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8 竹馬
櫻井涼夏循著記憶找到侑子的商店時,看著不遠處靜靜矗立的圓頂建築,以及緊閉的朱紅色大門,她突然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事實上對於她來說,的確是隔世了。世事變遷,這裡和三百多年前相比,竟然一點變化都沒有,還是那種清冷孤寂的感覺。
朱紅色的大門吱呀一聲打開。
「歡迎光臨~」
「歡迎光臨~」
可愛的小全和小多站在門口笑盈盈地看著她,櫻井涼夏走進去,路過兩姐妹身邊的時候,突然伸手摸了摸小全和小多的頭,「小全,小多,好久不見~」
兩姐妹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圍著她歡呼,「淺川真的想起我們啦?」「想起我們啦?」
櫻井涼夏微笑著點了點頭,「以後叫我櫻井,或者是涼夏吧~」淺川涼夏已經死了,現在她叫櫻井涼夏。
兩姐妹疑惑地歪了歪頭,不過很快就把疑惑拋在了腦後,歡快地叫著她的新稱呼,「涼夏~~」「涼夏~~」
迎面撲過來一個黑色的東西,櫻井涼夏接住,摩可拿站在她的手臂上使勁兒嗅嗅,「啊哈~~是米酒,好香~~」
「摩可拿,你的鼻子真靈,塞著瓶塞都能聞得出來~」櫻井涼夏拉了拉它耷拉下來的長耳朵,惹得摩可拿不滿地大叫,「不要拉我耳朵,很痛的~~」
櫻井涼夏嬉笑著放開,摩可拿一溜煙就從她身上跳到小全的肩膀上,嘟著嘴巴警惕地盯著她。
「摩可拿,這酒有你的份兒哦~~」櫻井涼夏拿出一個白色的酒瓶在它眼前晃晃,摩可拿圓滾滾的身子就極其有喜感地跟著她的動作一點一點的。察覺她是在耍它,摩可拿生氣地把頭扭到一邊,不理她了。
櫻井涼夏討好地把酒瓶遞過去,「好啦好啦,別生氣了,這回真給你~」
摩可拿耳朵抖了抖,斜眼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酒瓶,又看了看她,然後飛快地搶過她手裡的酒瓶,跳到地上,一跳一跳跑遠了。
它那副生怕她搶它酒的模樣看得櫻井涼夏直想笑,又怕把它惹炸毛了,於是忍著。抬頭就看見貴妃榻上的侑子不大高興的樣子,瞬間就明白原因了。
櫻井涼夏走過去,把袋子遞給她,「喏,這些都是給你的~」
和服美人瞬間一改慵懶的模樣,接過袋子,提起裡面的酒瓶晃了晃,最後把其他的放在一邊,拿出一瓶擰開瓶塞聞了聞,再喝一口,滿足地歎息,「真香!不過我還是想念你親手釀的米酒,好多年沒喝過了~」
「是啊,好多年了,都快忘記該怎麼釀了~」
大概是知道她們有話要談,小全和小多自覺地離開了,摩可拿抱著酒瓶不知道躲到哪裡喝酒去了,於是房間裡只剩下兩個人,一時間沉默了下來。
半晌,侑子說,「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櫻井涼夏迷茫地看著她,「我不知道……」
侑子看了她一眼,「忘了這麼多年,現在想起來,你還愛他嗎?」
櫻井涼夏搖搖頭,「我不知道……」
「那你恨他嗎?」
櫻井涼夏愣了一下,遲疑地說,「不恨吧……畢竟當年的事也是我執念太深了。現在回想起來,我們只不過小時候見過一次面,他就算忘了我也無可厚非。是我把他看做了生命的支柱,而他並不需要為我的想法負責任不是嗎?」
隨即苦笑,「當年的我太驕傲了,愛一個人就傾盡全部,卻不願意祈求他的憐憫。我不能接受的是他一次又一次地誤會我,所以才會到死都不放不下吧?」
「你當年臨死的時候,願望是能夠親口聽到他對誤會你的事情向你道歉。那麼現在你有機會實現這個願望了,如果他向你道歉,你留在這個世界上的執念消除了,那麼,你要怎麼辦?」
櫻井涼夏沉默。
做鬼漫長而寂寞的日子裡,她曾經非常想從這個世界消失。路過三途河,在一望無際的彼岸花中忘記自己的前塵,然後轉世為人,重新開始一段新的生命。
那個時候是做不到,現在這樣一個機會擺在她的面前,為什麼心裡卻會有不舍呢?
侑子說,好好想想吧,還有那個人……你的時間不多了。
跡部景吾還在合宿中沒有回來,偌大的別墅裡除了她,只有管家和僕人在。他們只會恭敬地聽主人的命令,卻不會和她聊天。
櫻井涼夏抱著膝蓋蜷縮著身體坐在大床的角落,空曠的房間裡她的呼吸聲清晰可聞。櫻井涼夏仿佛覺得自己回到了做鬼剛剛有記憶的時候,整個世界空蕩蕩的只有她一個人,令人恐慌的寂寞。
她突然想起上輩子作為淺川涼夏時的記憶。
忍足侑士消失後的第三年,村裡有一戶人家家裡來了一個投奔他們的男孩。據說那個男孩的家裡人都不在了,所以他的性格變得沉默寡言。
這樣的一個男孩和村裡的孩子玩不到一塊兒去,反倒是不知道怎麼的和已經成為巫女的她熟起來。那個男孩叫手塚國光,一頭茶金色的頭髮,眼睛是往上翹的鳳眼,異常的好看。
她把忍足給她的那條項鍊拿給他看,告訴他那個人總有一天會回來找她,因為他說過要當她的哥哥保護她。手塚國光有空的時候也會陪她一起去那棵櫻花樹下,他們有時候聊天,有時候只是靜靜地坐著看遠處的天空。
隨後的那些年,手塚一直都在她的身邊。她用了十三年的時間來追憶和等待一個只有一面之緣的人,卻忽略了身邊那雙一直放在她身上的眼睛。
直到忍足侑士回來,直到忍足侑士明確地拒絕了她。那時候她很難過,一向沉默寡言的手塚國光突然說,「涼夏,你還有我~」
她看見了他眼裡明明滅滅的光輝,卻沒有聽懂他話裡暗含的意思,只是說,「是啊,國光,幸好有你在~」
八歲到十八歲,從女孩變成少女,這個人始終陪在自己的身邊,他們是名符其實的青梅竹馬。
那時候她並不知道自己的小竹馬聽到她這句話的時候,為什麼眼裡的光輝一下子就變得暗淡了。
直到臨死的時候,一向寡言的男人握著她的手哭得像個孩子。他說,涼夏,你為什麼這麼傻?他說,涼夏,我喜歡你啊,為什麼你從來都看不見身邊的我?他說,涼夏,你不要死,你死了我怎麼辦?
那個時候她是什麼感覺呢?好像是有點驚訝吧。因為太習慣對方的存在了,反而注意不到,一味地追逐著得不到的東西。
她從來沒有見手塚國光哭過,一時間慌了神,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說對不起。想抬起手替他擦乾眼淚,卻是無力。對方知曉她心意一般握著她的手放到臉上,滾燙的眼淚滑到冰涼的指尖,像是要燙進心底。
他說,「我不需要你說對不起,只求你不要死好不好?為了我留下來好不好?」
可是已經太遲了,她閉上眼睛,不忍看他滿含期待的眼睛。
「國光,我死了你要好好活著,連我的那份一起活下去。你會娶一個溫柔賢慧的妻子,生幾個可愛的孩子,一直到老……如果有來世,我們再重新開始好不好?」
「……好……」
上輩子的記憶在這裡結束,沒想到這麼巧,兜兜轉轉大家都出現了,連個名字都沒有換。就好像是神明開了一個惡意的玩笑,拋給她一個選擇題,自己躲起來看熱鬧。
想到那一幕幕的時候,櫻井涼夏突然間很想見到手塚,很想很想。她把手機拿在手裡翻來覆去,最後給手塚發了封郵件:國光,我想你了——BY涼夏。
半分鐘不到的時間,手機突兀地響了起來。一長串的數字,來自大洋彼端。
「喂,國光……」
接起電話的時候,櫻井涼夏聽見電話那頭的人呼吸有點喘,像是剛剛經過什麼劇烈運動。聽到她的話,對面的人聲音明顯頓了頓。
「……櫻井?」
大概是在疑惑為什麼她會突然改口叫他名字吧?櫻井涼夏突然覺得放鬆了不少。
——怪不得和這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她總是感覺很輕鬆,就好像待在他身邊就可以什麼都不怕。原來是因為她一直習慣依賴著他嗎?即使沒有那段記憶,靈魂卻還殘留著那份感覺。
櫻井涼夏低笑一聲,故作無辜地說,「國光叫我名字吧,還是說你不願意我叫你的名字?」
「不會。」
「那就好。國光,你什麼時候回來,我去接你?」
「很快,下個星期五,我已經訂好回日本的機票了……涼夏……」
「嗯?」
「沒什麼。」
「沒什麼就掛了吧,國際長途很貴的吧?我在日本等你回來~~」
掛了電話,手塚抬頭看了看外面,慕尼克的午後陽光燦爛,他突然有種自己其實是在做夢的感覺。
她叫他國光?她讓他叫她的名字,涼夏……涼夏……
她說她想他了,他說她在日本等他回去。
——他果然是在做夢吧?一切都美好得太不真實了。
059 不安
櫻井涼夏那天走得很匆忙,忍足從山上回來的時候,就被告知她已經走了。接下來的幾天,他變得異常的沉默。每天該訓練的時候訓練,該吃的時候吃,該睡的時候睡,卻再也沒有見他笑,或者是在隊伍裡煽風點火。
聯想到那天櫻井涼夏匆匆地跟著立海大的柳蓮二走了,眾人紛紛腦補忍足肯定是因為失戀了受到打擊。一向都只有忍足甩女人的份兒,這會兒被女人給甩了,他心裡肯定特別不好受。
一時間,眾人佩服櫻井涼夏居然能夠不受這只花心狼誘惑的同時,又紛紛朝忍足投去同情的目光。不過因為怕觸及他的傷心之處,眾人默契地不提起櫻井涼夏。
不過這個人不包括跡部景吾。
一方是自己的妹妹,一方是自己的好友,兩方同時反常了,跡部景吾當然不可能不聞不問。所以這天晚上,跡部敲響了忍足的房門。
「忍足,你和涼夏之間發生什麼事了?」以他對忍足的瞭解,如果單純是失戀了,他不可能變成這個樣子。
忍足雖然平時看起來漫不經心的,但一旦認定一件事,就不會輕易放棄。退一步說,如果真的確定沒一點希望了,即使還會喜歡,也會瀟灑地放開吧?至少表面上會這樣,這是紳士的驕傲。
但現在的忍足,就好像心裡壓著很多事一樣,渾身充斥著一股絕望、頹喪的氣息。
忍足正在擦頭髮準備睡覺,聞言動作頓了頓,然後繼續,卻沒有回答的意思,房間裡就這麼安靜了下來。
跡部卻沒有打算放過他,他雙手環胸冷聲說,「你打算一直這樣陰陽怪氣下去嗎?難道你不知道大家都在擔心你?」
忍足充耳不聞地繼續擦頭髮,跡部氣急,長腿一邁,走到他的面前,一把扯過他頭頂的毛巾丟在床上,「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像什麼樣子?如果放不下她就去把她追回來,如果要放棄就乾脆點!你這個樣子可不是本大爺認識的那個忍足侑士!」
忍足垂著頭低低地笑出聲,「你認識的忍足侑士是什麼樣子呢?現在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哪個我才是真正的我……」
跡部皺著眉頭,「你在說什麼?」
忍足沒理會他,自顧自地說,「跡部,如果你曾經對喜歡的人做了不可原諒的事情,你會怎麼辦呢?」
「既然是喜歡的人,本大爺怎麼可能對她做不可原諒的事情?」跡部想也沒想地回答。察覺到忍足異乎尋常的沉默,頓時又皺起了眉頭,「你問這個做什麼?難道你做了什麼對不起涼夏的事情?」
跡部幾乎是下意識地聯想,隨即又覺得不大對。忍足這人除了花心點也沒啥其他毛病,能上升到不可原諒的事,大概是劈腿?先不說涼夏好像並沒有和忍□往,自從發現忍足對涼夏有企圖以來,也沒見他再和哪個女人曖昧啊~
「你說得對~~」當初是他認錯了人,是他做了那麼多傷害涼夏的事,是他害死了涼夏。涼夏恨他,不原諒他都是應該的。
跡部聽得不明所以,還想問,忍足已經下逐客令了。看著他那副什麼也不準備再說的模樣,跡部也只好出去了。
合宿快結束的時候,跡部接到了大洋彼岸手塚的電話。他說他的肩傷恢復良好,下個星期五就回日本了,這真是一個讓人振奮的消息。
他還說正好青學網球部也在輕井澤合宿,希望他們能和冰帝網球部進行一場練習賽,跡部毫不猶豫就答應了。正好上次冰帝輸給了青學,網球部大家都憋著一股氣想報仇呢。
掛了電話跡部才反應過來,手塚遠在德國,他是怎麼知道冰帝在輕井澤合宿的?想來想去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的妹妹櫻井涼夏告訴他的。也就是說手塚去了德國,他和涼夏也還保持著聯繫。
再則,下個星期五,這個時間也太巧了吧?涼夏和柳蓮二的訂婚宴正好就在下個星期天,他難道是趕回來挖角的?他可沒忘手塚之前也對涼夏別有用心。
忍足一個,柳蓮二一個,再加上手塚一個……下個星期那場訂婚宴究竟會變成什麼樣子?
想到這裡,跡部的表情頓時變得微妙起來。涼夏果然不愧是大少爺他的妹妹,和他一樣受歡迎。跡部表示,妹妹太受歡迎,他這個做哥哥的壓力也很大啊。
一個星期的合宿時間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很快就到了離開的時候。向日戀戀不捨地哀歎每天只打網球不上課的沒好日子沒有了,其他人用眼神表現出了同樣的想法。
唯獨忍足上車之前一直盯著某個方向出神,跡部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那是神社的方向。
跡部到家的時候,櫻井涼夏竟然站在門口等他。他一下車,他就跑了過來,然後抱著他的手臂撒嬌,「哥哥,你終於回來了~」
一路上的疲憊頓時消失無蹤,跡部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他很喜歡這種感覺,不管什麼時候回來,家裡總有一個人在盼著他回家,而不是獨自一人孤零零地面對一整棟別墅。
他也喜歡現在的妹妹,很貼心,偶爾向他撒撒嬌,讓他有種被人依賴的感覺。這樣的妹妹,他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東西捧到她的面前。
晚餐時間很融洽,只是臨結束的時候,櫻井涼夏狀似玩笑地問了句,「哥哥,如果我不在了,你會為我難過嗎?」
跡部敏感地察覺到不對,他皺著眉頭說,「不在?什麼不在?」
「我是說萬一我那天死了呢,不都說世事難料嘛,我也就打個比方~哥哥你會為我難過嗎?」
說是打比方,櫻井涼夏的眼神卻很認真,看得跡部沒來由地一陣心慌。他沉著臉放下手裡的餐具,「涼夏,你在說什麼呢!這種萬一根本不可能存在,你還沒到十六歲,正是一個女孩子最好的年齡,那種事情離你遠得很!」
遠得很嗎?可是她已經感覺到那一天快到了……即使附在櫻井涼夏身上,她始終還是淺川涼夏,本質上還是鬼。
她撇著嘴不滿地說,「幹嘛這麼認真?我不就開個玩笑嘛,哥哥你真是~」
作為淺川涼夏的時候,她是家族長女,下面還有幾個妹妹。她很羡慕那些有哥哥疼愛和保護的人,可是那個說要做她哥哥保護她的人卻忘了她。
沒想到附身在櫻井涼夏的身上,倒是讓她得償所願,真正感受了一把有哥哥疼愛和保護的日子。如果她死了,她消失了,他一定會為她難過吧?
一直注意著她的跡部,當然沒有錯過櫻井涼夏眼裡那一閃而逝的難過和不舍。心裡的不安越發地濃重,他忍不住問,「涼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本大爺?是身體出了什麼問題?你告訴本大爺,以跡部家的財力和物力,不管是什麼病本大爺都保證把你治好!」
可是這種事情沒有醫生能夠醫治得了呢~
櫻井涼夏垂眸,再抬眼的時候,眼裡盡是忍俊不禁的笑意,笑得眼淚花都出來了,「呵呵,哥哥認真的樣子真可愛~我真的只是開個玩笑而已,我也沒什麼病,跡部家的家庭醫生不是每週都會來給我做檢查嗎?哥哥應該清楚才是啊~」
是這樣嗎?跡部松了口氣~的確,如果檢查出她的身體有病,小林沒有道理不告訴他~~
暫時含糊過去,跡部仍然心有不安,第二天堅持要帶著櫻井涼夏去醫院檢查。櫻井涼夏擰不過他,只好跟著去了,檢查結果毫無意外地是一切正常。
只是為什麼他心裡的不安的感覺不僅沒有減弱,反而越發地強烈了呢?
060 錯過
冰帝三年H組所有人都發現了兩件詭異的事情。
第一件是一向一上課就開始睡覺的櫻井涼夏,竟然連著幾天不僅上課沒睡覺,還每節課都聽得很認真?
第二件是他們的忍足大人自從合宿回來之後,好像就再也沒笑過了,連假笑都沒有。明明是陽光王子,現在卻渾身充滿著一股陰鬱頹喪的氣息。而從他時不時偷看一下櫻井涼夏的舉止中,眾人猜測,難道這兩個人吵架了?
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消失,櫻井涼夏突然發現自己對這個世界充滿留戀。即使是平時枯燥乏味完全聽不懂的課程,此刻也變得生動起來。
午休的時候,櫻井涼夏一個人上了天臺。正午的陽光正好,灑在冰涼的皮膚上有些刺痛的感覺,她閉著眼睛享受了一會兒,便感覺到背後一股陰冷的氣息接近。
櫻井涼夏不用睜開眼睛,也知道來的是誰。
「淺川,真沒想到我們還是一家人呢~」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瞞著您的~~」淺川雪歉意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櫻井涼夏睜開眼睛,卻沒有回頭,「說吧,你為什麼要那麼做?
對方沉默了一下,隨即緩緩地說,「您可能不知道吧?您是淺川家歷代靈力最強大的巫女,小時候奶奶經常會給我們講您的故事。於是很小的時候我便知道了忍足家,和忍足家的詛咒。我對忍足家很好奇,得知忍足家的後代會轉學到冰帝,便千方百計地考進了冰帝的國中部。」
淺川雪的聲音帶著懷念,她繼續說,「巧合的是,我和忍足大人分到了一個班,我每天都會偷偷地打量他。忍足大人陽光帥氣,笑起來的時候很迷人。忍足大人很優秀,不僅功課好,打網球的時候更是讓人移不開眼睛。幾乎是剛進學校,忍足大人的後援團就成立了起來,冰帝很多女生都喜歡他。」
「而偷偷關注著他的我,更是無可避免地喜歡上了他。可悲哀的是我卻知道,忍足大人雖然對所有的女生都很溫柔,也迅速地交到了女朋友,他卻不會喜歡上任何一個人,也包括我在內。」
「我像一個偷窺狂一樣,總是忍不住偷偷地跟在忍足大人和他的女朋友身後。每次看見他對女朋友溫柔體貼,悉心關照,表現得好像很喜歡她似的,我就會感覺很心痛。因為我能看懂他,能猜到他為什麼會這麼做。」
「他想擺脫家族的詛咒,而我喜歡他,想幫他。可是解咒的人必須是施咒者本人,或者比施咒者靈力更強大的的人。我的靈力雖然在淺川家這一代來說算是不錯,您卻是淺川家有史以來靈力最強大的巫女,所以解咒的可能性基本上為零。」
「我不甘心,所以我背著家人翻了很多古籍,終於讓我找到了一種禁咒。以鮮血和生命為代價,讓我目睹了當年那件事情的整個過程。我也看到了你死後靈魂並沒有消失,而像是被抹掉了記憶一樣到處遊蕩。我猜想你沒有消失,興許有機會可以親手解掉忍足家的詛咒,所以這兩年一直跟著忍足大人,一邊尋找你的蹤跡,沒想到還真遇見你了。」
「我想著既然您已經不記得以前的事了,如果你能夠愛上忍足大人,和忍足大人在一起,也許忍足家的詛咒自然就破了,後面的你也知道了。」
櫻井涼夏輕笑一聲,「原來是這樣~~」她轉過頭,眼前的場景讓她愣了一下,「你……」
只見淺川雪的影子在陽光下越變越淡,竟是快消失的樣子。
「我只希望忍足大人不再被詛咒困擾,能夠真正擁有愛人的能力,而現在這個願望已經實現了,執念不存在了,我自然也應該消失了~」淺川雪看起來很平靜。
櫻井涼夏神色複雜地看著她,「值得嗎?你為了忍足侑士而死,他卻完全不知道~」
「值不值得這種事情,誰知道呢~~我……我知道我沒有立場來說些什麼,但我還是想問,您真的不能原諒忍足大人嗎?我看得出來您對忍足大人也不是沒有感情,他現在很愛您,您可不可以再給他一次機會呢?也當時給自己的一次機會,你們再重新開始……」淺川雪小心翼翼地問。
櫻井涼夏神色恍惚了一下,沒有回答。淺川雪輕歎一聲,身影越來越淡,最後消失不見。
一陣風吹來,撩起櫻井涼夏額前的頭髮,她突然覺得心裡空落落的,有點悲涼……下一個消失的,就會是她了吧?
夏日的陽光灼熱異常,櫻井涼夏找了個陰影的地方,鋪了快手帕在地上,攏了攏裙擺坐下,兀自出神。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支起腿在她的旁邊坐下,櫻井涼夏收回神智,轉過頭看了來人一眼,忍足侑士。
她發現此刻再和他獨處,她已經不會像剛剛找回記憶那樣激動了,這些天她想通了很多東西。
旁邊的忍足開口了,他說,「涼夏,即使你不原諒我,當年的事我還是想向你道歉。當年我有去那棵櫻花樹下找你,可是我卻認錯了人,把別人當成了你。是我太驕傲太自負了,妄有軍師之名,卻被一個女人蒙蔽了雙眼,竟然沒有發現那麼明顯的可疑之處。」
「我也從來沒有不相信你過,那些話我是故意那麼說的,我已經對不起你了,所以希望你不要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我說過要保護你的,卻沒想到把你傷得那麼深,你恨我是應該的,我不值得原諒……」
忍足低沉磁性的聲音入耳,櫻井涼夏頓了一下才轉過頭,「你說你回來找過我,卻認錯人了?」
她突然想起那時候得知他回來了,她戴著他送她的那條項鍊興沖沖地去那棵櫻花樹下,卻看見他和一個女人抱在一起。因為打擊太大了,她竟然完全沒有注意到那個女人和她有著一樣的發色。
見忍足侑士點頭,櫻井涼夏突然很想笑,事實上她也確實笑出聲了。
「呵呵,這也許就是天意吧~~我們都太驕傲了,你驕傲,所以不願意承認自己會認錯人;我也驕傲,所以知道你喜歡上別人之後,便不願意與你相認。如果當初我們各自後退一步,也許結果就會完全不同,是不是?」
忍足侑士眼睛一亮,「涼夏,你的意思是……?」
櫻井涼夏卻不看他的眼,「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侑士,我原諒你了~~」
忍足一愣,隨即被狂喜淹沒,他返身攬住櫻井涼夏的肩膀,「涼夏,你原諒我了?你真的原諒我了?那是不是表示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櫻井涼夏抬手拉開他的手,表情認真地說,「我是原諒你了,但這並不代表我不介意,發生過的事情無法抹去~~」
忍足臉上的表情頓時變得慘白,手上也一下子失了力氣。
這時午休結束的鈴聲響了起來,櫻井涼夏從地上站起來,拍拍裙子上的灰塵,然後撿起地上的手帕折好握在手心,對忍足說,「走吧,要上課了~」說完自顧自向天臺的門口走去。
忍足看著她的背影,右手緊握成拳。
——這樣的原諒,他寧可不要。都說因愛生恨,有愛才會有恨,現在她不恨他了,卻也永遠地把他排除在了心門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