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6
靠著炸開大門的衝擊波,向下階梯上因地震而墜落的磚塊被衝開,草薙和二宮沒費多少力氣就走了下去。通道四周的牆壁都因為地震而遭到了巨大的破壞,剝落的磚塊水泥後露出異常粗壯的鋼筋,堅強地支撐著這個地下建築。
階梯的盡頭,堵著更多的磚塊,屍體反而不像階段上那麼密集。想必地震發生時,異常堅固的地下設施為裡面的人員爭取到了跑到出口處的時間,最終卻功虧一簣,地面建築已然倒塌,唯一的逃生出口被堵塞了。
階梯底部,千葉在等他們,她已經用異能在磚塊中辟出了一條狹窄的通道,風系異能維持運轉,支撐著上方的碎磚塊,使它們不至於掉落。
焦糊味暫且沒有瀰漫到這裡,腐屍的腥臭味卻滿滿地沉積著,千葉言嘴唇發白:「裡面還有人活著。」
二宮彷彿是在下決心,頓了幾秒,聲音低沉卻乾脆:「救。」
千葉的表情扭曲了一下,帶頭鑽過磚頭堆。被磚頭堵住的通道的另一側是兩條岔道,女性站在路口抬起手,鋒利的異能從指尖竄出,在凹凸不平的斑駁牆面上刻下深深的指向標,牆面被切割的刺耳聲音一直延伸到極深處。
兩條岔道裡,都有人活著。
畫完標記,千葉走向了左邊的通道,二宮沒有選擇,向右邊走去。走了兩步他回過頭,對轉向左邊的草薙說:「看緊她。」
金髮男人的腳步頓了下,千葉和二宮的表現都很不尋常,他心裡有許多疑問,但現在顯然不是問問題的好時機。於是他揚起嘴角,露出安慰的笑容:「放心。」
即使身處迷霧之中,依然篤定自信,踏實可靠——這便是草薙出雲的魅力所在吧。
二宮直治向草薙點了點頭,微微壓下的眼瞼讓他看上去多了兩分神秘三分決絕,草薙的那個笑容,似乎給了他力量,使他不再猶豫。
看著黑髮男人邁著堅定的步伐沒入右邊的通道,金髮男人嘴角的笑意落了下去,甚至微微皺起了眉頭。
總覺得事情越來越複雜了。
草薙出雲大踏步追趕千葉,通道向下傾斜,越往下,上下左右的牆面遭到地震的破壞越小,不合規律的現象讓草薙警惕起來,他把zippo打火機握在了手裡。他注意到前面走著的千葉也緊張起來了,她垂在身側的手虛握著,凝聚的能量扭曲了周圍的空氣。她的腳步同時慢了下來,變得慎之又慎。
草薙出雲於是終於能追上她,之前千葉的前進速度實在太快。
「我走前面。」他不容分說地把千葉拉到了身後。
異能者的五感比常人靈敏很多倍,alpha組的優勢更大。雖然不是風系異能,但只要距離足夠近,草薙出雲也是能感知到附近存在的人的。
現在,已經到這個距離了。
眼前是一扇電子門,幾乎沒有遭到破壞。草薙試著推了推,果然被鎖上了。讓他們緊張的生命跡象就在門後。
有活人草薙不敢炸門,他略有些苦惱,嫌麻煩一樣地抱怨道:「這種事情該讓十束來做嘛……」
嘴上這樣說著,他從口袋裡掏出香煙點上深吸一口,在他以優雅而放鬆的姿勢緩緩吐出煙霧的同時,他移動了夾在指間的香煙,赤色的光芒停留在半空中,畫出了一個方框,方框緩緩向前移動變大,碰在門上時正好貼著門框內沿畫了一圈。
紅色的火焰線條慢慢切入厚實的電子門內部,這過程中草薙和千葉對了個眼神。分別站到了門兩邊,背靠著牆。
「砰」一聲悶響,是電子門被徹底切開,往下掉落的聲音。千葉催動異能,製造氣壓差,把門往走廊這邊吸過來。電子門重重跌落,閃著火花的切面足有十厘米厚。
電子門落地帶起的塵埃消散,門內卻沒有任何動靜。然而草薙和千葉都明確地感知到,裡面有個完全沒有受傷的人在。
草薙看了千葉一眼,率先離開了牆壁的掩護。千葉仍貼在牆上,她看見草薙出雲放鬆了戒備,臉上的表情很奇怪。
千葉也走了出去,地下設施裡的應急照明沒有被破壞,綠瑩瑩的燈光給一切都蒙上了層不真實的陰森。在這樣的照明下,身為異能者的他們能夠清晰視物。
房間裡是件實驗室,地上鋪滿了電線,四周堆著許多有著電子屏幕的巨大儀器,正中央是一張接滿電線的高背椅。
毫髮無損的男孩坐在椅子上,是個那麼幼小的孩子,坐在椅子上腳都踩不到地。他的四肢都被皮帶綁著,頭上套著收集腦電波的頭盔。
他感覺到有人進入,艱難地抬起了因為帶著頭盔而過於沉重的腦袋。頭盔上的塑料片擋住了他的眼睛,但千葉和草薙都強烈地感受到一種置身於視線中的不自在。
男孩輕輕開啟形狀姣好的嘴唇:「能把我從這裡弄下來嗎?」
草薙謹慎上前,千葉盯著頭盔下男孩的半張臉,停在原地沒有動。
草薙出雲走到椅子前,男孩若有所感地抬起頭。金髮男人開口問道:「介意我抽根煙嗎?」
男孩彬彬有禮地回答:「請隨意。」
草薙點燃香煙叼在嘴裡,煙頭微弱的紅光在綠色應急燈的映襯下非常顯眼,他克制地緩緩呼著煙氣,伸手取下了男孩頭上的頭盔,然後,男人的動作頓住了,煙頭的那一點紅光突然爆了一下。
草薙的身影將男孩完全擋住,千葉什麼也看不見,她聽見男孩用還沒有變聲的稚嫩嗓音問:「怎麼了?」
「覺得我這張臉很眼熟嗎?」
草薙乾巴巴地開玩笑:「你是二宮直治的兒子嗎?」
金髮男人後退了兩步,千葉得以看見男孩的臉,他有著比亞洲人深邃一些的五官,因為年幼,嬰兒肥的臉讓他有種雌雄莫辯的美。
「怎麼可能。」四肢被捆綁的少年聳聳肩,閒散姿態帶著貴族式的優雅,和二宮直治一點不像。
他以無所謂的口氣輕描淡寫:「我是他的克隆體。」
「吶,」他動了動四肢,臉上露出笑容,黝黑的大眼睛彎起來,高挑的嘴角帶著傷人傷己的惡意,「好歹是一條命,總不能因為我是克隆人就任我自生自滅了吧?」
「你說是不是,言?」
「這問題有些複雜。」千葉出乎意料地平靜,「倫理道德對克隆人的爭議一直存在。可靠消息稱,3D打印機研製成功之後,各國都秘密進行著克隆人的實驗。」
「你應該知道什麼叫做秘密,如果想要活命,就算有人問,你也不該承認你是克隆人,藏起來是最好的。」
「你這麼直接地告訴我們,是不想活了嗎?」
「失算了。」男孩抬了抬尚且自由的手掌,算是個攤手的動作,「我還指望你能看在和二宮直治熟識的份上,給我點特殊優待呢。」
「雖然是克隆體,但性格差異實在太大,在我眼裡,你們不過是兩個長得像的人罷了。」千葉上前幫男孩解皮帶。
男孩看著她笑:「那為什麼你的手這麼冷呢?」
「千葉言,你和我熟悉的那個千葉言,在性格上,也有很大的差距啊。」
chapter37
聽見男孩的話,千葉言手上的動作沒有絲毫的停頓,她一邊慢條斯理地一個個解開皮帶搭扣,一邊用平靜的聲音說:「我猜到了。」
解開最後一個皮扣,千葉言抬眼看他:「而且,我大概知道她在哪裡。」
男孩活動手腕從椅子上跳下來,坐了太長時間,他腳下一個趔趄,千葉沒有伸手去扶。男孩嘴角笑意不落,站穩後抬頭看千葉,這一看卻讓他僵了僵,女性實在太過平靜,情緒無波無動到讓人覺得森冷。
男孩勉強笑道:「真是太好了。」
對上視線,千葉扯起嘴角微微一笑,然後乾脆地轉身往外走去。就在這個時候,她的終端響了起來,清脆的電話鈴在地下走道中反射迴盪——是專門設置給二宮的電話鈴,千葉深吸一口氣,接起來:「喂?」
「言,」二宮用和少年一樣的稱呼叫著千葉,相同的一個字卻給她不同的感覺,男人沉穩的聲音稍稍撫慰了千葉瀕臨崩潰的神經,二宮停頓了下繼續,「你那邊怎麼樣了?」
千葉回頭看了看被草薙牽著的小男孩:「人找到了。」
「我這裡也是。出去再碰頭。」二宮說完就掛了電話。
通話期間,電話裡滿是沙沙的電流聲,位於地下,這是很正常的。但此時的千葉由於神經過於緊繃疑神疑鬼起來。她覺得自己有充分的理由證明二宮有事情在瞞著自己。
喊出她名字之後不正常的停頓,明擺著是臨時換了話題。地下設施她能探知的有生命體存在的地方只有自己這裡和二宮那裡兩個。二宮很有可能找到的是她千葉言的克隆體,為什麼他不告訴她呢?
千葉再次回頭看了眼男孩,自己同樣沒告訴二宮這邊的情況。
「你先把這孩子帶上去交給黃金氏族,二宮直治的克隆體,他們知道該怎麼辦。」千葉盡可能平靜地對草薙說,「我待會兒上來。」
「你要去哪兒?」草薙問,男人牽著小孩子,表情也是平靜的。
「二宮那邊。」
草薙沒有阻止她:「把他送上去後我下來找你。」完全是不容反駁的語氣。
千葉顯然是想要反對,但她瞬間想到了另一個更重要的問題,出口的話卻是對男孩說的:「你為什麼不反抗呢?」
「餓了三天,我哪還有力氣反抗。」男孩笑著,牽著他的草薙可以感覺到他整個人在微微地打顫,男孩沒有說謊。
「而且啊,我不想再讓兼定醫生在我身上做實驗了,」男孩笑著,大眼睛裡的神色卻變了,「很痛啊。」
黑髮女性用讓男孩覺得森冷的目光盯著他,像是在考慮他的話到底有幾分可信。就在男孩覺得自己僵掉了的時候,千葉移開了目光,走了。
在女性腳步聲遠去後,男孩膝蓋一軟,差點跪到地上,幸好草薙拉住了他。金髮男人把叼著的煙頭隨手丟在地上,用腳尖碾滅,他目視前方,語調輕鬆:「哎呀呀,被嚇成這樣。」
「千葉有不對的地方,雖然是克隆體,但無關你的意志,你是無辜的。不過作為當事人有那種反應也情有可原,嗯?」他說著和事老的話,語氣中卻沒有一絲一毫友好的意味。
「這是威脅嗎?」男孩抬頭看著高大的男人,「大人們都好可怕。」
草薙低頭看他:「只要你乖一點——」
話音未落,臉上佯裝友好實則威脅的笑容也沒來得及退去,金髮男人眼中的光芒消失了。
「我是二宮直治的克隆體,基因完全一樣,當然把他的能力也一模一樣的克隆過來了啊!」四肢顫抖的小男孩露出神經質的瘋狂笑容:「哈,哈哈。沒有力氣反抗不代表不反抗。我從來沒有說過我不反抗喲,愚蠢的大人們!」
「你們好像總是要考慮很多東西,但不是有個詞叫『顧此失彼』嗎?乾乾脆脆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就行了嗎?」
「千葉言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死物,卻礙於道德,不能把我變成真正的死物。那就讓我們來把你們變成死物吧。」
男孩命令道:「抱我。先得去儲存室找點吃的,然後才有力氣去幫忙……」
※
千葉言在通道中飛快前行,地下建築的結構複雜無比,不時就出現幾條岔道,女性逆著自己刻下的箭頭指嚮往外走,不時拐入沒標箭頭的小道,在幾條小道內繞行之後,道標又出現在了牆上。
十年前,她在一模一樣的地方度過了生不如死的七個月。
伽具都隕坑造就了她的異能,千葉言是幸運的,並沒有獲得多少肉體上的傷害。然而在這裡,她被一次次地推上實驗台,實驗讓她遍體鱗傷。實驗者想要探究異能者身體的極限,得不到及時的治療,曾經健康的身體被毀得徹徹底底。
她想要逃,一遍一遍用異能細細探索她所在設施的結構。每一條岔道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今天,當她看見相似的階梯,相似的通道,用異能描畫出一模一樣的內部結構,天知道她用了多大力氣才控制住自己不至於失聲尖叫。
十年前,她和二宮合作逃了出去,幸運地遇到了在神奈川監督復建工作的兔子,隨後進入黃金氏族接受系統培訓,人生自此掀開新的一頁。
後來她翻閱檔案,那個秘密基地被黃金氏族摧毀,但設施的最高領導者失蹤。
這是千葉心裡拔不掉的一根刺。
她一直在尋找,一直一直在尋找。
因為有過切身體會,所以千葉言對非法異能者研究機構有著敏銳的嗅覺,她第一個發現了七釜戶化學研究中心的不正常。黃金之王不能無緣無故對族人出手,為了取得第一手證據她潛入拍攝,正遇上赤王氏族。
被捷足先登了呢。
那一瞬間,她心裡說不出的輕鬆。
現在,那種讓人失去理智的焦灼感再次回歸。
抄近路到達二宮所在的地方,安然敞開的門內傳出能量波動,千葉冒冒失失地闖了進去,迎接她的是一道帶著血花的凜冽風刃!
千葉抬手送出更強勁的一道風刃抵擋,兩者相抵,千葉更甚一籌,剩餘的能量在對方臉上劃出了道口子。
「直治?!」千葉根本沒管,快步走向一邊的二宮,男人很狼狽,身上臉上是一道道的血口子。她不可思議道,「你剛剛是怎麼給我打電話的?在這種情況下?」
「電話?我沒有給你打過電話。」二宮微皺著眉頭回答。
千葉一愣,猛地扭頭看房間中央的女孩。
五六歲的小女孩愣了好久,然後憋著嘴,哇一聲哭出來,同時不管不顧地放出異能,發洩似的凶狠攻擊千葉和二宮。
千葉放出異能抵擋,側過頭不看小姑娘,拉著二宮往門邊走。這是個復健室,面積很大,千葉拉著二宮往門口走的時間,足夠復健室的電子門關上了。
是的,門關上了。
女孩瘋狂的攻擊同時停止,千葉和二宮看著緊閉的大門,一時說不出話來。空曠的房間裡只聽得見女孩抽噎的哭泣聲。
二宮咬著牙重複:「我沒有給你打過電話。」
千葉看著門,目光空洞:「我知道……」那沙沙的電流聲是她大腦對幻覺的抵抗,「草薙……」她的聲音有氣無力,她問二宮,「為什麼你被她困住了呢?」
「因為她大腦發育不全。」二宮垂下眼睛,千葉握著他的手腕,無意識地用了很大的力氣,「她是個傻子。現實對她來說和幻覺無異,我沒法在幻覺之上疊加幻覺。」
房間中間的女孩抱著只娃娃,臉上的那道傷口冒著血珠,她抽抽噎噎地停止了哭泣,微微歪著頭像是在聆聽什麼,濕漉漉的眼睛乾淨純粹。
她忽然間燦爛地笑了,丟下娃娃向千葉跑過去,伸著雙手要抱抱,她用清澈的童音喊:「媽媽!」
那一聲「媽媽」讓千葉表情扭曲,她跌跌撞撞地往後退。二宮把她扯回來,把女性的頭按在自己的胸膛:「別怕,別怕。」
他這樣安慰著千葉,感覺有個軟軟小小的身體撞到自己腿上。二宮扭過頭往下看,小姑娘茫然不解地看著自己,那清澈到空無一物的眼神讓他從腳底升騰起涼意。
小姑娘愣了一下,抱住了二宮的腿,眨著眼看把頭埋在他懷裡的千葉:「媽媽?」
她鬆開二宮去拉千葉攥著二宮衣服的手,溫熱的小手一碰到千葉冰冷的指關節,女性猛地一抖,異能不受控制地爆發出來,小姑娘立刻被吹飛,在地上滾了好幾個跟頭才停下來。
顯然是摔痛了,小姑娘哼唧幾聲後放聲大哭。
「這回相信了吧。」小男孩稚嫩的聲音有著成人式的無奈,「你老婆背著你找男人,他們要私奔咯。看看,連女兒都捨得打呢。你對她那麼好,你那麼愛她。」小男孩誇張地發出詠歎調,「有什麼用呢?」
憤怒的紅色火焰從房間另一頭衝出來,火蛇張開大嘴想把眼前那對狗男女一口吞下。
「NO BLOOD,NO ASH.」
熟悉的聲音,從來沒有聽過的語氣。
火蛇那頭的人影熟悉又陌生。
「草薙……」和輕柔得像是微風一般的聲音一起出現的,是強勁到幾乎無所匹敵的風系異能。
「你個混蛋居然中招了!你知不知道我打不過你啊!」千葉一步搶先把二宮擋在身後,火焰把她的臉照得通紅,女性爆發出憤怒的吼聲,眼眶卻濕了。
是她的錯,明知道小男孩不單純,自己卻還是走了。
——不是你的錯,如果你沒離開,中招的就會多一個了。
會這樣安慰她的人,此時此刻站在火蛇的那一頭。
赤金色的火蛇,淡藍色的風,疾馳著咬住彼此,然後是——
爆炸!
chapter38
翻滾的氣浪撞上牆壁發出砰然作響的巨大撞擊聲。混合了火焰的空氣熾熱得讓眼前的景物發生扭曲。
強大的氣流把室內的人全部卷翻,爆炸聲也掩蓋不了小姑娘淒厲的嚎叫。二宮在爆炸發生的前一刻抱住了千葉,兩人一起被吹到了牆角,狠狠撞上堆在那裡的復健器械。
二宮的異能在這個節骨眼上毫無用處,他只能盡可能地抱緊千葉,用自己的身體抵擋攻擊飛濺的碎屑,但畢竟是無法全然擋住的。
爆炸產生的劇烈氣流千葉無法控制,她撐起稀薄的空氣膜做抵擋,部分破碎的地板瓷磚碎粒穿過脆弱的薄膜直接打到她身上,女性兩手擋在身前藉以抵擋,光滑的避風衣被撕開一道道口子,慢慢有血滲出來,順著不吸水的面料流淌,被風捲走,滴到不知何處去。
身側突然爆發出紅色的火焰,築起了一道堅固的防禦牆。碎屑碰到火牆,瞬間被蒸發。
那圍成一圈的火焰就在身邊不遠處,極高的溫度毫不留情地烤炙著千葉,空氣滾燙,汗水從每一個毛孔中滾出,傷口越發疼痛起來。
千葉還記得,第一次和草薙見面,男人也用了這一招,不同的是上一次她在保護圈裡面,而這次她在外面。
火焰造成的極高溫加劇了空氣對流,爆炸引發的風暴持續不斷地咆哮著。愈發滾燙的空氣裡,千葉言覺得難以呼吸,她死死支撐著空氣膜,不知從哪來的力氣,稀薄的空氣膜漸漸稠密起來,碎屑擊打在上面,發出辟辟啪啪的聲響,旋即被彈飛。
不知過了多久,復健室終於平靜下來,千葉和草薙同時撤銷異能,應急燈在剛剛的風暴中被破壞,此時室內一片漆黑。黑暗無法妨礙他們對彼此存在的感知,尤其是生理機制和自己完全相同的克隆體。
撤銷異能的那一刻,千葉覺得自己被掏空了,渾身沒有絲毫力氣。為了抵消草薙的攻擊,她幾乎拼上了全部的力量。
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千葉言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有被草薙出雲攻擊的一天。她和草薙的相處方式實在太溫和,連吵架都不曾有。此時此刻突然變成這樣,難以接受。
心底漫出絲絲苦澀和無力。
千葉閉了閉眼,再睜開,眼底已是一片厲色。
她飛快地抬起手,一道風刃直衝她的克隆體而去!大腦發育不全的女孩有著近乎野獸的本能,立刻回擊!但千葉畢竟比女孩多活了些年歲,技術熟練又佔了先機,風刃尖銳的頂端就要刺破女孩的臉頰。
一顆小小的火球破空而來,把風刃撞歪。能量撞擊又造成了個小型爆炸,小火球的爆炸宛如煙火綻放,小姑娘的臉瞬間被照亮,片刻的驚愕後,她傻傻地笑出了聲,銀鈴般清澈的笑聲,在空寂的黑暗中久久迴盪。
「草薙桑,點個燈吧。」少年的聲音在笑聲的間隙裡響起。
一束紅色的光芒在半空中出現,草薙出雲於手掌上點燃了火焰,火光在他淺色的鏡片上造成一道道反光,鏡片後的那雙眼睛沒有絲毫神采,男人的表情是與之對應的木然。
火光明亮,能照亮的範圍很廣,在場的五個人都能看清彼此。小女孩還想往千葉身上撲,被女性築起的一道風牆擋住,女孩委屈地喊:「媽媽……」
千葉看著她:「再這麼喊,我殺了你。」
小女孩是看不懂她眼中的厲色的,但那實實在在的殺意讓她瑟縮,她躲到了男孩背後。男孩站在草薙身側,臉上的笑容是不符合他年紀的從容不迫:「你們準備怎麼做?」
「你們想要什麼?」二宮開口問道。
「什麼都不要。」男孩回答,「做我想做的而已。」
「地震發生的第一時間,兼定醫生就在隨從人員的保護下離開了。死在這裡的不過是些外圍操作工。他們丟下我跑了,卻比我死得早,我很高興。」男孩把女孩從背後牽出來,女孩卻像是害怕現在的他,往旁邊的陰影裡躲了躲,「她是後來被送回來的,在你們下來的不久之前。我想,大概是兼定醫生想給你們個驚喜吧。」
「我很氣憤,明明你們背叛了他,為什麼他還把你們放在心上。對尊敬他愛戴他的我,卻不屑一顧。」
「醫生教導我們,想做什麼,就乾乾脆脆的去做,不要顧及會帶來什麼後果。」
「我討厭你們,想讓你們不愉快,這裡有個好辦法——」
草薙出雲邁前一步揚起了手,千葉身前的風牆陡然刮起風暴。二宮直治壓低身體從千葉為他劈開的通道裡衝出去,動作快到讓人反應不過來,他手中握著什麼,那東西反射著鋒利的光芒,他衝向了女孩。
千葉的風包裹著他,是強勁的掩護。
如果草薙清醒著,他可以及時對此做出反應,二宮的攻擊幾乎沒有得手的可能性。但他現在被男孩控制著,沒有命令不會行動。男孩沒有料到身為精神系異能者的二宮會來這麼一手,反應慢了半拍。他之前是讓草薙攻擊千葉,撤銷上一個命令,現在掉頭攻擊二宮,已然是來不及。
草薙邁向千葉方向的腳步才剛剛頓住,二宮已經到達女孩身邊,他揚起手來,手中的利器在空中留下明亮的光暈——他的攻擊落在了男孩身上,手刀砍上脆弱的後頸,男孩哼都沒哼就倒下了。
男人張開手掌讓手裡的東西落下去,他手裡哪有什麼武器,反光的不過是薄薄一片瓷磚碎片罷了。
草薙出雲渾身一顫。眼中的光重新亮起來。
「唔——」男人沒能發出任何一個完整的字節,捂著嘴蹲了下去。
二宮走過來拍拍他的肩:「稍微會難受一會兒,我怕他有後招,剛剛強行把他的異能從你腦中驅除了。」
「感覺就像腦震盪。」草薙痛苦地從喉嚨裡擠出一句話。
「對,就該是這個感覺。」二宮破天荒地笑了笑,「你記得剛剛發生了什麼嗎?」
草薙思考了好一會兒:「沒印象。」
二宮看草薙的反應顯然是還沒緩過來,茫然得很,能回答他的問題已經算非常不錯了。他讓草薙坐在原地休息,自己則走到了被嚇得一動不敢動的女孩身邊,千葉正站在她面前。
「打算怎麼辦?」二宮問。
「不怎麼辦。也打暈她吧。」千葉說著轉過身,她低聲說,「我不想碰她。」
看著女孩,她覺得恐懼。
背後一聲鈍響,是二宮把小姑娘敲暈了。
草薙就在不遠處,幾步路的距離,她走得艱辛。
千葉言在草薙面前蹲下,臉色糟糕的男人抬頭看她,試圖露出笑容,樣子有些傻氣。
女性抬起了手,五指併攏,遮在男人眼前,由上而下一劃——動作才剛開始,被制止了——草薙出雲握住她的手,近乎咬牙切齒:「不允許,讓我忘記。」
七釜戶,兔面人對櫛名穗波做了同樣的動作,那之後,她就把安娜徹底忘記了。
草薙說不出是千葉是兔子,還是她想讓自己忘記,哪個更讓他心涼。
千葉揚起嘴角緩緩的笑了,是草薙見過很多次的那種笑容,安靜又溫暖,然而此時她水汪汪的眼睛裡浮著一層悲意:「我沒有能力讓你忘記任何東西。」
「但是你說謊了,你分明什麼都記得。」
他們之間有隱瞞有秘密,但從來不曾,有過謊言。
chapter39
——我記得什麼?
——我怎麼知道你想讓我忘記什麼?
——我沒有說謊。
辯駁的話可以有很多。但草薙出雲一句說不出來。
他記得第一次和千葉見面時風與火交替的防禦,他們之間有太多的默契,草薙知道千葉說的是什麼。
是的,他都記得,他記得自己被男孩操縱,記得自己攻擊千葉,同時也記得男孩在自己腦海裡製造的幻覺,那有如夏日夢境甜美,最終卻被一場雷暴打斷的幻覺。
他覺得不說出來對彼此都好。
但這不是辯解的理由,無論善意惡意,謊言終究是謊言。
「現在先想想怎麼出去。」二宮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尷尬。
草薙出雲撐著膝蓋站起來:「我來把門打開。」
臉色發青的男人狀態相當不好,腦震盪暫時損傷了小腦功能,連站立都很困難。
千葉側過頭去:「那個孩子不是從那扇門進來的,應該還有其他出口。」
和男孩一起出現的草薙出雲沒有關於入口的記憶,這使得他感到不安。記憶□縱,他害怕現在看到的也是幻覺。
這種不安讓他強烈地想見到陽光,黑暗的地下室太過壓抑。但他哪裡敢在這個時候拒絕千葉彆扭的關心呢。
「你背一個。」二宮走來把一個昏迷的孩子交到他手中,「可以嗎?」
「沒問題。」小孩子的體重對現在的他來說也不是困難。
二宮背著另一個孩子,騰出手扶著草薙,千葉在他們前面不遠處。操縱幻覺的男人清楚的知道草薙在擔心什麼,他說:「別想太多,你現在看見的是真實的。」這種話毫無安慰的效果,重點在後面,「即使身處幻覺,也要當做是在現實中,安心地活下去,不要讓無謂的憂慮擾亂思緒,保持頭腦清醒,是打破幻覺的唯一途徑。」
草薙輕微的點了下頭,這個禮貌的動作讓他的腦袋很難受,他說:「謝謝。」
男孩帶著草薙出現的那個方向存在著另一道移門,千葉拉住內嵌式的門把,往旁一拉,門緩緩地打開了,它根本沒有上鎖。
有濕熱的空氣從裡面湧出來,其中夾雜著一股不算太難聞的腥味。
已經習慣了黑暗的眼睛能夠分辨出物體大致的輪廓,門後是一條通道,兩邊豎著巨大的罐狀物。
千葉往前走了一步,腳下發出硬質的回聲,她掏出終端,打開了輔助燈。
和手電筒相比毫不遜色的白光亮起,短暫的適應後,門後的設施明明確確呈現在眼前。
腳下的通道是濕漉漉的鐵絲板,下面有一厘米左右的空隙,便於落水。左右兩邊是兩排巨大的透明玻璃罐,裡面貯存著淡黃色的透明液體,液體中漂浮著不同發育程度的人體胚胎。
濕熱的空氣和淡淡的腥味都有了解釋。
草薙出雲感到二宮扶著他的手猛然一緊,前面的千葉僵硬了下,猛地彎下腰,伸手撐住通道邊的玻璃罩,喉嚨裡發出嘔吐的反胃聲。下一秒,她意識到自己扶著的是什麼,觸電般地收回手,回身撞開兩個男人,跌跌撞撞地衝回去,慌忙中手上一滑終端掉在了地上,光線熄滅後是女性跪倒在地上的悶響,隨即傳來她夾雜的咳嗽的乾嘔聲。
草薙覺得喉嚨口陣陣發緊,他僵硬地對二宮說:「先出去。」
黑暗再次籠罩,如同電影幕布,剛剛所見的一幕持久而清晰地印在上面。
二宮過了兩秒才做出反應,他完全沒有發現草薙掙脫了他的手,換成扶著他。
這時候草薙也顧不上許多,對黑暗中沒了動靜的千葉喊:「千葉,你還好嗎?」
他不敢放開二宮,低下半邊身子把抱著的孩子放在地上,騰出手去掏口袋裡的終端。
「我沒事。」千葉沙啞的聲音從黑暗中出來,她摸索著撿起終端,差不多和草薙同時打開了輔助光。
一瞬間白光耀目,兩邊的人都瞇了瞇眼,也是在這個瞬間,一道短小的風刃從刁鑽的角度襲向了草薙。
距離太近,千葉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被幻覺後遺症困擾的金髮男人同樣沒能及時作出反應。
風刃從草薙下腹刺入,自男人背後穿出,在二宮肩膀上切下塊肉,最終沒入天花板。
草薙當即悶哼著跪了下去,二宮也被他帶到了地上,摔在一處的兩個男人身下瞬間出現了一灘血泊。
女孩醒了,眼睛還沒睜開,她感受到身邊陌生的氣息,趨於本能做出了攻擊。
在她睜開眼前之前,千葉的反擊把她打成了篩子甩到牆上。
——她再也沒有機會睜開眼睛。
「……草薙……」千葉聲音空洞,她不敢用手去堵草薙的傷口,穿透傷不能用她的異能悶著,造成體內淤血後果會更嚴重。
草薙臉上的肌肉因為疼痛不住抽搐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二宮把自己的胳膊從草薙手裡扯出來,他半邊身子都被染紅了:「把門打開!撐著,把門打開,不然我們都得死在這裡!」
理智的殘忍在這一刻體現得淋漓盡致。
大腦受到創傷,此刻肉體又遭重創,草薙的意識已經不清醒了,但他還是聽到了二宮的話,清清楚楚地聽到了。
他抬起了手——草薙出雲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真的做到,他的思維不夠清晰,他只能跟著一貫的感覺走——燃起火焰,對著門畫著方框。
方框畫到一半,草薙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的手指了,但他聽見了一個聲音——
「加油。」
他感覺到有人從背後抱住了自己,覆上來的身體溫暖柔軟,卻在顫抖。
身體的觸感以及聲音都是熟悉的,有金色的光芒從抱著自己的人身上泛出,傳遞到自己身上。
火焰的方框完成了,推出去,貼在門上,切進去——
終於,重見天光。
※
草薙出雲睜開眼睛,看見的是兩邊下塌的軍綠色帳篷頂。腦袋邊豎著一個吊瓶架,上面掛著兩瓶藥水。
偏過頭,旁邊一張病床上坐著二宮直治。
「醒了?」二宮敏銳地感覺到草薙的視線,說話的同時從床上下來,往杯子裡倒了點水,「口渴嗎?」
「渴。」草薙扯扯嘴角,他還從來沒覺得這麼口渴過。
二宮轉身把自己的枕頭也墊到了草薙腦袋下面,這才把杯子湊到他嘴邊。做這一系類動作二宮用的都是同一隻手。
「千葉呢?」
「在工作。」二宮簡單地回答。
「……她身體撐得住?」
「取步醫生把她的身體調理得很好。」二宮面無表情,語氣裡有一絲不明顯的無奈。
調理好了,又開始拚命,千葉言不懂得珍惜自己。
「是給電視台工作,還是給黃金氏族工作?」草薙問了個很尖銳的問題。
千葉和黃金氏族關係密切不是秘密,但從沒有些消息稱千葉就是黃金氏族。旁人或許不知道,但吠舞羅的軍師草薙出雲是知道黃金氏族對族人的選擇有多嚴格,因此也從不認為異能級別連bata組都不到的千葉會是黃金氏族。
但地下設施中,千葉身上的能量場,的的確確發出了金色的光芒,那是黃金氏族特有的顏色。
二宮的回答毫無技巧,擺明了不肯說:「誰知道呢。」
草薙只好轉移話題:「那海嘯呢?」
「已經過了。」二宮走到帳篷邊,掀開一條縫往外看,高坡之下,是一片汪洋。
那天,他們才從地下出來,海嘯便呼嘯而至,掀起的渾濁巨浪高達數十米,遮天蔽日。
人類在自然面前何其渺茫,身為異能者的他們,也只有狼狽逃命的份。
海浪打在岸上衝擊出巨大的氣流,千葉借它的勢,把一大群人都包裹在風中往前送。操縱重力的兔子也在他們之中,配合著千葉把人群抬高,抬高,再抬高。
但為了不讓高地上的人看見,他不能把大家送上比海浪更高的安全位置。
海浪餘燼追趕在身後,如果被捲進去,絕無生還可能,當時的緊急非言語可以描述。回想起來,在緊張和恐懼之外,也血脈噴張的興奮感。
黃金氏族是堅定沉著的,他們之所以能凌駕於其他所有氏族之上,除了順位第二王權者強大的力量之外,便是氏族成員面對任何場面都能保持思考力的鎮定。就算某個人一時慌亂,也能在同伴的影響下很快鎮定下來。
鎮定代表著不恐懼,而不恐懼,通常伴隨著征服的野心。
千葉言和重力異能者對了個眼神,不需要多餘的言語,重力異能者加大控制,讓千葉把力量抽出去。女性背轉身將異能推向後方海浪,身上爆發出金色光芒——
——摩西分海。
裹挾著巨大能量的水流從他們兩邊傾瀉而下。在反重力作用下漂浮於半空中,被風緩緩往前吹的他們頭頂一半是傾斜的水牆,一半是暗色的天空。
為了以防萬一,二宮直治使用異能將頭頂那條裂縫用虛假的洪水覆蓋,就算不小心瞥見這個角落,高地上的人也看不出絲毫異樣。
草薙早就暈了過去,他沒能看見這一切。反過來說,也正是因為草薙失去了意識,這群黃金氏族才敢毫無顧忌地使用能力。
等他們終於到達安全區域,草薙被送進醫療帳篷,一陣兵荒馬亂。千葉面無表情地在帳篷口看了一會兒,不知在想什麼。等她回過神來發現二宮站在她身邊,肩膀上的傷還是她用異能粗略止血的狀態。
女性不由皺眉:「你想死嗎?」
千葉把二宮塞進另一頂醫療帳篷,同時抱怨在不遠處徘徊的幾個人:「都沒人勸他嗎?」
那幾名黃金氏族無奈:「我們怎麼勸得動啊。」
「千葉大人,你沒事嗎?」終於有人問出了二宮沒問出口的話。
「我沒事。」千葉監督著二宮,看醫生幫他處理傷口,「取步醫生把我的身體調理得很好,不用擔心。」
她看著因失血而臉色蒼白的二宮,微微一笑,是她一貫的自信而篤定的笑容:「接下來的事交給我吧,你好好休息。」
chapter40
一連幾天,草薙都被因為照顧過多病號而格外暴躁的醫護人員綁在病床上。
醫護人員都說他能活下來是個奇跡,那麼重的傷勢,在醫療資源匱乏的災區居然被治了個七七八八。
因為不宜搬動,所以草薙這個重傷員依然留在災區,受到了醫護人員們前所未有的熱情照顧。
二宮調侃了一句:「大概他們認為你是他們的榮譽勳章,所以格外重視。」
赤王氏族的體質在王權者中一等一的好,當草薙能在醫護人員驚訝的目光中自主走動的時候,二宮的手臂還是不怎麼能夠動作。
時常有黃金氏族來找二宮商量事情,來人對草薙點頭行禮,十足的疏遠。商量的時候二宮總會走出帳篷,草薙也無意探聽他們在討論什麼。
其他黃金氏族對自己一句話不說,二宮偶爾還會和他開開玩笑,草薙出雲從中也體味出了點意思,二宮直治的級別恐怕高得很,因為站得高所以擁有權力,對外便不那麼戰戰兢兢。
如果這麼說的話,千葉言的地位不就更加離奇了嗎?
草薙從醒來至今,一直沒有見到千葉。
災區營地就那麼大,在他能夠走動後還連千葉的影子都瞥不見,這只能說明一個問題——千葉在躲他。
千葉為什麼躲他。因為草薙出雲因為她受了傷。
男人自己給出了答案,覺得有些臊得慌。但按千葉的個性來看,這恐怕就是正確答案了。
可如果想打破現下的僵局,草薙還是得問一句:「千葉為什麼躲著我?」
被問的二宮直治看他一眼,男人清冷的墨色眸子讓一切都無所遁形:「你知道。」
直白的回答讓草薙愣了愣,金髮男人只得苦笑:「我該怎麼做?」
二宮直治手上的動作停了一瞬:「我不知道。」
他承認千葉是個好姑娘,也希望千葉幸福。但他完全不理解,到底是什麼力量,讓草薙在千葉愛理不理的狀態下持之以恆。難道他不會覺得厭煩嗎?難道他不會因為付出沒有相應的回報而惱怒嗎?
二宮直治不懂愛情。這是他為異能付出的代價。也是拜這個缺陷所賜,他在黃金氏族的地位才那麼高,因為他不會因為這一劑毒藥而昏了頭腦,可以時刻保持清醒。
他和千葉因長時間的相處而熟悉,因共患難而親密,千葉言對他來說是家人。但在一般情況下,組成家庭的必要條件是男女的結合,這一條件建立在愛情之上。
在草薙送千葉回家的那個中秋的晚上,二宮自問,是否愛過千葉,男女之間的那種愛?男人思考良久得出答案,如果自己沒有被取走愛的權利,應當是會的。
有無奈,有嫉妒,更多的是坦然。
現在這種關係,對於現在的他們來說,是最好的了。
草薙問他該怎麼做,二宮心裡還是有點彆扭的。
——我不知道,我完全不懂。
他轉述千葉不經意間吐露的話:「讓草薙出雲帶著傷回吠舞羅,她覺得很為難,不知道該怎辦於是躲開了。她說你會有辦法的。」
這句話還有後續:「如果赤王氏族的人因此而抱怨我,我大不了不去就是了。鎮目町的工作也到了結束的時候,今後的交際,大概不會多了吧。」
二宮問:「就這麼不了了之了?」和草薙之間的交往。
千葉無意識地按著原子筆,卡噠卡噠的聲音顯示出她的焦躁,女性裝著無所謂的平靜樣子:「一個黃金氏族,一個赤王氏族,本來就不合適,我太輕率了。」冠冕堂皇的理由,下面的才是真心話,「我能給他什麼呢?他對我那麼好,我能回報什麼呢?」
「我之前還在想,要主動些,不然這段關係要出問題。但現在……現在去主動嗎?不顯得特別勢利嗎?」
「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千葉沖二宮倉促一笑,「別笑話我。」
「不會。」二宮垂下眼睛,背轉身退出了千葉所在的帳篷,黑髮姑娘完全是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
千葉不是第一次被人追,分手必然有過,二宮從來沒見過她這麼失態。
——剛開始的時候,我就說「試試」,嘗試了這麼長時間,我沒有特別的感覺。他說我不在乎他,沒有認真對待。我無法反駁。他還說我沒激情,我覺得很可笑,也有些生氣,想要激情就別來找我,我的性格從一開始就是那樣,怎麼可能為他改變?他真的喜歡我嗎?還是出於大男子主義的佔有慾?
——也許我天生不是談戀愛的料,我討厭膩膩歪歪。
那時候,姑娘眼裡有失落,一點點的失落。
這一次,她陷進去了。
二宮決定替千葉爭取一下:「她很在乎你。」
草薙笑了,這就足夠了:「能告訴我她在哪兒嗎?」
※
明月高懸。
辛苦了一天的人們早早進入夢鄉,草薙出雲偷偷摸出了醫療帳篷。赤王氏族強悍的體質使傷口以數倍於常人的速度癒合,此時已經影響不到他什麼了。
千葉言單獨睡一個帳篷。這背後的深意草薙懶得想,這樣的安排正好方便他去找她。
營地裡夜遊的人還是有的,幾個老爺們圍成一圈抽著煙,其中大部分是新聞工作者,嘀嘀咕咕地交換情報。草薙繞過他們,向著二宮指給他的方向走去。
千葉的帳篷是最靠近山崖的那個,旁邊有一條小路,方便黃金氏族避過眾人視線找她辦事。在草薙著看這完全不不要,營地裡每天都忙忙碌碌,誰會注意誰找誰幹了什麼。黃金氏族的謹小慎微讓草薙牙酸,同時又擔心起千葉的安全。
靠近目的地,草薙發現千葉的帳篷門開著,姑娘半個身子露在外面,盤起的腿上架著筆記本,兩手在上面敲打著什麼。她裹著條毯子,月夜下黑色的背影如果是不熟悉人來看,卻是不辯男女。
草薙注意到她唇邊有一星紅色光點明明滅滅,男人挑了挑眉,從口袋裡掏出煙盒——天知道他是怎麼瞞過醫護人員的眼睛弄到這種東西的——抖出一支煙,夾在指間向千葉走去。
「兄弟,借個火。」他壓著嗓音拍了拍千葉的肩。
千葉停下敲擊鍵盤的手,一邊掏打火機一邊轉過頭。
黑色的眼睛不在意地一抬,金髮男人笑瞇瞇的臉撞入視野,千葉猛地被一口煙嗆住,半秒後驚天動地地咳嗽起來。
草薙哭笑不得地把她唇邊的煙抽走,抬手幫她拍背:「不會抽就不要抽嘛。」他抬手把還剩一半的煙咬在齒間,「居然還是烈性煙,姑娘要有姑娘的樣子,抽抽女性煙就好了嗎。」
「提神用的。」千葉伸手去搶,大拇指和食指捏著煙身,順手想要塞回自己嘴裡,又顧慮到草薙在眼前,改而扔到地上碾滅。
「不在床上好好躺著,到這裡來幹什麼?」千葉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淡淡譴責。
「想你了嘛。」草薙靠著千葉坐下,不出意料的,女性有些僵硬。
「直治和你說什麼了?」千葉開門見山。
「說你誇我,為你犯險,為你受傷,是體貼的男朋友,弄得你內心小鹿亂撞,不敢正視我。」草薙臉不紅心不跳地說著讓人害臊的話。
千葉被他堵得一噎,草薙話裡的內容和她對二宮說的沒有出入,但被這樣一演繹,氣氛完全變了。
她花了好幾秒才調到和草薙一個頻道:「我不軟不萌不會撒嬌,你不覺得吃虧嗎?」
草薙從背後抱住她:「又軟又萌的千葉醬正在和我撒嬌呢。」
千葉垂眸看著環在自己腰間的手:「我到底有哪裡好呢?你喜歡我什麼?」
她被人追過,也被分手過。她埋怨放棄自己的另一方,但同時,也反省自己,自己有哪裡不如別的姑娘嗎?當然有,刻板又無趣,不會嘻嘻哈哈不會賣弄風情。
「又軟又萌又會撒嬌唄。」草薙把下巴擱在她肩上,幾天沒刮鬍子,男人下巴上冒出一層鬍渣,刮著千葉的臉頰,「開玩笑的。我都這個歲數了,對又軟又萌又會撒嬌的小姑娘沒興趣了。那些有著自己信仰,能夠堅定不移地一步步走在自己道路上的成熟女性更誘人啊。只有這樣的姑娘,我才能把負擔在肩上的生活重量分她一部分。」
他為她付出,但終有一天,草薙也會要千葉替他承擔責任的。
沒有什麼可愧疚,草薙出雲不吃虧。付出和收穫從來不在同一個季節。
「何況我遇到的這個又好脾氣又好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