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9
「把照片蓋起來?」一名兔子提議道。
鐵門不寬,僅容兩人並肩,和八名兔子有一段距離的赤色族人看不見這個。
二宮搖搖頭,往前走去。
這個距離動用異能赤王氏族能夠清楚感知,沒必要在這種對大局無關緊要的事上產生齟齬。
電系異能者猶豫了下,讓千葉走在他前面。
大概是因為山體結構的關係,鐵門後五六米的通道是向上抬升的,燈光亮起後,三名兔子的動作草薙看的清清楚楚。
十束也注意到了:「咦,那邊有什麼東西嗎?」
草薙挑起嘴角:「說不定是什麼少兒不宜的畫面,走到那裡要記得閉上眼睛。」
十束做驚訝狀:「哎?是在說我嗎?」
「除了你還能是誰?」草薙調笑的聲音漸漸低下去,他們也走到了鐵門前。
兩邊牆上的照片落入他們眼中。
「哎呀——」十束這回是真的驚訝了,「二宮先生和……」他說到一半收了聲,猶疑地望了望前面的兔子。
「他們,」十束壓低聲音,指了指兔子又指指照片上的男人,相片上的二宮尚且青澀,身上穿著學校制服,臉上的表情比現在的他生動些,雖然已經是不苟言笑的模樣,但嘴角還是微微上挑,「他們認識他嗎?」
草薙猶豫了下,點了點頭:「都是黃金氏族麼。」
金色頭髮的男人也和十束一樣抬頭看了看前面的兔子,上升的通道已經走到盡頭,最前端的兩人消失在視線裡。
兔子們保持著異常的沉默,千葉跟在二宮身後注意著男人的一舉一動。
難耐的沉默,千葉後面的兔子扯了扯女性的袖子,千葉把手背在身後擺了擺,這個時候,還是什麼都不要說為好。再得體的話語,都只會徒增尷尬。
沉默沒多久就走到了盡頭。
下延通道轉向水平的地方,站著一個姑娘,十五六歲的樣子,額頭上蓋著平劉海,腦後是條馬尾,最普遍的中學生裝扮,她身上穿的校服和照片上二宮所穿的是同一款式。
是千葉的克隆體。
她背靠著牆姿態放鬆,聽見來人的腳步轉過頭來,露出毫無城府的笑容:「啊,直治。」
她的眼神放得很遠,沒人知道她在看誰,她像是在表演,完全沒有在意自己身在何處,面前是何許人。
問禮的笑容後,女孩的表情迅速暗淡下去,緊張和憂慮忐忑地呈現出來:「如果……如果我說,我和正常人有些不一樣,你還會喜歡我嗎?」
本來,在看見女孩的臉的時候,千葉已經被身後的兔子擋在了後面。
上面的話一出口,千葉從庇護下走了出來,一直向前,越過二宮直治,走到女孩身前兩米的地方。
女孩沒有看她,依然進行著機械的表演:「你問我有什麼不同?這樣啊……」
女孩的眼睛裡突然有了光,她忽然轉眸看著千葉,對著女性伸出了手,淡藍色的風凝成利劍,直刺而來!
黃金氏族身上的光芒始終不滅,白色的風迅疾粗野,將藍色箭矢一口吞下。
與此同時,千葉已欺身至女孩身前,一晃,一擰,小型卻強勁的風團擊中了女孩的後頸,將脊椎擊凹一塊。她殺了她。
「千葉……」二宮不贊同。
「試驗體有一個就夠了。」千葉言冷冰冰道,頓了頓,「你想起什麼了嗎?」
「……你不會說這種話。」神官服寬大袖子中的雙手握起了拳,二宮聲音依舊平靜,他覺得太陽穴脹痛起來,就像連續熬夜之後的狀態。男人知道這恐怕代表著自己快要想起什麼了。
因為個人原因,二宮接觸過比較多的失憶者,他知道受刺激恢復記憶後會有怎樣的結果,他恐怕會在一段時間裡喪失行動力。現下的狀況顯然不容許他去尋找往日的記憶。他努力地克制著去回憶的衝動。
「這個怎麼辦?」瞬移能力者思考了會兒才指了指地上的屍體,他不知道該用什麼來指代千葉的克隆體,聲音有些彆扭。
二宮努力理清思維:「帶回去。」
瞬移能力者點點頭,伸手放在屍體上方,金色光圈覆蓋下去,屍體消失在裡面。
整個過程中,千葉都盯著看著。
她剛剛不過是想打暈她,動手的瞬間想到神奈川地下實驗室裡被打暈後迅速醒來的小姑娘給他們造成的傷害,下手於是重了。
沒想到,重到了那種程度。
作為兔子,她自然接受過這方面的訓練,失手殺人,無疑是不可饒恕的錯誤。
然而此刻女性看著地上少女沒有合上的眼睛,心裡並沒有愧疚。這一刻千葉才知道,她對克隆體不是害怕不是恐懼,而是厭惡而是恨。
原來她並沒有把克隆體作為等同的人類看待,一塊組織,一個器官——差不多便是這種地位了。
倫理,道德。
這些自古流傳下來的東西掩蓋人性陰暗。
為什麼我有克隆體?為什麼我要為克隆體去承受別人的目光?如果克隆體為非作歹,那我不還得為此承擔責任嗎?
為什麼要有克隆體存在呢?
死了才好啊。
腦海中有聲音轟隆作響,千葉後退一步,旋即掩飾性地轉身,往前走去。就如同沒有人發現二宮的異樣,也沒有人察覺到她腦海中轉過了什麼念頭。
都去死吧。
她首先向前走去,女性的步速控制地那麼好,兔子們全無察覺,一個個跟上去。
站在下延通道頂端的草薙捻滅煙頭:「跟緊點。」
十束試著活躍氣氛:「是吃醋了嗎?」
草薙沒接茬:「氣氛變了呢。」
他邁步向前走去,一直沉默的周防尊這個時候哼了一聲,步子邁得又快又大,赤之王就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殺一個人而已,」男人拖長了倦懶的嗓音,「下不了手的話,我來。」
「喂喂,KING!」十束慌忙跟上,「冷靜冷靜。」
殺一個人而已?
千葉停下了腳步,緩緩轉身。
殺一個人很容易嗎?
在惡意的極端,始終有一份理智保存下來,平日裡的記者工作讓她無法忘記恪守著的正義。
殺一個人是什麼結果?法庭會判多少年?殺一個而已?雙手沾上血之後該怎麼洗掉?!
殺一個人而已?!她殺的是自己啊!
正與邪在腦海中撕扯,情緒瀕臨崩潰——
這個男人懂什麼?!
只懂得殺戮的赤之王明白什麼?!
害得她家破人亡的赤之王——
「言!」耳邊突然傳來二宮的厲聲呵斥。
千葉猛地回神。
一口氣梗在喉間不上不下,憋得人想哭。
周防尊在這個時候超過了她,走到最前面,邁著又大又快的步子飛速深入。
十束合十雙手,滿臉抱歉地喊著「對不起」,追在後面。草薙邁著大步跟在最後面,沉重臉微微低著頭。
「冷靜。」二宮抓住了千葉的胳膊。
千葉深吸一口氣:「我很好。」
她不想走下去了。
「走吧。」千葉輕輕掙開二宮的手。
從來沒有如此想回到新聞第一線,在那裡她能做的,是將黑暗放到陽光下曝曬。而現在,她得做的,是以黑暗覆蓋黑暗。
這個世界就是這麼奇怪,一邊說著要求公平公正,一邊又存在著必須用不公正的暴力打壓的東西。
回想起新聞工作,千葉消沉下去,卻也平靜下來。
神官服面料挺括,卻不厚,二宮手上的溫度傳遞到胳膊上,過高的溫度依然殘留著。
千葉一驚,赤王氏族已經超到了前面去,沒人看著,動作自然隨意起來,她握住了二宮的手,男人手心燥熱汗濕。
「你怎麼了?」
「沒事。」二宮抽回手,在千葉肩膀上按了一把,「走吧。」
chapter50
赤之王的火焰再次席捲地道,黃金氏族站在不遠處觀望。這次出現的依然是片岡,皮衣皮褲的打扮,是千葉他們高中時代的不良少年少女的典型著裝。
盛大的火焰中有一座流水築起的透明雕塑,愛神丘比特引弦拉弓,流水鑄造的箭矢有著比鋼鐵更強勁的力道。
透明的箭矢向下射出,目標是周防尊,但普通異能者的力量哪能撼動王權者。
與其說是攻擊,不如說是某種暗示。暗示給予的對象,自然是二宮直治。
——研究所裡和我們有交集的另一個實驗體。
千葉言是這麼對他形容片岡與他們的關係的。
二宮知道,女性不會對自己說謊。但她也沒有說出全部的事實。
有些支離破碎的畫面從腦海深處浮現起來,乾淨街道上飛馳而來的機車,上面戴著頭盔的人影看不清臉。有柔和的風在吹拂,白皙的掌心中透明的流水被捏成了噴泉的形狀……
疼痛從太陽穴蔓延整個腦部,二宮深覺不妙,然而被深深埋藏的不理智隨著破碎的記憶一起復甦了,他想要知道更多,他想要想起更多。
精神異能者的精神動搖了,他施加在兔子們身上幻象產生了波動。
千葉言當即立斷把他甩給了瞬移能力者:「把他帶走。」
瞬移能力者猶豫了片刻,照辦。
二宮一離開,異能來源切斷,兔子們看上去不再是一模一樣的了,高矮,胖瘦,男女,個人特性一一顯露出來。
揭開了面紗,兔面人高高在上的神秘感蕩然無存。
赤王氏族自然不會忽視這個變化。片岡又一個克隆體被迅速解決,赤王三人都把注意力轉到黃金氏族這邊。
千葉走出隊伍,在兩個氏族之間站定。她面對赤王氏族的三人,摘下了面具。
周防尊挑著尾音「唔」了一聲,難得流露出幾分驚訝的情緒。
十束張大了嘴。
草薙卻沉下了臉,表情中有瞭然,有無奈:「這樣可以嗎,千葉?」
「當然是違反規定的。」女性坦然回答,「違反規定會受到懲罰,但好過因為逞強而失去同伴。我認為我的行為是正確的。」
片岡的屍體橫在身後,屍體後是另一道門,沒有人急著去打開它。
「處罰重嗎?」十束小心翼翼地問,「我們可以當做什麼都沒看到喲。」
千葉輕輕一笑:「人們都說黃金氏族高高在上,不近人情。但事實上並不是這樣。」她並沒有直接回答,「就像大家都說赤王氏族慘無人道,滅絕人性。但我卻知道不是這樣。」
「信息的不流通可以製造神秘感,塑造威嚴。同時也能造成偏見。」千葉頓了頓,記者的笑容有莫名的親和力,計算好了一般不過於熱切也不失於冷淡。
「在這裡,我們死了一名同伴,現在又倒下了一名。倒下的那名是我們的隊長,我想你們可以猜出他是誰。」不希望兔子給赤王留下懦弱的印象,千葉如此說,這一句話暴露了重要情報,身後當即有人按捺不住。
千葉抬手示意稍安勿躁,口吻強硬:「我地位僅次於他,所以現在由我負責指揮行動。」
「折損兩名同伴,這對於兔子來說非常少見。由此我認為我們需要尋求協助。」
不是幫助,不是配合。千葉用詞精當,將兩個氏族放在了等同的位置上。
「我摘下面具以示誠意,希望你們能接受我的請求。」在以第一人稱開頭的句子裡,千葉放低了姿態。
「但同時我也希望獲得你們體諒,別去探看其他兔面人面具下的臉。」
「尊。」草薙低聲叫了赤王一聲,眼神中隱有勸誡。
他們是循著槍聲才找到的地方,先來後到,黃金氏族在此次行動中是佔先的。所以赤王氏族跟在後面。
再者,王權者排名中,黃金之王是第二順位,高於第三王權者赤之王,衝突起來他們討不到便宜。
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好。
周防尊盯著千葉言看了幾秒,平時感受到赤王氣息就會腿軟的姑娘毫不示弱地平靜回視。
周防尊往旁邊讓了一步。
千葉言明顯鬆了口氣:「多謝。」
草薙點燃香煙,和他在神奈川做的一樣,在空中畫出方框貼到門上。
門上被切出一個矩形入口,周防尊率先走了進去,作為鎖的十束自然緊緊跟著,草薙於是落在了最後。黃金氏族走在最前面的是千葉,於是男人得以和她說上話。
「我不覺得你有非這麼做不可的理由。戰鬥中產生傷亡非常正常,如果因為害怕同伴受傷而打亂整個戰鬥計劃,我認為是得不償失的。」
「你們隊長,」草薙側了下頭,示意後面的黃金氏族,但並沒有把視線轉過去,「是你們中唯一一個精神系異能者吧。」
「如果再次遇到二宮直治的克隆體,我們這群人將毫無招架之力。」
「他現在精神不穩定。」千葉回答,「異能暴走後是是無差別的攻擊。」
「我和他的聯繫沒有中斷。」兔子的耳朵中注射有迷你藍牙耳機,與終端連接,「一旦他準備好了,隨時可以返回。在他返回之前,我們謹慎些。」
「再者,摘下面具的這個機會,我已經等很久了。」千葉側過臉,笑了笑,「這是我一系列的工作中重要的一環。」
草薙聳聳肩,往前走去。周防尊那裡似乎出了點情況。
「怎麼了?」
「不是異能者。」十束一臉不妙地回過頭來。
草薙越過周防尊肩頭看了一眼,門後的空間被佈置成了一間起居室,連著開放式廚房,廚房那邊的牆上還嵌著一扇窗子,窗玻璃上運用高科技投影,彷彿另一面是真實的天空一般。裡面坐著一男一女兩名中年人,男性坐在桌邊看報紙,女性背對著眾人在流理台上做壽司。
在三人注視下,一男一女全無反應。十束和草薙說話時沒有壓低聲音,正常人都不可能毫無察覺,這兩個中年人的狀態好像在演情景劇一樣。
之前的片岡和千葉克隆體,也給人同樣的感覺。
千葉戳了戳草薙的背:「怎麼了?都擋在這裡?」
三個男人戳在面前,她什麼都看不到。
十束體貼地後退一步,給千葉讓出位置。注意力轉移,十束沒有看到,千葉聲音響起後,兩名中年人產生了反應。
「小言?」
正往十束給她騰出的地方上站的千葉愣了下,不確定是不是在叫自己。她疑惑又不失警覺地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又是愣了下。
下一個瞬間,她的眼淚掉了下來。通紅的眼眶帶著近乎憤怒的悲傷,隨即她整個人都抖了起來,身上的金色光芒倏忽消散。
「千葉?」草薙喊了她一聲。還沒還得及問什麼,放下了報紙的中年男性的話給了他答案。
「哭什麼?學校裡被欺負了?來和爸爸講講。」
「沒有被欺負。」千葉居然流暢地答了出來,甚至勉強牽了牽嘴角,「只是我要走了,有點捨不得。」
「有什麼捨不得,又不是不會在回來了。」做爸爸的說。
「吃了飯再走啊,學校裡的事哪有這麼急的。」做媽媽的端出了壽司。
「我不會回來了。」千葉的表情微妙的變了,剛剛是對熟人,現在是對陌生人,「我早就回不來了。」
女性的表情再次轉變,這回是對敵人——
「誰允許你們這麼褻瀆我的父母了?!」
滿臉淚水的姑娘通紅著眼睛,神情猙獰,風系異能直衝那對中年人而去!
在血肉飛濺的前一秒,草薙把千葉拉到懷裡,伸手摀住她的眼睛:「尊。」他低低叫了聲赤王。
赤色焚風呼嘯而出,尚未濺開的血,還未斷開的骨節,全部在瞬間灰飛煙滅。赤色浪潮中,千葉全身的重量都靠在草薙身上。
火焰一滅,千葉把重心移開,她把草薙的手從眼睛上移開,淡淡掃了眼一片焦黑,什麼都沒留下的房間。
「你們先走。」千葉言抹了把臉,語氣裡還殘留有哭腔。
她說著轉身往黃金氏族那裡去。情緒低落的時候,人都會遵從心底深處的本能,她更信任黃金氏族。
「跟在我身邊。」草薙拽住了她,「有必要讓你的部下看見你這麼狼狽的一面嗎?」
千葉輕微地掙扎:「我更不想讓你看到。」
草薙難得沒順著她:「我不介意。跟著我。」
千葉還是不肯,草薙接下來的話便近乎威脅了——
chapter51
「我認為,你現在的精神狀況也不適合當領隊呢。」草薙貼在千葉耳邊低聲說,「需要我大聲地把我的判斷告訴你的部下們嗎?既然你能接替二宮的位置,就一定有人能接替你的位置吧?」
千葉言停下掙扎,緩緩地抬眼看他,泛紅的眼睛依然濕潤,然而自下而上的仰望居然帶著上位者的氣勢。
草薙挑著眉,氣勢毫不輸給千葉:「怎麼說?」
「可以,但是我有條件。」千葉說,語音中的哭腔散去了,回到一貫的冷靜:「你們也必須在我的異能覆蓋之下。不分前後,兩個氏族一起行動。赤王氏族的三人,正好補上兔子缺失的三人的位置。」
瞬移能力者送二宮離開後沒有回來,他在等二宮恢復,再將他帶來。
兔子們對他們的隊長有信心。
「我拒絕。」還沒得草薙想出該說什麼,周防尊已經回答了。
千葉言手腕短促而迅猛地用力,從草薙手中脫了出來:「那就沒什麼可說的了。」
金色的光芒重新回到女性身上,蔓延到全體兔子,千葉言又站回了隊伍中。
「走吧。」十束扯了草薙一把,跟上周防尊。
草薙回頭看了眼千葉,女性眼中浮現的是掩蓋一切的淺淺漠然。她的做法沒有錯,關係到兩個氏族,個人感情必須放在一邊。兔子的領隊跟在赤王氏族的身邊不成體統。
但和二宮直治比起來,她顯然缺乏領導者的手腕。二宮離開後她用示軟的方式緩解可能發生的矛盾,身為女性的她使用這種方法無可厚非,她以曲折而柔和的方式達到目的。
但她這樣的做法,缺乏一往無前的氣勢,打擊了士氣。
如果她能退一步,那為什麼不能退第二步呢?
草薙出雲於是想讓她跟在自己身邊。他也知道自己有些過分了,無可否認,千葉兔子的身份讓他無所適從,那身神官服在他看來很礙眼。
如果女性稍稍示弱,在他身邊尋求安慰和依靠,一切都會變得順理成章。
可惜她沒有。也幸好她沒有。
近乎逞強的堅強,正是千葉言的魅力所在啊。
接下來的路上,他們沒有遇到多少阻礙,建造在山體內部的通道曲折,分叉處總會出現一個克隆體將他們引向其中的某一條道路。
他們最後看見的克隆體是——
周防尊轉過頭:「喂,草薙。」
金色頭髮的男人苦笑:「哎呀,真是的。」他走上前去,焚燒自己的克隆體,那個保持著微笑的克隆體像是沒有生命的玩偶,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我是在神奈川才和這個組織有接觸的,沒想到這麼短的時間裡他們就把我的克隆體做出來了呢,不過看上去好粗糙啊。」男人無所謂地笑,「完全沒有人類應有的感情嘛。」
「就像是用3D打印機做出來的殼子。」千葉沉聲道。
如果真的是這樣,倒可以解釋克隆體年齡超過成長年限的原因。
但之前他們遇到的克隆體分明是有自己意識的。
「用3D打印機做出肉體,然後往腦袋裡植入記憶芯片嗎?」在場的人反應都不慢,十束伸出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腦袋,說道。
「技術難度太高,現在的科技還沒發達到這種程度。」草薙笑了笑,開始對著鐵門畫方框,「又不是科幻片。」
「其實,你們猜得已經差不多了。」門後,傳來了儒雅的聲音。
被隔開大洞的鐵門緩緩移入了牆壁。
被切割下來的鐵板邊緣泛著紅光,彷彿是粗魯的嘲笑。
「別著急,我這不是給你們開門了嗎?」空曠的房間裡,正中央,兼定端著杯紅酒坐著。
男人臉上的表情是計算過一般的精密,恰到好處的親切:「歡迎來到我的地下宮殿。」
「能在死前見到你我很高興,我的孩子。」兼定遙遙向千葉舉了下杯,「現在就讓我們一起等等直治吧。」
千葉的表情動了動,還沒還得及說什麼,她就感到身後出現了一個異能漩渦。
瞬移能力者根據同伴們的坐標,將二宮直治帶回來了。
頭髮微微汗濕的男人沒有戴面具,穿著神官服的他沉默地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不用等了。」男人說。
他墨色的眼中有微微的波瀾,男人抬手摸了摸千葉的腦袋,這動作讓女性愣了愣:「我回來了。」
「我都想起來了。」這麼說著的二宮,將目光投向了房間中央的兼定:「都想起來了。」
「歡迎回來。」兼定笑著,「我的孩子。」
「能在死前見到這樣的你,我很高興。」
「死前?你就要死了嗎?」二宮問。
「是啊,」兼定甩開了杯子,紅色的酒液拋灑到空中最終落地,高腳玻璃杯在一聲脆響中碎裂,「我就要死了。」
兼定站起來,往二宮這邊走,二宮向他迎去。兩人之間的氣氛有如劍拔弩張之前的凝滯,千葉都不敢阻攔二宮。
女性發覺,那個噩夢一樣的男人沒有記憶中的那麼高大了,他和站在面前的二宮一比較,完全是個老人了。
再有魅力的儒雅老人,氣勢上不可能比過二宮這樣的青年人。
兩相對比,聯繫兼定之前的話,那個男人身上,彷彿真的有些行將就木的枯槁味道。
「別想太多,我不是想死在你們手裡。」兼定和二宮隔著一米站定,「絕症啊。病毒的進化比科技快得多了。」
兼定摘下手套,幾近透明的手背上透出青色的經脈,手背上密密麻麻全是針孔。
「我沒有說謊。」兼定的談話對像只有二宮,「能滿足我一個願望嗎?算是臨終關懷。」
二宮沉默了會兒:「什麼願望?」
「很簡單,單獨聊聊。」
兩個男人之間的氣氛很微妙,千葉一直覺得,兼定在地下設施中的一系列動作,都是為了刺激二宮,讓他恢復記憶。女性以為研究者想讓二宮崩潰,但現在看來,似乎並不是這樣——他說想要單獨聊聊。
二宮的反應同樣讓人摸不清頭腦,他沒有對兼定表現出刻骨的敵意,甚至表現出一種掙扎的遷就。
「好。」
「老大!」
立刻有兔子在內部通訊中表示反對,二宮一回來,就給他們添上了幻覺的保護層——已經摘下了面具的千葉除外。
「放心,我不會對他做什麼的。」兼定沒有聽見兔子的話,但很有自覺,他從口袋裡掏出遙控器,按下某個鍵,天花板上降下四面玻璃,「我就站在你們面前,設個隔音層。」
千葉用風輕輕敲擊,確定那確實是普通隔音玻璃,擋不住異能的攻擊。就在兼定說話的同時,二宮給他們下了命令,不許輕舉妄動。
她心中猶疑更甚。
事情向匪夷所思的方向發展。
一群人站在玻璃外側,看裡面兩個人面對面說話,在場沒人學過唇語,無從得知他們到底在說什麼。
周防尊很快不耐煩,以消極的方式收了場:「走了。」
他轉向來時的通道,招呼兩名同伴。
十束顯得有些為難,大概是覺得不能就這麼丟下黃金氏族,草薙替他做了決定,男人對千葉說:「我在你外面等你。」
黑髮女性轉過臉來:「回去後我去找你,我們不一定原路返回。」
草薙點點頭:「到時候聯繫。」
赤王氏族於是離開了。
沒過多久,在黃金氏族的注視下,玻璃房內的談話結束了,四面玻璃緩緩上升,兼定跟著二宮走了過來。
「我控制了他。」二宮直治說,他的表情像是放下了什麼,又像是失去了什麼。
男人臉上透出深深的疲憊:「直接回御柱塔。」他吩咐瞬移能力者。
路上的幾分鐘時間,二宮一直沉默,其餘人也不敢開口。他們的隊長平日裡話也不多,但此時他的狀態顯然不太對,男人週身氣場沉重,連帶著周圍的人也不輕鬆。
是因為兼定與他的對話,還是因為找回的記憶,或者兩者都有?
千葉不確定,便不知如何開口紓解安慰,只能由得二宮沉默。
一回到御柱塔,二宮就帶著兼定面見黃金之王,其餘兔子則回到他們的辦公室稍作休整。破損的神官服和面具被統一處理,千葉通知二組成員過來集中,出任務回來的兔子各自整理好儀容等待同伴們的到來。他們將以兔面人的方式,和此次行動中死去的成員正式告別。
二十分鐘後二組成員到齊,在新聞行業工作的他們效率奇高,當然其中瞬移能力者出力不少,但最重要的,還是他們對死去同伴的尊重,沒有人推脫工作忙沒時間,看重與認真讓人感動,這是兔面人凝聚力的表現,同時這份心情也反過來提升了兔面人的凝聚力。
千葉言沒法像二宮那樣完美地領導負責戰鬥的一隊,但不可否認,她也是有能力的,二隊的傳媒集團以她馬首是瞻。
二宮沒讓他們久等,幾乎在二隊到齊的同時出現了,男人匆匆整理了下衣服,便和同伴一起去了停屍間。
正式告別儀式也不過只有十分鐘,太多的儀式都是累贅。述生平,鞠躬,默哀,繞遺體三周。沒有眼淚,沒有哭號,但悼念的感情是實實在在的。
十分鐘後一切回歸日常。二宮帶著一隊去處理兼定事件接下來的問題。千葉則和手下的隊員交換情報,然後放他們回各自崗位。
跟著她去關西的津村和時田還在回來的路上,這兩人尚且不是黃金氏族的成員,對兼定的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但這回任務結束,也隱約有所察覺了。千葉和他們通話讓他們回東京,對面的語氣已經變了。
差不多了。
這麼想著的千葉離開了御柱塔,撥通草薙的電話:「我已經在東京了,你在哪兒?」
「我還有半個小時才到。」男人回答,「家門備用鑰匙在牛奶箱隔層了,把裡面的底板抽出來就能看見。」
這個家門,不用猜,是草薙的家門。
千葉為男人的狡猾挑挑嘴角,低聲道:「我等你回來。」
柔軟的語調搔得草薙心頭發癢:「我很快就回來。」
※
把鑰匙插.入鎖孔,一擰,卡噠一聲脆響。
伸手摸到開關摁下,暖色的燈光蔓延,疲憊後知後覺地攏上來。
千葉對著空無一人的屋子,低聲說:「我回來了。」
兼定說了什麼,黃金之王說了什麼,二宮直治在想什麼,研究所的後續工作還有些什麼,津村和時田的下一步該怎麼安排。
事情又多又煩。
千葉走進房間打開衣櫃,拿了草薙的一件浴袍就進了浴室。
她想好好洗個澡,她覺得身上手上,沾滿了黏糊糊的髒東西。
因為覺得髒,所以洗的仔細。
快洗完的時候,隔著水聲她隱約聽到了開門的聲音。浴室門上隨即傳來了叩擊聲:「千葉,是你在裡面嗎?」
「嗯,我好了。」畢竟不是自己家,霸佔浴室不好意思,房間裡的盥洗室裡只有淋浴房,而這裡有浴缸,「馬上出來。」
「不用著急。」男人聲音裡帶著讓人安心的笑意。
關了水,千葉伸手摸了個空,愣了愣,猶猶豫豫地喊了聲:「草薙。」
「嗯?」傳來了男人有些距離的回應。
「……能幫我拿條浴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