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完
努大海在等了一個晚上卻沒有得到半點消息的時候,就知道事情不好,可他心裡還抱著一絲希望,但當太陽升起,幾個自稱刑部人的到來,他心底的那唯一的一絲火苗,才徹底的消失不見了。忐忑著,他穿戴好,跟著來人離開。
等他到達刑部的時候,還好,沒直接過堂審理,努大海心稍稍放了下,可一進耳房,只見羅恪跟刑部尚書魏象樞已經等了他很久很久了,心驀地又提了起來。強自鎮定著,努大海理都沒理會羅恪,很自然地跟刑部尚書打著招呼:「好久不見了,魏大人,大人看著氣色倒是不錯呢。」
魏象樞想來正直清廉,昨晚和羅恪審了一晚上,對事情起因經過都心中有數,如今看努大海死不悔改,竟還要在死撐下去,不由又是厭惡又是看不起,對他的招呼,只淡淡點點頭:「託福~」
努大海心底一個咯噔,不好的預感更深了,但他面上哪裡敢表現半點,強撐了不露出半點異色,笑了笑,還想再客套幾句,被羅恪毫不留情的打斷了:「行了,別那麼多的廢話,我們叫你來,可不是聽你囉嗦的。」
話裡的不耐煩,只要是個有感覺的,就聽得出來。努大海的臉瞬間就黑了,微微的,還有些驚慌,橫眉怒視著羅恪,卻對魏象樞道:「這可是刑部衙門,大人難道就任由統領在這裡大放厥詞?」
魏象樞看到羅恪的急躁不客氣,也是有些不高興的,感覺他有些喧賓奪主了,但想到羅恪遭受的,也就釋然了。人家是苦主,還不興人鬧鬧脾氣?魏象樞從來不是迂腐之人,想到這裡,那點不高興就完全拋到了一邊,反而是努大海這樣的,明明是自己做錯了事,卻還拐彎抹角地在他面前給羅恪使絆子,更叫他看不上:「他他拉將軍言重了,羅恪大人不過是有些激動,何來大放厥詞?」不待努大海反駁,他又接著道,「不過羅恪統領的話倒是提醒了我,他他拉將軍,今天請你來,是有事想問你。」
魏象樞擺明瞭是偏向羅恪,要擱以往,努大海早鬧起來了,但現在,他只覺得心虛,緊張,哪還有半點心思去想別的,扯了扯嘴角,忐忑問道:「不知道,是什麼事?」
他們一來一往,還保持著官場中人那種虛偽的客套,置身事中憋了一肚子火哪裡受得住,拉了下了臉,直接越過魏象樞,把一本卷宗啪的摔倒了努大海身上:「你還敢問什麼事?努大海,你裝什麼裝啊,這副樣子,看著真讓人噁心!」
這樣盛氣淩人半點情面也不留,努大海知道,這次是真的完了,幾乎是屏著氣地,他撿起了那卷宗,一目三行,渾身的精氣刷的軟了下來,整個人,一下像老了十歲。
羅恪冷哼著:「身無脊樑就別做人,你不就恨我弄慘了你的腿嗎?有事你沖我來啊!一個大男人,居然對女人孩子動手,那女人還是你的前妻,努大海,你還要不要臉了?!」完全是用吼得,這一刻,羅恪也不管什麼風度不風度了,手指著努大海的鼻尖,對著他的臉就是一陣怒駡,「你不說話呢是什麼意思?你以為這樣就能躲過你的罪責了?案宗你看過了吧,上面李嬤嬤都交代清楚了,是你私下做了小動作,把我先前和夏嬤嬤一起請過來的季嬤嬤弄傷了,然後把她弄進統領府,目的就是讓她再雁姬生產的時候讓雁姬難產,讓我的孩子不能出世!可你沒想到,這嬤嬤貪生怕死,雖然收了你的錢,卻不敢動手,正好她沒動手雁姬就難產,所以她抱著僥倖的心裡沒給雁姬喝那加了活血藥的催產藥,等到後面雁姬情況好轉了,她想再喂雁姬喝藥,已經沒機會了,她這才鋌而走險,想趁沒人主意的時候讓孩子在產道裡憋死,到時候雁姬就是能生下孩子,那也是個死嬰!」羅恪想起甘珠說的,孩子開始生下來時,聲音幾不可聞,都是在產道裡的時間太久了導致了,只怕以後還得慢慢調養身子才能好起來,真恨不得上去再狠狠揍一頓努大海,順便打斷他另一條腿!
努大海在戰場上混了那麼多年,哪裡看不出羅恪那□裸的殺氣,他現在又是殘疾,打肯定是打不過的,只有吃虧的份,不自覺地,他縮了縮身子,就往魏象樞方向靠了過去,等回過神,覺得丟臉的時候,羅恪和魏象樞都一臉鄙視的看著他,他又羞又氣,腦子一熱,氣急道:「什麼刁民誣陷我,這種話,也是能隨便信的?」竟是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
不說羅恪,魏象樞也是皺眉不已,這件案子其實早就審的清清楚楚,所有細節來龍去脈,全都有根有據,找努大海來,是例行公事,也是羅恪想要找個機會和努大海當面對質。本來他不想答應的,努大海現在是戴罪之身,直接過堂審了宣判結果不就好了,何必多此一舉。不過礙于羅恪得了上頭的旨意,這才無奈答應。開始還以為會看到努大海心虛道歉的模樣,還揣度自己該怎麼表現才不會被人說是冷血無情,卻沒想到努大海這麼蠢,都這當口了,還敢狡辯!他平生最恨的就是這種不見棺材不掉淚的,黑著臉喝道:「他他拉將軍這是質疑本官的審案能力了?」冷笑一聲,也不等努大海開口,接著道,「事實俱在,他他拉將軍不如仔細看看卷宗,除李嬤嬤外,你買通的去給季嬤嬤下絆子的人,你給李嬤嬤的銀票全都已經在案了。請大人來這裡,只是不想傷了大人的顏面,他他拉將軍可不要誤會說,這件案子,還有什麼需要質疑的地方!」
魏象樞想到這裡,腦中突然閃過一個想法,皇上答應讓努大海不過堂反而只是跟羅恪對峙後就處置他,是不是也是不想把這件事公諸於眾呢?畢竟當初新月格格和努大海的事滿城皆知,其後的鬧劇更是紛紛不斷,如今努大海的處置從嚴,將軍府就要變成昨日黃花,新月到底曾是和碩格格,羅恪也是宗室,這事又不光彩,鬧開來,皇家的臉面怕不好看,所以才……魏象樞忖度了一下順治下的關於處置努大海的旨意,果然是從重發落的,難道,這是對於不能讓努大海過堂審理給羅恪的補償?
不說魏象樞心裡是怎麼想的,一邊努大海聽了他的話,卻是臉色漲紅,血氣直湧,眼神閃閃躲躲,滿面羞恥之色。羅恪不由嘲諷道:「我還以為你沒臉沒皮慣了,沒想到,還有那麼一點羞恥心。」
木已成舟,自己這次是躲不過去了,有了這個認知,努大海反而沒有了開始的忍氣吞聲,被羅恪這麼一激,雙眼騰地一下紅了起來:「這都怪誰?這都怪誰?要不是你羅恪害我的瘸了一條腿,要不是雁姬那個水性楊花的賤人居然敢對不起我,我怎麼會下這個狠手?這都是你們逼我的,是你麼逼我的!」
羅恪氣得身子直抖:「什麼叫我們逼你的?要不是你當初污言穢語,我能跟你動手嗎?哼,大家都是戰場上出來的,你有本事跟我動手,你該有膽色應承下後果!退一萬步說,你就是心中不滿,也該來找我,拿雁姬出氣?你還真有本事!」
「我怎麼就不能那她出氣?懷著你的野種,連自己女兒都不管了,這種女人,就是死了也活該!」被羅恪一番話說得臉上無光的努大海直覺地反駁道,「將軍府處境愈下,她卻袖手旁觀,珞琳去找她,還被她那麼趕出來?她還有沒有把將軍府放在心裡了?!」
羅恪氣極反笑:「把將軍府放在心裡?她為什麼要把將軍府放在心裡?努大海,雁姬已經跟你和離了,她現在是我的妻子,我們的兒子都出世了!你當初不是說只要有新月格格就好了嗎,現在你管雁姬怎麼樣?」還野種?呸!羅恪就沒見過這麼不知所謂的人,不知道的,都和離了,還這麼一副捉姦丈夫的嘴臉……思緒猛然頓住,看著努大海,他有些不可置信地問道,「你,該不會是嫉妒了吧?」
努大海一副被揭開心事的心虛模樣,看得魏象樞只搖頭,羅恪震驚之後,更是毫不客氣的大笑出聲:「哈哈,這太可笑了,努大海,你居然真的嫉妒了。讓我想想,是因為雁姬嫁給了我?她不但沒有你想的那樣孤獨終老,窮困潦倒思念你後悔到死,所以你心裡就不平衡了是不是?應該還不止,你一直以為雁姬以後的日子會很不好過,她會很後悔當初離開你,總有一天,她會回頭找你,偏她卻嫁給了我,不但品級更高,日子更好過了,甚至還懷了我的孩子,所以你不平衡了,對不對?而這個時候,將軍府裡有風波不斷,因為你上次戰敗的事你在皇上眼裡的地位大幅下降,看到我仕途順遂,所以你心裡就更堵了。這一切的不滿累加起來,加之你瘸了條腿,才有了你買通穩婆想讓雁姬一屍兩命……說到底,你還惦記著雁姬,你在嫉妒,在吃醋!都說最毒婦人心,哈,我倒覺得,他他拉努大海,你的心,比那最最惡毒的妒婦還要醜陋難看。你真讓人噁心!」
羅恪這麼一番分析下來,努大海只覺得自己就像是在大庭廣眾之下被人剝光了一樣難堪,面子裡子全沒了,尤其是當他看到魏象樞也隨著羅恪的話對他投以異樣的眼神的時候,他再也忍不住了:「你給我閉嘴,你給我閉嘴!」他怎麼可能還惦記雁姬那個賤人,怎麼可能!抄著拐杖,努大海完全忘記了自己現在還瘸著一條腿,他揮舞著手裡唯一的武器,對準羅恪的臉狠狠揮下去,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狠狠打掉他臉上讓他憤怒的嘲諷譏笑……
可他就是健全的時候就不是羅恪的對上,現在殘廢了,又怎麼能贏羅恪?幾下裡,就被羅恪掌握了局面,形成了一邊倒的局勢,完完全全被壓制住了,只剩下挨打的份。魏象樞張了張嘴,瞧著羅恪猙獰的臉色,有心想說在這樣下去,努大海怕要被他打死了,可想到要是自家妻子生產了還被外人算計,差點一屍兩命……他搖搖頭歎口氣,悄步出了房門,正要離開,想了想,轉身又把門關上了……
老天爺,他可什麼都沒聽到,什麼也沒看到……
將軍府的人在看到被抬著回來的努大海的時候,全都嚇懵了,尤其是新月,看著奄奄一息,整個人都被血染成了紅色的努大海,腳下一軟,差點就昏過去,但等到隨同一起來的旨意宣佈的時候,他們才知道,前面的不過是小兒科:順治下旨,剝奪了努大海三品將軍的職位,將努大海貶為庶民,家產全數充公!
老夫人當場失去了意識,暈厥了過去,新月也徹底癱倒在了地上,驥遠則被嚇傻了,半天沒能反應過來,倒是珞琳,猛然想起,自家現在這情況,她,可以不用嫁了吧?
「不,這不可能!」不敢置信的,新月恍若瘋了一般,大叫起來,「怎麼可能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我不要被貶為庶民,我不要被貶為庶民,我是和碩格格,我是和碩格格啊……」她是端王爺捧在手心裡的和碩格格,她怎麼可能會有一天變成庶民?家產還被充公,那她難道要過那種為了一文錢都要斤斤計較的生活嗎?穿不了華服,吃不了山珍海味?「不,不~~~~~~~~」這不是真的!
驥遠捏著旨意,看著掙扎尖叫的新月,臉上半絲血色也無的翠漪,突然覺得好茫然,好茫然……
將軍府,這就、完了?
這怎麼可能?!
處理完一切,羅恪匆匆趕回了統領府,門房告訴她,雁姬已經醒過來了,滿腔怨氣登時消散,羅恪加快了腳步趕過去,產房外,卻被甘珠攔住了:「爺,這產房不吉利,可不是您該進去的。」
話是如此,昨天雁姬生完了,羅恪也是進去過的,加上他心裡還記掛著雁姬的身子,哪裡肯答應?「又不是沒進去過!」敷衍幾句,拉開了甘珠就往裡走,甘珠抿抿嘴,有心想再說幾句,卻又忍不住地高興,夫妻嘛,是沒必要那麼多講究的,親親熱熱的,才正好呢!
羅恪在廳裡呆了一會兒,直等得身上的寒氣全沒了,才抬起腳往裡屋走去。
掀開厚重的簾子,羅恪便聽見雁姬輕輕地不知哼些什麼,再走進去,只見雁姬躺在床上,臉色還有些蒼白,精神卻很好,她半側著身子,旁邊就放著孩子,她手輕輕拍著孩子的小繈褓,微笑著看著他……像是感覺到什麼,她抬頭往這邊看過來,怔了一下,笑了:「你回來了~」
心突然平靜了下來,怕吵醒了孩子,羅恪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伸手摸摸孩子滑不留手的小臉,點點頭,笑道:「是啊,我回來了!」
雁姬笑笑,沒再說話,羅恪也不多說,只靜靜地看看他,又看看孩子,恍然覺得,世上最美好的,也就這個樣了吧~
溫暖的屋子裡,一家三口,靜靜的坐著,滿滿的,都是溫馨和幸福……
番外 ...
她怎麼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呢?
手上飛針走線地沿著描好的圖案快速繡著,可雙眼卻無神呆滯地看著前方,一切動作全憑著本能行動,明亮的陽光射在翠漪的臉上,完整清晰的照出了她眼底的黑青和已經開始長斑曬黑的膚色,不過總體來說,她看上去,還是很秀氣漂亮的,假如,她的臉上能更有朝氣一點,相信,會更好一些。可惜,此時的翠漪,除了怨天尤人悔不當初外,再沒有了半點值得高興的事。
是的,翠漪後悔了,悔得腸子都青了,悔得日日夜夜恨不得時光倒轉,所有的事能再從來一遍,要真能那樣,翠漪發誓,她絕對絕對,不會背叛塞雅勾引驥遠,一定離這個災星遠遠地,絕不多看一眼。要早知道將軍府會落敗,她就是做一輩子的丫頭,也絕對不會招惹驥遠的。
看看她現在過得什麼日子吧,將軍府敗落以後,他們靠著僅剩的一點財產租了一間簡陋的破宅子,裡面只有四間房間,卻得住八個人,刨去了必備的廚房,從來養尊處優的老夫人和珞琳甚至都只能擠在一張床上睡覺,家裡的雜物,有些甚至只能放在院子裡,雲娃更是只能睡在廳裡。努大海瘸了腿以後,整個人就廢了,每天除了發呆,就是喝悶酒,是半點用處也無的。老夫人年紀大了,想做什麼都做不了,至於新月珞琳驥遠,那就更不要說了。開始還有雲娃幫著,後來雲娃也找藉口離開去找莽古泰去了,家裡現在,也就靠她不時催著珞琳新月做點針線出去賣,讓驥遠出去做點輕鬆的散工,再加上克善送來的微薄銀子過日子——家裡飯桌上通常不見半點葷腥,她嘴裡都寡淡的快淡出鳥來了——當初她做丫頭時候的伙食都比這個好了千百倍不止。更叫翠漪難受的是,以前她雖然是丫頭,可她是敬王府的人,出去了從來只有被人捧著的份,現在呢,她人倒是自由了,可還不是誰都能來踩一腳的角色?那還不如從前呢!
要早知道會是這樣的下場,她當初,怎麼就會鬼迷了心竅?想起被敬王妃不知道打發到哪裡去了的家人,翠漪低一百零一次的淚流滿面……
「啊!」
一分心,針就紮進了指尖,血一下湧了出來,染紅了繡帕。翠漪手忙腳亂的趕緊去擦,可惜晚了,帕子上到底是染上了紅色,翠漪懊惱不已,這下又得多道工序,要先把帕子洗乾淨然後再熨整齊,否則,怕是賣不出去了。想到這裡,翠漪心頭又是一痛,以前的她,哪裡至於要刺繡拿出去賣來補貼家用?!
難道說,這就是報應嗎?老天爺為了懲罰她當初的背主,所以才降下這種懲罰,讓她活得那麼淒苦?翠漪搖搖頭,不對,才不是,她都是被將軍府的人拖累了,要不是新月和努大海讓雁姬夫人那麼厭惡,要不是努大海那麼狠毒要害雁姬夫人,將軍府才不會敗,她會是驥遠的妻子,享受著榮華富貴,而不是像現在,穿著粗布麻衣,過著卑賤的生活。這都是他們的錯!像是只有這樣,才能抵消掉她內心的心虛和不安似地,翠漪把繡帕扔到了一邊,騰地站了起來,打開門就往外沖,打算到外面透透氣去。
她和驥遠是占了一個房間的,雖然比老夫人、努大海和新月的房間小了點,但是有總比沒有好。翠漪雖然不滿意,也不敢多說。他們的隔壁就是努大海和新月的房間,再過去,就是老夫人的房間了。因為是土磚房,隔音效果並不好,翠漪這麼怒氣衝衝的出來,開門的聲音有些響,很快隔壁的新月就聽見動靜走了出來:「你這是幹什麼呢,毛毛躁躁的,嚇了我一跳!」長輩的姿態擺的老高,看著翠漪的眼神裡滿是惡意,好像很厭惡似地。
翠漪是見怪不怪了,聽她口氣不好,冷笑一聲,道:「看來阿瑪不在啊,要不你也不會這個樣子了。怎麼著,想趁著驥遠阿瑪都不在,借題發揮啊?我不過就是從屋裡出來,這也能嚇到你?有道是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敲門心不驚,你是做了什麼虧心事啊,這麼心虛?!」翠漪看新月不順眼很久了,就是個不知廉恥的賤女人,卻老愛裝出一個無辜可憐的模樣勾引男人,當初端王爺夫婦死了才多久,就勾引有妻有子的努大海,害得努大海跟雁姬和離了。現在更好,努大海本來瘸了一條腿,後來被羅恪一頓痛打,還沒好利索的瘸腿瘸得更厲害了,走起路來難看地要死,這女人馬上就見異思遷了,竟背地裡跑去勾引驥遠。真當她不知道啊,偷偷摸摸在菜園子裡哭訴現在努大海脾氣有多不好,不記得她的喜好,愛亂發脾氣,莫名奇妙地對她大吼大叫,惹得驥遠同情憐惜。這世上怎麼會有賊這種水性楊花的賤人?驥遠可是她名義上的兒子。翠漪鄙視地看了眼她,噁心不已。現在她什麼都沒了,只剩下了驥遠這個男人,雖然她也沒多喜歡他,可那是她為數不多的東西了,新月想虎口奪食,哼,也要看看她有沒有那個本事!
正如翠漪不喜歡她,新月也極厭惡翠漪。在她看來,翠漪就是個丫頭,出身卑賤,人品低下,家生子卻背叛了主子,這種人,早該被拖出去狠狠打死了,偏現在竟跟她住在一個屋簷下,而且身邊還有驥遠那麼年輕英俊的男人對她一往情深,而自己呢,努大海近些日子,越來越顯老態,頭髮早早地花白了,臉上也沒有了以前那剽悍凜冽的氣勢,頹喪的一如垂垂老矣的老人,尤其最近沉迷於喝酒以後,更是連看一眼都多餘的貨色。新月有時在鏡子裡看到兩人的影像,都會覺得噁心不已,自己還是那麼年輕貌美,難道真的要跟這麼一個老人生活一輩子嗎?不,這怎麼可以,我可是和碩格格,我身體裡流著的,可是這世上最尊貴的家族的血統,我的男人,應該年輕英俊,溫柔體貼——就像驥遠!新月每每想起當初驥遠對自己的迷戀,就是心頭一陣小鹿亂撞,只恨不得能回到當初那個時候,點頭答應和驥遠在一起才好。至於努大海,新月現在是連看都懶得再看他一眼了,而翠漪,就成了她的眼中釘肉中刺。「安靜的屋子裡突然出現嘈雜聲,是人都會嚇一跳的,這跟心不心虛完全沒關係!」突然笑起來,新月看著翠漪,「倒是你,好歹也曾做了十幾年的丫頭,不會不知道路是怎麼走的吧?弄得乒乒乓乓的,你是有什麼不滿啊?」
「我走路大聲一點都不可以了,你也太胡攪蠻纏了吧。」翠漪怎麼可能承認,大聲反駁道,「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啊,一肚子彎彎繞繞壞心眼。」
新月氣極,正要對罵過去,卻聽見一聲厲喝:「你這是跟誰說話呢!」
轉頭一看,卻是珞琳扶著老夫人過來了,看來,是聽到動靜了。新月眼珠一轉,幸災樂禍起來。老夫人一直認為,要不是翠漪引得驥遠跟塞雅離心,將軍府也不會衰敗,因此從來都是看翠漪不順眼的,這次不管怎麼說,都是翠漪頂撞了她這個長輩,就是不敬,這下,可有好戲看了,思及此,新月抿著嘴站到了一邊,幸災樂禍地看著翠漪偷笑,引得後者直咬牙切齒不已,可又礙於老夫人看著,不好表現出來,只好沉默著,暗自生悶氣。
老夫人卻還不肯放過她,陰沉著臉,道:「我問道你話呢,你啞巴了嗎?你剛才是什麼態度,有你這麼跟新月說話的嗎?!」本來如果就這樣,翠漪也就忍了,偏老夫人又加了一句,「到底是奴才子出來的,就是不知禮!」
身份從來是翠漪的心頭痛,尤其現在這種情況,老夫人比她好不了多少,還那這件事刺她,翠漪當即就受不了了,燒紅了眼眶,狠狠瞪著老夫人:「怎麼說我現在也是驥遠的妻子,老夫人,你為什麼一定要這樣羞辱我?」老夫人這個稱謂,更勾起了翠漪心底的痛,自將軍府被抄後,老夫人就不允許她喊她瑪姆。太可笑了,她都是驥遠的妻子了,居然還不被允許叫她一聲瑪姆,可見老夫人心底,根本是沒把她當家人的。翠漪想到這件事,就覺得什麼面子都沒了。
「你這是在頂撞我嗎?」老夫人不敢置信地撐大了眼睛,隨即就拿起了身邊的拐杖劈頭蓋臉地朝翠漪打去,「你這個賤丫頭,你敢這麼跟我說話?沒家教的東西,進了我家門,就帶來一串串的禍事,現在還敢梗著脖子頂撞我!老天爺啊,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你要派這麼個歹毒的女人要氣死我啊~~」
珞琳看著老夫人這麼哀嚎,也忍不住了:「翠漪,你說話可得注意點,什麼叫瑪姆羞辱你了?瑪姆哪裡說錯了,她說的,可都是事實!」珞琳現在的日子可不好過,將軍府被抄以後,那拉景德跟她的婚事很快就泡了湯,人家直接就說了,現在的塞雅配不上人家,利索的把婚事解除了。現在珞琳後悔了,想再找個好人家,人品什麼都不算,起碼日子寬裕些,可人家還看不上她了。眼看著自己年紀越來越大,珞琳的脾氣也越來越大了。
翠漪冷不丁地挨了老夫人幾記拐杖,又被珞琳這一頓搶白,噎得是半晌說不出話來,捏緊了拳頭差點就要動手,總算她還有點理智,知道眼前老夫人新月珞琳才是一夥的,自己是打不過她們的,硬生生忍了這口氣,翠漪咬著唇,忍住恥辱,轉身離開了。
都靠我養著,居然還敢這麼對我?老夫人三個看不見的地方,翠漪眼神陰毒,恨恨地想著。當晚,她拽著驥遠就是一通苦勸,什麼兩個人的生活正好,輕鬆自在又開心,現在一群人住著難受不說,還要受氣,要是兩個人,肯定是輕輕鬆松的,手上也會寬裕些……說了許久,驥遠動心了。幾天後,他們就卷了家裡所有值錢的東西,乘著黑夜,偷偷跑掉了……
那之後,翠漪和驥遠,很是過了一段開心的日子,天天有魚有肉,翠漪還做了身新衣服,他們的日子,倒也算可以。可日子一長,驥遠好逸惡勞地毛病就越發地嚴重起來,他又沒什麼本事,想找輕鬆酬勞高的事來做,那是半點希望也無,出去做苦力吧,驥遠又不願意,最後,竟是要翠漪來養著他。翠漪哪裡肯幹,尋思了一段時間,還是決定故技重施,趁著一天驥遠不在,她搜羅了家裡的錢財,就準備跑路……然後,敬王妃就那麼毫無預兆地出現在了她的面前,接著,她就在敬王妃手裡的那張賣身契的證明下,變成了一個逃奴,被打了三十板子以後,她被扔到了敬王府一個偏僻的莊子上,在那裡,她沒有自由,沒有幸福,每天要做的,能做的,也就是機械地幹一大堆的活、吃難吃的飯、難得睡一個好覺。只時不時有人傳消息給她,說是塞雅再嫁了,對方只是個小把總,但人品不錯,很知道上進,家境也不錯,塞雅嫁過去,很快就有孩子了,生活得很幸福。又有說新月終究是忍不住困苦的日子,受不了每天喝得醉醺醺的努大海,搬回去跟克善一起住了,但克善大了,也知道要面子了,沒答應,把她送到了庵裡去了,只每月給她吃喝,新月每天又哭又鬧,最後還被寺裡的主持狠狠教訓了一頓,才不敢再鬧事了。而努大海,在新月走之後,更加變本加厲地借酒消愁,又沒了克善的接濟,很快他連最差的酒也喝不起了,最後他竟鬼迷了心竅,為了五十兩銀子,把珞琳給賣了,老夫人聽說後,一個沒撐過住,去了,努大海也在一次酒醉後,跟人吵起來,被人痛打了一頓,扔出了北京城,在後面,就沒有消息了……
真是呼啦啦大廈傾,誰能想到,以前如日中天的將軍府,會有這麼一天?
躺在乾草堆做的床上,翠漪看著天花板上的蛛網,恍惚地想著,要是一切能再重來,這一次,她絕對老老實實做人,再不做那背主無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