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五章
風間說完就已經消失在了兩人眼前，一直忍耐著沒有說話的千鏡終於忍不住開口了，「他是什麼意思？不知火和天霧……奉藩命？」
那兩人分別隸屬於長州藩和薩摩藩的資訊從雨澤的腦海裡翻滾出來的時候她好像被噎住了一樣呼吸停滯，這兩個藩在今晚要去油小路的理由是什麼，答案已經寫在雨澤眼前了。
「中了薩長兩藩的陷阱了……新選組和禦陵衛士都是！」千鏡還是第一次聽到雨澤用這麼響的音量說話，「你留在這裡，我去高臺寺那邊通知藤堂先生和綾君。」
話音落下的瞬間雨澤也跟著消失在千鏡的視線內，她愣愣的呆立在原地，運轉緩慢的腦子似乎還在試圖消化剛才一股腦兒塞過來的資訊。
薩摩藩、長州藩、去油小路、新選組殲滅禦陵衛士、也在油小路……
中了……陷阱。
資訊彙集的結果，是兩個字。
危險、在油小路那邊的千鶴，有危險……！
身體動的比腦子更快，至少在千鏡回過神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已經跑出了屯所的大門，而雨澤剛才對她說的話也完全被拋之腦後，現在千鏡滿腦子所想的也只有從不動堂村到油小路的路線圖以及要快點趕到千鶴身邊的念頭而已。
所以，殘留在門前大院的血漬、屍體……都沒能映入她的雙眼。
***
油小路，在白天尋找父親行蹤的時候無數次走過的道路，在這個夜晚變成了別樣的景色。
包圍圈最中心的禦陵衛士，中間層的新選組，最外層的薩長聯合部隊。
除了自己以外的人都是敵人，各個陣營間展開了戰鬥，並不寬闊的四叉路口陷入了混亂，到處都是戰場第一線，自己的同伴被沖散，在一次又一次的揮刀下殺紅了眼，只要不是相同制服的傢伙一律作為敵人處理，沒有人再有精力去仔細的辨認每一張臉是不是熟悉。
千鶴跌坐在地上，她的手裡握著已經出鞘的小通連，刀尖正抵著用手槍槍口對準她眉心的不知火的心口。左之助和新八被薩摩的部隊阻攔在更遠一些的地方，千鶴大口的喘著氣，她意外的發現自己還能從混雜的戰亂聲中辨認出屬於左之助的呼喊。
「怎麼？想和我比比看是我的子彈快還是你的刀比較快嗎？」
她看著不知火對著她扯出一個笑容，心臟瞬間好像快要爆炸一樣狂跳，她不自覺的收攏了發顫的手指，繃緊了表情不讓恐懼的情緒表露於外。
「我再問一次，為什麼這把刀會在你的手上？」
「……這本來就是我的東西。」
這個答案，不管多少遍都不會改變。
不知火對這個回答似乎很不滿，他微抬起下巴，皺起了眉頭。這把刀據天霧所說的應該是在那個叫雪村綾的小丫頭手裡，看天霧吃驚的反應也能判斷這把並非假貨——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嘖，我討厭麻煩的事情啊。」他完全忽視了那把仍舊抵在他心口的小太刀，將槍的准心從千鶴的額頭挪開，之後對準了她的手臂，「這樣的事情，直接來證實一下就好了。」
鬼族區分於人類最基本的特徵——治癒力。
扣在扳機上的手指勾了起來，千鶴被突如其來的狀況嚇得忘了自己其實還掌握著對方要害的事實，條件反射的閉起眼睛，果然在下一秒聽到了在耳邊炸開的槍聲，只是幾乎在同時她的身體被誰推了出去，因為平衡點的喪失，她整個人摔倒在地上，翻了幾個身才勉強停住。
「又是你……！」不知火夾雜著不耐煩語氣的聲音響了起來，「妨礙我，是想死嗎？！」
妨礙了他……是誰？
千鶴試圖從地上支撐起身體，然後她就從手臂和地面的空隙中看到了站在不知火對面的那個人——是千鏡，她捂著自己的右肩，儘管捂著但大量的血還是從她的指縫裡滲出來，染紅了以肩膀為中心點而擴散開來的一大片衣料，整只右手臂無力的垂在身邊。
不知火舉起了槍，准心是千鏡的心口。
「不行……」
千鶴顫抖的聲音隨著千鏡搖晃著卻無法躲開的身體一樣搖擺著，但是被極度的恐懼支配後的身體根本就不聽使喚，千鶴跌坐在地上，連一根手指也抬不起來。
只要不知火扣下扳機，千鏡就會死了。
這個念頭將千鶴身體裡僅剩的最後一點力氣也抽光了，千鶴動了動唇，乾涸的唇瓣中硬是沒能發出一絲的聲音。就在她以為絕望要籠罩她的時候，原田的長槍如同要劃破這份絕望似地刺向了不知火，後者不滿的咋舌，在躲避的同時向後跳開好幾步，一瞬間和千鏡之間拉開了一段距離。
「不要對女人出手啊，不知火。」拼盡全力從那邊的戰場上抽身而出的原田握著長槍擺好了姿勢——之後再一次的向不知火發出了猛攻，「讓我來當你的對手！」
四周依然是混戰。
新選組和禦陵衛士、新選組和薩長藩士、禦陵衛士和薩長藩士。
剛才發生在千鶴這邊的事故像是幻覺，沒有人注意到，也沒有這個精力來分神注意這一邊。千鏡還是維持著捂著自己肩膀的姿勢，一張臉慘白的早就沒了血色。她似乎還是有點不相信自己居然得救了——那種狀況下，怎麼看她下一秒就應該死了。
「千鏡！」
還是千鶴的一聲呼喚將她拉回了神，千鏡愣愣的看向跌坐在地上的千鶴，明明肩上的傷口疼的都快讓她的整張臉都扭曲起來，她竟然還是扯出了一個傻傻的笑容。
「嗯……千鶴沒事吧？有受傷嗎？」
她忘了自己才是受了傷的那一個，滿腦子在擔心自己剛才推千鶴的力道是不是用的太大了些——只是她剛跑來的時候就看到千鶴被不知火用槍指著，千鏡就嚇得什麼也不管撲過去直接推走了千鶴，現在看來果然力氣用的太大了？不然的話千鶴怎麼會跌到這麼遠的地方去？!
真糟糕……千鏡要不是自己右肩太疼了估計她會抱著腦袋蹲下地以表示她的懺悔，實在是太不小心了，明明平時弱不禁風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力氣，也不知道千鶴是不是摔疼了……千鏡偷偷看了一眼發現千鶴那一臉快要哭出來的表情時懺悔的更厲害了——那明顯是很疼啊!
千鶴確實是一臉快哭出來的表情，但那絕不是像千鏡所想的那般是因為摔疼了，而是因為她擔心千鏡擔心的受不了……還好那一槍只是打中了肩膀，如果是其他的地方……千鶴不敢再往下想了，心裡積累的擔憂慢慢的變成了憤怒，她將眼淚吞下，緊接著訓斥的話馬上就要脫口而出。
如果沒有看到在千鏡背後握著刀逼近的男子的話。
「背後——！危險！！」
這裡還是戰場，才從死亡中脫險的她們都忘記了這一點。千鶴顧不上身體脫力還是怎麼樣，在她不遠處的千鏡顯然擺出一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木訥表情，千鶴從地上站起來的時候，千鏡才愣愣的回過頭，在看到那正刺向她心口的刀尖後微微瞪大了眼睛。
不行，要反抗才行——這麼想著的千鏡試圖抬手去拿自己的小太刀，右手才動了動就疼得不行，這讓千鏡後知後覺的想起自己還受了傷的事情。
時間的流速變慢了。
千鶴伸出手，她想要將千鏡拉向自己這邊，而千鏡也在發現自己無法拿起刀的同時想要後退。
就在一切都慢到了極致，讓人覺得生命都要被凍結起來的瞬間，時間猛然加速。突破口是那把刺破了血肉的刀刃，泛著銀光的尖口上，還淌著某人的血。
發生了什麼事？
千鏡低下頭，她看到自己的心臟果然如同感覺到的那般，被不知名的浪人戳了個洞。不可思議的是她居然沒有覺得疼，只是覺得那一塊空蕩蕩的，傷口的附近有些發燙。
她看見千鶴大喊大叫著跑向她，卻聽不見聲音。
她張開嘴，想要告訴千鶴不用擔心，卻在一瞬間覺得有什麼猩紅滾燙的液體湧上呼吸道，然後隨著她張口的動作湧出口腔……哇的一口，吐出一大攤血。
千鏡一手托著從嘴裡不斷溢出的血，身體開始不可抑制的發顫。
就像是麻醉藥的藥性才消退一樣，劇痛忽然漫出了身體。
好痛、好痛……千鏡覺得自己無法呼吸，心口那邊痛的快要發瘋，身體裡的血還是不要命的從傷口、從她的嘴裡湧出來，帶著她所剩無幾的生命，流出體外。
自己是要死了嗎？
莫名其妙的念頭浮現在腦海，千鏡腿下一軟，終究還是重重的摔向地面。
「千鏡——！！！！！」
是誰……那種撕心裂肺的喊叫……
再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千鏡發現自己正躺在千鶴的懷裡，她的身體已經痛的喪失了所有的感覺。千鏡感覺到千鶴的眼淚滴在她的臉上，她便緩緩抬起手，想要把千鶴臉上的水漬都抹幹。
「沒、事的……我不痛……一點、都不痛……所以……千鶴……不、要……哭……」
千鶴的眼淚滴在千鏡的眼角，然後順著她的臉頰淌了下來。千鶴的臉上，被千鏡用手抹過地方，全都是觸目驚心的血漬。千鏡斷斷續續的用嘶啞的喉嚨說出的話讓她哭得更凶了，千鶴拼命的搖頭，哭得嗓子都快啞了，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好……冷……」
這麼說來……現在是冬天吧？今年冬天的降雪也沒有看到過一次……千鏡的思緒不知道飄去了哪兒，空氣裡金屬交擊以及混亂的悲鳴被看不見的介質隔絕在外，千鶴的哭聲也聽不見……
真是安靜，太安靜了。安靜的讓千鏡覺得不安，她的眼前已經模糊成一片——近距離的死亡接觸讓她的瞳孔開始潰散，千鏡下意識的向上伸出手，向著什麼也沒有的空中，像是要握住什麼一般的收攏。
最後……整只手臂都無力的垂了下來。
·八十六章
雪村綾以為今天一整晚——至少在禦陵衛士與新選組的戰爭結束之前，她可以一直安安穩穩的和平助兩個人待在高臺寺的門口，就算什麼話也沒有說，沉默著也很好。可是，匆忙趕來的雨澤千代帶來了對於現場的任何一個人來說都不可能稱得上是好消息的絕對的壞消息。
新選組和禦陵衛士的衝突被人惡意的利用，在今晚的油小路，薩長聯軍將對兩方同時出手，進行清剿——很明顯的，在裝備和人數上，一定是薩長一方占著絕對的優勢。如此一來，還糾結著應該站在哪一邊的平助少年頓時堅定了心情。不管是新選組也好、禦陵衛士也好，薩長是他們共同的敵人。
從高臺寺到油小路的劇情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在三人趕到的時候，戰亂已經升級到了一個至高點。分不清敵我的戰場，到處都是繚亂人眼的刀光劍影，金屬的撞擊聲不絕於耳，還有時不時混雜在一起的咆哮和悲鳴……新選組那醒目的淺蔥色羽織已經淹沒在人海中快要看不出了，望過去滿眼都是穿著印有薩長藩印制服的武士在揮舞著他們手中染滿了猩紅的武士刀。
綾站在戰場的邊緣，在茫然著該如何插手的時候，千鶴已經嘶啞了的哭聲傳了過來。
她當即一怔，馬上循著聲音找了過去。視線那頭的千鶴並沒有如同綾所擔心的那般受了傷，綾才稍稍安下心來，卻又緊接著看到了被千鶴抱在懷裡的千鏡，以及……地下的一灘殷紅。
千鏡，一動不動，連最基礎的呼吸所帶動的身體起伏也沒有，她的臉色在月光的映照下白的如同一張紙還泛出微微的淡青色，一絲血順著嘴角淌了下來。
那是，死亡的顏色。
意識到了這一點的綾無視了背後平助的驚呼和阻止，就這麼赤手空拳的走進了混亂的人群——她的刀在高臺寺那邊被平助丟開後就沒有再撿起來，掛在腰間的只是一把空的刀鞘。不過綾並不是太在意，畢竟她的那雙拳頭才是殺傷力最大的武器。
綾選擇了最快的路線，如果途中有人砍向她，她自然也是毫不留情，反手將其一擊斃命。
「千鶴……」綾終於站到千鶴身邊的時候，千鶴的聲音比最先聽到的時候還要微弱。綾在近距離再一次觀察了一下千鏡——果然已經沒有呼吸了，「千鏡……」
聲音流淌在滿是血和死亡味道的空氣裡，綾驚覺自己的聲音聽上去竟沒有比千鶴好上多少。
千鶴還是抱著千鏡在哭，好像根本沒有聽見綾的聲音。綾強忍下心中的難受，她在千鶴面前蹲下來，伸手按在千鶴的肩上，讓她看向自己。起先千鶴還有過片刻的掙扎，大喊大叫著不要，嘶吼著想要拒絕，最後卻終在看清了綾的臉後，稍稍平靜。
淚水，卻如同決堤了一般，瘋狂的湧了出來。
「小綾……千鏡她……千鏡她……」之後的那兩個字千鶴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她哭得快要斷氣一樣，沒有一個字詞是完整連貫在一起的，「都是我、千鏡推開我，被不知火開槍打中……然後、然後……」
然後……沒有然後，千鶴自己被不順暢的呼吸嗆到，劇烈的咳嗽。而綾也沒有聽下去的興趣了，她順手拿走了千鶴手邊的小通連，接著站立起來。
她不認識不知火，那是誰長什麼樣是做什麼的她對此一概不知。
可是……這個戰場裡，拿著槍的，只有一個人。
目標，鎖定在不遠處正和原田交戰中的那個藍頭髮馬尾辮。綾的身後，是跟著她穿過戰場跟來的雨澤，綾在雙手握上刀柄的時候只是輕輕回頭對雨澤說了一句。
「千鶴和千鏡……可以交給你嗎？」
答案，是稍作遲疑後的點頭。
***
雨澤在看到綾徒步走入戰場的時候，幾乎沒有任何考慮的就緊跟了過去。獨自被留在原地的平助心裡還是抱著他那頑固的尷尬，按在刀柄上的右手，隨著他動搖不安的內心而顫動。
雖說在決定趕來油小路的時候，平助覺得自己已經堅定了某個信念，卻不想在真正站在這裡的時候又開始產生不安——如果在戰場上對上新選組和禦陵衛士中的任何一方，他應該怎麼辦才好？
還在顫著的手忽然一頓，接著像是要揮開亂七八糟的想法一樣，平助猛然拔出腰間的武士刀。
都到現在了還考慮些有的沒有的做什麼？
平助的視線緊跟著走進人群的雨澤，然後看到綾拿著千鶴的刀面無表情的說著什麼的樣子，他這一次拋開所有的猶豫和茫然，向前邁開步伐。
視線盡頭的綾似乎動了動，平助很快順著她所看的方向確定了她的目標——應該是左之助的那邊，平助想要更快的和綾在這混亂無比的油小路中匯合的話，他直接往左之助的方向走會比較快。一邊這麼想著的同時平助已經調整好了自己行徑的方向，結果卻不想另一個人的身影映入眼簾。
是天霧九壽。
順著天霧的目光看過去，就可以發現他和平助的目標是一個地方。雖然不清楚天霧想要做什麼，但平助本能的覺得天霧找綾絕不會是什麼好事，再加上以前好幾次他都以綾為目標說要帶走她的事情讓平助瞬間改變了要去找綾匯合的念頭，側過身幾步走到天霧面前。
攔住他的去路。
「隻身一人來挑戰我，真是勇氣可嘉。」
天霧的臉上沒有露出任何因為平助攔住他而產生的不滿，聲音裡也是一如既往的鎮定。回應了他如同開戰宣言般的語言的，是平助的笑聲。
「真不巧我們這邊人手不足啊。」
用餘光掃了一眼向著自己這邊靠近著並且想要將自己包圍起來的薩摩藩士們，平助的表情看上去沒有像他的聲音那樣遊刃有餘。眉頭緊緊皺著，握著刀的雙手還是保持著對準天霧的姿勢，腳下的位置絲毫沒有挪動過分毫。
「就算不願意也來奉陪我一下吧！」
***
在人數上處於明顯劣勢的新選組並沒有因此被壓垮，以永倉新八以及原田左之助為首的精英部隊之間相互應和，在薩長部隊不可思議的神情中將對方打擊的節節敗退。
再一次集合的新八和左之助兩人背靠著背，圍在他們周圍的敵人越來越多，卻也沒有多少人敢輕舉妄動，只是一個個屏息凝神，嚴陣以待。
握著刀的新八忽然笑了，他從某個方向收回了視線，順便用手肘頂了一下左之助的背部。
「那小子過來了啊。」
「啊……早就知道了啊！」
一邊說著左之助揮槍刺向逼近他的敵人，在他臉上的擔憂比喜悅的情緒更多一些，再度揮著長槍逼退一人，左之助瞥了一眼正和不知火激戰中的綾，又不放心的看了一眼在雨澤的保護之下抱著千鏡坐在地上的千鶴……一陣胸悶後，左之助強迫自己移開視線。
「千鏡好像……」
「嗯，我知道。」新八臉上的笑容也斂起來了，他吐出沉重的歎息，更加用力的握住手上的刀，「不快點解決掉這邊不行吧？」
「當然。」
這回換成是左之助笑了，他唰的一下抖動著手中的長槍，劃破空氣的聲響成了兩人同時沖向敵人的訊號。他們腳下一蹬，同時離開了原地。
「還要好好的給很久沒見的平助給個招呼才行！」
***
這是不知火第一次和綾交手。
剛才和那個叫原田左之助的男人打的正在興頭上，這個來歷不明的丫頭就提著小通連殺了過來。在淩厲的攻擊模式中可以看出，對方是擅長近身格鬥的類型，不知火則是屬於中遠端的武器格鬥，這麼比較起來的話，顯然是不知火的形式勢比較不利。
不知火皺緊了眉頭，再一次的用短槍身隔開綾的劈砍，身形不穩的向後退了半步。
「你，難道是雪村綾？」
沒有任何回答，與其說是綾不想回答他，還不如說是她根本就沒有去聽不知火說了什麼話，置於身邊的小太刀在手裡稍微翻了翻身，綾緊接著由下而上的用刀挑開不知火手上的槍——這個東西很麻煩，兩人距離一旦遠了綾就會被不知火用槍擊妨礙行動，而太過靠近的時候綾又會被它阻礙自己的揮擊。
借著揮刀的勁頭綾緊跟著貼近不知火身前，舉過頭高的小通連在雙臂的施力下以不知火的頭部為目標迅速揮下。之後刀身不出所料的狠狠敲擊在槍身上，綾立即向後退開一步，讓兩人拉開一定的安全距離，手中的小通連緊緊握著，似乎是在盤算下一步該怎麼做。
「嘖，麻煩。」
不耐煩的咂嘴，不知火熟練地將手中的左輪填滿子彈，隨後一邊後退著一邊開始了他今晚與綾之間第一次的主動進攻。
第一槍——腳邊。
比他更快的，綾已經從原地跳開，短距離跳躍讓兩人之間的距離迅速縮減。這完全在不知火的預料之中，他的眼睛一直緊盯著綾腳上的動作，然後在她雙腳著地正準備舉刀向自己發出刺擊的同時，對準目標扣動了手中的扳機。
第二槍——左膝。
子彈準確無誤的穿過了膝蓋骨，在感到劇痛的同時，綾腳下的平衡點也徹底崩壞。手中形成的刺擊已經潰散，綾整個人不穩的單膝彎曲，眼見就要跪在地上。
第三槍——右膝。
劃破夜空的刺耳槍鳴第三次的響起，綾的支撐點瞬間崩潰，已經痛得快要讓人暈厥過去的膝蓋猛然撞擊在路面上，綾沒辦法感覺到更劇烈的疼痛。綾用雙手撐著身體，大口大口的換著氣卻也不能緩解疼痛，終於無法忍耐的呼痛聲帶著不甘的情緒流出唇角。
手上的小通連早在摔倒的過程中跌落在遠處。
綾低著頭也能感覺到某個還散發出熱度的槍口頂著自己的腦袋。
「就算是你，頭或者心臟被破壞也一樣會死吧？」不知火看了看綾正在癒合的傷口，見她稍微動了動並且企圖爬起來的時候再度一槍擊穿了綾的膝蓋骨，「別動，不然下一槍就打穿你的腦袋。」
身體僵住，她現在的狀態要和不知火對抗著實有些勉強。最得意的行動力被剝奪，武器又不在手上。要赤手空拳的和拿著火槍的不知火抗衡根本就不明智——這麼說來，只是拿著一把刀就沖過來想要殺了不知火的她其實是腦袋充血了吧？
綾咬牙忍著自己腿部骨肉重生所帶來的痛楚，額角密密麻麻的都是冷汗。
怎麼辦……現在的她完全是被逼上了絕路，綾在自己的速度可以贏過不知火的子彈速度這一點上並沒有擁有絕對的自信。她也賭不起，這個賭注是她的一條命……走錯一步便是全盤皆輸。
冷汗順著額頭流到眼角，再順著綾的臉部線條順勢滑落。
最後，滴落在地。
嘩啦一聲，一把刀穿過人群飛向不知火，光是歪一歪頭還是無法避開的軌跡迫使不知火不得已的將槍收了回來並且還向後跳開了好幾步。綾沒有去看不知火有些煩躁的用手背抹過自己被劃傷的臉頰，她的目光一直愣愣的定在插在地面裡的那把長刀上。
護手部分的花紋很熟悉，那是平助平時用的那把。
莫名其妙的，就像是剛到這裡的時候，綾看到被千鶴抱在懷裡的千鏡那樣，內心騰升起一股怎麼都沒辦法抑制下去的恐慌感。
·八十七章
綾順著刀飛來的方向看了過去，她以為她會看到平助看向這邊的樣子，可是並沒有。她看到的只有平助從腰間抽出了備用的脅差，卻還是來不及抵擋天霧的攻擊。才出鞘了一半的刀就在天霧的拳頭下斷成了兩截，隨後比第一波更為猛烈的攻擊攻向了平助的胸口。
腿上的骨骼正在嘎吱嘎吱的長起來，綾連那種應該是鑽心的疼痛都感覺不到了。
她聽不見背後被新選組的攻勢打的節節敗退的薩長聯軍狼狽的大喊撤退的聲響，聽不到不知火雖然不甘心但也只得離開的腳步聲，聽不見左之助和新八撕心力竭的呼喊聲……
就連自己的心跳聲也已經消失在這片怪異的安靜裡了。
平助的身體在她的視線盡頭向後飛了出去，從他口中溢出的是本應流淌在他身體裡的血液。綾企圖用手支撐著身體爬起來，無力的雙腿卻讓她一次又一次的倒在了地上。
身體掉落在地面的沉悶聲一下子敲擊在綾的心頭，她覺得自己的心臟瞬間咯噔了一下，這才想起來自己似乎從剛才開始就忘記了呼吸。只是她才一吸氣就被空氣嗆得直咳嗽，好像要把心啊肺啊的全都咳出來一樣，撕心裂肺。
平助……平助……平助……平助……！
急促的呼喚回蕩在綾的身體裡，她匍匐在地上，少抬頭就可以看到新八和左之助已經奔向了平助那邊，可是她那雙可惡的腿……綾再一次費勁的支撐起自己的身體，接著有人拉著她的手臂讓她借了一把力，這一次她才成功的站了起來。
「……走吧。」
千鏡那邊已經交給新選組的其他隊士去安頓了，雨澤攙扶著綾慢慢走向了平助倒下的地方。先行趕到的新八已經托著平助的後背讓他稍稍坐起來一些，平助看到綾，有些渙散的目光在她滿是血的腿上停留了一會兒之後又移開了。
他張口，卻引得咳嗽連連，血不斷的從他的嘴裡濺出來。
油小路被染成了紅色、平助也被染成了紅色，綾掙脫了雨澤的手臂，腳下接著一軟跌坐在平助邊上，她顫顫巍巍的伸出手想要抹去平助嘴邊的血跡，卻被平助搶先抓住了手。
「抱歉……」平助說出來的話都是紅色的，血絲不停的順著他的呼吸流出口腔。
為什麼要道歉……綾不解的發現平助的臉上反而露出了笑容，他在對著她笑，卻讓綾覺得自己的鼻子酸酸的，眼睛也是幹乾澀澀的。
想要哭。
她顫抖著張了張口，說不出話來。
「綾……對不起……咳咳……」
綾忽然很想阻止平助這無緣無故的道歉，托著平助的新八看到平助又開始咳血了，急的紅了眼睛，他扯開喉嚨吼著讓平助不要再說話了，然後不知道是在安慰他還是在安慰自己的說著回到屯所一定可以治好的，只是這種程度的傷的話。
只是……這種程度的傷的話。
平助的氣息變得越來越弱，左之助終於忍不住了，他把平助背在了背上，轉頭交代雨澤照顧好小綾就轉頭跟著新八一路跑回了屯所。
綾還是保持著跌坐在地上的姿勢，愣愣的看著平助曾經躺過地面，然後……愣愣的看向自己被平助握住的那只手——啊啊，果然，連這裡也被染成紅色了。
一片鮮紅的世界。
膝蓋的劇痛在此時此刻忽然復蘇，綾自己都不知道是因為痛還是因為心底湧出的無盡悲傷，她死命的扯住雨澤的衣擺，咬緊嘴唇，大片大片的眼淚卻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掉了下來。
***
呼吸好沉、好重，胸口像是壓著一塊巨型的石頭，讓人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趴在左之助背上的平助只覺得自己的意識越來越模糊，在不斷顛簸的路上，他幾次在新八的呼喚聲中睜開了眼睛，卻又立刻因為抵不住倦意而合上了眼睛。
呼吸裡全是血的味道，在他不經意的咳嗽時到底已經咳出多少血了，這個問題連平助自己都不知道。只是他至少還能感覺到自己胸口那塊疼的像是碎了一樣。從骨頭到內臟……該死的天霧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氣，他應該已經用刀卸掉一部分的衝擊力了才對……
腦袋昏昏沉沉，連思考也被折斷，平助微微睜開的眼睛，再度合上。
再恢復意識的時候，他已經躺在屯所的大廳裡了。
齋藤、原田、永倉、土方、山南……那天晚上在屯所的人大概都出現了，還有從油小路趕回來的幾位，平助無力的扯出一個笑容，一一從他們身上看過去。
最後，他的視線停留在山南手上的那個玻璃瓶上。
紅色的，如同血一般的液體——變若水。
是他的五官變得遲鈍了嗎？平助覺得自己四周空蕩蕩的，什麼聲音都沒有，可是他那雙越來越模糊的眼睛卻又可以看到土方他們似乎正在為了某件事發生爭執。
呼吸，變得好痛。
平助想要大大的吸一口氣，卻疼得咳了起來，這一咳嗽又咳出了一大口的血，接著呼吸變得更為困難了，而且大腦也開始因為缺氧變得混沌。
他，是要死了吧。
夾雜著血肉破碎聲音的難聽呼吸聲一下下的敲擊在平助的耳邊，那是他自己的呼吸、那是他的身體內部壞的支離破碎的警報。平助艱難的挪過了頭，讓自己可以好好的正對山南這一邊。
然後……緩緩的伸出手。
他不想死……他還不能死。
手指和玻璃瓶之間的距離在縮短，他沒注意到周圍變得越來越安靜，他的注意力完全都放在挪動自己的手以及變若水上，一心一意的，就想要觸碰到它。
就這樣死了的話，不甘心……他，不想死，不想就這樣死了。
山南坐的離他並不遠，可是只是這點距離對於平助來說都很吃力。他的手在移動的途中幾次跌落在地面上，再微微抬起來，緩緩前行。
手臂的感覺都快喪失了，耳邊回蕩的呼吸聲越來越重，這具身體快要脫離他的控制。
代替了不甘心湧上來的，是對於死亡的恐懼感。
他不要死……絕對……不要……
指尖終於碰觸到了瓶子的外壁，平助一點點的將自己的手指蜷縮，然後把它握在了手裡。
也許是為了回應他的選擇，山南幫助他打開了玻璃瓶塞，接著……平助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一瞬間就將滿滿的一瓶液體灌進了他的口中……變若水的味道是如血般的腥甜——果然主要成分是什麼東西的血液——那微涼的液體順著口腔、食道，進入到了他的身體裡。
不管是什麼……
他都要活下去。
***
>>>這是關於總司的一點小插曲
不知道為什麼，那天晚上，他咳得異常厲害。
這是第幾次從睡夢中咳醒了？
總司無奈的看著自己血跡斑斑的手心，嘴角的笑容是苦澀至極的無奈。
屯所裡到處都是吵吵鬧鬧的聲音。
看來今晚是睡不著了，總司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著便從床鋪上爬起來，他沒忘記在離開房間前給自己加上一件衣服——十一月的天氣著實有些冷，雖說總司本人覺得這並沒有什麼所謂，可是被千鏡嘮叨慣了，身體就自然而然的這麼做了。
他披著厚厚的冬衣，用稍顯無力的手拉開了房門。
本被那扇紙門稍稍隔絕在外的喧鬧聲一瞬間鋪天蓋地的響了起來。
到處都是用木板搬運來搬運去的傷患，總司悠閒的穿梭在來來往往的人流中，他意外的發現土方副長居然沒有出現在這種理應會由他負責指揮的場合裡，反而是雨澤在那邊負責張羅。
是油小路那邊的戰役結束了嗎？
總司眼尖的在人群裡看到好幾個今天被安排去了油小路的平隊士，再加上這麼大規模的騷動，這種結果也就很容易能夠聯想到。接著，總司在思考著應該去哪裡才能夠找到土方副長他們的時候，忽然看到雙腿上都纏著繃帶的綾帶著近乎崩潰的神情，一個人落寞的坐在走廊邊上。
「怎麼了？擺出這副表情？」
應著總司的問話而回過頭的綾臉上顯然是載滿了呆滯，她輕輕的念著總司的名字，聲音卻飄渺的宛若歎息。總司猜想到應該是發生了什麼，他沒有多問一句話的就地坐在綾旁邊的空位上，思考著綾腿上的傷是怎麼一回事，一邊視線卻還在那群忙忙碌碌的人群裡轉悠。
說起來，傷患眾多的現在應該是千鶴和千鏡的出場時間吧——兩人都跟著雪村綱道學過一些基礎的醫術，在包紮和處理傷口的手法上已經在多次實踐操作下變得熟練了。
可是不管總司怎麼找，都沒有看到她們其中的任何一個人。
「真奇怪……小千鏡到哪裡去了？」
總司的語氣像是自言自語，他確實也是沒有什麼特別含義的隨口一問，卻不想坐在邊上的綾整個人忽然震了震，眼睛裡露出了驚恐的神色。
「嗯？小綾今天晚上真反常啊？忽然露出這種難受的表情，會讓人覺得……」
總司說著說著忽然停住了，他臉上的笑容也隨著他停止的語言而消失。綾抿緊著唇，也許是因為受傷失血過多的原因導致她臉色血色全無，可是被這麼蒼白的臉正面對著，就算是總司也沒有辦法在這種奇怪的氣氛下再露出輕鬆地笑容了。
「總司、先生……」
乾澀、嘶啞的聲音，完全不像是平常的綾。總司看著她一臉蒼白的顫著薄唇，好像拼盡全力的想要編織出屬於她的語言，然後向他傳達一些不得不傳達的消息。
是什麼呢？
總司忽然覺得，自己可以想像得到。
「千鏡她……死了。」
有過那麼一瞬，總司想要用他平時的格調笑著和綾說這樣的玩笑一點都不好玩，可是他最終發現自己在那雙眼睛的注視下，連改變自己的表情也做不到。
轉開頭，總司輕輕的扯動了一下嘴角。
「是嗎……？」
他說話的時候始終盯著前方，而前方除了忙碌的人群以外，什麼都沒有。
綾沉默了，總司亦然。過了一會兒總司忽然站起了身，朝著自己的房間，用走出來那會兒一樣的步速，慢慢地回到自己的房間裡。
他背抵著門，忽然長長的歎出一口氣。
「是這樣的嗎？千鏡……」
鏡字的最後一個發音還沒能很好的說出口，總司開始了這天晚上不知道第幾回的咳嗽，咳得他幾乎快要將自己的心、肺都咳出氣管一樣的死命咳著。
總是喜歡跟在自己身後吵吵鬧鬧的千鏡……
總司攤開自己的手心，那一塊殷紅觸目驚心。
——為什麼唯獨在這件事上，要先行我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