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
努大海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堅持著回到家裡的,他只覺得自己腳下軟綿綿的,每走一步,都是一陣天暈地旋,腦門生疼。可這還不是最難受的,最難受的,還是他的心……
「將軍?」一聲尖細的驚呼聲,吵得努大海腦子更疼了,抬起已經被酒氣熏紅了的雙眼一看,熟悉的花草,熟悉的建築,可不是已經回到將軍府了。「怎麼醉成這個樣子了,快來人啊,趕緊把將軍扶到夫人那裡去,讓廚房準備醒酒湯去。」
努大海一時雖然模糊了,可喝醉了那句卻是聽得分明,當下心頭一怒,一腳踹了過去:「那個狗奴才說爺醉了,爺沒醉!」一會兒就聽見鬼哭狼嚎的一聲,吵得他太陽穴上針刺般的疼痛,然後眼前一黑,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迷迷糊糊的,努大海聽見耳邊一聲聲的抽泣聲,哀哀戚戚的,好像死了人似的,便感覺晦氣,直覺的一聲大吼:「吵死人了!」登時耳邊就清淨了,努大海這才松了口氣,繃緊的身體鬆懈下來,昏昏沉沉又睡了過去。
這一覺,他睡得很不安穩。
他夢見了十幾年前他剛娶雁姬的那一晚,金線牡丹紅蓋頭下,雁姬明媚黑亮的雙眼含羞帶怯的看著他,燈火輝映下,她美得如夢似幻,年少的自己看到她時,也是十分歡喜的。當時他還拉著她的手,說以後一定會對她好……其實想想,他們也曾經是很幸福的,雁姬是個賢慧人,從來不會跟他大小聲,家裡的事,她都會小心處理,從來不會拿到他面前煩他,對母親也孝順,每次出征,他都能很放心的把家裡交給雁姬。軍中人說起來,都說他好福氣,開始的時候,他也是很得意的。
什麼時候,他對此開始麻木了呢?是出征以後的第三年、還是第五年?努大海記不清了。他只是覺得,那些人誇讚的都是老掉長談,雁姬很好,雁姬很好,半點心意也沒有,久而久之,聽完了也就是點點頭,再沒了當初的驕傲和喜悅。再後來,除了覺得雁姬是自己的妻子以外,竟就沒有了新婚時的在乎和甜蜜。
是因為已經習慣了吧,習慣了雁姬對他的付出,對他的好,把這一切都當做了理所當然,沒有了半點的感激之心。所以當新月出現時,他毫不猶豫的就把雁姬拋在了腦後。
努大海從來不認為自己喜歡新月有什麼錯。男人三妻四妾,那是常事。放眼大清,只要不是家裡窮的揭不開鍋實在養不起的,那個男人身邊沒個通房小妾的?他對雁姬也夠好了,十幾年來,念著她在家不容易,連個通房都沒收過。現在他只不過是喜歡了一個新月,雁姬就這麼要死要活的,算怎麼回事?腦海中浮現起雁姬要死要活不讓新月進門的潑婦樣子,即使是睡夢中,努大海依然嫌惡的皺緊了眉頭,簡直太不像話了。
這哪裡還有點名門貴婦的樣子!都是他以前太由著她了,才讓她這麼的不著調。努大海想著想著,忽然眼前場景一變,雁姬站在他面前,高昂起頭,一雙眼睛狠狠的盯著他,紅唇裡斬釘截鐵的說出和離兩個字,不由得怒從心來,呼吸也粗了許多。
誰家的夫人會因為丈夫娶小就要死要活要和離的?虧雁姬也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居然也如市井潑婦一樣,不但不能理解他對新月的感情,反而這樣的把他的顏面往地上踩。好啊,要和離,那就和離好了。站在大門口,看著雁姬帶著自己的嫁妝,領著甘珠一路絕塵而去,努大海心裡又痛快了不少,蠢女人,真以為和離了就能過好日子了,呸,等著孤獨終老吧。
唇角的笑意還沒完全消失,他卻又看見雁姬一身紅色金線霞帔下了大紅花轎,紅色綢緞連接了她和另一個男人,他們在眾人的歡笑中拜了堂,成了親。同樣的龍鳳花燭,同樣羞澀美麗的模樣,偎依進了另一個男人的懷裡……
賤人!
努大海想要罵,卻怎麼也開不了口,只能怒視這這對狗男女卿卿我我,看著雁姬對那個姦夫噓寒問暖,素手做羹湯……努大海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沖過去揚起手就要打,可雁姬卻忽然消失了,轉而出現的是一片茫茫白霧,濃重的霧氣遮住了視線,眼前出了一片白色再看不見其他,努大海環顧四處,實在是辨不清方向,只隱隱的聽見有人聲。循著聲音往前走,交談聲越來越清楚,卻是有人在笑著說:「不要說一個努大海,就是十個努大海,都比不上我羅恪一根手指頭。雁姬恨死了努大海,她現在,最愛的人是我、羅恪!」
不、不是的、不是的!你這個混蛋,居然敢這麼說!努大海燒紅了眼睛,沖著那說話的地方一陣狂奔,終於,他看見了人影,那裡,一對夫妻正領了個孩子玩耍,他怒氣衝衝的上去想要問那個該死的羅恪在那兒,那對夫妻聽到聲響轉過了身子,可不就是羅恪和雁姬,努大海再看那孩子,眉眼彎彎,活脫脫是雁姬的縮小版,可那鼻樑嘴唇,卻又跟羅恪一個模樣……
「狗男女!」
努大海終於從牙齒縫裡狠狠的咬出這句話來,兩手一抬,上去抓住了雁姬的脖子狠狠掐住了……
新月從早上起床,眼皮就一直跳,心裡就有些不痛快,難道是要出什麼事了不成?跟雲娃一說,倒被笑了一通,只說她想多了。新月本來還有些疑惑,可一整天下來,什麼事都沒發生,不由也暗笑自己胡思亂想。
誰知才放心了沒多久,努大海就喝得爛醉如泥的回來了,也不知道是在外面受了什麼氣,回來就是滿面不虞,雲娃聽見動靜出去看,好端端就被努大海狠狠一腳踹在了小腿骨上,當即就摔在地上起不來了,她忙著照顧努大海沒空去,倒是她身邊的玉嬤嬤回來說,雲娃小腿上黑紫了一大片,好不嚇人。
她一肚子的委屈,偏努大海又醉的不成樣子,讓她是想訴苦都沒地兒,只好不甘不願的叫人幫著睡得迷噔噔的努大海擦洗了一番,又灌了醒酒湯,這才算完了。幫他梳洗的時候,新月想起自己身邊的貼身侍女居然讓努大海這麼給踹了,明天消息一傳開,下面人不定怎麼看她,努大海現在又睡得舒坦,根本不能給她個交代,捏緊帕子就掉起了眼淚。可能是吵到了努大海還是怎麼的,又被吼了一句。新月猜測努大海可能真的是在外面遇到什麼不高興的事了,這才消停了下來,勉強收了眼淚,上床睡了。心裡盤算著,明天好好問問努大海,到底是為了什麼事操心。
新月也是好潔的,努大海一身酒臭,縱是擦試過了,聞在新月鼻子裡,也是難受的慌。新月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有心想去外面軟榻上睡,又怕第二天早上努大海知道不高興,只得硬生生忍了。
這麼到了半夜,旁邊努大海突然輾轉反側,嘴裡嘀嘀咕咕的不知道說些什麼。新月還以為是要醒了,輕聲叫了幾句,沒反應,這才知道是說夢話呢。好奇心一起來,就湊近了去聽,想說努大海是不是夢見她了。待靠過去聽清楚了努大海嘴裡說的話,新月真恨不得自己方才就睡死了過去,耳邊回想起努大海嘀咕的那個名字,心裡跟打翻五味瓶似地,什麼滋味都有。努大海嘴裡念叨的,赫然就是雁姬。
新月很是委屈。
她為努大海付出了多少,端親王府的名譽,她金枝玉葉的身份,清清白白的名聲,為了他,她甘願做小,冒著千辛萬苦去前線找他……她吃了那麼多苦,就是為了和他在一起,現在,好不容易他們有了好日子,努大海,他怎麼可以還念叨著雁姬的名字!
越想越不甘心,新月拍了努大海的胳膊就要叫醒他,還沒拍幾下呢,一陣大力傳來,她的脖子就被狠狠掐住了……
「努、努大海……」
喘不過氣了。新月死命的拍著努大海的胳膊,想要讓他鬆開手,可努大海到底是戰場上下來的,堅硬如鐵的胳膊,又哪是她的小胳膊小腿能撼動的,不過是徒勞無功而已。感覺著呼吸越來與困難,新月也顧不得其他了,長長的指甲扣進了努大海的肉裡,狠狠就往下一刮,登時努大海的胳膊上就是幾道血橫……
這疼痛,也讓努大海清醒了過來,眨眨眼,他又有些反應不過來,呆呆的看著新月:「這、這是怎麼了?」
新月差點沒被他掐死,見他終於醒過來了,一掌拍開了他尤自擱在她脖子上的手,未語淚先流:「努大海,你、你太過分了~」
努大海雖然鬧不清是怎麼回事,可看新月脖子上那道淤痕,聯想夢境,大概也猜到方才自己怕是把新月當成雁姬掐了,又看新月那梨花帶雨的模樣,忙過去摟住她哄了:「新月,我的月牙兒,對不起對不起,我剛才睡迷糊了,都怪我,喝了那麼多的酒,這才……你疼不疼?我真該死,我怎麼會傷害你呢!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夢見了雁姬那個賤人,所以才……對不起、對不起……」
新月聽到前面,還很不高興,兀自嬌柔的哭著,等聽說是把她當成了雁姬才掐的她,先是一愣,隨後就松了口氣,眼淚也小了,隨手擦了把淚水,哽咽道:「你莫不是哄我吧,姐姐與你結髮夫妻,你會捨得掐她?我看你根本是不喜歡我了,才……你要是厭惡我了,直說就是了,何必那這種藉口搪塞我。」
努大海臉一沉:「雁姬是個什麼東西?水性楊花的賤人,我有什麼捨不得的。」語氣一緩,「月牙兒,我對你的心怎麼樣你還不知道嗎。剛才我真的是睡迷糊了,不是故意的,你原諒我,好不好?」
聽努大海說不喜歡雁姬了,新月什麼氣都消了,哪還會計較開始的事,順水推舟的就偎進了努大海懷裡,想起了雲娃,奇怪道:「努大海,你今天怎麼喝那麼多酒啊?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新月這一說,努大海立刻就想起了在酒樓上羅恪那番話,略略好了一點的心情又跌進了穀底。他今天興致來了,到聚福樓喝酒,誰知道就那麼巧,聽見了羅恪在那裡說他不如他。努大海本就是心高氣傲的,自認天下第一的,哪裡受得了這種話,只恨不得現在羅恪就在他面前,好讓他碎屍萬段。但想到羅恪說的,在雁姬心裡,他什麼都不是,努大海又覺得受不了。這樣糾結的心情,努大海也不知道該怎麼說,翻了個身子,隨口就道:「也沒什麼……很晚了,快睡吧!」卻是第一次先推開了新月,自己睡了。
一旁新月張口結舌,好一會兒都不敢相信,努大海居然會這麼對她。難道,什麼事連她都不能說?!難道是雁姬?那他剛才說那番話到底是不是真的?
這一晚,新月和努大海,誰都沒有睡好……
主僕
「雲娃,你覺得好點了嗎?」
一夜難眠後,努大海早早就出去了,新月甚至都來不及和他說幾句話。心裡不痛快,勉強喝了幾口粥,新月就去看雲娃。雲娃也才剛醒,臉色刷白刷白的,眼睛裡全是血絲,再不復往昔的健康模樣。
看到她,雲娃半撐起身子:「格格,你怎麼來了?」
新月忙攔住了她:「你身上有傷,快別動了。」掀起了被子去看她的傷處,那裡早就已經上了藥,纏著厚厚的繃帶,新月也看不出什麼,但瞧雲娃的模樣,也知道必定是極疼的,雲娃怕是大半夜都沒睡,眼眶登時就紅了,「雲娃,你很疼對不對?好好地,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呢。」
要說雲娃對努大海半點怨氣也無那是不可能的。她自小跟在新月身邊,一直是眾人巴結的物件,就是去世的端親王夫婦,看在新月的面子上對她也很不錯,哪裡受的半點苦。昨天她明明是好心上去看努大海的情況,卻無端端的被踹了一腳,鑽心刺骨的疼了大半夜,大夫還說必須得好好休養,否則怕是會落下病根,雲娃這心裡,哪裡能舒坦。不過她也知道自己畢竟是奴才,這要是別人,新月還可能替她出頭,可要是努大海……說句不客氣的,今兒就算努大海傷的是端親王夫婦,新月也不見得就能狠下心指責努大海,更別說她小小一個雲娃了。因此,面對了新月抱歉的眼神,心疼的表情,雲娃只是笑了笑:「格格,你別擔心,其實也不怎麼疼的。」卻是半句不提努大海的過失。
不得不說,雲娃真的很瞭解新月。本來新月還在想,要是雲娃怨怪努大海,她該怎麼做,該怎麼解釋,心裡還有點不高興,這會兒,什麼想法都沒了,拉過雲娃的手,露出了笑容:「好雲娃,我就知道,你是最深明大義的。」頓了頓,又有些不好意思道,「昨晚,確實是努大海做的過了,不過,雲娃,我向你保證,努大海絕對不是故意的。你也知道,自從驥遠的事發生以後,努大海的心情就很不好,昨天他在外面遇到了點不痛快的事,所以……他就是喝多了,沒看清楚誰,要知道是你,他肯定不會踹你的,今天早上他知道你受傷,還很抱歉呢。」
雲娃也是單純的,被新月這麼一哄,心裡的不滿登時去了大半。也是,這段時間,她可是親眼看到努大海為了驥遠的不爭氣多憤怒,昨天他也是喝的爛醉如泥的,連路都走不穩了,就像格格說的,那種情況下,努大海怎麼還認得清楚人,心情不好,所以才拿自己出的氣了。這要擱清醒的時候,是絕不可能發生的。也是自己倒楣,遇到了努大海心情不好又喝醉了。儘管心裡還是不舒服,但在新月的這番解釋下,雲娃總算是放鬆了一會兒心情,強扯出了笑,雲娃說道:「格格,你別說了,我都明白的。這次的事,只是一個意外,是雲娃沒挑對時機去看將軍。大夫也說了,我休息休息就沒事了,格格就不要把這事放在心上了。」
新月臉上的笑意更加真誠了幾分:「我知道你這次受了委屈,你放心,我以後,一定會好好彌補你的。」又叫了個小丫頭,「去把我讓你煮的燕窩粥拿過來。」轉過頭笑看了雲娃,「燕窩滋補,你有傷,吃這個正好。」
雲娃跟著新月,好東西也是吃過的,不過那都是新月吃剩的或者是不願意吃的,這麼鄭重其事,專為她而做的燕窩粥,那還是頭一次,當即她鼻頭一酸,聲音就哽咽了:「這我哪裡當得起,格格,你這可是要折煞我了。」
「說什麼傻話,你在我身邊那麼多年,不就是碗燕窩粥,有什麼當不得的。」對於雲娃的感恩戴德,新月很是受用,難得紆尊降貴的從小丫頭手裡遞過了碗,意思意思的舀了一勺要為雲娃。
雲娃還沒那麼糊塗,真敢讓新月喂她吃東西,急忙撐起身子去接那碗:「格格快別動,我自己來就好。」這一番動作,不小心牽動了傷口,登時痛得她額頭冷汗直冒,偏又當著新月不好表現出來,更是讓她難受不已。
新月沒看出雲娃的難受,只覺得果然是自己調教出來的人,就是有眼色,好一陣得意:「快吃吧,你不是還沒用早膳嗎!」
雲娃無奈,只好忍著疼,一口一口慢慢吃了起來。雖然是珍饈美味,可身體上的疼痛實在是磨人,這當口,雲娃又哪裡嘗得出食物的美味,不過是嚼蠟而已。好不容易吃完了一碗,新月還要叫人再盛一碗,雲娃忙攔住了:「我這會兒實在是撐不下了,還是等會兒再吃吧。」
新月也無所謂,見雲娃堅持,揮揮手也就讓丫頭下去了,半句不再多勸。想起昨晚的委屈,新月有心和雲娃說說,卻不知該怎麼開口。
雲娃有些奇怪,不是來探病的,怎麼不說話了?細細查看了新月的臉色,卻是一派猶豫和煩惱,心中一動,試探道:「格格,我看你心情似乎不大好,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啊?」新月仿佛嚇了一跳,眼神有些猶疑,卻半天沒說話。
這就是真的發生什麼了,雲娃也是關心新月的,忙問道:「格格,我在你身邊也那麼多年了,我對你怎麼樣,你也是知道的。難道有什麼事,還不能和我說嗎?格格要真有了什麼不痛快的,還請告訴我,就算我不能為你分憂,格格多一個人說說話也是好的啊。」
新月本來就是心裡苦悶想找個人說話,雲娃都這麼說了,她當然是順著梯子下,當即把昨晚的事詳詳細細說了一遍:「努大海把我當做是雁姬,差點沒掐死我,這也就算了,畢竟他針對的不是我,我這只屬於誤傷。可他在外面遇到了煩心事,為什麼就不肯告訴我呢?雲娃你是沒見到,他一晚上都在翻來覆去的,都喝得那麼醉了,可睡得一點也不安穩,你說這得是遇到多不痛快的事了?偏我問他,他半句都不說,只一昧的敷衍我。我可是他的妻子啊!」新月是越說越不舒服,眼淚跟不要錢似地刷拉拉就流了下來。
雲娃在新月身邊久了,對她的眼淚倒是很適應,知道只是安慰,是止不住她的眼淚的,隨口安慰了兩句,忙岔開了話題問道:「難道就半點口風都沒露出來嗎?將軍對格格,那可是從來沒有保密的。」
新月擔心不滿的就是這個,聞言也不哭了,奇怪道:「我也是懷疑呢,從前不管是什麼事,努大海都不瞞我的,可昨天晚上,你是沒看見,我那麼關心地問他為什麼喝悶酒,他就那麼隨手推開了我睡了。」
「怎麼會~」雲娃驚呼,很是不可思議。努大海對新月的迷戀雲娃可是看在眼裡的,從來都是捧在手裡拍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的,怎麼可能會推開她自己睡覺呢。
「怎麼就不會!都已經切切實實的發生了。」要不是這種事和珞琳不好說,新月也不願意在自己丫頭面前說這種閨房私密事,但現在已經說出了口,新月也就狠狠心,把自己的顧慮都一齊說了出來,「昨天晚上,努大海好好地突然提到雁姬,雖然說是差點把我當成她掐死,可到底是想到了不是……雲娃,你說,努大海煩心的事,會不會和雁姬有關?」
「這個嘛……」還真別說,雲娃細細一想,真有這個可能。記得當初雁姬要再嫁的消息傳來時,努大海可是失魂落魄了好幾天呢。但這話她能對新月說嗎?遲疑了好一會兒,雲娃才在心底打好了腹稿,小心道,「我看這事,很有可能。」見新月立馬急了,她忙拉住她,「格格先別急,先聽我把話說完啊。」
新月勉強鎮定了下來:「好,你說。」
雲娃細細分析道:「格格,你也說了,昨天將軍的心情很不好,回來後,更是噩夢連連,睡不安寧,還差點把你當成是雁姬掐死了。將軍好好地這突然夢起雁姬,肯定是有原因的,心情不好,確實可能是因為雁姬。」
新月的臉沉了下來,想要說些什麼,最後還是克制住了,靜靜聽著。
「但是格格,我們換個角度來想一想,將軍當初對雁姬就沒什麼好感,這次就是連夢中,都很不得殺了雁姬,這該得是多麼深的恨意啊……依我看,八成是雁姬成婚後又在外面惹出了什麼,惹得將軍不快了。」
這也在理,新月開始就是這麼想的,但是……「如果是這樣,他為什麼不肯和我說呢。」新月還是有些不滿。
雲娃輕笑:「我的好格格,雁姬當初是怎麼為難你的,將軍心裡可不是有數的?能把將軍氣成那樣的事,肯定不是小事,將軍恐怕是不想讓你擔心,這才不說的。這是體貼你呢。」
倒也說得過去,努大海確實是很會為她著想的人。新月越想越覺得有道理,開始的心結登時解開了,煩惱一掃而空:「好雲娃,我身邊要是沒有你,可怎麼好~」又和雲娃說笑了幾句,這才放了她休息,帶著人走了。
此時雲娃的腿早就痛到麻木了,眼看著新月的身影消失在了門後,終於長長呼了口氣,癱倒在了床上……
總算可以休息了~
不快
努大海從來都認為,自己是極具本事的,而這些年來,他飛速的升遷,也證明了這一點。看看他前大舅子,還有以前老丈人留下來的人脈呢,也這麼多年的升遷,還不是比不上他?所以說,人啊,還是得看本事。
對羅恪,努大海一開始事很不屑的。一個宗室子弟,什麼本事也沒有,還跑到軍中跟他們爭功勞,忒不要臉。尤其羅恪升職竟然比他還升得快,努大海暗地裡就懷疑,是不是上面人看他是宗室子弟,給他開了後門的。所以即使是軍中眾人對羅恪讚譽有加,努大海對他也是報以距離,暗地極盡貶低之能事。
可他沒有想到,這樣的人,最後居然會娶了雁姬!
自古以來,從來都是男人要休妻的多,女人要和離的少。可偏偏雁姬就這麼做了。與雁姬和離,努大海只覺得自己被人在臉上狠狠扇了一巴掌,殺人的心都有了。可他還是同意了,為什麼?因為他覺得,一個和離過的女人,是不可能找到幸福的。雁姬那麼潑悍,連他納個新月就不依不饒的,鬧得全家上下不得安寧,這樣的女人,誰會願意再娶她?雁姬的下半輩子,最好了也不過是一個人吃穿不愁孤獨終老罷了。
但他沒想到,羅恪竟然會願意娶她。
即使心裡不願意承認,否認羅恪的人品,但是羅恪的品級出身卻是擺在那裡的,官職比他高,血統比他高貴,嫁給他這樣的人,雁姬可以說反而是越過越好了。這叫努大海心裡怎麼能平衡?尤其是現在家裡風波不斷,老夫人身上一直不好,兩個孩子又不讓人安生,驥遠更是越來越不像話,對比起雁姬如今在貴婦圈裡漸入佳境的好名聲,努大海心裡更加難受。可是為了面子,為了自尊,為了新月,努大海硬生生忍下了這種不甘心。因為他也清楚,要是他在外面失了儀態,指不定就會有人說他對雁姬餘情未了,嫉妒人家了。這是努大海絕對受不了的。
直到羅恪的那一句,十個努大海也不過他在雁姬心底的位置,終於徹底把努大海激怒了。
他比不上羅恪?哈,可笑,他努大海一生縱橫疆場,人稱馬鷂子,敵人聞風喪膽,才近而立之年,就已經是將軍了,一個人,振興了他他拉府。他羅恪算什麼?靠著宗室的名頭才爬到今天的地位,憑什麼就比他努大海好了?
努大海憤怒之外,更覺得深深被羞辱了。雁姬,那個決絕要和他和離的女人,現在居然認為另一個男人比他好?!是羅恪身份地位比他高,還是,雁姬喜歡羅恪,更甚於他?
有時候人就是這麼奇怪,哪怕是自己視若敝履的東西,那也不高興別人撿了去用。更不要說那東西反過來竟然說前主人比不上現在的。
努大海想到羅恪在那麼多人面前說起了那句,只覺得自己什麼面子都沒了。
就為了這份自尊,這種羞辱感,新月問起來時,努大海避開了,因為,他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衙門裡,努大海一直板著臉不說話,只默默做自己的事。這在平時,是絕不可能的。要知道努大海這人,目下無塵不說,但凡是誰在他面前說了一兩句讓他聽不慣的,也不管是不是關他的事,他也能沖上來口沫橫飛的一通話。今天一天,居然這麼安靜,所有人私下裡議論著,不是吃錯藥了吧?暗地議論紛紛,卻是沒有一人上去關心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努大海的人緣,可見一斑了。
這麼悶了一上午,努大海也坐不住了,站起來動了動身子,環視一眼好像沒看見一樣的同僚們,冷哼一聲,出去了。門方一關上,就聽裡面悉悉索索的一陣竊竊私語。
背後嚼舌根的小人。
努大海鄙薄的想著,尋思反正也沒什麼事,乾脆就回府算了。昨天才遇到那倒楣的事,今天他可不想再去酒樓了。
也是他倒楣,領著小廝才出了衙門口,那邊也有三個人說說笑笑地出來了,等雜役牽了馬過來,那三人也走到了門口,當中的那個,不是羅恪是誰。努大海的臉登時就拉了下來。
跟著羅恪的兩個人也覺得尷尬,先前還掛著的笑容登時就收了起來,看看努大海,又看看羅恪,訥訥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這,還是他和雁姬成婚後,第一次和努大海面對面呢。羅恪心想著,倒是半點不失禮,點點頭,打了個招呼:「原來是他他拉將軍。」羅恪也是真沒覺得有什麼好不自在的。不管是哪方面,他都比努大海強。至於雁姬,都是他的妻子了,還有什麼好說的。
他的雲淡風輕看在努大海眼裡,就是看不起他,憋紅了一張臉,他到底是顧著面子,不肯在這麼多人面前失態,敷衍的抬了抬手:「統領大人。」語調生澀不說,怎麼聽,都有種咬牙切齒的感覺。與羅恪的平淡表現相比,就落了下乘。與羅恪一道來的兩個看著努大海的視線就有了一種說不清的感覺。
努大海對比自己的氣急敗壞和羅恪沒事人的表現,自覺也是不好,臉上更加難看,扯過了馬韁繩,沖著羅恪等人生硬道:「我還有事,就先走了。」也不等他們回答,上馬便走,小廝急急忙忙跟在後面,好不狼狽。遠遠地,羅恪還聽到後面有人在說:「這是什麼態度,還有沒有點禮貌了,統領大人可是比他高一級。」
「行了,不過是小事,就不要往心裡去了……」卻又是羅恪的聲音。努大海牙一咬,鞭子狠狠落了下去,馬兒吃痛,跑得更急了……
聽說努大海回來了,新月很是奇怪,怎麼也沒個信,突然就回來了,不過她跟雲娃談過之後,也是希望能跟努大海談談的,這會兒他回來了,也是好事。想了想,趕緊叫人去準備努大海喜歡吃的飯菜,又去泡了努大海最喜歡的大紅袍,笑著去前面迎他了。
「今而怎麼回來的這麼早,累了吧?快坐下歇歇。」笑靨如花的把努大海迎進屋子,端過茶給他,「渴不渴?這可是你最喜歡的大紅袍。」當真是賢淑體貼的樣子。
努大海一路打馬回來,又心裡有氣,喉嚨裡就像是冒了火一樣,真有些渴了。看著新月巴巴的眼神,勉強笑笑,接過茶灌了下去:「撲~~」滾燙的茶水才入口,就一口噴了出來,努大海抓著衣服,只覺得嘴角一片火燙。
新月也被嚇傻了,拉著努大海的衣服直問:「怎麼喝的這麼急啊,燙到了是不是?這可怎麼辦啊……」說著說著,就又哭了起來,下人也是一團混亂。
最後還是努大海自己受不了了,怒吼了那群沒顏色的奴才:「都還愣著幹什麼,還不給我去拿涼水來!」新月這才回過身,急急忙忙叫人去那涼水:「對,涼水,你們快去打井水來。冰窖,冰窖裡不是有冬天存下來的冰嗎?快去拿過來給將軍敷一敷……」慌慌張張的樣子,看在努大海眼裡,不由地心生了不滿,這要是雁姬,做事哪裡會這樣沒章法,肯定會早早給他準備好一切,而不是看他渴極了,還拿了滾滾燙的茶水燙得他滿嘴包……
「努大海,快喝口茶,我裡面還放了塊冰,含著一定會很舒服的。」新月把一杯冰水送到努大海面前,努大海低頭看,白色瓷杯裡,幾塊冰浮在水上,散發著一股寒氣,倒確實是舒服,他也是真的被燙傷了,看了一眼,忙接過含在了嘴裡,火辣辣的嘴唇遇到寒氣,瞬間那份刺痛就減了幾分,短的舒服。努大海長長籲了口氣,眉目見輕鬆了不少。
「夫人,燙傷藥來了。」一個小丫頭手裡攥了個藥瓶又跑了過來,新月接過就要給努大海上藥,被攔住了:「這傷的又不是別的地方,是嘴裡,也不知道這藥能不能進肚子,哪就能隨便亂擦。」新月也是事出突然,慌了神了,被努大海一說,也覺得有道理,訕訕的讓人把藥拿下去了。落在努大海眼裡,不滿又增加了幾分。雁姬以前,就從來不會犯這種錯誤。莫名地又想起方才衙門前的羅恪,一身二品官袍,氣色康健紅潤,神采奕奕。雁姬,把他照顧的很好呢……
看出努大海的心不在焉,新月咬唇,懊惱不已,怎麼都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弄巧成拙,本來想好好對努大海的,結果卻鬧出這個意外來,好心辦了壞事,這會兒,努大海怕是對她更生氣了吧。「努大海,對不起,我沒想到,你剛回來,我只想讓你喝上你最喜歡的茶,忘了新泡好的茶會很燙,你又一口喝了進去……對不起、對不起……」
這是什麼意思,難道還是他動作太魯莽忘了試探水溫就一口氣喝下去錯了不成?這都是他的責任了?努大海深吸口氣,到底是對新月有憐惜在的,硬生生忍了,扯出抹笑:「算了,我現在也好多了,就不要提了。」瞧新月還在哭,就有些不耐煩,「我說算了,你還哭什麼。」你還有什麼好委屈的。
新月被他兇狠的口氣嚇了一跳,一時張口結舌,真的就忘了哭。努大海說完也覺得自己語氣太壞了,頓了頓,加了一句:「這兩天、我、我衙門的事不順,心情不大好,不是針對你的,我很累了,你就別哭了,好不好?」
疲憊頹喪的口氣,把新月嚇了一跳,哪裡還敢再說什麼。努大海嘴上有傷,吃不了什麼好東西,新月就叫人做了涼麵給他,努大海吃了幾口,就撩了筷子,回屋子休息去了,只是這心裡,終究是有了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