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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泰坦尼克)夢幻之旅》作者:誰心所欲【完結】

《(泰坦尼克)夢幻之旅》作者:誰心所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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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同樣自私的人,相遇在一艘或許注定沈沒的大船上。

女主本質上是個大寫聖母,會做損己利人的好人好事。以及各種想當然情節。慎入。

內容標籤:西方羅曼 穿越時空 歷史劇

搜索關鍵字:主角:瑪格麗特·費斯,卡爾·霍克利 ┃ 配角:克拉倫斯 ┃ 其它:

[ 本帖最後由 ga1105 於 2015-12-30 03:28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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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溫徹斯特四月的天氣已經相當宜人。陽光明媚。瑪格麗特走在去往布萊克夫婦家的街道上,略微有些心不在焉。
    布萊克先生擁有一家煉油廠,是當地一位十分具有名望的富翁,據說也是下一任市長的熱門人選。他有一個八歲的兒子,名叫謝利。幾個月前,瑪格麗特成為謝利的鋼琴教師,每周到家裡給他上兩到三次課,每節課可以獲得四英鎊的報酬。
    這個價錢非常不錯,甚至可以說,非常高。所以,雖然自己的那個學生相當的調皮,上課也是敷衍了事,但瑪格麗特一度曾想著好好地把這份工作做下去。這樣,到下半年的時候,加上她另份曲譜抄寫員工作的報酬,她就能攢夠大約三百英鎊。這筆錢將有助於她做出一個對她而言十分重要的決定,接下來到底是接受史密斯教授的推薦,去新成立不久的紐約音樂女子藝術學校擔任助教,還是去她嚮往已久的維也納藝術學院繼續求學。
    布萊克家就在前頭的不遠處了。陽光灑在這座帶了托斯卡納風格的別墅上,讓黑色屋頂和白色外壁看起來更加的莊嚴氣派。
    僕人喬伊是個黑色皮膚的非裔。和她已經很熟了。見她到來,急忙給她開門。
    「費斯小姐,您今天看起來格外漂亮!」喬伊朝她笑,露出雪白的牙齒,「謝利少爺已經在等您了。」
    「謝謝您的稱贊,」瑪格麗特應答,「希望我沒有遲到。」
    「您自然沒有遲到,現在離兩點還差五分鐘。」
    瑪格麗特笑著朝他點頭,繼續往平時上課的琴房走去。這時候,聽見喬伊又說道:「不過,我猜您今天可能要提早結束。晚上布萊克先生和太太要宴請幾位貴客,其中一位是來自匹茲堡的鋼鐵大亨,他的未婚妻可能也會陪他一道過來。據說她出身英格蘭北的貴族家庭。嘿,」他略微壓低聲音,「英國貴族小姐嫁給來自美國的富翁,還有什麼比這更叫人喜聞樂道?」
    瑪格麗特對這個話題沒多大興趣,笑了笑,轉身往里去。
    ————
    謝利長了一張非常可愛的小臉蛋,棕色捲髮趴在他的額前,幾乎蓋住眉毛,映得那雙長了一圈卷翹睫毛的藍色眼睛更加漂亮。
    布萊克太太對於自己兒子有著對音樂的出眾感知能力這一說法深信不疑。她聲稱謝利還在襁褓中時,就能隨著樂曲晃動腦袋打節拍。而之所以到現在還沒在這方面取得任何能與神童相媲美的成績,主要是被之前那些庸碌的家庭音樂教師給耽誤了。她抱怨史密斯教授有眼不識天才,自己再三誠心上門,他居然還不肯親自教導謝利學習鋼琴,而是給他派了瑪格麗特過來。直到聽說瑪格麗特是史密斯教授最好的學生,這才終於勉強接受讓她充當自己兒子的鋼琴老師。
    現在,謝利坐在琴凳上,在瑪格麗特的注視下,勉勉強強地彈著車爾尼op.139第19號練習曲。
    顯然,除了上課時間,平時他應該基本沒摸琴。
    瑪格麗特聽到了幾個錯音。在糾正了幾次後,謝利顯得有點不耐煩,突然停了下來,歪過頭,用他那雙蔚藍色的眼睛緊緊地盯著瑪格麗特。
    「看什麼?繼續!」瑪格麗特面無表情。
    謝利沒理睬她,繼續盯著她。
    瑪格麗特的表情更加嚴肅。
    「親愛的,鑒於你媽媽要為你坐在這裡的這兩個小時支付給我4英鎊的報酬,所以,就算你再不樂意,我也不得不要求你按照我的要求去動你的手指。現在,請你扭過臉,眼睛盯著你的手指和琴鍵,我們重新開始……」
    「你父親是個煤炭工。他是個窮人,是嗎?」謝利突然打斷她,想了下,聳了聳肩,又加了一句,「是吉拉特說的。」
    吉拉特是照顧他的女僕之一。
    瑪格麗特一怔,隨即點頭:「是的,我父親在南安普頓碼頭工作。」
    「那麼,你也是窮人嘍?」
    瑪格麗特點頭,「是。所以我才會到這裡教你彈鋼琴。」
    男孩彷彿立刻來了精神,扭頭看了下身後,見沒人,湊過來壓低聲道:「我有錢。只要你別像我媽媽那樣逼我彈,我媽媽付給你多少,我也能付給你多少。」
    「怎麼樣?這買賣合算吧?你只需要在我媽媽面前替我遮瞞一下,就能賺雙倍的錢!」小男孩說完,得意洋洋地看著瑪格麗特。
    瑪格麗特啼笑皆非,「你要我替你撒謊?」
    「你知道我最恨彈鋼琴了!上帝啊,是誰發明瞭這玩意兒?我真恨不得把鋼琴整個兒塞進他的肚子里!」男孩抱怨完,改用可憐巴巴的眼神看著瑪格麗特,「幫幫我吧,我會感激你一輩子的……」
    見瑪格麗特沒說話,他立刻收了剛才的可憐表情,改而翹起下巴,從鼻子里發出表示不屑的冷哼聲,「費斯小姐,你聽著,你要是不肯,我就去告訴我媽媽,你根本就沒好好教我彈鋼琴,她立刻就會把你解雇掉!」
    「整個溫徹斯特,甚至倫敦,你恐怕也很難能找到一節課能賺4英鎊報酬的工作了!」
    他最後補充了一句,目光里滿滿帶著威脅。
    瑪格麗特微笑。
    「親愛的,很巧,正好有件事,我想跟你說一下。這可能是我給你上的最後一節課了。上完這節課,我就不會再來了。」
    男孩愣住了。睜大眼睛,狐疑地盯著她。
    「你在嚇唬我?」
    「不,我說的是真的。」
    在確認她不像是在撒謊後,男孩眼睛里的威脅之色立刻消失,漸漸變得惶惑起來。
    「費斯小姐,你為什麼不肯教我了?是我太笨了?還是我媽媽付給你的錢太少了?」
    瑪格麗特搖頭,「都不是……」
    「一定是你嫌我不夠努力。對的!一定是這樣!」他彷彿想到了什麼,嚷了起來,「是的,我承認我是不大樂意上課。但是如果你走了,我媽媽就會給我換一個鋼琴老師,我不想再去面對那些人了!他們要麼只會板著臉和我尖聲說話,要麼就笑得像個傻瓜!我……」
    男孩的臉微微漲紅,露出難為情的樣子。憋了下,彷彿鼓足勇氣,他終於說道:「……我喜歡你教我!費斯小姐!只要你肯繼續教我,我保證我現在開始就會好好學的。我保證!我現在就重新彈給你聽,保證不會再出錯!」
    他急急忙忙地扭過身子,坐得筆直,雙手放在琴鍵上,開始彈琴。
    一陣流暢的鋼琴聲從他的指下流瀉而出。
    瑪格麗特坐在邊上,聽他彈完了整首練習曲。
    「你看,我沒騙你吧?」
    他收了手,再次扭頭,用滿含期待的眼神看著她。
    瑪格麗特暗嘆口氣,抬手輕輕摸下他的頭髮,注視著他蔚藍色的眼睛,柔聲說道:「親愛的,你彈得很好,但我確實不能繼續教你了。你很聰明,只要你肯用心,我相信你一定能取得進步……」
    「你原來說好的,可以教我到下半年!」
    「是的。但是現在情況發生了變化,我很抱歉……」
    「說來說去,你就是不肯繼續教我了?」
    男孩失望地看著她。
    瑪格麗特猶豫了下。
    參與進這家人的生活雖然不過才幾個月,但瑪格麗特也看了出來,作為當地名流夫人的布萊克太太,比起在家陪伴兒子,她更喜歡往返倫敦,把大多數時間貢獻給了社交,平時陪伴謝利最多的,是女僕吉拉特和保姆。
    從內心來講,她最近漸漸也有點喜歡上了這個學生。如果不是出了那種事,按照她原本的計劃,就算僅僅看在錢的份上,她也會繼續教他至少到下半年的。
    但是現在……
    和他對視片刻後,她終於還是點頭。「是的。」
    男孩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反正明天一早,我就要去南安普頓坐上泰坦尼克號了!等我從美國回來,我早就忘了你了!」他終於偏過頭去,用一種滿不在乎的口吻說道。
    「泰坦尼克號?」
    瑪格麗特一怔。
    關於這艘著名的船和它接下來的處女航命運,沒有人比瑪格麗特知道得更多。
    「你也想上船,是不是?」謝利誤會了她的反應。
    「但是之前,從沒聽你們提過。」
    「是的。我爸爸前幾天才決定的。」
    謝利看著默默不做聲的瑪格麗特,想了下,臉上重新露出小心翼翼的,略微帶了點討好的表情:「你要是繼續留下來教我,我就去求我爸爸,留下笨手笨腳的吉拉特,讓你一起上船陪我。你覺得怎麼樣?」
    「哦,不,……」瑪格麗特下意識地搖頭,「我不想上船。」
    「算了!現在你就可以走了!我不想再見到你!」
    男孩臉色微微一變,砰的砸合上鋼琴蓋後,人從琴凳上跳了下去,扭頭往外跑去。
    「謝利!」
    瑪格麗特叫了他幾聲,但男孩彷彿沒聽到,很快就跑出了琴室。
    瑪格麗特要去追時,女僕吉拉特走了過來。她是個二十出頭的姑娘,白淨的臉上長了幾顆麻子。她用模仿她女主人的表情,微微端著下巴對瑪格麗特說道:「費斯小姐,布萊克太太請您過去一趟。」
    瑪格麗特停下腳步,看了眼謝利消失的方向。
    「您就趕緊去吧!謝利少爺我會照顧好的。」吉拉特尖刻地看了她一眼,用略微嘲諷的語氣說道,「讓太太久等,恐怕不大好。晚上她還要招待貴客呢!」
    瑪格麗特默默轉過身,朝著女主人所在的起居室走去。

☆、Chapter 2

布萊克太太的起居室在二樓。她端正坐在一張椅子上,身穿一條精美刺繡和蕾絲花邊的銀藍色長裙,精心做出來的捲髮盤扣在腦後,恰到好處地烘托出她了修長的脖頸和線條優美的肩膀。
    她是一個有風儀的女人。三十不到的年齡。眼睛深邃,鼻子挺直。如果一定要在她的容貌上挑缺點的話,就是她的嘴了。大約因為總是習慣性地抿著,她的嘴角呈現出微微的下垂狀。如果不笑的話,這令她總是露出有些嚴厲的表情。除了這一點,她完全可以稱得上是一個有魅力的漂亮女人。
    現在,當她看到瑪格麗特進入她的起居室,唇角抿得更緊,於是臉上的線條也顯得更加嚴厲了。
    瑪格麗特朝她打了聲招呼。
    「聽說您找我,太太?」
    「費斯小姐,」她看了眼瑪格麗特,聲音和她的眼神一樣的冷淡。雖然她大約已經在極力掩飾了,但還是流露出了一種厭惡,「感謝你這段時間來給謝利上課。現在我叫你來,是想告訴你,我們一家明天要去紐約。大約幾個月後才回來。而在回來後,大約也用不到你再繼續教謝利彈鋼琴了,所以……」
    她推過來一個預先準備好的信封。
    「這是這段時間應該付給你的薪水。希望下次你見到史密斯教授的時候,代我向他問個好。」
    瑪格麗特微微一怔。
    雖然她原本就打算在這節課後來找布萊克太太談自己打算停止教謝利鋼琴的事,但現在,從布萊克太太的嘴裡聽到她用這種語氣來打發自己的話,除了驚詫,說沒有半點不快,那就是鬼話了。
    她忍住心裡突然湧出的不悅,對上了布萊克太太的眼睛。
    藍灰色的眼珠子,也正一動不動地盯著她在看,泛出冷冷的彷彿玻璃的釉光。
    這個女人雖然一向自視頗高,但之前對她還算客氣。現在這樣的態度,還是第一次。
    瑪格麗特彷彿明白了過來。
    這個做妻子的,一定是覺察到了什麼,所以才會突然用這種方式打發自己走。
    可以理解她的心情。
    思及此,她忽然覺得釋然了。也不想再為自己辯白什麼,默默拿過信封,轉身要走的時候,忽然想起剛才謝利的話,腳步稍一遲疑。
    明天,謝利就要隨布萊克夫婦去往南安普頓港口,登上那艘著名的大船了。
    她知道接下來這艘船和船上大部分人將會面臨的命運。
    因為父親就在南安普頓碼頭乾活,而溫徹斯頓距離那裡也不過兩三個小時的車程。隨著那艘大船啓航的日子越來越近,最近她也不可避免地時常想到這件事。
    儘管她也覺得這是一個巨大的悲劇,但以她的能力,她實在做不了什麼。沒有人會相信她的,他們會認為她是個瘋子,或者是居心叵測者。
    號稱永不沈沒的巨大鐵輪泰坦尼克,怎麼可能會在它的處女航中就遭遇沈船的命運?
    她就一直用這樣的理由說服自己,並且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直到現在。片刻之前,她忽然得知自己認識的人也要登上這艘船了。
    布萊克先生和太太……就算了,但是謝利……
    瑪格麗特自認並不是個感情豐富的人。甚至稱得上自私。除了父親和對自己有賞識之恩的教授,這裡其實也沒什麼能讓她關心的人了。
    但,和這個小男孩畢竟處了幾個月了……
    她的眼前浮現出謝利剛才負氣消失的背影……
    「費斯小姐,你為什麼還不離開?難道你覺得自己受到了不公平待遇?」
    就在她躊躇著的時候,布萊克太太冷冷的聲音傳了過來。
    瑪格麗特抬眼,見她眼睛里的那種厭惡之色更加明顯了。
    「您彷彿對我很不滿?」她回了一句。
    布萊克太太大約沒料到她突然用這樣語氣和自己說話,一怔。
    「費斯小姐,你竟然用這樣的口氣和我說話?史密斯教授說你是他最好的學生,我才花了大價錢請你來給謝利上課的。但是你都做了什麼?」
    瑪格麗特皺了皺眉。「請問,您認為我都做了什麼?」
    「好一個我認為你都做了什麼!」布萊克太太生氣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彷彿想走過來,但終於還是忍住了,壓低聲音說道,「我原本不想再提這件事的,倘若你還能表現出半分應該有的羞愧的話。因為這對於我來說,是一種實在叫人無法忍受的侮辱。但是你的態度實在令我生氣。關於你勾引我丈夫的事,你以為我不知道?究竟要怎樣的厚臉皮,才會令一個年輕小姐在做出這樣不知羞恥的事情後還能像你現在這樣用這種毫不在意的態度來面對我?」
    「您的丈夫告訴您我勾引他的嗎?」
    「難道你還不承認?」布萊克太太的臉上現出兩片氣憤的紅暈,「如果不是吉拉特告訴我這件事,我究竟還要被你蒙蔽到什麼時候!你,這個……□□!」
    瑪格麗特看著面前這個因為憤怒導致嘴唇都開始顫抖的上流社會貴婦,忽然覺得她的模樣有點可憐。想到謝利還是她的兒子,對她生出的最後一絲惱怒也消失了。
    她微微吁出一口氣。
    「布萊克太太,你在辱罵我的時候,問問你自己,真的相信你丈夫的無辜嗎?雖然事實和你指責我的恰恰完全相反,你的丈夫他就是個人渣,但是,如果這樣的自欺欺人能讓你感到好過些的話,我願意讓你繼續維持住這樣的美夢。順便說一聲,即便沒有你開口,原本我也想在今天提出辭職的。祝你和你的布萊克先生接下來的海上旅途愉快!」
    臉上帶著略微惡意的笑容,瑪格麗特拿過裝了錢的信封,撇下布萊克太太,轉身離開了起居室。
    原本她是想提醒一下布萊克太太不要登上泰坦尼克號的。
    這種提醒本就顯得相當突兀,加上這個插曲,布萊克太太更不會聽她的。而且,瑪格麗特懷疑這對夫婦稍顯突然的這個決定可能原本就和自己有關。如果真這樣,她的提醒反而更會令布萊克太太感到憤怒。
    所以最後她決定什麼都不說。
    她下了樓梯,來到一樓,穿過闊大的客廳往花園去的時候,遇到喬伊走了過來。他的手上拿著一個信封。
    「費斯小姐,今天這麼早就結束了嗎?」他笑嘻嘻地和她打招呼,「你看,我說得沒錯吧?」
    「呃,是的。」瑪格麗特瞥到信封一角印著白星公司的標誌,心中一動,裝作無心般地問了一句,「這是什麼?」
    「這是明天的船票!」喬伊朝她展示,「泰坦尼克號可是一票難求,何況先生和太太的決定又這麼突然。好在謝天謝地剛才郵差總算及時送了過來,溫菲爾德先生已經問了我好幾次了,讓我這就送到布萊克先生的書房裡去。」
    溫菲爾德先生是布萊克家的管家。
    「哦,你去吧——」
    瑪格麗特微笑地目送他往拐角處的書房去。
    ————
    片刻後,瑪格麗特走出了這座別墅的花園鐵門。
    她回頭的時候,看到房子正門一根廊柱的後邊露出半個小小的身體。
    謝利躲在那裡看她。只露出一隻眼睛。
    兩人目光相遇的時候,瑪格麗特朝他笑了一笑,然後揮了揮手。
    謝利轉過身,迅速地跑掉了。
    瑪格麗特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門裡,怔忪片刻。
    就在剛才,喬伊從書房出來後,她悄悄進去,把放在桌上的那個信封壓到了地毯的下面。
    她不希望謝利上船。雖然他有可能上救生艇,但在那種情況下,變數隨時可能發生。
    這是她能為這個男孩做的唯一一件事了。
    瑪格麗特微微嘆了口氣,轉身離開。
    同時,她也做了一個決定。放棄去維也納,下半年到美國,接受那個助教的職位。
    ————
    第二天,四月十日的清早,瑪格麗特搭上了去往南安普頓的最早的火車——她想把自己的決定第一時間告訴父親。
    她是十年前來到這裡的,成為了一個十一歲的異國小女孩,從黑髮變成了金髮,擁有了一個新名字,瑪格麗特·費斯,還有一個父親,布朗·費斯。
    就像布萊克家的男孩謝利說的那樣,布朗·費斯是個貧窮的煤炭工。
    他是個愛爾蘭人,十年前,他漂亮的妻子丟下他和女兒與一個男人私奔。他聽說有人在南安普頓看到她登上了去美國的船,於是他就帶著女兒和變賣後的全部財產來到這裡。他相信總有一天她會回來的,這樣他就可以第一時間等到她的歸來。在這裡,他依靠為停泊在港口預備出港的無數客輪和貨輪輸送煤炭而生活,成為這個港口城市裡數以萬計的普通煤炭工中的一位。
    那時候,瑪格麗特和絕大多數與她相同命運的下層階級的未成年女孩一樣,在紡織廠裡乾著一份周薪不到一個英鎊的工作,終日忍受著充滿浮動棉絮的空氣對肺葉的傷害。
    布朗·費斯非常愛他的女兒。來到南安普頓,在他漸漸發現女兒變得和從前不同,不但能夠準確記錄下在他聽起來完全不可捉摸的各種樂曲,而且無師自通般地學會樂器演奏後,他就下定決心,要讓她過上一種和自己完全不同的生活。他用自己的積蓄送她上女子學校。在她從女子學校畢業,因為偶然機會成為溫徹斯特藝術學院一位著名作曲家的抄寫員、繼而得到他的賞識,破格收她為學生後,他最大的心願,就是能賺到足夠的錢送女兒到她嚮往已久的維也納音樂藝術學院繼續學習。
    瑪格麗特曾痴迷於古典樂,夢想自己能夠作出撼動心靈的不朽樂曲。但她也十分清楚,這不再是古典樂的巨匠時代了。如果她依舊放不下自己的夢想,最大的可能就是貧窮潦倒一生,就像她上輩子那位清貧了一生的音樂學院教授父親。
    ——就算不考慮得那麼遠,僅僅從現狀來說,如果她放棄了美國的那個工作機會,在接下來的可以預見的幾年時間里,雖然她可以申請獎學金,但這並不足夠支付她昂貴的學費和生活開支。她現在的父親,布朗·費斯將要繼續為她承擔莫大的經濟壓力。雖然他一再強調他沒問題,但從去年開始,瑪格麗特就注意到他的健康彷彿有點問題了。她不想他再繼續這麼辛苦下去。
    十年的父女相處。他是她來到這個完全陌生的世界里後第一個,也是對她最好的那個人。
    更何況,再過兩三年,一戰就會爆發。如果現在去了美國,工作穩定後,就可以把父親也接過去。那裡才是最安全的避風港。
    上午十點,火車終於抵達了南安普頓。
    瑪格麗特回到自己位於布林街區的家中時,父親不在家。應該在碼頭乾活。
    布林街區是典型的下層階級聚居區,也就是貧民區。街道狹窄而骯臟,房屋雜亂而破舊。年復一年,日復一日,這裡聚居著許多夢想能夠去往自由女神國度的人,他們大多是愛爾蘭人,布朗·費斯就是其中的一位。
    瑪格麗特放下簡單的行李箱,環顧了下四周。
    屋裡有點凌亂,用木板隔出來的廚房裡空空蕩蕩,桌上落著一層灰塵。兩只正在覓食的老鼠受了驚嚇,從角落里躥了出來,飛快地從她腳邊逃走。
    她不在家時,大多數情況下,結束一天工作的父親回來後,會去街邊的那家破舊小酒館裡渡過幾個小時,幾杯廉價的摻水愛爾蘭威士忌就是他的老夥計。
    瑪格麗特更加堅定了自己剛才的決定。
    她麻利地收拾屋子時,艾倫太太聽到動靜過來,懷裡抱著她剛生出來才兩個月的女兒在門口嚷:「瑪琪,你回來了?為什麼不去港口看熱鬧?中午泰坦尼克號就要離港了,好多人都跑去看了!要不是沒人照顧我的女兒們,我也要過去看看!上帝呀,如果能讓我像那些有錢人一樣能在那裡享受一個晚上,那該多好!」
    瑪格麗特不想去碼頭,半點也不想。
    她停下來,洗乾淨手後,過去逗弄她的女兒。
    這是艾倫太太活下來的第五個女兒了。這幾年的時間里,從她搬過來住到這裡後,在瑪格麗特的印象里,絕大多數時候,這個女人彷彿一直都挺著個大肚子,從沒有停止過懷孕和生產。
    「多可愛的孩子!給她起名字了嗎?」瑪格麗特輕輕撫摸了下嬰兒長著細細絨毛的細柔臉龐。
    「愛娃,」艾倫太太隨口道,顯得並不在意的樣子。她看了下身後,隨即靠過來些,低聲問道:「瑪琪,我聽說現在有的醫生能給女人身體里裝一個環,這樣女人就不用再懷孕了。你懂得多,你知道哪裡有這樣的醫生嗎?」
    瑪格麗特略微一怔,看了眼艾倫太太。
    她其實三十歲還不到。但面容消瘦,頭髮凌亂,看起來就像四十歲的人。
    「如果你知道有這樣的醫生,求求你告訴我,幫幫我!我丈夫一直要我生孩子,他想要個兒子。但是我真的不想再生了!你認識奧斯頓太太吧?就在上個月,她流產了,差點死掉,但是前幾天她偷偷告訴我,她是故意喝下放了好幾天的已經壞了的牛奶,故意流產的。她說她受夠了這種生活。我也是的。但我不想喝壞牛奶。」
    這是一個醫學迅速發展的時代,就在幾年前,已經有醫生發明瞭在女性體內植入環的避孕方法,女權主義者也在為女性能夠獲得自主生育權而疾呼奔走。但女性避孕卻依然是一個被主流社會抨擊的話題。他們認為只有娼妓才需要避孕。一旦發現醫生幫助正派女性施行這種手術,倘若做丈夫的提起控訴的話,將會可能面臨吊銷執照的可能。
    「如果你知道,求求你,一定要幫我!」
    艾倫太太再次低聲懇求。
    瑪格麗特無法立刻拒絕這個可憐的女人的求助。想了下,低聲道:「確實有這樣的避孕手段了。但現在我還不知道有哪位醫生能做。我會留意的。等我知道了,我會告訴你。」
    她會考慮在去往美國前告訴艾倫太太。這樣即便以後她那個脾氣暴躁的丈夫發現了妻子不能生育的秘密,也不可能跑到美國去找她算賬。
    「謝謝,你太好了。」艾倫太太露出笑容。
    她懷裡的孩子突然哭了起來。
    「哦,她肚子餓了,我要回去給她餵奶了,我先走了……」艾倫太太轉身要走的時候,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回頭說道,「瑪琪,你父親上泰坦尼克號了,你還不知道吧?」
    瑪格麗特臉色一變,「你說什麼?」
    「你父親,他上泰坦尼克號了!」艾倫太太說道,「最近這裡的煤炭工人在鬧罷工,你不知道嗎?你父親已經好些天沒乾活了。你知道喬治吧,這可憐的傢伙,突然生病,乾不了鍋爐工的活,你父親就頂替他上船去燒鍋爐了。哦對了,他早上臨走前還叮囑我,說萬一他不在的這段時間你回來,讓我告訴你一聲,叫你別擔心他,他很快回來的……」
    艾倫太太還沒說完,瑪格麗特已經衝出了門,朝著港口方向狂奔而去。

☆、Chapter 3

上午十一點半,距離泰坦尼克號啓航剩下不到半個小時。41號錨地碼頭擠滿了行李搬運夫、送行人和趕著最後上船的乘客。
    瑪格麗特趕到的時候,頭等艙和二等艙的客人早已經上船完畢,只剩下少量統艙的乘客還在排隊接受海關證件、船票以及衛生狀況的檢查。推開洶湧人潮,她終於擠到了口岸邊,仰頭望著停泊在面前的這艘猶如高樓一般的龐然大物。甲板上,舷窗里,密密麻麻地擠滿了已經上船的乘客,他們朝岸邊的人揮手道別,每一張臉都帶著興奮的笑容。
    「證件,船票!」
    瑪格麗特擠到登船口,一個工作人員擋住了她。
    「我很抱歉,我不是來坐船的!我父親在船上工作,發生了點意外,他不能離開這裡,我必須進去找他,讓他下來!」瑪格麗特匆匆忙忙地解釋,「先生,請讓我上船,我保證我說的都是真的!」
    「小姐,不得不說,在所有我聽過的企圖逃票蒙混上船的藉口里,你的這個藉口聽起來最愚蠢!」工作人員面無表情地盯著她,「如果你無法出示證件和船票,我是不會放你上船。」
    「請幫個忙!我來自溫徹斯特藝術學院,威廉姆斯·史密斯教授是我的老師,他曾受過主教的接見。他能為我作證。我真的沒有騙你!「
    對方打量了她一眼,略一躊躇,改而問道:「你父親叫什麼,在船上是幹什麼的?」
    「布朗·費斯。他在鍋爐間工作,事實上,是原本在那裡工作的一個人生病了,他代替對方上了船——」
    「鍋爐間?」工作人員皺了皺眉,「你是說加煤工?」
    「……是的!」
    「走吧走吧!下一個!」工作人員扭過臉,朝她身後的人招了招手。
    「拜託,求求你,我說的是真的!」
    她在懇求的時候,剛才被她擠到身後的幾個乘客發出不滿的噓聲。
    「小姐!如果我相信你的話,我才是瘋了!」工作人員厲聲朝她呵斥,「像你這樣的騙子我見得多了!以為年輕漂亮就能招搖撞騙?你要是再不走,我立刻叫警察來抓你!」
    瑪格麗特被身後的人推開了,立刻跑到另一個登艙口試運氣。
    但幸運女神依然沒有眷顧她。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她被拒絕在艙口外,只能看著手握船票的人一個個地進入通道,最後興高采烈地消失在了艙門口。
    船很快就要啓航了。如果她無法上船,毫無疑問,幾天之後的深夜,當最後那一刻到來的時候,在最底艙工作的所有鍋爐工,包括她的父親在內,將會伴隨沈船永遠葬身於冰冷的大西洋海底。
    冷汗不住地從她後背往外冒,她整個人被一種無法控制的絕望和恐慌所深深攫住。
    現在只剩最後一個辦法了。等在邊上,趁閉艙前的最後一刻往里硬闖。
    她也不知道這個方法到底能不能成功,但她必須要上船,哪怕冒著被丟下碼頭的風險,也一定要試一試。
    剛才拒絕了她的那個檢票員留意到她在邊上徘徊不去,不時狐疑地瞥她一眼。
    瑪格麗特不想讓他起疑。離收板還有一會兒的功夫,她決定到邊上先等等的時候,視線忽然落到了遠處通往最底層貨艙口的那個通道。
    岸邊堆著一些還沒來得及送進貨艙的行李,除此之外,邊上還停著幾輛隨船的汽車。搬運工在碼頭和貨艙之間來來往往,匆匆忙忙地將打包好的行李送進指定位置,而司機則等在邊上,最後將汽車開進貨艙停放。
    ————
    十二點整,汽笛鳴響,天空彩帶飛揚,陣陣歡呼聲中,泰坦尼克號在拖船的拉動下,緩緩離開了南安普頓碼頭,開始了它的處女航行。
    瑪格麗特的眼前一片漆黑。
    她現在正藏身在一輛藍色的勞斯萊斯汽車後座下。
    片刻之前,她靠近了排在最尾的這輛勞斯萊斯汽車邊上,趁著司機轉身在和另一個人說話的功夫,迅速打開沒有上鎖的車門鑽進車廂,然後趴在了座椅下。
    直到這輛汽車被緩緩開進貨艙停好、司機鎖門離開時,也沒有覺察車子後座處其實已經多了一個人。
    ————
    瑪格麗特知道自己現在正處於這艘輪船吃水線下的最底部。在她的腳下和四周,隔著鋼板就是海水。她的耳畔不時傳來陣陣彷彿氣流在密閉空間里回旋撞擊般的輕微嗡嗡聲,這是緊挨著在邊上的鍋爐房工作中發出的噪音所致。
    船剛啓動的時候,她感覺到一陣微微的頭暈。但很快,這種不適感就消失了,船體平穩得彷彿靜止在原地不動。
    她一直躲在車廂里,直到大約過去有半個小時,估計泰坦尼克號已經完全駛出了港口,這才從後座爬了起來。
    四周黑得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幸運的是,剛才還在外面的時候,她留意到了汽車前座邊的雜物格里放了個鍍金雪茄盒,邊上有一盒火柴。她摸索著找到火柴,划亮了一根,推門,發現車門從外被鎖,於是躺在座椅上,抬腳用力去踹車窗玻璃,玻璃被踹破,碎屑撒了一地,她從車窗里爬了出去,借著火柴的光亮,匆匆打量了下四周。
    這是一個巨大的空間,至少有半個足球場的長度,一排排的行李架上堆滿了釘有乘客銘牌的各種行李和攜帶物,幾輛汽車依次停在靠近側艙門的方向便於上下船,通往上艙層的那扇門就在對面。
    瑪格麗特還在打量四周的時候,火柴燒盡。她擦了第二根火柴,穿過行李架,來到了上去的那扇門後面,試著推門的時候,卻發現門紋絲不動。
    瑪格麗特繼續試了幾次,門依然推不開。
    一定是從外被鎖住了。
    她開始大聲喊叫、用力拍門,但是直到喉嚨變得沙啞,手心也拍得發腫,外面依然還是沒有任何回應。
    汗水再次從她額頭往外滲,瑪格麗特又熱又燥,漸漸變得慌亂了起來。
    一開始的時候,她只急著想上船,根本來不及考慮別的。沒想到人雖然上了船,最後卻這樣被關在了這裡。
    這是最底層的貨艙,邊上又是嘈雜的鍋爐間,除非有人正巧從邊上路過,否則就算她喊破了嗓子,恐怕也不會有人聽到。
    她的父親,或許此刻現在就在距離她不遠的鍋爐間里正用鐵鍬鏟著煤塊往鍋爐里送,她在這裡卻無法出去。
    怎麼辦?難道就這樣被關在裡面,祈禱奇跡的發生?
    瑪格麗特停止了無謂的叫喊和拍門,無力地靠在艙壁上,在黑暗裡長長呼吸了幾口氣,命令自己冷靜下來。
    按照她原本的計劃,她是想在今晚7點,泰坦尼克號抵達法國雪堡,稍作停留的時候帶父親下船的。
    那麼也就是說……
    到了晚上七點,為了放置新上船的乘客的行李,這道艙門極有可能會從外被打開?
    如果這樣的話,即便來不及趕在雪堡下船,她也還有第二次下船的機會。那就是明天,船在愛爾蘭昆斯頓停下的時候。
    瑪格麗特漸漸地平靜下來。
    火柴盒里剩下的火柴不多了。她不再浪費火柴,而是坐在了門邊的地上。
    耳畔那種輕微的嗡嗡聲一直在持續,加上黑暗,感覺令人非常不適。她盡量忽略掉這種環境給自己帶來的困擾,閉上眼睛,開始等待晚上的到來。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門外一直沒有任何動靜。
    瑪格麗特原本已經平復下來的心情漸漸再次開始忐忑。
    以她的估計,現在應該已經是晚上了。而且就在片刻之前,她耳畔的那種嗡嗡聲消失了。
    如果她估計沒錯,船應該抵達雪堡了。
    但令人不安的是,行李艙外竟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難道運氣這麼差,新上船的那些乘客竟都沒有攜帶需要存放到行李艙里的大件?
    默默再等待了片刻,當嗡嗡聲再起,而那種輪船剛啓動時的微微暈眩感也再次向她襲來的時候,瑪格麗特終於確定了,雪堡已經過了。
    而她依然還被關在這裡!
    ————
    設想落空了。
    瑪格麗特的心不斷下沈。
    怎麼辦?難道只能繼續在這裡乾等,等明天中午,祈禱那時候會有人來從外打開行李艙的門?或者……如果那個流浪畫家傑克·道森和被戴了綠帽的卡爾的未婚妻羅斯小姐真的也在船上的話,等著他們來這裡偷情,然後自己才能出去?
    無論是哪一種情況,即便她沒餓死渴死地出去了,毫無疑問,那時候,她也已經錯過最後一個可以下船的機會。到了最後,或許她還能擠上救生船,但她的父親,一個在底層勞作的臨時鍋爐工,絕對是沒有機會上船的。
    她必須要出去,盡快。
    只有在明天中午船抵達昆斯頓前出去了,才有可能讓父親和自己一道離開。
    瑪格麗特再次感到焦躁起來。
    她摸索著掏出了一根火柴,想再劃一根,好借助光明來穩定自己的心緒,卻發現雙手因為緊張在微微顫抖,划了好幾下,火苗這才嗤地燃了起來。
    火柴的昏黃光明讓一直陷入黑暗的瑪格麗特感到了一些安慰。她的視線漫無目的地巡視著四周時,無意落到了剛才的那輛勞斯萊斯車上。
    忽然,一個大膽的念頭從她的腦海裡冒了出來。
    她迅速從地上爬起來,走到車邊,從後部找出工具箱,打開箱子,拿出一把螺絲刀,重新爬進車里,借著火柴的微光開始拆車鎖護板。
    這種早期款式的老爺車護板面並不難拆。她擰掉四角的幾顆螺絲,將螺絲刀插入開始鬆動的面板邊緣用力撬,撬了幾次,終於將面板撬開,鑰匙孔的部位出現了三對電線,分別是紅黃棕三色。
    帶有電子控制面板的現代車已經不能使用這種影視劇里常見的短路點火方式,但現在的這種老爺車,使用短路點火完全沒問題。問題是,瑪格麗特只知道這三對線分別代表鑰匙的電瓶位、打火位和熄火位,卻不大清楚到底哪種顏色是電瓶線,哪種是打火線。
    她研究了片刻,見火柴沒剩幾根了,唯恐最後陷入黑暗,一咬牙,先試著將兩條黃線搭一起,車沒有反應。再將紅色短接,儀錶盤忽然跳了跳。
    這應該是電瓶線了!
    瑪格麗特小心地將線固定好後,最後試著短接兩根棕色電線,嚓嚓聲起,幾朵小火花迸了出來,引擎發出啓動的聲音。
    車成功點火了。
    瑪格麗特迅速找到車燈開關,打開車燈,兩道光束立刻照亮了半個貨艙。
    車和艙門的中間有幾排行李架,車後也有。
    但現在,她沒法考慮更多。
    如果這艘船幾天後的命運是沈沒,她提早撞爛這些遲早會落水的行李,也算不了什麼大罪過。
    她踩下油門,頂著身後的行李架慢慢後退,在不斷的稀裡嘩啦架子和行李砸落在地的聲音中,目測留出足夠距離後,深深呼吸一口氣,換前進擋,踩著油門朝艙門撞了過去。
    不得不說,勞斯萊斯確實是頂級好車,從一百年前的這時候開始就耐撞。
    在她最後那一下,整個人被震得氣血翻湧差點暈厥過去的時候,車頭蓋部分也不過是凹進去變了形而已,而那扇原本緊緊封閉住的艙門,終於被撞開了。
    現在的汽車還沒有配備安全帶。剛才最後那一下撞上去時,她的胸口反彈撞到了方向盤上,疼得要死。
    她整個人趴在方向盤上,閉目等著那陣彷彿要死去般的耳鳴和暈眩感過去。
    伴隨著一陣雜亂的腳步聲,被她剛才那陣可怕動靜終於吸引了來的人出現在了貨艙走廊上。瑪格麗特聽到有人高聲驚呼:「上帝啊,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
    瑪格麗特被帶到了位於e層中間的警衛室。
    哈羅德·貝爾是泰坦尼克號的警衛隊長。他出身蘇格蘭場,此前在白星公司旗下的另艘皇家游輪上任職多年,可謂見多識廣。但碰到像今天這樣的事,還是第一次。
    「損失已經統計出來了。」
    年輕的船警克魯曼拿著一張紙走進來,瞥了眼此刻手戴鐐銬坐在角落里的那個肇事者。
    肇事者看起來很年輕,不過二十出頭的樣子,穿了條樸素的淺藍色裙子。從他這個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她的半張側臉和微微下垂的一扇卷翹睫毛。燈光從側旁投射過來,在她臉上打出一道暗弧,顯得非常柔美。
    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這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小姐。嬌小,柔美,讓男人生出想要保護她的欲-望。但讓他感到驚訝的是,在犯下了這麼嚴重的足以被控告的罪行後,她竟然沒有露出什麼慌張的表情。看起來反而心不在焉,似乎在想什麼心事的樣子。
    貝爾先生示意他大聲讀出來。
    「撞壞了十二個行李架,損壞四十五件乘客行李,初步損失估計在三百英鎊左右。另外……」克魯曼頓了一頓。
    「……損毀勞斯萊斯最新款限量版新車一輛。價值一千兩百鎊……」
    貝爾先生的臉色微微一變。「車主是誰?」
    「住在宮殿套房裡的卡爾·霍克利先生。」克魯曼再次看了眼那個年輕小姐,語氣里帶了點同情,「已經去通知他了。他應該很快就會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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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

4.10週三第一夜
    卡爾自中午登上泰坦尼克號後到現在,將近晚上的十點鐘,這差不多十個小時的時間里,情緒其實一直不怎麼樣。
    或者更準確地說,從羅斯,他追求的那個英國貴族小姐答應他的求婚開始到現在,將近兩個月的時間里,他一直有一種感覺,事情彷彿並不是他原來想象的那樣。並且最近,隨著婚期的逼近,這種感覺更加強烈了。
    自然,表面上,他看起來與此刻坐他附近正吞雲吐霧、談笑風生的紳士們並沒什麼區別。
    「……五十塊!那個傢伙說,皮特曼紐特買下整個曼哈頓島才花了不過二十四美元。」
    「沒錯,那個□□說,但是先生,曼哈頓島它不會動啊!」
    擅長講這種下流笑話的福特曼先生在邊上男人們發出的會心大笑聲中得意地吸了一口煙,朝空中噴出一道漂亮的藍青色煙霧。
    他是來自紐約的一個銀行家,頭等艙客人。
    像這樣的場面,卡爾早已經習以為常,如果心情好的話,有時候,他也願意加入他們一起娛樂一番,畢竟,對於有錢有勢的男人來說,晚飯後聚到吸煙室消磨時光,當談論完議會、選舉、股票、國際形勢、或者最新被發明出來的無線廣播之類的話題之後,最後難免就會轉到女人大腿上面來。
    在笑聲里,他應景地扯了扯嘴角,掐滅還剩一半的雪茄,摸出懷錶,大拇指開始摁下懷錶頂的扣鎖,錚亮的鍍金表殼彈開,又被摁下去,再彈開,再摁下去,反復不停。
    這是一個下意識的動作。當他感到心緒不寧的時候,通常會這樣。
    他的思緒,其實還停留在兩個小時前晚餐桌上發生的那一幕。
    羅斯當著一桌男人的面抽煙,毫無顧忌地拿弗洛伊德那個奧地利瘋子關於男性尺寸與快感的言論去譏諷伊斯梅先生對於泰坦尼克號的誇耀,並且半途丟下他起身離開。雖然伊斯梅這老東西蠢得只剩下了錢和誇誇其談,之前甚至從沒聽說過弗洛伊德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但羅斯剛才的表現歸根結底,是在當眾打他這個未婚夫的耳光。他能看到滿桌子的人最後把含有各種意味的目光投到自己的身上,而羅斯的母親,那個想靠他的錢繼續維持住貴族生活的布克特夫人,望著她女兒轉身離去背影的時候,臉色變得比她面前碟子里的那勺一口十英鎊的魚子醬還要黑。
    該黑臉的是他才對。
    「噠」!
    卡爾拇指猛地一彎,重重扣上了表殼。在清脆的金屬撞擊聲里,收了表,向附近幾位紳士藉故告了聲別,起身離開。
    「霍克利先生!」
    他走出a層的吸煙室,來到金碧輝煌的大廳,想回自己位於b層的套房時,被一位打扮時髦的胖女人攔住。對方笑容滿面,用一種恭敬又親熱的方式和他打著招呼,「聽說您很快就要結婚了?新娘是來自英國的貴族?和你簡直珠聯璧合,實在是太相配了,真希望下次能和她認識,我相信我們一定能成為朋友。」
    卡爾臉上露出彬彬有禮的笑容。終於打發走顯得過度熱情的這個胖女人,笑容倏然消失。
    「這貨是誰?」
    他目光冷漠地看著她的背影,問站自己身側不遠的洛夫喬伊。
    洛夫喬伊是他的老僕人。在他還是孩提時代時,他就來到了他家。他陪伴他長大。從十年前因為父親遭遇朋友背叛陷入信用危機一病不起,他不得不中途從普林斯頓大學中斷學業回來接掌家族鋼鐵企業開始一直到現在,更是從沒離開過他一步。他比巴塞特獵犬更加忠誠、比歌鴝鳥更加謹慎,如果說這個世界上還有他能夠信任的會說話的生物,那就是站他邊上的這個老僕人了。
    「博比·伯勞太太,費城婦女救濟會的成員。您忘了嗎?去年四月份您給她們的協會捐了一筆錢。」洛夫喬伊低聲應答,臉上保持著他一貫看不出什麼表情的表情。
    卡爾淡淡唔了聲,轉身繼續往樓梯去。
    「卡爾!」
    卡爾扭頭,看見戈登議員一手夾著支雪茄,另只手臂上輓著個年輕漂亮的女郎朝自己走了過來。
    這個好色的老東西,這已經是這半年來看到他換的第三個女人了。自然,此刻正勾他手臂扭著腰肢過來的這個年輕女孩……
    卡爾瞥了她一眼。
    又一個來自底層、做著靠男人在百老匯出人頭地夢的淘金女郎。
    卡爾面帶微笑地和戈登議員聊天。
    他不大喜歡這老傢伙,但維持好關係是必要的。他在議會里的影響力將很有可能幫助霍克利鋼鐵廠更容易地獲得一筆金額巨大的政府訂單。
    他們輕鬆聊天的時候,名叫莉莉的女郎百無聊賴地到邊上要了杯酒。
    戈登議員看了眼女孩的背影,湊過來抱怨著說道:「請她吃飯,給她買衣服,送她首飾,還帶她上了這條船,但他媽的這女人就是不給我好臉色,到現在親個嘴還推三阻四……」
    卡爾揚了揚眉,「等下看我的!」
    莉莉端著酒回來,卡爾微笑道:「小甜心,你這麼漂亮,要是接下來六月的百老匯選美大賽上看不到你出現,那將實在是莫大遺憾。」
    莉莉的眼睛眨了眨,「事實上,我已經報名了……」
    「很好!」卡爾打了個響指,「你大概還不知道,我會贊助選美,而我的朋友,」他看向戈登議員,「到時候,他將是評委之一。」
    莉莉的眼睛一亮,立刻上前輓住了戈登,臉上露出甜美的笑容。
    「親愛的,我們為什麼不去甲板上吹吹風?」
    戈登議員扭過臉,朝卡爾投來一個驚奇加感激的眼神。
    卡爾目送議員和女郎背影消失在拐角處,唇邊的笑容再次消失。
    他看了看通往b層套房的那家大樓梯。
    或許,他該和羅斯再談談。
    他抬腳要走時,一個身穿制服的船員急匆匆地走了過來。
    「對不起,請問是卡爾·霍克利先生嗎?」
    「是的。什麼事?」他淡淡應。
    船員露出歉然之色,小心翼翼地說道:「非常抱歉,霍克利先生,您停在貨艙里的汽車遭到了一點小意外。幸運的是,我們已經抓到了肇事者。或許您願意自己親自過去看看?」
    ————
    當卡爾看到玻璃碎裂、面板被撬、車頭蓋完全凹陷進去,整體幾乎可以用完全報廢來形容的那輛勞斯萊斯車時,他的第一反應是驚訝。
    竟然會有這麼荒唐的事?有人藏在貨艙里,為了逃出去,還開著他停在那裡的汽車去撞艙門!
    卡爾俯身探到駕駛位,查看了下被損壞得面目全非的面板。幾根電線毫無遮掩地裸.露在外,邊上原本嶄新的淺棕色胡桃木面板上留下了幾道橫七竪八的划痕,不難想象當時如何的粗暴場面。
    他的兩道眉毛緊緊地皺了起來。
    作為富人階層才能享有的汽車,會開的人並不算多,在沒有鑰匙的情況下,除了工廠專業技師,知道用這種點火方式的人更少。
    窮人、懂得如何在沒有鑰匙的情況下點火,唯一的結論,這個肇事者是個不折不扣的專業偷車賊。
    這輛從英國專門訂購出廠後還沒開過一次的新車,是他特意為了與羅斯下周抵達美國後的婚禮而準備的。現在竟然被破壞成了這個樣子!
    今晚郁積的所有不快像是找到了一個缺口。怒火猛地從他的心裡升騰而起。
    他的眼睛微微眯了眯。
    很好,不管這個傢伙是什麼人,接下來,他會讓他嘗一嘗用繩索吊起來被扔進冰冷海水里去洗個冷水澡的美妙滋味。

☆、Chapter 5

艙室外的走廊上傳來一陣腳步聲,聲音越來越近。
    貝爾隊長急忙中止對瑪格麗特的訊問,從桌後站起來,匆匆迎了上去。
    很快,門口出現了幾個人影。
    瑪格麗特下意識地微微扭臉看了過去。
    門頂上的那盞白熾燈正對著她的方向直射過來,光線十分刺眼。儘管已經微微眯起眼睛,但感覺還是不大舒服,瑪格麗特想挪開眼睛躲避強光的時候,對上了一雙彷彿突然出現在燈光下的男人眼睛。
    距離稍微有點遠,加上燈光晃著,令她無法看清這個男人的瞳仁到底長了什麼顏色,但此刻,他目光里所流露出的那絲帶著彷彿想要殺人般的冰冷怒氣,卻是毫無掩飾地朝她撲面襲了過來。
    幾秒的短暫對視過後,瑪格麗特終於把眼前這個看起來彷彿有點眼熟的男人和一個並不怎麼招人好感的名字聯繫了起來。
    卡爾·霍克利!
    如果不是情況太過糟糕,此刻她簡直忍不住想要苦笑了。
    還有比這更戲劇化的巧合嗎?她撞爛了的那輛車居然會是他的!
    「是她?」
    卡爾的視線從瑪格麗特的眼睛落到銬在她手腕的手銬上,沈默了幾秒後,問道,語調是微微上升的。
    「是的,霍克利先生,」貝爾隊長解釋,「或許您感到不可思議,但請您務必相信,就是這個女人損壞了您的汽車。您放心,我們一定會妥善處理,擔保不會讓您受到半點損失……」
    「不會受到半點損失?」卡爾突然彷彿爆發了出來,近乎粗暴地打斷了貝爾隊長的話,深深擰在一起眉心清晰地顯示了他此刻的憤怒。
    「這是我為婚禮而準備的!婚禮就在下周舉行,現在它被這個不知道從哪裡爬出來的蠢貨給毀了,而你還向我保證我不會受到半點損失?」
    貝爾隊長露出尷尬的神情,急忙賠上笑臉,「是的是的,我非常理解您此刻的心情,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盡量將您的損失減小到最小化。好在肇事者當場被抓住了……」
    這時候,剛才被派去核查情況的船員帶著一個臉上和藍色制服上沾滿了黑色煤煙的男人走了進來。
    「隊長,這是鍋爐房的機務長。」船員說道。
    貝爾隊長忙看向機務長,問道:「鍋爐艙操作間里有一個叫布朗·費斯的人嗎?」
    機務長搖了搖頭:「沒有這樣一個人。」
    瑪格麗特抬起眼,「您說什麼?」
    機務長看了眼瑪格麗特,露出略微迷惑的表情。
    「這位小姐,聲稱他的父親布朗·費斯就在泰坦尼克號的鍋爐操作間里工作。」
    「是的,」瑪格麗特猛地從凳子上站起來,不顧自己的一隻手還被拷在柱子上,「他的名字叫威廉·布朗,他原本並不在這裡工作,但一個名叫喬治的人生病,所以我的父親代替他臨時上了船……」
    「不,我很確定沒有這樣一個人。我能叫得出所有六個鍋爐艙里全部一百二十三個傢伙的名字,」機務長聳了聳肩,「至於喬治……他確實生病沒來,但代替他的人名叫魯尼·盧克,不是什麼威廉·布朗。一定是你搞錯了。」
    瑪格麗特呆住了,心臟突然怦怦而跳,極力壓抑住自己突然生出的狂喜心情。
    這個機務長的語氣非常篤定,甚至說出了代替喬治上船的那個臨時工的名字,應該不會出錯。
    也就是說,自己的父親,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最後並沒有像他自己預想的那樣上船,而是留在了南安普頓?
    謝天謝地!
    她知道自己不該太過興奮,畢竟,還有一千多條人命肯能會在幾天後喪生。但是……現在證明原來一切都是虛驚,她的父親能逃過這一劫,對於她來說,世上還有什麼比這更重要嗎?
    她在極力平復著因為這個突然而至的天大好消息而帶給她的情緒變動時,貝爾隊長屈起指節,用力地敲了敲桌面,厲聲喝道:「費斯小姐,你既拿不出任何證件,也沒有船票,現在證實,就連你剛才的藉口也是編造出來的!現在你還有什麼話說?」
    瑪格麗特回過神,瞥了一眼邊上一直黑著臉的那位苦主,垂下眼皮低聲說道:「我很抱歉我造成的損失。我願意賠償。」
    「你,用什麼賠償?」
    卡爾用眼角余光掃了下她身上穿著的那條兩個先令一尺的廉價棉質裙子和腳上已經磨損了後跟的棕色皮鞋,唇角慣常就帶著的幾分傲慢神色此刻更加明顯,「你全身上下全部的財產加起來,也不會超過兩個英鎊!」
    「非常抱歉給您即將到來的婚禮造成了不便,但是我會盡量。雖然我確實無法一次性賠償完畢,但請允許我分期進行賠償……」
    瑪格麗特眼睛盯著他腳上那雙擦得如同鏡面般纖塵不染的皮鞋,盡量讓自己的態度看起來更加謙卑,語氣更加誠懇。
    但顯然,眼前的這位霍克利先生似乎剛剛吞下了個炮仗,半點也沒有想放過她的意思。
    「閉嘴!」
    卡爾打斷她,扭頭看著貝爾,「剛才在來的路上,我一直想著該怎麼擰下這個人的腦袋。現在既然她是個女人,無論從哪方面來說,看起來我都不便自己動手了。這個小偷……」
    他冷冰冰地看了一眼瑪格麗特,「你認為該怎麼處置?」
    貝爾隊長看了眼克魯曼。
    「通知船長了嗎?」他問道。
    「是的,船長很快就會過來。」
    克魯曼急忙說道。
    ————
    泰坦尼克號船長愛德華·約翰·史密斯先生在聽到船員報告了這件事後,立刻匆匆趕了過來。
    在他二十二年身為游輪船長的海上航行經歷中,還是頭一回遇到這樣匪夷所思的事情。當看到肇事者其實不過是個看起來才二十出頭的年輕小姐時,他那張向來保持著沈著表情的臉也終於露出了驚訝之色。
    聽完了貝爾隊長的講述,愛德華船長不禁躊躇了下。
    毫無疑問,眼前這個年輕小姐所犯的事並不算輕。
    逃票、損毀貨艙的門、更嚴重的是,給乘客造成了數目不小的經濟損失。
    按理說,除了民事賠償之外,她還極有可能受到指控,面臨著牢獄之災。
    但是……
    不知道為什麼,愛德華船長對這個年輕女孩的第一印象很不錯。
    她的眼睛明亮而清澈,看著他的時候,很容易讓他想起自己那個下個月就要步入結婚禮堂的孫女。為了讓祖父能出現在她的婚禮上,親口給她送去祝福話語,她特意將婚期選在了下個月,而那時候,他也將帶著對大海的感恩和驕傲之心,光榮結束自己已經乾了一輩子的船長生涯。
    所以,雖然明知道這樣有點不對,但私心裡,他還是希望這事能盡量化小。
    這位年輕小姐對於白星公司造成的財產損失,只需她加以賠償就行了。讓她免於受到指控,只需他一句話而已,他相信自己這點面子還是有的,問題不大。
    現在,就看這位受到最大財產損失的霍克利先生是什麼態度了。
    「霍克利先生,」愛德華船長看向他,「首先請您接受我的誠懇道歉。因為我們的疏忽,這才導致了您的損失。其次,我想知道,如果這位小姐能按她承諾的那樣對您的財產損失進行賠償,您是否能夠考慮就此了結這件事,免於對她提出指控?畢竟,對於您來說,這應該是一趟非常美妙的旅行,心情不應該受到任何破壞。」
    愛德華船長說完,艙室里剩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卡爾·霍克利的身上。
    卡爾盯著瑪格麗特,目光陰沈。
    「費斯小姐,你剛才在笑?」
    瑪格麗特一驚,立刻否認:「不,我沒有……」
    「不,你有,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這種情緒,」卡爾微微扯了扯嘴角,「雖然我很難理解為什麼,但我已經想到了一個最合適你的地方……」
    「如果律師在的話,會如何建議?」他問站身後的洛夫喬伊。
    「按照法律,應當受到指控。」洛夫喬伊應道。
    「很好。」他看向史密斯船長,「船長先生,我建議我們都應該尊重法律。這位年輕女士非同一般,看起來很適合在監獄里搬石頭玩。」
    卡爾說完,略微諷刺地扯了扯嘴角,沒再看瑪格麗特一眼,轉身離開。
    愛德華船長略微無奈地聳了聳肩,沈吟了下。
    「好吧。」他轉向隊長,「貝爾先生,明天中午,船停在愛爾蘭的昆斯敦時,遣送這位小姐下船,移交給港口警務處。」
    「是的先生。」貝爾隊長應道。

☆、Chapter 6

瑪格麗特被關在了警衛室旁一間用來倉儲的小艙室里。
    這間艙室非常狹仄,沒有窗戶,因為空氣不流通的緣故,到現在還能聞到一股淡淡的新油漆味道。當然,手銬也還是沒離開過瑪格麗特的手腕,但是對於瑪格麗特來說,這一切根本就算不了什麼。當她終於能夠靜下心來,從頭到尾地回憶一遍從一早開始直到現在的每一個細節時,她不得不承認,雖然不顧一切匆忙混上了船對與她來說是一場天大的甚至可以稱之為悲慘的烏龍,但她的運氣,真的還算不錯,那位「綠帽子先生」的刻薄和冷酷反而成全了她——明天中午被遣送上岸,這正是她求之不得的最好結果。
    是的,現在她什麼都不用做,只要老老實實在這個艙室里待一晚上,到了明天中午船停靠在昆斯敦時,她就可以下船了。
    她不想去考慮下船後可能面臨的指控。即便真的落到卡爾·霍克利所嘲諷過的那種地步,那也是後話了。她認。比起幾天後可能變成漂浮在大西洋冰冷洋面上的僵硬浮屍的這條船上的許許多多人,她已經夠幸運了。只要性命還在,什麼也打不倒她。
    頭頂唯一的一盞白熾燈光線很暗。瑪格麗特不知道現在的確切時刻,估計應該是10號的深夜了。
    她被拷在艙壁鐵環上的胳膊,一直以一種彆扭的方式扭著,血液循環不暢的情況下,漸漸感覺到針刺般的脹麻。而且更糟糕的是,緊繃著的神經舒緩了下來後,她的身體就開始提醒她關於它的存在——她從早上一直到現在,滴水未進,又餓又渴。
    肚子餓倒可以忍受,但是口渴卻真的十分難耐。當意識到身體需要水分之後,嘴巴里那種乾黏的感覺就更強烈了。
    所有人彷彿都忘記了她的存在,把她鎖在這個地方後,就沒有人管她了。
    反正已經失去自由,成了一個等待指控的犯人,再不濟,也不會比現在這種處境更糟糕了。
    瑪格麗特抬起另只可以動的胳膊,打算冒著被人嫌惡的風險討一口喝的時候,艙門外忽然傳來腳步聲,接著,艙門被推開,那個年輕的船警克魯曼出現了。
    「費斯小姐,我想您或許需要吃點東西,」克魯曼朝她揚了揚手裡的托盤,上面有幾片白麵包,還有一杯水,「所以我給您送了點吃的來。」
    瑪格麗特感動得簡直快哭了。
    「太謝謝您了,您真是個好人。」瑪格麗特臉上露出感激的神色。
    「沒什麼,順手之勞而已,今晚正好我值班,」克魯曼把托盤放到了一張桌子上,看了眼她手腕上的手銬,遲疑了下,「抱歉我不能打開你的手銬……」
    「沒關係,你已經夠好了,非常感謝您,」瑪格麗特幾口喝完了杯子里的水,終於覺得舒服了些。
    「可以麻煩您再給我倒一杯水嗎?」她舔了舔嘴唇,略微有點不好意思地問道,「我實在是太口渴了,早上開始一直到現在,什麼都沒喝過。」
    克魯曼一愣,「哦,當然,您稍等,」他立刻接過杯子轉身出去。很快回來,這次不但拿了一壺水,還帶了一碟水果。
    因為實在太餓,瑪格麗特也不客氣了,低頭張嘴大口吃了起來。
    她在吃東西的時候,克魯曼並沒離開,而是坐在邊上的一張凳子上,一直看著她。
    等肚子終於填飽,瑪格麗特抬起頭,正對上克魯曼的視線,於是再次向他表達感激之情。
    「哦,這沒什麼,我的名字叫克魯曼,克魯曼·代頓,」他的情緒顯得很快活,「費斯小姐,您剛才說您是溫徹斯特藝術學院裡威廉姆斯·史密斯教授的學生?這太巧了。我的未婚妻瑪莎非常喜歡史密斯教授的作品,就在去年,我還陪她一道去倫敦聽了一場史密斯教授作品的公演。雖然我不懂音樂,但依然令我感到震撼,至今我還記憶猶新。你大概不知道,瑪莎一直喜歡音樂,可惜她家裡窮,下面還有幾個弟弟,她的父母沒法讓她繼續讀書,所以她只能放棄。這次本來她也要上船的,可惜最後買不到票了。如果她在船上就好了,她一定會很高興能遇到史密斯教授的學生……」
    瑪格麗特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只能點了點頭,含含糊糊地應了一句,「是嗎……」
    如果你知道幾天後將會發生什麼,你一定會慶幸她買不到票。瑪格麗特心裡默默這樣想道。
    「喏,你看,這是她的照片,」彷彿為了讓她相信,克魯曼興致勃勃地從貼身衣服的內兜里掏出一張照片,遞到瑪格麗特的眼皮子前,「這就是她。」
    照片上是一個樸素而文靜的少女,嘴角微微上翹,目光顯得含情脈脈。
    「她真漂亮。」瑪格麗特稱贊道。
    「謝謝,」克魯曼的臉上洋溢著發自內心的笑,「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就愛上了她。在我這次上船前,我終於鼓起勇氣向她求婚,她答應了。她的父母也同意了。等我完成這趟泰坦尼克號的航行任務後,我們就可以準備結婚了。」
    「恭喜你,你們會很幸福的。」瑪格麗特只能這麼回應。
    「是的,我們會幸福的。謝謝你的祝福。」克魯曼笑著收起照片,小心翼翼地重新放回內兜里,按了按。
    他臉上的幸福笑容是那麼真實,落入瑪格麗特的眼裡,她的心情帶了一種難言的微妙。
    「嗨!代頓先生!」
    在他收起托盤離開,走到艙門口的時候,瑪格麗特終於忍不住,忽然叫住了他。
    克魯曼停下腳步,「您還有什麼需要我的地方嗎?」
    「哦,」瑪格麗特試探著問道,「代頓先生,如果我說,洋面上隨了洋流漂浮的冰山很危險,甚至可能會危及到泰坦尼克號的安全,您會不會覺得我是瘋了?」
    克魯曼一愣,隨即笑了,「您怎麼會突然想到這個?泰坦尼克號是絕對安全的。用水手長亨利的話說,就算上帝親自來,他也弄不沈它。何況,日夜都有瞭望員看著呢。我敢說,再也沒有比泰坦尼克號瞭望員更棒的傢伙了,即便不用望遠鏡,他們也能在夜裡看到前頭漂浮在海面上的哪怕一張桌子大小的冰塊!」
    瑪格麗特苦笑。
    「好吧,我只是隨便說說。謝謝您剛才給我送了吃的。」
    「沒關係,」克魯曼看了她一眼,倒是露出躊躇的表情。
    「您還有事?代頓先生?」
    「哦,費斯小姐,我確實有點不明白,」他露出好奇的表情,「您為什麼非得用這種方式上船?照您的說法,您是為了找您的父親。可是就算您父親他確實在船上,您也沒必要冒這種風險啊!什麼事情這麼急,不能等他回來再說嗎?現在您瞧……」他搖了搖頭,露出同情的表情,「您為了從貨艙出來,把霍克利先生的車都給撞壞了……」他壓低聲音,「他是個不好對付的傢伙,大家背地裡都這麼議論他,傲慢,沒有絲毫的同情心。現在事情一團糟了,您難道不擔心真會受到指控入獄嗎?您還這麼年輕。如果……」
    他頓了一頓,「如果您想試著再去懇求霍克利先生的諒解,我或許可以幫您想想辦法。他的未婚妻布克特小姐也在船上,下午我碰到過她。她看起來沒霍克利先生那麼難說話。或許我可以幫您帶個口信,看看她是否願意幫您在霍克利先生那裡說個情。雖然我覺得她幫忙的可能性不大,但如果她肯的話,明天中午船到昆斯頓的時候,您就不用被遣送下去了。在談好賠償條件後,您可以跟我們一道先到紐約,然後再回來……」
    「哦不不,」瑪格麗特急忙婉拒,「非常感謝您的好意,但我不認為那位布克特小姐肯幫忙的,畢竟,我和她完全不認識,何況我還撞壞了她婚禮要用到的車,我想她現在一定也很不高興。」
    「好吧,你說得也對。那麼,但願您能交好運了。你休息吧。」克魯曼看了眼艙室,最後搬了一張可以移動的椅子走了過來,放到她的邊上,「您可以坐這裡,這樣會舒服點。明天中午我會送你下船的。」
    「謝謝您,代頓先生,您是一個好人,祝您也交上好運。」瑪格麗特真心實意地說道。
    克魯曼笑著衝她點了點頭,轉身帶上艙門離開。
    隨著他腳步聲的消失,四周再次歸於安靜。
    瑪格麗特坐到了椅子上。漸漸地,疲憊感朝她襲了過來。最後她靠在椅背上,慢慢闔上眼睛。
    各人各有天命。何況,這艘船也未必一定就會像她知道的那樣,遭遇到撞冰山的厄運呢……
    在睡過去前的一刻,瑪格麗特這樣告訴自己。
    ————
    瑪格麗特睡得正迷糊,腳底忽然感覺又濕又冷,她睜開眼睛,看見地板上慢慢漫上了水,她驚駭地抬頭,發現對面艙壁上忽然出現了一道長長的猶如被刀鋸割開一樣的裂痕,黑色的海水瀑布一般洶湧著從裂口往里灌。很快,水就漫到了她的腰間,繼而上升到胸口,她想逃走,奮力掙扎,手卻一直牢牢地被銬住,根本無法掙脫開。
    冰冷海水迅速淹到了她的下巴。她深陷絕望的時候,腦海裡浮現出和自己相依為命了十年的父親那張熟悉的臉。
    「上帝啊,要是他知道我就這麼死了,該會多麼傷心,我不想死!」
    在海水就要淹住她口鼻的一剎那,她終於大喊了一聲「救命——」
    「砰」的一聲,耳畔邊突然而至的一個聲音將她迅速從睡夢里驚醒,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還保持著入睡前的的那個姿勢,正歪靠在艙壁上。
    船壁並沒有破,海水也沒有湧進來,更沒有淹沒她。
    剛才,她只不過是做了一個夢而已。
    但是那個夢的感覺卻是如此清晰。甚至直到這一刻,她醒了過來,後背冒出的冷汗還緊緊貼住她的衣衫,整個人冷颼颼的。
    那個夢,太可怕了。夢中被海水淹沒圍困時的刺骨冰冷感和當時她的絕望恐懼心境,清晰得彷彿就像真的一樣。
    她的心臟跳得就像要死了一樣,嘴依然保持著呼叫救命時的樣子,目光呆滯地望著推門而入、把她從可怕夢境中帶離了出來的那個人。
    是一個不認識的船員,大約四十多歲。
    「瑪格麗特·費斯?」對方彷彿被她此刻的表情嚇了一跳,一手扶著門把,睜大眼睛看著她。
    瑪格麗特終於清醒了。動了動幾乎麻木了的半邊身體,困難地從椅子上慢慢站了起來。
    「是的……我是……」她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有氣沒力。
    船員走了過來,用手上的鑰匙打開了銬住她的那個手銬。
    瑪格麗特收回手,慢慢揉著被拷出了一圈紅紫印痕的手腕。
    「請問,現在是什麼時候了?船到哪裡了?」
    「現在是上午十點三刻,再過二十分鐘,就到昆斯敦了。」對方回答。
    瑪格麗特松了一口氣。
    剛才她還有點擔心,唯恐自己這一覺已經錯過了昆斯敦。
    「請問……是要送我下船了嗎?」
    船員看了她一眼,「跟我來吧。」
    瑪格麗特抬手擦了擦額頭的一層冷汗,深深呼吸一口氣,讓狂跳著的心臟漸漸平息了些,跟著船員走了出去。
    他帶著她來到走廊的盡頭,上了一道彷彿船員專用的狹窄樓梯,又上了一道,連著爬了兩層後,到了c層,順著新出現在面前的走廊繼續朝前走去,最後停在了走廊盡頭一個艙室的門前。
    他打開門,示意瑪格麗特進去,「請您在這裡等著。」他說道。
    「好的。」瑪格麗特點了點頭,頓了一下,又問道,「請問,克魯曼·代頓先生去哪兒了?」
    「他有點事。」船員回答。
    瑪格麗特躊躇了下。
    剛才夢境中自己被淹沒在水中垂死前的那種深刻絕望和痛苦,直到現在讓她感到心有餘悸。
    她很幸運,只要在這裡再等上半個小時就可以下船了。但幾天之後,這條船上剩餘的人里,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大部分將會隨著沈船悲慘地死去。
    就在昨天,在她不得不考慮自己能否安然下船的時候,她還一直用人各有天命來安慰自己。但現在,她真的就要下船了,她竟然又該死的有點搖擺不定了。
    她的眼前浮現出克魯尼·代頓給她看自己未婚妻照片時那張年輕臉龐上露出的燦爛笑容。
    整整一船的人命……
    她實在沒法能夠做到完全無動於衷,就此心安理得地下船。
    至少,她做自己能做的,剩下的,就看上帝的安排了。
    瑪格麗特決定了。
    「抱歉,能麻煩您一下嗎?下船前我想見代頓先生。我以為會是他送我的。」
    等克魯尼過來,在下船的前一刻,她會再次提醒他沈船的可能。如果她的話能讓他產生哪怕些微的警惕,繼而去提醒船上負責瞭望的他的那幾個同事的話,或許悲劇就有可能避免。畢竟,泰坦尼克的沈沒完全就是一系列偶然作用下的結果。這些偶然因素中的任何一個,哪怕發生了最微小的變化,最後的結局未必不會發生改變。
    船員用一種略微古怪的眼神看著她。
    「哦,費斯小姐,您不用下船了。」他慢吞吞地說道。
    瑪格麗特一時沒反應過來,「您說什麼?」
    「您不用下船了,」他重復一遍,「霍克利先生撤銷了對您的指控。所以您不用下船。但是很抱歉,您現在還不能自由行動,所以請您先待在這裡。您請進去吧。」
    瑪格麗特大驚失色,「撤銷了對我的指控?為什麼?不不,我撞壞了他的車,他控告我是天經地義的!我要下船!你放開我——」
    「請您進去吧!」
    船員似乎得到過什麼指令,不顧瑪格麗特的掙扎,用力鉗住她胳膊,往里一推,瑪格麗特敵不過對方的人高馬大,整個人立刻被推了進去,腳在地毯上絆了一下,打了幾個趔趄,這才站穩了身體。
    她轉過身,撲回到門口,卻聽見門外輕微咯噠一聲,門被反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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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7

瑪格麗特又驚又怒,使勁地拍門,門紋絲不動。她又開始大聲喊叫。過了一會兒,終於彷彿有人注意到房間里發出的動靜,朝這邊走了過來,但令她感到絕望的是,剛才那個關她在這裡的船員並沒有離開。隔著門隱約聽到他和對方說了些不知道什麼的話,很快那個人就離開了。接下來,無論瑪格麗特再怎麼拍門,外頭一直都沒有任何響動了。
    船體忽然輕微地晃了一下,瑪格麗特停止了徒勞的拍門,飛奔到房間靠艙壁的一側,透過一扇玻璃舷窗看出去,視線里出現了遠處港灣船塢的黑色輪廓。
    因為泰坦尼克號太大了,長達兩百多米,排水量更高達驚人的五萬噸。紐約的查爾斯碼頭為了容納這龐然大物,不得不將船塢向哈德森河縱深擴建了一百米。昆斯敦更沒有能夠容納它的那麼大的船塢,所以船抵達的時候,沒有完全進港,而是停在了這裡,幾艘駁船送來需要上船的乘客和貨物,下船的乘客也經由駁船上岸。
    瑪格麗特意識到昆斯敦到了,船將會在這裡停泊一段時間,然後重新出發再次駛向大西洋。而這也意味著,現在就是她能夠上岸的最後時刻了。如果錯過,她將可能隨著沈船一道永沈海底。
    「混蛋!開門,放我出去!」
    她再次奔回到門口,憤怒地抬腳用力踢著門。
    然後,不管她怎麼踢,外面始終沒有半點響動。
    瑪格麗特陷入了沮喪和絕望。就在她滑坐到地上,大口大口喘氣的時候,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動靜,似乎終於來了個人,而且現在正打開門鎖。
    剛才被抽掉了的力氣彷彿瞬間又回到了她的身體里。瑪格麗特一下從地上爬起來,緊緊地盯著門口。
    門被打開,進來了一個人。
    在門被推開的前一秒,她也設想過所有可能會在這時候出現在這裡的人。克魯曼、卡爾·霍克利,即便是愛德華船長,也不會比她現在看到的這個人更加令她感到驚詫。甚至可以說,她做夢也不會想到,這時候竟會在這裡看到這張臉。
    這是一個中年男人,體格魁梧,看得出來,他對保養身材相當上心,一套裁剪合體的筆挺深藍間黑毛呢條紋西裝恰到好處地烘托出了他的男子氣概,雪白假領前端端正正戴著和西裝相配的黑色領結,他的一隻手上握著一柄文明杖,臉上總是帶著一種能讓他看起來更加讓人值得信任的風度翩翩的表情——總之,無論從哪一方面來說,他看起來都是一個標準的令人敬仰的富人階層男士。
    「布萊克先生!」
    因為太過驚詫,瑪格麗特下意識發出這麼一聲喊叫後,就愣在了原地。
    羅伯特·布萊克,也就是男孩謝利的父親,他出現在這條船上,其實並不是什麼讓人太過震驚的事。瑪格麗特心裡也明白,即便自己已經藏起了他們一家人的船票,但以布萊克家的身份,即便丟了船票,只要他們想上船,還是有辦法可以上來的——讓瑪格麗特愣住的是,他怎麼就會來到了這裡?
    羅伯特·布萊克,這位溫徹斯特市的頭面人物迅速關上門後,就朝著瑪格麗特露出了微笑。
    「費斯小姐,看到我,您一定感到非常驚訝吧?」
    「你怎麼會在這裡?」
    瑪格麗特的臉立刻冷了下來,態度並不禮貌,甚至帶了點質問的口氣。
    「聽到您用這樣的語氣和我說話,實在是令我感到難過,」羅伯特·布萊克似乎並不在意她的口氣,露出遺憾而失望的神色,朝她走了過來。
    「謝利也上船了?」
    瑪格麗特想到了那個男孩,強忍住因為對方靠近自己而產生的那種不舒服的感覺,問了一聲。
    「您還記掛著他,這令我感到非常欣慰,」羅伯特·布萊克藍灰色的眼珠子盯著她,語氣聽起來十分真摯,「是的,他也在這條船上。您大概不知道,就在出發前,我們的船票居然找不到了。雖然折騰了一番,好在最後還是沒耽誤。哦,費斯小姐,我是想說,您是一位很好的鋼琴老師,謝利非常喜歡您。我已經知道了您辭職的事,我感到非常遺憾……」
    謝利還是上船了……
    但,如果沒記錯的話,頭等艙的乘客里,除了少數自願留下與丈夫一起共生死的婦女,絕大部分女人和孩子最後都上了救生艇。
    事已至此,她也只能希望謝利可以平安登上救生艇。
    「抱歉,布萊克先生,我恐怕沒時間和你在這裡敘舊。」
    她生硬地打斷了他的話。
    她根本就不想和這個人多說話,多說一句話,就是浪費她一分逃生的機會。她抬腳往門口快步而去,但是,就在快走到門口的時候,羅伯特·布萊克攔住了她,擋在門前。
    「費斯小姐,毫無疑問你闖了一個很大的禍。難道你不想知道你為什麼不用被送下船去接受指控?」
    瑪格麗特停了下來,扭過臉,「有話快說!」
    羅伯特·布萊克彷彿並不在意她冷漠的態度,臉上露出淡淡的、彷彿施捨了窮人後希冀看到對方露出感激之色的那種欣然表情。
    「是這樣的,費斯小姐,我與霍克利先生,就是那位要控告您的先生,我們是朋友,關係很不錯的朋友,就在上船前的晚上,他與他的未婚妻布克特小姐還在我家裡渡過了一個愉快的晚上,我們一起吃了晚飯……」
    留意到瑪格麗特露出不耐煩的表情,他立刻改口,「是這樣的,今早我聽說了卡爾汽車被毀的事。一切都是上帝安排吧,無意之中又讓我得知他要控告的那個人居然就是您,這讓我感到非常驚訝,又十分不忍。無論出於何等考慮,對於您現在陷入的絕境,我都無法做到坐視不理。所以我私下找了卡爾,表示願意代您賠償您給他造成的損失,並請他看在我的份上,讓您免於受到指控。他答應了……」
    「所以你就叫人把我帶到這裡,然後把我關起來?」
    瑪格麗特憤怒地質問。
    她的反應大大出乎羅伯特·布萊克的預料。他一愣,臉上隨即露出驚詫的表情。
    「我實在是無法理解,費斯小姐,對於我為您做的這一切,您為什麼竟然完全無動於衷?非但如此,您居然還用這樣的態度來對待我的好心好意?姑且不論您是否有能力賠償您因為自己魯莽行動而造成的損失,光是來自卡爾的指控,就足夠讓你入獄了,如果他真這麼乾的話。一旦你的記錄留下了污點,在你出來後,還會有什麼前途可言?難道我對你的幫助非但不能讓你感激,反而招來你這樣的對待?」
    瑪格麗特忍住氣,冷笑了一聲。
    「您只要我的感激和原諒,是嗎?布萊克先生,您的目的難道僅僅只是這樣?如果真是這樣,我不但收回我剛才對您的不禮貌對待,而且還會誠心誠意地向您道歉!」
    羅伯特·布萊克的臉上泛出一種略微古怪的表情。他搓了搓手,朝她慢慢靠近。
    「瑪格麗特——」
    「請叫我費斯小姐!」
    「好吧,費斯小姐,」他聳了聳肩,「我知道您的情況。您是史密斯教授最有才華的學生,如果能去維也納繼續學業,我相信您的未來一定很美好。但是現實是殘酷的,您的經濟條件令您無法自由地做出對您未來最有利的正確選擇,如果您願意的話……」
    他頓了一下,聲音略微變小了些。
    「……如果您願意的話,您其實可以完全不必為錢而擔憂。我可以資助您。不但資助您的學業,還包括您的一切花銷,甚至包括供養您的父親。你們可以從現在住的地方搬出來,我給他買一座能讓他安然渡過下半輩子的房子……」
    「代價呢?」瑪格麗特打斷了他,「要我成為您的情婦,是嗎?」
    羅伯特·布萊克注視著她,「其實大可不必用這個詞來形容我們的關係。費斯小姐,您的身上有一種令我十分心動的感覺,我只是想讓你過上比現在更好的生活,如此而已。我為我上次的不理智行為向你道歉……如果這是你突然提出辭職不再教謝利的原因,我會更加感到歉疚。我保證,不會再有下次了……」
    他口中所說的「不理智行為」,發生在十幾天前。
    那天午後,瑪格麗特像往常一樣來到那座大房子里給謝利上鋼琴課。布萊克太太不在,似乎幾天前去了倫敦,要第二天才回來。謝利也不在,僕人說他臨時去看牙醫,大約半個小時後才能回,請瑪格麗特等一下。瑪格麗特答應了。因為前幾個晚上幫人趕著整理樂譜一直工作到半夜,睡眠有點不足,在女僕離開後,她坐在琴室里的一張沙發上,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她是被一陣異樣感覺給弄醒的。彷彿有蟲子在她的臉上爬過一樣。她睜開眼睛,居然看到了羅伯特·布萊克。他正俯身注視著她,而剛才那陣弄醒了她的蟲爬,其實是他的手在觸摸她的臉頰。
    羅伯特·布萊克是本城名流,有身份有地位,除了風聞有幾樁可能會在以後的競選中被敵手攻擊的風流韻事外,幾乎沒什麼能夠讓人指摘的地方——而所謂的風流韻事其實也沒什麼可怕,因為布萊克太太一直堅決站在自己丈夫的一邊,聲稱自己與丈夫感情融洽,所有的傳聞,都不過是別人對自己丈夫的道德污蔑和人身攻擊而已——就是這樣一個人,平時來給謝利上課的時候,瑪格麗特也沒怎麼看到過他在家。只是最近,碰到的次數才多了些。
    對於自己學生的父親、雇主的丈夫,瑪格麗特以禮相待,並且非常注意保持一定距離。在這件事發生之前,兩人距離最近的一次交流,還是上周瑪格麗特給謝利上完課離開的路上,恰好遇到羅伯特·布萊克的汽車從後而來,他讓司機停下來,稱載她一程,但被她婉拒。
    所以,當意識到這個她幾乎沒怎麼正眼看過的男人正在對自己做出非常失禮,甚至完全可以稱之為無恥的舉動後,瑪格麗特又是驚詫,又是氣惱,立刻起身揮開他的手。當時這個男人似乎也十分尷尬,在瑪格麗特開口質問他之前,匆忙道了聲歉,轉身匆匆就出了門。正好謝利回來了。瑪格麗特勉強定住心神,上完那一節課後,接下來,就是故事一開頭髮生的那一幕了。
    現在聽到這個男人在自己面前用這種口吻再次提起那件事,瑪格麗特反而氣極而笑。
    「布萊克先生,現在你來這裡見我的事,你的妻子知道嗎?」
    羅伯特·布萊克一愣,隨即露出略微帶了點尷尬的笑,「坦白說,她不知道。但是……」
    「好了,布萊克先生,」瑪格麗特冷下臉,「我願意接受你的道歉,但僅此而已。我們沒半點關係,我也不會接受你所謂的好心幫忙,事實上,我完全不需要。現在我要下船,請你不要阻撓——」
    她繞過他,朝門快步走去,就在她的手碰到門把手的那一刻,羅伯特·布萊克從後一個箭步上來,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臂。
    「費斯小姐,你似乎還不清楚自己的狀況,」他的臉有點漲紅,語氣也沒了剛才的耐心,「我不明白,你憑什麼這樣拒絕我的好意?」
    「滾!我樂意去坐牢,關你什麼事!看在謝利的份上,我不想用更難聽的話罵你,你給我滾開!」
    瑪格麗格唯恐錯過下船的時間,奮力掙脫開他的手,跟著用盡全力狠狠一把推開他。
    羅伯特·布萊克猝不及防,跌坐在了地上。
    瑪格麗特迅速打開門。
    那個船員已經不在了。她不顧一切地朝前跑去。
    ————
    泰坦尼克號可供乘客上下的艙門並不止一個,瑪格麗特只知道自己現在的位置在c層,並不清楚靠港時船到底會打開哪一層的哪個艙門。而且更要命的是,在這艘巨無霸一樣的大船里,她現在完全失去了方向。
    c層的前半部分是些一等艙和套房,後半部分有個二等艙小餐廳,再過去船尾,是二等艙乘客的休息區。現在是中午,走廊上人並不少,三三兩兩成群往返於房間和餐廳的中間。女士打扮得猶如出席晚宴,男士衣冠楚楚,所有人的臉上都帶著愉快而矜持的笑容,直到瑪格麗特突然出現在了他們中間,在無數驚詫的目光注視里奪路狂奔,祈禱能在泰坦尼克號離港前找到那扇正確的艙門。
    對面走過來一對手輓著手的老夫婦。
    老先生一頭銀發,穿著莊重的禮服,口袋上別了一朵深紅色的康乃馨,老太太戴著一串珍珠項鍊,肩上披了條深綠色的披肩,兩人一邊走路,一邊低聲說著話,老先生不知道說了句什麼,老太太笑了起來。
    情急之下,瑪格麗特衝了上去,「請問你們知道哪裡是下船的艙門?」
    老夫婦彷彿被嚇了一跳,驚訝地對視一眼後,老太太搖了搖頭,但指向身後,「剛才在那裡看到有個船員,或許你可以去問他——」
    「要下船嗎?」老先生掏出懷錶瞥了一眼,「只剩五分鐘了,你要抓緊時間,孩子。」
    「謝謝,謝謝——」
    話音還沒落,她人就已經衝向了老太太所指的方向。
    想到最後的能讓她通往生路的那扇門很快就要關閉,而自己卻還像無頭蒼蠅一樣在這迷宮般的船腹里繞彎,她整個人被一種強烈的焦躁恐慌感所控制。
    「哦上帝啊,這位小姐,請問您是否需要幫助——」
    對面終於出現了剛才那個老太太所指的船員。他見到迎面跑來的瑪格麗特,睜大眼睛看著她。
    「是的是的!我要下船,請問艙門在哪裡——」
    彷彿見到了救星,瑪格麗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連聲發問。
    船員被嚇了一跳。
    「哦哦,您是要在昆斯敦下船是嗎?就要離港了。如果您要下船,還請抓緊了……」
    「告訴我怎麼走!」瑪格麗特喘息著打斷他。
    「艙口在b層餐廳的邊上,您朝這個方嚮往前向右拐,就能看到大樓梯,上了樓梯後往船尾方向去,艙門就在您的右手邊。當然您也可以坐電梯,但您恐怕要等了,現在用電梯的客人應該會比較多……」
    瑪格麗特松開了船員的胳膊,朝著他所指的樓梯方向狂奔而去。
    那架從e層一直上延到a層的幾乎成為泰坦尼克標誌的橡木大樓梯終於出現在了瑪格麗特的面前。但她此刻完全注意不到它所代表的奢侈和華麗。她提起裙擺,三步並作兩步地爬上樓梯,到達b層後,不顧一切地朝船尾方向繼續狂奔。
    她已經看到了,就在走廊盡頭通往艙門的通道口,有一個船員。他的手上拿了面三角小旗,正是她見過的負責艙門口乘客上下的船員的樣子。
    到了,到了……一定要趕在閉艙前下船,一定要趕上……
    她不斷地在心裡重復著這句話,用她這輩子從沒有過的速度狂奔著。
    就在這時,樓梯側旁一道走廊的拐角處忽然出現了一個人,瑪格麗特根本沒看到,即便她看到了,現在也完全收不住腳,而對方顯然也沒想到突然會有人用這樣的速度從側旁衝過來,當他覺察到不妙的時候,儘管他已經做出了最快的反應,迅速閃身往側旁躲避,但還是來不及了,瑪格麗特撞上了他,結結實實。
    「咚」的一聲,就在那一剎那,瑪格麗特甚至聽到了自己額頭撞在對方下巴骨頭上時發出的聲音。
    她撞到的那個人,是個男人,個子比她高很多,體重更不用說,遠超於她。她被兩人相撞時的衝力反彈了回來,仰面摔在了地上。
    這一跤摔得實在不輕,當她攤開手腳倒在地上時,有那麼一刻,全身骨頭彷彿都被摔斷了,眼前金星不停在冒,頭暈得就像被人揍了一拳。
    她知道那個被自己撞了的人現在情況一定也不大好。因為就在她額頭撞上他下巴的時候,除了骨頭相碰的聲音,她也聽到對方嚷了一聲。
    「見鬼!」那個不幸被她撞了的人當時這樣嚷了一聲,聲音里帶著很明顯的痛楚。
    瑪格麗特感到抱歉,但現在她沒功夫再去向別人道歉請求原諒了。
    彷彿體內有一股奇跡力量支撐著她,幾乎在倒地的同時,她睜開眼睛,晃了晃腦袋,呻/吟一聲後,跟著一骨碌就從地上爬了起來,繼續朝著那扇艙門跑去。
    「請等一下,我要下船——」
    ————
    被迎面突然而至的巨大衝力給撞到艙壁上才穩住了腳的卡爾·霍克利很快就認出了那個已經奪路而去的背影。
    他靠在艙壁上,捂住自己疼得像是骨頭都碎了的下巴,目瞪口呆地看著幾秒前重重摔倒的瑪格麗特從地上飛快爬起來,居然像個沒事人一樣,用一種令人驚訝的速度繼續朝前狂奔。
    她不是羅伯特的情婦嗎?這個時候,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裡?羅伯特那裡發生了什麼?
    驚訝摻雜著滿腔怒氣,他立刻朝著那個背影追了上去。
    ————
    「你,給我站住!」
    瑪格麗特還沒跑出幾步遠,一邊臂膀忽然被人從後一把抓住,耳邊聽到有人這樣低聲咆哮了一句。聲音彷彿有點耳熟,在哪裡聽過一樣。但一時卻想不起來,她也沒時間去想。但她猜到大概是剛才那個被自己撞了的人追了上來,慌忙連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請您原諒,我必須要下船——」
    她甩了幾下胳膊,非但沒甩開,反而覺得抓住自己的那股力道更加重了,對方的五指像一把鐵鉗,牢牢鉗住了她的手腕,疼得要命。
    她終於覺察到不對,猛地回頭,赫然對上了一雙正冒著憤怒火花的眼睛。
    卡爾·霍克利!
    「是你!」瑪格麗特下意識地驚呼出聲。
    「媽的,你再給我跑!」
    卡爾罵了一聲,或許因為疼痛,他臉上的肌肉略微扭曲著,表情顯得有點猙獰。
    「霍克利先生,很抱歉,但是請你放開我,我要下船,拜託,拜託了——」
    遠遠地,瑪格麗特聽到那個船員吹了聲哨子,朝著他側旁的方向揮舞了幾下旗子,看起來彷彿是要關艙門了。
    瑪格麗特一邊奮力甩他那只抓住自己的手,「放開我,我要下船——」一邊扭頭大聲嚷:「等等我,請等一下,我要下船——」
    「你要下船?難道羅伯特沒告訴你,我已經同意撤銷了對你的指控?」卡爾看著她的表情,就如同她腦子有問題。
    艙門眼看就要關閉了,這個該死的傢伙,還在這裡抓住自己不放。
    瑪格麗特急得簡直要瘋了。
    「去你媽的——誰要你撤銷控告了?我要下船!」
    她憤怒地衝他吼道。
    卡爾一愣,等回過味來,臉上再次迅速浮出一層惱火的神色。
    這個時候,這段走廊上的人並不多。但兩人剛才發出的動靜,依然還是吸引了路過的幾個人的注意力,紛紛看了過來,眼神里帶了點好奇。
    這裡隨時可能會有熟人出現。
    卡爾瞥了眼路人的表情,不想自己成為旁人在背後議論的話題,終於勉強掩飾住了自己的尷尬和惱火,微微眯了眯眼睛,松開了她的手。
    一旦得到自由,瑪格麗特立刻轉身,繼續朝著艙門狂奔。
    「等等我,請等等,我要下船——」
    等她終於上氣不接下氣地趕到艙門口時,卻看到那扇門已經閉合了。
    「開門,我要下船——」
    她撲到了艙門上,發出一聲類似絕望般的嗚咽。
    「很抱歉,小姐,即便我給您開了門,您現在也不能下船了。駁船已經開走。」船員狐疑地打量她的背影,「您確定您真的是在這裡下船的乘客?但我核對過要下船的乘客名單,所有人都已經上了駁船。請問您叫什麼名字?」
    船員在她邊上說了什麼,瑪格麗特已經渾然不覺了。她只定定看著幾十米外海面上那艘正往港口方向駛去的離自己越來越遠的駁船,欲哭無淚,心裡只剩下了一個念頭:這下,要玩大的了……

☆、Chapter 8

「小姐?您還有事嗎?」
    船員望著瑪格麗特的背影,試探著叫了一聲,見她沒有反應,聳了聳肩,轉身離開。
    瑪格麗特趴在艙門上的舷窗前,盯著前頭那艘漸行漸遠的駁船,忽然毫無預警地爬到了艙門側的一道應急出口前,拉開保險閂,艙門立刻向側旁移動了半個身位的距離。
    就在瑪格麗特抓住扶手,朝外傾出半個身體的時候,有人衝了上來,從後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
    瑪格麗特回頭,看見卡爾現身在自己身後,滿臉的怒容。
    「你在幹什麼?」
    他咆哮了一聲,一把將她拽了回來。
    船員回頭,看見已經被開啓的應急出口,立刻跑了過來,迅速關閉應急門,檢查過一遍,確定沒問題後,轉身朝著瑪格麗特激動地揮舞著手臂:「這位小姐,我說您想幹什麼?從這裡跳下去嗎?難道您不知道船在行進時,這扇門是絕對不允許被打開的嗎?您知道您這麼做的後果嗎?您的這種行為已經危及了航運安全,我必須通知安全人員前來處理!」
    大概受到了不小的驚嚇,他在嚷嚷著的時候,臉色有點發白。
    卡爾拖著瑪格麗特,將她摁在了側旁的舷窗前,強迫她看下去。
    「你的腦袋有問題嗎?你在找死,是不是?」
    他的聲音和他的表情一樣,既驚訝,又帶著一種深深的厭惡。
    瑪格麗特低頭。
    她現在的艙層位置距離吃水線大約十七八米,六七層樓的高度。泰坦尼克號正在加速離港,船身劈開海面,在交界處處擦攪出一道道洶湧的水浪。
    「如果你跳下去,你就別想活著上來!你這個瘋女人!」他惡狠狠地說道。
    瑪格麗特盯了腳下彷彿正迅速往後奔流的一道道浪花。
    她知道這個人的話並非完全是在恐嚇她。他說的那種情況,確實很有可能發生。如果她跳下去,很有可能會隨著船體翻出的浪卷進船底,而這個位置又在船尾,運氣再差一點的話,等著她的就是正在高速運轉的螺旋槳。
    剛才時間太過緊促,加上駁船距離不是很遠,仗著自己還算可以的水性,一心只想離開這條船,一時衝動之下,這才拉開了保險栓。
    現在盯著腳下的波浪,不過才幾秒鐘而已,她忽然感到有點頭暈腳軟,剛才想縱身躍下的勇氣忽然消失殆盡。
    正在這時,布克特夫人和另幾個打算一起到上層甲板坐坐的夫人太太們正沿著走廊經過這裡。
    布克特夫人一眼就認出了卡爾的背影。見他和一個陌生的年輕女人站在一起。那個女人穿衣打扮似乎來自三等艙,但容貌卻非常美。兩人靠得很近,他的手還抓著那女人的胳膊。
    她的第一個反應就是趁別人還沒看到的時候離開這裡。迅速瞥了眼邊上的幾個女人,發現她們也早留意到了這一幕,視線正全都不約而同緊緊地盯著卡爾和那個女人,臉上掠過一絲旁人難以覺察的陰影,想了下,朝前走了兩步,「卡爾,你也在這裡?」聲音是輕鬆的。
    卡爾·霍克利回頭,見是布克特太太和她的朋友們來了,忽然意識到自己手上彷彿還抓著什麼東西,低頭見是邊上這女人的胳膊。幾位太太,包括布克特太太,目光似乎全都正盯著自己的手在瞧,急忙松了手。
    「我想羅絲現在應該很高興見到你。她剛回房間了。」布克特太太的神色如常,臉上帶著微笑地說道。
    「好的,我現在去找她。」
    卡爾轉身要走。
    「霍克利先生,這位小姐看著很面生,能給我們介紹下嗎?」
    忽然有位太太,冷不丁這樣冒出了一句。
    說這話的,是布克特太太的幾十年老相識休斯頓太太。
    這兩個女人之間的較量,可謂源遠流長了。年輕時比的是朋友間的美貌和嫁妝,嫁人後比夫家,再之後比兒女。最近幾年,因為露絲父親的去世和布克特家的敗落,原本總被壓住一頭的休斯頓太太終於揚眉吐氣了一回,沒成想好景不長,布克特太太現在又釣到了一個金龜婿,這讓休斯頓太太心裡很是不適。現在好容易逮到一個可以上眼藥的機會,她自然不會放過。
    布克特太太臉色微微一沈,顯得有得不高興。剩下幾個太太卻是興致勃勃,對弄明白他和他邊上這個年輕漂亮小姐的關係似乎都很感興趣。
    卡爾攤了攤手,「這個女人剛才……」
    他躊躇了下,下意識地回頭,瞥了瑪格麗特一眼。見她還扭著臉,視線定定落在遠處那艘只剩下一個黑點了的駁船,目光顯然茫然而絕望,似乎完全沒有留意自己現在因為她而被迫要給這幾位太太做一個交待的窘況,微微蹙了蹙眉,墨綠色的眼睛里掠過一絲更加不悅的神色。
    「這個女人剛才似乎想跳船,被我阻攔了。」他簡潔地說道。
    幾位太太對視一眼,哦了一聲。
    「原來您在英雄救美,就像電影里演的西部牛仔那樣,這真是值得敬佩的一種行為。」
    休斯頓太太的話原本也可以理解為是她發自內心的稱贊,但加上她現在這種略微誇張的語調,聽起來就不是那麼回事了。
    卡爾感覺到了她話里隱含著的另一種意味,心裡更加不悅。
    這幾個整天吃飽了撐著就喜歡說東道西的老女人,難道竟在心裡把他和這個不可理喻的下等女人扯上了某種關係?這簡直讓人無法忍受。如果不是考慮到羅伯特過後可能會埋怨他見死不救,他想他是絕對不會在自己下巴被撞得快要疼暈了的情況下又衝上去阻止了她的自殺行為。
    他的唇角勾了勾,對著幾位太太道:「我想你們應該已經聽說了,我的車被人撞壞了。就是這個女人撞的。剛才她似乎想跳海離開這條船,我正好路過看到了,我認為在賠償還沒有得到妥善處置的前提下,這不大妥當,所以阻攔了她。」
    太太們發出驚訝的哦聲,紛紛重新打量著瑪格麗特。
    瑪格麗特的注意力終於從那艘駁船上收了回來。她的心情完全陷入了沮喪,站在邊上任由太太們用目光肆意肢解著自己。
    「那麼,難道她是想跳船逃走,好避免接下來要面臨的賠償嘍?」
    一個太太發出了聰明的論斷。
    布克特太太立刻認可了這種論斷。她盯著瑪格麗特,神色變得異常嚴峻。
    她自然有充分的理由去厭惡這個肇事者。就是因為她,不但導致了自己女婿的財產損失——雖然要到下周,卡爾·霍克利才會真正成為她法律意義上的女婿,但現在就這麼稱呼他,她想也是完全可以的——而且,更可惡的是,說不定還會給即將到來的婚禮造成點麻煩。雖然以卡爾·霍克利的財力,到時候臨時另換一輛別的車完全不在話下,但原本為婚禮準備的新車給毀了,總是一個不好的兆頭。
    「就是她撞壞了你的車?」
    布克特太太用眼角余光掃了下瑪格麗特,口氣既鄙夷,又滿是厭惡。
    「是的。沒什麼大不了的。現在事情已經過去了,把她交給船員就行了。」
    卡爾聳了聳肩,語氣已經有點勉強壓抑下來的不耐煩。
    他不大喜歡布克特太太,更厭惡這種場面。如果不是出於對自己未來妻子的尊重,早就拂袖而去了。
    但布克特太太顯然完全沒有領會到自己未來女婿話里的隱含意味,她露出不快的神色。
    「但是卡爾,」她的語氣里帶著不滿,「洛夫喬伊不是告訴我,你要控告這個女人,船長昨天下令將她從昆斯敦遣送回去接受指控嗎?剛才船停下來的時候,他們為什麼沒有派人把她趕下船?」
    她扭頭轉向邊上那個船員,語氣咄咄逼人,「去把你們的警衛長叫過來!我要問問他,他到底都乾了些什麼!」
    船員不明所以,啊了一聲,看向卡爾,等著他的指示。
    卡爾在心裡詛咒了一句。
    或許他不該上這條船的。從昨天上來後,無論是他的心情還是運氣,都是一團糟。就連打橋牌也成了最大輸家,以致於同桌的幾個人拿他取笑,稱他情場得意賭場失意。
    「卡爾!真巧,在這裡碰到你了!」
    就在這時,剛剛追著趕到了這裡的布萊克先生不失時機地現身,微笑著,親熱地和卡爾打了聲招呼,好像他真的是無意路過這裡遇到了朋友似的。
    「布克特夫人!還有這幾位尊敬的太太,有幸能在這裡遇到,能為我介紹一下嗎……」
    他彬彬有禮,朝女人們微微彎腰,打著招呼。
    他的儀表和態度立刻贏得了太太們的好感。布克特夫人一一為他介紹。當得知他是來自溫徹斯特的羅伯特·布萊克後,大家全都肅然起敬。
    「原來您就是瑪利亞·布萊克太太的丈夫!我有幸在倫敦遇到過您的太太,還與她進行了愉快的交談。沒想到你們夫婦也在這條船上。真太好了。麻煩您轉告一下您的太太,我很期待再與她進一步深交。」
    休斯頓露出驚喜之色,顯得熱情洋溢。
    羅伯特·布萊克滿口答應。
    ————
    「霍克利先生!太太們!」
    彷彿還嫌不夠熱鬧,警衛隊長哈羅德·貝爾也趕在這時候現身。
    他是聽到了報告,說這邊發生了點意外,所以匆忙趕了過來。
    「您來得正好!」布克特太太立刻換了副表情,口氣再次嚴厲起來,「您需要給我一個解釋,這個女人,」她指了指瑪格麗特,「她為什麼還沒被趕下這條船?」
    哈羅德·貝爾一愣,看了眼卡爾,隨即應道:「太太,事實上,我們是按照霍克利先生的指示辦事的。因為他後來又告訴我們,他決定不指控這位小姐了,讓我們不必將她遣送下船,所以這位小姐才留了下來。」
    布克特太太一愣,「卡爾?這真的是你的意思?」
    剩下幾位太太也一臉驚訝,齊齊看著卡爾。
    卡爾臉頰一側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下。
    羅伯特咳嗽了一聲,轉過身來,等背對著人的時候,朝卡爾迅速投去一個請求幫忙的眼神。
    他的那點心思,卡爾自然瞭然於胸。
    無論出於哪種理由,他現在都不能告訴這幾位正渴望知道真相的太太們,這個肇事女人之所以現在還沒趕下船,唯一的原因是他答應了眼前這個老朋友的請求,和他本人完全沒有半點關係。
    頓了一頓,他說道:「是的,這是我的意思。」
    「為什麼?」布克特太太的臉色快掛不住了,「這個女人給我們造成了這麼大的麻煩,我認為應該讓她受到應得的懲罰,這樣,像她這樣的人才能明白自己應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
    「我改主意了,」卡爾面無表情地說道,「不過一輛汽車而已,沒必要弄這麼大的動靜。讓她賠償就行了。」
    「但是……」
    布克特太太顯得還是很不甘心。
    「抱歉,太太們,我還有點事,失陪了。」
    卡爾打斷了布克特太太的追問,朝女人們點了點頭,沒再看瑪格麗特一眼,轉身就走。
    羅伯特臉上掛著他依然迷人的笑容,和太太們一一告別後,轉頭看了瑪格麗特一眼,投來一個警告的眼神,跟著對哈羅德·貝爾說道:「隊長先生,我的朋友雖然寬宏大量決定不再控告她,但鑒於她造成的實際損失和她剛才想逃走的不恰當舉動,您是不是應該再把這女人看好?」
    略微有點搞不清楚狀況的哈羅德·貝爾攤了攤手,上來命令瑪格麗特跟自己走。
    瑪格麗特冷冷盯了一眼羅伯特·布萊克,在周圍太太們各自迥異的目光注視里跟著哈羅德·貝爾離開。

☆、Chapter 9

哈羅德·貝爾對於接下來該如何處置瑪格麗特,感到微微的犯難。
    現在他有點弄不明白這個女人與卡爾·霍克利以及另一位布萊克先生之間到底存在著一種什麼樣的關係了。在帶她回到原來關過她的那個艙室後,他略微考慮了下,決定將她暫時再拘押起來,當然,待遇比之前有所提高。
    「費斯小姐,雖然您很幸運地逃過了指控,但是您還面臨著財產損失賠償的要求,而且,您剛才試圖跳下船的舉動也將被視為對航運安全的破壞,所以接下來我不得不讓您繼續留在這裡。希望您不要再做出任何不恰當的舉止讓我們為難。如果您有什麼需要,告訴克魯曼,他會盡量滿足您的要求。」
    哈羅德說話的口氣甚至算得上是溫和。
    哈羅德·貝爾離開後,瑪格麗特再次獨自被關在了這間小艙室里。
    接下來該怎麼辦?
    沮喪和絕望如影隨形。剛才和卡爾·霍克利發生碰撞摔倒在地時的後遺症彷彿也在這時候朝她襲來。感覺到胳膊很疼,她捲起衣袖,發現手肘部位已經擦破了皮,血絲正一點點地往外滲。
    瑪格麗特沒心情處理這種小傷口,胡亂擦了下血跡,她略微無力地靠在艙壁上,閉上了眼睛。
    過了一會兒,門口傳來腳步聲,跟著,門被推開。
    瑪格麗特睜開眼睛,看見克魯曼探頭進來說道:「費斯小姐,有位先生來看您。」
    來人是羅伯特·布萊克。
    布萊克先生遞出一張五美元的鈔票,低聲說道:「別讓人知道我來過。」
    克魯曼一愣。
    在這條船上,哈羅德隊長的月薪是20美元,他一個月才掙12美元。
    他略一猶豫,看了眼瑪格麗特,朝她略微尷尬地笑了下,迅速接過鈔票塞到兜里,轉身關上了門。
    ————
    「你又來幹什麼?」
    瑪格麗特盯著他。
    羅伯特·布萊克注視著她。
    「費斯小姐,我來是想給您最後一個機會。我很遺憾剛才發生的那一幕,那也不是我所想。但是正如您所看到的那樣,霍克利先生之所以寬宏沒有控告您,正是出於我的緣故。我的本意是想幫助您,但是您的表現卻令我頗為失望……」
    「你說夠了沒有?」瑪格麗特厭惡地打斷了他,「你在我這裡並不受歡迎,請你離開!」
    「費斯小姐,你彷彿還沒有弄明白自己的處境!」
    羅伯特·布萊克臉上的笑容消失了,說話語調變得充滿了威脅,「倘若你不改變你對我說話的態度的話,那麼很遺憾,等我離開這裡,你將得不到任何的庇護。你不但要自己承擔那筆你根本就賠不起的賠款,而且,霍克利先生也將會再一次把你送上法庭!」
    「隨便他好了,」瑪格麗特冷冷說道,「現在你可以走了,希望接下來不會再看到你出現在我面前。」
    羅伯特·布萊克的臉上漸漸浮出因為尷尬和氣惱而導致的紅暈。他盯著瑪格麗特,忽然朝前迅速跨過去幾步,一把抓住瑪格麗特的肩膀,咬牙切齒道:「你激怒我了,費斯小姐!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竟然會遭到來自你這樣的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你到底是什麼目的?」
    他說話時候的表情,和他平時彬彬有禮的樣子判若兩人。
    瑪格麗特沒想到他忽然變了神色,嚇了一跳,用力去扳他的手,但他的手指死死抓住她不放,就在瑪格麗特掙扎的時候,他忽然改而一把扯住她的頭髮,揪著她的腦袋帶了過來,跟著就要強吻下來。
    瑪格麗特下意識地揮手去阻擋,指甲猛地刮過了他的臉頰,一下刮出幾道長短不一的血痕。
    羅伯特痛叫一聲,松開瑪格麗特的手法,伸手摸了下臉,看見沾過來的幾點血痕,不可置信地吼了起來:「你竟然敢抓我的臉!」
    瑪格麗特後退,以防他撲上來,「你自找的!」
    「賤貨!看我怎麼教訓你!」
    他的眼睛里射出彷彿野獸般的光芒,凶狠地朝她撲來,瑪格麗特被逼到角落,無路可退之下,一下被他撲在了地上。
    「賤貨!」他掐住瑪格麗特的脖子將她死死摁住,另只手狠狠扇了她一耳光,「看我怎麼對付你!」
    瑪格麗特想大聲喊叫,喉嚨處卻像被壓了千鈞的重量,非但發不出任何聲音,就連呼吸也變得困難起來。
    她感覺到自己的裙子正被他掀起,他在粗暴地扯她腿上地長襪,扭頭張開嘴,狠狠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腕上。
    「啊——」
    羅伯特·布萊克再次慘叫一聲,終於松開了扼住她的手。
    剛才那一咬,幾乎用盡了瑪格麗特全部全部力氣,在他手腕上留下一個深深牙印,血水迅速冒了出來。
    「臭□□——賤貨——」
    臟話從他的嘴裡不斷冒出來,他甩著手腕,表情痛苦而猙獰,就在他揮起另只手要再甩過來時,門被人一把推開,安德魯衝了進來,看到瑪格麗特倒在地上裙衫不整的一幕,他的臉迅速漲紅了起來。
    「滾出去——,給我守好門!」
    羅伯特·布萊克扭頭見是他,嚷了一聲。
    「布萊克先生,您在幹什麼!」安德魯憤怒地嚷了起來,「我以為您只是要和她說幾句話!您竟然做出這樣的事!您太過分了!」
    羅伯特·布萊克扭頭,表情又驚又怒,「你說什麼?你竟敢這麼說話?她傷害了我!你看看我的臉,還有我的手!我沒控告她已經是留情了!」
    「請您現在就離開這裡!否則我會對你不客氣!您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您的朋友和熟人都在船上,您應該不想被人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吧?」
    克魯曼彷彿沒有看見,口氣十分強硬。
    羅伯特·布萊克硬生生停住了腳步,喘著粗氣,一臉的氣急敗壞,顯然確實有所顧忌。
    「對了,我不該收了您的錢,請您拿回去!」
    他從兜里摸出剛才那五美元,丟回在地上,然後打開了門。
    「天生的窮鬼!」
    羅伯特·布萊克罵了一聲,惡狠狠扭頭盯了瑪格麗特一眼,隨後撿起地上的鈔票,走到門口,探頭出去張望了下,迅速離開。
    等他一走,克魯曼迅速跑到瑪格麗特邊上,扶起了她,連聲道歉。
    「我很抱歉,我不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請你原諒我!」
    剛才挨的那一巴掌不輕,瑪格麗特的一側臉頰現在火辣辣燒疼,估計已經紅了一片。她擦去嘴角的一絲血痕,搖了搖頭,扯好自己的裙子,從地上站了起來,「算了,我沒事。剛才謝謝你了。」
    「是我不好,」克魯曼顯得還是很羞愧,「我不該收了他的錢讓他進來的。我以為你們……」
    他停了下來,露出略微尷尬之色。
    瑪格麗特淡淡一笑,「我跟他沒任何關係。」
    克魯曼再三道歉後,終於出去了,到了晚上,他給她送來晚餐的時候,不無歉意地告訴她,他接到來自上頭的指示,說她相當危險,接下來在船抵達紐約前的這幾天要嚴加看管,他不得不繼續讓她戴手銬,並且,從明天開始,他被會調去別的崗位,接下來幾天恐怕無法再見她了。
    「不過你放心,湯姆和我關係還算不錯,我會叮囑他一聲的,我想他不會故意為難你。」最後他安慰她。
    瑪格麗特知道他是因為幫了自己遭到羅伯特·布萊克的投訴而被調崗,感到有點歉意。克魯曼聳了聳肩,表示自己根本不在意。
    「當船員是個辛苦活兒,即便這是泰坦尼克號。尤其是,當你知道有錢人住一個晚上最貴的特等艙就要花費四千三百美元,而這是我十八年的工資!這滋味更加讓人坐不住,」他開玩笑地說道,「事實上,等返航後,我原本就有辭職另找份工作的打算,這樣我就有更多時間能和莎拉在一起了。」
    「克魯曼!」
    瑪格麗特忍不住叫他。
    「還有事?」他望著她。
    「是的,」瑪格麗特壓低聲道,「我知道你不會相信我的話,因為連我自己也覺得這很荒誕。但我告訴你,這條船可能會因為撞上冰山而沈沒。這就是我為什麼會在誤以為我父親在船上時藏汽車里混上來,這也是我今天拼命想下船的理由。希望你記住,萬一我的話成真的話,別抱什麼船可以漂浮在海面不沈的僥倖念頭,那不過是船公司的一廂情願而已。它一定會沈沒,留在船上的人也全部會死。如果你想回去和莎拉一起,你必須要在一開始就以划艇的由頭登上救生艇!」
    每條救生艇可以上兩個船員,用以划艇和維持秩序。如果克魯曼想逃生,這大概是他唯一的機會。
    克魯曼一愣,用一種怪異的表情看著她,張了張嘴。
    「你就當我腦子有問題在胡說八道吧,」瑪格麗特平靜地說道,「但是如果真的發生了這種事,別忘了我的提醒。」
    克魯曼露出彷彿不知道該說什麼的表情,迅速看了下身後,隨即壓低聲說道:「費斯小姐,謝謝你的提醒。我知道你是善意的。我自然不會告訴別人,但是請你也不要再對別人說這種話了。如果被人知道,你可能會更加麻煩。」
    「是的,我明白,」瑪格麗特微微一笑,「所以我只對你一個人說了。」
    「好吧,好吧,無論如何,還是謝謝你……」
    他應付般地說了一句,最後看了瑪格麗特一眼,帶著一種完全不信的表情離開。
    ————
    四周沒有半點聲響。
    這是上船後的第三天清晨。
    為了能在下週二晚上提前抵達紐約從而登上報紙頭條,泰坦尼克號已經以全速在大西洋洋面上行駛了一夜,現在正迎著從海平面噴薄而出的朝陽繼續以每小時四十五公里的速度快速前進。
    在這個幾乎感覺不到白天黑夜光線變化、沈寂得彷彿一個密閉盒子的狹小空間里,經過一夜的時間,瑪格麗特終於從沮喪和絕望的情緒里慢慢跳了出來。
    情緒一旦平靜,她的思緒也就跟著條理明晰了起來。
    她並不擔心羅伯特·布萊克接下來會對自己怎麼樣。以他的身份,他是決計不會讓人知道他臉上和手腕上的傷處究竟是怎麼來的。並且,事情會回到□□:卡爾·霍克利如果心情不爽的話,極有可能再次生出把自己送上法庭的念頭。
    但她現在根本就沒必要考慮這些。就算要考慮,也要等她先有命留下來才可以上法庭。
    現在事情已經成了定局。因為各種她事先無法料想的到的狗屁倒灶的意外,她錯過了昨天最後一個可以讓她安全逃生的機會。
    現在,如果她想活著上岸,只有兩種可能。
    第一,她必須乾點什麼去阻止泰坦尼克號在兩天後的深夜撞上冰山。
    第二,如果撞上了冰山,她要保證自己能在第一時間登上救生艇。
    坦白說,她覺得第一種可能成功的幾率微乎其微。她看得出來,就連克魯曼也根本不在意她的提醒。人微言輕。在接下來的兩天兩夜裡,她並不認為自己有可能成功勸服愛德華船長聽信自己而去駁回他老闆的命令讓船減速,更不可能讓船改變既定的航道。那麼就剩第二種可能了——搶到一個救生艇上的空位置。而得到行動自由,是一切想法的前提。如果她一直得不到自由,在出事時也像現在這樣被鎖在這個小艙室里,她就只能跟著船一道下沈到海底。
    她現在稍微有點後悔昨天與布萊克徹底撕破了臉。其實靜下心來想想,她昨天原本可以處理得更圓滑些。比如,暫時穩住對方,虛與委蛇,這樣她就能在船上輕而易舉獲得自由,不至於重新又被關回到這裡。
    但這種悔意很快就就被她丟開了。如果要穩住布萊克,接下來兩天可能就要受到來自於他的更多的騷擾,這讓她想想都覺得無法接受,更別提和他搞什麼虛情假意的把戲。
    船員湯姆給她送來簡陋早餐的時候,她已經有了一個新的想法。
    「我想見卡爾·霍克利先生,您能幫我給他遞個口信嗎?」瑪格麗特叫住他,「我會非常感謝您的。」
    湯姆露出為難的神色,「費斯小姐,您也知道的,並非我不願意幫忙,而是即便我找到他,像他那樣的的人,恐怕也不會聽我說話的,何況,我覺得他也未必肯見您。」
    「您告訴他,我知道一個關於他未婚妻布克特小姐的秘密,我想他聽了後,應該會有興趣來的。」
    湯姆愣了下,最後勉強點了點頭,「好吧,我去試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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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0

在泰坦尼克號一等艙的公共空間里,除了沙龍、宴會廳、吸煙室、咖啡館和移栽了棕櫚樹的漂亮庭院,還有網球場、土耳其浴室和一個標準尺寸的室內游泳池。風格迥異的這些豪華設施,能讓各種愛好的乘客在船上渡過愉快的幾天旅程。
    因為天氣冷的緣故,現在並沒有多少人願意下水,和到處湊滿了人的咖啡館或者沙龍相比,室內游泳池里顯得有點冷清。
    「嘩啦」一聲,卡爾·霍克利從水面冒出了頭,他抬臂抓住游泳池畔欄桿往上爬的時候,大片水珠隨著他的動作從他肩背和臂膀上往下甩落。他的頭髮也濕漉漉的,看起來和他平時著裝整齊時的樣子大相徑庭。
    洛夫喬伊給他遞過來一塊雪白的毛巾,他接了過來,擦拭著頭髮的時候,看見一個船員模樣的人朝自己靠了過來,神情顯得有點猶豫。
    他並沒怎麼在意,隨意擦了下頭髮就扔掉毛巾,接著拿過浴衣穿,這時候,聽見這個船員說道:「請問,您是卡爾·霍克利先生嗎?」
    「是的,」卡爾瞥了他一眼,「什麼事?」
    對方臉上露出恭敬的笑容,用一種小心的語氣說道:「霍克利先生,非常抱歉冒昧打擾您了。但是那位費斯小姐讓我給您傳一句話。她說她想見您。」
    卡爾停下了手裡動作,扭頭再次看了他一眼,眉頭微微擰了擰。
    「費斯小姐?」
    他的眼前迅速浮現出一張臉龐。
    不提她還好,提到她,他到現在還是餘怒未消。被她撞了的下巴到現在還是有點隱隱作痛,甚至影響了他早餐的胃口。當然,坐他對面和他一起吃早餐的未婚妻露絲是不會留意到他的這點異常的。她看起來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甚至在自己試著和她說話的時候也完全在對付。
    「是的,就是那位撞了您汽車的小姐。」誤以為他一時想不起來「費斯小姐」是誰,湯姆急忙解釋,「她現在被關了起來。但是她說她需要見您,能勞駕您去嗎?」
    「不,我不覺得你們有必要去理會她的任何要求,」幾乎連想都沒想,卡爾立刻拒絕,態度冰冷。說完之後,他轉身就往更衣室去,赤腳踩在鋪嵌了打磨得圓潤沒有任何稜角的潔白小鵝卵石地面上,留下一個個水淋淋的腳印。
    「但是霍克利先生!她說她知道關於您未婚妻布克特小姐的一個秘密,如果您去見她,她就告訴您……」湯姆衝著他背影說道。
    卡爾猛地停下腳步,回頭看向湯姆。
    「你在說什麼?」
    如果說,剛才他還只是不快的話,現在,他的神情已經變為慍怒,眉頭緊緊地皺在一起。
    湯姆頓時感到愈發緊張,吞了口唾沫,小聲解釋:「……她……就是這麼跟我說的……我很抱歉,霍克利先生,我並非故意冒犯您……」
    卡爾冷冰冰地說道:「回去告訴她,我對她所謂的關於我未婚妻的秘密沒有半點興趣!」
    在這個看起來從頭到腳全身每一根汗毛都散髮著傲慢氣息的頭等艙宮殿套房乘客面前,湯姆感到膽怯了,並且開始後悔自己怎麼就無法狠心拒絕掉那位費斯小姐的請求,跑到這裡來惹怒對面這樣的傢伙——如果他向船方管理層投訴自己騷擾他,等著他的會是什麼,他很清楚。
    他急忙朝對方道歉,然後迅速離開。走了幾步的時候,聽見身後傳來那位霍克利先生的聲音:「你,等一下!」
    湯姆立刻停下來,轉身彎了彎腰,恭敬道:「請問您還有什麼吩咐,霍克利先生?」
    「去告訴那位費斯小姐,接下來的幾天,如果她還敢再弄出什麼花樣,我會讓她在監獄里蹲一輩子!」
    他摸了摸下巴說道。
    湯姆不敢再看他的表情,低頭應了聲是,急忙離開。
    「先生,需要我再去警告下那位小姐嗎?我認為她給您帶來了不少麻煩。」
    盯著這個突然冒出來的船員匆匆離去的背影,剛才一直沒作聲的洛夫喬伊低聲問道。
    卡爾露出略微不耐煩的表情,「算了!」他哼了聲,「這個女人這裡有點問題。」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眼前忽然又現出羅伯特昨天私下裡找他時的那副狼狽樣子,更加篤定了自己的想法。
    儘管羅伯特遮遮掩掩,對自己臉上的抓痕聲稱是在與他兒子謝利玩耍時不小心被他所傷的,但他在接下來無意抬手牽動衣袖時,卻露出了的手腕上的一個新鮮咬傷,再結合他提及她時、要他讓這個女人重新被關起來好讓她知道厲害時的那種氣急敗壞的語氣,儘管還不十分確定到底發生了什麼,但卡爾可以確定,一向很受女人歡迎的羅伯特一定是在那個女人那裡碰了個大釘子,不但顏面掃地,而且還吃了點那女人的尖牙利爪的虧。
    這個世界,一切都正在以令人目不暇接的速度發生著變化,電報、電話、留聲機、無線電,還有可能即將就要面世的飛行工具,但人人都愛他媽的金錢。女人也都一個樣。無論是來自低等階層的夢想在百老匯出人頭地的那個叫什麼露露還是莉莉的舞女,還是他之前的一些情婦,全都一個樣。甚至即便來自貴族階層的女人,比如,看起來高貴的他的未婚妻羅絲和她的母親,從本質上來說,其實和那些來自低等階層的女人也沒什麼區別。但是這個來自貧民窟的費斯小姐居然敢這麼對待羅伯特,除了腦子出問題,還能有什麼合理解釋?
    「好的,」洛夫喬伊點頭,「那麼關於布克特小姐……」他猶豫了下,聲音放得很低,「恕我直言先生,我認為布克特小姐看起來有點不大對勁。需要我另外關照下她嗎?」
    說到「關照」的時候,他用了一種加強的語調。
    洛夫喬伊的話讓卡爾立刻想起了昨夜的一幕。
    他與朋友在橋牌室里的時候,聽說羅絲在船尾出了事,匆忙趕過去後,得知她是因為「要看下面的螺旋槳」而差點失足掉下海,然後被一個陌生的來自三等艙的年輕男人給救了。
    就在當時,卡爾就敏銳地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他的未婚妻和那個年輕男人之間似乎隱隱流動著一種將他排斥在外的微妙氣氛。
    他的臉色再次變得陰沈了起來。
    「再看看吧。」
    他終於這麼說了一句,然後轉身往更衣室快步而去。
    ————
    湯姆帶回來的這個消息讓瑪格麗特感到失望異常。
    沒有想到,卡爾·霍克利竟然會對她的話完全不感興趣。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他應該是個多疑、心胸狹窄的男人,但他很愛羅斯,偏偏又被羅斯看不上眼,兩人相處並不怎麼如魚得水,所以他應該很想討好她,與她進一步靠近的。在這樣的前提下,她以為當他聽到她拋出去的這個餌時,至少,出於想更多瞭解自己所愛的人的心理,他也應該會過來露個面的。
    沒想到他一口就拒絕了。
    其實,就算卡爾真的來了,瑪格麗特也沒有打算在他面前告訴他要提防他未婚妻和另個認識才不過一天的男人將會發展出一段生死戀之類的糟心事兒。雖然她對男人沒做過刻意研究,但大多數的男人應該都不樂意從別人那裡聽到類似未婚妻背叛自己這樣的消息,尤其對於卡爾這種傲慢、大男子主義嚴重的人來說,更是這樣。
    她敢打賭,要是她愚蠢到去當面去提醒他提防傑克·道森拐走他的未婚妻,接下來傑克毫無疑問會倒霉,但她也別想在他面前討到什麼好。
    她的目的不過是讓他過來,然後放下身段向他服軟,即便低聲下氣地道歉也沒關係,只要他能放過她。
    一般來說,大男子主義越嚴重的人,越容易接受異性的服軟。如果她改變了態度,好好地向他解釋,懇求他的原諒,並且承諾一定賠償,說不定他也就不屑和自己計較了。畢竟,那麼一輛汽車對於他來說,應該不是什麼巨大的財產損失,克魯曼不是說了嗎,他住一夜宮殿套房的房價就是好幾千美元。肯不肯放過她這種小人物,應該完全取決於他的心情。
    誰知道呢?哪怕希望不大,她也想試一試,總比什麼都不做坐以待斃要好。
    但現在,他根本就不來,這讓她的計劃又落空了。
    船員湯姆走後,瑪格麗特再次陷入了焦躁狀態。
    她必須要再想想別的什麼辦法去獲得自由,至少,自己這個人不能像現在這樣一直被拷在這個幾乎外面完全隔絕的小艙室里。
    ————
    「抱歉,我能再去一下洗手間嗎?」
    瑪格麗特大聲喊著湯姆的名字,對方終於應聲開門後,改而輕聲問道,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這個小艙室里沒有盥洗室,類似生理問題要去同甲層後半部船員宿舍的一個公共盥洗區去解決。
    湯姆覺得這位費斯小姐事情特別多。剛剛大約半個小時前她就去過一次。但對著面前這張漂亮的可人臉蛋,作為一個二十出頭血氣方剛的男青年,又說不出拒絕的話,於是點了點頭,上前用鑰匙打開銬住她手的手銬,示意她出來。
    瑪格麗特道謝,在他取下手銬後,揉了揉手腕,忽然睜大眼睛指著門口,「瞧,誰來了?」
    湯姆應聲回頭,忽然聽到咔嚓一聲,手腕上一涼,扭頭見她竟把剛解下的手銬一側銬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他還沒反應過來,又是咔嚓一聲,手銬的另頭已經被瑪格麗特固定在了艙壁上的鐵環上。
    她的動作非常快,完全是出其不意,他根本就沒來得及做什麼反抗,人就已經被拷住了。
    「費斯小姐!你想幹什麼!」
    湯姆大吃一驚,用力掙了下手銬。
    瑪格麗特迅速摸走他的鑰匙,扔到了他對面的角落里。
    「我很抱歉這麼對你,但我沒辦法。我先走了,你的同事應該很快會來放你的。你是個好人,但願上帝保佑你。」
    瑪格麗特說完,轉身迅速出了艙室。
    ————
    這個辰點,這裡並沒多少船員,而且,即便遇到了船員,除了幾個見過她外,別人未必知道她是誰。所以瑪格麗特快速沿著走廊離開的時候,並沒引起什麼人的懷疑。
    她之所以現在就逃走,是怕萬一到時候看守的人換了,沒湯姆那麼好對付的話,自己的這個計劃未必就會成功。所以趁現在有機會就逃走,免得到時候萬一運氣不好逃不出去。
    她不能往上面的艙層去。上面幾層,即便是住二等艙的客人,打扮得也都很光鮮。她混在其中,很容易招人側目。
    她可以往f層去。那一層除了位於後部的三等艙,還有公共衛生間、浴室、冷藏室以及洗衣烘乾室等等,那麼大的地方,往來的大多是和她打扮類似的乘客,她想找個地方藏起來,應該不算困難。
    瑪格麗特匆匆往下f層的樓梯走去,快到樓梯口時,迎面來了幾個嚷嚷著的人,運氣竟然這麼糟糕,其中一位就是哈羅德·貝爾。
    一位住二等艙的太太投訴自己帶上船的一件心愛首飾不見了,懷疑是打掃房間的女服務生偷走了。現在他正在處理這事。
    瑪格麗特一驚,急忙低下頭,接著迅速轉身,打算盡量不驚動他地掉頭往回去,但哈羅德已經看到了她,盯著她的背影看了幾秒,認了出來。
    「你!怎麼出來了?給我站住!」他大聲喊了出來。
    瑪格麗特立刻撒腿就跑。
    「站住!」
    哈羅德·貝爾命令邊上的船員抓住瑪格麗特,船員立刻撇下還在大聲抱怨的那個女人,追了上來。
    那個船員體型有點胖,跑得沒有瑪格麗特快,但一直緊追不捨。瑪格麗特唯恐他追上來,慌不擇路,一口氣跑到走廊末端,順道一道樓梯往上繼續奪路而去,轉過一個拐角的時候,電梯下降,鐵門被拉開。
    「e層到了,先生。」
    服務生對著對面的小男孩畢恭畢敬地說道。
    他認得這個住頭等艙的小男孩。一臉別惹我的表情。昨天他就獨自坐電梯下過一次e層,朝他打聽輪船發動機的位置。雖然他也知道,這個富人家的男孩明顯是甩掉身邊看護自己一個人溜下來玩,但他最後甩了他兩美元的小費。所以見他今天再來坐電梯,服務生自然更加恭敬,更不會多說什麼。說完之後,眼巴巴地看著他。
    男孩大模大樣地點了點頭,從裁剪合體的小西裝口袋里摸出一張鈔票,像昨天一樣甩了過去。
    服務生急忙接過,臉上的笑容更加殷勤。
    男孩正準備從電梯里走出來時,瑪格麗特正好跑到了電梯口。
    「快,我要上去!」
    她氣喘吁吁地衝進電梯,催促服務生關門。
    服務生看了眼她身上的衣服,露出懷疑的神色,「小姐——」
    「我的上帝,居然是你!」
    男孩猛地睜大眼睛,露出不可置信的驚喜表情,「費斯小姐!你怎麼在這裡?」
    瑪格麗特這才看清了面前的這男孩。
    「謝利!」她叫了一聲。
    「費斯小姐,看見你真好——」謝利差點沒蹦起來。
    「快上去!」瑪格麗特跑得快要上氣不接下氣了,顧不得和謝利敘舊。
    「小姐——」服務生露出不樂意的表情。
    「她讓你上去,你沒聽見?」謝利立刻板下臉,不高興地說道。
    「哦,抱歉!好的,這就上去。」
    服務生一愣,急忙拉上鐵柵欄門,按了上升按鈕。
    就在電梯開始啓動上升的時候,剛才那個船員追了上來,看見瑪格麗特上去了,懊惱地跺了跺腳,急忙往樓梯方向繼續追去。

☆、Chapter 11

電梯一直往上升,最後停在了a層。
    「費斯小姐,您怎麼也在船上?還有,他們剛才為什麼追你?」
    從電梯里出來後,謝利顯然還沒從突然遇到瑪格麗特的巨大驚喜里反應過來,他彷彿已經忘了幾天前兩人最後見面時的不愉快情景,急急忙忙地朝她發問。
    a層來來往往的人都打扮得衣冠楚楚,瑪格麗特站在其中,一下就很扎眼。唯恐被人留意過多,她急忙找了個角落,用擺在那裡的一株裝飾大盆栽先把自己藏起來後,彎下腰低聲道:「說來話長。我現在不能被船員找到,我要找個地方藏起來。等以後有機會我再跟你慢慢說。」
    謝利露出困惑之色,但很快聳了聳肩,「好吧,但是你要藏哪裡?」
    「我不知道,」瑪格麗特左右看了下,「這條船這麼大,總能找到地方藏起來的。剛才謝謝你了,謝利,我先走了,別告訴任何人你碰到過我,包括你的父親布萊克先生和母親布萊克太太,可以嗎?」
    「為什麼?」謝利顯得更加困惑,「如果你需要幫忙,我可以讓他們幫你的。」
    「哦不不,我知道你想幫我,但不需要你父母的幫忙。你只要答應我,別讓你父母知道你碰到過我,可以嗎?」
    「好吧,」男孩再次聳了聳肩,露出無所謂的表情,「反正他們一直很忙,也不大和我說話。」
    「好的,謝謝你謝利,那麼我先走了!」瑪格麗特湊到他耳畔小聲說道,「謝利,萬一這條船要沈的話,你要盡快登上救生艇,記住我的話!」
    她握了握他的肩膀,站了起來。
    「費斯小姐,為什麼和我說這個?」男孩又一次露出困惑的表情。
    「我昨晚做夢夢到船要沈,所以就提醒你。」瑪格麗特微微一笑,「現在我要走了。再見。上帝保佑你,謝利。」
    她說話的時候,留意到不遠處有兩個船員正往這邊過來,看著像是找人的樣子。應該是得到消息來抓自己的,和謝利道了聲別後,急忙轉身要走時,手忽然被謝利一把抓住。
    「你要藏起來嗎?」他仰頭望著她,眼睛里露出興奮的神色,「我知道一個地方,他們絕對找不到你的!跟我來!」
    他轉身撒腿就跑。
    瑪格麗特不由自主跟著他去,兩人從一道小樓梯迅速下到b層,繼續要往下跑時,對面忽然出現了剛才追瑪格麗特的那個胖船員的身影,正好擋住了他們的去路,他正左顧右盼地往這邊來。
    「你等在這裡!我幫你引開他!」
    謝利低聲說道,朝著那個船員走了過去,到了近前,忽然捂住肚子,哎呦一聲蹲了下去。
    胖船員急忙上來扶住他,「你怎麼了,孩子?」
    「我肚子疼得厲害……」謝利哎呦哎呦叫個不停。
    胖船員信以為真。唯恐萬一有個閃失,急忙抱起他,匆匆往醫務室趕去。
    等他們身影消失,瑪格麗特急忙出來,正要繼續往下層去,不巧,剛才在a層的那兩個船員也已經下來了。對方正朝這邊走來,瑪格麗特一時無路可退,看見邊上有個房間門,伸手試著推了下,發現門並沒上鎖,現在也顧不得別的了,順勢推開,立刻躲了進去,然後迅速關上了門,躲在門後側耳聽著外面的動靜。
    那兩個船員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甚至能聽到他們說話的聲音了。但很快,他們就從這扇門前走過,腳步聲和說話聲也漸漸消失。
    瑪格麗特原本吊到了嗓子眼裡的一顆心終於慢慢放了下去。
    她轉過身,迅速打量了下自己闖進來的這個房間。
    這是一個裝飾非常豪華的套房。現在她所在的位置是客廳,頂上懸著一盞晶瑩剔透的水晶燈,牆板是奶油色的法國栗木牆,地上鋪了厚厚的玫瑰色地毯,桌上擺著精緻的漂亮瓷器,雪白的雙層窗簾靜靜垂落到地,房間里靜悄悄的,聽不到半點聲響。
    顯然,這個豪華套房的主人現在並不在房間里。
    瑪格麗特唯恐停留久了被人撞到,於是輕輕打開一道門縫,探頭出去看了下,確定邊上沒人後,正要離開,忽然,一陣腳步聲從走廊的一頭傳來,有人過來了。
    瑪格麗特一驚,急忙再次關上門。
    腳步聲越來越清晰,和這扇門的距離也越來越近。
    瑪格麗特忽然感到非常不妙。
    腳步聲竟然真的就停在了門外。外面的人和她不過一門之隔。
    有人伸手搭上了門把鎖。
    瑪格麗特迅速轉身,飛一般地穿過客廳,衝進了側旁的一個房間。
    外面那扇門被打開了,她聽到有人進來,跟著就是往這邊走的腳步聲,而且好像不止一個人。
    她緊張得幾乎要透不出氣了,迅速看了下四周,發現一面牆上斜靠著一幅用方框裝裱起來的畫,畫的體積很大,大約有一平米見方。
    這彷彿是她現在唯一可以用來藏身的地方了。
    來不及多想,她立刻衝著那副畫跑了過去,在身後的人進入房間的前一秒,蹲藏在了這幅畫的後面。

☆、Chapter 12

借著畫框與牆面形成的角度,瑪格麗特看到一個女人的下半身出現在了距離自己不過幾尺的地方。她穿著條淡藍織金絲的長裙,裙擺上有著美麗精緻的蕾絲花邊,腳上是雙尖頭羊皮鞋。
    看不到她的臉,但從裙子和鞋子的款式判斷,應該是個年輕女人。
    她的情緒似乎有點低落,拉下肩上的一條披肩甩在一側的一張椅子上,然後一屁股壓著就坐了下去,靠在椅背上一動不動,瑪格麗特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太太,小姐——」傳來一個略帶了些不安的聲音,似乎是個女僕。
    「特魯迪,你先出去!」
    這個女聲聽起來年齡就大了許多。
    隨著一陣離開的腳步聲,房間里安靜了下來,靜得彷彿能聽到那個椅子上的小姐發出的呼吸聲。
    瑪格麗特盡量把自己蜷成一團蹲在牆角邊。唯恐被主人被發現,那就真的滿身是嘴也說不清了。好在房間里剩下的這兩個女人彷彿正各自陷入自己的某種情緒里,根本沒留意到任何異常。
    「羅絲!」
    忽然,那個年紀大些的女人叫了一聲,帶著明顯的責備,「你到底是怎麼搞的?上次晚餐時的失態我就不說你了,剛才你明明看到卡爾朝你走過來了,你竟然扭頭就走。你到底想幹什麼?」
    年輕女子動了動身體,似乎抬手撐住額頭,用一種聽起來略帶疲憊的聲音應道:「我只是有點累。媽媽,你可以出去嗎,我想休息下。」
    兩人的對話,清清楚楚地傳了過來。
    瑪格麗特吃了一驚。
    她知道這是哪裡了,現在正在對話的這一對母女又是誰。
    竟然會這麼巧,她竟然闖進羅絲住的艙房!這個正在質問羅絲的女人,顯然應該就是她的母親布克特太太了。
    「你太不像話了!」布克特太太繼續在責備,「你也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心思,這才終於讓卡爾下決心娶你,眼看婚禮就要舉行了,你竟然越來越不像話!」
    「就像你說的,反正婚禮在這條船到岸後就要舉行了,我的態度怎麼樣又有什麼關係?」羅絲回了一句。
    「你是說真的?你真的這麼想?」布克特太太的聲音顯得更加氣惱,「羅絲,男人再愛一個女人,也是需要哄的。你以為卡爾非你莫娶嗎?他需要娶一個妻子,這個妻子除了美貌,還要有能夠給他帶去他家族所沒有的貴族地位,你身上正好具備了這兩點,而我在恰當的時間安排你出現在了他的面前,就是這樣你才能嫁給他的!一旦他今天甩了你,明天馬上就會有不知道多少和我一樣的母親會用各種藉口領著女兒出現在他的跟前填補你的位置!你必須要給我記住這一點!還有,關於你們的婚事,先前你自己不也點頭了的嗎?現在為什麼要這樣處處和我作對,你是想氣死我嗎?」
    「哦媽媽,求你行行好,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可以嗎?」
    「不行!你不給我說清楚,我絕不會走!我可不想我的女兒下次突然又讓我在大庭廣眾之下丟人現眼!」布克特太太斬釘截鐵地拒絕。
    沈默了一陣子後,羅絲忽然開口:「媽媽,如果我說,我後悔了答應他的求婚,我想解約……」
    她話還沒說完,立刻就被布克特太太打斷。
    「解約!」
    她的聲音一下提了個高八度,大約怕被外間的女僕聽到,立刻又壓了下去,但語氣里的惱意依然撲面而來,「你再給我說一遍?」
    在她這樣的強烈反應面前,羅絲彷彿一下失去了剛才說出那句話的勇氣。瑪格麗特看見她的背影在椅子上動了動,低聲說道:「媽媽,別逼著我嫁給他可以嗎?我不愛他,我知道他愛的也不是我這個人。我們沒法溝通,甚至說不上三句話。他的工廠、股票,還有他生意上的政治上的朋友圈,我半點也沒興趣,他們甚至讓我感到厭惡,我根本不想參加他的應酬,我沒法想象我們結婚後的生活會變成什麼樣。你說的對,越臨近結婚,我就越感到絕望,最近我甚至常常感到無法呼吸。我後悔了,媽媽,求求你,讓我和他解約吧。我知道我們家欠了錢。但是我們可以賣房子,還有一些別的地產。還了欠的債後,我們可以繼續搬到鄉下的房子里生活。我會去找工作的。我認識一個年輕女士,她就是靠做股票交易員養活了她自己和孩子。我也可以去工作。雖然我們不能再過上從前那樣的生活了,但我知道,絕不至於像你說的那樣要去給人當女僕才能生活下去……」
    「你給我住口!」布克特太太勃然大怒,「你竟敢說出這樣的話!我的前半輩子都過著受人尊敬、體面的上流生活,你竟然認為賣掉房子地產搬到鄉下住沒什麼大不了?你這個自私的東西!我生你養你這麼久,你就是這樣回報我的嗎!」
    「媽媽——」羅絲彷彿還想說什麼的時候,門被敲了下,女僕的聲音傳了過來,「太太,小姐,霍克利先生來了。」
    布克特太太立刻打住,剛才臉上的怒氣也迅速消失。湊到羅絲耳邊低聲說道:「羅絲,你從小就聽話,你也是我在這世上最愛的一個人。我知道你只是一時想不開。現在他來了,別讓他知道你的任何想法。我會再和你談。還有,」她幾乎用耳語的聲音道,「我知道你們已經上過床了,別做傻事。」
    她說完,用力握了握神色明顯一僵的女兒的手,然後轉過身,疾步過去開了門。
    卡爾站在門口,和笑容滿面布克特太太打了聲招呼後,看了眼還坐在椅子上的羅絲,「太太,我可以和羅絲談一下嗎?」
    「當然可以了!」布克特太太笑道,「羅絲剛才說她有點累,所以回了房間。但我相信她一定很樂意見到你。」
    她給自己的女兒丟去最後一個警告的眼神後,慢慢退了出去。
    ————
    布克特太太帶著女僕離開了套房。現在,這個房間里就只剩下了卡爾和他的未婚妻羅絲。
    比起剛才,瑪格麗特更加緊張了,甚至連自己的呼吸聲聽起來都那麼大,縮在那裡一動也不敢動。
    「羅絲,剛才看見我,為什麼掉頭就走?」
    卡爾彷彿朝著羅絲走了過來,最後停在她的面前,俯下身問道,聲音聽起來很柔和。
    羅絲沒有回答,房間里一陣短暫的靜默。
    「好吧,最近你一直這樣,」卡爾似乎放棄了,改為直起身,開始在房間里踱步,「這可不大好。沈默於事無補。要知道,我工廠裡的工人如果對我有什麼不滿,通常都會派代表和我談判。這樣我才能知道他們的想法,繼而找到一個既能讓他們感到滿意又不至於觸及我底線的解決辦法,通常我稱之為雙贏。」
    一雙擦得錚亮的用上等牛皮手工制出的男式皮鞋最後停在了瑪格麗特用來藏身的那副畫框的邊上,柔順的地毯長毛淹沒住他的鞋底,視線往上,瑪格麗特能看到一對熨燙得筆挺找不到半絲褶皺的灰色條紋西裝褲腿。
    瑪格麗特緊張得心怦怦直跳,完全屏住了氣,根本不敢呼吸。
    在他說完這段話後,羅絲終於哼了一聲,但依然坐著不動。
    「在你的眼裡,我和你工廠裡的工人並沒有什麼兩樣,是嗎?」
    「親愛的,你為什麼會這麼認為?」他的聲音聽起來彷彿有點驚訝,「我不過是打個比方而已。如果讓你感到受了侮辱,我向你道歉。」
    「不必了,」瑪格麗特聽到羅絲說道,「你本來就是這樣的人,我知道的。既然你這麼說了,那麼我可以問問你嗎,你為什麼送我海洋之心?還有那些畫,」她看向他腳邊斜靠在牆邊的那幅畫,「你明明對這些完全不感興趣,但你還是替我買了下來。為什麼,你要對我這麼好?」
    「我討好你,這難道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嗎?」卡爾的聲音傳了過來,「你是我的未婚妻,也就是我未來的合法妻子。保護你不受到任何傷害,讓你感到滿意,這原本就是我的責任。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問這個?」
    羅絲彷彿笑了下。
    「真好。那麼愛呢?你愛我嗎,卡爾?請你老老實實告訴我。」
    「我自然愛你,否則為什麼會選擇娶你。」卡爾的聲音立刻傳了過來,完全沒有絲毫的停頓。
    「不,不,不必這麼快地回答。請你仔細地想一想,你娶我,真的是因為愛我嗎?」
    卡爾停了片刻,似乎真的在思索。最後,瑪格麗特聽到他說道:「羅絲,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非要抓著這個不放。我需要一個合適的妻子,你正好就是那個合適的人,所以我向你求婚,並且盡力滿足你的一切要求,這有什麼不對嗎?」
    「合適……」露絲喃喃地重復了一遍這個詞,「是的,你向我求婚,看中的是我家族能帶給你的頭銜,是嗎?如果沒有這個,你還會娶我嗎?」
    「你到底在說什麼?」卡爾的聲音聽起來已經有點不耐煩了,他抬腳離開了剛才的位置,重新走回到她的面前。
    瑪格麗特終於微微吁出一口氣。
    「你就是現在的你,包括你的家族頭銜。我們認識了,準備結婚了,而你也答應了,這是現在正在發生的事!」他說話的語速加快了些。
    「呵呵——」
    如果說,剛才羅絲笑聲里的譏嘲之意還不那麼明顯的話,那麼現在,她似乎已經完全不想隱瞞自己的情緒了。瑪格麗特看見她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聲音驀然提高,「你給我一切可以用錢買到的東西,這不是因為你愛我。你只是需要在我面前顯示你的慷慨和能力。你需要一個聽話的,能給你帶去體面的妻子。並且,」她再次冷笑了聲,「我知道你一向也是這麼對待你的情婦們的。上一個被你拋棄的情婦,我聽說,你給了她不少的錢?你們在一起的時候,如果她們也像我這麼問你的話,你大概也會說愛她吧?」
    「見鬼!」卡爾冒出了一句臟話,聲音已經變得無法掩飾惱怒了,「羅絲,我告訴過你,在向你求婚後,我就和別的女人斷了聯繫!我不明白你現在為什麼又提這個?是因為昨天中午那個被我扯住沒跳下船的瘋女人嗎?我和她完全沒有關係!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說了什麼,但我之所以撤銷指控並且阻止她跳船,唯一的原因就是羅伯特……」
    瑪格麗特聽他忽然提及自己,嚇了一大跳。
    他忽然硬生生地剎住,語氣變得冷硬了起來:「算了,看起來我似乎沒必要多解釋什麼。我原本以為在你母親的教導下,你會很懂事。但現在似乎不是這樣。我過來,是想告訴你,你最近的舉止很不恰當。別以為我不知道昨晚你一個人跑到船尾時到底發生了什麼。羅絲,別總懷疑我是不是愛你,更不要再做出任何會讓我丟臉的事情!我會對你很好的,但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還有一點,非常重要,我希望你也記住,在我向你求婚而你也答應的那一刻起,我們之間就已經形成了一個契約。婚禮在下周就要舉行,所有的請帖也都發了出去,不管你現在有什麼理由,我都絕對不會允許事情出任何的差錯!並且——」
    他停頓了下,聲音忽然變得異常輕鬆,瑪格麗特甚至無法想象出他此刻到底是什麼表情。
    她聽見他說道:「如果,讓我知道你是因為別的男人而企圖撕毀婚約的話,我會讓你付出代價的,而那個男人,他也別想活著登上紐約的碼頭,我會送他一顆子彈。」
    羅絲彷彿被驚住了,一時沒有出聲。
    片刻後,瑪格麗特聽見她顫抖著聲音,喃喃地說道:「可怕,太可怕了——」
    她忽然轉身,迅速打開門,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因為蹲了太久,瑪格麗特的兩條小腿漸漸開始感到麻木,但她根本不敢動彈半分,也絲毫感覺不到自己身上的內衣已經被冷汗緊緊貼在後背上。她只是屏住呼吸,心裡不斷祈禱著,但願卡爾·霍克利能快點去追羅絲,這樣她就能趁著這空擋,迅速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如果,萬一被卡爾知道現在這個房間里正躲著她這個偷聽者的話,他那顆原本要送給傑克·道森的子彈,估計先會招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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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3

「羅絲!」
    卡爾朝著羅絲背影喊了一聲,抬腳往外去,走了幾步,忽然卻又停了下來,在原地佇立片刻後,轉身折了回來,最後坐到羅絲剛才坐過的那張椅子上,從西裝內兜里摸出一個煙盒,取了一支煙,點著後,深深吸了一口,最後靠在椅背上。
    瑪格麗特明明聽到他離開的腳步聲了,胸中一口氣剛剛吐出來,沒想到他竟然又折了回來,而且還坐在那張椅子上,看樣子一時半會還不打算走的樣子,心裡不禁再次暗暗叫苦。
    畫框後的空間非常小,她像現在這樣一動不動地已經蹲了有段時間了,加上精神一直高度緊張,這種滋味實在難以形容。但她只能堅持下去。頂到卡爾離開為之。
    時間就在裊裊升起又漸漸化散在空氣里的青色煙霧中一分一秒地過去。
    卡爾彷彿陷入了沈思,除了偶爾抬手吸一口煙外,背影一動不動。在他手指間夾著的那支香煙終於燃得只剩半根的時候,瑪格麗特看到他的身體動了一下,彷彿要起身了。但是就在這時候,一個四方扁盒隨了他起立的動作跌落到地毯上,盒蓋被跌開,香煙滾了幾支出來。
    他低聲詛咒了一句,彎腰去撿煙盒。
    瑪格麗特已經可以看到他俯下來的半張側臉了,心臟一陣狂跳,急忙用力再往里縮了縮身體,企盼他千萬不要看向自己的這個方向。
    他的手指在碰到煙盒的時候,突然停了下來。
    一陣就要倒大霉的不祥之兆朝著瑪格麗特襲了過來。她不知道他是真的看到了自己的身影,還是這完全只是一個下意識動作。總之,毫無預警地,他突然就抬起了眼睛,視線投向了畫的方向。
    四目相對。
    時間在這一瞬彷彿凝固了下來。
    「完了。」
    這個時候,瑪格麗特腦子里只有這麼一個想法。
    卡爾的眼睛猛地瞪圓,臉上露出極度驚詫的表情。幾秒過後,他忽然從椅子上站起來,一個箭步來到瑪格麗特藏身的那幅畫邊,一腳踢開了那幅畫,畫框立刻四分五裂地散在了地上。
    「是你!你他媽的怎麼會在這裡!」
    他立刻就認出了瑪格麗特,幾乎是一字一字地吐出了這句話。語調里的那種驚詫和憤怒簡直難以用言辭去形容。
    在他這種居高臨下的盛怒壓迫之下,瑪格麗特突然感到了一絲膽怯。
    他發怒的樣子,實在是嚇人。這和昨天她面對布萊克時的情景完全不同。布萊克狂怒之下對她施以暴力的時候,她絲毫沒感到恐懼。但現在,或許是自己理虧在先的緣故,她真的感到有點怕。
    她用手撐著牆壁,慢慢地從地上直起幾乎已經僵硬的身體,仰望著對面這個表情凶惡得彷彿隨時就要伸手把自己一掌拍成肉醬的傢伙,臉上堆出她能做出的最真摯、最坦誠的討好笑容,急急忙忙地道起了歉。
    「霍克利先生,很抱歉我會在這裡。這實在是太巧合了,我也不想這樣的,非常非常抱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發誓,我什麼都沒聽到,只要你能讓我走,出了這個門,我就什麼都不記得,我保證我會忘得乾乾淨淨,我發誓……」
    「你給我住口!」
    他猛地咆哮了起來,額頭爆凸的青筋顯示了他此刻的憤怒程度,手抬了起來,朝她伸過來。
    「救命!」
    瑪格麗特以為盛怒之下的他要揍自己,也顧不得道歉了,保命要緊,立刻扭頭往外狂奔,沒想到剛跑出去一步,頭皮感到一陣劇痛,他竟然一把扯住了她的頭髮,將她整個人扭著拖了回來。
    她原本束起來的長髮立刻披散了下來,狀如女鬼。
    瑪格麗特發出一聲痛叫,眼睛里甚至被這種就要扯掉頭皮般的痛楚給逼出一層淚花。為了減緩痛苦,她不得不順著他的力道折了回來,扭曲著脖頸,額頭抵在他的胸膛上。
    「混蛋——快松開我的頭髮——上帝啊——求求你了——松開手——」
    在他持續的毫不手軟的拽拖中,瑪格麗特終於控制不住地流下了疼痛的眼淚,聲音也從一開始的詛咒尖叫變成了哽咽和哀求。
    他似乎沒料到她就這麼哭了出來,一愣,低頭看了她一眼,見她已經淚盈於睫,終於松開了她的長髮,跟著,厭惡般地將她一把推開,瑪格麗特猶如一隻玩偶般地被他甩到了牆角。
    來自頭皮的那種針扎般的疼痛終於緩解了些,瑪格麗特靠在牆邊,依舊一臉痛楚之色地抬手揉著頭皮。
    他盯著她看,沈默了片刻後,剛才臉上的那種暴怒表情漸漸消失了,但眉頭還是緊緊皺著,冷冰冰地說道:「別以為你掉幾顆眼淚我就會放過你。我最討厭女人在我面前哭。」
    瑪格麗特一驚,顧不得頭皮痛了,急忙擦去還沾在自己面頰上的淚痕。
    她沒法指責他剛才下手之狠,完全就是要扯掉她頭皮的架勢。她也沒空關心自己的頭髮在他的暴力之下到底已經被扯下來了多少根。
    她敏感地感覺到了他剛才說那句話時的微妙的情緒變化。
    似乎,因為自己的意外掉淚,他已經從一開始的暴怒情緒里漸漸冷靜了下來。這應該是個好兆頭。
    「費斯小姐,關於你藏在這裡的舉動,你是不是要給我一個合情合理的理由?」他的聲音聽起來依然硬邦邦的。
    「霍克利先生,我知道現在我無論說什麼,都很難去解釋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但是正如我一開始向您道歉時說的那樣,我並非是故意的……「
    瑪格麗特背靠著牆,微微仰頭看著他再次解釋自己是無心之過的時候,見他眉頭一擰,又露出她已經漸漸開始熟悉的那種厭惡里帶了點不耐煩的表情,果斷地停止洗白自己,選擇把剛才誤入這間艙房的經過簡單講述了一遍。
    「……就是這樣,我原本只是想暫時躲避一下,等布克特太太和小姐離開後立刻就走。但是沒想到您接著又來了。當時那樣的情況下,我也沒法突然從畫框後冒出來,所以我就……」
    「所以你就當了一個可恥的偷聽者?」卡爾臉色漸漸再次變得難看,突然咆哮著打斷她,「如果不是恰好被我發現了,費斯小姐,你就打算揣著你那見鬼的僥倖的得意的心思離開這裡,然後把我、以及這間屋子里的所有人都當成可以任你嘲笑的傻瓜?」
    「不不,霍克利先生,我絕沒有這樣的想法,」瑪格麗特小聲辯解,「我也是沒辦法。如果我突然出現在你們面前,我想我也很難能給出一個能讓你們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的理由……」
    「住嘴!你原本就該在事情變得更糟之前站出來承認你的錯誤的。費斯小姐,你的舉動再一次證明瞭你的毫無教養和低劣品格!」
    「是,是,您說的是,」瑪格麗特低著頭,不敢反駁半句,「我承認一切都是我的錯。只懇求你能原諒。我發誓我絕對不會透漏出去半句關於剛才發生的事,我發誓,求求您了,原諒我吧,霍克利先生……」
    房間里再次陷入了靜默。
    瑪格麗特屏住呼吸等了片刻,見他一直沒出聲,壯著膽稍稍抬□□眼皮,正好撞上了他盯著自己的目光,他的目光陰沈依舊,急忙又低下頭。
    「請求您的原諒,霍克利先生,我保證我剛才的話都是真的……」
    她囁嚅著,再次重復了一遍
    「你為什麼非要逃跑?」
    他忽然問了一句。
    瑪格麗特沒立刻回答,腦子里飛快地思索著答案。
    自然不能跟他說什麼沈船之類的話,他會更加認定自己是個瘋子。
    「看著我,回答我!」
    他突然喝了一聲。
    瑪格麗特抖了一下,急忙抬起眼睛看著他。
    「我……」她吞了口唾沫,緩解自己已經變得乾燥無比的喉嚨,小聲道:「你說要讓我坐牢,我很害怕……」
    卡爾瞥了眼她嘴角一處還沒愈合的淡淡傷痕,忽然聯想到昨天羅伯特臉上和手腕上的傷,頓了一下。
    「你和羅伯特到底是什麼關係?他原本不是替你攬了下來嗎,但你拒絕了他?」他哼了聲,「既然拒絕了,現在何必又逃跑?我是不是可以把你的舉動理解為女人一貫擅長的裝模作樣?」
    瑪格麗特臉上泛出淡淡的紅暈。
    「霍克利先生,我知道您和他是朋友,在這樣的前提下,我不想在您面前表達任何我對他有關品行的看法。我只是他兒子謝利的鋼琴教師,此外我和他沒有半點關係。這是我唯一能給您的答復。」
    「你的意思是說,你一邊出手傷人,一邊卻又有足夠教養,不在背後非議別人?」
    「我看不出來在您面前評論他能對我現在的糟糕處境帶來任何的幫助。」
    「那麼你是彈鋼琴的,費斯小姐?」他聳了聳肩,忽然轉了話題,口氣顯得很隨意。
    「準確地說,我學習的是作曲。鋼琴只是必要的一種技能。」瑪格麗特一愣,但還是認真地回答他。
    「作曲?」他譏嘲地扯了扯嘴角,「成為偉大的當代女貝多芬是你的夢想?」
    瑪格麗特忍住,當自己沒聽到,沒有吭聲。
    見她沒任何反應,只是低眉順眼地站在自己面前,一臉柔順的樣子,卡爾忽然覺得有點不習慣,並且開始後悔自己剛才那種似乎跟她完全跑偏了題的對話。他的臉色於是再次凝重起來,冷冰冰地道:「費斯小姐,你真的害怕我會把你送進監獄?」
    瑪格麗特急忙點頭。想起他似乎不喜歡自己低頭躲避他目光,又抬起眼睛,對上了他的視線,「是的,如果您肯放過我,我將十分感激。我保證我會賠償您所有錢財上的損失。下半年我將去紐約工作,在一家藝術學院執教。我可以分期賠償。」
    卡爾半透明似的墨綠色眼珠子一動不動地盯著她。
    和他這樣近距離地對視,對於心理上確實是一種巨大的考驗。瑪格麗特極力忍著躲開他視線的慾望,盡量用坦誠而懇求的目光看著他。
    「請您行行好,我知道您是好人。」她輕聲說道。
    卡爾的眼皮子跳了跳,挪開了視線。
    「你錯了,費斯小姐,我從來不會濫做好人,」他面無表情地道,「你剛才的行為比撞壞我的汽車還要惡劣一百倍。鑒於你已經聽到的一些事情,我不能放你隨意在船上行動。到紐約還有幾天的時間,我可以不把你交給貝爾隊長,但我要保證你能讓我感到放心。」
    「您什麼意思?」
    「我會把你交給我的僕人看管,等到了紐約後,我再決定怎麼處置你。現在你跟我走。」
    他說完,抬腳要往外去。
    瑪格麗特盯著他,「你不能這樣對我!」
    「否則呢?」他又露出不耐煩的表情,語調更是冰冷無情「或者,你更希望我把你丟進大西洋里?我警告你費斯小姐,我對你已經夠容忍了。」
    瑪格麗特一愣。
    剛才自己低三下四在他面前說盡了好話,就差跪下來痛哭流涕求他了,沒想到最後還是這種結果。
    被他的人看管起來,和送回到原來的禁閉室有什麼區別?

☆、Chapter 14

瑪格麗特慢慢地後退,朝著靠牆的一張梳妝台方向退去。
    「你還不想走?」
    卡爾注意到了她的舉動,微微挑了挑眉,言下的傲慢與譏嘲更加明顯,「難道你想一直留在這裡?費斯小姐,我提醒你,你腳下踩著的這塊鞋底大小的地板,每晚相當於收費40美元。三等艙更適合你。」
    他說完這句話,瑪格麗特也終於退到了梳妝台邊。
    這自然是羅絲的梳妝台。邊角雕刻著英格蘭玫瑰和卷藤圖案的梳妝台上有個插著白色百合的花瓶,花瓶邊上依次擺著雅得利面霜、櫻夫人牌手霜、潘海利根香皂、玳瑁殼梳子、裝飾著西班牙蕾絲的扇子,還有一瓶用了一半的嬌蘭香水。所有的一切無不精緻美麗,與這個價格不菲的房間融為一體。
    「我去你媽的!」瑪格麗特回了一句。
    「你說什麼?」
    卡爾腳步一頓,臉上再次浮現出驚詫惱怒之色。
    「我說,我去你的媽的,卡爾·霍克利!」
    瑪格麗特盯著他,一改先前低三下四的態度,一字一字地說道。
    他的臉色立刻變得鐵青,快步朝她走了過來,在他快到她面前作勢要抓她的前一刻,瑪格麗特迅速抓過桌上那瓶香水對準他的臉按下噴頭。伴隨著「嗤」的輕微一下,他大叫一聲,猛地抬手捂住自己眼睛,「媽的!你在幹什麼!我的眼睛——」
    「記住我這個沒有教養、品格低劣、只配待在三等艙的人送給你的教訓,高貴的霍克利先生!」
    「見鬼,你這個該死的女人——」
    卡爾的神色顯得憤怒而痛苦。他看起來似乎極力想睜開眼睛,但在毫無防備下被香水噴中的雙眼想必現在又辣又痛,根本就沒法正常睜開。
    瑪格麗特迅速放下香水,輕而易舉地躲開他憑著感覺揮來想抓住自己的手臂,繼而繞過了他。
    在身後傳來的撞翻桌椅的嘩啦巨響和他不斷的詛咒怒罵聲中,瑪格麗特逃出了這個套房,朝著走廊盡頭的樓梯狂奔而去。
    剛才她先故意罵他引他分心,然後趁他不備用香水襲擊他的眼睛,在他短暫失去目視能力的時候獲得逃走的機會。她心裡清楚得很,這次自己要是逃脫失敗再次落到卡爾·霍克利手裡的話,等著她的結果一定會很慘。
    她沒做任何停留,一口氣跑到b層,然後沿著小樓梯繼續跑下c層,最後抵達d層,終於喘息著停了下來,四顧想找一條合適的能夠帶她繼續往下的通道時,突然看到卡爾從對面不遠處十幾米外的一個走廊拐角處冒了出來。
    這一層除了部分二等艙客房和餐廳外,還有一個酒吧。倘若到了晚上,有酒吧的這一層想必十分熱鬧。但現在是下午,所以無論是走廊還是大廳,往來的人並不多。
    卡爾幾乎在第一時間看到了正找路的瑪格麗特,立刻朝她追了過來。
    瑪格麗特沒想到他這麼快竟就尾隨追了過來,嚇了一大跳,立刻掉頭重新往上逃去。
    這種時候,人高腿長就佔了明顯優勢。儘管瑪格麗特已經竭力狂奔,甚至幾步並作一步地往上爬樓梯,腳下木板被她踩得噔噔作響,但他的腳步聲還是越來越逼近……面前眼看就剩幾步台階,瑪格麗特提住一口氣,抓著扶手一個大步跨了上去,就在她要成功地拐過彎時,一隻腳不慎被裙裾絆住,一下摔到了地上。
    「看你還往哪裡跑!」
    身後傳來了他的聲音。不高,但滿是怒意。
    瑪格麗特顧不得疼痛,慌忙從地上爬了起來,剛站直身體,還沒來得及邁步,就被一步邁了上來的卡爾從後一把拽住了。
    他的模樣嚇人。臉上沾著些清洗眼睛後的水珠,雙眼通紅,泛出蛛網般的密布血絲。配上他此刻表情,看起來甚至有點猙獰。
    他將她強行拖了過來,一把抵在了走廊的木板牆上。
    「我叫你跑!知道我接下來準備怎麼對付你嗎,你這個狡猾的蘇格蘭騙子!」
    他的一隻手叉住了她的脖子,咬牙切齒地說道。
    他的臉逼得如此的近,近得她幾乎能夠看清他臉上的每一寸皮膚,甚至一根根的睫毛。
    瑪格麗特掙扎。但他的手勁大得超乎她想象。徒勞掙扎了片刻,她的臉憋得通紅,呼吸也變得困難起來。盲目揮舞了幾下後,她的手碰到了他的外套,立刻下意識地緊緊揪住,然後將他身體往外推,企圖用這種方式作最後的抗爭。
    這樣的一幕,原本應該令人感到無比驚嚇,但如果從側旁遠些的距離看過來,卻又不是這麼一回事了。
    一陣笑聲飄了過來,幾個太太談笑風生從幾十米外的休息室門口漫步而出,準備登上樓梯到甲板享受一下下午的燦爛陽光,突然看到發生在樓梯口的這一幕,相互扯著衣袖提醒,紛紛停了腳步。
    「上帝啊,我沒看錯吧?那不是卡爾·霍克利先生嗎?」
    「他不是羅絲·布克特小姐的未婚夫嗎?」
    「那個女人是誰?他們在幹什麼?」
    ……
    太太們瞪大眼睛交頭接耳,聲音雖然很輕,但隱隱約約還是傳了過來。
    他扭臉,發現自己正在被人指指點點,這才留意到自己彷彿確實離她太近了。她的那張臉就在他的眼皮底下,頭髮凌亂地沾在她的面頰上,臉色白得像雪,臉頰卻又因為充血刺目地紅,像是塗了最濃色號的胭脂,她的嘴唇無力般地微微張著,只要再往前湊幾公分,甚至就能碰到他的臉了……
    這個被盛怒之下的自己叉住脖子正抵在牆上的女人似乎快要窒息了。
    他一下松開了手,人跟著往後退了兩步,目光依舊陰沈地盯著她。
    瑪格麗特猛地呼吸到了一口空氣,隨即就開始咳嗽,她不停地咳嗽,最後蹲到了地上。
    通往甲板層的樓梯就在這個方向。太太們磨磨蹭蹭裝作什麼事也沒有發生般地朝這邊走了過來,到了近前,一個昨天在晚宴廳見過一面的太太甚至笑吟吟地和他打了聲招呼。
    卡爾確定,這位太太在和自己打招呼的時候,視線其實一直落在依舊蹲地上的那個女人的身上。
    昨天在出艙口阻止她跳船時的那種似曾相識的淡淡尷尬感又一次再現。
    他扯平自己剛被瑪格麗特抓得有點皺的外套,用盡量若無其事的表情回應那位太太的招呼。原本蹲在地上的瑪格麗特突然站了起來,頭也不回地朝前衝了出去,倒是嚇了幾位太太一大跳。
    「上帝啊,她是怎麼了?」
    她們盯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處,驚異不已。
    卡爾下意識追了上去,但是只追出去幾步遠而已,最後慢慢停了下來。
    最後他返身折回來,在這群依然釘在原地的太太們的目光注視里,聳了聳肩,解釋道:「她是一個女騙子,我剛才想抓住她而已。」
    太太們齊齊哦了一聲,開始表達自己對於來自下等艙的騙子的不滿和抱怨。
    「我的丈夫昨晚就被一個來自下等艙的騙子出老千給騙走三百元!」一個胖太太抱怨。
    「你不知道那些人有多臟!又臟又臭!我簡直想不通,像泰坦尼克號這樣豪華的郵輪為什麼非要設三等艙?」另位太太道。
    卡爾一邊點頭表示附和,一邊往瑪格麗特剛才逃跑的方向走去。到了拐角處,等避過了那群太太的視線,立刻加快腳步追了過去,但她人早已經不見蹤影了。
    一個船員正好走了過來,卡爾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有沒有看到一個披頭散髮的年輕女人從這裡跑過去?」
    船員盯著他泛紅的眼睛,茫然地搖了搖頭,「沒有,先生。需要我提供任何幫助嗎?」
    卡爾放開了船員,站在原地,從衣兜里摸出一塊雪白的帕子,閉上眼睛印了印,接著擦乾臉上的殘餘水滴後,轉身快步離去。
    ————
    「費斯小姐!」
    瑪格麗特改而從員工專用樓梯下到e層,正要繼續去f層找個可以藏身的地方時,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叫自己。
    這聲音她太熟悉了。
    她回頭,果然看見剛才裝肚子痛引走船員的謝利跑了過來。
    「謝利!你怎麼會……」
    「跟我來!」
    謝利拉著她往上去。
    瑪格麗特停住,「謝利,你不知道……」
    「我知道他們在抓你。我帶你去個地方,他們絕對找不到你!」
    他的語氣非常篤定,雖然還只是個孩子,但莫名地讓人產生一種信任感。
    瑪格麗特不再猶豫,選擇跟著謝利重新往上層去,抵達c層,避過走廊上來回的船員和乘客,穿過一排工程師住的艙室,又拐了好幾個彎,最後停在了一扇門前。
    瑪格麗特抬頭,看了眼門牌號:c05。
    這是一排普通一等艙房間其中的一個。
    瑪格麗特看見謝利摸出一把鑰匙,熟練地打開了門,讓瑪格麗特進去後,迅速關上門。
    「接下來你可以待在這裡,」謝利指了指裡面的一個房間,「沒人會找到你。」
    「不不,謝利,這是別人的房間,我不能……」
    「你可以的,」謝利聳了聳肩,「這是我的房間,確切地說,是我和照顧我的保姆住的房間。我的爸爸和媽媽不和我住一起。他們只在晚上我睡覺前過來一下,不出五分鐘就會走。至於我的保姆,我知道她很討厭我,只在我的媽媽面前裝出喜歡我的樣子,而且她怕我。因為有一次她以為我睡著了詛咒我,沒想到被我抓到。我答應不去告發她。所以只要我命令她出去,她絕對不敢不聽我的話,所以費斯小姐,你可以放心,接下來的幾天,誰都不會發現你。」

☆、Chapter 15

瑪格麗特被他說服了。
    對於現在的她來說,謝利的房間或許確實是這條船上最安全的一個地方了。除了沒有視野開闊的觀景大陽台這一點外,它和羅絲住的那種宮殿套房並沒什麼區別,也就是說,它擁有足夠大的空間。會客廳外,它還有一大一小兩個臥室。謝利住大的,他的保姆羅森太太住在另個小的房間里。
    羅森太太三十歲左右,塊頭很大,寡言少語,看起來溫順而老實,對主人一家也是唯唯諾諾,之前瑪格麗特雖然出入過布萊克家多次,但與這位羅森太太最大的交集也不過是碰到了點個頭而已。
    布萊克夫人確實有點自視過高,謝利有時候也表現出了熊孩子的特質,但如果不是謝利親口說的,瑪格麗特很難相信,看起來這麼老實的羅森太太竟然會趁雇主兒子睡著的時候用那種方式來發洩自己心裡對雇主家的不滿。
    與謝利說的一樣,雖然羅森太太對於自己突然被限於在一天的某個特定時段才能進入謝利房間這件事感到有點意外,但大概之前早習慣了雇主家兒子喜怒無常的脾氣,她並沒有表現出任何質疑的樣子,而是立刻點頭應允了下來。
    瑪格麗特就這樣藏在了謝利的房間里。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借用浴室洗了個澡。洗完澡後,她搓洗自己那套已經開始泛出酸味的內衣時,聽到浴室的門被輕輕扣了下,隨後就沒了聲響。
    她穿了外衣,打開浴室門,探出頭察看究竟的時候,意外地發現門口放了一套用蕾絲飾邊的內衣。
    內衣非常精緻,嶄新的,一看就知道價格不菲。
    瑪格麗特明白了過來,這應該是謝利拿來的,而且,要是她沒估計錯的話,還很可能來自布萊克太太的某個衣物箱。
    瑪格麗特並沒有穿。一來這是布萊克太太的衣物,二來,現在的上流社會女性都還流行穿束身內衣,她實在受不了那個勒,況且,沒人幫她的話,她自己一個人也穿不好這種內衣。
    瑪格麗特把衣服收了起來。
    到了晚餐時刻,謝利反鎖臥室門後,被羅森太太帶去與布萊克夫婦去吃晚餐。瑪格麗特一個人留在這個她生平住過地最奢侈、最豪華的房間里,透過安裝在舷窗上的透明玻璃層,目送著金紅色的夕陽漸漸沈下大西洋的洋面。
    到了晚上大概八點多的時候,瑪格麗特聽到外面有了響動,開門聲,說話聲,咳嗽聲,謝利的聲音又特別大,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有人來了,立刻彎腰躲到了床底下。
    沒一會兒,隨著鑰匙□□鎖孔,瑪格麗特聽到耳畔傳來裙擺摩擦時發出的輕微窸窸窣窣聲。
    「親愛的,為什麼鎖房間的門?」說話的是布萊克太太,「羅森太太說這是你自己的主意?門開著其實更方便,羅森太太可以隨時為你整理弄亂的房間……」
    「不,我不需要。我討厭別人進我的房間。如果我那個波比·喬納森親自簽名的網球被人偷走的話,我該找誰要?」謝利應道。
    波比·喬納森是現在最著名,也最受歡迎的網球運動員之一。
    聽他這麼說,布萊克太太顯得有點無奈,「好吧,隨你喜歡。但是你要保證聽羅森太太的話,別到處亂跑。要知道,這船上除了像我們這樣的人,還有窮人,他們當中很多都是壞人。我不希望你出任何意外。」
    「知道了,媽媽!」謝利不耐煩地坐到了床上,「我困了,我要睡覺了。」
    布萊克聳了聳肩,「好吧,親愛的,那你早點休息吧。」她俯身過來吻了下兒子的額頭,「你爸爸晚上不來和你道晚安了,記得那位幾天前在我們家做客過的霍克利先生嗎?剛才他沒出現在晚餐桌上。聽說他眼睛有點不舒服,叫了醫生去看。你爸爸去他那兒了,叫我代他和你道聲晚安,我的寶貝。」她說著,又親了他一下。
    卡爾因為眼睛不舒服而取消了晚餐?
    瑪格麗特略微有點驚訝。
    要是沒記錯的話,似乎原本為了感謝傑克救了羅絲,這頓飯他是要和傑克一道吃的。現在他沒現身,不知道傑克和羅絲又會怎樣發展下去?
    謝利扭著臉,看似非常勉強地接受了來自母親的兩個吻。
    「那麼晚安,媽媽,明天見。」
    「明天見,我的孩子。」
    布萊克太太叮囑羅森太太后,帶著吉拉特離開了。
    她們一走,謝利立刻命令羅森太太也出去。
    「但是小少爺——您還沒洗澡……」
    「我自己會洗的。現在你出去,去睡你的大覺,或者隨便去哪兒找你的那些朋友喝得醉醺醺地回來也沒問題!我這裡不需要你了!」
    「好吧,既然您這麼要求。但是拜託,別讓太太知道……」
    「你要是還不走,我立刻就去告訴我媽媽你詛咒我的事!」
    見謝利露出了不耐煩的神情,羅森太太嚇了一跳,急忙退了出去,順便帶上了門。
    謝利過去反鎖上門後,立刻趴到床邊,探頭進來輕聲道:「費斯小姐,她們都走了,現在你可以出來了。」
    瑪格麗特從床底下爬了出來,低聲向他道謝。
    「你肚子餓了吧?我帶了些吃的回來,我跟她們說我最近常常半夜餓得受不了。你快去吃吧。」
    他指了指放在桌上的一個托盤。裡面有烤雞肉、魚肉,麵包,還有果汁。
    「不是很餓,剛才已經吃了點房間里的水果。」瑪格麗特微笑道。
    怕說話聲被羅森太太聽到起疑,兩人不再說話。謝利進去洗澡,洗完後,他裹了條大毛巾出來,瑪格麗特詢問是否需要她幫忙的時候,他臉微微一紅,低聲道:「請你轉過去,費斯小姐。」
    瑪格麗特啞然失笑,於是轉過了身。一陣短暫的窸窸窣窣聲後,聽見他說「好了」,轉過頭,看見他已經換了睡意,兩腿盤坐在床上。
    「我可以允許你和我一起睡我的床。」他望著瑪格麗特,臉上表情顯得很嚴肅,「除了我媽媽,你是第一個可以睡我的床的人。」
    瑪格麗特微微一笑,「謝謝你,親愛的謝利。」她真心實意地說道。
    ————
    大海的夜晚如此靜謐,靜得貼耳靠著牆的時候,連隔壁羅森太太的如雷鼾聲都隱約能聽得到。
    「費斯小姐,你醒著嗎?」
    漆黑夜色里,瑪格麗特忽然聽到睡邊上的謝利低聲這麼問了一句。
    「我睡不著。我知道你也醒著。」他又說道,「我們隨便說些話吧,可以嗎?」
    瑪格麗特伸手過去,幫他順了順被角,「好的。」
    「我拿給你的衣服能穿嗎?」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忸怩,「要是你不喜歡,我可以再去換別的……」
    瑪格麗特心裡頓時彷彿湧出了一股細細的暖流。
    「謝利,我知道你是從你媽媽那裡拿的,非常感謝你,為我考慮得這麼周到,但是我不穿這種衣服,你看什麼時候方便把衣服送回去,萬一被你媽媽發現那就糟了。」
    「她不可能知道的,」謝利說道,「這次她上船的時候,光是裝衣服的箱子就帶了整整十五隻。她根本不清楚她有哪些衣服。」
    瑪格麗特握了握他的胳膊,笑了。
    現在的謝利,乖巧得和瑪格麗特印象中的那個小男孩簡直像是換了個人似的。
    「費斯小姐,白天我都沒空和你說話,」他改而問道,「他們為什麼要抓你?還有,你怎麼會在泰坦尼克號上?」
    瑪格麗特想了下,道:「謝利,我上次叮囑你的那件事,你還記得嗎?」
    「記得。」
    「記得就好。關於我為什麼會在船上,原因很複雜,我很難向你解釋清楚。我可以不回答你嗎?至於他們抓我,那是因為我損毀了他們的財物。本來我應該接受懲罰讓他們把我關起來的,但是因為某種沒法說的原因,我覺得我不能被他們抓到,所以……」
    瑪格麗特越說,自己也越覺得不知所云,停了下來。
    「哦我知道了,你不願意別人問這個問題。那我就不問了。」
    「謝謝你,謝利,你幫了我極大、極大的一個忙。」瑪格麗特低聲道。
    躺在她身側的謝利彷彿縮了縮身體,朝她稍稍靠過來一些。
    「費斯小姐,你頭髮聞起來好香,真好聞……」他喃喃地嘟囔,聲音聽起來漸漸帶了些困意。
    瑪格麗特再次笑了起來,伸手輕輕摟住他肩膀,「睡吧,」她自然地吻了吻他的額頭,「不早了。」
    「嗯……」
    謝利閉上眼睛,慢慢進入夢鄉。
    ————
    「哦上帝啊,太太,請問出了什麼事?」
    第二天的一早,瑪格麗特還沒睡醒,就被外面傳來的羅森太太的喊叫聲給驚醒了。
    她的聲音聽起來很慌張,似乎出了情況。
    瑪格麗特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幾乎在同一時刻,謝利也醒了,從被窩里一骨碌跳出來,赤腳著飛奔到門後,側耳聽著外頭的動靜。
    瑪格麗特身上一直穿著完整的衣服,現在倒不費事,迅速檢查了下四周,見沒什麼能讓人一眼留意到不對的異常地方,於是像昨天一樣,再次躲到了床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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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6

吉拉特一進來,就往羅森太太的房間直奔而去,找到她的箱子,立刻打開箱蓋開始翻找。外套、襯衣、甚至私密的內衣和長襪都被拉扯出來,一一丟在地上。
    「太太,太太,這到底怎麼回事?」
    羅森太太連頭髮都沒梳好,身上也只穿了件晨衣。見狀顧不得別的,立刻跟了進去,試著阻止吉拉特,卻被她一把推開。見吉拉特氣勢洶洶,於是改而跑到布萊克太太的面前,驚慌地嚷道。
    布萊克太太臉色陰沈,坐在一張椅子上,一語不發。
    箱子里的衣物全被翻了個遍,甚至連犄角旮旯的邊袋也找過了,但看起來,似乎沒有吉拉特想找的東西。
    「上帝啊,到底是怎麼了?您一定要給我個解釋,太太!是不是吉拉特這個愛嚼舌頭的在您面前說了我什麼壞話?」
    羅森太太高聲喊了出來,表情又是委屈,又是不滿。
    布萊克太太見狀,臉上露出微微的尷尬之色。她一隻手扶著椅子把手,似乎想站起來的時候,吉拉特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衝到床邊,一把掀開鋪在床上的褥,眼睛一亮。
    「找到啦!太太!您看!這不就是您的嗎?居然在她這裡!」
    吉拉特手上拎著一件膚色的鑲蕾絲花邊絲綢內衣,得意洋洋地從房間里衝了出來。
    「這可是吉布森太太精品店裡的高檔貨,值十五塊錢哪!竟然在你這裡了!」吉拉特一隻手抖著當場繳獲的贓物,另只手手指頭都快戳到倏然沒了聲氣兒的羅森太太的鼻尖上,氣勢洶洶,「還有一套洋紫色的呢?太太買過來還沒穿過,今天想穿,箱子里卻找不到。我明明記得出發前帶出來了的。快說,是不是也被你給偷了?快交出來!」
    羅森太太一張臉漲得通紅,見抵賴不過去了,眼圈一紅,跑上去一把拽住布萊克太太的胳膊,「太太,太太,求求您饒了我,都怪我一時糊塗,竟然偷拿了您的這件衣服。但我只拿了這一件,對著上帝發誓,我真的只拿了這一件,什麼新的我真的沒看到過,真的不是我拿的呀——」
    布萊克太太厭惡地拂開羅森太太拽住自己的手,哼了一聲,「怪不得從前在家裡的時候就經常找不著東西。我還以為自己記性差,沒想到你竟然是個賊!」
    「太太,原諒我吧,我一時糊塗,以後再也不敢了——」
    「夠了,別在我面前裝模作樣了!」布萊克太太顯得很生氣,「我雇你來照顧我的兒子,你不但偷東西,而且完全沒有照看好我的謝利!有人跟我說在下面的三等艙里看到過我兒子!看在介紹人的面上我不和你多計較了,羅森太太,你給我聽著,現在開始你被解雇了!立刻收拾你的東西給我滾出這個房間,別讓我再看到你!」
    「太太,太太——求你開開恩——」羅森太太頭髮都搖散了,眼淚鼻涕全跑了出來。
    「立刻滾出去,否則我會通知船警!」布萊克太太厲聲喝道。
    羅森太太知道事情已經無法輓回了。唯恐再惹惱布萊克太太,自己真就可能被船警帶走,急忙止住了哭泣,從地上爬起來,恨恨盯了吉拉特一眼,低頭匆匆跑進房間收拾東西。
    「太太,就這樣放過她?」吉拉特有點不甘心地問。
    「否則呢?因為這麼點事讓別人看笑話?」布萊克太太皺了皺眉,「去看看謝利醒了沒,接下來幾天讓他和我住,把這個房間退掉!」
    「好的太太。」吉拉特急忙點頭,走過去推了推謝利房間的門,發現門還被反鎖著,於是敲門,「小少爺,您醒了嗎?太太來了!」
    謝利沒有回答。踮著腳尖躡手躡腳地來到床邊,趴下去對著瑪格麗特輕聲道:「我媽媽辭掉了羅森太太,並且要退掉這個房間讓我和她一起住!」
    瑪格麗特人雖然躲在床底,但剛才外頭髮出的動靜聲並不小,她隱約也聽了個大致。
    事情非常明顯。謝利從他母親那裡偷拿了一套新的內衣給她,沒想到這麼巧,恰好竟就是布萊克太太今天要穿的,估計羅森太太平時手腳確實也不乾淨早被吉拉特盯上,這才有了剛才的那一幕。
    「別為我擔心。等你們走後,我會自己去找個地方安頓下來。」
    瑪格麗特立刻安慰謝利。因為他的表情現在看起來很沮喪。
    「費斯小姐,要麼我堅持住這裡——」他猶豫了下,低聲說道。
    「不,」瑪格麗特想都沒想,立刻拒絕了他的這個提議,「聽你媽媽的話謝利,去和她住一起。我能照顧好自己的,相信我。並且,」她握了握他的手,「難道你就不想和你的爸爸媽媽一起住嗎?」
    謝利一陣短暫沈默。
    「小少爺,小少爺——」
    門外吉拉特的聲音繼續傳了過來。
    「好吧!」謝利終於勉強點了點頭,「費斯小姐,抱歉你不得不離開這裡。你可以暫時躲到f層的顯影室里去,那裡我去過。門沒鎖,裡頭也沒人,我喜歡一個人待那裡頭玩兒。我會去那裡找你的。」
    「謝利!快開門!」
    布萊克太太的聲音也傳了過來,跟著砰砰地敲門。
    謝利飛快告訴瑪格麗特顯影室的具體位置後,從地上爬了起來,跑過去開門。
    「媽媽,出什麼事了,你吵醒我了——」
    他打了個呵欠,揉了揉眼睛,表情自動轉成剛睡醒一副惺忪的樣子。
    布萊克太太不疑有他,讓吉拉特幫他穿衣服,等穿好後,說道:「謝利,你不能一個人住這裡了!羅森太太被我解雇了。現在起到接下來的幾天,你去我的房間住,吉拉特會照顧你。」
    「我可以說不嗎?」
    「不!」布萊克立刻回答,「你必須跟我一起住。我聽說你前兩天竟然往下面的艙層跑!你不知道這是絕對不被允許地事嗎?」
    「小少爺,我會好好照顧您的。」吉拉特對著謝利露出一副笑臉。
    謝利翻了個白眼,嘴裡嘟囔一句,「隨便。」
    布萊克太太吩咐吉拉特收拾好謝利的東西,牽著謝利要走。
    「不,您先走,我要留下來看著她!萬一她笨手笨腳弄壞了我的東西!」
    謝利甩開布萊克太太的手,一下跳坐到了床沿上。躲在床底的瑪格麗特看到眼前一雙穿了小皮鞋的腿不住地晃來晃去,知道他堅持留下是為了防止吉拉特一個人收拾房間時萬一髮現自己,不禁再次為他的細心感到暖心。
    布萊克太太過來時並沒完全整理好妝容,現在外面人怕是越來越多,怕路上撞到什麼熟人,急著先回房,見兒子堅持,只好讓他留下來,叮囑了幾聲吉拉特,自己就匆匆走了。
    「哦上帝啊!」
    吉拉特收拾著東西的時候,突然叫了起來。
    「這不是太太今天要穿的那套衣服嗎?怎麼會在您的房間里,小少爺?」
    吉拉特盯著被塞在衣櫃角落的那套洋紫色內衣,訝然大叫。
    瑪格麗特嚇了一跳,暗叫糟糕。
    她自己那套洗過的內衣昨晚已經在壁爐前烘乾,現在穿回去了,但謝利拿來給她的那套還放在衣櫃里,沒想到竟被吉拉特這樣發現了。
    「哦——」
    謝利拖長聲調,面不改色。
    「可能是羅森太太怕被人發現,所以偷偷藏我這裡了吧。」
    「是的!一定是這樣!」吉拉特恍然大悟,露出義憤填膺的表情,「她可真是個狡猾的卑鄙女人!太可怕了!幸好我告訴了太太我對羅森太太的懷疑,否則以後太太還不知道要丟什麼東西呢!我早就覺得她不是好人了!」
    「您真聰明,吉拉特。」謝利恭聳了聳肩。
    吉拉特露出洋洋自得的表情,為了早一點去向布萊克太太邀功。急急忙忙地加快動作。
    「我們可以走了,小少爺,您的東西等下會有人搬走。」
    「那麼一切小心!」
    謝利沒頭沒腦般地冒出一句。
    「什麼?」吉拉特一愣。
    「沒什麼。走了!」
    他從床上跳了下去。
    房間里的動靜終於完全消失後,瑪格麗特從床底爬了出來。她衝到浴室,對著鏡子匆匆整理了下頭髮,拉平身上衣服,讓自己看起來盡量和別人沒什麼兩樣後,定了定神,離開了這個庇護了她一個晚上的房間。在離開前,她順道帶走了昨晚吃剩的一點麵包。
    東西不多,但省點吃,對於她來說,也能頂上個大半天。
    運氣算很不錯,路上再沒有什麼意外,她來到了f層。
    f層除了三等艙和餐廳外,還有洗衣房、烘乾室、公共浴室,以及謝利提及的顯影室。
    瑪格麗特裝作若無其事地在f層遊蕩了片刻,不放過尋找任何一個能夠讓自己在接下來的兩天里安然藏身的角落,觀察過後,她承認,比較起來,謝利的建議確實是最可取的。
    泰坦尼克號設施完備,幾乎囊括了所有能想得到的任何服務設施。這個專門為愛好攝影的乘客而設的顯影暗房就是其中之一。但是與寫作室一樣,從開船後到現在,這個在角落里的要下一道窄梯才能抵達的顯影暗房幾乎沒什麼人用,所以邊上自然也沒任何工作人員。
    暗房裡黑漆漆的,正好也適合她藏身。
    她不知道昨天吃了個大虧的卡爾在一夜過去後,現在是不是依然還打算抓到她掐死她,但為了安全起見,瑪格麗特不再猶豫,選擇躲到了暗房裡,找了個能被窗簾遮擋的角落,總算是安頓了下來。
    ————
    時間過得彷彿非常、非常慢。顯影室里也非常、非常安靜。
    瑪格麗特一直坐在角落里的窗簾後,竪著耳朵聆聽外面可能傳來的任何動靜,以此來推測時間。
    大約過了半天功夫,她感到飢腸轆轆,於是摸出帶著的那塊麵包,撕下來一小口一小口吃的時候,忽然,聽到一陣踩著樓梯下來的腳步聲。
    瑪格麗特一驚,立刻收起麵包,屏住呼吸一動不動。
    門被推開,有人打開了燈,借著不怎麼亮的光線,瑪格麗特透過窗簾的縫隙,看到一個船員帶著個滿頭銀發的清瘦老者走了進來。
    「施特勞斯先生,這裡就是暗房,」船員的態度顯得異常恭敬,「事實上,我完全可以代為您洗出您的照片,您不必自己親自動手。」
    「不,謝謝,」被稱為施特勞斯先生的老者笑了笑,「我喜歡自己動手。」
    「好的,那麼我不打擾您了。如果您有任何需要,我很樂意為您效勞。」
    「謝謝。」
    施特勞斯先生遞出一張鈔票做小費,船員接過再三感謝,轉身離開。
    ————
    老者完全沒有留意到暗房角落里有人。他關上門後,很快就進入了工作狀態。
    瑪格麗特看著他忙碌的專注背影,總覺得有點眼熟,但一時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他。
    片刻過後,當這位施特勞斯先生轉過臉,就著顯像燈觀察手上膠片的時候,瑪格麗特忽然想了起來。
    是的。她確實見過他。
    就在她登船的第二天中午,逃出警衛室想趕著在雪堡下船的時候,她在走廊上差點撞到了一對年邁夫婦。那位老先生還給她指了路。
    這位施特勞斯先生,就是那天衣襟上別了朵深紅康乃馨的那位老先生!

☆、Chapter 17

瑪格麗特安靜地待在自己的角落里,注視著施特勞斯先生的舉動。
    老先生看起來似乎是個「攝影發燒友」,對暗房裡的操作顯得很熟悉。他也完全沒有覺察到角落里的瑪格麗特的存在,一直背對著她,聚精會神低頭忙碌了一陣子後,他將底片從顯影液里夾起來,用海綿擦掉上頭沾著的水,最後將底片舉到頭頂觀察了下,似乎很滿意,瑪格麗特甚至聽到他輕聲贊了一句「太好了」,聲音聽起來十分愉快。
    最後他將底片掛起來等待晾乾,轉身朝牆角處掛了他衣帽的衣架走去,開始穿外套。
    知道他終於要離開,瑪格麗特在暗處微吁出口氣,但,她這一口氣還沒出完,意外的一幕發生了——施特勞斯先生穿好外套,接著抬手要去取帽子時,胳膊忽然僵了一下,接著,按在了心口處,身體跟著晃了晃。
    瑪格麗特覺得情況有點不對,但一時也不敢貿然出來,繼續屏住呼吸盯著看。只見他靠在牆壁上,借著牆壁的支撐力,吃力地轉過身來,正好面對著瑪格麗特的方向。
    燈光雖然不怎麼亮,但也足夠令瑪格麗特看清楚了。她看到老先生臉色慘白,額頭浮出一層汗光,神情顯得非常痛苦。
    瑪格麗特一怔,接著,就見老先生伸手探進外套胸口處的內兜,摸出一個小瓶子,吃力地擰開蓋子,想從裡面倒藥丸,這時,他的身體彷彿遭到了另一陣突然來襲的疼痛,不由自主地痙攣了下,手一抖,藥丸灑落一地,瓶子也脫手而出,骨碌碌地朝著角落滾去,最後停在了瑪格麗特的腳前。
    「砰」的一聲,老先生跟著一頭栽倒在地。
    瑪格麗特明白了過來。這位施特勞斯先生應該是心臟病突然發作了。
    這個時代正是西方醫學技術飛速發展的年代。市面上已經有了用於緩解心臟病突發的硝酸酯類藥物。老先生剛才拿出來的,應該就是這種藥。
    現在老先生倒在了地上不能動彈,救命的藥撒了一地。
    就算不是醫生,瑪格麗特也知道,這種情況下,如果這位施特勞斯先生得不到及時救助,將很有可能導致嚴重後果,甚至死亡。
    基於對這位曾給自己指路過的老先生的好感,瑪格麗特沒再猶豫,立刻撿起腳前的那個藥瓶子,從角落的窗簾後出來,蹲在了老先生的身邊。
    「你需要吃幾顆藥,斯特勞斯先生?」瑪格麗特俯身下去,湊過去問道。
    施特勞斯先生慢慢睜開眼睛,眼神渙散。
    「四……」
    頓了一下,他吃力地應。
    瑪格麗特迅速倒出四顆藥,稍稍扶高他的頭,將藥送進他的嘴裡,等他吞咽下去後,幫他抬正剛才扭曲的身體,讓他平躺在地上,再解開他的領結和上衣紐扣,然後等在一邊注視著他。
    片刻後,老先生彷彿有點緩了過來,再次睜開眼睛,看向瑪格麗特,朝她吃力地動了動嘴唇。
    「小姐,」他用虛弱的聲音說道,「謝謝你幫了我。我沒事了,但現在自己可能還沒法走路。你能不能再幫我通知我的妻子?她會和醫生來這裡。」
    「您太太在哪裡?」
    「b60艙……」
    「好的。您躺著別動。我這就去。」
    瑪格麗特衝出顯影室,沿著小樓梯上了f層。
    老先生和他的太太住b60號艙,要是她沒記錯,這和羅絲以及卡爾他們住的房間非常近。
    她快步往上層甲板趕去的時候,突然想到了這一點,腳步不由自主地一頓。
    這時,瑪格麗特瞥見了之前那個帶著施特勞斯先生來的船員。他正站在一扇門的後面,和一個年輕女傭談笑風生,顯得十分快活。
    瑪格麗特確定他不認識自己。立刻朝他走了過去。
    「施特勞斯先生身體有點不舒服,他還在顯影室。請您立刻去通知施特勞斯太太。她住b60艙。」
    船員一愣。
    「上帝啊!」他反應了過來,跳了起來,「他可千萬不能出事!我得過去看看。」
    「他已經吃了藥。現在最需要的是醫生!請您立刻找到施特勞斯太太!」
    在他要往顯影室衝去的時候,瑪格麗特說道。
    船員啊了聲,急忙掉頭,要走的時候,彷彿突然想了起來,扭臉看向瑪格麗特:「您是誰?您和施特勞斯先生一起的?」
    「不,我剛才路過,恰好聽到斯特勞斯先生的聲音。」瑪格麗特回答。
    「好吧,我這就去!麻煩您再看著斯特勞斯先生等我們回來。他可千萬不能在船上出事!」
    船員叮囑了一聲,立刻大步跑著離開。
    瑪格麗特回到顯影室。
    老先生還是那樣躺在地板上,閉著眼睛。
    瑪格麗特知道在醫生到來前,最好不要隨意移動他。她只把門完全打開,讓空氣可以進來。做完這件事後,她再次靠近老先生,低聲說道:「斯特勞斯先生,您感覺怎麼樣?已經有人去通知您太太了。您再等一會兒,他們就會過來。」
    老先生再次慢慢睜開眼。
    「小姐……」
    他動了動身體,彷彿想起來。
    「醫生到來前,您最好躺著別動,也別說話。」瑪格麗特阻止了他。
    老先生眼睛里浮出一絲淡淡笑意,看了她一眼,再次閉上眼睛。
    瑪格麗特守在樓梯口等了一會兒。過了一會兒,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地傳了過來。
    「快些,就在前面了!」那個船員的聲音隱隱傳了過來,「太太您請放心,我已經讓人守著施特勞斯先生了……」
    瑪格麗特立刻閃身朝對面方向走去,在他們到達前離開。
    ————
    對於自己無意間偶遇那位老先生並對他施以援手的事,瑪格麗特並沒放心上。因為接下來,她很快就面臨著一個再次讓她頭疼的問題——顯影室顯然是不能藏身了。那麼接下來的兩個白天和夜晚,她該躲到哪裡才能保證自己的安全?
    瑪格麗特遊蕩在到處是帶著吵吵嚷嚷的孩子們的婦女們的三等艙公共區域里,盡量待在不起眼的角落,躲避著來自船員的任何有可能投向自己的懷疑目光。在經歷了幾次有驚無險的小小驚嚇之後,她終於在洗衣房邊上的一個雜物間暫時找到了落腳之處。但是好景不長,黃昏的時候,一個洗衣女工看到了她,見她投來好奇目光,沒等到她開口詢問,瑪格麗特立刻裝作自己是無意路過這裡的三等艙客人,主動離開。
    她現在又餓又渴,漫無目的拖著兩只疲憊的腳,最後停駐在三等艙餐廳附近一道走廊的角落里,鼻子聞到了飄自那裡的食物香味,胃部猛地抽動,這才驚覺除了早上帶出來吃掉的那點麵包,這一整天,她再也沒吃過別的東西。
    三等艙餐廳里現在人應該很多。
    瑪格麗特用力吞咽了一口唾沫,按了按肚子,考慮著是不是可以趁著人多的機會溜過去,看能否蹭到點吃的東西。正在猶豫著的時候,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大喊了一聲——
    「哎,你!」
    瑪格麗特猛地回頭,看見不遠處一個船員正指著自己的方向大聲嚷嚷。
    光線有點暗,她也沒看清對方的臉,心裡咯噔一跳,第一反應就是來抓自己的,立刻扭頭逃跑。
    「站住!小姐,你站住——」
    那個船員彷彿追了上來,瑪格麗特跑得更快。
    「小姐,別跑!是我,我們在顯影室見過的——」
    瑪格麗特回了下頭,終於認出來了,追自己的這人就是下午被她差去通知施特勞斯太太的那位。看他現在的表情,彷彿也不是奉命要抓自己去見卡爾的模樣。
    她終於停了下來,但依然略微戒備地盯著對方。
    船員追到她面前,喘著氣埋怨:「小姐,您這個人可真怪。我叫您,您跑什麼跑?還有,先前我讓您守著施特勞斯先生等我們回來的,結果您卻丟下他一個人自己走了!幸好施特勞斯先生沒事了,否則這責任誰擔得起?」
    「您找我什麼事?」
    瑪格麗特略微放鬆了些,問道。
    船員聳了聳肩,「您運氣可真不錯,攤上了這樣的好事。施特勞斯太太叫我找到您,她說她必須要感謝您。」
    瑪格麗特終於松了口氣。
    「不必了。如果沒別的事的話,我先走了。」
    見她轉身要走,船員的表情里露出了驚訝和掩飾不住的羨慕,「您就這麼走了?難道您還不知道他們是誰?」
    「他們是誰?」瑪格麗特順口問道。她確實不知道。
    「梅西百貨的老闆!議員施特勞斯先生和他的太太!」船員用略微誇張的語調嚷了出來,「您居然不知道他們是誰?」
    瑪格麗特一愣。
    這條船上,聚集了太多當時的名人和富豪。在上面幾層船艙里穿行著的,極有可能任何一位看起來不怎麼起眼的乘客,其實就是某位提起來令人如雷貫耳的大人物。就像現在,她沒想到那天差點被她撞到的那對看起來十分普通的老夫婦就是大名鼎鼎的紐約百貨業巨頭,更沒想到這麼巧,自己竟然會在借以藏身的顯影室里與施特勞斯先生再次相遇。
    她依稀記得,卡梅隆電影里最後那對相擁著等待死亡的老夫婦,原型就是梅西百貨的創始人施特勞斯先生和他的太太。因為沈船前,施特勞斯先生不願佔用婦孺名額,拒絕了船員讓他上救生艇的好意,而他的太太也甘願留下與他一道赴死。
    「這種情況下,難道您不應該感到十分的榮幸與幸運嗎?」
    見她依然沒有該有的反應,船員忍不住再次提醒她,「施特勞斯先生可是著名的大慈善家。你交好運了,小姐!」

☆、Chapter 18

b60特等艙套房的臥室里,著名的梅西百貨創始人伊西·斯特勞斯先生再一次接受了隨行醫生的檢查後,陪伴了他半輩子的妻子艾達扶他躺下去休息,看著丈夫時,她的神色里還帶著些後怕與自責。
    「親愛的,你感覺怎麼樣?都怪我不好。我不應該自己回房間的。我應該一直陪著你。」
    「別責怪自己,艾達,」施特勞斯先生微笑道,「是我不讓僕人跟著我的。最近這半年我的身體一直很好,我以為自己已經沒事了。是我自己太過疏忽……哦對了,」他忽然想了起來,「那位小姐找到了嗎?」
    他躺在枕頭上,嘴唇還沒完全恢復血色。但精神看起來已經好多了。
    「已經讓他們去找了。這條船就這麼大,會找到她的。」斯特勞斯太太說道,「交給我吧。對於你來說,現在最重要的就是休息。」
    斯特萊斯先生握了握妻子的手。
    斯特勞斯太太|安頓好丈夫,向醫生道謝。
    醫生收拾著箱子,說道:「幸好您一直堅持讓斯特勞斯先生把藥帶在身邊,這救了他的命。他現在應該沒問題了,讓他多注意休息,有任何不適的話,隨時通知我。哦,順便說一下,那位幫了忙的小姐做得不錯,最大可能地保證了斯特勞斯先生當時的情況平穩。看到她的時候,順道幫我向她表達一下謝意。」
    醫生離開後,服了藥的施特勞斯先生漸漸睡了過去。施特勞斯太太打發僕人去向送來慰問的船上朋友們一一轉達謝意,又讓護士也去休息,自己一直陪坐在丈夫的床邊。
    房間里的時鐘走到六點鐘,一個僕人輕手輕腳地探頭進來。
    施特勞斯太太示意他噤聲,自己起身走了出去,帶上了門。
    「太太,那位小姐找到了,現在被帶到會客間了。」僕人輕聲說道。
    施特勞斯太太點了點頭,朝著會客間走去。推門而入,看見一個女孩正背對著門站在壁爐前,彷彿正望著火苗在出神。她的背影十分苗條,但身上的那條顯得略舊的毛料裙子在這樣的氣溫下顯得有點單薄,彷彿出門前因為太過匆忙以致於忘記了攜帶一件足以為她提供溫暖的外套。
    被推門聲所驚動,她回過頭。
    這是一張漂亮的年輕女孩的臉,乾乾淨淨,像一朵充滿鮮活朝氣的玫瑰花朵。而她的眼睛,看過來的時候,很容易就讓斯特勞斯太太聯想到一頭溫馴而善良的小鹿。
    「您就是斯特勞斯太太吧?」
    那個年輕女孩立刻朝她走了過來,「我叫瑪格麗特·費斯。很高興能見到您,太太。」
    無論是她溫和、略顯收斂的說話語調還是悅耳的嗓音,都顯示出了她身上帶著的良好教養和禮貌。
    斯特勞斯太太立刻對她產生了好感。更何況,若當時沒有她,等別人發現突然發病的斯特勞斯先生時,說不定已經造成了不可輓救的可怕後果。
    斯特勞斯太太立刻握住了她的手,帶著緊緊的、足以表達她此刻內心感激之情的力道。
    「親愛的費斯小姐,我也很高興見到你。但願我的這個舉動沒有讓你感到困擾。事實上,是我和我的丈夫都非常感激你。我的丈夫都已經告訴我了。今天在顯影室里發生了那樣可怕的意外,如果不是你恰好也在,我簡直無法想象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她頓了一下,用強調的運氣說道:「總之,無論用什麼言語,都無法表達我此刻對你的感激之情!」
    「太太,您言重了。」被她緊緊握住了手的瑪格麗特顯得有點羞赧,「我並沒做什麼,實在當不起您這樣的感激之情。只不過當時恰好在邊上,順手幫了個小忙而已。我相信任何人在那樣的情況下都會做和我一樣的事的,請您完全不必放在心上……」
    她此刻流露出的這種羞澀而拘謹的表情,更讓施特勞斯太太覺得自己有義務盡快讓她打消她此刻的任何不安。她讓瑪格麗特坐到一張椅子上,自己跟坐到她邊上,和藹微笑道:「費斯小姐,別小看了自己。就連醫生都誇你了,說你當時處置得很好。總之,你確實是幫了我們的大忙。如果不向你道謝,我心裡會不安的。我丈夫現在睡著了。否則他也會親口向你道謝的。」
    瑪格麗特聽她提及斯特勞斯先生,用關切的語氣詢問他的情況。當聽到他已經沒事了的消息後,她露出發自內心般的笑容。
    「施特勞斯先生沒事,這就是最好的消息了。關於我所做的那點事,完全微不足道。更何況,您和斯特勞斯先生也幫過我。」
    施特勞斯太太確定自己之前不認識這個年輕小姐,但她卻說自己和丈夫幫過她。應該是受過他們名下的慈善基金的救助?
    當施特勞斯太太詢問的時候,她卻搖了搖頭。
    「哦,不,太太,您誤會了,」瑪格麗特顯得有點難為情,「您可能已經記不起來了。就在上船的第二天中午,我曾非常魯莽地差點撞到了您和施特勞斯先生。但是你們非但沒有責備我,反而好心地為我指路。雖然是小事,但卻讓我印象深刻。」
    施特勞斯太太一愣,終於想了起來。
    「是的!我想起來了,確實是有這麼件事!」
    她打量著這位年輕小姐,終於把她和記憶里當時在走廊上匆忙奔跑的倉皇樣子重合了起來。
    是的,沒錯,確實就是她。
    「費斯小姐,如果不介意的話,能和我說說當時出了什麼事嗎?」施特勞斯太太關心地詢問,「我記得你當時看起來好像不大好。」
    「哦太太,我本來不該提這個的。這實在讓我難以啓齒,」她的眼睛里流露出不安的神色,「我怕您知道了後,會瞧不起我的……」
    「不,不,怎麼會呢!」施特勞斯太太立刻說道,「我知道一定有緣由的。」
    在施特勞斯太太的再三鼓勵下,這位年輕小姐彷彿終於打消了顧慮,開始講述自己因為誤會在沒票的情況下上船,被困在了貨艙,為了想辦法出去撞壞了客人的汽車,然後為了躲避來自憤怒的車主的可怕報復不得不四處躲藏的經歷——當然,她沒有提及之後她與卡爾之間發生的那些衝突——但她說的那些也已經足夠了。還沒聽完這段聞所未聞的冒險經歷,斯特勞斯太太就已經非常驚訝。
    「上帝啊,你是說,卡爾·霍克利先生現在要抓住你讓你坐牢?」
    「我就知道,您會看不起我的,我犯了個可怕的錯誤……」
    瑪格麗特露出羞愧的難過神色,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太太,感謝您見我,現在我該走了……」
    「哦不不,親愛的,」施特勞斯太太立刻阻攔她,「我只是有點驚訝而已,還有點不明白。你是說,你以為你父親在船上工作,這才躲在汽車里跟著上來的?」
    瑪格麗特慢慢地坐了回去,低聲說道:「是的。太太,或許您會覺得我在撒謊,但我確實是因為某種無法告訴別人原因的私人理由必須要帶著我父親在昆斯敦下船,這才會發生之後的那些事……是我的錯……但我也確實得罪了霍克利先生,所以他不接受我的道歉,也不接受我的分期賠償計劃。他要送我去坐牢。他有錢有勢,要是被他抓到,我就完了。我害怕坐牢。還有我的父親,我在世上就剩這麼一個親人了,我放心不下他……」
    她的頭垂了下去,雙手不安地扭絞在一起,聲音漸漸地低了下去,直到消失。
    房間里變得安靜了起來,只剩下落地鐘秒針走動時發出的有韻律的輕微咯噠聲。
    「哦,瞧我都說了些什麼呀!太太,實在是抱歉,我不該跟你提這個的!我不打擾您了,我該走了。」
    她彷彿突然醒悟過來,略微倉促地站了起來,朝正陷入沈思的施特勞斯太太微微彎了彎腰,告辭要走。
    「費斯小姐!」
    施特勞斯太太叫住了她,在她扭頭回望的時候,站了起來,「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也相信你說的話。你的眼睛告訴我,你是一個善良的人。或許我可以幫助你……」
    「太太,非常感謝您的好意,但您完全沒必要被卷進這樁麻煩里……」瑪格麗特推卻,「這和您完全沒有關係。我自己可以應付的……」
    「就這麼決定吧,」施特勞斯太太朝她走了過去,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我原本就打算要感謝你的。正好,我丈夫和霍克利先生的父親是朋友。由我出面幫你向他道歉請他取消對你法律方面的指控,我想這點臉面,霍克利先生還是會給的。」
    「不,不,怎麼能麻煩您呢……」瑪格麗特的臉微微漲紅。
    施特勞斯太太拍了拍她的手背,微笑道:「比起你對我丈夫的幫助,這點小事算得了什麼。說起來我倒還要慶幸,如果不是你正好躲在顯影室里,也就不會及時發現我丈夫發病。親愛的,別和我爭了,就這麼辦吧!」
    ————
    瑪格麗特暗暗松了口氣。
    這正是她之前改變想法決定順勢來見斯特勞斯太太的目的。博得她的同情,然後順勢接受她的幫助。雖然手段有點上不了台面,但,離最後的時刻到來還有兩天。在接下來的這將近48個小時里,就算不去考慮吃或者睡之類的基本問題,對於她來說,還有什麼比受到斯特勞斯夫婦的庇護更好的辦法能讓她迅速擺脫來自卡爾·霍克利的威脅?
    她必須要保證自己在最後時刻來臨前保持自由身。
    瑪格麗特壓下心裡因為利用了這位不明真相的善心老太太的好意而浮出的罪惡感,真心實意地向她道謝。
    在斯特勞斯太太的眼裡,這位費斯小姐是個還沒多少社會經驗、因為無意鑄錯得罪了卡爾·霍克利而陷入了巨大惶恐的年輕小姐。對於能夠用這種方式來報答她對自己丈夫的恩情,她感到十分欣慰。
    她看了眼瑪格麗特,笑道:「親愛的,別為這些事擔憂了,都交給我。你還沒吃晚飯吧?正好我也餓了。如果你不嫌棄我年紀太大說話沒趣味,不妨陪我這個老太太一起吃個晚飯吧?施特勞斯先生剛睡著了。」
    瑪格麗特早就餓了。尤其是,先前一直擔心著的事突然用這種方式解決了,現在她頓時感到更加的飢腸轆轆。
    「我非常樂意。事實上,這是我的榮幸。」
    她沒有再推辭,立刻答應了下來。
    考慮到施特勞斯先生隨時可能會醒來,雖然邊上有僕人在守著,但施特勞斯太太還是不放心離開,所以晚餐並沒有像前幾天那樣到餐廳去用,而是讓人送了過來。
    餐桌上,瑪格麗特回答了些關於自己平日生活的問題。當施特勞斯太太得知她在父親的支持下完成了音樂學院的學業,並且要於下半年去紐約工作時,顯得有點驚訝。
    「費斯小姐,你很出色,你的父親會為你感到驕傲的,」她由衷地道,「知道這一點後,更加堅定了我剛才的那個決定。你這麼年輕,具備才華,又這麼努力,前程無限,不能因為這個並非不可饒恕的錯誤而把下半輩子毀在一項罪名指控上。我相信只要向霍克利先生解釋清楚了,他一定會原諒你的。」
    瑪格麗特再次向她表達感激之情。接下來的用餐間隙,大部分的時間里,她都在仔細聆聽著斯特勞斯太太的閒談,恰如其分地接上一兩句話。她的謙和態度與頗顯見識的談吐,令她更加博得斯特勞斯太太的好感。晚餐結束後,她已經改用「瑪琪」的暱稱來取代「費斯小姐」了。在去探望過剛醒來的斯特勞斯先生,從房間里出來後,斯特勞斯太太說道:「親愛的瑪琪,船到紐約還有兩個晚上,不必再為今晚睡哪裡費神了,我會為你安排地方的。和你說話令我感到開心。老實說,我邊上雖然有不少年輕姑娘,但她們除了會說‘是,施特勞斯太太’,‘不,施特勞斯太太’之外,幾乎就沒什麼別的話了……」
    這時候,僕人進來,對斯特勞斯太太說道:「太太,霍克利先生聽說斯特勞斯先生的事,想親自過來看望。如果您這裡沒什麼不方便的話,他大概十分鐘後到。」
    瑪格麗特毫無心理準備,一驚,下意識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斯特勞斯太太卻笑了。
    「這太巧了。去告訴他,我和我丈夫都非常感謝他的關心。斯特勞斯先生已經醒了。」
    僕人應聲離開。斯特勞斯太太對著瑪格麗特說道:「來吧,正好趁這個機會,你再向他道個歉。別怕,相信我,他會原諒你的。」
    想到片刻後,那個盛怒之下曾咬牙切齒要掐死自己的男人突然看到自己竟現身在這裡時的情景,瑪格麗特忍不住感到頭皮一陣發麻。她壓抑住因為這個突然插曲而變得忐忑不安的心跳,朝邊上的斯特勞斯太太露出了一個勉強的鎮定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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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9

老霍克利先生與斯特勞斯先生早年往來叢密,最近幾年兩人雖然見面不多,但還保持著一年里至少相約兩三次同去釣魚或者打獵的交情。所以當卡爾得知斯特勞斯白天發生的意外之後,於情於理,都要來探望一番。出於避免唐突打擾斯特勞斯先生休息的考慮,他先打發人送去口訊,在等待回訊的時間里,他湊到鏡子前,觀察了下自己的眼睛。
    雖然已經過了一夜,但昨天被香水噴傷過的眼睛還沒完全恢復正常,加上昨晚睡得很糟糕,眼白上的紅色血絲依然沒有完全褪盡,不但如此,而且不時會感到酸脹。據醫生的說法,大概還要兩三天才能完全恢復。
    這個該死的女人!
    卡爾滴完眼藥水後,在心裡又詛咒了一遍。
    警衛室的幾個船員一直幫他在找那個女人,昨晚幾乎搜遍了三等艙,但很奇怪,她居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不知道躲到哪裡去了。
    要是讓他再抓到她,他絕對不會再對她有任何的憐憫之心。他在心裡嘀咕了一句。
    「先生,斯特勞斯太太說斯特勞斯先生已經醒了,他們非常感謝您的好意。」
    剛才被打發去傳訊的僕人回來了。
    卡爾唔了一聲,再次看了眼鏡子里的自己,見著裝沒什麼問題了,轉身要走時,腳步忽然停下,幾秒過後,他看向一直站在邊上的洛夫喬伊:「去問下布克特小姐,要不要和我一道過去。」
    洛夫喬伊立刻消失在門口,很快,他就回來了。
    「布克特小姐說自己有點不舒服,不想去,請您幫她轉達對施特勞斯先生的問候。另外,她說晚上也不能與您一道去用餐了,請您原諒。」
    這樣的回答,彷彿原本就在卡爾的預料之內。他的神情沒有絲毫變化,只是淡淡地道:「我知道了。去告訴她,讓她好好休息。」
    「先生,」洛夫喬伊靠了些過來,用別人聽不到的語調提醒他,「真的不需要我去看著她嗎?事實上……」他遲疑了下,彷彿接下來的話非常難以啓齒。
    在卡爾的注視下,他最後終於說道,「事實上,昨晚她離開後,我聽人說,有人看到她和那個畫畫的窮小子去了下等艙,還在那裡喝酒跳舞……」
    卡爾皺了皺眉頭。
    昨晚因為眼睛不舒服,他沒像前兩天那樣去宴會廳用餐。羅絲在他邊上的時候,他表示自己沒事、讓她隨意,她聽了後,彷彿如釋重負,隨後就離開了。
    這並沒什麼,卡爾從不覺得自己要求自己未來的妻子必須時刻陪在邊上。她也有自己的圈子,就像男人很多時候並不方便讓妻子待在他的邊上一樣,何況,他眼睛的傷勢也沒有嚴重到必須要有人在邊上陪著的地步。雖然對她顯然敷衍態度感到有點不快,但聯想到兩人白天剛剛發生的那場口角,也就不奇怪了。
    「先生,之前我就提醒過您的,布克特小姐有點不對勁,但是您卻好像沒放在心上……」
    洛夫喬伊用含含糊糊的語調繼續說道。
    「是你自己去跟蹤她的吧?」
    卡爾打斷了他。
    洛夫喬伊一怔,但接下來,既沒有承認,但也沒否認,只是沈默了,表情顯得有點固執。
    這個比驢還倔的老傢伙!
    卡爾忽然覺得自己額頭上的那根筋又抽痛了起來……
    他想起了昨天和羅絲的那場口角。雖然在他看起來,這口角非常無謂,因為她原本就不該有那樣的想法。但既然發生了,而女人通常都是記恨的,鑒於他還沒有生出類似於打算取消這樁婚姻的念頭的前提下,他原本應該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到羅絲身上的。比如,找她再談談,或者至少,關心一下她的行蹤。
    但是他沒有。現在想想,他自己都覺得有點反常。
    一定是那個愛爾蘭女人的緣故。他被這個莫名其妙破壞了他正常生活的瘋子般的女人徹底給惹毛了,以致於從昨天開始,滿腦子就只剩抓住她施加報復的念頭,這才導致了對於照顧羅絲情緒方面的疏忽……
    「霍克利先生?」
    見他不過問了這樣一句就沒了下文,站在那裡表情看起來像是在出神,就連最熟悉他的洛夫喬伊一時也有點猜不到他現在的想法,於是忍不住提醒了一聲。
    卡爾終於回過了神,思緒轉到洛夫喬伊剛才告訴他的那個消息,忍住心裡忽然湧出的那種不舒服的感覺,再次皺了皺眉。
    他的未婚妻不顧體面,現在已經不止是言語上的出格,變本加厲不但與另外一個男人廝混在一起,還公然做出這樣完全有悖於她現在身份的舉動,突然聽到這樣的消息,正常來說,他應該會感到非常憤怒。
    但很奇怪,他現在只感到不快和深深的厭惡,並沒有非常憤怒的感覺,至少,比不上那個愛爾蘭女人帶給他的憤怒。
    他回憶了下今早早餐時見到羅絲時的情景。
    雖然下個星期他們就要結婚了,但畢竟現在還只是名義上的未婚夫妻,不管他們私下裡有沒有夫妻之實,現在就公然住在一起,絕不是件體面的事,所以上船之後,他和布克特母女各自都有自己的房間。這幾個晚上,他也沒有興致和她睡一起。昨夜羅絲離開後,直到臨睡前,他一直在等著船員抓住那個女人的消息,而她也沒有再出現過。今早見到她的時候,他並沒怎麼留意她的情緒,只記得她看起來有些恍惚,吃得也不多,心事重重的樣子。只不過最近她一直都這樣,而他的注意力似乎也更多地放在了那個愛爾蘭女人的身上,所以他並沒起什麼疑心。沒想到的是,昨夜她竟然瞞著自己做出了那樣的事。
    他並沒打算責怪洛夫喬伊擅自瞞著他做出跟蹤羅絲的這種舉動的行為。事實上,如果不是上船之後接二連三地發生了那麼多焦頭爛額的意外,以他眼裡揉不進沙的性格,一旦對未婚妻的舉動有所懷疑,他也絕不會聽之任之的。
    他未來的妻子可以不愛他,但絕對不能背叛他,這是他的底線。
    「布克特太太知道她女兒的所為嗎?」他問了一聲。
    「應該不知道。」
    他眯了眯眼,吐出一口氣,吩咐道:「我知道了。你的考慮是對的。那就替我盯著她。還有兩個晚上就到紐約了。我不希望在這條船上,會有任何關於我的醜聞流傳。等我回來,我會解決這個問題的。現在我該走了。」
    說完這句話,他戴上帽子,正了正帽檐,往斯特勞斯夫婦所住的艙房走去。
    同住b艙層,兩個地方距離並不遠。
    ————
    「太太,霍克利先生來了。」
    瑪格麗特還沒完全調整好心跳的時候,就聽僕人再次來通報。
    「太好了。」施特勞斯太太看向瑪格麗特低聲道,「親愛的,你先到那裡去坐坐,」她指了指她右手邊的一個房間,「等霍克利先生探望了施特勞斯先生,我會單獨和他談關於你的事的,然後我會叫你出來給他道歉。別怕,一切有我。」
    瑪格麗特已經聽到門外似乎傳來腳步聲了,剛剛才緩下來的呼吸一緊,忙不迭地點頭,立刻衝到了施特勞斯太太所指的房間。
    「可憐的女孩,怕成這樣……」
    施特勞斯太太看著她跑得比受驚兔子還要快的背影,忍不住嘆了一聲。
    瑪格麗特衝進房間立刻關上門,然後躲在門後聽著外面的動靜。
    果然,卡爾來了。
    她聽見他與迎接他的施特勞斯太太在寒暄,又詢問施特勞斯先生的情況。即便隔著門,也能想象得到他現在那種殷勤的態度和身上帶著的充滿紳士風度的彬彬有禮。這與她習慣了的那個隨時爆出粗口要掐死她的卡爾·霍克利判若兩人!
    寒暄過後,卡爾輕輕攙住施特勞斯太太的胳膊,面帶微笑地跟著她往施特勞斯先生的房間去。
    聲音漸漸消失了。
    瑪格麗特反過身,靠在門上,閉上眼睛,呼出了一口氣。
    ————
    考慮到施特勞斯先生的情況,探望時間並適合過長。大約十分鐘後,在送上了自己的祝願之後,卡爾起身告辭。
    「謝謝你來看施特勞斯先生,」斯特勞斯太太送卡爾出來,「放心吧,施特勞斯先生一定會像個小伙子一樣地去參加你的婚禮的,你要小心到時候他可能會吃掉一頭牛。」
    卡爾笑著回應來自斯特勞斯太太的幽默,順便解釋了一句,「我的未婚妻羅絲本來也想來的,但她恰好身體也有點不舒服,所以只能讓我轉達對斯特萊斯先生的問候。」
    「你們真是太好了!但願她能快點好起來!」
    走出房間的時候,斯特勞斯太太停下了腳步。卡爾看她一眼,「您還有事嗎,太太?如果有,請儘管說。」
    斯特勞斯太太露出帶著歉意的笑容,「被你猜中了,確實有件事想請求你的幫忙,但願你不會覺得我太過冒昧。」
    「太太,我對您的尊重就像對我母親的尊重。只要我能做到,您只管說就是。」卡爾立刻正色回答。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是個慷慨仁慈的年輕人!那麼我就開口了,」施特勞斯太太笑容滿面,「關於我想請求你幫忙的事,和一位名叫瑪格麗特·費斯的小姐有關。你應該認識費斯小姐吧?」
    」瑪格麗特·費斯?」
    突然聽到這個他厭惡得牙癢的名字從施特勞斯太太的嘴裡冒出來,卡爾以為自己聽錯了,重復了一遍後,驚訝地看著她。
    「是的,瑪格麗特·費斯!」施特勞斯太太說道,「這位年輕小姐知道自己犯了個巨大的錯誤,她現在非常後悔,也很害怕,希望你能原諒她!」

☆、Chapter 20

瑪格麗特知道斯特勞斯太太現在應該已經在與卡爾談關於自己的事了。
    儘管她也篤定地認為卡爾應該會賣這個面子給斯特勞斯太太,但,只要想到卡爾現在極有可能的表情和心理狀態,她就止不住地在心裡感到一陣陣的發虛。
    時間其實並不長久,但對於等待著的瑪格麗特來說,卻漫長得彷彿一隻蝸牛在移動。
    為了緩解心理壓力帶給她的焦躁不安,她開始一下一下地深呼吸。
    當她數到第十下的時候,忽然聽到門外傳來斯特勞斯太太的聲音:
    「親愛的瑪琪,出來吧!」
    瑪格麗特的心臟咯噔一跳。
    就在這一瞬間,她甚至產生了一種類似於後悔的感覺。
    不找斯特勞斯太太幫忙的話,說不定也能逃過來自卡爾·霍克利的威脅,至少,她不用去面對像現在這樣讓她感到尷尬無比的情況。
    但……
    一切都是自己的決定。
    她最後用力呼吸了一口氣後,伸手抓住面前那把打磨得如同黃金般溜光金燦的黃銅門把鎖,打開了門,然後從裡面走了出去。
    「瑪琪,霍克利先生答應不再追究你的事了。現在你需要做的,只是向他誠懇地道上一個歉!看吧,看我之前對你說了什麼!我就知道他會原諒你的!」
    她剛走出來,下垂的視線還來不及第一眼看到的距離她七八步之外的地面上的那雙錚亮水牛皮男式皮鞋上抬高,就聽到邊上斯特勞斯太太充滿了欣喜的說話聲音。
    瑪格麗特硬著頭皮,抬起了眼。
    他的一隻手插在深藍色帶竪窄條紋長褲的褲兜里,身體靠在一張桌子的邊上,姿勢顯得很放鬆。
    他正看著她,臉上……臉上竟然帶著和煦的笑容!
    「費斯小姐,很高興能再次見到你。」
    他用聽起來相當溫和的語氣率先和她打了聲招呼。當看到她也終於抬眼,和自己四目相對之後,唇邊的那縷笑紋更加深了。
    瑪格麗特一怔。
    老實說,這太意外了,完全超出了她之前的想象。
    她略微艱難地動了動嘴唇,想說點什麼的時候,看見卡爾忽然朝自己走了過來,最後停在她的面前。
    「事實上,她完全不用向我道歉,太太,」他看了她一眼,扭臉對斯特勞斯太太說道,「一切不過是場誤會而已,甚至……」他頓了一下,迅速瞥了眼瑪格麗特,唇邊再次露出一絲顯得意味深長的笑意,「當我從您這裡得知了她與他父親之間的深厚感情以及她是如何努力地靠自己的奮鬥想要讓她的父親過上更好的生活的故事之後,我甚至對她的遭遇充滿了同情和敬意!太太,您說得沒錯,像這樣一位靠自己奮鬥的才華橫溢的年輕小姐,我有什麼理由不原諒她因為一時疏忽而犯下的小錯誤呢?不過是輛車而已!」
    瑪格麗特的臉騰地熱了起來。
    他的弦外之意像釘子一樣扎人,但在完全不明就里的外人——例如斯特勞斯太太聽起來,卻這麼充滿了理解和風度。
    施特勞斯太太笑了起來,看向從門裡出來後還沒吭聲的瑪格麗特。
    「雖然霍克利先生大度到不需要你的道歉,但親愛的瑪琪,我覺得一個充滿誠意的道歉還是必須的,畢竟是你不對在先。」
    瑪格麗特費勁力氣,終於擠出一個看起來符合「充滿誠意」標準的笑容,對對面的卡爾說道:「非常感謝您,霍克利先生……我為您的大度而折服……我也為自己給您造成損失和對您的所有冒犯而感到深深後悔……感謝您的原諒,我將銘記在心……」
    卡爾笑了笑。
    「好啦,那麼問題就解決了!」施特勞斯太太高興地說道,「關於對你和船公司的賠償事宜,我會再找他們談的,我將為她做擔保。」
    「您真善良,太太。如果沒有別的事的話,我先告辭了。」
    卡爾戴上帽子,朝施特勞斯太太彎了彎腰。
    「我送你。」
    施特勞斯太太說道。
    瑪格麗特跟在後面送卡爾出去。到了門口的時候,卡爾請施特勞斯太太留步,瞥了眼她身後的瑪格麗特,唇邊依然掛著著笑意,隨即轉身離去。
    「親愛的,看,我之前對你說的沒錯吧?卡爾並沒你想象的那麼不近人情。甚至可以說,他是我見過的最大度的人了!事情就這麼解決了,我真為你感到高興。」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後,施特勞斯太太由衷欣喜地說道。
    瑪格麗特對她的話表示認同,並且再次為她的幫助向她表達誠摯的謝意。
    ————
    天黑了。時鐘指向晚上的九點鐘。
    瑪格麗特剛洗過澡,換了施特勞斯太太給她的一件非常漂亮的新的鑲花邊乳色絲綢睡衣。
    睡衣尺寸相對於她來說偏大,必須要束著腰帶才能掩胸。
    頭髮還沒乾透。她坐在床邊,用蓬松柔軟的白色吸水巾有一下沒一下地擦著,有點出神。
    距離剛才那一幕「大度的諒解」和「誠摯的道歉」過去已經差不多三個小時了,瑪格麗特進到這個房間後,就一步也沒有出去過。
    應該說,除去因為卡爾臨去前投來的那一瞥而給她帶來的壓迫感之外,現在的瑪格麗特確實就像那個找到了她的船員說的那樣,「交上了好運」。
    斯特勞斯太太給她安排了這個房間,接下來最後兩天的吃住難題迎刃而解。
    接下來,只要不再發生別的什麼意外,她等最後那一刻到來,然後衝到最前面坐進救生艇,一切就都沒問題了。
    她不相信卡爾真的就這麼放過了她。
    為了避免萬一再撞到他,她決定了,絕不在沒有斯特勞斯太太一起的情況下單獨離開這個房間。
    「費斯小姐!」
    房間門口忽然響起與她同住的道格拉斯小姐的聲音。
    道格拉斯小姐是跟隨斯特勞斯夫婦一起上船的護士。
    瑪格麗特過去開門。
    「費斯小姐,有個小男孩來找你。」道格拉斯小姐說道,表情有點好奇。
    瑪格麗特立刻想到了謝利。
    早上和謝利分開的時候,他說他會到顯影室去找她。如果他真的去了,見不到自己,而斯特勞斯先生發病後的動靜並不小,以他的精靈,聯想到自己繼而打聽到她在這裡,並不算一件難事。而且,現在才9點,對於夜生活豐富的泰坦尼克頭等艙乘客來說,這個晚上不過剛開始而已。
    或許是他趁著布萊克太太不在,偷溜出來找她?
    「他說他叫謝利。」道格拉斯小姐補充了一句。
    瑪格麗特不再猶豫,立刻放下毛巾,略微整理了下頭髮。要出去前,低頭看了眼身上的睡衣,拿過一件同樣來自斯特勞斯太太的厚外套,套在外面後,匆匆往外走去。
    她到了門口,朝外探出頭,卻沒見到謝利。正想回頭問道格拉斯小姐,忽然聽見有人叫了一聲短促的「費斯小姐」,循聲望去,見走廊的盡頭,出現了一個戴著帽子的小男孩的身影,他正朝她招手。
    瑪格麗特一喜,急忙朝他走了過去。
    這道走廊很長,盡頭的燈光略暗,加上瑪格麗特有點淺近視,等走得近了些,才覺得有點不對。
    這個小男孩雖然身形和謝利差不多,但……
    他不是謝利!
    瑪格麗特頓覺不妙,立刻停下腳步,轉身要往回走的時候,已經遲了,一個男人從走廊盡頭走了出來。
    卡爾·霍克利!
    瑪格麗特大驚失色,撒腿就往回跑,卻跑不過對方的長腿。卡爾幾步就趕了上來,從後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
    「不想吃苦頭的話,給我老實點!」
    瑪格麗特下意識掙扎的時候,他湊到她耳畔,低聲說了一句。
    瑪格麗特見識過他的狠,不敢造次,立刻放棄掙扎。
    他哼了聲,轉頭朝那個男孩招了招手。
    男孩立刻跑了過來。
    「拿去吧。」
    卡爾遞給他一張鈔票。
    男孩笑嘻嘻地接過,衝瞪著自己的瑪格麗特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後,迅速跑掉。
    卡爾拽著瑪格麗特往前走,臉色陰沈,到了他住的套房後,粗暴地推她進去。
    門是虛掩地。瑪格麗特應推而入,腳被地毯絆了一下,打了個趔趄,差點摔倒。站穩腳之後,看見洛夫喬伊站在酒櫃邊,正在仔細地擦酒杯。
    他彷彿吃了一驚。看了眼卡爾,見他臉色陰沈一語不發,於是迅速迅速放下酒杯,然後面無表情地從瑪格麗特身邊走了過去,順帶還關上了門。
    偌大的房間,只剩下了瑪格麗特和臉色不善的卡爾。他盯著瑪格麗特,臉上帶著近乎獰笑的表情,一步一步地逼向她。
    瑪格麗特現在簡直恨不得一巴掌扇死自己。
    還是輕看了這個男人的報復心!
    怎麼也沒想到,根本不用等用明天,才過去幾個小時而已,他就迫不及待地用這種手段抓到了她!
    瑪格麗特一步步地後退,直到後背抵在了剛才洛夫喬伊站過的酒櫃邊緣,再沒退路了,只好停下來。
    「好吧——霍克利先生!」瑪格麗特無可奈何地開口,「我承認一開始就是我不對。但是在斯特勞斯太太那裡,您已經接受了我的道歉的。現在您卻又這樣對我。你還想要怎麼樣才肯原諒我?請您告訴我,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照辦。」
    「原諒你?」卡爾撇了撇嘴,「我親愛的瑪琪——」他模仿斯特勞斯太太的語調,卻叫人聽得毛骨悚然,「你未免把我想得也太好了。」
    雖然身上套著大衣,房間里也很溫暖,但柔軟絲綢料子睡衣下的胳膊,卻迅速冒出一顆一顆的雞皮疙瘩。
    瑪格麗特心裡十分清楚。
    現在又落到了他的手裡,還想善了的話,簡直就是痴心妄想。
    「那麼,你到底想怎麼樣?直說吧!」
    她挺起胸和肩膀,不再逃避他的逼視,問道。
    「我想怎麼樣?」
    他的眼皮跳了跳。盯她那張露出死豬不怕開水燙表情的臉幾秒後,忽然伸手打開酒櫃中間的一個抽屜。
    抽屜里,躺著一把槍。
    他拿出槍,從上衣內兜里掏出一塊潔白的手帕,開始不緊不慢地擦拭著槍柄。
    瑪格麗特看著他,呼吸漸漸地困難起來。
    「你想幹什麼?」
    她的喉嚨開始發緊。
    「如你所見。」
    他丟掉帕子,開了槍栓,隨即一寸寸抬起胳膊,最後,將槍口頂到了她的額頭上。
    溫暖的皮膚驟然觸及冰涼堅硬的金屬,這觸感令她全身無法自控地戰慄起來,像得了瘧疾般一陣陣地發冷。
    「你不敢的!」
    瑪格麗特強自鎮定,聲音卻開始乾澀。
    「沒有我不敢的事,小姐。」他將槍口用力一頂,俯下臉,獰笑著說道。
    瑪格麗特頭被迫後仰。睜大眼睛,看著他那對一動不動盯著她的流露出近乎冷酷和殘忍光芒的眼珠子,心裡其實十分清楚。
    如果他真的想用殺了自己的方式來洩憤,她一定會死得悄無聲息。下一刻,她就將是茫茫黑夜裡被丟棄在冰冷大西洋海水里的一具永遠也見不到天日的死屍了。
    「霍克利先生,你不能這樣對我……」
    卡爾聽著她近乎變調的嗓音,盯著她近在咫尺的、因為恐懼而放大的瞳孔和顫抖得厲害的捲曲眼睫毛,莫名其妙地,沈睡在他身體深處的能給腎|上腺帶來快感的某種興|奮竟然像是突然間被喚醒,如同毒蛇般地上竄。
    但他還不打算這樣就放過她。
    他非常享受這種時刻。
    「晚了,費斯小姐,」他用不帶半點情感的語調冷冰冰地道,「感謝你在三個小時前帶給我的巨大驚喜,這是我對你的回敬。」
    話音未落,伴隨著清脆的機械「咔嗒」一聲,他扣下了扳機。

☆、Chapter 21

子彈經過消|音|器槍口發射而出的獨特的沈悶聲響撞擊著她的耳膜,她聞到了來自於它的清晰的死亡味道,來得那麼快,快得讓她根本就沒有任何防備。
    她尖叫一聲,眼睛猛地閉了上去,大腦隨之變成一片空白。
    但是預料中的事情卻沒有到來。
    一秒,兩秒,三秒……
    瑪格麗特慢慢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腦袋並沒有開花,人也沒有倒下,她依然站在原地,毫髮無損,只不過手腳在打顫,整個人抖得如同秋風中的一片落葉。
    在這一刻,她的大腦依然無法正常運轉,直到聽到身後傳來汩汩滴濺的聲音,下意識地扭頭回望,看到酒櫃的一面玻璃碎裂,擺在裡面的一瓶裝有亨利四世乾邑白蘭地的酒瓶四分五裂,琥珀色的液體正沿著櫃體緩緩往下流淌,這才慢慢地緩過了神。
    她猛地回頭,看見卡爾·霍克利已經收回了槍,他正看著她,一側唇角微微往上挑起,勾出了一個明顯扭曲的弧度。
    他在笑,眼睛里流露出絲毫不加掩飾的滿是惡意、甚至近乎變態般得意的譏嘲之意。
    瑪格麗特明白了。
    她原本已經失了血色的臉一下漲得通紅,脈搏連同呼吸開始急促。
    「怎麼,嚇到你了嗎?」他慢條斯理地吹了下槍口,「這把槍很久沒用了,剛才不過是試槍而已。」
    「你這個……混蛋!要下地獄的魔鬼!怪不得你的未婚妻不愛你!你完全就是個變態!你就等著戴綠帽子當烏龜吧!」
    極度的絕望與醒悟過來覺察到被愚弄的羞恥憤怒之間相隔不過一線。片刻前的所有恐懼蕩然無存了。她瞪著對面這個如同惡魔的男人,不顧一切地破口大罵。
    卡爾臉上的笑意倏地消失。毫不猶豫抬手甩了她一巴掌。
    「啪!」一聲,瑪格麗特的臉被他的掌力摑得扭到過去,一陣火辣辣的疼痛立刻襲來,跟著,她額頭一涼,黑洞洞的槍口再次頂了上來。
    「收回你的話!求我!」他惡狠狠地將她頂到了酒櫃的牆邊。
    瑪格麗特慢慢扭過臉。
    她的臉再次白得完全失了血色,柔嫩無暇的一側臉龐肌膚映了片被掌摑後留下的淺紅印子,漂亮的眼睛冷冷睨著他。
    「你,是,一,個,變,態!」
    她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字,清晰地從嘴裡再次吐出這句話。
    卡爾額頭上的青筋猛地抽了一下。他盯著她毫不示弱的眼睛,食指關節微動,慢慢扳動扳機。
    空氣彷彿凝固在了暖黃色的燈光里。四下安靜得甚至能聽到殘餘酒液一滴一滴落濺到柚木地板上的聲音。
    突然,剛才被子彈打破的那面嵌在酒櫃上方的玻璃殘片從原來的位置上掉落下來,嘩啦一聲砸在地板上,玻璃碎屑四下飛濺。一片三角形的玻璃碎片划過瑪格麗特裸在大衣下擺下的小腿,在一側划出了一道口子。
    瑪格麗特的眼睫毛微微一抖。
    卡爾的視線落到了她的小腿上。
    鮮紅的血從那道被划破的小口子里滲了出來,沿著她乳白色的皮膚慢慢地往下滴,最後匯聚到她形狀纖巧的腳踝上,濡成似花的模樣,帶著種近乎妖艷的美感。
    他盯著看了一會兒,視線漸漸地往上移動。
    瑪格麗特忍著小腿傳來的微微刺痛感,一直等著他下一步動作,卻沒等到。突然覺得他的靜默有點反常,順著他的視線微微低頭看去,立刻明白了過來。
    她出來的時候,大衣腰帶系得並不怎麼緊。剛才那麼一陣折騰,現在腰帶有點松開,領口就遮不住胸前露在睡衣外的那片肌膚了。
    她臉微熱,迅速捂緊領口,戒備地盯著他,「你在看什麼?」
    卡爾從鼻孔里發出一聲輕不可聞的嗤聲,放下胳膊把手上的槍擱在了酒櫃上,接著坐到邊上的一張沙發里,掏出煙盒,點了一支煙。
    「費斯小姐,你不知道女人學會在適當的時候向男人示弱是一項必備的技能嗎?我很奇怪,以你這樣的脾氣,居然能好好地活到現在。」
    他深深抽了口煙,瞥一眼還僵硬站在原地不動的瑪格麗特,慢悠悠地說了這麼一句,語氣聽起來有點怪異。但瑪格麗特無暇去多想什麼。
    她只知道他改主意了。
    她暗暗地吐出一口氣,這才感到虛汗腿軟,勉強撐著才能站立。
    那塊突然掉落的玻璃救了她一命。如果不是這麼一個岔子,或許現在她已經死在了這個喜怒無常的變態狂的槍口下。
    「回答我的話!」
    見她默不作聲,他突然厲聲命令。
    瑪格麗特只好說道,「霍克利先生,我不知道我該說什麼了。我曾不止一次地在您面前向您道歉,但是您非要把我關起來,而我不想在船上的這幾天時間里失去自由,這就是我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冒犯您的原因……」
    「滿口謊言!充滿心機!費斯小姐,看來我還是小看了你!你竟然用這種方式攀上了斯特勞斯先生和太太。那位善心的太太讓我原諒你,但你告訴過她你不但當了無恥的偷聽者,還差點弄瞎了我眼睛的野蠻行徑嗎?」
    「我很抱歉……但當時那樣的情況下,我沒別的選擇……」
    「住口!我厭惡了聽你喋喋不休地為自己狡辯!」
    瑪格麗特無可奈何地看著他,「好吧,霍克利先生。但是既然發生的事情已經無法改變了,請您告訴我,到底要我怎麼賠償您,你才肯原諒我?我不希望您限制我的自由,這是我唯一的請求。」
    「你全身上下,有什麼可以拿來賠償我的東西?」
    卡爾掐滅抽了幾口的煙,用譏嘲的語氣反問。視線再次從她的腿上掃過她的身體,最後落到她的臉上,
    瑪格麗特一愣。
    她並非什麼都不懂。
    當一個男人用這種語氣和眼光看一個女人的時候,他需要什麼,不言而喻。
    她只是有點不解。雖然她確實算得上漂亮,但也不至於到了讓男人瘋狂的尤物地步。到底出於什麼原因,會讓眼前這個原本已經對她掏槍洩憤的男人改變主意,忽然對她產生了這種略顯突兀的欲|望?
    「您……」
    她遲疑了下,有點不確定。
    他沒開口,只是靠在椅背上,不置可否地看著她。
    瑪格麗特明白了。
    她的猜測沒錯。這正是他現在的想法。
    還有什麼,比用這種方式羞辱一個女人來得更徹底?
    她是一個漂亮的年輕女人,而他就是個毫無道德底線可言的上流社會成功男人的代表。從本質上來說,他與布萊克先生本是一丘之貉。
    瑪格麗特忍住心頭湧出的難堪與羞恥感,在他的注視下沈默了片刻後,慢慢脫去大衣,丟在了腳邊,身上只剩那件幾乎遮擋不住什麼的單薄絲綢睡衣。
    卡爾依然看著她,沒動,但衣領後的喉結卻微不可察地滾了一下。
    瑪格麗特的表情漸漸變得平靜,甚至到了最後,坦然地與他對視。
    「霍克利先生,這就是你要的賠償嗎?如果你真的要用這種方式,我願意接受。但有一點希望能得到你的確認。在我滿足你之後,我不再欠你什麼,你也無權再繼續為難我,也就是說,我們兩清了。」
    卡爾眯了眯眼,依然沒有開口。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那麼來吧。」
    瑪格麗特轉身朝床邊走去,爬上去筆直地躺了下去。
    「希望您能快點。我怕回去晚了,施特勞斯太太會問我原因。」
    她用刻板的聲音催促了一句,最後閉上了眼睛。
    ————
    瑪格麗特躺在床上閉上了眼睛。
    過了一會兒,她聽到他靠近的腳步聲,然後,床墊一沈,他好像坐了下來。
    兩人的距離已經很近了。她甚至能夠聞到來自他身上的那種混合了淡淡古龍水和煙草的氣味。
    她也感覺得到,他正看著自己。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但他既沒動她,也沒離開。
    她想表現得更加老練一些,但這樣衣不蔽體地暴露在一個男人審視目光下的等待還是顯得那麼漫長難捱,眼皮終於控制不住地開始微微顫抖。
    突然,一個有點突兀的聲音突然在她頭頂響起:「滾!別弄臟了我的床單!」
    瑪格麗特睜開眼睛。見他已從床邊站了起來,俯視著她,目光冷漠。
    她微微一愣。
    「費斯小姐,在你想用肉體償債之前,我建議你先去紐約布魯克林的亨茨龐特街向那裡的妓|女學習一些必要的技巧。你覺得男人會對床上的一根木棍感興趣嗎?並且,容我提醒你,龐特街最貴的妓|女價錢也遠遠不及我那輛被你撞壞的汽車的一個輪胎!」
    刻薄的話繼續從他嘴裡毫不留情地澆向她。
    瑪格麗特慢慢地坐了起來。
    她根本就不在意他用如何厭惡與刻薄的語氣羞辱自己,現在她只隱隱意識到一件事,她居然好像可以逃過這一場原本看起來勢必難免的肉體交易了?
    一陣狂喜從心底漫了出來。
    但她絲毫不敢表露,唯恐被他看了出來下一秒又改變想法。
    「那麼……我可以走了?」
    她試探地輕聲問。
    「滾!」
    他從喉嚨里擠出了這一個字,目光陰沈。
    瑪格麗特如逢大赦般連滾帶爬地下了床,撿起地上的大衣,一邊穿一邊跑,飛快地衝了出去。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後,卡爾臉上的表情立刻消失。
    他略微煩躁地脫去外套,扯松領結。
    洛夫喬伊迅速進來了,看了眼狼藉的酒櫃,略微不解地問道:「先生,就這麼放她走了?……」
    「見鬼!我不是跟你說過,領結別扎那麼緊嗎?你是想勒死我嗎?」卡爾衝他嚷了一聲。
    洛夫喬伊感到有點莫名其妙。
    確實,一向是他幫霍克利先生扎領結的。但是……
    「是您之前抱怨我扎得過松,所以我才扎緊些的……」他小聲辯解。
    「好吧好吧,是我的錯。以後再給我扎松點!」卡爾舉起雙手,做了個投降的動作,「我先去衝個澡。」
    「您不都習慣在早上衝澡的嗎?」洛夫喬伊望著他的背影繼續莫名其妙,「並且,我想提醒下您,九點半您與加拿大新幹線鐵路公司總裁的海因斯先生約好打牌的,現在快到點了!」
    「那就取消它!」卡爾的咆哮聲從浴室里傳了出來,砰一聲關了門。
    洛夫喬伊露出費解之色,聳了聳肩,唯恐讓海因斯先生久等,轉身急忙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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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2

運氣總算還沒有糟糕透頂。瑪格麗特披頭散髮從卡爾房間跑出來回住處的路上所幸並沒撞到什麼人。只有道格拉斯小姐對她消失了將近半個小時感到有點奇怪。瑪格麗特進來的時候,她問了一聲。
    「我與那個孩子以前認識。剛才送他回去……」
    瑪格麗特還沒說完,道格拉斯小姐看見她小腿上的血,吃了一驚,「哦上帝,你的腿怎麼了?」
    瑪格麗特低頭看了一眼,這才想了起來,見無法隱瞞了,呃一聲,「……剛才我送那個男孩回他房間的時候,不小心打破一個杯子,腿被划了下。」
    「快讓我給你瞧瞧。」
    道格勞斯小姐立刻就相信了,急忙去拿醫藥箱幫瑪格麗特包扎傷口。
    小腿處的玻璃划傷並不深,簡單處理過後,瑪格麗特向道格勞斯小姐道謝,回到自己房間。
    ————
    第二天,瑪格麗特藉口腿傷,一直留在房間里。
    她知道卡爾昨晚最後的那一聲「滾」,應該意味著他不再找她麻煩了。雖然到現在還想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這樣放過自己,但這無關緊要。重要的是,她現在可以像別的乘客那樣隨意走動在這條游輪上了。因為斯特勞斯夫婦的關係,她甚至可以跟在他們身邊出現在原本只有上等人才配停留的地方。
    但是她沒這個心情。
    今天已經是十三號,她上船的第四天了。
    過了今晚,就是明天。
    如果一切都相同的話,明天,就是這條船的末日,這條船上將近一半的人,也將隨同這個二十世紀初的工業「神話」陪葬在漆黑冰冷的大西洋海底。儘管她一再告訴自己,以她的能力,獨善其身是明智合理的抉擇,但在心裡,終究還是無法做到心安理得地去面對。
    所以她不想離開這個房間。這大概也是一種鴕鳥心態。看不見,也就沒那麼多的糾結了。
    但是到了傍晚,施特勞斯太太卻讓她一起去參加晚禱。
    「親愛的,我聽道格拉斯小姐說,你一整天都待在房間里?這可不好。就連斯特勞斯先生,醫生都允許他可以到甲板上散散步了,鼓勵他多呼吸新鮮空氣。來吧,和我們一起去禮拜堂。」
    斯特勞斯太太是個虔誠的教徒,每天的這種晚禱都不會錯過。
    瑪格麗特沒那麼大的臉去拒絕來自斯特勞斯太太的好意,雖然沒什麼興致,但還是立刻感謝了她的好意,迅速收拾了下頭髮衣服,陪著老夫婦一道出了門。
    禮拜堂在a層。可以經由甲板散步去往。
    黃昏的時候,正是一天里甲板上人最多的時候。不但有頭等艙和二等艙的客人到這裡散步,那些三等艙的乘客,只要不怕挨嫌貧愛富的船員們的白眼,也是可以上來到這裡,與有錢人一起享受這相同的海上落日余暉。
    夕陽照在泰坦尼克號上,把甲板和甲板上的人全都染成了金色。聽著不遠處孩子們追逐嬉鬧的聲音,看著雙雙白頭,卻依然輓著胳膊喁喁細語的施特勞斯夫婦的背影,想到這極有可能就是這對可親又可敬的老夫婦能看到的最後的夕陽了,她的心裡湧出了一陣感傷。
    「瑪琪,看,這裡的景色真美。如果不是在大海裡,平時恐怕見不到這麼迷人的夕陽。」施特勞斯太太指著遠處的落日笑道,「知道嗎,我丈夫喜歡拍夕陽,昨天就是因為迫不及待想早點看到他拍的照片,這才出了意外的。」
    「確實,真的太美了。」瑪格麗特反應了過來,急忙附和一句。
    施特勞斯太太看了她一眼,「親愛的,你怎麼了?你有心事?還是我讓你陪我們去禮拜堂讓你感到不方便?」
    「不不,您誤會了,」瑪格麗特急忙解釋,「我非常樂意和你們一起去禮拜堂。剛才只是被這麼迷人的景色給吸引了,所以沒留意到您和我說話。」
    施特勞斯夫婦笑了起來。
    瑪格麗特終於忍不住了。快走幾步,來到了他們的身邊。「太太,先生,其實我確實有件事,但不知道該怎麼說。」
    「說吧。」施特勞斯太太鼓勵她,「我和施特勞斯先生都樂意聽你說。或許我們還能幫你的忙。」
    瑪格麗特輕聲說道:「其實……我昨晚做了個可怕的夢。我夢見……」
    她頓了下,看了眼施特勞斯夫婦。見他們看著自己神情認真,硬著頭皮繼續說道:「我夢見我們坐的這條船撞上了冰山,最後……沈了……」
    施特勞斯夫婦對望一眼,齊齊笑出了聲。
    「哈哈,可愛的女孩,」施特勞斯先生安慰著瑪格麗特,「我還以為什麼事。不過是個夢而已。而且,我敢非常肯定地告訴你,泰坦尼克號絕對不會沈沒。放心吧,再過兩個晚上,你就能踩上美利堅的土地了!」
    他這樣的回答,本就在瑪格麗特預料之內。她也沒指望能讓他們相信船會被冰山撞破繼而沈沒——不止他們,這條船上所有的人在最後一刻真正到來之前,上從船老闆伊梅斯、船長愛德華,下到三等艙里的任何一個乘客,想必誰都不可能會相信。
    她只是想確定,這對夫婦不會在最後時刻到來時像她知道的那樣選擇共死,他們完全沒必要這樣做。斯特勞斯太太就不用說了,以施特勞斯先生的年紀和地位,只要他願意,他完全可以登上救生艇。
    「啊,謝謝您的安慰。我也知道我被這個討厭的夢所攪擾是件愚蠢的事。但是我真的竟然有點擔心。施特勞斯先生,請您原諒我的冒昧,我想知道,如果萬一,我是說萬一有這樣可怕的事情發生,而救生艇卻不夠救走我們船上所有人的話,您會怎麼辦?」
    瑪格麗特小心翼翼地問道。
    施特勞斯先生哈哈大笑,笑聲爽朗。
    「我親愛的孩子,我小的時候,曾經夢想能成為了不起的英雄。但這輩子活到現在,不過也只是個普通人,經營了一家還算成功的商店而已。如果真有這樣的一刻,我希望我能像上帝那樣起拯救所有的人。如果不能,至少也要把機會讓給孩子和女人們。」
    「但是您完全也可以上救生艇的。畢竟,您年事已高,我想沒有任何人會對此表示異議。」瑪格麗特不死心地追問。
    「這和年齡無關。靠搶佔女人和孩子的座位活到一百歲,這對於一個男人來說,是一種羞恥。」斯特勞斯先生看向身邊一直傾聽著對話的妻子,「艾達,費斯小姐給我提出了一個很有意思的命題。我這樣的回答,你覺得怎麼樣?」
    斯特勞斯太太微笑道:「你一向都是對的,施特勞斯先生。」
    得到妻子毫不吝惜的誇贊,老先生再次笑了起來。
    禮拜堂就在前面了。
    這種每天都有的晚禱,參加的人並不多。大部分都是像施特勞斯先生和太太差不多上了點年紀的人。偌大的地方,空了不少的位置。
    跟隨與施特勞斯夫婦一樣陸續前來禮拜的人們進入裡面後,瑪格麗特就再也沒說話了。
    雖然她之前就能猜到施特勞斯先生的選擇,但真的聽到這樣的話從他的口中說出來,她還是沒法做到無動於衷。
    倘若求生是一種本能,坦然赴死則是一種情懷。
    坐在禮拜堂里,耳畔傳來風琴伴奏的贊美詩時,神思一直有點恍惚的她忽然又想到了卡爾·霍克利。
    毫無疑問,倘與施特勞斯先生面臨相同的選擇,他會選擇求生。不擇手段。
    她自然不會去譴責他。
    被秉承情懷的施特勞斯先生視為恥辱的舉動,在實用主義者看來,不過是件非常正常的事。就像肚子餓了要吃飯,困了要睡覺一樣。
    立場決定了行動,如此而已。並且瑪格麗特也知道,她其實也和他一樣。
    他們都是實用主義者,並不具備悲天憫人的情懷,凡事以自我為中心。從這一點來說,她和他其實是同類。
    ————
    晚禱的時間不長。
    結束後,瑪格麗特從座位上起身,跟隨施特勞斯夫婦出來。
    施特勞斯夫婦遇到一個朋友,雙方聊起了天。
    瑪格麗特站在邊上,靠在甲板的欄桿邊等。
    她的衣袖忽然被人扯了下,低頭看見一張熟悉的臉。
    「謝利!」
    瑪格麗特驚喜不已,隨即四下看了下,「你一個人嗎?」
    謝利笑嘻嘻地低聲說道:「我剛才就看到你了。昨天傍晚我去顯影室找你,想給你帶點吃的,卻沒看到你,我擔心死了。後來聽說有個小姐救了施特勞斯先生,我就放心了,知道一定是你。你現在住哪裡,我明天來看你。」
    瑪格麗特告訴他房號。
    他念了一遍,「我記住了。現在我先走了。要不討厭的吉拉特就會找來了!先這樣,再見,費斯小姐!」
    他朝瑪格麗特快活地揮了揮手,轉身一溜煙的跑了。

☆、Chapter 23

夕陽沈下了海面,天空和海水黯淡了下來,但泰坦尼克號卻永不會陷入黑暗。幾千扇窗戶里的燈光幾乎在同一時刻變亮,甲板上的人們陸陸續續地離開。無所不在的音樂……香檳蓋打開翻湧而上的泡沫……水晶杯倒映著輝煌燈光的宴會……充斥著歡聲笑語的舞廳……又一個無憂無慮的海上享受之夜徐徐拉開了它的序幕……
    瑪格麗特靠在欄桿邊,百無聊賴,開始默默數著現在正倒扣在船舷邊的整齊的一艘艘救生艇,當她數了十幾條的時候,斯特勞斯夫婦結束了和那個友人的談話,準備回房間換衣服,然後去吃晚餐。
    「我肚子很餓了。可惜醫生不讓我吃熏肉了,他說這可能會要了我的老命。老實說,船上廚師做的熏肉倒很合我的胃口。費斯小姐,陪我們一起去吃晚餐吧,你應該嘗嘗這美味的。」斯特勞斯先生摸了摸肚子,盛情邀請。
    瑪格麗特婉拒了,「先生,太太,謝謝你們的好意。但我還是和道格勞斯小姐一起吃吧,我們已經約好了的。」
    她不想在那裡再碰到卡爾·霍克利,或者布萊克夫婦這些人中的任何一個。
    「好吧,比起美食,你們年輕小姐自然還有更多的樂趣。」
    斯特勞斯先生同意了,輓著太太走了幾步的時候,施特勞斯太太忽然發現自己的披肩沒在身上,應該是丟在禮拜堂的座位里,剛才忘了拿回來。
    「你們先去吧。我去幫您拿,然後送到您房間。」瑪格麗特說道。
    斯特勞斯太太表示感謝後,和丈夫離開了。
    瑪格麗特轉身朝禮拜堂去。
    禮拜堂里現在空蕩蕩的,燈也沒亮。借著玻璃窗外透進來的最後一點余暉,她走到剛才斯特勞斯太太坐的位置旁邊,果然看到了她落在扶手上的那條披肩。
    她彎腰去夠披肩時,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陣彷彿刻意放低的腳步聲,回頭看了一眼,見一個人影從門口閃了進來。
    雖然光線昏暗,從這個距離看不大清楚對方的臉,但憑著輪廓,她還是立刻就認了出來,居然是布萊克。
    瑪格麗特慢慢直起腰,轉身一語不發地繞過布萊克,快步往門口去,但他關上了門,堵住了她的去路。
    瑪格麗特停住腳步。
    「你這是在幹什麼?」她冷冷地道。
    布萊克的神色看起來有點萎靡,少了些平時慣常帶著的意氣風發的樣兒。
    「這麼說吧,費斯小姐,」他盯著瑪格麗特,臉色不大好,「我聽說在這條船上已經開始有關於毀謗我名譽的流言在傳播了。倘若一旦這種流言給我帶來麻煩,而這如果與你有關的話,你知道的……」
    他從鼻孔里哼了一聲,語氣里帶了點威脅。
    瑪格麗特一愣。
    從幾天前與這個前雇主的丈夫徹底撕破臉之後,她幾乎就沒留意過他了,自然不知道這兩天,關乎布萊克先生的一些風流韻事的傳言正在傳播。譬如他不但與身邊的女秘書有染,而且曾在拉斯維加斯某酒店同時與一個以上的兔女郎大搞不道德交易的時候被太太抓個現行等等。這種傳言先是在女傭和侍女們之間流傳,很快就通過侍女的口傳到太太們的耳中。而現在,這已經成了住頭幾層艙房的女性乘客們私下聚在一起時用以打發時間的最熱門話題了。布萊克太太在若無其事般地撐過了頭兩天後,今天終於藉口身體不舒服,躲在房間里不出去了。
    「我實在不明白你在說什麼。」瑪格麗特用強調的語氣說道,「請讓開路。施特勞斯先生和太太正等著我回去一起吃晚餐。」
    聽到施特勞斯先生和太太的名字後,布萊克一愣,語氣終於稍稍緩了些,但還是充滿了惱意。
    「費斯小姐,難道不是你為了報復,才在這條船上四處散播這種關於我名譽毀損的可怕毀謗的嗎?」他嚷道,「你要小心,倘若這種毀謗真對我日後的競選造成不可輓回的事實損失的話,下了船,斯特勞斯先生也不可能一直充當你的保護人!」
    瑪格麗特終於明白了過來。
    有人散播了他的一些隱私,他想當然的以為是自己?
    「布萊克先生,你好像搞錯了一件事,雖然我因為謝利的緣故出入過你家,但時間並不長,我對打探你和你太太之間那些所謂私事的興趣絕不會多於我對你家那只謝利養的小狗的興趣!」
    「不是你,那會是誰?」他遲疑了下。
    瑪格麗特想起一個人,哼了聲,「這我就不清楚了。或許你可以問問你太太。她應該清楚誰知道你們的底細,又是怎麼說出去的。」
    布萊克先生皺了皺眉,忽然脫口而出,「羅森太太!一定是她!」
    瑪格麗特沒有作聲。
    她猜想應該也是羅森太太。為了報復被解雇的事。
    「這個無恥的老女人!」布萊克先生咬牙切齒,「等我找到她,要她好看。」
    瑪格麗特沒興趣再和這個人多說一句話了。「現在你可以讓開路了嗎,布萊克先生?」
    布萊克肩膀動了動,但並沒讓開。「瑪格麗特……」
    「叫我費斯小姐!」瑪格麗特厭惡地打斷。
    他注視著瑪格麗特,「好吧,費斯小姐,我的兒子謝利應該還不知道你也在船上的事吧?他要是知道了,一定會很高興。我從來沒見過他像喜歡你一樣地喜歡著一個人。因為你辭職的緣故,他難過了好幾天。有時候我真有點羨慕你和他之間的那種關係。能和我說說,你是如何獲得他的喜愛的嗎?雖然我是他的父親,但說真的,我也知道自己是個很糟糕的父親。他和我幾乎沒什麼話,看著我的眼睛就像在看陌生人,這讓我感到有點難過……」
    他忽然把話題轉到了謝利的身上,這讓瑪格麗特感到有點驚訝。
    說真的,有時候,瑪格麗特能清晰感受到謝利這個孩子身上所散髮出來的那種孤獨感。
    她再喜歡他,終究也不過是個外人,下了這條船,或許以後就再也不會見到他了。
    眼前的這個男人雖然無恥而卑鄙,但他終究是謝利的父親。倘若他真的想多瞭解自己的兒子,這對於謝利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瑪格麗特沈默著的時候,布萊克彷彿突然想了起來,抬手拍了下自己的額頭。
    「哦,對了,費斯小姐,我還欠你一個道歉。我必須要為我先前的誤解和之前對你做出的野蠻舉動而向你道歉。我也不知道我當時怎麼就做出了那樣禽獸般的舉動。你的責罵,甚至你對我造成的那些無意傷害都是我應得的,比起我給你帶去的傷害和驚嚇,我所受的完全微不足道。我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我懇請你能原諒我,真心實意。我對著上帝發誓,以後我絕不會再對你這樣無禮了。」
    他態度的突然巨大轉變,讓瑪格麗特感到很是不適。
    「你不說話,難道是不肯原諒我?」他露出懊喪的表情。
    「算了布萊克先生,我不想聽你再說這些,我原諒與否也無關緊要。」瑪格麗特的語氣稍稍緩和了些,「關於謝利,他需要你和布萊克太太更多的陪伴。做父母的並非能給孩子提供豐富的物質條件就可以想當然地獲得孩子的愛,這就是我能對你說的。斯特勞斯太太還在等我,抱歉我要走了,請您讓開。」
    她實在不想再在此多停留一分鐘了。
    「啊,費斯小姐,非常感謝你對謝利的關心!我也知道,你根本看不起我!」
    但是,她面前的這個男人非但沒讓開路,反而突然嚷了一聲,露出了彷彿壓抑著的痛苦表情,「我確實不是一個好父親,也不是一個好丈夫。但我也有我自己的痛苦。關於我的太太,你應該也知道,她冷漠、苛刻,目中無人,終日只對能提高她地位的一切上流社會活動感興趣,她從不在意過我的想法和需求。沒有一個男人想一開始就做一個失敗的丈夫和父親。我之所以不願意留在家裡以致於錯過了謝利的成長,就是不想去面對她那張臉。費斯小姐,你大概不知道,我第一次在家裡見到你時,你正在教謝利鋼琴,你看著他時,眼神里流露出的那種溫柔立刻就吸引了我,令我深深著迷,我在你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種來自女性的深深魅力。我的上帝啊,如果我的太太能有像你一半對待謝利那樣的感情在這個家庭,我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受到這樣突如其來的「表白」,瑪格麗特目瞪口呆,失語了幾秒。
    「對了!」正陷入自己情感爆發而不可自拔的布萊克突然像是想了起來。
    「卡爾!我太瞭解他了。他是一個睚眥必報的人。他非常痛恨你。雖然現在因為施特勞斯夫婦的關係,他不得不表示放過了你,但我知道的,等施特勞斯先生一旦下了船,失去了他們的庇護,像他這種人立刻就會重新對你施加報復的。費斯小姐,讓我來保護你吧,我是真心想保護你的……」
    他朝瑪格麗特迅速走了過來,朝她伸出雙手,作勢欲抱。
    這時候,距離最遠的禮堂的一角忽然傳來一聲咳嗽,一個人影從位於昏暗角落的一個位置上站了起來。
    瑪格麗特看了過去,等看清那個人影之後,吃了一驚。
    怎麼也沒想到,禮拜堂的角落里竟一直還坐著一個人。更沒想到的是,那個人竟然是卡爾·霍克利!

☆、Chapter 24

卡爾從那個已經完全與外面的濃重暮色融成了一體的昏暗角落里走了出來,摸出一盒火柴,划亮一根,點著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就夾在他指間的一根煙,站定後,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後吐出一口煙。
    「有時候,像我們這種傢伙,也是需要站在與上帝距離近點的地方讓靈魂得到點淨化,」他指了指禮拜堂前牆上懸著的那個十字架,朝已經呆若木雞的布萊克笑了笑,「抱歉我的朋友,無意打斷你們的,希望不要見怪。」
    「啊——啊——卡爾!我的上帝啊!你怎麼在這裡!」
    布萊克從震驚中清醒過來了,一張臉立刻漲得血紅,幾乎變成了豬肝的顏色。勉強朝卡爾打了個招呼後,立刻匆匆忙忙地轉身,朝著門口走去,「啊……我突然想了起來我還有點事,必須要先走了……」
    他的嘴裡含含糊糊地說著,打開門,迅速消失在了門外。
    瑪格麗特也回過了神,低下頭往門口快步而去。
    「費斯小姐,對於因為我的突然出現致使你們會面不得不中斷的事實,我也感到很遺憾。但願你不要在心裡責備於我!相信我,如果不是因為最後聽到我的名字以不太恰當的方式提及,我會當做你們並不存在,繼續感受來自於上帝給我的心靈洗禮的。」
    背後他話里那根帶著嘲諷的芒刺簡直呼之欲出,而且,語氣還隱隱帶了點不快。
    老實說,瑪格麗特對於他竟然會在中途現身的舉動,感到有點不解。
    按照常理來說,既然他一開始就沒打算隱身了,以他這種人應該具備的城府,即便聽到了他的所謂朋友對他人品的背後中傷,也應該不至於憤怒到用突兀現身直接面對面的這種尷尬方式來打斷他。
    他的舉動顯得有點奇怪,不合常理。但除此之外,又沒什麼別的理由可以解釋了。
    或許人就是這麼多面性的吧。卡爾對來自朋友的背後中傷十分在意,在布萊克倉皇離開後,他就把對朋友的失望和怒氣轉嫁到了她的身上。
    好笑的是,類似的事情兩天前剛發生過。只不過那時候,作為被偷聽者的他滿腔怒火地差點要掐死她。而現在當他也成了與她一樣的偷聽者時,他非但沒有表現出絲毫的愧疚感,反而在布萊克離去後對她冷諷熱嘲。
    忍忍吧。她現在不想和這個翻臉比翻書還快的男人起任何的衝突。不過是被他諷刺幾句而已,她早就習慣了。
    所以無動於衷,繼續低頭往外去。
    「費斯小姐,你不知道我在跟你說話嗎?」
    身後繼續傳來他的聲音。
    瑪格麗特無可奈何地停下腳步,微微轉身,說道:「霍克利先生,我想我大概能理解你現在的心情。但是用不恰當方式在背後評論你的是你的朋友,並不是我。所以對此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我現在要回去了……」
    「那麼你呢,你覺得他說得對嗎?你就不怕我過後繼續報復你?」
    他用他慣常的無視於她的語氣打斷了她的話,咄咄逼人。
    北緯四十度的北大西洋海面上,四月的白天依然還十分短暫。暮色迅速沈沒下去,沒有燈光的禮堂幾乎已經陷入完全的昏暗。這個距離,她已經看不大清他的臉了。只能看到他融在了昏暗裡的一個身影輪廓。
    他的這句問話讓她立刻想起了昨晚的一幕,心裡頓時又湧出了一種難堪感。
    她暗暗呼吸了一口氣,斟酌著,用盡量平靜的聲音應道:「我不認為你會像布萊克先生說的那樣繼續為這種事耿耿於懷,我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而已。」
    他指尖夾著的紅色煙頭一閃一滅。片刻後,他扔掉煙頭,用腳在地板上踩滅,朝門口的方向走去。經過她身邊時,忽然冷冷說道:「離他遠一點,如果你不想蹚布萊克家渾水的話!他說的這些不過是男人勾搭女人的慣常伎倆,你這幼稚腦袋的女人!」語氣充滿了嫌惡。
    瑪格麗特一愣,下意識地扭頭看他,見他已經擦肩而過,快走到門口了。
    ……
    「別跟著我!我想一個人在這裡安靜一下!」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一陣高跟鞋敲擊著甲板發出的快步走路聲音,隨之是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味道。
    瑪格麗特覺得這個聲音有點耳熟,好像在哪裡聽過一樣。
    「但是小姐,布克特太太要我一直陪著你……」接下來的這個說話聲帶了點怯怯的味道。
    瑪格麗特想了起來。
    羅絲,和她那個名叫特魯迪的侍女!
    但是這時候,她們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瑪格麗特腦海裡冒出這個疑問的時候,看見卡爾·霍克利的背影也停了下來,他佇立在原地。
    「我叫你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你囉嗦什麼!」
    羅絲刻意壓低了的聲音聽起來已經很是惱怒了,「我不過是想一個人在這裡安靜地待一會兒而已!隨便你去哪裡,半個小時後你再回來,我們回去!否則我會告訴我母親你和男僕安德烈偷情的事!」
    特魯迪顯然害怕了,不再堅持來自布克特太太的命令,立刻答應,轉身飛快走掉。
    這對未婚夫婦很快就要碰頭了。瑪格麗特自然不願成為他們碰見時存在的外人,立刻想走。但就在她剛抬起腳的時候,手腕一緊,發現卡爾竟然返身抓住了她。
    她一愣。
    「閉嘴!」
    她剛想發問時,耳邊一熱,皮膚甚至清晰感覺到了他的臉湊過來時挨擦過她臉龐的熱度。她還沒來得及反應,他的另只手跟著伸了過來捂住她的嘴,拖著她迅速往片刻前他停留過的那個角落迅速走去。
    她被邊上這個男人強行拖到角落,還沒站穩腳,看見大門口已經進來了一個人影。
    羅絲虛掩上門,在門後默默站立片刻後,朝著禮堂前的十字架慢慢走去。最後她走到了那個十字架前,跪了下去。
    空曠昏暗的禮堂里,她跪在十字架前一動不動,彷彿低頭正在祈禱,身影顯得單薄而孤寂。
    卡爾·霍克利是什麼意思?難道是不想讓羅絲看到他與自己在這裡,免得羅絲產生了誤會?
    但這理由,未免也太牽強了點……
    瑪格麗特感到有點莫名其妙。
    她完全不想摻和這對同床異夢未婚夫婦之間的事兒。而且,與卡爾這樣近距離、幾乎是胳膊貼著胳膊地藏匿在這樣一個伸出手都看不清五指的昏暗角落,這種感覺令她非常彆扭。
    站定之後,他就放開了她的手。
    瑪格麗特動了動肩膀決定走出來。但他彷彿覺察到了她的意圖,她感到胳膊再次一緊,又被他伸過來的手給抓住了。
    她有點氣惱,轉頭看向他。
    他正盯著她,眼睛在夜色里微微閃出了光芒,帶了點警告的意味。
    瑪格麗特一愣。這時,忽然聽到禮堂的門輕聲吱呀一下,彷彿又有人進來了。扭頭看去,一個黑影從被推開的門縫里迅速閃了進來,然後輕輕合上了門。
    「羅絲!」
    聽聲音,這是個年輕男人。
    他朝空曠禮堂試探般地輕輕喊了一聲,很快就看到了正跪在十字架前的羅絲的背影,立刻朝她快步走了過去。
    瑪格麗特忽然明白了。
    這個剛進來的年輕男人,想必就是傑克·道森了。應該是他與羅絲約好了在這裡見面,所以羅絲剛才打發走了特魯迪,獨自在這裡等他。
    她完全沒興趣去知道卡爾·霍克利是怎樣嗅到了這種未婚妻即將要與情人在這裡私會的味道,她只知道這件事,從頭至尾原本和她完全完全沒有半點關係。但是,被動地身處現在這樣的位置,意識到她正目睹羅絲和傑克·道森在私會後,她卻突然沒來由地感到一陣緊張。心臟飛快跳了起來。
    這下要完了。
    她屏住呼吸,睜大眼睛看著朝羅絲越走越近的傑克的身影,猶豫著該不該趁自己還沒被完全捲入這件事之前抽身離開時,手腕忽然傳來了一陣疼痛感,這才發現,卡爾依然還捏著自己的手腕。
    他的力道驀地在收緊,五指就像鐵鉗,捏得她生疼。
    她不敢出聲,忍著疼用肘尖頂了下,身畔的男人彷彿終於意識到自己還在抓著她的手,立刻松開了她。但是緊跟著,他又附耳貼了過來,用低得只有她才能聽到的唇語警告道:「待著,不許動!」
    他的嘴唇幾乎是擦著她的耳朵,說話時的一陣熱氣掠過她的肌膚,頸側的一片敏感肌膚立刻冒出了細細疙瘩。
    她清晰感覺到了從他身上散髮出來的濃重的煞氣。縮了縮脖子,不敢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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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5

傑克·道森走到羅絲的身後,見她依然跪著不動,於是用帶了玩笑的語氣輕聲道:「比起別的地方,這真的是我能想得到的最美妙的約會之處了。羅絲,我來了。」
    他模仿著羅絲的舉動,和她並排著跪在十字架前,雙手放在了胸前,低頭祈禱。
    羅絲睜開眼睛,從地上站了起來,傑克也跟著她站了起來。
    「剛才你在祈禱什麼?」他微笑著問道,「我在祈禱,希望能一直在你的臉上看到笑容。羅絲,你知道嗎,你笑起來很美,那種美,甚至是我無法用畫筆去準確捕捉的。」
    羅絲沈默了片刻,忽然說道:「傑克,我很抱歉,這是我最後一次見你了。我約你到這裡,就是想告訴你,我以後不會再見你。你也別來找我了。」
    「為什麼?」
    笑容從傑克的臉龐上漸漸消失,「我做錯了什麼?還是你討厭我了?」
    「不不,」羅絲搖了搖頭,聲音里流露出一種壓抑著的痛苦,「我已經有未婚夫了,等這條船到岸,就是我結婚的日子。無論從哪方面來說,我都不能繼續這樣和你見面下去。」
    「你的未婚夫,還是你的母親知道了你和我見面的事?他們向你施加了壓力?」
    羅絲沈默了下,深吸一口氣,「好吧,我告訴你吧。我曾試著向我未婚夫提出過退婚,但被他拒絕了,毫無回旋的餘地。我的母親覺察到了我的想法後,她責備我,在我面前哭泣,甚至懇求我。傑克,我無法不去考慮她的感受,請你原諒我吧。我們原本就不該認識的。我該走了……」
    她轉過身,低頭朝門口走去。
    傑克·道森站在那裡,望著她匆匆而去的背影,忽然開口道:「羅絲,你愛我嗎?」
    羅絲停下了腳步。但沒有回答。
    傑克朝她慢慢地走了過去。
    「羅絲,你沒有回答我,因為你自己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否愛我。是的,我們認識的時間太短,不過這麼幾天而已。如果不是因為我在最後一刻登上了這條船,這一輩子我都不可能有機會認識你,更不可能可以像現在這樣,站在和你如此的地方與你說話……」
    他走到了羅絲的面前,凝視著迷蒙夜色里她睜大眼睛看著自己的那張臉。
    他微微地笑了起來,嘆了口氣。
    「羅絲,你回答不了你到底是否愛我,但我卻非常清楚地知道,我愛上了你,想要永遠和你在一起。不是因為你的頭銜、你的地位或者別的外在的任何東西。我愛你,僅僅是因為你這個人。就像此刻當我這樣看著你,而你也這樣看著我的時候,一切都好像變得有所不同了。我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感覺到自己變得更加強大,同時也更加軟弱。情感在我的心底澎湃,令我渾身熱血沸騰,疑慮和恐懼也從沒有離開過我,我害怕我的情感得不到你的回應。所有的這一切,感覺是如此的清晰。因為我知道,從我認識你的那一刻起,我就明白了自己想做怎樣的一個男人。」
    瑪格麗特在心裡暗嘆了一聲。
    這個世界上,恐怕沒有哪個女人能對來自情人這樣一番發自肺腑的動人表白感到無動於衷。
    她敢打賭,原本內心就搖擺不定的羅絲此刻天平已經在悄悄傾斜了。
    果然,羅絲彷彿怔住了。她立在那裡,沒有動,也沒有說話。
    「羅絲,我知道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也很開心,」傑克充滿感情的說話聲再次響起,「從前的你一直任人擺布。我想說的是,人活在世上,為什麼不能為自己的命運做一次勇敢的選擇?如果你是個熱愛晚宴舞會的女孩,我是絕不會對你說這些的。但我知道你不是。以後我或許永遠也不可能給你像現在這樣的富足生活,但我會努力讓你過上我能給予你的最好的生活。在法國的時候,我認識的一個吉普賽人說,通往快樂的秘密是自由,而通往自由的秘密卻是勇氣。你有沒有這樣的勇氣把你的手交給我,讓我帶你一起去創造與從前完全不同的嶄新的生活?」
    「傑克!」羅絲叫了一聲。
    「羅絲!」
    傑克朝她張開了手臂,抱住她,低頭吻了下她的額,「相信我,我愛你,願意用我生命去保護你!」
    羅絲彷彿哽咽了一聲,把頭靠在了他的肩上。
    禮堂了再次安靜了下來。
    距離有點遠,而且光線昏暗。雖然看不大清楚,但根本不用看,也知道他們現在是在接吻。
    瑪格麗特連大氣都不敢出一下。更沒法想象現在就在自己邊上的這個男人心裡到底會在想什麼:未婚妻背著他和一個流浪窮畫家在這裡私會,兩人還這麼親密!
    傑克忽然松開了羅絲,「我去和你的未婚夫談吧!你們還沒結婚,一切都還來得及!」
    「不不,」羅絲緊緊抓住他的胳膊,聲音聽起來帶了恐懼,「他是絕對不會同意取消婚事的。他不會放過你的。還有我的母親,她也絕不會允許我和你在一起。你千萬不要去找他們!我已經決定了,等船一靠岸,我就悄悄和你走。我們走得遠遠的,這輩子再也不用和他們碰面!」
    傑克凝視著她,「羅絲,為了我,你真的願意這樣做嗎?你不會後悔嗎?」
    「是的,如果說之前,我還搖擺不定的話,現在我知道了,我是願意的!我心裡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樣的生活。從前我只是太過軟弱了。現在我下決心了,傑克,我願意跟你走。即便有一天你不再愛我了,我也不會後悔,因為我知道,我,也曾勇敢地做出過選擇了自己命運的決定!」
    瑪格麗特一直凝神聽著。
    從社會公認應當遵守的道德秩序層面來說,羅絲和傑克是要遭到譴責的。他們一個勾引了有夫之婦,一個背叛了自己的未婚夫。但從個人來說,瑪格麗特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到討厭他們。尤其是,她比誰都清楚,卡爾·霍克利究竟是怎樣一個討厭的可怕的男人!
    她現在甚至開始為這對沈浸在濃烈情感中的小情人感到擔心了。或許,卡爾·霍克利等的就是這一時刻?
    她的猜測很就被證實了。
    她身畔的這個男人慢慢地抬手,伸進了他上衣的內兜,抽出來的時候,瑪格麗特駭然發現,他的手上多了一把槍。應該就是昨天差點射穿了她腦袋的那把。
    她的呼吸滯了一下,眼睜睜地看著他從自己身畔走了出去,朝此刻還因為剛剛做出了一個重大決定而緊緊擁抱在一起的那對情人走了過去。步伐邁得不疾也不徐,皮鞋鞋底落在光滑的禮堂橡木地板上,發出一下一下穩健而清晰的腳步聲。
    「多麼精彩的表白!多麼感動的一幕!道森先生,如果這位剛剛下定決心要和私奔的布克特小姐不是我的未婚妻的話,恐怕連我也會被你們之間的這種真摯情感所感動了!」
    依然沈浸在幸福中的傑克和羅絲被身後突然而至的一個冰冷聲音給拉回了現實。兩人幾乎同時回頭,等看清昏暗中那張臉上掛著似笑非笑表情的男人的臉後,像是被滾燙烙鐵燙了一下,羅絲顫抖了一下,接著,她猛地推開了傑克,朝卡爾跑了過來。
    「都是我的錯,懲罰我吧,和他沒有關係!」
    她緊緊抓住卡爾的衣袖,回頭對著傑克嚷道,「上帝啊,你還站在那裡做什麼,你快走!」
    卡爾厭惡地推開羅絲。力道並不算小。羅絲沒站穩腳,後退幾步,撞到了近旁的椅子,摔倒在地。
    傑克立刻衝了上去,扶住了羅絲,「你還好吧?有沒有摔傷?」
    羅絲搖頭,拼命地推他。
    「你快跑——快跑——」她壓低聲音說道,「我沒事……你要是落到他手裡,他不會對你留情的……」
    因為極度的緊張與恐懼,她的聲音在微微顫抖。
    卡爾冷冷地看著這一幕。
    傑克並沒有跑,而是將羅絲從地上扶了起來,然後慢慢轉過身,與卡爾面對面。
    「既然您都知道了,那麼也就沒必要隱瞞了,」傑克的聲音聽起來還算平穩,「霍克利先生,關於這件事,我必須要向您說對不起,但是如您所見,羅絲已經決定要跟我走了。她並不愛您。如果您肯放了她的話,我將非常感激……」
    他的聲音忽然消失了。
    卡爾已經舉起了槍,槍口對準了他。
    傑克慢慢地舉起了雙手。
    「打開窗!」
    卡爾下令。簡潔而冷漠,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傑克略一躊躇,很快就按照卡爾的命令,走到最近的窗邊,推開了那扇用玻璃隔開的舷窗。
    窗外就是無邊無際的北大西洋海面。一推開窗,帶著寒意的夜風就從外面撲了進來,捲動掛在窗邊的簾幕。透過窗看出去,天空已經變成了深藍色,像一塊平滑柔軟的天鵝絨帳幕,而漫天的燦爛星辰,就是鑲在它上面的一顆顆鑽石。
    夜色是如此的美,夜空下這條船的某一個角落,現在正在上演的這一幕,卻叫人簡直無法呼吸。
    傑克照卡爾的命令推開舷窗後,回過身。
    「跳下去!」
    卡爾冷冷地說道。

☆、Chapter e26

瑪格麗抽了一口冷氣。
    逼傑克·道森從這裡跳下去,結果只有一個,那就是葬身海底。
    就在片刻前,當卡爾·霍克利掏出隨身的那把槍時,她就猜到他已經動了殺機。只是沒有想到他會用這樣的方式。
    「你要幹什麼?不,不!」
    羅絲也意識到了,一下撲了過來,跪在了卡爾的邊上,雙手緊緊抓住他一邊褲腿,仰起頭驚恐地哀求他,「求你放過他吧!卡爾!我錯了,我知道是我錯了!我不該背叛你的!我不和他走了!我發誓我再也不見他了,等一下船,我就和你結婚。求求你,放了他……」
    她哀求著,眼淚從面頰上滾落。
    卡爾的表情看起來無動於衷,他盯著依然僵立著的傑克,微微眯了眯眼,忽然調轉槍口,對準了羅絲。
    「傑克·道森,我數到三。如果你還不跳下去,我會開槍先打死這個女人!」
    瑪格麗特一凜。
    她有一種感覺,卡爾·霍克利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絕不是在恐嚇。
    他會真的一起殺了他們兩個,然後拋屍大西洋的。傑克就不用說了,一個在開船前最後五分鐘靠賭博贏來的船票才上船的流浪畫家,他的失蹤根本不會掀起什麼風波。即便是羅絲,那又怎麼樣?有誰敢懷疑會是她的未婚夫親自動手殺的人?
    「一。」
    「二……」
    瑪格麗特緊張得幾乎連呼吸都停止了。
    當他開口數到三,手指開始扣動扳機的時候,傑克忽然喊道:「不,我跳!你別殺她!她原本就想回到你身邊的!是我讓她跟我走的!該死的人是我!」
    他雙手抓住了安在舷窗側的一個扶手,回過頭,對著含淚望著自己的羅絲微微一笑,目光溫柔而歉疚。
    「羅絲,對不起,我不能保護你了,希望以後你能好好生活下去。記住,當你笑的時候,鏡子里的你也會對笑!」
    他說完,回過頭,抓著扶手,爬上了舷窗。
    夜風吹動這個年輕男人垂落在額前的頭髮。他爬了上去探身出去,看了一眼舷窗外黑漆漆的冰冷海面,最後回頭,深深凝視了一眼羅絲。
    「再見了,羅絲!能認識你,我很高興!」
    他說完,松開了手,朝著下面跳了出去。
    「不——」
    就在他松開手躍出去的那一剎那,羅絲彷彿瘋了一般縱身撲了上去,不顧一切地朝外探身,伸手緊緊地抓住了傑克的一隻手。
    傑克整個人已經掉到了舷窗外,雙腳凌空。他被羅絲拽住了,這才沒有掉落下去。但是羅絲的力氣又怎麼可能大到能將他整個人拉上來?
    「別管我了!小心被我拖下去——」
    傑克試著想自己攀住舷窗,但船體太滑,他試了幾次,完全用不上勁。
    「不,我不會讓你……掉下去的……」
    羅絲咬緊牙關拉住他,半個身體幾乎已經被拖了出去。
    儘管她已經用盡全力緊緊攥住他的手,但她的力氣根本就不足以支撐住傑克的體重。
    傑克的手,開始漸漸從她的手心裡滑落下去,一點一點。
    卡爾握著槍的手緩緩地放了下來,但看起來依然無動於衷。他的背影一動不動,絲毫沒有上去幫一把手的意思。
    當羅絲充滿絕望的痛苦嗚咽聲再一次飄進瑪格麗特的耳朵時,原本一直告誡自己置身事外的她終於再也無法忍受了。
    去他媽的卡爾·霍克利!只要還是個人,她就不能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傑克·道森這樣掉到大海裡去。
    「你這個瘋子!」
    瑪格麗特罵了一聲,從自己藏匿的角落衝了出來,飛跑到羅絲的身邊,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傑克的手腕,用盡全力,終於和羅絲一起把傑克一點點地從舷窗外給拖了進來,三個人最後一齊摔到在了地板上。
    傑克和羅絲從地板上慢慢坐了起來,對望一眼,當意識到兩人都還好好的時候,劫後餘生的兩人緊緊地抱在了一起。
    「哦,上帝啊!感謝上帝,你還在——」
    羅絲不住得落淚,嘴裡念叨個不停。
    瑪格麗特終於也喘出了一口氣。她擦了把額頭上的冷汗,忽然想了起來,急忙回頭,卻意外地發現卡爾已經已經不在了。不知道什麼時候,他離開了。
    瑪格麗特看了眼還緊緊抱在一起的傑克和羅絲,從地上爬了起來,拿過斯特勞斯太太的那條披肩,轉身往外走的時候,傑克忽然對她說道:「謝謝你救了我,小姐。我的名字叫傑克·道森。你是誰?」
    情緒終於緩和了下來的羅絲朝瑪格麗特跑了過來,用力地握住她的手,「謝謝!謝謝!謝謝你救了他——上帝啊,如果不是你的幫忙,我無法想象——」
    她不住地感謝著瑪格麗特,簡直像是有點語無倫次。
    瑪格麗特笑了笑,「你們沒事就好。我走了。」
    ————
    瑪格麗特走出了禮拜堂。
    禮拜堂的位置在船的後部,這時候,正是晚餐的高峰期,幾乎所有人都進去了,這裡空空蕩蕩,看不到半個人,只有餐廳方向飄來陣陣為食客助興的歡快樂曲聲。
    瑪格麗特抓緊手上的那條披肩,匆匆往房間的方向走去,腦海裡依然回旋著剛才驚心動魄的那一幕。
    在她幫助羅絲拽回傑克的時候,卡爾離開了。他的這個舉動意味著什麼?放過了這一對令他蒙羞的情人?並且,事情顯而易見,如果不是最後關頭她忍無可忍地衝出去幫了羅絲一把,傑克現在必定已經掉落大海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她破壞了卡爾原本的殺人意圖。
    他會不會因此遷怒於她?
    瑪格麗特壓下心裡再次湧出的一陣忐忑,加快了腳步。經過一個現在空無一人的夜間船員值班室門口時,忽然看到對面的船舷欄桿側有一個人影。他靠在欄桿上,嘴裡叼了支煙頭,但似乎沒抽。只看見紅色煙頭被夜風掠得一閃一滅。
    是卡爾·霍克利!
    瑪格麗特想掉頭,但發現晚了。從他那個角度,應該已經看見自己了。
    她猶豫了下,終於硬著頭皮,朝他慢慢走了過去。
    瑪格麗特停在距離他七八步外的甲板上——這個距離應該可以保證她迅速逃離,如果他打算抓起她把她丟出欄桿的話。
    「霍克利先生……」瑪格麗特看著他的臉色,小聲地說道,「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剛才的事……我發誓,我原本不想管這種事的……這種事和我沒有半點關係。一開始我就想走的,但是是你不讓我走的。我真的不能看著你在我眼皮子底下殺人,因為這樣會讓我陷入很被動的局面……如果警察詢問我的話,我是不能做偽證的……但如果我說出實情,你肯定又不會放過我的……所以我沒辦法,我只好衝了出來,但願你能理解……」
    「滾!」
    卡爾面無表情,從齒縫里擠出了一個字。

☆、Chapter 27

瑪格麗特立刻就滾了,動作麻溜無比。
    距離她和斯特勞斯夫婦分開的時間過去已經差不多一個小時了。鑒於斯特勞斯先生的身體狀況他們現在應該已經結束晚餐回房間了。她耽擱了這麼久還沒回去,怕他們有所疑慮,瑪格麗特匆匆加快了腳步。
    她沿著通往下層的樓梯來到a層,穿過通往棕櫚樹餐廳的那道寬大走廊,低頭繼續往下層走去的時候,感覺到對面彷彿過來了人,並沒抬眼看,只是習慣性地往邊上讓了讓路,但是對方卻好像突然停住了腳步。跟著,一個熟悉的聲音嚷了起來:「哦上帝啊,看,這是誰!」
    瑪格麗特猛地抬眼,對上了一雙充滿了不可置信的眼睛。
    布萊克太太!
    剛才那一聲驚呼,就是她邊上的侍女吉拉特發出來的。
    瑪格麗特暗呼倒霉。真是流年不利,最不想見到的人,今晚全都像是商量好了似的前腳接後腳地在她跟前出現。早知道這樣,她還不如跟著斯特勞斯夫婦一起去吃大餐來的好。
    知道布萊克太太對自己十分厭惡,現在也不是雇傭關係了,瑪格麗特也就沒打算停下來和她敘舊,徑直朝前走去。
    「你,站住!」
    身後傳來布萊克太太充滿了驚怒的聲音。
    瑪格麗特無奈停住,回頭,「請問怎麼了,太太?」
    布萊克太太迅速走到她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表情里的驚怒比片刻前更甚。
    「你是怎麼上船的?我的上帝啊!我還以為我就此可以擺脫你了,沒想到你竟然也跟著上了船!當初你是怎麼在我面前否認的?我就知道是你在撒謊,你這個小婊|子!說,是不是你為了繼續勾引我丈夫才跟了上來的?」
    她壓低聲音幾乎咬牙切齒地說出這一番話的時候,嘴唇神經質般地在微微顫抖,眼睛里射出怨毒的光芒,表情看起來甚至有點扭曲了。
    瑪格麗特感到略微有點驚訝。
    在她的印象里,布萊克太太是倨傲而剛強的,至少,在外人面前,極其注重保持她的形象。老實說,她現在的這個樣子,和個潑婦完全沒兩樣了。
    她想起剛才在禮堂里布萊克一開始時對自己的指責,似乎有點明白了。以布萊克太太的要強和好面子,怎麼受得了自己像現在這樣成為圈子里旁人的笑話?內心一定早就百般折磨,突然看到自己這個本來絕對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人,這才情緒一時失控爆發。
    瑪格麗特的猜測並沒有錯。
    因為丈夫被傳揚出去的醜聞,布萊克太太已經一天沒露面。剛才一個認識的太太卻叫侍女到她房間邀請她去巴黎咖啡廳坐坐,說大家都在那裡了。布萊克太太唯恐不去更會被人笑話,於是強打精神裝扮一番後前去赴約,但是做夢也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裡看到瑪格麗特,聯想到幾天前丈夫臉上和手腕上不明來歷的傷痕,憑著女人特有的敏感,立刻聯想到和瑪格麗特有關,想到丈夫到現在還對這個女人糾纏不放,嫉恨湧上心頭,像是找到了宣洩口,頓時發作了出來。
    瑪格麗特見她模樣歇斯底里,不想和她再多費口舌,轉身繼續往前。
    布萊克太太僵在那裡,盯著瑪格麗特的背影,眼神里的怨毒幾乎就要噴出汁了。
    「太太,她太無禮了!不知羞恥的女人,您為了避開她都躲到船上了,她竟然還粘著布萊克先生不放!這種女人就是需要教訓。讓我替您好好教訓她一頓,好讓她知道她到底是個什麼下三濫的貨色!」
    吉拉特見狀,湊過去說道。
    布萊克太太眯了眯眼,冷冷說道:「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別擔心,一切有我。我的那對珍珠耳環送給你了。」
    吉拉特一愣。
    布萊克太太有一對大溪地珍珠鑲嵌的耳環,之前有一次,吉拉特曾趁著她出門後偷偷佩戴,沒想到運氣不好,還在鏡子前臭美時,正好被忘記拿東西所以突然回來的布萊克太太撞見,挨了一頓臭罵。沒想到她現在竟然許諾要送給自己!大喜過望,立刻朝著瑪格麗特消失的方向追了上去。
    ————
    在b層的後部,設有一個專門供頭等艙客人寫信或寫作的寫作室,但利用率很低,幾乎是空置,現在裡頭更是空無一人。
    瑪格麗特經過寫作室門口要下樓梯去往自己住的c層時,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彷彿有人追了上來,還沒來得及回頭,肩膀已經被人從後重重推了一下,整個人朝前撲去,正好撞到虛掩著的寫作室的門。門被撞開,瑪格麗特也摔在了地上。
    瑪格麗特猛地回頭,看見吉拉特竟然進來了,她迅速關上門反鎖,然後惡狠狠地看著自己。
    「嘿!不要臉的臭女人,讓你再勾引男人!」
    吉拉特撲了上來,整個人壓坐在瑪格麗特身上開始撕打瑪格麗特。
    吉拉特高大而強壯,力氣很大,瑪格麗特被她壓住一時無法起身,猝不及防之下,連續被她扇了幾個耳光,最後一個耳光,扇得她耳朵嗡嗡地響。
    瑪格麗特終於反應了過來——這就是毫無理由可講的廝打,要是她再不反抗,那就等著被揍成豬頭。
    一陣怒火從心頭升起。在吉拉特再次揮手要扇她臉時,瑪格麗特一把揪住她的頭髮,死命一扯,吉拉特慘叫一聲,抓住了瑪格麗特的手,試圖扳開她,瑪格麗特趁機推開她,從地上爬了起來。
    現在兩個人都衣衫不整,模樣狼狽。瑪格麗特的嘴角腫脹,吉拉特也沒好到哪裡去。她的一綹頭髮被扯了下來,氣喘吁吁,眼睛瞪得如同牛眼。
    「好啊,你這個該死的臭女人,竟敢還手!看我怎麼教訓你!」
    吉拉特看了眼書桌,撲過去抓起擺在桌面上的一把裁紙刀,朝著瑪格麗特揮了過來。瑪格麗特閃避不及,肩膀一陣疼痛,低頭看去,鋒利的裁紙刀已經划破她衣服,割傷了她的皮膚。
    「現在知道害怕了吧。想知道我接下來做什麼嗎?我要在你這張可愛的漂亮臉蛋上划上個十字架,想必那樣你會變得更加漂亮……」
    吉拉特堵住通往門口的路,眼睛里閃著惡意的得意光芒,手裡握著刀,繼續朝瑪格麗特逼去。
    她早就厭惡透了這個女人,或者說,心裡充滿了因為妒忌而滋生出來的仇恨。現在看到她那雙自己恨不得挖掉的漂亮眼睛里流露出的恐懼光芒,從心底里覺到了無比的痛快。
    瑪格麗特又驚又怒。
    裁紙刀嶄新,非常鋒利。這個吉拉特,顯然不是在嚇唬自己。
    她慢慢地後退,抓起所有她手邊可以夠到的東西擲向吉拉特,然後大聲呼救,希望自己的喊叫聲能引來正好從旁路過的任何什麼人。
    吉拉特臉色微變,惡狠狠地朝她撲了過來。瑪格麗特這次有了防備,朝邊上飛快躲了過去。吉拉特撲了個空,趁她腳步趔趄還沒站穩的時候,瑪格麗特抓起書桌上擺著的一個銅架地球儀,朝她後背砸了下去。吉拉特痛叫一聲,人收不住勢,一下撲在了地板。
    她發出一聲奇怪的嗚咽聲,四肢抽搐了下,然後,就這樣趴在地上不動了。
    瑪格麗特的心臟跳得快要蹦出了喉嚨,她站在一邊,一雙手還緊緊抓著開始不停旋轉的地球儀,大口大口地喘息。見吉拉特沒有立刻從地上爬起來,丟下地球儀,轉身正要趁機從這裡逃走的時候,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
    吉拉特依然趴在那裡。她脖子邊的地板上慢慢聚了一道猩紅色的濃稠液體,液體在慢慢擴大。
    瑪格麗特的心臟再次猛地一跳。一陣不祥的預感襲上了心頭。
    她試探著叫了聲她的名字,見她沒反應,慢慢蹲到地上,將她翻了過來,這才看清楚,她的雙目圓睜,嘴唇像瀕死前掙扎的魚嘴那樣微微一張一合,而原本握在她手上的那把裁紙刀,現在已經割斷了她的氣管,斜插在她的咽喉上。
    裁紙刀突然隨了她的翻身從咽喉掉落,一陣血霧噴濺了出來,濺到了瑪格麗特的臉上、身上。
    瑪格麗特驚呆了,瞬間停止了呼吸。
    吉拉特彷彿還有一口氣,死死盯著她,眼睛里放射出瘮人的光,手顫抖著,慢慢抬起來,似乎想抓住她。
    「救我……」
    她用漏了風般的嗓子,掙扎著吐出了這樣兩個字。
    這一瞬間,瑪格麗特頭腦一陣空白,唯一的念頭就是趕緊找到醫生,或許吉拉特還能有救。
    她猛地從地上站了起來,跑到門邊打開門,跑了出去。
    「有人嗎——有人嗎——」
    她用顫抖的聲音喊道。
    走廊里空無一人,只有一盞盞的燈像一隻隻眼睛,冷冷地看著她。
    她撐著軟得像棉花的兩條腿爬著樓梯上去,聲音抖得已經不像她平時的聲音了。
    她終於爬上了甲板層,模模糊糊看見走道有個人在朝前走去,張嘴喊道:「幫幫我!我需要幫助——」
    前頭的人停住腳步,回頭看了一眼,彷彿一愣,隨即迅速跑了過來。
    瑪格麗特終於看清,她碰到的,居然是卡爾霍克利。應該是他剛從外面甲板進來,所
    以湊巧碰在了一起。
    「上帝啊!你這是怎麼搞的!」
    卡爾看見她臉上衣服上的血跡,驚訝地問道。
    「我……殺了人……」
    看見他,瑪格麗特腿腳一軟,身子晃了晃。卡爾迅速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眉頭迅速地皺了起來。
    「你胡說什麼!」他低聲呵斥,「你腦子有病?」
    「我真的……殺了人……」眼淚迅速從瑪格麗特的眼睛里湧了出來,她哽咽了起來,「是布萊克太太的侍女吉拉特,她還沒死。她需要醫生……」
    船警克魯曼突然從側旁的一個過道出現,朝這邊走了過來。
    卡爾立刻將瑪格麗特壓到牆上,將她的臉擋得嚴嚴實實,只露出她的頭髮,然後低頭下去,看起來兩個人就像是在接吻。
    「請問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嗎?」克魯曼走得稍近了些,問道,「我剛才彷彿聽到有人求助的聲音……哦……」
    他終於看清靠在牆邊正熱吻著的一對男女,嚇了一跳,急忙停住腳步,呆呆地看著。
    「還沒看夠?」
    卡爾忽然回頭,對著看傻了的克魯曼冷冷說道。
    克魯曼認了出來,這是住在宮殿套房的美國鋼鐵巨頭霍克利先生。幾天前他還因為處置那位費斯小姐撞壞了他汽車的事情和他見過一面。沒想到這時候會在這裡碰到他!
    他立刻醒悟了過來,急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是我聽錯了……」說完匆忙離去。
    克魯曼非常確定,那個正和卡爾親熱的女人,雖然沒看到臉,但從感覺來說,絕對不是他的未婚妻布克特小姐。
    未婚妻也與他同船,他卻將情婦帶上了船,而且趁著邊上沒人,甚至迫不及待地走廊上就親熱了起來……
    有錢人的世界,真是難懂……
    克魯曼內心吐槽完畢,搖了搖頭。
    ————
    「帶我去看一下!」
    克魯曼一走,卡爾立刻松開瑪格麗特,語氣不容置疑。
    瑪格麗特勉力撐著兩條腿,領著卡爾來到了寫作室。
    吉拉特依然仰面躺在那裡,地上一大灘血跡。她的眼睛也還睜著,但一動不動了。
    卡爾蹲到她腳邊,伸手探了下她脖子邊的動脈,然後抬起頭,對著瑪格麗特說道:「她死了。」
    瑪格麗特再也堅持不住,一下跌坐到了地上,定定地望著血泊里的吉拉特,牙齒不住地打顫,臉色白得像一個死人。
    卡爾看了她一眼,皺了皺眉,突然脫去自己身上外套搭在一邊的一張椅背上,然後拖著吉拉特的屍體來到舷窗邊,打開了窗。
    一陣夜風吹進來,帶著北大西洋氣流特有的寒意。
    瑪格麗特打了個寒顫。
    「你要做什麼?」她睜大眼睛,顫聲問道。
    「丟屍到海裡。」他冷冷地說道。
    瑪格麗特一愣,下意識再次看了眼脖頸處沾滿開始凝固的紅紫色瘀血的吉拉特,張了張嘴。
    「怎麼,難道你想自己再跑出去滿世界地告訴別人你剛剛殺了個人?」他用看蠢貨的眼神看著她。
    「難道……你就不想問我是怎麼殺了她的……」
    「我對此沒有任何興趣!」
    卡爾不再說話,將吉拉特的屍體拽到舷窗上,像丟一個面袋一樣地從舷窗里推了出去。
    屍體以垂直的角度掉進了大西洋的海面,瞬間就被漆黑的浪花吞噬。
    卡爾處理完屍體,來到瑪格麗特邊上,扒下她的外套,擦拭著染了血跡的地板,然後反過來再擦了一遍。
    地板是深色的,表面光滑。擦拭過後,如果不仔細看,幾乎沒有任何痕跡。
    最後他將染滿了血的外套和那把裁紙刀丟出窗外,關了窗戶後,四顧看了下,拿回自己的衣服,朝著瑪格麗特走了過去。
    「現在……怎麼辦……」瑪格麗特頭腦一片空白,仰頭呆呆地看著他俯視下來的臉。
    「有誰知道你和她在一起過?」他問道,臉色嚴肅。
    「布萊克太太……」瑪格麗特抖抖索索地回答。
    他再次皺了皺眉。略一思索,把渾身骨頭彷彿已經被抽掉了的她從地上強行架了起來。
    「你現在不能回房間。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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