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為誰生
紅藥，又名芍藥，是一種生長在野外的花。它還有一個不太出名的名字，叫做將離。
將離將離，是否早就註定了她這一生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只有離別……
火光熊熊燃起，何紅藥沒有落淚，微笑著伸臂抱住那具沾滿泥土的骸骨，就像抱住當年那個溫柔俊俏的郎君一樣，輕輕閉上了眼睛。
這一生為你如此，無怨無悔。只是如有來生啊，只求再也不要遇見你，遇見你也不要再愛上你，因為這一生的糾纏已經夠多了。
***
地府是這樣的嗎？溫暖舒適得像回到了母親的懷抱，四周彌漫著烤肉的香味，身上蓋著暖和的被子，躺在這麼好的地方，就算膝蓋上的痛也可以忽略了。
什麼？痛？為什麼還會感覺到痛？她不是已經死了嗎？
倏地睜開眼睛，掙扎著坐起身看到自己小小的手腳，何紅藥突然清醒過來，回憶起了她在渡過忘川之時遺忘的記憶。
三生石上結姻緣啊，癡情的何紅藥在死去之後飲盡了孟婆湯忘卻了一切，頭也不回地投入了輪回，一點情魄卻始終不絕，脫離了身體飄到了三生石畔，深深地刻下了兩個人的名字。這點情魄用盡了力量，很快煙消雲散，但刻下的緣分卻沒有散去，生生把已經投胎二十年的何紅藥拉回了與她結緣的人的年代。只是不知道這一次結的是情緣，還是孽緣。
既然是自己的一魄，那它任性的後果由自己承擔也無可厚非，何紅藥無奈地摸摸臉，就是不知道自己現在多少歲了。
現在呆的地方應該是一個山洞，幾塊木柴把火堆燒得旺旺的，旁邊還坐著一個衣裳單薄的小男孩，黑一塊白一塊的花臉上幾乎看不出長相，手上拿著小刀穿著扒了皮的兔子烤著，頭一點一點，明顯是睡著了。
「喂。」她推推那個小男孩，「醒醒，別睡了，當心著涼啊。」
小男孩歪了一下，迅速地驚醒了，小臉上立刻滿是高興：「妹妹你醒了啊，腿還疼不疼？」
「好多了。」她站起身想活動一下睡麻了的腿，才發現身上蓋的東西是一件男童衣裳，應該是心疼妹妹的小哥哥脫下來給他蓋上的。她心中一暖，把衣裳披回小男孩身上：「哥哥你自己穿吧。」
在洞中一瘸一拐地繞了幾圈，她突然一楞，自己剛才下意識地回答，說的是雲南地方的方言，而她根本從來沒學過，看來雖然沒有記憶，但有些東西的記憶是刻在骨子裡的啊。只是有些事情比較麻煩，譬如，她要怎麼向眼前的小哥哥解釋她記不得他的名字了。
目前何紅藥所有關於所處世界的記憶都來自那本看過的叫《碧血劍》的小說裡，她知道何紅藥是雲南五毒教老教主的妹妹，新任教主何鐵手的姑姑，可書裡從來沒有提到過何紅藥的教主哥哥叫什麼名字。
想了又想，她還是打算先試一試，問不出來再裝傻：「哥哥，我們的名字是怎麼來的啊？像我為什麼要叫紅藥？」她坐到小男孩身邊，仰起的小臉上寫著好奇。
「妹妹你還小不知道，你叫紅藥，就是咱們家種的紅色的芍藥花，又好看又可以當藥用。我叫青葙，也是可以當藥用的。咱們五仙教養毒種藥最多，爹娘生前取了這兩個名字，也是盼著咱們兩個能得教中庇護的意思。」小男孩坐在地上，明顯身量不高，最多十一二歲，但說話有條有理，很有大人的樣子。
生前？何紅藥敏感地抓住了這兩個字，這麼說他們兩個爹娘已經去世了。再看看何青葙和自己身上破舊的衣裳，以及兩個小孩大半夜的呆在一個山洞中，其中一個還受了傷這種不合理的情形，只怕這對沒了爹娘的小兄妹日子過得不怎麼好，經常受欺負，才使得一心保護妹妹的小男孩能夠這樣早熟。
她在發呆的時候，何青葙已經取下火上烤著的兔子，把焦的那一邊自己留下，好的那一邊遞給何紅藥。
何紅藥心中酸澀，把烤焦的那一半拿到自己身邊：「哥哥，我喜歡吃焦一點的東西，比那個香。」
何青葙怎麼肯讓妹妹吃烤焦的兔子，兩人推來推去，搶了半天，何紅藥「噗嗤」一笑道：「哥哥，咱們再搶兔子都涼了，這樣吧，一人一口，誰也不許推了。」
何青葙見妹妹乖巧，也不再推讓，兩人一人一口吃完了那兩邊兔子。
何紅藥見旁邊沒有布巾，出去扯了幾片樹葉來給自己和哥哥擦了手。兩個人都讓對方睡覺，自己守著，但最後誰都沒睡，像兩隻小小的老鼠一樣擠在一起靜靜地等待著天明。
久等的晨光終於遲遲地出現了，何青葙滅了火堆，把膝蓋受傷的何紅藥背在背上，赤腳走在崎嶇的山路上，突然道：「妹妹，總有一天，我要誰也不敢再欺負咱們。」
何紅藥抱緊何青葙的脖子，儘量減輕他的負擔，心中默默想，一定會有那麼一天的。
五毒教的所在，是在一個大山坳之中，教中人大都世世代代居住於此，人越來越多，漸漸形成了一個村落。與尋常村寨也沒有甚麼大的區別，一樣人來人往，荷鋤耕作，只是他們耕作的不是別的，而是毒花藥草，家中養的也不是尋常雞犬，而是毒蠍子毒蜈蚣。
已經在這裡住了一段時間，何紅藥知道得越來越多，譬如何青葙與何紅藥兄妹是教中低等弟子的遺孤，爹娘皆身份低微，只是他們雙親都因教中事務而死，才得勉強賞一碗飯吃，但不免常常受教中其他孩子欺負。兩個無親無故的小孩，誰管得了他們的死活。何青葙每月去教中領一石米，還要被克扣兩成，挨打受氣更是家常便飯。
唯一值得慶倖的就是，何紅藥有一個會護著她的好哥哥。
何紅藥傷好以後，就跟著他下河摸魚，上山打兔子采野菜，雖然能抓到的東西不多，但畢竟能為兄妹倆簡陋單一的口糧中添一點菜色。
但是，這一條路很快行不通了，因為冬天將要到來了。
神農秘卷
天氣並不是特別冷，柴禾也是撿得到的，就是外面很難再找到能吃的東西。
兄妹兩每日一鍋薄粥，何青葙便將稠的盛到妹妹碗中，稀的自己喝了。眼瞧著何青葙的小臉一日比一日黃瘦，因失了調養，十四歲的年紀卻瘦弱得似只有十一二歲，何紅藥日夜思來想去，竟想不出一個生財之法。要做些買賣，苦無本錢，且兄妹兩個皆年幼，只怕要被奸商所欺。就是想要走山路到東面大理城中謀個差使，當個小廝丫鬟，沒有保舉之人，也入不得門。只得努力操持家務，務求不讓何青葙擔心。
何青葙年紀雖小，但是甚有志氣，爹娘在世時教過他一些種藥制毒之法，他便學著養些蟾蜍蠍子。但不得其法，死了許多，他也不氣餒，偷偷翻牆去瞧別人家的法子，進展卻也甚慢。連著半年，他日日上門為右護法家挑水燒火，搬花澆草，掃地除塵，但凡能做的都勤勉非常，右護法知他家困苦，當他想要討些財物糧食，便喚了他來，賞了他二十兩銀子，讓他隨下僕去領些米糧。何青葙卻袖手不收，跪下苦苦哀求道：「多謝護法大人，只是大人賞我銀兩糧食，用光吃光了又如何是好。我不求別的，只求大人看在我爹娘為我教事務而亡的份上，傳我些使毒養毒的法子，將來能在教中做個下等弟子養家糊口也好。」
右護法沉吟半晌，命左右退下，只留下兒子齊雲敖在側立著，自己回房取了一本厚厚的書冊，遞到何青葙手中。齊雲敖大吃一驚，上前正要說話，被右護法橫眼止住，緩緩道：「教□有上中下三卷神農秘卷，神農嘗盡天下百草，其中有藥有毒，藥毒本不分家，這三卷書中載盡天下藥草毒草。我手中的是上卷，借你參詳一月，卻是一日也不能多。」
何青葙從不曾想過有朝一日能一觀神農秘卷，雙手顫抖著接下，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只是重重磕頭。
右護法撚須搖頭道：「老夫擔了干係借你此書，只盼你將來若能有出頭之日，勿忘今日之事罷。」
何青葙從腰間抽出一柄小刀，在手臂上重重一割，鮮血便流了出來，鄭重發誓道：「我何青葙若有出頭之日，必不忘今日之恩。若違此誓，當流盡今日百倍鮮血償還。」他將書用油紙包好，小心翼翼地塞進衣襟裡，就要告辭而去。
右護法出聲叫道：「且慢。」走下堂來取藥親手為他上藥裹傷，又將二十兩銀子與一袋白米，幾塊臘肉交與他，「這些東西你依舊帶走罷。」
何青葙自雙親過世之後，帶著妹妹度日，飽經憂患，平日裡挨的盡是白眼，突然見一個人對他好，心中感激真是無以復加。他性子沉穩，不善言辭，便又跪下來磕了一個頭，含淚去了。
見他走得遠了，齊雲敖才對父親抱怨道：「爹，你做什麼對那窮小子這麼好？居然把神農秘卷借給他看。」這裡是教中總舵所在，居住的都是五毒教中人，許多都已成家立業，因而小孩子不少。何青葙兄妹無依無靠，受欺辱毆打是家常便飯，其中欺負他們最厲害的便是齊雲敖了，有一日還帶著一群小孩子把何紅藥從山上推下去，何青葙雖沒說什麼就上山去找了，但當時怨毒的目光他可記得清清楚楚。
右護法瞪了他一眼：「你當我不知道你帶人欺負何青葙和何紅藥兩兄妹？只是懶得管你們。過去的就算了，以後再敢我就打斷你的腿。這何青葙雙親死了三年多，一個人撫養妹妹長大。他無人指教，不過東家看一些，西家聽一點，你是我悉心教導出的，他養毒制毒的本領你可及得上？他本領勝過你，卻能忍氣吞聲，甘心受你欺負，甚至到我家中來幹僕役的活。何青葙既堅韌聰明，又能動心忍性，他日必能出頭。我今日在他貧賤之時施恩於他，他將來的回報必定遠過於此。若不是你太過不肖，我何必如此費盡心思。」
齊雲敖雖然不平，但父親積威甚重，便默默地站在一邊不敢說話。
何青葙回到家中，同何紅藥說了，取出神農秘卷給她看。何紅藥卻不急著看書，端了熱水出來，用布巾沾濕了替他細細擦盡臂上血跡，又取針線替他縫補破了的衣裳，縫著縫著眼淚似斷了線的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流：「哥哥以後千萬要記得，無論如何都不要傷了自己。」
何青葙手忙腳亂地替妹妹擦著眼淚：「妹妹放心，哥哥不會有事的，我還沒看著你長大嫁人呢。」
何紅藥忍不住含著眼淚笑了，推開他道：「只有一個月，哥哥這些日子不要出門罷，好好在家看書。」
何青葙答應著打開書，卻是一楞，臉上刷地白了，「這書竟是用漢人的文字寫的，我統共只識得幾個大字，便是現去學也來不及了。」他又是灰心又是沮喪，仿若寶藏就在面前，卻找不著鑰匙開門，跌坐在地上半天說不出話來。
何紅藥接過書翻了一翻道：「哥哥，我認識這些字。你快些去借些紙和筆墨來，這一月中我一邊抄書一邊教你認字，等抄下來咱們以後再慢慢參詳。」
何青葙又驚又喜，借了紙和筆墨回來，看她鋪開紙就寫，字跡端正，不由問道：「爹娘早逝，我們兄妹從沒上過學念過書，妹妹如何識得漢字，還會寫？」
何紅藥不擅用毛筆寫字，只得儘量寫得工整易認些，頭也不抬道：「我夜間常常夢見爹娘，他們請先生教我的，說總有一天用得著。」
何青葙從來不疑妹妹所說的話，不敢打擾她抄書，獨自到灶房中生火做飯，把臘肉放在飯上一同蒸了，心中卻想道，莫不是爹娘在天有靈，不忍我兄妹受盡欺負，才托夢教妹妹識字，若不是他們暗中相助，右護法怎會將神農秘卷借與我。只是他們為什麼只見妹妹，不來見見我。啊，我明白了，娘親以前講故事時曾說過，鬼是怕陽氣的，我是男子，陽氣比妹妹重，他們雖思念我，卻近不得我，定是如此。
他想得明白了，做好飯叫妹妹來吃時便問道：「爹娘還說什麼了？有沒有提起我？」
何紅藥隨口回答，不想他當真了，只得順口謅道：「他們見我認識字了，便囑咐我好好照顧哥哥，便不再來了。」
何青葙心中又是歡喜又是傷心，學得神農秘卷有望，雖然再也不能見到爹娘，但他們還是念著他的，還在世上留下唯一的妹妹陪著他。他放下筷子，默默祈求道：「望爹娘在天有靈，佑我兄妹平安，學得本事，不再受人欺負。
為乎泥中
這一月中何紅藥白日裡除了吃飯片刻也不停息，夜裡也常常挑著自家做的桐油燈忙碌大半夜，筆墨不夠時便用樹枝沾著燒的炭寫，一日比一日消瘦。待到一月之後抄完，何青葙將原書拿了去還給右護法，何紅藥倒頭大睡醒來，見何青葙守在旁邊，手裡捧著抄好的書，雖然不認識幾個字，仍是喜不自勝地看著。
何紅藥知道他的心情，忙起身著衣攏了頭髮。兩兄妹折枝為筆，盛沙為紙，邊學字邊讀那神農秘卷。何紅藥記性好，又抄過一遍，記得比何青葙快些。何青葙記性不如她，悟性卻比何紅藥高些。兩人有不懂的地方便互相商討，時時抓些毒物來對照餵養。何紅藥雖不喜那些蜘蛛蜈蚣醜陋，但既是這五毒教中人，說不得入鄉隨俗，不至於近墨者黑，但也要拿起墨塗抹一番才是。
不知不覺過去半年，兩兄妹已算是有了小成，適逢五毒教一年一度招收總舵座下弟子，他們便商量前去參選。五毒教雖地處偏遠，但在雲南一帶名聲著實響亮，這座下弟子雖然比不上護法長老，連堂主香主也及不上，但畢竟算是有了進身之階，因此挑選甚為嚴格，須得各完成一件任務方得入教。
何青葙已十四歲有餘，是打定主意一定要去的，但想起何紅藥只有十歲，不由得猶疑道：「妹妹，不然你在家中等哥哥回來罷？」
何紅藥挽著他的手笑道：「哥哥怎地小瞧人，我若與你仔細較量，你未必贏得過我呢。」
何青葙慣于寵溺妹妹，見她堅持便不再反對，拉了她到教中管事弟子處報了名字，又求那弟子將妹妹與他分到一起執行任務，那弟子十分好說話，一張團團圓臉笑得似彌勒佛：「正好是兩人分一組，你們既是兄妹，理所當然應在一起。」
何青葙和何紅藥歡歡喜喜接了羊皮紙，領了銀兩謝了他便回家收拾行李。
他們剛出門，那管事弟子身後便閃出一個少年，身穿天藍色繡花錦緞袍子，生得鉤鼻薄唇，一雙細細長長的眼睛看起來十分險惡，正是右護法家的少爺齊雲敖。他往那管事弟子袖子裡塞了一錠金子，拍著他的肩膀笑道：「多謝你啦，這次看那小子死不死。過幾天我跟爹說說，將你調到他手下使用。」
右護法其時正當權，在他手下當差自然比打雜強得多了，那管事弟子聽了大喜，打躬作揖道謝不提。
何青葙和何紅藥帶了幾件衣裳，包袱裡裝了盤纏乾糧，身上各處藏好自製的毒藥，便向大理城而去。
他們接到的任務是要暗殺一個叫程青竹的人。何紅藥記得這人武功不錯，且與朝廷切切相關，只怕難殺。何青葙卻道不妨，他們只是參選座下弟子，不至太過為難。誰知到了大理城客棧住下，兩人出外打聽，原來那程青竹是近幾年才遷到城中來的有名富翁，家大業大，請了百十個護院，據說在江湖上也極有名氣，時時有武林中好友登門拜訪。
何紅藥一聽便知不對，以程青竹的身份地位，便是五毒教也要出動大批高手才對付得了，叫兩個還不是座下弟子的小孩子來頂得了什麼事。怪不得那管事弟子與他們無親無故，卻如此和氣，只怕是有人在暗中算計他們兄妹。
但既然接了任務，若無功而回，只怕從此再入不得門。兩兄妹無奈，只得退了客房，在城外藏好包裹，塗花了臉，又把衣裳撕爛，妝成乞丐再入城，在程家大門之外日日乞討，見機行事。
只是等了數日，卻是越等越絕望。這程青竹不過三十來歲，年紀不大，氣派卻著實不小，出門必跟著十來個護院，前呼後擁，像他們這樣的小乞兒連衣角也沾不上一片。進了門又大門緊閉，時時有護院狼狗巡邏。他們等了十來日，不但沒進過門，見也沒見過程青竹幾次。只是並無退路，只得接著等下去。
這日頭上太陽甚烈，烤得地面開裂，街上塵土飛揚，沒幾個人行走。何青葙兄妹坐在程家大門圍牆邊，腳邊擺著一隻破碗，被太陽烤得唇焦舌裂。何紅藥年紀小些，坐得久了便一陣頭昏眼花，何青葙擔心妹妹，便拿了碗到門邊哀求守門的家丁：「大爺，賞一碗水罷，我妹妹中暑了。」
那家丁一掌將他推開：「滾滾滾，小叫花子還敢跟老子要水喝，滾遠些。」
何青葙不敢惹事，盯了他一眼便退到牆邊扶起妹妹：「我們先回去罷，明日再來。」
何紅藥扶著哥哥的胳膊，一陣頭暈，向旁邊便倒。何青葙正要去接，卻見旁邊一個少年將她扶住。那少年十三四歲模樣，眉目生得甚是俊美，但一雙劍眉斜飛入鬢，十分英氣，此時雙手扶著何紅藥，臉上卻是十二分的不耐煩：「喂，你快站好了。」
何青葙伸手要將妹妹接過來，何紅藥昏昏沉沉之間，卻是抓住那少年的衣裳不放。何青葙生怕他要將妹妹摔開，便跪下道：「這位小少爺，我妹妹昏著才這樣，不是故意的。」
那少年雖然生氣，卻並沒有將何紅藥摔開，任她靠著自己，從旁邊一個僕役模樣的老家人手中接過一隻水囊，往何紅藥口中灌了幾口，又倒些在她臉上。
片刻之後，何紅藥悠悠醒轉，見自己拽著一個陌生人的衣角，還靠在他身上，忙松了手退開。那少年一身素白的袍子上已被抓了幾個漆黑的指印，他狠狠瞪了何紅藥一眼，轉身就走，又旋身回來把水囊塞到她懷裡，丟下兩塊碎銀子：「找個醫館看看罷，免得曬死了討不著飯。」
何紅藥抱著水囊，撿起地上的銀子，向何青葙笑道：「這人雖然嘴巴太毒，但心地卻不算太壞。」
何青葙擔心妹妹，「嗯」了一聲便蹲在地上，把妹妹背在背上道：「你中了暑，咱們今日還是先回去罷。」
他背著妹妹走到饅頭鋪子，打算買幾個饅頭就出城去，卻不慎將旁邊一個婦人手中的饅頭碰到地上。那婦人不過二十七八歲，黝黑的肌膚，一身農婦裝束，見狀大怒：「你幹嘛故意撞我？」
何青葙一手托著妹妹，一手將地上的饅頭拾起來遞給她，口中連聲道歉：「對不住，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那婦人一掌將饅頭拍在地上，順手一巴掌拍在他臉上，怒喝道：「你這小叫花子好生無禮，掉在地上的你還撿起來給我。」
何青葙見她不講道理，欲要還口，見旁邊走過來一個壯實的莊稼人瞪著他，便忍下來了，陪笑道：「是小的不是，小的賠些新的給你罷。」從懷中摸出幾個銅錢遞給賣饅頭的小販，用油紙包了幾個乾乾淨淨的饅頭遞還她，方才了事。
何紅藥喝了幾口水，又歇了一會，已覺得好多了，便下來自己走。兩兄妹出城門走了一段，又穿過一片樹林，才在一條小河旁停了下來。原來這裡有一個山洞，許是獵人打獵時住過，收拾得頗為乾淨，還有些石灶粗碗，他們見沒人，便將就住了下來。兩人各自在河裡洗乾淨手上臉上的泥汙，才進洞坐在鋪了稻草的地上。
何紅藥笑問道：「哥哥，你給她的饅頭上下了些什麼？」
何青葙打了水做飯，若無其事答道：「不過是些瀉藥罷了，給她些小小教訓。」
想著那凶巴巴的婦人半夜急不可耐找茅房的樣子，兩人笑成一團。他們徘徊數十日，仍未有寸許進展，心中都是惶恐不已，但又怕對方擔心，只得強作笑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