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天下定蘇秦終定情
“快,快去秦府打探!”
老管家見她神色不對,哪還敢耽擱,急急地出去,將幾個伶俐的一股腦全派了出去,只盼著早些得了消息,也好叫自家夫人安心。
秦子浚重傷的消息並不難打聽,看到府門外進進出出的大夫,再尋個小廝塞點兒銀子,便成了。只是想要往深裡就礙難了。好容易弄清了前因後果,明曉了眼下情景,竟也過去了大半日。
印證自己的猜測,蘇雲岫跌坐在榻上,恍白著臉,木然地坐在那,如同一尊雕塑。
如此異狀,老管家連忙去通知了蘇軒。不多時,便見蘇軒急急地跑進屋子:“娘,娘您怎麼了?您可別嚇我哪,秦叔叔吉人天相,一定不會有事的。娘,您想一想秦叔叔,若是他知道你這般模樣,怕是連病都養不好了……”
提及秦子浚,蘇雲岫的眼神微微一閃,忽然猛地站起身來:“備車,速與我備車。”
蘇軒頗為複雜地歎了口氣,罷了,罷了,便隨母親走一遭罷。但願,此行真能見到秦叔叔。若不然,怕是這心裡的結,再難打開了……
不知是何人吩咐的緣故,到了秦府外,遞上拜帖,竟也沒人阻攔,不過盞茶時間,就讓他們從角門進去了。內室裡,秦子浚聽聞雲岫母子到來的消息,先是一喜,可一低頭,看到身上的傷,輕歎了口氣,往身上蓋了層薄毯,又喚來侍女收拾了一下儀容,對著鏡子認真看了會,只是臉色略有些蒼白,心裡略安了些,擺手叫人退下,便半躺在榻上,細細聽著外面的響動。
不多時,便聽到一陣急切而略帶淩亂的腳步,又聽得有人說了句“蘇夫人,裡面請”,便看到簾幕被挑起,一襲水青衣裙的女子快步進來,忍不住抿唇笑了:“你來了。”
蘇雲岫忍不住紅了眼睛,幾步走到跟前,細細看了看他的臉色,見他一副並不在意的模樣,擰眉怒道:“你都這樣了,我還能不來?你真是……真是……”想起那日,他竟不顧混亂兵變往自己家中趕,卻落得這般重傷,眼淚就不知覺地落了下來。
蘇軒並未隨著進裡屋來,領路的小廝早已機靈地退下,屋裡靜悄悄的,只餘下女子低低地哽咽。
薄毯下的手指微微動了動,想要伸出去,剛離了榻,又僵在了毯子上,沉默了許久,終是緩緩地落到她的臉上,溫熱的淚落在掌心,燙得他整顆心都暖了起來:“我無事,不過是些皮外傷罷了,聽著嚇人,其實將養些日子也就無礙了。”說著,忽然停了下來,半響,方輕輕地道,“害你落淚,卻是我的不是。”只是,能得了這滴淚,這一身的傷也值了。
“傷成這樣,還叫皮外傷?你當自個兒是銅澆鐵鑄的?”蘇雲岫恨恨地瞪著他,“若是,若當真……你叫我往後還如何安生,還怎麼過日子了?”
“你啊,淨瞎擔心,我自幼習武,什麼傷沒受過?怎會不知是重是輕,這些年,我可曾騙過……你說什麼?雲岫,你再說一遍可好?”秦子浚起初還笑著寬慰,驀地,忽然神情一僵,下一瞬,又換作了狂喜,緊緊盯著她的眸子,眼底的喜悅幾乎要溢出來一般。見她不曾回答,隱隱的,又多了幾分忐忑與不安。
明明是期待而固執的,卻莫名地帶著一絲脆弱。
記憶裡,秦子浚是溫潤而平和的,何曾有過這般激烈而複雜的情緒?
蘇雲岫心裡更是一陣酸澀,抿了抿唇,想應些什麼,卻莫名地紅了臉:“我可曾說了什麼?你既聽不懂,那就罷了,權當我沒……”
“雲岫!”秦子浚又是歡喜又是無奈地喚了一聲,眼底全是滿足與快樂,伸出手,覆上她的,緩慢而堅定地將那微涼的小手包進掌心,喟歎道,“我從未想過能有今日。”
蘇雲岫低下頭,看著兩人交握的雙手,抿了抿唇,卻不知說些什麼。自揚州一別後,整日渾渾噩噩,心神不寧的,她心裡便隱隱有些觸動,只是多有顧忌罷了。可這一回,聽說他因著自己重傷至此,心口就像缺了一個角似的,三年相知相伴,傾心相待,為自己做盡了所有能做的事,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幾日後,水湛趁著夜色悄悄到了秦府,看到秦子浚一個人坐在屋裡傻笑個不停的模樣,忍不住取笑道:“溫柔鄉是英雄塚,看來,我們的秦英雄是恨不得陷在裡頭再不出來了。”
“四爺,您怎也學起文淵來。”回過神來,便看到水湛一身便衣,靠在屏風上,一臉玩笑地看著自己,秦子浚無奈地搖頭道。他們幾個好友,胡彥青和張文淵都是灑脫不羈的性子,水湛一向沉穩,沒想到竟也開起自己玩笑了。想來,眼下大局已定,倒也叫他松了口氣。
“不過,你這好事將近,可不要忘了我這媒人。”水湛走到榻前,看他如此榮光煥發,眼底的溫柔更是濃郁得化不開,忍不住又道。
秦子浚微微一怔,旋即便明白了其間的緣由,卻又忍不住道:“是你告訴她的?”旋即又一臉懊惱自責地感歎,“她的心思一向纖細敏感,此番,卻害她為我掛心不安了。”
那日,他只沉浸在無限歡喜中,竟忘了旁的。若不是有人特意通知,她又怎會知道自己的傷?想來雲岫也是一時忘了,可若是下回再見到,怕是早回過神來。若知道被別人算計了,怕是又該惱了。
想到這,秦子浚便有些頭疼。
看到他又是歡欣又是苦惱的糾結樣兒,水湛更覺好笑:“你啊,真真魔障了。”他素有大志,從未將心思留在小情小愛上,而胡彥青與張文淵生性灑脫,頗得佳人歡心,卻也是逢場作戲,片花不沾身,卻不想一向清心寡欲的秦子浚,竟成了這般模樣。
“情若能自控,便不是情了。”秦子浚哪還看不出他的揶揄,又恢復了一貫的溫雅如水,悠然笑道,“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往後,你就可以安安心心地談你的情,知你的樂了。”
“大局已定?”
“太子幽禁別宮,一干黨羽盡數收押大內,再無翻身的可能。”水湛揚眉笑道,“經此劇變,父皇業已心力交瘁,已經擬好了旨意,待到吉日,便會頒佈禪位詔書。”
作者有話要說:反反復複修改了好幾回,總覺得還不夠好,不夠完美,秦童鞋經歷了這麼多,吃了這麼多苦,終於抱得美人歸,撒花,撒花~~~~
第65章 元春省親雲岫看戲
六月初七,諸事大吉。
大朝時,聖上忽然頒下聖旨,傳位於四皇子水湛。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尊今上為太上皇,仍居原宮,自己則往偏宮。
新舊更替,朝野內外一派欣欣向榮之新景。安頓完前朝,水湛便開始大封後宮,四皇子妃為後,幾位側妃並侍妾各有所得,然最叫人驚訝的,卻是女史賈元春一躍而上,封為鳳藻宮尚書,加封賢德妃。後宮女子首重婦德,以貴、德、賢、淑為佳,卻不想她竟一人獨佔兩席,惹人無限遐思:這位新晉的賢德妃,究竟是多得新皇的歡喜,方能得此殊榮?
一時間,賈府更是門庭若市,拜訪求見者甚多,都想沾一沾這開天闢地頭一遭的福分,攀點兒關係,以求他日提攜一二。
而隨後頒下的恩旨,每月逢二六日期,准宮中妃嬪才人等椒房眷屬入宮請候看視。隨後,太上皇、皇太后又下旨意,特降諭諸椒房貴戚,除二六日入宮之恩外,凡有重宇別院之家,可以啟請內廷鸞輿入其私第,歸家省親。
此旨一出,滿朝雀躍。那些有女兒在宮中為嬪為妃的,更急急地選址修葺,賈府更是積極,風風火火地營建起省親別墅來。
轟轟烈烈,唯恐別人不知家裡出了個賢德妃似的,張揚到了極致。
因與林府之糾葛,時日久了,府裡親近的舊人大多都警醒著,對賈府之事,也分外在意。幾乎是一日一小報,三日一大報,恨不得鑽進那大觀園,將細末零碎都不落下絲毫。如此情狀,雲岫勸說了幾次未果,也只得由著他們,就當是多些茶餘飯後的消遣罷了。當蘇軒略帶不安地同她提及後,更成了教導他極好的範例。
“若依母親的意思,這賈府眼下的好,便是往後的禍根?”書院裡習的是聖賢書,學的是科舉取仕,同窗之間,師徒之中,極少有這般暢談朝政的時候,蘇軒自是精神,心知母親是在借此教悔,更是問得詳盡,欲探求個究竟。
“滿招損、謙受益,以他們這般肆意倡狂的樣兒,難道還能世代繁盛下去?”蘇雲岫淡淡地撇了下嘴,對於賈府,她從不掩飾自己的不屑與厭惡,“誰家的下人跟他們府上的那般,一個個鼻孔朝天的,卻把主家的事兒宣揚的滿大街都是,這京城地面兒,也就賈府沒有丁點兒私密了。”
“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機事不密則害成。”蘇軒若有所悟,“這般說來,這賈府,也確實該好生整治一番。”
“就那些個貪圖享樂不知進取的不肖子孫,整日不是鬥雞遛狗,就是尋花問柳,偌大的家族竟要靠女人來撐著,還能整出什麼花樣兒?”對此,蘇雲岫自是嗤之以鼻,擺擺手,又道,“我卻是琢磨著,咱們要不要也去添一把火?省得整日惦記著咱們家的藥鋪子,再不然就盯著林家那半分遺產,也不怕撐死自個兒。”
眉山藥坊被賈府盯上的事,蘇軒亦是知情的,林如海留給他一半家產,也叫他忍不住留意起林黛玉的事。雖說對林府無甚好感,但賈府這般明爭暗搶,惦著父母雙亡的小姑娘的銀子,更叫他不恥。此刻,看到自家娘親一副懶洋洋笑眯眯的模樣,哪還不知她又算計上了,自是忍不住奇道:“母親可有什麼法子了?”
“那省親園子似乎不省心,要不然賈府也不會四處化緣了。”蘇雲岫眯著眼,手指輕輕撚動著腰間佩帶,半歪在桌旁,笑得好不燦爛,“再怎麼說,我與林如海也算有舊,替他寶貝女兒出點心意也無可厚非。”敢謀算她的藥坊,這賈府,真當她蘇雲岫的銀子是好拿的?
雖說心裡早有準備,可聽到娘親這般荒誕的念頭,蘇軒還是傻住了,愣愣地看著她,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娘,你是說要……打算送銀子?”害得他連話都說不利索了。可再一轉念,若是真將這事鬧得沸沸揚揚,豈不是在把私吞林家遺產的事兒宣之於眾了?
“哈哈……好一個眉山夫人!有趣,真真有趣!”化緣?也虧她想得出來!
門外忽然響起一陣大笑,聽著卻陌生得厲害。蘇雲岫眉一蹙,這守門的下人今兒是怎的了,正欲起身去迎客,卻見秦子浚滿臉無奈地進來,身後緊跟著一位藏青文士袍的男子,忙上前兩步,介紹道:“這是四爺。”
四爺?
蘇雲岫皺了下眉,似乎聽子浚提起過,他在京城的二三好友,這四爺莫不就是其一?可再一想,若是尋常之人,他也不會這般慎而重之,莫非……
看她臉色微變,在場之人皆是心裡靈敏之輩,怎會猜不出緣由?
水湛心頭暗贊,笑道:“百聞不如一見,今日,倒也算是如願以償了,也難怪子浚總藏著掩著,若非今日偶遇,怕也聽不到夫人這番妙語連珠了。”說著,又朝蘇軒點點頭,“有夫人這般言傳身教,蘇公子的明日,更叫人期待了。”
“四爺謬贊,民婦實不敢當。”蘇雲岫微微欠身見禮,又去取過茶盞來奉茶,路過時悄悄瞪了秦子浚一眼。秦子浚哪還不明白自個兒又被遷怒了,忍不住摸了下鼻子,無奈地苦笑連連。今日出門,當真是忘了翻黃曆,若不然,又怎會遇到微服的水湛?
眾人見禮後,水湛當仁不讓坐了上位,秦子浚與蘇雲岫各自陪坐,蘇軒入末座。坐定後,水湛忍不住又問:“難道夫人當真想要再做一回善財童子?”
“千金難買我樂意,難道民婦就做不得?”蘇雲岫低頭喝了口茶,意味深長地勾了勾唇,“皇上都已搭好了戲臺子,民婦想湊個趣兒,添點兒彩頭,應是無礙吧。”若不是惦記著四王八公的銀子,哪會整出這前所未聞的省親戲碼來?
水湛嘴裡含著的茶水險些噴了出來,好容易順了氣,扭頭看著秦子浚,一臉好笑地歎道:“往後怕有的是你要頭疼的事兒了。”
“求之不得。”秦子浚的笑容越發溫醇,寵溺地看著蘇雲岫,倒叫她也有些不自在了,忍不住又瞪了他一眼,才叫他收回那溺死人的眼神,還未緩口氣,又聽他說,“我已修書給彥青,有他照看著,你且安心就是。”
助紂為虐,莫過於此。
第66章 鬧賈府黛玉寢難安
回到宮中,水湛仍覺好笑,忍不住招了跟前伺候的大總管高德安,吩咐道:“與我留意著賈府,若是蘇夫人果然這般行事,也好替她敲敲邊鼓,省得回頭又說朕喝茶看戲不給茶錢。”居然說自己是搭了個戲臺子,這蘇雲岫果真是……
高德安連忙應下,難得見自家主子這般好興致,也跟著湊趣道:“經皇上這一說,連奴才也不敢不經心了,這茶錢奴才沒有,不過泡個腿兒還是極勤快的。”說罷,猶豫了一下,又道,“天色漸晚,皇上也該翻牌子了。”
“去賢德妃那裡罷。”水湛隨意揀了塊牌子,往紅漆盤子裡一扔,淡淡地道。
高德安連忙下去安排,心裡卻對賢德妃少了幾分恭謹。
而蘇雲岫並未叫水湛等太久,不過三五日功夫,便盤點齊全了,管家領著七八個僕從,抬著紅木箱子,浩浩蕩蕩地往賈府去。
聽門房來報,說是蘇府來人送禮來著,賈璉愣了好半天沒反應過來:“什麼?你說是誰?蘇夫人?她這到底是想作甚?”那蘇雲岫,跟賈府可沒什麼交情,莫不因著大姑娘得寵,也想來巴結賈府了?可一轉念,又覺得不妥,若真是肯奉承巴結的,當初怎又會拿著喬不理會林府呢?要說,這林家獨子的身份,可不比旁家的哪。
想起漏進自個兒袋子裡的銀子,這林府的資產之豐厚,當真是出乎意料。
此刻,賈璉尚不知,經他手運進賈府的不過是半個林家,若不然,怕是此刻的驚羨震撼會更甚幾分。
且不管究竟是何目的,這樁事還是不要自個兒拿主意的好。賈璉略一沉吟,便去通報賈母了。
賈母乍一聞此事,也是驚疑不定,有些事,賈璉不知,她心裡卻如明鏡一般,這蘇雲岫差人造訪賈府,絕對是來意不善。可如此敲敲打打,又借著林府故交的名頭,鬧得整條兒街都知道,如果當真不見上一見,豈不成了賈府倨傲?眼下正是賈府最熱鬧喧鼎的時候,多少雙眼睛盯著呢,若是傳出不和善不親民的名聲,叫誰捉住了錯處,說不準會帶累宮裡的大姐兒,畢竟她可是以賢德而封妃的。
“叫他進來,老身倒也瞧瞧,這葫蘆裡究竟賣得什麼藥。”賈母想了想,又喚來鴛鴦,“你去看看玉兒在做什麼。”
不多時,蘇大管家便進了屋子,朝賈母拱手一禮,面上帶著幾分恭謹之色,道:“見過賈老太君。聽聞賈府土木興盛,親朋多有寸心表意,林府雖少有簿資,卻已人丁凋零,只余林小姐一人不甚孤苦。近幾日無意聽聞林小姐寄人籬下一概用度皆不能自主之事,我家夫人也知傳聞不可盡信,但她卻以為既與林大人有故,對林小姐尚有幾分憐惜之心,怎能叫堂堂二品大員之後受此委屈?特備好薄禮,不過白銀三千兩,並各色江南土儀,權當是為林小姐聊表心意罷。”說罷,便將早已準備好的禮單奉上。說罷,也不在意賈母眾人臉色如何,又欠身行了一禮,自顧自地道,“除此慶賀之禮,家夫人又特意為林小姐置辦了些物什,多番叮囑小人當親手交給小姐。”
話到這份上,賈母哪還不知道這蘇雲岫打得什麼主意?話說得倒是得體好聽,又巴巴地送來銀子,什麼替黛玉盡點心意,林家少有薄資,話裡話外的,不就是說賈府虧待了黛玉?
“玉兒是我嫡親的外孫女兒,自有我好生照看著,就不勞外人費心了。”賈母強壓著心頭的怒意,“蘇夫人的好意,我們心領了,那些個東西就不用了,我賈府再不濟,也不會虧待了玉兒。”
林大管家心中輕蔑地暗笑著,面上卻露出幾分為難之色:“小的奉命給林小姐送些裡禮物,若是再這般抬回去,怕是家夫人便該指責小人的不是了。”
賈母一滯,這奴才會怎樣她自是不關心,可這若是再堂而皇之地從賈府抬出去,豈不叫人又看了回好戲?那些個刁民嘴碎得厲害,若是傳揚開來,指不准又會編排些什麼?更何況,這蘇雲岫也不是好相與的,若是再推波助瀾折騰些什麼手段兒……
“替我多謝你家夫人,不過玉兒矜貴,卻是不方便見外客的。”賈母幾乎要把一口好牙咬碎了,卻還需擺出一副和善的模樣來。
“聽聞林小姐與貴少爺同食同宿同進同出,男女七歲不同席,這……許是小人記岔了,貴府鐘鳴鼎食之家,如此勳貴,規矩自然甚嚴。”見賈母的怒意更甚,險些就要按捺不住,林管家也是見好就收,心裡卻暗暗佩服,不愧是夫人,賈府之事不僅了然於心,便是這賈母的反應,也不曾有半分疏漏,“小人也知這等規矩,特意帶了位教習嬤嬤,王嬤嬤雖不是極顯貴的,卻也在宮中侍奉過太妃,家夫人心有餘而力怠,不能為林小姐延請德高望重之人,若有失禮唐突之處,還望老太君勿怪。”居然真的跟他談規矩,自從留心賈府後,林大管家打心眼裡瞧不起這些子人,天底下還有比賈府更沒規沒距的地兒嗎?
如此說法,賈母還能怎樣?整個人都氣得發起抖來,卻還能強撐著笑,感激地把那王嬤嬤迎進來,帶去黛玉住處。在宮裡多年的老嬤嬤,說不定還能在貴人跟前說得上,這樣的人物,怎能輕易得罪?
送走王嬤嬤,林管家的任務也算完成了,十分識趣地告辭離開了賈府。
人一走,賈母便再忍不住心頭的怒火,恨恨地一拍桌子:“好一個蘇雲岫!竟然把手伸到賈府來了!”
盛怒之下,屋裡哪個敢勸阻?
生了好半天悶氣,賈母才沉著臉吩咐道:“還不把二太太叫來。鳳丫頭年紀輕不懂事,她也不知道分寸麼?姐兒幾個這般年紀了,也不知道去請幾個教習嬤嬤進府好生教養著。”
王嬤嬤是蘇雲岫讓秦子浚幫忙請過府來的,甚至,連水湛也在後頭推了一把。林如海之死,他的心裡亦有些感慨,能幫襯著點兒他遺留的血脈,自然也是應允的。但王嬤嬤心裡也是清楚,雖說是給林家小姐做教習嬤嬤,但她卻是蘇夫人請來的,這心裡,清楚著呢。
跟林黛玉見完禮,徑直便道:“林大人仙逝揚州,林小姐按制該守孝三年。如今客居賈府,雖多有不便,卻也該暗守。這屋裡的器皿物什,帶彩的便先收入箱籠,一應的衣物首飾,只留了素淨的幾樣即可。老身聽說小姐喜好詩書辭賦,更常有同姊妹吟詩作樂?”
“我……”黛玉忍不住垂了淚,又是羞愧又是自責,爹爹走了還未一年,自己卻……只覺得自己委實不孝極了。
看到黛玉小臉慘白,王嬤嬤心裡暗歎了一聲,放軟了語氣,又道:“小姐往後多警醒著些就是。閨閣之中,有些雅趣自是無礙的,但這詩詞手稿卻也該好生收藏妥當,萬不可流傳於外。”
黛玉連忙點頭,心裡卻惶惶不安起來。無風不起浪,若是當真無事,王嬤嬤怎會單獨提這一句?難道,自己的詩稿竟真的……一想到自己的詩文被陌生男子隨意翻閱流傳,黛玉只覺得渾身發抖,真真的寢食難安,這叫她往後該如何是好,“嬤嬤,還請嬤嬤教我。”
倒也不算糊塗,只可惜,卻落到這糊塗窩裡了。
“林小姐不必擔心,我既應了蘇夫人之邀,自然會盡心盡力。”
林黛玉不由一怔,腦中不禁想起遊船上那斜倚著繡桌,笑得優雅而從容的女子,還有那雙清淺含笑卻似能看到你心底的眸子,心中不知是何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