草薙帶著笑意提醒道。

  千葉迅速按下開關。在她的手指離開開關前,草薙的手追了上來,一把摁住了她的手。

  「嗯?」黑暗中,千葉意味深長地緩緩地挑起尾音。

  「嗯。」草薙把尾音拉直,將千葉的手包在掌心,故作正經,「好好看著。」

  酒吧的瞬間黑暗帶來了一瞬的騷動,隨即一道追光亮起,直指津村手上沾著奶油的小盒子——那裡面有草薙事先放好的感應裝置。

  津村好像終於察覺了什麼,眼神微微波動,她緩緩地打開了盒子。

  在追光燈下愈發璀璨的鑽石戒指靜靜豎立其中。

  人群中劈開一條道路,時田捧著花走到津村面前,單腿跪下:「翔子,嫁給我。」

  草薙低聲和千葉咬耳朵:「時田嘴太笨了。」

  千葉惱怒:「你閉嘴。」

  草薙抓緊她想要抽走的手:「好好。」嘴上依然不消停,「你也希望我這樣……到那時候?」

  人群中,在充斥著浪漫與難耐的寂靜後,津村顫抖著聲音「嗯」了一聲。

  瞬間,周圍爆發出掌聲和歡呼,千葉掙開草薙的手,推上了開關。

  燈光大亮,時田抱著津村興奮地轉著圈。

  十束拿出準備好的綵帶拉筒,交給周圍的人一起往兩人身上噴。

  蛋糕被冷落在一邊。

  時田終於捨得把津村放下,抱著捧花的姑娘又羞又惱又哭又笑,錘著眼前男人的胸膛:「都瞞著我!都瞞著我!」

  「這種事情,怎麼可以不瞞著你呢?」千葉拍著手笑,「恭喜。」

  津村無言以對,通紅著臉把手裡的玫瑰花束朝千葉砸過去。

  千葉伸手去接,草薙幫了把手,然後眾人了然而調侃的目光就落到了他們兩個人身上。

  千葉心裡咯登一下,卻看到轉向自己這邊的人們臉上的表情同時一滯,然後懨懨地轉過去,又興致高昂地調侃起求婚成功的那一對。

  千葉抱著捧花轉過身:「你剛剛做了什麼?」

  草薙推推眼鏡,一臉高深莫測:「我就笑了一下。」

  下一秒,地面震動起來。

  酒杯左搖右擺最終穩不住,辟里啪啦倒下,從桌子上摔下來碎裂。

  有驚訝卻不驚恐的細小喊聲。酒吧中的人抱頭蹲下。十幾秒後,震動停止,閃爍不定的燈光穩定下來。

  酒吧中的人有秩序地相互攙扶著快速走到室外。

  位於板塊交界處的日本,早已習慣了是不是襲來的地震。身為異能者的他們清楚地知道,這次震動和王權者的力量無關。

  沒有人慌張。

  「沒事吧?都沒事吧?」

  作為領袖的草薙高聲問道,這過程中他沒有鬆開拉著千葉的手。

  千葉和別人一起回答沒事,然後問:「你呢?」

  「我很好。」草薙回頭看了眼酒吧,做牙疼狀,「但Homra恐怕不太好。」

  千葉笑:「放心吧,你家吧檯一定吉人有天相。」

  她把依然握著的玫瑰花束塞到草薙手裡:「在確定餘震結束之前,不許進去看你的小情人。」

  女性向津村和時田走去:「很抱歉,但恐怕我們有活幹了。」

  下篇

  chapter33

  時田開車帶著千葉和津村到達電視台的鎮目町分部,一行三人在入口處刷卡,坐上電梯直達頂層。

  幾乎在他們推開天台鐵門的同時,直升飛機轟鳴著降落於天台停機場。

  千葉三人小跑上前,直升機內的人員打開機艙門,把他們接了上去。

  千葉套上頭盔,在螺旋槳巨大的轟鳴聲中扯著嗓子問:「到底是哪裡地震了?」

  在飛機上接他們的是二宮,男人正幫千葉繫上安全帶。一路上,是他和千葉聯繫,告訴她到何處匯合。

  二宮抬起眼睛看著千葉,極黑的眼睛有種說不出的涼意:「神奈川。」

  他們的故鄉,他們多災多難的故鄉。

  在千葉的專題之後,好不容易再次動工的復建工程,又一次中斷。甚至之前已經步上正軌的各項設施也毀於一旦。

  神奈川居民大多是孤寡老人,對電子技術的運用很不熟練,再加上地震後通訊中斷,幾乎沒有消息從他們手中傳出來。

  但在異能者傳媒上,還是出現了零星的視頻。伽具都隕坑輻射出的能量在損害人類肉體的同時,造就了大批的能力者。這些肉體殘疾的能力者無法離開神奈川,只能在當地的收容機構中苟延殘喘。他們獲得的能力根本沒有用武之地,反而,因此受到黃金氏族的監視。

  大量的信息從黃金氏族專屬的通訊渠道傳出,二宮初步篩選後交給千葉進行二次篩選,女性選出內容發給電視台,進台長審批後播出。

  獨家資料,朝日電視台佔盡先機,無疑將在災難報道中脫穎而出。

  直升飛機飛行的短短十幾分鐘裡,飛機上的人沒一個得閒。時田俯拍被地震改變的地貌,津村整理著二宮給出的資料,在鏡頭前做簡單的播報。二宮和千葉以四至十六倍的快進速度瀏覽黃金氏族成員從神奈川發來的視頻,篩選後發往朝日總部。

  每一個人都像是被擰緊了發條,飛速運轉著。

  「震源在哪兒?」津村在瀏覽大堆材料後花了眼,直接問道。

  「伽具都隕坑的最深處。」二宮給出答案。

  一瞬間,幾乎所有人都有種被嘲弄的命運感。

  伽具都隕坑正好切在斷層上,隕坑剛出現的時候就有地質學家推測,神奈川不日將發生第二次災難。

  災難中的噩耗讓國民們人心惶惶,神奈川呈現出一種絕望的姿態,有人在赤著腳在廢墟中爬行,不顧一切地要離開。有人拒絕轉移治療,既然要死,就要死在故鄉,隕坑讓他們家破人亡,就讓再一次的地震讓他們團聚吧,反正,什麼都失去了。

  絕望造就的騷動被軍隊鎮壓。工兵隊晝夜施工,恢復道路,轉移群眾。神奈川復建工程在同一時間開始實施,派去施工的隊伍中,半數是異能者——這是千葉後來翻閱資料得知的——既能鼓舞民心,又能在災難到來時最大限度地提高生存率。

  一年,神奈川安居房落成,部分神奈川人回遷。神奈川將再次發生地震的言論漸漸止息。

  兩年,日本地震不斷,神奈川卻一直安然無事,輿論導向漸漸改變,或許,伽具都隕坑正巧平衡了斷層兩端的力量,使神奈川達到了歷史上最安全的時刻。

  五年,神奈川人口結構定型,漸漸有人要求加強基礎建設。

  十年,神奈川以老齡化嚴重聞名日本,似乎再沒有人記得地震的預言了。

  直升飛機在神奈川上空盤旋一周,居然找不到適合降落的地方。

  津村對著鏡頭進行實況講解,直升機最後把四人放在了外圍地區。

  「接下來,攝制組將徒步進入災區。」津村說完這句話,千葉示意時田結束和演播室的連線。

  時田背著攝像器材,四人份的水也全在他身上。帳篷在二宮背上,他還幫兩個姑娘分掉了些必要補給,沉默的男人時不時拿出終端收發信息,黃金氏族的幹部配備有遠超一般人的強勁設備。最後,津村把千葉包裡剩下的東西放了大半在自己包裡。

  黑髮女性背著幾乎沒有重量的補給包:「……我也沒這麼弱不禁風吧?」

  「遠路無輕載。」津村翻個白眼,示意千葉走在自己前面,「就我個人來說,是不想帶上組長你的。」

  千葉淡淡看她一眼,轉頭跟在二宮身後走了。

  津村說這話是出於對千葉身體的考慮。這是一種熟人式的過過慮,千葉的身體沒有那麼差,作為電視台和黃金氏族的中間人,她必須到場。

  但作為千葉本人——

  「其實我啊,不怎麼想來呢。」

  夜晚,帳篷支了起來。千葉坐在火堆前,對二宮這麼說。

  時田和津村在不遠處採訪一小撥群眾,他們幸運地沒有受傷,正往外面走。救援隊伍比千葉他們先一步到達,這批人已經用上了救災物資。

  「『災難是記者的節日。』我討厭這句話。我其實不明白為什麼要報道災難,尤其是自然災害。及時報道除了滿足受眾的好奇心之外對災區群眾有什麼實際的意義呢?我們不是醫生不是軍人,除了把他們的慘狀拍下來,能給他們什麼幫助呢?」

  「過幾天,大大小小的電視台都會派人進來,這麼一大批人,除了添亂還是添亂。對於災難,我們要傳達積極向上的信息,傳達災區人民的堅強,傳達救援人員克服重重困難致力於救助生命的姿態。」

  「是的,報道有好處。」千葉用雙手搓了搓臉,眼神有些散,整個過程中她沒有看二宮一眼,男人的視線卻一直定格在她身上。

  「我們能給他們以鼓勵,我們至少帶來了通訊工具,能讓他們對外界的親人報個平安。同時,通過我們的報道,能收穫更多的捐助,本來就覺得有義務捐的,被震動後覺得不得不捐的,因為可以上電視擴大知名度覺得有利可圖而捐的。」

  「最後一種的捐助最讓人不快,卻通常是報道所能爭取到的最大利益。」千葉捂著臉,「我很矛盾。」

  二宮直治的終端震動起來,他掏出來看看,回了信息才看向突然間變得消沉的女性:「做久了記者,也學會做表面文章了嗎?說得這麼大義凜然頭頭是道。」

  男人的話非常尖銳:「你難道不是在害怕看見相似的情景,回想起自己曾經的經歷?」

  千葉抬頭看著二宮,火光明滅,在男人稜角分明的臉上投下閃閃爍爍的影子:「你說的對。」她帶著些自嘲笑起來,「我害怕。」

  「害怕也沒關係。」二宮直治的視線越過千葉看向她身後的道路,「安慰你的人來了。」

  千葉一愣,猛地扭過頭。

  慘淡月光下,佈滿裂縫與碎石的路面上,西裝革履的金髮男人背著個巨大的登山包輕輕鬆鬆地向她走過來。

  「喲。」草薙出雲揚起手打招呼,「終於追上你們了。」

  「你怎麼……」

  千葉驚訝地開口,沒等她把問題說完,她更加驚訝地看見二宮和草薙像是早已熟識的夥伴那樣握了個手。

  二宮問:「店裡沒關係嗎?」

  「沒問題,有可靠的人幫忙看著。」草薙向後擼了把頭髮,料峭春寒,他臉上卻覆著一層薄汗。

  「多虧二宮先生幫忙,不然我想找你們還要費好一番勁呢。」這樣說著的草薙轉向千葉,問著相當幼稚的問題,「看見我,驚喜嗎?」

  chapter34

  「你怎麼來了?」千葉能想到的,也只有這麼句話。

  「有點放心不下你咯。」草薙輕飄飄地說道。他在千葉一行人的兩隻帳篷旁撐起自己的帳篷,「時田和津村睡一個帳篷,二宮先生單獨睡一個,你和我睡。」他以陳述的語氣做出分配,末了才問,「你覺得怎麼樣?」

  千葉聳聳肩:「問直治,他才是隊長。」

  草薙一開始沒能反應過來誰是「直治」,等反應過來她是在說二宮的時候,心裡又是高興又是惆悵,高興她終於在自己面前稍微鬆了口,惆悵的是她和二宮的關係果然親密。

  同時還有無奈:「我是為了你來的,不和你睡一起說得過去嗎?」

  去問二宮「我和千葉睡一起如何?」草薙覺得自己會彆扭死。既然二宮願意告訴草薙他們的行蹤,理所應當默許他的行為。

  千葉沒在這上面糾結,任由草薙把她的睡袋挪到新搭出來的帳篷裡:「你為什麼要來呢?」

  這回草薙想了一下才回答:「神奈川,這個地方很特殊,我有些擔心你。」

  「我的神經沒那麼纖細。」千葉故作輕鬆,對二宮發了通牢騷,負面情緒暫時被壓下去了,「你難道打算一直待到報道結束嗎?」說這話的時候,千葉心裡有些害怕,怕是自己自作多情,說不定草薙只是來看一眼,放心了就回去了呢。「吠舞羅不要緊嗎?」

  「吠舞羅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在,能幹的人有很多。」草薙坐在帳篷拉門上,仰面躺倒,兩條長腿伸在外面,「就算是尊,雖然平時一副懶洋洋的樣子,但到了關鍵時刻,還是很靠得住的。」

  成人間的戀愛比起少年人總是少了那麼份浪漫,工作,收入,實際而切實的東西影響著他們的交往。

  學生妹說一句「想你陪我」,做男朋友的可以立刻翹課出來。但如果是已經工作的職業人,通常是一句抱歉,沒空。

  千葉言不是小孩子,她是個堅強的姑娘,即使神奈川一行會讓她回憶起種種不快,她也可以挺過去。何況她不是一個人,津村時田在,二宮也在。

  我們可以說,草薙出雲的出現是多餘的。

  但無法否認,男人拋下工作和責任,隻身來到千葉身邊的魯莽行為,讓人感動——他在乎她。

  草薙的行為讓千葉覺得愧疚,從認識以來,她似乎從來沒有主動為男人做過什麼。

  從這個角度來說,草薙幹得好。

  一時無話,千葉坐在草薙身邊仰頭看天上的星星,等著津村和時田結束採訪,把片子給她剪切。

  草薙出雲仰躺在帳篷裡,注視著女性的背影。他沒有說出來的是,追來之前他不是沒有猶豫,甚至因為相信千葉而放棄了前來這裡的計劃。但銀色頭髮的小姑娘扯了他的衣角:「去陪陪千葉。」

  草薙蹲下身子注視著安娜的眼角:「千葉會出事?」

  小姑娘明淨的眼睛裡有藏不住的憂慮,她點了頭。

  「會出什麼事?」

  「海嘯。」

  海嘯,注意些,是可以避免傷亡的。

  到遠些地方打電話的二宮走了回來,看了眼坐在一起的草薙和千葉,鑽進自己的帳篷,隨後他出來,把時田津村帳篷裡的器械全搬到自己那裡,算是同意了草薙的安排。

  津村和時田不久後回來,看見草薙都表示了驚訝,驚訝的時間不長,熱戀中的人們顯然認為這是合情合理可以理解的。

  千葉催兩人去休息,自己則打開了電腦,通過自備網絡將片子傳給總部,並和那頭的人說明一路上的情況,以及確定下一次連線時間。

  攝制組人員充足的好處就在這裡,各司其職,每個人都能得到充分的休息,時田和津村負責採訪,千葉負責接洽。二宮直治是外圍人員,他到來的主要任務不是做專題,而是和當地的黃金氏族聯繫,安排救援工作。

  比我們高了不知多少個層次。千葉這樣形容他。

  雖然之前千葉抱怨過災難報道,但無論怎麼抱怨,當你親身到達救援現場,依然會被感動,被震撼。

  帶著頭盔的救援人員汗濕了兩層布料,外套後背上是一層層白色的鹽漬。他們戴著的麻布手套早已不復最初的潔白,黑糊糊一片上浸出紅色的血漬,他們用鮮血淋漓的手扛起擔架,在廢墟上上上下下。醫護人員穿梭著,吊瓶在支架上搖搖晃晃,初春的時節,本該在辦公室裡享受新茶的他們滿頭大汗。

  與時間賽跑,只有身處這樣的環境,才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這句話的重量。

  被救出來的人在擔架上□著喜極而泣,哭著說謝謝。

  在醫療帳篷的另一邊,在死裡逃生的另一邊,在熙熙攘攘人聲沸騰五味陳雜的另一邊,一片清出的空地上,一具具蒙著白布遺體整齊擺放著,焚化爐呼嘯著燃燒。摒棄一切感情因素,屍體被按照腐爛程度歸類,次序焚化。

  拍攝任務較輕的千葉加入了死者身份辨認的隊伍,草薙自然跟著。到達重災區後二宮直治時常不見人影。

  「你在看什麼?」千葉戴著醫用手套,掰開面目模糊的死者的嘴巴,掃瞄牙齒以確定身份。

  抱著電子記錄板的草薙收回目光,實話實說:「在看海。」

  「從這裡看海有什麼好看的。放鬆心情不如看天。」千葉把探頭從死者嘴裡抽出來,草薙手上的電子板滴一聲響,自動生成一條記錄,「受不了的話就在帳篷等我吧。」

  「我初中就把別人腦袋揍開了花,會有什麼受不了。」草薙跟著千葉走向下一具屍體,他沒過腦子就回了句,「倒是你的心理承受能力大大超出我的預料呢。」

  「我也不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面。」她也經歷過。

  草薙當然要道歉:「抱歉我……」

  「海有什麼好看的?」千葉往草薙剛剛看的方向望去。

  「海一點都不好看。」男人聳聳肩,「震源位於隕坑底部,我怕餘震會引發海嘯。」

  周圍沒有別人,草薙不再隱瞞:「不對,不是我怕。是安娜說會。」

  「海底的海嘯預警儀器在第一波地震中已經毀壞,陸地上的警報系統也癱瘓了。」草薙顯得很苦惱,「隕坑太深,突然的落潮很難注意到,至於海水冒泡什麼的,更是無法觀測。」

  他看著千葉:「海嘯來臨,我只能保證你的安全,別怪我。」到時候,草薙出雲不會顧及津村等人。

  千葉沉默了會兒,低聲說:「如果真的到了自顧不暇的地步,我恐怕不會想起津村他們。我可以安慰自己他們也是異能者,有逃生的能力。但不可否認,我確實自私,我不會為了救他們而放棄自己的命。」

  「草薙我沒你想得那麼好,別對我這麼好,我會不知道怎麼辦。」

  金髮男人說著應景的甜蜜話:「在我眼裡,你值得。」

  這話沒讓千葉覺得受用,她從草薙身邊離開,繼續自己的工作。

  女性意識到,無論是對二宮還是對草薙,她都在進行著片面的消極自我否定。她的心態有問題,茫然,焦躁,雖然表現不明顯,但她自身還是切切實實感受到了。

  再次目睹神奈川遭受災難,她受到了影響。這種影響很難言說難以排解,她能做的,只有壓抑。等節目結束,回到東京,她自然會恢復。

  「不用擔心。」千葉深吸一口氣,揚起笑臉,戴著口罩,草薙只能看見她彎起的眉眼,「我是風系異能者,海水異動擾亂空氣,逃不過我的眼睛。」

  無論什麼,都會有辦法的。

  chapter35

  櫛名安娜的預言能力不亞於第七王權者無色之王,她說會發生海嘯,那必然會發生。

  在經過草薙同意後,千葉把這消息告訴了二宮,二宮聯絡黃金氏族成員,決定將營地轉移到高處。

  這是不是一個容易的工程。

  首先你得找到一塊能夠容納下所有人的高地,其次轉移帳篷醫療設備救災物資絕對是不小的工程,最後,也是最關鍵的一點,如果要進行轉移,搜救工作必然受到影響。

  地震已經過去三天,用生命探測儀掃瞄廢墟,基本已經找不到生命跡象。但經驗證明,機器並不那麼可靠。逃過一劫的當地人固執地挖掘著,不肯轉移。

  再多的勸說都是白費口舌。二宮採取了非常直接的做法,他要求軍隊進行強制轉移,把能搬走的都先搬走。軍隊在高地上守著大部分人,剩下小部分不肯動的,他來處理。

  處理方式簡單粗暴,二宮直治製造幻覺,給他們植入虛假的記憶,提供一個離開的理由。遠道而來的兔子跟著這批人前往高地,暗中監視,在前後兩批人說法出現誤差的時候進行細節調整。

  草薙為了避嫌,呆在帳篷裡,千葉陪著他。津村一早和第一批人一起轉移了,時田留了下來,是二宮的指示。

  天色擦黑,平地上只剩下了異能者。

  「出來吧。」二宮直治掀開了帳篷門簾,示意草薙和千葉出去。男人客客氣氣對草薙說,「希望合作愉快。」

  草薙笑笑:「合作愉快。」

  昏沉月色下,廢墟上站著數名高大的男人,看見二宮走來,他們低頭行禮,嚴肅的男人回了一禮,側身讓千葉走到前面去:「開始吧。」

  他們要做最後的努力,運用異能營救可能存在的生還者。

  黃金之王對全體國民負責,他不能放棄哪怕一絲一毫的希望,這是統治者該有的態度。但就算是他,也無法讓自己的異能軍隊在光天化日下使用能力進行救援。災區現場有各路媒體,有數不清的表世界居民,異能一旦曝光,將引起無法想像的後果。黃金之王不是神,他也有力所不及的事情,現在還不是合併兩個世界的契機。

  千葉站在高樓倒塌後留下的廢墟前,閉上了眼睛。能量波動從她身上漾開,一名黃金氏族上前,他的身上泛出金色光芒,其中一縷如同絲綢般順著晚風滑出,粘附到千葉身上。纖細的金黃色光芒將黃金氏族和千葉連接起來,漸漸的,千葉身上也泛起了黃金氏族特有的金色光芒。

  空氣對流產生的震動就是風,聲音的本源也是震動。心跳聲,呼吸聲,血流聲,無一不是聲音,無一不是震動。

  無論在廢墟多深的地方,無論亂石磚塊埋得多緊密,縫隙中都有風的存在。

  巧妙的使用風系異能,將得到比生命探測儀更精準的結果,幾乎可以說是萬無一失。

  有一段時間,廢墟上的一群人無聲靜立。草薙在看著千葉的同時發現,時田在不遠處架著攝像機拍攝。為了不打擾千葉,每個人都盡可能地把呼吸壓低,圍站成一圈的人於寂靜中顯示出默契。草薙覺得自己和這一幕格格不入,黃金氏族和赤王氏族向來不和——當然比和青王氏族的關係要好——今天他卻站著這裡幫黃金氏族幹活,即便理由是周防尊也無法反駁的有力——救人。

  草薙出雲現在是以朋友的身份站著這裡,立場是私人的。但他不敢肯定自己這一行動會對吠舞羅帶來怎樣的影響。人都因所處的地位而顯得特殊,吠舞羅二把手的私人關係,對整個氏族都有影響。

  想到這裡,草薙轉過眼睛看了眼時田操作著的機器。

  為什麼要拍下來?

  就在這時,千葉那邊有了動靜。包覆在她身上的金色光芒像火焰般炸開,流蘇樣細弱的光芒如同箭矢般插入廢墟,那是生還者的指向標。

  剩下的黃金氏族立刻動手,組合使用用各項異能搬開石塊。草薙的任務是用火焰融化鋼筋,加快工程進度。

  任務進行得很順利,用之前準備好的擔架,時田和一名黃金氏族快速轉移傷員,半路上有事先聯繫好的軍人等著,由他們把傷員運上去。這麼一來,人們就會認為是留下的一支小分隊繼續著救援工作,而且效率特別高。

  這幾名軍人是黃金氏族根據三天的觀察,倉促挑選出來的,他們在這次任務之後將獲得提拔,名利雙收,並由此踏入異能者世界。

  人全部挖出來後,二宮示意收工,他信任千葉,信任的表現是沒有問那句「下面確實沒人了?」

  然而千葉向剛剛與她合作的黃金氏族勾了勾手,一道金色光芒纏上她的指尖,千葉在地上畫了個圈:「草薙,麻煩你把這裡炸開,下面有個密閉的空間,我有點在意。」

  海濤聲時刻騷擾著每個人的耳朵,黑暗讓人心生不安,海嘯隨時可能到來,千葉這個要求,有些任性了。

  草薙自然不會反對,但他需要瞭解以二宮為首的黃金氏族的意思。令他驚奇的是,在二宮感受到他的目光,點頭同意之前,其餘的黃金氏族已經表現出了認同的姿態。

  金髮男人突然想起二宮領著他們走過來的時候,千葉在他背後曾經有個微不可查的點頭動作——黃金氏族們行的那一禮,不僅僅是對著二宮的。

  草薙出雲抬示意周圍的人退後,抬手丟出火球。就像微縮的隕石墜落,只一擊,地上就刨出了個大坑。坑底是一扇被燒紅的金屬門,因為地震略微扭曲,然而依然嚴絲合縫地嵌在門框裡。

  「這裡原來是什麼地方?」千葉問,她的語氣裡有一種奇怪的波動。

  「某大學醫學系的實驗樓,這裡應該是他們儲存屍體的地下冷庫。」一名黃金氏族回答道。

  「冷庫的門會嵌在地上?」千葉幾乎在冷笑了,「能把它弄開嗎?」這句話是問草薙的。

  「我只能把它往裡面塞,會把屍體擠爛的。」草薙這樣說著,手上聚集起能量團。氣氛緊張,他開了個不怎麼高明的玩笑。

  一聲巨響。

  爆炸帶起煙塵,裹挾著高溫迎面撲來,廢墟上站著的人都不得不往後退。同時,一股蛋白質燒焦的味道傳了出來,腥臭味濃得讓人想吐。

  煙塵還沒完全散去,高溫仍在,千葉不管不顧地下到了坑底。

  姑娘表現得很不正常,草薙跟了下去:「千葉!」

  二宮對黃金氏族交代了句:「你們在上面呆著。」也下去了。

  坑底的鐵門被打碎,塞進了更深處的通道,通紅破碎的鐵塊散落各處,再無遮攔的方框中,簡直是一副地獄景象。

  那是一段向下的階梯,同時也是深處通往這個出口的唯一途徑。灰色的水泥樓梯上趴滿了人,鮮血浸濕他們的衣服,而後凝固,變成深色的污漬,被高溫一蒸散發出難聞至極的味道。密閉門被草薙打碎,大力飛濺的鐵塊陷入了肉體——死人已經流不出血了,失去的細胞乾脆地斷裂,黑紅的肉夾雜著淡黃色的脂肪呈現在人們眼前。

  「屍體?」千葉說,「這可不是被凍在冰庫裡的屍體。」

  這也不是冰庫,階梯不長,可以看到底,底端是一條通道,兩邊的牆壁被地震擠壓得變了形,但還是能看出類似警衛室大窗戶的存在。

  二宮臉色變了,讓表情少的人變臉是非常困難的事情。草薙的注意力被吸引了,他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就在他注意著二宮的時候,他聽見男人喊出了一個字——

  「言!」

  草薙出雲狠狠地愣了下。

  ——還沒到時候,還沒到時候。

  千葉對他說過的話不可抑制地迴響在腦海中。

  他的情緒太過外露,二宮轉頭看他,動作也出現了一瞬的停頓。

  就是這麼一瞬間的停頓,二宮沒能阻止千葉。女性以不可思議的靈巧動作,從滿地的屍體中穿過去,走進了屍體被蒸騰出的難聞煙霧中。

  「千葉!」草薙立刻去追已經鑽進地下室的姑娘。

  二宮和草薙同時反應過來,但他硬逼著自己側了側身,讓草薙先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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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36

  靠著炸開大門的衝擊波,向下階梯上因地震而墜落的磚塊被衝開,草薙和二宮沒費多少力氣就走了下去。通道四周的牆壁都因為地震而遭到了巨大的破壞,剝落的磚塊水泥後露出異常粗壯的鋼筋,堅強地支撐著這個地下建築。

  階梯的盡頭,堵著更多的磚塊,屍體反而不像階段上那麼密集。想必地震發生時,異常堅固的地下設施為裡面的人員爭取到了跑到出口處的時間,最終卻功虧一簣,地面建築已然倒塌,唯一的逃生出口被堵塞了。

  階梯底部,千葉在等他們,她已經用異能在磚塊中辟出了一條狹窄的通道,風系異能維持運轉,支撐著上方的碎磚塊,使它們不至於掉落。

  焦糊味暫且沒有瀰漫到這裡,腐屍的腥臭味卻滿滿地沉積著,千葉言嘴唇發白:「裡面還有人活著。」

  二宮彷彿是在下決心,頓了幾秒,聲音低沉卻乾脆:「救。」

  千葉的表情扭曲了一下,帶頭鑽過磚頭堆。被磚頭堵住的通道的另一側是兩條岔道,女性站在路口抬起手,鋒利的異能從指尖竄出,在凹凸不平的斑駁牆面上刻下深深的指向標,牆面被切割的刺耳聲音一直延伸到極深處。

  兩條岔道裡,都有人活著。

  畫完標記,千葉走向了左邊的通道,二宮沒有選擇,向右邊走去。走了兩步他回過頭,對轉向左邊的草薙說:「看緊她。」

  金髮男人的腳步頓了下,千葉和二宮的表現都很不尋常,他心裡有許多疑問,但現在顯然不是問問題的好時機。於是他揚起嘴角,露出安慰的笑容:「放心。」

  即使身處迷霧之中,依然篤定自信,踏實可靠——這便是草薙出雲的魅力所在吧。

  二宮直治向草薙點了點頭,微微壓下的眼瞼讓他看上去多了兩分神秘三分決絕,草薙的那個笑容,似乎給了他力量,使他不再猶豫。

  看著黑髮男人邁著堅定的步伐沒入右邊的通道,金髮男人嘴角的笑意落了下去,甚至微微皺起了眉頭。

  總覺得事情越來越複雜了。

  草薙出雲大踏步追趕千葉,通道向下傾斜,越往下,上下左右的牆面遭到地震的破壞越小,不合規律的現象讓草薙警惕起來,他把zippo打火機握在了手裡。他注意到前面走著的千葉也緊張起來了,她垂在身側的手虛握著,凝聚的能量扭曲了周圍的空氣。她的腳步同時慢了下來,變得慎之又慎。

  草薙出雲於是終於能追上她,之前千葉的前進速度實在太快。

  「我走前面。」他不容分說地把千葉拉到了身後。

  異能者的五感比常人靈敏很多倍,alpha組的優勢更大。雖然不是風系異能,但只要距離足夠近,草薙出雲也是能感知到附近存在的人的。

  現在,已經到這個距離了。

  眼前是一扇電子門,幾乎沒有遭到破壞。草薙試著推了推,果然被鎖上了。讓他們緊張的生命跡象就在門後。

  有活人草薙不敢炸門,他略有些苦惱,嫌麻煩一樣地抱怨道:「這種事情該讓十束來做嘛……」

  嘴上這樣說著,他從口袋裡掏出香煙點上深吸一口,在他以優雅而放鬆的姿勢緩緩吐出煙霧的同時,他移動了夾在指間的香煙,赤色的光芒停留在半空中,畫出了一個方框,方框緩緩向前移動變大,碰在門上時正好貼著門框內沿畫了一圈。

  紅色的火焰線條慢慢切入厚實的電子門內部,這過程中草薙和千葉對了個眼神。分別站到了門兩邊,背靠著牆。

  「砰」一聲悶響,是電子門被徹底切開,往下掉落的聲音。千葉催動異能,製造氣壓差,把門往走廊這邊吸過來。電子門重重跌落,閃著火花的切面足有十厘米厚。

  電子門落地帶起的塵埃消散,門內卻沒有任何動靜。然而草薙和千葉都明確地感知到,裡面有個完全沒有受傷的人在。

  草薙看了千葉一眼,率先離開了牆壁的掩護。千葉仍貼在牆上,她看見草薙出雲放鬆了戒備,臉上的表情很奇怪。

  千葉也走了出去,地下設施裡的應急照明沒有被破壞,綠瑩瑩的燈光給一切都蒙上了層不真實的陰森。在這樣的照明下,身為異能者的他們能夠清晰視物。

  房間裡是件實驗室,地上鋪滿了電線,四周堆著許多有著電子屏幕的巨大儀器,正中央是一張接滿電線的高背椅。

  毫髮無損的男孩坐在椅子上,是個那麼幼小的孩子,坐在椅子上腳都踩不到地。他的四肢都被皮帶綁著,頭上套著收集腦電波的頭盔。

  他感覺到有人進入,艱難地抬起了因為帶著頭盔而過於沉重的腦袋。頭盔上的塑料片擋住了他的眼睛,但千葉和草薙都強烈地感受到一種置身於視線中的不自在。

  男孩輕輕開啟形狀姣好的嘴唇:「能把我從這裡弄下來嗎?」

  草薙謹慎上前,千葉盯著頭盔下男孩的半張臉,停在原地沒有動。

  草薙出雲走到椅子前,男孩若有所感地抬起頭。金髮男人開口問道:「介意我抽根煙嗎?」

  男孩彬彬有禮地回答:「請隨意。」

  草薙點燃香煙叼在嘴裡,煙頭微弱的紅光在綠色應急燈的映襯下非常顯眼,他克制地緩緩呼著煙氣,伸手取下了男孩頭上的頭盔,然後,男人的動作頓住了,煙頭的那一點紅光突然爆了一下。

  草薙的身影將男孩完全擋住,千葉什麼也看不見,她聽見男孩用還沒有變聲的稚嫩嗓音問:「怎麼了?」

  「覺得我這張臉很眼熟嗎?」

  草薙乾巴巴地開玩笑:「你是二宮直治的兒子嗎?」

  金髮男人後退了兩步,千葉得以看見男孩的臉,他有著比亞洲人深邃一些的五官,因為年幼,嬰兒肥的臉讓他有種雌雄莫辯的美。

  「怎麼可能。」四肢被捆綁的少年聳聳肩,閒散姿態帶著貴族式的優雅,和二宮直治一點不像。

  他以無所謂的口氣輕描淡寫:「我是他的克隆體。」

  「吶,」他動了動四肢,臉上露出笑容,黝黑的大眼睛彎起來,高挑的嘴角帶著傷人傷己的惡意,「好歹是一條命,總不能因為我是克隆人就任我自生自滅了吧?」

  「你說是不是,言?」

  「這問題有些複雜。」千葉出乎意料地平靜,「倫理道德對克隆人的爭議一直存在。可靠消息稱,3D打印機研製成功之後,各國都秘密進行著克隆人的實驗。」

  「你應該知道什麼叫做秘密,如果想要活命,就算有人問,你也不該承認你是克隆人,藏起來是最好的。」

  「你這麼直接地告訴我們,是不想活了嗎?」

  「失算了。」男孩抬了抬尚且自由的手掌,算是個攤手的動作,「我還指望你能看在和二宮直治熟識的份上,給我點特殊優待呢。」

  「雖然是克隆體,但性格差異實在太大,在我眼裡,你們不過是兩個長得像的人罷了。」千葉上前幫男孩解皮帶。

  男孩看著她笑:「那為什麼你的手這麼冷呢?」

  「千葉言,你和我熟悉的那個千葉言,在性格上,也有很大的差距啊。」

  chapter37

  聽見男孩的話,千葉言手上的動作沒有絲毫的停頓,她一邊慢條斯理地一個個解開皮帶搭扣,一邊用平靜的聲音說:「我猜到了。」

  解開最後一個皮扣,千葉言抬眼看他:「而且,我大概知道她在哪裡。」

  男孩活動手腕從椅子上跳下來,坐了太長時間,他腳下一個趔趄,千葉沒有伸手去扶。男孩嘴角笑意不落,站穩後抬頭看千葉,這一看卻讓他僵了僵,女性實在太過平靜,情緒無波無動到讓人覺得森冷。

  男孩勉強笑道:「真是太好了。」

  對上視線,千葉扯起嘴角微微一笑,然後乾脆地轉身往外走去。就在這個時候,她的終端響了起來,清脆的電話鈴在地下走道中反射迴盪——是專門設置給二宮的電話鈴,千葉深吸一口氣,接起來:「喂?」

  「言,」二宮用和少年一樣的稱呼叫著千葉,相同的一個字卻給她不同的感覺,男人沉穩的聲音稍稍撫慰了千葉瀕臨崩潰的神經,二宮停頓了下繼續,「你那邊怎麼樣了?」

  千葉回頭看了看被草薙牽著的小男孩:「人找到了。」

  「我這裡也是。出去再碰頭。」二宮說完就掛了電話。

  通話期間,電話裡滿是沙沙的電流聲,位於地下,這是很正常的。但此時的千葉由於神經過於緊繃疑神疑鬼起來。她覺得自己有充分的理由證明二宮有事情在瞞著自己。

  喊出她名字之後不正常的停頓,明擺著是臨時換了話題。地下設施她能探知的有生命體存在的地方只有自己這裡和二宮那裡兩個。二宮很有可能找到的是她千葉言的克隆體,為什麼他不告訴她呢?

  千葉再次回頭看了眼男孩,自己同樣沒告訴二宮這邊的情況。

  「你先把這孩子帶上去交給黃金氏族,二宮直治的克隆體,他們知道該怎麼辦。」千葉盡可能平靜地對草薙說,「我待會兒上來。」

  「你要去哪兒?」草薙問,男人牽著小孩子,表情也是平靜的。

  「二宮那邊。」

  草薙沒有阻止她:「把他送上去後我下來找你。」完全是不容反駁的語氣。

  千葉顯然是想要反對,但她瞬間想到了另一個更重要的問題,出口的話卻是對男孩說的:「你為什麼不反抗呢?」

  「餓了三天,我哪還有力氣反抗。」男孩笑著,牽著他的草薙可以感覺到他整個人在微微地打顫,男孩沒有說謊。

  「而且啊,我不想再讓兼定醫生在我身上做實驗了,」男孩笑著,大眼睛裡的神色卻變了,「很痛啊。」

  黑髮女性用讓男孩覺得森冷的目光盯著他,像是在考慮他的話到底有幾分可信。就在男孩覺得自己僵掉了的時候,千葉移開了目光,走了。

  在女性腳步聲遠去後,男孩膝蓋一軟,差點跪到地上,幸好草薙拉住了他。金髮男人把叼著的煙頭隨手丟在地上,用腳尖碾滅,他目視前方,語調輕鬆:「哎呀呀,被嚇成這樣。」

  「千葉有不對的地方,雖然是克隆體,但無關你的意志,你是無辜的。不過作為當事人有那種反應也情有可原,嗯?」他說著和事老的話,語氣中卻沒有一絲一毫友好的意味。

  「這是威脅嗎?」男孩抬頭看著高大的男人,「大人們都好可怕。」

  草薙低頭看他:「只要你乖一點——」

  話音未落,臉上佯裝友好實則威脅的笑容也沒來得及退去,金髮男人眼中的光芒消失了。

  「我是二宮直治的克隆體,基因完全一樣,當然把他的能力也一模一樣的克隆過來了啊!」四肢顫抖的小男孩露出神經質的瘋狂笑容:「哈,哈哈。沒有力氣反抗不代表不反抗。我從來沒有說過我不反抗喲,愚蠢的大人們!」

  「你們好像總是要考慮很多東西,但不是有個詞叫『顧此失彼』嗎?乾乾脆脆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就行了嗎?」

  「千葉言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死物,卻礙於道德,不能把我變成真正的死物。那就讓我們來把你們變成死物吧。」

  男孩命令道:「抱我。先得去儲存室找點吃的,然後才有力氣去幫忙……」

  ※

  千葉言在通道中飛快前行,地下建築的結構複雜無比,不時就出現幾條岔道,女性逆著自己刻下的箭頭指嚮往外走,不時拐入沒標箭頭的小道,在幾條小道內繞行之後,道標又出現在了牆上。

  十年前,她在一模一樣的地方度過了生不如死的七個月。

  伽具都隕坑造就了她的異能,千葉言是幸運的,並沒有獲得多少肉體上的傷害。然而在這裡,她被一次次地推上實驗台,實驗讓她遍體鱗傷。實驗者想要探究異能者身體的極限,得不到及時的治療,曾經健康的身體被毀得徹徹底底。

  她想要逃,一遍一遍用異能細細探索她所在設施的結構。每一條岔道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今天,當她看見相似的階梯,相似的通道,用異能描畫出一模一樣的內部結構,天知道她用了多大力氣才控制住自己不至於失聲尖叫。

  十年前,她和二宮合作逃了出去,幸運地遇到了在神奈川監督復建工作的兔子,隨後進入黃金氏族接受系統培訓,人生自此掀開新的一頁。

  後來她翻閱檔案,那個秘密基地被黃金氏族摧毀,但設施的最高領導者失蹤。

  這是千葉心裡拔不掉的一根刺。

  她一直在尋找,一直一直在尋找。

  因為有過切身體會,所以千葉言對非法異能者研究機構有著敏銳的嗅覺,她第一個發現了七釜戶化學研究中心的不正常。黃金之王不能無緣無故對族人出手,為了取得第一手證據她潛入拍攝,正遇上赤王氏族。

  被捷足先登了呢。

  那一瞬間,她心裡說不出的輕鬆。

  現在,那種讓人失去理智的焦灼感再次回歸。

  抄近路到達二宮所在的地方,安然敞開的門內傳出能量波動,千葉冒冒失失地闖了進去,迎接她的是一道帶著血花的凜冽風刃!

  千葉抬手送出更強勁的一道風刃抵擋,兩者相抵,千葉更甚一籌,剩餘的能量在對方臉上劃出了道口子。

  「直治?!」千葉根本沒管,快步走向一邊的二宮,男人很狼狽,身上臉上是一道道的血口子。她不可思議道,「你剛剛是怎麼給我打電話的?在這種情況下?」

  「電話?我沒有給你打過電話。」二宮微皺著眉頭回答。

  千葉一愣,猛地扭頭看房間中央的女孩。

  五六歲的小女孩愣了好久,然後憋著嘴,哇一聲哭出來,同時不管不顧地放出異能,發洩似的凶狠攻擊千葉和二宮。

  千葉放出異能抵擋,側過頭不看小姑娘,拉著二宮往門邊走。這是個復健室,面積很大,千葉拉著二宮往門口走的時間,足夠復健室的電子門關上了。

  是的,門關上了。

  女孩瘋狂的攻擊同時停止,千葉和二宮看著緊閉的大門,一時說不出話來。空曠的房間裡只聽得見女孩抽噎的哭泣聲。

  二宮咬著牙重複:「我沒有給你打過電話。」

  千葉看著門,目光空洞:「我知道……」那沙沙的電流聲是她大腦對幻覺的抵抗,「草薙……」她的聲音有氣無力,她問二宮,「為什麼你被她困住了呢?」

  「因為她大腦發育不全。」二宮垂下眼睛,千葉握著他的手腕,無意識地用了很大的力氣,「她是個傻子。現實對她來說和幻覺無異,我沒法在幻覺之上疊加幻覺。」

  房間中間的女孩抱著只娃娃,臉上的那道傷口冒著血珠,她抽抽噎噎地停止了哭泣,微微歪著頭像是在聆聽什麼,濕漉漉的眼睛乾淨純粹。

  她忽然間燦爛地笑了,丟下娃娃向千葉跑過去,伸著雙手要抱抱,她用清澈的童音喊:「媽媽!」

  那一聲「媽媽」讓千葉表情扭曲,她跌跌撞撞地往後退。二宮把她扯回來,把女性的頭按在自己的胸膛:「別怕,別怕。」

  他這樣安慰著千葉,感覺有個軟軟小小的身體撞到自己腿上。二宮扭過頭往下看,小姑娘茫然不解地看著自己,那清澈到空無一物的眼神讓他從腳底升騰起涼意。

  小姑娘愣了一下,抱住了二宮的腿,眨著眼看把頭埋在他懷裡的千葉:「媽媽?」

  她鬆開二宮去拉千葉攥著二宮衣服的手,溫熱的小手一碰到千葉冰冷的指關節,女性猛地一抖,異能不受控制地爆發出來,小姑娘立刻被吹飛,在地上滾了好幾個跟頭才停下來。

  顯然是摔痛了,小姑娘哼唧幾聲後放聲大哭。

  「這回相信了吧。」小男孩稚嫩的聲音有著成人式的無奈,「你老婆背著你找男人,他們要私奔咯。看看,連女兒都捨得打呢。你對她那麼好,你那麼愛她。」小男孩誇張地發出詠歎調,「有什麼用呢?」

  憤怒的紅色火焰從房間另一頭衝出來,火蛇張開大嘴想把眼前那對狗男女一口吞下。

  「NO BLOOD,NO ASH.」

  熟悉的聲音,從來沒有聽過的語氣。

  火蛇那頭的人影熟悉又陌生。

  「草薙……」和輕柔得像是微風一般的聲音一起出現的,是強勁到幾乎無所匹敵的風系異能。

  「你個混蛋居然中招了!你知不知道我打不過你啊!」千葉一步搶先把二宮擋在身後,火焰把她的臉照得通紅,女性爆發出憤怒的吼聲,眼眶卻濕了。

  是她的錯,明知道小男孩不單純,自己卻還是走了。

  ——不是你的錯,如果你沒離開,中招的就會多一個了。

  會這樣安慰她的人,此時此刻站在火蛇的那一頭。

  赤金色的火蛇,淡藍色的風,疾馳著咬住彼此,然後是——

  爆炸!

  chapter38

  翻滾的氣浪撞上牆壁發出砰然作響的巨大撞擊聲。混合了火焰的空氣熾熱得讓眼前的景物發生扭曲。

  強大的氣流把室內的人全部卷翻,爆炸聲也掩蓋不了小姑娘淒厲的嚎叫。二宮在爆炸發生的前一刻抱住了千葉,兩人一起被吹到了牆角,狠狠撞上堆在那裡的復健器械。

  二宮的異能在這個節骨眼上毫無用處,他只能盡可能地抱緊千葉,用自己的身體抵擋攻擊飛濺的碎屑,但畢竟是無法全然擋住的。

  爆炸產生的劇烈氣流千葉無法控制,她撐起稀薄的空氣膜做抵擋,部分破碎的地板瓷磚碎粒穿過脆弱的薄膜直接打到她身上,女性兩手擋在身前藉以抵擋,光滑的避風衣被撕開一道道口子,慢慢有血滲出來,順著不吸水的面料流淌,被風捲走,滴到不知何處去。

  身側突然爆發出紅色的火焰,築起了一道堅固的防禦牆。碎屑碰到火牆,瞬間被蒸發。

  那圍成一圈的火焰就在身邊不遠處,極高的溫度毫不留情地烤炙著千葉,空氣滾燙,汗水從每一個毛孔中滾出,傷口越發疼痛起來。

  千葉還記得,第一次和草薙見面,男人也用了這一招,不同的是上一次她在保護圈裡面,而這次她在外面。

  火焰造成的極高溫加劇了空氣對流,爆炸引發的風暴持續不斷地咆哮著。愈發滾燙的空氣裡,千葉言覺得難以呼吸,她死死支撐著空氣膜,不知從哪來的力氣,稀薄的空氣膜漸漸稠密起來,碎屑擊打在上面,發出辟辟啪啪的聲響,旋即被彈飛。

  不知過了多久,復健室終於平靜下來,千葉和草薙同時撤銷異能,應急燈在剛剛的風暴中被破壞,此時室內一片漆黑。黑暗無法妨礙他們對彼此存在的感知,尤其是生理機制和自己完全相同的克隆體。

  撤銷異能的那一刻,千葉覺得自己被掏空了,渾身沒有絲毫力氣。為了抵消草薙的攻擊,她幾乎拼上了全部的力量。

  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千葉言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有被草薙出雲攻擊的一天。她和草薙的相處方式實在太溫和,連吵架都不曾有。此時此刻突然變成這樣,難以接受。

  心底漫出絲絲苦澀和無力。

  千葉閉了閉眼,再睜開,眼底已是一片厲色。

  她飛快地抬起手,一道風刃直衝她的克隆體而去!大腦發育不全的女孩有著近乎野獸的本能,立刻回擊!但千葉畢竟比女孩多活了些年歲,技術熟練又佔了先機,風刃尖銳的頂端就要刺破女孩的臉頰。

  一顆小小的火球破空而來,把風刃撞歪。能量撞擊又造成了個小型爆炸,小火球的爆炸宛如煙火綻放,小姑娘的臉瞬間被照亮,片刻的驚愕後,她傻傻地笑出了聲,銀鈴般清澈的笑聲,在空寂的黑暗中久久迴盪。

  「草薙桑,點個燈吧。」少年的聲音在笑聲的間隙裡響起。

  一束紅色的光芒在半空中出現,草薙出雲於手掌上點燃了火焰,火光在他淺色的鏡片上造成一道道反光,鏡片後的那雙眼睛沒有絲毫神采,男人的表情是與之對應的木然。

  火光明亮,能照亮的範圍很廣,在場的五個人都能看清彼此。小女孩還想往千葉身上撲,被女性築起的一道風牆擋住,女孩委屈地喊:「媽媽……」

  千葉看著她:「再這麼喊,我殺了你。」

  小女孩是看不懂她眼中的厲色的,但那實實在在的殺意讓她瑟縮,她躲到了男孩背後。男孩站在草薙身側,臉上的笑容是不符合他年紀的從容不迫:「你們準備怎麼做?」

  「你們想要什麼?」二宮開口問道。

  「什麼都不要。」男孩回答,「做我想做的而已。」

  「地震發生的第一時間,兼定醫生就在隨從人員的保護下離開了。死在這裡的不過是些外圍操作工。他們丟下我跑了,卻比我死得早,我很高興。」男孩把女孩從背後牽出來,女孩卻像是害怕現在的他,往旁邊的陰影裡躲了躲,「她是後來被送回來的,在你們下來的不久之前。我想,大概是兼定醫生想給你們個驚喜吧。」

  「我很氣憤,明明你們背叛了他,為什麼他還把你們放在心上。對尊敬他愛戴他的我,卻不屑一顧。」

  「醫生教導我們,想做什麼,就乾乾脆脆的去做,不要顧及會帶來什麼後果。」

  「我討厭你們,想讓你們不愉快,這裡有個好辦法——」

  草薙出雲邁前一步揚起了手,千葉身前的風牆陡然刮起風暴。二宮直治壓低身體從千葉為他劈開的通道裡衝出去,動作快到讓人反應不過來,他手中握著什麼,那東西反射著鋒利的光芒,他衝向了女孩。

  千葉的風包裹著他,是強勁的掩護。

  如果草薙清醒著,他可以及時對此做出反應,二宮的攻擊幾乎沒有得手的可能性。但他現在被男孩控制著,沒有命令不會行動。男孩沒有料到身為精神系異能者的二宮會來這麼一手,反應慢了半拍。他之前是讓草薙攻擊千葉,撤銷上一個命令,現在掉頭攻擊二宮,已然是來不及。

  草薙邁向千葉方向的腳步才剛剛頓住,二宮已經到達女孩身邊,他揚起手來,手中的利器在空中留下明亮的光暈——他的攻擊落在了男孩身上,手刀砍上脆弱的後頸,男孩哼都沒哼就倒下了。

  男人張開手掌讓手裡的東西落下去,他手裡哪有什麼武器,反光的不過是薄薄一片瓷磚碎片罷了。

  草薙出雲渾身一顫。眼中的光重新亮起來。

  「唔——」男人沒能發出任何一個完整的字節,捂著嘴蹲了下去。

  二宮走過來拍拍他的肩:「稍微會難受一會兒,我怕他有後招,剛剛強行把他的異能從你腦中驅除了。」

  「感覺就像腦震盪。」草薙痛苦地從喉嚨裡擠出一句話。

  「對,就該是這個感覺。」二宮破天荒地笑了笑,「你記得剛剛發生了什麼嗎?」

  草薙思考了好一會兒:「沒印象。」

  二宮看草薙的反應顯然是還沒緩過來,茫然得很,能回答他的問題已經算非常不錯了。他讓草薙坐在原地休息,自己則走到了被嚇得一動不敢動的女孩身邊,千葉正站在她面前。

  「打算怎麼辦?」二宮問。

  「不怎麼辦。也打暈她吧。」千葉說著轉過身,她低聲說,「我不想碰她。」

  看著女孩,她覺得恐懼。

  背後一聲鈍響,是二宮把小姑娘敲暈了。

  草薙就在不遠處,幾步路的距離,她走得艱辛。

  千葉言在草薙面前蹲下,臉色糟糕的男人抬頭看她,試圖露出笑容,樣子有些傻氣。

  女性抬起了手,五指併攏,遮在男人眼前,由上而下一劃——動作才剛開始,被制止了——草薙出雲握住她的手,近乎咬牙切齒:「不允許,讓我忘記。」

  七釜戶,兔面人對櫛名穗波做了同樣的動作,那之後,她就把安娜徹底忘記了。

  草薙說不出是千葉是兔子,還是她想讓自己忘記,哪個更讓他心涼。

  千葉揚起嘴角緩緩的笑了,是草薙見過很多次的那種笑容,安靜又溫暖,然而此時她水汪汪的眼睛裡浮著一層悲意:「我沒有能力讓你忘記任何東西。」

  「但是你說謊了,你分明什麼都記得。」

  他們之間有隱瞞有秘密,但從來不曾,有過謊言。

  chapter39

  ——我記得什麼?

  ——我怎麼知道你想讓我忘記什麼?

  ——我沒有說謊。

  辯駁的話可以有很多。但草薙出雲一句說不出來。

  他記得第一次和千葉見面時風與火交替的防禦,他們之間有太多的默契,草薙知道千葉說的是什麼。

  是的,他都記得,他記得自己被男孩操縱,記得自己攻擊千葉,同時也記得男孩在自己腦海裡製造的幻覺,那有如夏日夢境甜美,最終卻被一場雷暴打斷的幻覺。

  他覺得不說出來對彼此都好。

  但這不是辯解的理由,無論善意惡意,謊言終究是謊言。

  「現在先想想怎麼出去。」二宮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尷尬。

  草薙出雲撐著膝蓋站起來:「我來把門打開。」

  臉色發青的男人狀態相當不好,腦震盪暫時損傷了小腦功能,連站立都很困難。

  千葉側過頭去:「那個孩子不是從那扇門進來的,應該還有其他出口。」

  和男孩一起出現的草薙出雲沒有關於入口的記憶,這使得他感到不安。記憶□縱,他害怕現在看到的也是幻覺。

  這種不安讓他強烈地想見到陽光,黑暗的地下室太過壓抑。但他哪裡敢在這個時候拒絕千葉彆扭的關心呢。

  「你背一個。」二宮走來把一個昏迷的孩子交到他手中,「可以嗎?」

  「沒問題。」小孩子的體重對現在的他來說也不是困難。

  二宮背著另一個孩子,騰出手扶著草薙,千葉在他們前面不遠處。操縱幻覺的男人清楚的知道草薙在擔心什麼,他說:「別想太多,你現在看見的是真實的。」這種話毫無安慰的效果,重點在後面,「即使身處幻覺,也要當做是在現實中,安心地活下去,不要讓無謂的憂慮擾亂思緒,保持頭腦清醒,是打破幻覺的唯一途徑。」

  草薙輕微的點了下頭,這個禮貌的動作讓他的腦袋很難受,他說:「謝謝。」

  男孩帶著草薙出現的那個方向存在著另一道移門,千葉拉住內嵌式的門把,往旁一拉,門緩緩地打開了,它根本沒有上鎖。

  有濕熱的空氣從裡面湧出來,其中夾雜著一股不算太難聞的腥味。

  已經習慣了黑暗的眼睛能夠分辨出物體大致的輪廓,門後是一條通道,兩邊豎著巨大的罐狀物。

  千葉往前走了一步,腳下發出硬質的回聲,她掏出終端,打開了輔助燈。

  和手電筒相比毫不遜色的白光亮起,短暫的適應後,門後的設施明明確確呈現在眼前。

  腳下的通道是濕漉漉的鐵絲板,下面有一厘米左右的空隙,便於落水。左右兩邊是兩排巨大的透明玻璃罐,裡面貯存著淡黃色的透明液體,液體中漂浮著不同發育程度的人體胚胎。

  濕熱的空氣和淡淡的腥味都有了解釋。

  草薙出雲感到二宮扶著他的手猛然一緊,前面的千葉僵硬了下,猛地彎下腰,伸手撐住通道邊的玻璃罩,喉嚨裡發出嘔吐的反胃聲。下一秒,她意識到自己扶著的是什麼,觸電般地收回手,回身撞開兩個男人,跌跌撞撞地衝回去,慌忙中手上一滑終端掉在了地上,光線熄滅後是女性跪倒在地上的悶響,隨即傳來她夾雜的咳嗽的乾嘔聲。

  草薙覺得喉嚨口陣陣發緊,他僵硬地對二宮說:「先出去。」

  黑暗再次籠罩,如同電影幕布,剛剛所見的一幕持久而清晰地印在上面。

  二宮過了兩秒才做出反應,他完全沒有發現草薙掙脫了他的手,換成扶著他。

  這時候草薙也顧不上許多,對黑暗中沒了動靜的千葉喊:「千葉,你還好嗎?」

  他不敢放開二宮,低下半邊身子把抱著的孩子放在地上,騰出手去掏口袋裡的終端。

  「我沒事。」千葉沙啞的聲音從黑暗中出來,她摸索著撿起終端,差不多和草薙同時打開了輔助光。

  一瞬間白光耀目,兩邊的人都瞇了瞇眼,也是在這個瞬間,一道短小的風刃從刁鑽的角度襲向了草薙。

  距離太近,千葉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被幻覺後遺症困擾的金髮男人同樣沒能及時作出反應。

  風刃從草薙下腹刺入,自男人背後穿出,在二宮肩膀上切下塊肉,最終沒入天花板。

  草薙當即悶哼著跪了下去,二宮也被他帶到了地上,摔在一處的兩個男人身下瞬間出現了一灘血泊。

  女孩醒了,眼睛還沒睜開,她感受到身邊陌生的氣息,趨於本能做出了攻擊。

  在她睜開眼前之前,千葉的反擊把她打成了篩子甩到牆上。

  ——她再也沒有機會睜開眼睛。

  「……草薙……」千葉聲音空洞,她不敢用手去堵草薙的傷口,穿透傷不能用她的異能悶著,造成體內淤血後果會更嚴重。

  草薙臉上的肌肉因為疼痛不住抽搐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二宮把自己的胳膊從草薙手裡扯出來,他半邊身子都被染紅了:「把門打開!撐著,把門打開,不然我們都得死在這裡!」

  理智的殘忍在這一刻體現得淋漓盡致。

  大腦受到創傷,此刻肉體又遭重創,草薙的意識已經不清醒了,但他還是聽到了二宮的話,清清楚楚地聽到了。

  他抬起了手——草薙出雲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真的做到,他的思維不夠清晰,他只能跟著一貫的感覺走——燃起火焰,對著門畫著方框。

  方框畫到一半,草薙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的手指了,但他聽見了一個聲音——

  「加油。」

  他感覺到有人從背後抱住了自己,覆上來的身體溫暖柔軟,卻在顫抖。

  身體的觸感以及聲音都是熟悉的,有金色的光芒從抱著自己的人身上泛出,傳遞到自己身上。

  火焰的方框完成了,推出去,貼在門上,切進去——

  終於,重見天光。

  ※

  草薙出雲睜開眼睛,看見的是兩邊下塌的軍綠色帳篷頂。腦袋邊豎著一個吊瓶架,上面掛著兩瓶藥水。

  偏過頭,旁邊一張病床上坐著二宮直治。

  「醒了?」二宮敏銳地感覺到草薙的視線,說話的同時從床上下來,往杯子裡倒了點水,「口渴嗎?」

  「渴。」草薙扯扯嘴角,他還從來沒覺得這麼口渴過。

  二宮轉身把自己的枕頭也墊到了草薙腦袋下面,這才把杯子湊到他嘴邊。做這一系類動作二宮用的都是同一隻手。

  「千葉呢?」

  「在工作。」二宮簡單地回答。

  「……她身體撐得住?」

  「取步醫生把她的身體調理得很好。」二宮面無表情,語氣裡有一絲不明顯的無奈。

  調理好了,又開始拚命,千葉言不懂得珍惜自己。

  「是給電視台工作,還是給黃金氏族工作?」草薙問了個很尖銳的問題。

  千葉和黃金氏族關係密切不是秘密,但從沒有些消息稱千葉就是黃金氏族。旁人或許不知道,但吠舞羅的軍師草薙出雲是知道黃金氏族對族人的選擇有多嚴格,因此也從不認為異能級別連bata組都不到的千葉會是黃金氏族。

  但地下設施中,千葉身上的能量場,的的確確發出了金色的光芒,那是黃金氏族特有的顏色。

  二宮的回答毫無技巧,擺明了不肯說:「誰知道呢。」

  草薙只好轉移話題:「那海嘯呢?」

  「已經過了。」二宮走到帳篷邊,掀開一條縫往外看,高坡之下,是一片汪洋。

  那天,他們才從地下出來,海嘯便呼嘯而至,掀起的渾濁巨浪高達數十米,遮天蔽日。

  人類在自然面前何其渺茫,身為異能者的他們,也只有狼狽逃命的份。

  海浪打在岸上衝擊出巨大的氣流,千葉借它的勢,把一大群人都包裹在風中往前送。操縱重力的兔子也在他們之中,配合著千葉把人群抬高,抬高,再抬高。

  但為了不讓高地上的人看見,他不能把大家送上比海浪更高的安全位置。

  海浪餘燼追趕在身後,如果被捲進去,絕無生還可能,當時的緊急非言語可以描述。回想起來,在緊張和恐懼之外,也血脈噴張的興奮感。

  黃金氏族是堅定沉著的,他們之所以能凌駕於其他所有氏族之上,除了順位第二王權者強大的力量之外,便是氏族成員面對任何場面都能保持思考力的鎮定。就算某個人一時慌亂,也能在同伴的影響下很快鎮定下來。

  鎮定代表著不恐懼,而不恐懼,通常伴隨著征服的野心。

  千葉言和重力異能者對了個眼神,不需要多餘的言語,重力異能者加大控制,讓千葉把力量抽出去。女性背轉身將異能推向後方海浪,身上爆發出金色光芒——

  ——摩西分海。

  裹挾著巨大能量的水流從他們兩邊傾瀉而下。在反重力作用下漂浮於半空中,被風緩緩往前吹的他們頭頂一半是傾斜的水牆,一半是暗色的天空。

  為了以防萬一,二宮直治使用異能將頭頂那條裂縫用虛假的洪水覆蓋,就算不小心瞥見這個角落,高地上的人也看不出絲毫異樣。

  草薙早就暈了過去,他沒能看見這一切。反過來說,也正是因為草薙失去了意識,這群黃金氏族才敢毫無顧忌地使用能力。

  等他們終於到達安全區域,草薙被送進醫療帳篷,一陣兵荒馬亂。千葉面無表情地在帳篷口看了一會兒,不知在想什麼。等她回過神來發現二宮站在她身邊,肩膀上的傷還是她用異能粗略止血的狀態。

  女性不由皺眉:「你想死嗎?」

  千葉把二宮塞進另一頂醫療帳篷,同時抱怨在不遠處徘徊的幾個人:「都沒人勸他嗎?」

  那幾名黃金氏族無奈:「我們怎麼勸得動啊。」

  「千葉大人,你沒事嗎?」終於有人問出了二宮沒問出口的話。

  「我沒事。」千葉監督著二宮,看醫生幫他處理傷口,「取步醫生把我的身體調理得很好,不用擔心。」

  她看著因失血而臉色蒼白的二宮,微微一笑,是她一貫的自信而篤定的笑容:「接下來的事交給我吧,你好好休息。」

  chapter40

  一連幾天,草薙都被因為照顧過多病號而格外暴躁的醫護人員綁在病床上。

  醫護人員都說他能活下來是個奇跡,那麼重的傷勢,在醫療資源匱乏的災區居然被治了個七七八八。

  因為不宜搬動,所以草薙這個重傷員依然留在災區,受到了醫護人員們前所未有的熱情照顧。

  二宮調侃了一句:「大概他們認為你是他們的榮譽勳章,所以格外重視。」

  赤王氏族的體質在王權者中一等一的好,當草薙能在醫護人員驚訝的目光中自主走動的時候,二宮的手臂還是不怎麼能夠動作。

  時常有黃金氏族來找二宮商量事情,來人對草薙點頭行禮,十足的疏遠。商量的時候二宮總會走出帳篷,草薙也無意探聽他們在討論什麼。

  其他黃金氏族對自己一句話不說,二宮偶爾還會和他開開玩笑,草薙出雲從中也體味出了點意思,二宮直治的級別恐怕高得很,因為站得高所以擁有權力,對外便不那麼戰戰兢兢。

  如果這麼說的話,千葉言的地位不就更加離奇了嗎?

  草薙從醒來至今,一直沒有見到千葉。

  災區營地就那麼大,在他能夠走動後還連千葉的影子都瞥不見,這只能說明一個問題——千葉在躲他。

  千葉為什麼躲他。因為草薙出雲因為她受了傷。

  男人自己給出了答案,覺得有些臊得慌。但按千葉的個性來看,這恐怕就是正確答案了。

  可如果想打破現下的僵局,草薙還是得問一句:「千葉為什麼躲著我?」

  被問的二宮直治看他一眼,男人清冷的墨色眸子讓一切都無所遁形:「你知道。」

  直白的回答讓草薙愣了愣,金髮男人只得苦笑:「我該怎麼做?」

  二宮直治手上的動作停了一瞬:「我不知道。」

  他承認千葉是個好姑娘,也希望千葉幸福。但他完全不理解,到底是什麼力量,讓草薙在千葉愛理不理的狀態下持之以恆。難道他不會覺得厭煩嗎?難道他不會因為付出沒有相應的回報而惱怒嗎?

  二宮直治不懂愛情。這是他為異能付出的代價。也是拜這個缺陷所賜,他在黃金氏族的地位才那麼高,因為他不會因為這一劑毒藥而昏了頭腦,可以時刻保持清醒。

  他和千葉因長時間的相處而熟悉,因共患難而親密,千葉言對他來說是家人。但在一般情況下,組成家庭的必要條件是男女的結合,這一條件建立在愛情之上。

  在草薙送千葉回家的那個中秋的晚上,二宮自問,是否愛過千葉,男女之間的那種愛?男人思考良久得出答案,如果自己沒有被取走愛的權利,應當是會的。

  有無奈,有嫉妒,更多的是坦然。

  現在這種關係,對於現在的他們來說,是最好的了。

  草薙問他該怎麼做,二宮心裡還是有點彆扭的。

  ——我不知道,我完全不懂。

  他轉述千葉不經意間吐露的話:「讓草薙出雲帶著傷回吠舞羅,她覺得很為難,不知道該怎辦於是躲開了。她說你會有辦法的。」

  這句話還有後續:「如果赤王氏族的人因此而抱怨我,我大不了不去就是了。鎮目町的工作也到了結束的時候,今後的交際,大概不會多了吧。」

  二宮問:「就這麼不了了之了?」和草薙之間的交往。

  千葉無意識地按著原子筆,卡噠卡噠的聲音顯示出她的焦躁,女性裝著無所謂的平靜樣子:「一個黃金氏族,一個赤王氏族,本來就不合適,我太輕率了。」冠冕堂皇的理由,下面的才是真心話,「我能給他什麼呢?他對我那麼好,我能回報什麼呢?」

  「我之前還在想,要主動些,不然這段關係要出問題。但現在……現在去主動嗎?不顯得特別勢利嗎?」

  「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千葉沖二宮倉促一笑,「別笑話我。」

  「不會。」二宮垂下眼睛,背轉身退出了千葉所在的帳篷,黑髮姑娘完全是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

  千葉不是第一次被人追,分手必然有過,二宮從來沒見過她這麼失態。

  ——剛開始的時候,我就說「試試」,嘗試了這麼長時間,我沒有特別的感覺。他說我不在乎他,沒有認真對待。我無法反駁。他還說我沒激情,我覺得很可笑,也有些生氣,想要激情就別來找我,我的性格從一開始就是那樣,怎麼可能為他改變?他真的喜歡我嗎?還是出於大男子主義的佔有慾?

  ——也許我天生不是談戀愛的料,我討厭膩膩歪歪。

  那時候,姑娘眼裡有失落,一點點的失落。

  這一次,她陷進去了。

  二宮決定替千葉爭取一下:「她很在乎你。」

  草薙笑了,這就足夠了:「能告訴我她在哪兒嗎?」

  ※

  明月高懸。

  辛苦了一天的人們早早進入夢鄉,草薙出雲偷偷摸出了醫療帳篷。赤王氏族強悍的體質使傷口以數倍於常人的速度癒合,此時已經影響不到他什麼了。

  千葉言單獨睡一個帳篷。這背後的深意草薙懶得想,這樣的安排正好方便他去找她。

  營地裡夜遊的人還是有的,幾個老爺們圍成一圈抽著煙,其中大部分是新聞工作者,嘀嘀咕咕地交換情報。草薙繞過他們,向著二宮指給他的方向走去。

  千葉的帳篷是最靠近山崖的那個,旁邊有一條小路,方便黃金氏族避過眾人視線找她辦事。在草薙著看這完全不不要,營地裡每天都忙忙碌碌,誰會注意誰找誰幹了什麼。黃金氏族的謹小慎微讓草薙牙酸,同時又擔心起千葉的安全。

  靠近目的地,草薙發現千葉的帳篷門開著,姑娘半個身子露在外面,盤起的腿上架著筆記本,兩手在上面敲打著什麼。她裹著條毯子,月夜下黑色的背影如果是不熟悉人來看,卻是不辯男女。

  草薙注意到她唇邊有一星紅色光點明明滅滅,男人挑了挑眉,從口袋裡掏出煙盒——天知道他是怎麼瞞過醫護人員的眼睛弄到這種東西的——抖出一支煙,夾在指間向千葉走去。

  「兄弟,借個火。」他壓著嗓音拍了拍千葉的肩。

  千葉停下敲擊鍵盤的手,一邊掏打火機一邊轉過頭。

  黑色的眼睛不在意地一抬,金髮男人笑瞇瞇的臉撞入視野,千葉猛地被一口煙嗆住,半秒後驚天動地地咳嗽起來。

  草薙哭笑不得地把她唇邊的煙抽走,抬手幫她拍背:「不會抽就不要抽嘛。」他抬手把還剩一半的煙咬在齒間,「居然還是烈性煙,姑娘要有姑娘的樣子,抽抽女性煙就好了嗎。」

  「提神用的。」千葉伸手去搶,大拇指和食指捏著煙身,順手想要塞回自己嘴裡,又顧慮到草薙在眼前,改而扔到地上碾滅。

  「不在床上好好躺著,到這裡來幹什麼?」千葉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淡淡譴責。

  「想你了嘛。」草薙靠著千葉坐下,不出意料的,女性有些僵硬。

  「直治和你說什麼了?」千葉開門見山。

  「說你誇我,為你犯險,為你受傷,是體貼的男朋友,弄得你內心小鹿亂撞,不敢正視我。」草薙臉不紅心不跳地說著讓人害臊的話。

  千葉被他堵得一噎,草薙話裡的內容和她對二宮說的沒有出入,但被這樣一演繹,氣氛完全變了。

  她花了好幾秒才調到和草薙一個頻道:「我不軟不萌不會撒嬌,你不覺得吃虧嗎?」

  草薙從背後抱住她:「又軟又萌的千葉醬正在和我撒嬌呢。」

  千葉垂眸看著環在自己腰間的手:「我到底有哪裡好呢?你喜歡我什麼?」

  她被人追過,也被分手過。她埋怨放棄自己的另一方,但同時,也反省自己,自己有哪裡不如別的姑娘嗎?當然有,刻板又無趣,不會嘻嘻哈哈不會賣弄風情。

  「又軟又萌又會撒嬌唄。」草薙把下巴擱在她肩上,幾天沒刮鬍子,男人下巴上冒出一層鬍渣,刮著千葉的臉頰,「開玩笑的。我都這個歲數了,對又軟又萌又會撒嬌的小姑娘沒興趣了。那些有著自己信仰,能夠堅定不移地一步步走在自己道路上的成熟女性更誘人啊。只有這樣的姑娘,我才能把負擔在肩上的生活重量分她一部分。」

  他為她付出,但終有一天,草薙也會要千葉替他承擔責任的。

  沒有什麼可愧疚,草薙出雲不吃虧。付出和收穫從來不在同一個季節。

  「何況我遇到的這個又好脾氣又好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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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41

  帳篷被拉上,裡面隱約透出燈光,千葉言正在脫草薙的衣服。

  男人依然是襯衫西裝的打扮,是新的一套,千葉從他的背包裡翻出來的——自然是交給了醫護人員給他換上。

  此時她正在解草薙的襯衫紐扣,從倒數第二根肋骨開始,包裹著的薄薄一層紗布一直沒入褲腰,隔著紗布可以看見男人的腹肌線條,當然還有幾塊止血用的棉花造成的突起。

  千葉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棉花邊緣:「痛嗎?」

  「痛啊,幫我揉揉。」這是某個厚顏無恥的男人在回答。

  千葉想揍他又下不了手,把他襯衫一掖,磨著牙回頭鼓搗電腦。

  草薙不屈不撓地湊上來:「看過《傲慢與偏見》嗎?」

  「看過,怎麼?」

  「簡為什麼情路曲折?」

  「因為她太內斂。」千葉毫無困難地答道,轉身給草薙繫上扣子,她聽懂了草薙的話外音,回敬道:「你是沒有主見的人嗎?」

  「當然不是,否則我怎麼會說出這番話。」草薙低頭看著千葉,女性垂著眼瞼,睫毛打下一片陰影,掩蓋了她眼下的青黑。

  「就像我身邊沒有達西,千葉你身邊也沒有伊麗莎白……告訴我,你喜歡我什麼呢?」

  千葉抬頭仔細打量草薙,黑色的眸子反射著不算明亮的燈光,突然間便有了流動的質感,像是能把人吸進去的黑洞。說不清是誰被誰蠱惑,兩人靜靜對視,不知過了多久,直到草薙嘴角的笑意繃不住地扯大,千葉才回了神。黑髮女性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慢慢移開目光,耳根卻不爭氣地紅了。

  福至心靈,她笑著說:「大概就是因為你對我好吧。」

  感情的事情,誰說的清,它不就是一種感覺嗎?

  因為感覺到草薙對她的好,所以想要回報,進而戰戰兢兢。

  男人像是對這回答感到滿意,溫存的笑著,把千葉抱在懷裡:「傷口痛啊,給點甜的。」

  挑逗的眼神暗示太過明顯,千葉也不做作,抬頭吻了上去——當是補償——自己,也確實該主動些。

  兩人吮吸著彼此,呼吸交融在一起,纏綿在唇齒間。

  千葉在呼吸開始變重的時候推開了草薙:「在這種地方幹這個,稍微有點負罪感。」

  「調劑調劑氣氛,」男人還沒得到滿足,眸色深沉,「這是希望的一種表示形式。就像二戰後美國大兵在大街上擁吻護士一樣。」

  後半句話是破壞氣氛的導火索,千葉有意結束:「據說那張照片是擺拍的。」

  男人略有些惱火,抬起千葉的下巴,盯著她的臉仔細看了一會,換了話題:「雖然取步醫生讓你的身體暫時強壯了起來,但你也不能這麼揮霍啊。」

  「世界上最悲傷的事情,就是人死了,錢沒花完。」千葉給出了略顯詭異的一句話,到也貼切的回答了草薙,「黑眼圈很重嗎?」

  「眼袋都出來了。」

  千葉拍開男人的手:「那還看這麼仔細幹什麼啊!」

  草薙摟著千葉不讓她動:「你電腦上的玩意兒緊急嗎?」

  「不算很緊急。」千葉實話實說,她翻來覆去睡不著,不想浪費時間才起來幹活。

  「保存好,關機。」草薙用溫和又不容反駁的語氣命令道。

  千葉乖乖照做。

  草薙伸手暗滅了燈:「睡覺。」

  帳篷裡放的不是睡袋,而是發放下來的被褥,救援日程走上正軌,物質也日漸豐富了。

  男人抱著她不肯撒手,千葉覺得窘迫:「草薙,我不是抱枕。」

  男人在她耳邊低低悶笑:「我知道,我沒有抱著抱枕睡覺的愛好。」

  千葉深吸一口氣:「放開我,我得脫衣服。」

  沉默了幾秒,草薙總算是放開了她:「快點。」

  千葉一僵:「……快點?」

  草薙在她背後窸窸窣窣脫衣服——分明剛剛已經被脫得只剩一件襯衫,他現在還有什麼好脫的?——男人一邊動作一邊說:「慢悠悠的你不冷嗎?」

  千葉覺得自己臉紅了:「你今晚睡我這兒?」

  草薙裝可憐:「你忍心讓我這個傷員頂著初春的寒風回去嗎?」

  「我還真……」不忍心。

  背對著草薙脫了衣服,千葉頭也不敢回地鑽進被窩,睡在床的一邊,給草薙留出了地方。沒過多久,草薙掀開被子上了床。

  千葉先是感到背後吹來一陣冷風,隨即一具溫熱的身體貼了上來——床很小。

  草薙曲起手指不輕不重地敲了敲她的背:「別這麼僵硬,我又不會吃了你。都在我家住過那麼久了,這麼緊張幹嘛?」

  然後男人的手環住了她的腰。

  千葉悶悶道:「你不是說你不抱抱枕的嗎?」

  「但我抱千葉。」

  ……無賴。

  草薙的略高於常人的體溫讓被晚風吹得有點冷的千葉覺得很舒服,她漸漸放鬆了身體,在草薙懷裡轉了個身,同樣伸出手環住了草薙的腰。千葉是穿著貼身衣物的,她沒有裸睡的習慣,男人赤.裸的背部讓她指尖發燙,不敢抱實。至於他的下半身——誰會穿著西裝褲睡覺?

  「你好硬,抱著不舒服。」千葉抱怨。

  「我不可能和你一樣軟。」男人的聲音有些啞,「千葉,我讓你放鬆,但沒讓你亂動。」

  「……我沒亂動。」她都不敢動,有個溫度剛好的熱水袋卻不能摟到懷裡好好蹭蹭她忍得好辛苦。草薙出雲沒有抱抱枕的習慣但是她有,曾經有,好歹她是有童年的人好嗎?

  小時候養成的習慣通常很難改掉,雖然現在不是沒洋娃娃就睡不著的小姑娘了,但千葉沒打算徹底改掉這一習慣,畢竟,這是烙在身體上的回憶啊。

  「……你的手指。」在後腰跳啊跳的柔軟指尖,用輕微又細碎的動作落下微微的涼意,循環往復,這感覺實在是——「還是,你想讓我吃了你?」

  男人黯啞的聲音讓千葉僵成了塊木頭,草薙也沒心思調戲她了:「睡吧。」簡單的說了一句後,他抱著姑娘閉上了眼。

  耳邊滿滿都是草薙平緩的呼吸聲,其餘的一切似乎都遠去了,災難,工作,責任,無法迴避的糟心事,統統不見。

  千葉言閉上了眼睛,比她想像中的,更輕易地沉入酣眠。

  ※

  草薙起床的時候千葉迷迷糊糊醒了醒,男人摸摸她的頭:「繼續睡。」

  天已經亮了,有光透過帳篷照進來,聽見這句話,千葉拉起被子蒙過了臉。

  草薙看著她毫不設防的模樣笑了笑,穿好衣服離開帳篷。一走出去,正碰上從旁邊帳篷裡走出來的時田裕樹。

  憨厚的男人僵住了,草薙好心情地和他打招呼:「早。」

  時田愣愣回答:「早。」他覺得,還是當什麼都沒看見得好,尤其不能讓津村知道。

  帶著曖昧溫度的夜晚過去,殘酷的白日把溫馨的氣氛沖刷地乾乾淨淨。

  洪水漸漸退去,餘震不再發生,倖存者們嘗試著回到平地上,想看看自己倒塌的房屋裡還有沒有留下什麼能用的東西,心靈一隅還燃燒著一絲微不可查的希望。

  經歷了災難的人,眼神是不一樣的,比其他地區的居民多了一次經歷的神奈川人,能更快地平靜下來,振作起來。

  然而無論經歷多少次,失去親人的傷痛都同樣沉重,累積起來擔在肩上,上天再為你掛上一個額外的砝碼。

  「半個月前,我兒子兒媳才搬回來,他們準備在這裡開工廠。」一個老人注視著水面上露出的屋頂,眼眶無法控制地泛紅,他摸了把臉,語氣勉強還算平穩,「現在三個人只剩我一個了。」

  千葉心裡咯登一下,沒顧得上時田還在拍,她問道:「你兒子兒媳怎麼會想到回來的?」

  老人依然看著水面:「因為一期拍神奈川的節目,他們說從中看到了商機。」

  「你恨拍那期節目的人嗎?」

  老人這才轉頭看了他們一眼,眼神裡有一種屬於老年人的睿智:「我還沒那麼老糊塗。」

  「這都是命啊。」他長歎一口氣,語氣中說不出的寥落,絕望般的認命之後是不屈不撓的堅強,「我會活下去的,好好的。」

  chapter42

  千葉一行人回到東京的時候天氣已經回暖,櫻花綻放在枝頭,整個城市都變成了粉紅色。麵包車在街道上行駛,車窗外飄落的櫻花雨美得不可思議。粉紅色的花雨沖淡了他們從災區帶來的灰色氣氛,之前在災區的生活突然間就變得不真實起來。

  神奈川的災難沒有給這個都市的生活帶來改變,電視報道,默哀,慈善募款,一切都像是日常生活中的調劑,短暫的心潮澎湃之後,繁重的日常工作又讓這個城市的居民變得麻木——神奈川發生的一切,說到底和自己並不相關。

  這是這個世界的常態,沒有什麼可責怪的。

  如若每個人都沉浸在悲傷中鬱鬱不振,社會機能怎能正常運作。

  鏡頭前,記者都保持著平靜,清晰地提出問題。攝像機一關,很多人都偷偷哭了出來。

  只能有一個人在觀眾面前哭泣,人多了有作秀的嫌疑。

  第一個哭出來的電視台主播是有良心,連帶著收視率飛漲,而後其它電視台跟風把工作人員幕後的淚水播出,受眾卻極其反感。

  可平心而論,他們的眼淚,和第一個人一樣,都是真實的。

  職業素養讓他們在鏡頭前強撐著平靜,沒忍住的那位卻獲得了好評,甚至有人因此而說他們沒人性,那些主持人冤不冤?冤枉,卻沒有辦法申辯。

  「電視人真心不好當,真情流露還是裝腔作勢很多時候得不到客觀評價。我們不是戲子,不是鐵石心腸,哭還是笑哪能控制得那麼好?」在災區,草薙出雲聽見有人這麼抱怨。

  那人唉聲歎氣煩躁地抽著煙,卻還是抖擻精神站在了攝像機面前——管他們怎麼說?我拍我的。不管是罵聲還是誇讚,只要有人評論就會有人看著我,我傳達我的想法,總有人能夠正確地理解。

  沒有人說要放棄。

  「會上癮的。」千葉言這麼說,「新聞報道要求客觀公正,但每個人的客觀都會因主觀上的不同而有差異。將自己的思想不著痕跡地滲透進報道,影響受眾,達成改變,這種成就感,會讓人上癮。」

  「日本媒體界氛圍較為寬鬆,各大電視台的談話節目可以指名道姓地進行罵戰,高雅點我們稱之為學術交流,這種帶著硝煙味的交流也讓人熱血沸騰。」

  傳媒職業難做,但它魅力無窮。

  所以一代又一代人前仆後繼。

  短暫的休整後,千葉言小組做春季學期的報道,入學人數,升學率,男女比例,學費調整,教科書改革等等常規報道。

  草薙出雲回到鎮目町,踏進了闊別已久的Homra。

  「回來了?歡迎。」站在吧檯後的是十束,正是客流稀少的時刻,淺色頭髮的男人趴在吧檯上,表情愜意。

  草薙出雲四周掃了掃:「最近過得怎麼樣?沒出什麼事吧?」

  十束多多良聞言露出苦笑:「這個嘛……還是稍微有點事情的。」

  「哦,怎麼?」十束的表情並不多麼嚴肅,草薙揣測地問,「又有誰鬥毆進局子了,八田?」

  「不是啦,」十束臉上無奈的表情更甚,「是伏見,他很長時間沒在Homra出現了,我稍微有點擔心呢。」

  草薙靠在吧檯上點燃一支煙:「那個孩子啊,我總有種他和吠舞羅格格不入的感覺。不出現也沒事……至少沒有什麼不利的傳聞吧?」

  「這倒沒有。」十束聳聳肩,表情正經下來,「還有件事。」

  「嗯?」看見同伴的表情,草薙跟著正色,挑眉詢問。

  「鎮目町最近有點不太平,發生了好幾起失蹤案。」十束抬起手撐住下巴,草薙的視線被他袖口露出的一圈繃帶吸引了。

  「你的手怎麼了?」

  十束垂眼看了看,放平手臂拉了衣袖蓋住:「很快就要講到了。」說這話的時候他看了眼門外。

  「組裡消息靈通的人說,失蹤的大都是異能者。我有些在意,我沒有聽說附近有誰在火拚,如果不是這個原因,在吠舞羅的地盤上做這種事情,他們想要幹什麼呢?被擄走的異能者和我們沒有關係,這不是在挑釁KING。還是這句話,他們想要幹什麼?為什麼偏偏是在鎮目町?」

  草薙把煙灰彈入白瓷的煙灰缸:「說不定不止是鎮目町……」

  「什麼?」

  「沒什麼,這事我會去查。你還沒說你的手是怎麼回事。」

  「這個啊……」十束欲言又止地瞥了眼門口,門外走道上空空蕩蕩。

  十束半個身子壓在吧檯上,貼近草薙:「是安娜。」

  「什,什麼?」

  「前天我帶她出去玩,半路上被人尾隨。我覺得我反跟蹤甩人的技術還是挺不錯的啊……」男人苦笑,表情略有些挫敗,「但還是被堵住了,我和安娜被逼到小巷子裡,那群人兩面夾擊。」

  「我這種事情經歷的也不少,自認為有經驗可以脫身。但這一次的人,目標非常明確,他們不在乎我們是不是吠舞羅成員,一心只想把我們打暈了拖走。」

  「我打不過他們。」十束抿了抿嘴唇,「安娜不好的記憶被引出來,她的力量外洩,圍著我們的四個人全部被重傷。」

  年輕男人再次抬頭看了看外面:「這兩天安娜情緒非常低落。現在KING帶著安娜在外面散心——雖然好像對什麼都無所謂,但意外的溫柔呢,KING他。」

  「這點我們都知道,十束你也別一再地誇他了。」草薙露出受不了的表情,「那四個人呢?」

  「逃走了。安娜當場昏迷,我把她送到醫院才想起聯繫族人去那兒看看,已經不在了。」

  草薙把煙在煙灰缸中捻滅,笑著拍拍十束的肩:「放心吧,接下來的交給我吧,你只要好好養傷,順帶把安娜哄高興。」

  「最後一件事一點都不容易啊,安娜現在躲著我走。」十束說,「能讓千葉來一趟嗎?」安慰安慰安娜。

  「恐怕不行。」草薙搖搖頭,他腦海中出現的是地下設施中發生的一幕幕,「她那邊夠嗆。」

  「好好休息。」草薙拍拍十束的肩,「我出去問問。」

  「草薙,」十束叫住了他,「我覺得你還是先睡一覺好了,不急於一時啦。你看上去並不輕鬆呢。」

  「我沒事。」金髮男人笑笑,走出了店門。

  不管怎麼說,他的離開是任性的,就算吠舞羅其他成員不介意,他心裡也不是沒有感覺。在這個當口出了事,他必須負起責任來。

  ※

  「言。」二宮直治站在御柱塔入口處招呼了一聲。

  從門外步入的千葉點點頭,向他走去:「叫我來什麼事?」

  天色已經擦黑,不是緊急情況不會在這個時候傳喚她。

  「我們的克隆體的解剖結果出來了。」離開地下設施的時候,他們把兩個孩子也帶了出去,一個已經死亡,一個暫時昏迷。

  「你的那個死了?」千葉跟著二宮往電梯走去,黃金氏族的中心駐地,她說話不需要顧忌什麼。

  「殺了。」二宮換了個字,「王上說不能留。」

  「……為什麼不能留?」

  「他的價值觀已經定型,除非將他的記憶整個篡改,否則始終是個隱患。我們現在的技術,做不到把人的記憶整個改變。」二宮頓了下,「他的異能級別是alpha組。」

  太危險,假以時日,等他成長起來,或許二宮直治本人也無法壓制他。

  冷銀色的電梯廂裡,二宮和千葉並肩站著,飛速上升的電梯讓人微微眩暈,它停在了御柱塔的高層。

  電梯門打開,出現在眼前的是乾淨的白色,這一層是實驗室,全日本的尖端技術集聚於此。

  有穿著白大褂的研究人員等在門口,他拉下口罩,半彎腰向兩人行禮——

  「二宮大人。」

  「千葉大人。」

  chapter43

  小孩冰冷的屍體擺放在巨大的解剖台上,無影燈下,每一道縫合口都看得清清楚楚。二宮和千葉也穿上了白大褂,身邊的研究員用科學工作者特有的冷淡嗓音進行解說:「兩名小童全部為alpa級異能者。男童為精神異能者,女童為風系異能者。男童身體構造正常,女童內臟由3D打印機製成。」

  研究員人性化地頓了頓,讓兩人消化信息。

  3D打印機技術尚不成熟,它製造出的人體器官和正常人體器官間的區別,如同人造金剛石和天然金剛石一般,化學成分乃至功能一模一樣,但顏色不同,一眼就能看出來。

  「女童腦組織受損嚴重,解剖發現,成因為受精神異能攻擊過多,造成不可修復損傷。」研究員翻過一頁紙,停頓了下,抬起眼來,「造成的結果用術語來說非常晦澀,用正常的語言來說,就是導致這個小姑娘,除了服從特有人的命令之外,對外界做不出別的反應。」

  「她是個傀儡。」研究員用手指抵住女孩的左耳耳背,微微用力往上頂,「耳道中植入了內嵌式耳機,我們把它取出來後,經測試仍能正常使用。」

  「有接收功能嗎?」千葉問。

  「很幸運,沒有,我們這邊的消息沒有傳遞過去。」研究員聳聳肩。他流暢地轉身抽出一隻托盤,上面倒扣著一隻玻璃培養皿,裡面有個小小的黑點,「就是這玩意兒,黑市上能買到的最好的內嵌式耳機。」

  「我們根據裡面零部件的磨損程度推測出了它接受信號的大致時間。」研究員放下托盤,又翻過一頁紙,把記事板翻了個面送到二宮和千葉面前,是長長一張清單,「根據二宮大人部下的反饋,你們在地下設施的時候,這個小姑娘持續不斷地接收著指令。」

  二宮和千葉對視一眼,男人低聲說:「這是件好事。」

  千葉沒有回答。

  誰在控制那個小姑娘,他們心知肚明。

  研究員很茫然,他妥協地一聳肩:「有什麼要問的嗎?我覺得有用的就這麼多了。」

  「沒什麼了,謝謝。」千葉和二宮對了個眼神,向研究員施了一禮。

  「不客氣。」研究員回禮,伸手送他們出去。

  二宮和千葉坐電梯下行,到達御柱塔中部某一樓層。

  這一樓層有股奇特的氛圍——安靜,明明有許多人在活動,端著咖啡到處走,抱著文件夾交談,坐在角落裡放鬆的閒談,但給人的感覺,非常安靜,一種不等同於寂靜的安靜感。

  「喲,老大。」端著咖啡的人舉杯示意,「千葉大人也回來啦,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千葉言點頭回禮,簡單寒暄兩句,和二宮一起進了辦公室。

  透過單面反光的落地玻璃,七釜戶的繁華盡收眼底。

  二宮在辦公桌後坐下,千葉坐在他對面的客座上。

  「二組全體出動,找出兼定的藏身之處。一組負責殲滅。為了保證萬無一失,最後的行動你跟著我們走。」

  千葉點頭道:「我這就通知下去。一組也是全員出動嗎?」

  「沒錯。」

  「那誰留在王上身邊?」

  「王上有自保能力。」二宮回答,「這是他的原話。全員出動的命令也是他下達的,我們沒有反駁的權利。」

  「負責此次任務的只有我們兩個組。只有我們控制室不了的時候才擴大到整個黃金氏族的範圍。」

  「沒有人比我們更清楚兼定想要做什麼。說句不太好聽的話,如果我們失敗了,我不覺得其他人能夠成功。」

  「所以,言,這段時間你把身體給我調理好。」

  千葉低聲反駁:「王上賦予我的天賦,使用成功與否和身體好不好根本沒關係。」

  二宮無聲地挑起一邊的眉毛,千葉立刻妥協:「好好好,我會注意的。」

  ※

  草薙出雲敲了敲診所前台的桌面:「我找結城哲也。」

  前台是認識他的,撥出內線電話:「結城醫生,草薙先生找您……好的。」

  「醫生在二樓等您。」前台伸手指示,動作禮貌規範。

  「多謝。」草薙略一點頭,踏上通往二樓的階梯。

  結城哲也雙手插在口袋裡,站在樓梯口等他。男人望了望草薙身後:「千葉不在呢。」他回身關上醫生辦公室的門,「這邊請。」他知道草薙不是來看病的。

  走廊盡頭有另一間辦公室,旁邊便是消防通道。結城掏出鑰匙開了門,請草薙進去,房間很大,裡面放著一台刀片服務器,電纜被整整齊齊地捆紮著,並不雜亂,醫生的身份在這裡略有顯現。

  結城走到拉著百葉窗的窗戶前,那裡有個冰櫃:「來點什麼?」

  「黑麥威士忌,謝謝。」草薙顯然是這裡的熟客,準確地找到了工作台上的煙灰缸,抬手撥了下,這才點了煙叼在嘴裡,「最近鎮目町不太平呢。丟了好多人。聽說別的地方也是這樣,恐怕很快就要演變成全國性恐慌了吧。」

  結城把兩個玻璃瓶瓶口一蹭,兩枚瓶蓋便掉了下來,他把其中一瓶遞給草薙:「是啊,傳媒界聯合警方都在竭力壓制消息呢。」

  「失蹤的都是異能者,能力級別差距很大,年齡,性別,背景,毫無聯繫。」草薙說出自己知道的消息,「唯一相同的,是他們的都是攻擊系的異能。」

  「王權者氏族成員,普通異能者,異能者聯盟成員……統統被攻擊了。」結城和草薙碰了碰杯,「一視同仁呢。做這件事的組織,相當囂張啊。」

  草薙聳聳肩:「安娜也被攻擊了,好在沒事。」

  「那真是萬幸。」結城問,「這次你的目的就是這個了?」

  「沒錯,我知道的就這些了,你還知道些什麼?」

  「一些相當不好的消息。」結城在草薙對面的轉椅上坐下,昏暗的房間裡,工作站嗡嗡作響,「首先是我個人,有人找我收購人體器官,作為私人診所這種事情不少見,但這次有點特殊,對方想要收購異能者的器官,死活不論,也就是說,如果有異能者的屍體的話,他們也要。除了非常大的機構,沒人能解剖異能者進行研究,我唯一知道的這類設施,在日本只有黃金氏族擁有。」

  「就像安娜呆過的那個?」

  「那個還差了一點。我這麼說希望你別介意,那個機構我們中有人後來去過,才剛剛踏入那個級別而已。」結城喝了口啤酒,「存在我不知道的大型機構,作為情報商我產生了危機感,向同行們討教,好不容易得出了個模糊的輪廓。它在關西某處,大概在深山裡,在森林的下面。」

  「有線索指出,異能者失蹤和它有關。這是個非常神秘的組織,全日本的地下情報商聯合起來不過摸出了個輪廓。」結城彎起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調查過程中得到的某些消息我們一致認為是它故意放出來的。」

  「什麼消息?」

  「千葉言和二宮直治是該設施的第一批實驗品中的兩個。」結城直視草薙的眼睛,「我們當然要去調查這兩人的背景。千葉言的身份一眼望得到底,二宮直治同樣如此,掛靠在某國有公司,外派接活。他們的履歷中自然不會有和研究所掛鉤的信息,於是我們繼續追查下去,越追查越糊塗。唯一一點肯定的是,他們和黃金氏族關係匪淺。」

  「接下來是我的個人猜測,我覺得二宮直治是兔子。」

  草薙條件反射般地一驚:「那千葉呢?」

  酒瓶裡的液體還剩一小半,結城歪歪瓶口代替聳肩攤手:「誰知道呢。」

  「吶,草薙,友情提醒,如果只是因為安娜被攻擊,我建議你別去追究,小姑娘沒事不是嗎。不值得。」男人轉了話音,「當然了,如果你執意要查下去,我這裡還是有點東西的。」

  「這件事尊已經知道了,他不會善罷甘休的。」那個男人比任何人都看重族人。

  「好吧,那我們繼續。」結城按下了電腦的開機鍵,「最後提醒你一句,因為涉及到千葉和二宮,我不認為黃金氏族會坐視不理。到時候,黃金和赤色氏族可能爆發正面衝突,你準備好了嗎?」

  「我們目標相同。」

  結城聞言看了草薙一眼,男人臉上掛著和平日裡無二的笑容,顯然不打算理會其中錯綜複雜的關係鏈。

  「那就繼續,這情報不便宜喲,草薙。」

  chapter44

  傳媒界中,有一群人行動了起來,不同級別,不同職位,通過不同的情報網收集著相同的資料。他們的動作沒有瞞過地下情報商們的眼睛,也沒有人刻意去隱瞞——

  「上頭派下來的任務,誰知道想要做什麼。」

  話這麼說,沒人會去深究,但是真的不知道還是不肯說……誰知道呢。

  無論是表世界還是異能者世界,大多數人都以為媒體要搞什麼大型節目,只有小部分知情人嗅出了味道——

  結城給草薙發信息:「黃金氏族動手了。」

  草薙收到短信後不著痕跡地把終端放回口袋,一瓣櫻花落在了他面前的茶杯裡,映著碧色的茶水很是好看。

  男人抬起頭,不遠的地方,千葉在給安娜拍照。安娜穿著和服,紅白相間的振袖上是櫻花圖案,襯得女孩的膚色更加白皙。她銀色的頭髮被千葉細心地挽成髮髻,很漂亮。

  他到底還是把千葉叫來了,是為了安娜還是為了看看千葉的反應,草薙分不清哪個理由份量更重些。

  這次小型野餐十束沒有參加,美食美景之中,櫛名安娜忘記了心事,表情開朗了些。八田不耐煩這些,抱著滑板去了附近的廣場,鐮本跟著,伏見依然沒有出現。周防尊是被十束趕出來的,說老是窩在酒吧二樓對身體不好。倦懶的男人坐在樹叉上閉著眼,因為氣勢太強,周圍形成了幾米的無人區。

  草薙給自己續了杯茶,櫻花花瓣依然在杯子裡。他再次抬頭看向千葉和安娜所在的方向,黑髮女性在別人的拜託下幫忙拍照,安娜乖乖站在一邊看著。

  日常又和平的場景吶。

  草薙深深吸了口氣,綠地公園空氣清新,是洗肺的好地方,對他這個老煙槍來說又是恩賜又是折磨。

  享受清新空氣的同時煙癮時不時搔著喉嚨,平和的日常下暗潮洶湧。

  黑髮女性若有所感地回頭,對上草薙的視線兩人相對一笑,再平常不過的交流。

  但到底是,有什麼不一樣了。

  下午四點左右,聚餐結束。公園離Homra不遠,十束帶著安娜走回去,野餐用的東西被整理好塞進草薙汽車的後備箱,千葉住得遠,照例由草薙送回去。

  「是個機會喲,好好把握。」和草薙一起把東西搬上車時,十束衝他眨眨眼睛。

  「是是。」草薙裝著好笑的樣子,彷彿十束操心過度,心裡的不安只有自己知道,該說什麼呢?問你是不是兔子?別傻了。

  其實千葉到底是不是兔子並不是問題的關鍵,關鍵是這個敏感又驕傲的姑娘允許草薙知道多少,獨立的人通常帶著不同程度的自大,千葉言是可以和男人並肩對抗風雨的堅強女性,但沒有妥協與退讓,從不尋求幫助和庇護,讓人稱讚的堅硬質感反而使兩人之間的關係難以維持。

  草薙相信,如果自己直白地說出來,千葉會服軟,可問題是——終究會埋下禍根,千葉言不是那種願意為了感情而委曲求全的人。

  千葉坐上車後照例閉目補眠,她看上去確實很累,但補眠的行為中,似乎也是為了避免一路無話的尷尬。

  遠遠能看見千葉所住小區的入口時,女性突然問:「要上去坐坐嗎?」車子駛到入口的時間,剛剛夠草薙做出回答,時機把握地如此之好,顯然千葉根本沒睡。

  草薙同意了:「好。」

  千葉從包裡掏出門卡遞給草薙,男人放下車窗,把卡貼在在打卡機上,滴一聲後,橫桿抬起,男人按著千葉的指示,把車泊進地下。

  搭乘電梯到達七層,千葉掏鑰匙開門,草薙站在她側後方,男人看著女性的背影,發現自己居然有些緊張。

  又不是見家長,草薙自嘲,緊張幹什麼。

  千葉的父母都不在了,男人進而想到了自己的父母,自從接手酒吧,能自力更生後,自己有多久沒回去看他們了?每個月定期從銀行卡上匯錢回去,父母會發短信說收到了,他們不缺錢,不用那麼多,讓草薙自己多留點……絮絮叨叨,翻來覆去都是這麼幾句話。想必,對於這個多年不見的兒子,他們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吧。

  自己並不多想念父母。一開始是因為叛逆而離家,後來也想回去過,但拉不下臉,因為沒混出名堂。而現在,混出了名堂,卻是已經習慣了當下的生活,不想回去了。和父母相比,吠舞羅的成員,才更像自己的家人。

  家這種東西,需要費時間和精力去維護,血緣,從來不是決定性的。

  草薙出雲覺得自己有點好笑,居然想到了這麼多。多少年沒關心這類東西了,偏偏在這個時候想起來。他換上千葉拿給他的拖鞋,抬頭打量女性整潔的公寓——

  家啊。

  千葉言泡了咖啡,又拿出了鐵盒的圓罐曲奇:「將就下吧,我這裡沒什麼好東西。」

  草薙當然不介意,他直覺千葉把自己叫上來不只是為了讓自己喝杯咖啡。

  「聽說你要去關西?」

  「是的。」結城那邊已經有了頭緒,聽說又是個異能者研究中心,周防尊執意要去,作為地下世界大頭目之一的赤之王崇尚「義」與「理」,如果不考慮他的暴虐與破壞欲,周防可以被稱作是正義的代表。

  KING一說要去,吠舞羅那幫熱血青年一個個搶著也要去。於公於私,草薙都不想和黃金氏族爆發衝突,雖然這次兩個氏族目標相同,但不同的處事方式令他們無法結成同盟,一起行動只會礙手礙腳。

  問題是兩邊都勢在必行,草薙為此深感頭疼。

  草薙並不驚訝千葉會知道他的動向,他問:「你也要去嗎?」

  「是的。」千葉捧著咖啡坐在草薙身側,「工作上有任務。」

  草薙有些拿不準千葉的意思,一段沉默後,他問:「是電視台的工作,還是黃金氏族的工作?」

  千葉就是在等他這句話:「黃金氏族。」

  草薙進一步試探:「你是兔子嗎?」

  千葉握著咖啡杯柄,把杯子在托盤上轉了半圈,她在猶豫:「抱歉,之前在地下我說謊了,我有抹消記憶的能力,這是我們這群人共享的異能……」她緩緩地說,「沒錯,我是兔子,不戴面具的兔子。」

  即使有所準備,再次開口的草薙聲音裡還是流露出幾分茫然來:「為什麼要告訴我呢?」

  「因為你想知道。」千葉這麼說,「我不想瞞你。」

  草薙還是那句話:「為什麼?」茫然退去,他突然發覺自己的心跳得那麼快。

  千葉看著草薙,臉微微紅了:「因為……因為……」她那麼難得的顯出了小姑娘似的羞澀——

  草薙體貼地接上:「因為我愛你——是嗎?」

  千葉抿了抿嘴,飛快地在草薙嘴上一啄:「不想管那麼多了,一輩子大概也只有一次。」

  與其被愧疚折磨,在隱瞞和坦白間搖擺不定,不如大膽一次。

  「到時候遇到了,記得給我個提示,兔子看上去都一個樣……是有幻術掩護嗎?」

  「有。」千葉承認,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情報,一般人都能猜出來,「提示是不可能的……我希望別遇到你。」

  即使目標都是摧毀深山中的基地,因為價值觀不同,黃金氏族遇上赤王氏族多半會爆發衝突。

  「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是希望你們能不去,安娜的事,我會為她討回公道的。」

  「我勸不動尊。」草薙表示無能為力,「你該知道吠舞羅的處世法則——以牙還牙。」

  沒說兩句又回到了正事,草薙心情還是愉快的,如是只是想勸他,千葉沒必要說出自己的身份。

  草薙知道,在千葉簡單的承認之後,還隱瞞著更複雜的背景。但男人不擔心,千葉言既然邁出了這一步,其餘的只是時間問題。

  或許是實驗室的非人道遭遇,或許是黃金氏族給給她打上的烙印,即使表面上再坦誠,骨子裡她很難和別人交心。

  草薙很高興,千葉能邁出這一步。

  離開的時候他開玩笑:「如果我把你是兔子的消息告訴別人會怎麼樣?」

  千葉不喜歡這個玩笑:「那你不會再記得我。」

  「開玩笑的,我不會。」

  「我知道。」

  草薙離開後,千葉回客廳收拾東西,客房門無聲無息地打開,嚇了她一跳。

  「……你在?」

  「我沒想到你會把他帶上來。」二宮捏捏鼻樑,剛剛居然連草薙也沒發現屋子裡有第三個人,「你說你是兔子,那你就該知道,兔子不可能結婚。」

  「在兔子之前,我首先是黃金之王的眼,」千葉平靜回答,「黃金之王站得太高,視野被限制,我替他看真實的凡世,既然要真實,就不可能把我從中抽離出來——你不也是知道這個,才在最初的時候沒有反對嗎?」

  「我只是不明白,」二宮緩緩地說,千葉分明也是個冷情的人,「我不懂。」

  不懂愛情。

  如果草薙說出去,千葉將面臨嚴厲的懲罰。就算草薙不說出去,她現在的行為已經算是洩密,二宮直治不追究,草薙出雲口風緊,不代表千葉的行為不存在危險性。

  而她這麼做的目的緊緊是為了維繫一段愛情。值得嗎?二宮說不出,他不懂愛情。

  愛情讓人盲目,二宮覺得現在的千葉就是。但在絕對的理智之外,二宮直治心裡,還是有些遺憾的,總覺得心裡缺了一塊。

  千葉把咖啡杯端進廚房,她熟悉二宮,知道他在想什麼,女性背對著男人安慰道:「你會明白的,總有一天。」

  水流聲沖走了她沒有出口的話——

  臨淵履薄,只為一晌貪歡。

  你懂得過,你明白過,你體驗過,在曾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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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45

  「說起來,草薙哥你也是關西人呢。」下了火車,十束雙手抱在腦後,這麼感歎道。

  「老家在京都,不過很久沒回去了。」草薙出雲站在新幹線入口處看地圖,多年沒有回關西,這一片的道路看在眼裡已然陌生。

  周防尊雙手插在口袋裡,倦散地靠在立柱上,等著草薙決定路線:「下面去哪裡?」

  最終到關西來的只有他們三個,赤王的左右手都有著極好的口頭功夫,雖然費了點時間,但被留在鎮目町的族人毫無怨言。

  「走吧。」草薙回頭沖兩名同伴一偏頭,帶路往前走。

  結城哲也劃出了大致範圍,森林那麼大,具體地點得他們自己去找。怎麼找,到處詢問唄,總會有蛛絲馬跡露出來的,就算位於深山中的實驗室在食物方面能夠自給自足,實驗器材之類的東西必須通過大型運輸工具送進去,無論他假托什麼名頭,想躲過所有人視線是不可能的。

  簡直是大海撈針。

  十束苦笑著說過這樣的話。

  草薙也有同感。

  結城提議:「跟著千葉就行了,她手裡肯定握有更多的信息。」

  這是個好方法,草薙心想,但不覺得有些卑鄙嗎?

  自從上次攤牌之後,草薙出雲和千葉言再沒有聯繫過。

  近期電視上出現了有關人口失蹤的新聞,新聞界聯合警視廳一起發表聲明,反覆強調要求公民注意人生安全,不要獨自到偏僻的地方去,一時間全國上下氣氛緊張。

  大張旗鼓的報道顯示出黃金氏族的決心,同時也反應出了這件事情的嚴重性。黃金氏族似乎很忌憚這個研究所。

  有很多疑惑的地方,草薙出雲沒去問千葉,按理說,像她和二宮這樣的當事人,是該被排除在外的。

  ——這是黃金之王對千葉和二宮的體諒,小小徇私。

  人都是有感情的,沒有人願意被排除在自己關心的事情之外。再說了,他們又不是警察。黃金之王給予部下充分的信任,他相信千葉和二宮不會因為個人感情而搞砸事情——也只有這樣的人才值得他信任。

  這是個循環命題,千葉和二宮壓力不小。

  不過,從來都是這樣,也已經習慣了。

  千葉這邊採取的行動和草薙差不多,一個字,問。

  她以記者的身份為掩護,光明正大,連借口都不用。

  是否定期有大型車輛經過,最近有沒有什麼可疑的人?有沒有什麼不同尋常的事?

  最後她拿出失蹤者的照片讓對方辨認是否見過。

  詢問的事情當然不是她一個人在做,時田和津村都在,還有地震時被吸收的幾名武警,再加上二宮手下的一組兔子,隊伍可謂龐大。

  失蹤者的照片中還混有千葉和二宮克隆體的肖像,死後拍攝的照片經過處理和活人沒有兩樣。

  二宮直治翻著照片,發現了又一張不是失蹤者的臉:「這是誰?」他問千葉。

  「片岡千代。」千葉掃了眼,「研究所和我們有交集的另一個實驗體。既然兼定做了我和你的克隆體,並放出來讓我們看。我覺得她的克隆體也可能出現。」

  二宮皺眉:「我不記得這個人……」

  千葉看他一眼,安撫地按著他的雙肩:「那就別想了。」

  研究所裡,在二宮直治身上進行的是異能強化實驗,被強制導出的異能讓二宮自身也陷入幻覺,他對實驗室的記憶不如千葉來得真切。

  二宮直治拿著照片看了片刻,千葉略帶忐忑地看著他,男人不想讓姑娘擔心,放下照片轉身忙別的事去了。

  千葉言突然意識到自己漏算了件事。

  「我出去趟。」

  ※

  草薙出雲被人尾隨了。

  周防尊氣場太強,十束攻擊力太弱,他們兩個一起行動,剩下的草薙自然獨自走。

  跟著他的人絲毫不懂跟蹤的技巧,就那麼大大咧咧地在幾米遠的地方綴著,草薙出雲轉彎的時候往後看了眼,是個女人,自欺欺人地低著頭,好像這樣草薙就看不到她一樣。

  低垂視線的女人看見草薙停下了腳步,也停住了。

  草薙主動向她走去,女人沒有躲閃,侷促得擰著手裡的帕子。草薙的稍微瞥了眼,這個時代隨身帶手帕的人可不多了。

  「你有什麼事嗎?」草薙以一貫的謹慎姿態,溫和地問道。

  女人抬起頭來,一張臉很是年輕,不過才是高中生的樣子,相比之下她的著裝太過成熟了。少女很緊張,連聲音都在抖:「我想和你單獨談談。」

  「談談嗎?我對這裡不是很熟呢,你選個地方。」

  少女走進了一家附近的咖啡館,看上去沒在選擇上花多大功夫。進門前草薙腳步頓了頓,精神力一瞬間包裹整個建築,又在引起人警覺之前迅速收回——沒有危險。

  兩人在不靠窗的包間坐下,點單後放下簾子,少女顯得放鬆了點,手帕疊好放在桌角,勉強笑了笑:「先生非常謹慎。」

  「過獎。」她在說草薙入門前的舉動,男人也不窘迫,謙虛了一句。被跟蹤的時候就感覺出來了,這名女性是異能者。

  「你想和我談什麼?」草薙十指交叉,做出傾聽的姿態。

  「我路過報亭的時候,無意中聽見你問老闆的那些話。」少女不安地絞著自己的手指,「是,是在找山裡的……那個嗎?」

  草薙出雲把手伸進口袋,指尖碰到煙包的時候頓了下,收回來,他想起過了個拐角就被自己塞進垃圾桶的報紙:「那個?那個是什麼?」

  少女眼裡閃著淚光,她飛快地看了草薙一眼,彷彿在譴責他的不信任,草薙平靜回視——當然不信任。

  「研究所。」少女咬著嘴唇說了出來,「兼定醫生的研究所。」她自覺地攤出底牌,「我是從那裡逃出來的。」

  她躲躲閃閃地看草薙:「和千葉言,二宮直治一樣。」

  「你叫什麼名字?」

  「片岡,片岡千代。」

  「你既然知道千葉和二宮的出逃,為什麼不去找他們?」草薙再次把手伸入口袋,掏出了煙。咖啡館內不禁煙,他詢問對面的女性:「介意嗎?」

  「請隨意。」片岡煩躁皺眉,在她攤出底牌後,男人依然沒有信任的表現,「千葉和二宮都是名人,很難聯繫地上。」

  「二宮確實神秘,千葉是電視編導……聯繫她很困難嗎?」草薙吐出煙霧,「我覺得,你聯繫上她的可能性,比在街頭偶遇我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希望你別介意我的失禮。」草薙歉意地笑著解釋,「我被坑過一次。」

  「……那你要怎麼才肯相信我?」

  「說說你的目的。」

  「我想尋求庇護,逃出來之後我過著老鼠一樣東躲西藏的生活。」片岡毫不猶豫地回答,「會打探研究所的事,必然不會是沒沒有背景的人。」

  草薙思考了下:「我給我們老大打個電話。」

  他走出了隔間,片岡低頭行禮,算是感謝。

  低低的對話聲從外面傳來,少女面無表情地低著頭。

  過了片刻,草薙撩開門簾進來,片岡嚇了一跳般,猛地抬頭看他。

  彷彿是錯覺,少女怯怯的眼睛中閃過鋒利的藍色光澤,震人心魄。草薙只覺得身體一震,渾身血液都往腦袋沖。

  草薙瞬間晃了下,少女從椅子上彈起來,大驚失色地伸手扶他。

  「哎呀,真是失禮了。」

  草薙這樣說著,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赤紅色的火焰一閃而過,片岡悶哼一聲,飛速抽手,然而草薙緊緊抓著她的手腕,有淡淡的焦糊味從兩人皮膚接觸的地方飄出來。

  逆流的血液平息下來,草薙週身的紅光散去:「果然如此。」

  「別掙扎,我會給你個安全的處所的……但在那之前,跟我去見個人。」

  「誰?」

  「千葉言。」

  「那……二宮直治和她在一起對嗎?」

  「很遺憾,現在和千葉在一起的,是我。」

  chapter46

  從隔間裡走出去後,草薙掏出手機準備打電話,當然不是打給周防——在他還沒撥號的時候,屏幕上跳出了來電顯示。

  男人揚起嘴唇笑了:「喂。」

  他電話接的夠快,鈴聲還沒來得及響起,門簾後人不會知道他是在打電話還是接電話。

  「你在關西了嗎?」電話那頭千葉的聲音帶著微微的喘息。

  「在。」草薙走開幾步,離隔間遠些,手上的香煙按滅在沙盆裡,「你知道片岡千代嗎?」

  「啊,她果然找上你了嗎。」那一天千葉站在大樓的陰影裡,看著街上車來車往,「片岡十年前就死了。」

  「她和你們關係很好嗎?」

  「……是直治曾經的女朋友,我和她關係一般。」千葉言往後看看,就怕二宮突然出現,「找個地方,見下面吧。」

  「她是水系異能者,能控制人的血液,非常危險。她異能發動必須通過介質,如果能清除掉空氣中的水蒸汽,她的異能就傳遞不過來——這對你來說很容易。」

  「多謝。過一會兒我把地址發給你。」

  ※

  「上車。」草薙出雲搖下車窗,對等在路邊的千葉一點頭。男人開的是輛商務車,後窗玻璃上貼著汽車租賃公司的廣告。

  千葉略微猶豫了下,透過車窗玻璃,可以看見裡面坐著好幾個人,其中一個的存在感異常鮮明。

  「尊和十束也在。人是我們找到的,旁聽權總有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只是害怕周防尊。

  「上車,坐我旁邊。」草薙直接用駕駛座上的操控台打開了副駕駛座的門,他瞭解千葉在猶豫什麼,這種恐懼對周防尊不公平,對雙方來說都是尷尬,所以導歪話題。

  「十束,周防先生。」上車後千葉略顯拘謹,扭頭和後座的人打招呼,「還有片岡……好久不見。」

  「我要見直治。」片岡很不客氣。

  「他現在過得很好,請放心。」千葉的語氣帶著敵意,「他已經把你忘了,所以可以別去打擾他了麼?」

  「經過十年的努力,你終於成功插足到我們之間了嗎?他不會忘了我,除非你做了什麼不該做的。」

  千葉的表情略微漂移了一下:「雖然我一直不喜歡她,但我認識的片岡千代不是這麼惡毒的人,最多有些任性罷了。」

  「克隆只能製造相似的肉體,對思維無計可施。你說出這樣的話,顯然還是只不懂愛情的菜鳥,兼定的教育真是失敗。」

  「殘次品,也值得炫耀嗎?」

  惡毒,赤.裸裸的挑釁從千葉口中流暢地吐出。

  草薙側目,十束張大了嘴。

  千葉言表情平靜。

  一瞬間的寂靜之後,片岡憤怒地吼起來:「混蛋!不允許你這麼侮辱兼定大人!」

  千葉看著後視鏡,斜拉起嘴角,是個挑釁的笑容:「哎呀,不為自己憤怒而為了兼定譴責我嗎?變態醫生的品味一如既往的差啊。」

  千葉的克隆體姑且不算,目前遇到的,具有自主思維能力的克隆體們,都對兼定表現出狂熱的推崇,以及病態的迷戀。

  「像老鼠一樣躲在地洞裡的男人值得你愛嗎?」千葉彎著眼睛,目光鋒利,她看著後視鏡裡片岡通紅的眼睛,「啊,抱歉我忘了,你也是老鼠中的一員呢。連井底之蛙都不如,目光狹隘。」

  千葉哼笑一聲:「這不會是你第一次看見天空吧?」

  「你知道什麼啊。」片岡怒極反笑,「生活在地下的只有你們哦,第一批的實驗品。我們和兼定醫生生活在陽光下。」

  「地下的不過是工廠嗎……」千葉眼神暗了暗。

  片岡覺得自己打擊到她了,興奮地叫囂:「沒錯!養在又髒又臭的防空洞裡的,都是被拋棄的失敗品!」

  千葉又笑了:「別五十步笑百步了,殘次品。」

  「哈,你這個失敗品——」

  突然間響起一個低沉的男聲:「吵死了。」

  片岡正後方的座位伸出一隻手,蓋在了她的腦袋上,少女如同被掐住脖子一樣發出不成聲的□,瘋狂囂張的表情在她臉上凝固,進而被恐懼替代。

  「閉嘴。」那隻手猛然發力,片岡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研究所在防空洞裡,兼定不住在裡面。」草薙總結情報。

  「千葉真厲害呢。」十束看了看又躺回去睡覺的周防,「剛開始我被嚇了一跳呢。」

  「你學過刑偵嗎?這麼容易就套出話來了。」

  「是她太天真。」千葉靠在椅背上,「兼定是個變態,他養出來的孩子同樣是,一旦涉及到兼定,就會因狂熱而失去理智……真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

  「我覺得他放片岡出來,恐怕是希望我們找到他吧。科學家麼,總希望把自己的研究成果展示給別人看。」

  「片岡是二宮的女朋友?」草薙問了個他在意的問題。

  「是。戲劇性的愛情,直治是精英學校的學生會長,片岡是不良少女,整天騎著機車在學校附近飛馳。是片岡主動的,死纏爛打的倒追。刻板的學生會長大人,最終被打動了。」

  「其中我也出了力,想想真不可思議,我明明是不看好他們的。但片岡忐忐忑忑地來問我直治喜歡什麼……她的眼神讓人無法拒絕,不良少女啊,居然會有那麼清澈的眼神。」

  「後來才知道,片岡一出生就是異能者,嬰兒時期,一生氣異能就會發動,可怕的是當時的她已經能控制人的血液了,給她的家人造成了很大的傷害。她的家庭相當古板,怪胎的她自然被丟棄了。我不清楚她是怎麼長大的,想必不會輕鬆。」

  「真是戲劇化的人生。」十束咂舌。

  「她怎麼死的?」肥皂劇草薙不喜歡,直接問結果。

  「伽具都事件後,她死在了研究所裡。」

  「你剛剛說,二宮忘了她?」

  「直治被用來做增強異能的實驗,精神本來就不穩定。被一刺激當然出事了。」

  千葉言辭含糊,大概是顧慮到太多人在場,不想透露過多的信息。

  「咳咳,」十束咳了一聲,不再糾纏於這個話題,「這個姑娘怎麼辦?」

  「人是你們找到的,」千葉問,「怎麼安排你們有打算嗎?」

  「我們的安排……」十束看了看昏迷的片岡,「我們的安排就是把人交給你咯。」

  千葉苦笑:「這可不是個好主意。」片岡對二宮有影響,落到黃金氏族手裡,被抹殺的可能性很大。

  「有一件事我有點在意。」草薙淡淡出聲,「你說片岡十年前死在了兼定手裡,那麼兼定是那個時候拿到她的DNA的。就算立刻開始克隆並且成功,她現在也應該只有十歲。」

  後座上昏迷的少女顯然不止這個歲數了。

  千葉搖頭:「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兼定是異能者嗎?」草薙繼續問。

  千葉依然搖頭:「我不知道。」

  草薙側過頭看見千葉兩隻拇指在黑屏了的終端上劃來劃去,她開始煩躁了。

  「等我們抓到他就知道了。」男人故作輕鬆,「無論如何,克隆體的過快生長和他脫不了關係。」

  「如果你對她沒有打算。」草薙示意下後座的片岡,「就交給我們吧,之前我許諾過她安全,不想言而無信。」

  草薙把車停在一處倉庫前,十束開門下去,自覺地背起片岡,周防尊也走了下去,看十束背著個人走得吃力,毫不憐香惜玉地把少女搶過來扛在肩上。

  「快到飯點了,一起吃個飯怎麼樣?」

  千葉歪歪頭:「好啊,」片岡一離開視線,她立刻放鬆下來,「早點吃完,我給家裡蹲們帶外賣回去。」

  草薙發動汽車駛上街道:「那就近解決吧。」

  男人像是出於好奇,用可有可無的清淡口氣問千葉:「片岡問你二宮喜歡什麼?那時候你和二宮就很熟了嗎?我還以為你們是在研究所裡認識的。」

  「我和二宮是鄰居。」千葉揶揄地笑起來,「從幼稚園到高中都是同校喲。吃醋嗎?」

  「這種關係還讓我後來者居上,你們有夠失敗的。」草薙嘴硬反駁。

  「不可能人人都是毛利蘭和工籐新一,看多了小時候的糗事,太過知根知底,很難發展出曖昧關係啊。」

  「工籐新一……多少年前的古董了,還拿出來說事。」草薙無奈地長歎,隨即話鋒一轉,「二宮直治和片岡千代之前,沒你說的那麼簡單吧?」

  「問這麼多做什麼?」千葉算是承認了,「一個死了,一個忘記了,再怎麼轟轟烈烈過也都隨風而去了。」

  「兩分鐘就能說完的故事,總覺得,是對當事人的不尊重啊。」

  chapter47

  「……直治呢?」千葉拎著兩袋外賣走進辦公室,沒有看見本該坐鎮於此的人。

  「老大出去買咖啡了。」一名同事接過千葉手中的外賣,放在桌上拆開分發,「千葉大人你一去好久啊,還以為出什麼事了呢。」他話音一轉,打開自己那份外賣,「這是公款消費還是大人你給我們的福利?」

  千葉圓滑地回答:「現在暫時算是我自己花錢買的,把對待福利的感激預支給我吧。」

  「感激和尊敬我們無時無刻不在給予你喲,千葉大人別太貪心啦。」

  在外人面前不聲不響神秘莫測的兔面人,私底下的交流輕鬆平凡。摘下面具之後,他們也是普通人。

  千葉一邊吃便當,一邊把各種地圖重疊在一起。防空洞坐標地圖,三維山地地圖,重疊處標紅,然後附上紅外線熱感應地圖——這本來是為了防止山林火災而建立的——研究所的範圍基本可以確定了。

  標好地圖,千葉也吃完了便當,覺得口渴,她伸手拿過一邊的紙杯飲料。內部液體的溫度透過杯壁滲出來,是熱飲。千葉這才轉過眼神看了看,原來是咖啡。

  「直治回來了?」

  「就在你身後。」同事帶著點好笑的表情。

  千葉一會頭,二宮拎著裝咖啡的紙袋略顯無奈:「做什麼這麼投入?」

  他探身過來看她電腦屏幕上的顯示:「找到了?」

  千葉點點頭,將標好的地圖共享到每個人的終端:「草薙那裡的消息。」她沒有刻意壓低聲音,赤王氏族二把手的特殊身份制止了接下來可能會有的討論。

  「有的時候還真是挺羨慕千葉大人的。」兔子的一員看著終端上接收到的地圖,略微感慨。他們都是被黃金之王養大的孤兒,那個老人對他們而言如同嚴父。秉持著一份知恩圖報,以及站在高處所見的責任,他們並不抱怨不能尋找另一半的規定。但每每看見千葉言,總會覺得,這個姑娘,真的很幸運。

  但這份幸運並非天降,他們也沒有嫉妒的立場。

  兔面人原本只有一個隊伍,千葉言是其中之一,自然也得遵守規定。但隨著時間的過去,王權者世界和表世界的界限愈發模糊,攤牌是遲早的事,隱藏在幕後的黃金之王得有自己的喉舌,同時他必須比以前更密切地掌控時代的走向。隨著通訊設備的飛速發展,各種假消息層出不窮,黃金之王只對兔面人持有絕對的信任,並不十分信任其餘部下上報的消息,他決定在各個領域安插只屬於自己的耳目。

  於是兔面人建立第二小組,主管消息傳遞,因為需要在外面行走,所以這隊人馬不戴面具。問題隨之而來,宣傳工作和之前的工作性質截然不同,現有的兔子們對這份工作並無熱情。千葉言主動請纓,承擔建設工作。

  一開始只有她一個人,磕磕絆絆地邊學邊做,漸漸她混熟了情報圈,培養起自己的一支隊伍。

  不過二十歲的姑娘,從零學起,其中的艱難可想而知。

  千葉私下說過,自己這麼做並不僅僅是為了想給黃金之王分憂,她有自己的原因,黃金之王賦予她的天賦不適合戰鬥,她那樣的身體呆在兔面人的隊伍中也很勉強,倒不如拼一把。

  最後她成功了,在被同事們認可的同時,黃金之王給了她一個選擇的機會——以什麼樣的身份呆在社會上?

  咖啡館老闆?書店老闆?茶館老闆?

  兔子們親密如手足,給她建議。在看見需要保護的小妹妹成長為獨當一面的大人時,他們下一步想到的自然是舒適的生活。

  工作輕鬆,有黃金之王的支持不需要擔心生意,又是交換情報的好地方。

  出乎他們意料,千葉言選擇當記者。

  之前為了接觸更多的情報源,千葉已經踏入了這個行業,實踐證明這是個吃力不討好的工作。

  兔子們大感不解,二宮甚至為此和千葉鬧了不愉快。

  但姑娘堅持,誰都沒有辦法。

  在傳媒崗位上練就了好口才的千葉言不是他們這群不出聲的兔子可以說服的。

  她說她被觸動了,她說她從來沒有這麼有幹勁過,她說與其等著情報送上門不如自己到現場去看一看。

  「出發吧。」二宮直治仔細看了地圖,下了命令。

  千葉言脫下外套,換兔面人的神官服:「首先得找到入口。」

  「範圍很大……」一名兔子說,他從櫃子裡拿出一摞面具,分發給同伴,「拜託了,千葉大人。」

  千葉言扣上面具:「好。」

  穿戴完畢,一行九人圍站在一起,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二宮直治首先發動異能,淡淡的金色光芒籠罩了在場所有人,光芒消散後,九個人戴著面具服飾相同的人看上去已經是一模一樣的了。

  偽裝只迷惑外人,兔子們依然可以分清彼此。終端被調到阻止模式,只有兔子專用的信號才能夠互相傳遞。

  千葉言身上泛起金色光芒,發動的不是風系異能——黃金之王給予的天賦和本身異能不同是常有的事——她在終端上放大地圖,隨手劃拉,最終頓在一處。

  「這裡。」

  瞬移能力者接過終端,金色光芒一閃,辦公室內瞬間空無一人。

  「我很擔心。」

  移動距離不短,帶著九名成員,到達也需要幾分鐘的時間。扭曲的景色中,千葉出聲道,「兼定既然能克隆人,就能克隆不止一個。到時候我們面對的,會不會是二宮直治和千葉言以及其他少數異能者的大量克隆體組成的軍隊?」

  「……想想就覺得雞皮疙瘩。」有人說。

  二宮沉默了下:「如果遇上了大量的我,立刻轉移。」

  精神異能累積發動,憑他一個人不一定能擋下。

  「我的克隆體不足為懼。如果遇到的是其他異能者,我出去探探。」千葉說。

  話音剛落,他們腳下接觸到實地,九名兔子到達了千葉在地圖上指到的位置。

  典型的山地景象,斜坡上佈滿大大小小的石頭,石頭上鋪著青苔,石縫間冒出長而堅韌的草莖,樹木在奇奇怪怪的地方立著。

  前面的斜坡上有陳舊的告示牌,地下設施的入口處掛滿了籐蔓。

  靠得最近的一名兔子扯斷樹籐,探頭往下看了眼,水泥台階有些年頭了,又是龜裂又是回潮,兩邊的牆壁上爬滿水漬,深綠色的苔蘚植物深深嵌在每一條裂縫裡。

  一看就不是令人愉快的場所,然而在此之外,如果不加入心理因素,從這裡看下去,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防空洞入口。

  站在入口處的兔面人回頭望向同伴,無聲詢問是否要下去。

  就是這麼一個轉頭的瞬間,異變陡生——

  強烈的存在感自地下室中湧出,不知名的異能讓兔面人當場跪了下去!

  鮮紅的血液沿著面具下沿滴落,只一個瞬間,alpha組的尖端異能者就被重傷!

  站在不遠處的八個人毫髮無損,這是警告。

  訓練有素的兔子反應很快,把同伴拖回來,期間並沒有受到攻擊。電系異能者抬手送出屏障將九人包圍,電磁膜可以隔離一切異能的攻擊。

  二宮直治一手扯下受傷同伴的面具,面具下的一張臉通紅通紅,神色痛苦猙獰,他眼睛已經翻白,就要休克。

  口鼻流血,右邊太陽穴處皮下出血,一團暗紅色漸漸擴大,很快他耳朵裡也溢出了血液——

  救不回來了。

  黃金之王的親衛隊要麼不出任務,要麼就走在危險的最前沿,損耗向來很大。

  這也是二宮直治年紀輕輕就能做上一組頭領的原因,在他前面的老人們,大多故去了。

  千葉伸手替失去呼吸的同伴合上眼睛。

  通道口出現了一個人影,光著腳的黑髮少女,白色的吊帶裙在氣流中飄動,襯得她纖細嬌小。

  二宮直治覺得心臟猛地一跳。

  他聽見千葉的聲音:「水系異能者,能控制人體血液,切斷水汽就能絕對防禦。」

  女性說著給剩下的八個人套上了真空隔離層,無法滲透水汽大分子的隔離層可以透過氧氣,很是巧妙。

  在精神異能的作用下,兔子間的交流旁人是聽不見的。

  少女的聲音和千葉話語的末端重疊了,但每個人都聽清她說了什麼:「我在等的是二宮直治,可惜來了一群兔子。政府啊,最討厭了。如果不想被誤傷的話,直治,到我這裡來。」

  少女向雷電圈中的一群人伸出了手。

  二宮沒有動:「她是誰?」

  「片岡千代。」隔著面具看不見表情,男人聲音平靜,千葉也只能裝作一切正常地樣子回答,「你看過她的照片。」

  「感覺很不一樣。」這麼說著的二宮下達命令,「抓住她。」

  瞬移能力者帶著力量型異能者出現在少女背後,力量型異能者一個手刀就制服了少女。

  電系異能者投放銀藍色的電磁牢籠,將少女鎖在中間,相剋的兩極磁性使少女漂浮在籠子的中心,沒有被電流燒成焦炭。

  「這是第二個了。」千葉聲音平靜,說出的句子卻是這樣的,「是我的錯,我該早些提醒大家的。」

  「不是你的錯。」瞬移能力者安慰道,「她出現得太突然,異能發動都要時間,就算是我,也沒能在第一時間帶他離開。」

  草薙遇到的片岡沒打算對他下殺手,從後來女性沒對他動手這點可以看出來。她的目的不難猜,以草薙為人質掣肘千葉——這大概是兼定從神奈川的地下設施的來的靈感。

  而對兔子,她的殺意再明顯不過。

  故人去,新人來,兔子經歷了太多生死,對此已經麻木。心理總還算會泛起淡淡的波瀾。

  每一個人員的消亡,大都是因為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大意,大意多了,再沒人用這兩個字做理由。

  兔面人靜默片刻。

  「下去?」

  「下去。」

  chapter48

  下去之前,還有些事要解決。

  兔子們抬手按住胸口,彎腰向死去的同伴致敬。

  瞬移能力者將屍體轉送至安全的地方。

  剩下的八人不敢大意,兩道防護維持運轉,金色的光芒從每一個人身上散發出來。

  溫暖明亮的光芒讓這群人成了黑暗中的最容易辨識的目標,然而電弧的爆鳴聲提醒著暗處的人,他們已經被惹毛了,化被動為主動,衝進來,做好了硬碰硬的準備。

  「兼定想要做什麼?」照片上的男人溫文爾雅,嘴角的笑容像是經過計算一樣的恰到好處。

  這是在任務下派之初的討論。

  「他是個科學家」二宮直治很少在部下面前長篇大論,說話的是千葉,「他研究異能——自從異能產生的那一天開始,這種研究就沒有停止過——他的研究應當算是同類中相對成功的,當然他使用的方法也相當不仁道。」

  「如果僅僅是這樣,他的處理方式和御槌大概差不多。能勸服就讓他在御柱塔的頂層的研究室做研究,不能勸服,就扔進牢裡。」

  「問題是他還是個野心家。他企圖通過控制異能者推翻現有政府。」千葉和二宮對了個眼神,「如今日本的體制仍存在漏洞,不滿當下生活的人很多。兼定又是很有個人魅力的人……」千葉再次看了二宮一眼,男人點頭默許她繼續,「在十年前,兼定手下已經聚集了一批人,所以他才能辦起規模龐大的地下實驗室。」

  「當時,前輩們搗毀了地下實驗室,但兼定和核心成員逃脫。最近,我們在神奈川再次發現兼定的地下實驗室,從而得知他在裡面進行人體克隆實驗,」兩排玻璃罐在眼前一閃而過,喉頭一緊,千葉閉了閉眼,「並且已經獲得成功,我和二宮見到的克隆體之一,對兼定有著病態的崇拜。」

  「十年,克隆體都是十歲以下的小孩子。」說這話的時候千葉還沒見到高中生狀態的克隆體片岡,「我們得在他們成長起來之前把事情解決。」

  「否則的話,就是一場戰爭啊。」

  現實情況和戰爭差不了多少。

  地下通道中冒出成群的異能者,阻攔黃金氏族的去路,其中並沒有二宮和千葉的克隆體,倒是有幾張異能世界很著名的殺手臉。

  「給政客提供異能者的組織是兼定的?」兩撥人馬對峙,千葉靜靜地問。

  二宮回答:「很有可能。」

  一邊是八名兔子,一邊是二十人以上的組織。二宮這邊人數上完全被壓制了。

  金黃色光芒對上形式各異的能量場,也體現不出優勢。

  兔子這邊,已經少了一個人了。空缺的位置彷彿在告訴對面的異能者兔面人並非無堅不摧。而能打到黃金氏族最高處的兔面人,對這些好鬥的異能者來說,無疑是一針興奮劑。

  對峙是短暫的,一觸即發的氣氛隨即爆破,異能者們一窩蜂地擁上來,不同能量場的各色光芒交相呼應,他們口中發出的吶喊聲讓頭頂天花板的石灰簌簌落下。

  黃金氏族八名成員的站位迅速變化,瞬移異能者退後,千葉言站在他伸手能夠夠到的地方,女性身上的金色光芒猛然爆發,形成半圓形的場蓋住一圈不到不小的地方,她和瞬移能力者站在能量圈的後部邊緣,以電系異能者為首的三名攻擊型異能者在前邊緣均勻分佈,向對面投射殺傷性能力——銀藍色的電弧,金色的火焰,淡白色的風。

  重力異能者和土系異能者站在他們身後。二宮站在能量場中央。

  風將火焰吹向異能者集團後方,還來不及看見前面發生了什麼,只是順著人流向前衝刺的異能者尖叫著蜷縮起來。

  風打著旋,將電弧纏繞起來,在人群中反覆衝撞,被異能強化的身體承受住了第一次攻擊,在第二第三次攻擊中敗下陣來。

  異能者集團中也有遠距離攻擊系的能力者,他們投出的攻擊大部分被前方五名異能者打下,漏網之魚在接觸到金黃色能量場的時候偏轉,沒有一個能傷害到他們。

  完全是一邊倒的戰況。

  異能不奏效,有人另闢蹊徑地進行常規攻擊,場地限制,用的是槍。

  消音器會導致彈道偏轉,深山老林裡,異能者毫無顧忌,密集的槍聲在地下室響起。

  能夠在瞬間融化彈頭的,只有赤之王的超高溫火焰。

  風,電,火,土,重力,五名兔子同時進行抵擋,但子彈密集,加上對面異能者的攻擊沒停止,他們只擋下了部分子彈。

  瞬移異能者發動異能,盡量捕捉子彈,但飛來子彈速度過快,彈道混亂,他幫不上什麼忙。

  「穿甲彈和薩姆彈。」他在向其它地方釋放子彈的時候,目擊了那些子彈擊入目標後的動靜。

  穿甲彈,顧名思義可以刺穿鐵甲,是用來打坦克的。

  薩姆彈,擊中人體後彈頭會在體內炸裂,刺穿內臟,恐怖分子最愛的子彈。

  這不是戰爭是什麼呢?

  兼定是想將此作為反政府武裝鬥爭的開端嗎?

  千葉言這樣想著,身上的光芒亮度再一次攀升。

  金黃色能量場在子彈的衝擊下泛出波紋,彈開大部分子彈,小部分穿破防禦擊入。

  打進來的子彈擦著面具飛過,打掉兔子耳朵,擦著衣袖飛過,撕開神官服,它們沒入地面,擊進牆壁,消散了最後的聲音,就是無法給兔子們造成實質的傷害。

  二宮使用異能抹消損傷,八名兔面人依然一模一樣。

  又是一陣槍械上膛的聲音。

  瞬移能力者問千葉:「還行嗎?」

  女性聲音冷靜:「沒問題。」

  人數差距,異能者尚未清掃完畢,二宮命令道:「子彈交給千葉,其餘人專心應付異能者。」

  二宮直治往旁邊讓了一步,千葉上前站在了中心點上,能量場的光芒亮度又一次提升,瞬移異能者也了跟上去。

  就在這時候,身後傳來了動靜。

  兩面夾擊?

  一時間,所有黃金氏族都是這麼想的。

  然而等他們能夠清楚感知對方的氣息,發現是赤色氏族的人員時,心裡並沒有覺得輕鬆。

  赤紅色的火焰從他們後方刺出,磅礡席捲整個通道——金色的光圈在赤色火焰中巋然不動,安全如同堡壘——

  一擊絕殺!

  「都死了。」風系能力者低聲道。

  他們兔子下手很有分寸,把人打到沒有還手能力,但卻沒取性命。這是在實力有絕對的差距下才能做到的留手——

  但,赤之王的實力會比他們弱嗎?

  他大概只是懶得留那一手吧。

  黃金氏族和赤王氏族的矛盾,很大部分就源於這一點。

  前者認為後者太過凶殘,做事不計後果。後者認為前者婆婆媽媽,只知教條,不考慮場合不懂人性。

  兩者對彼此的認知都是正確的,不同的意識形態有不同的缺陷,看不慣彼此是理所當然的事。

  看著漸漸走近的三人,千葉言有種前功盡棄的無力感。

  面對赤王氏族,兔子們的身上的氣息與面對敵人別無兩樣,不是平靜,而是掩蓋在平靜下,只有兔子們自己才能感受到的東西。

  「我們是聽到槍聲過來的。」十束笑著舉起雙手,以示無害。

  周防尊昂著頭站在最前面,垂著眼睨視兔面人,渾身的氣勢都是無聲的警告,他在保護身後的兩名同伴。

  草薙點了根煙向前一步,半擋在十束身前:「合作恐怕有些困難,至少可以互不干擾。」男人的眼神在掃過每一個兔面人,像是在尋找什麼,又像是單純地看一遍。

  他理智而冷靜:「進門後就分開——如果沒有只有一條路,你們走前面,如何?」

  二宮直治上面一步,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隨後他轉身:「我們走。」

  兔子們站著,直到二宮走到了最前面,才跟著前進,點明了他的領導地位。

  向下延伸的通道非常長,空氣卻漸漸乾燥起來,現代化產物的痕跡一點點多起來。推開一扇破舊的鐵門,門後的地面上貼了白色的條紋瓷磚。

  「沒問題。」風系異能者探測後開口,「有探頭,但沒有機關。」

  二宮直治踏了進去。

  就在他踩上地磚的瞬間,頭頂的白熾燈一根接一根亮起。

  兩邊的牆壁上掛滿的相框被照亮,照片上的主角都是相同的兩個人。

  二宮愣住了。

  跟在他後面的風系兔子也呆了:「……老大……?」

  千葉言在他們身後沉聲提醒:「往前走。」

  她不吃驚,她早已料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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