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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溫徹斯特四月的天氣已經相當宜人。陽光明媚。瑪格麗特走在去往布萊克夫婦家的街道上,略微有些心不在焉。
布萊克先生擁有一家煉油廠,是當地一位十分具有名望的富翁,據說也是下一任市長的熱門人選。他有一個八歲的兒子,名叫謝利。幾個月前,瑪格麗特成為謝利的鋼琴教師,每周到家裡給他上兩到三次課,每節課可以獲得四英鎊的報酬。
這個價錢非常不錯,甚至可以說,非常高。所以,雖然自己的那個學生相當的調皮,上課也是敷衍了事,但瑪格麗特一度曾想著好好地把這份工作做下去。這樣,到下半年的時候,加上她另份曲譜抄寫員工作的報酬,她就能攢夠大約三百英鎊。這筆錢將有助於她做出一個對她而言十分重要的決定,接下來到底是接受史密斯教授的推薦,去新成立不久的紐約音樂女子藝術學校擔任助教,還是去她嚮往已久的維也納藝術學院繼續求學。
布萊克家就在前頭的不遠處了。陽光灑在這座帶了托斯卡納風格的別墅上,讓黑色屋頂和白色外壁看起來更加的莊嚴氣派。
僕人喬伊是個黑色皮膚的非裔。和她已經很熟了。見她到來,急忙給她開門。
「費斯小姐,您今天看起來格外漂亮!」喬伊朝她笑,露出雪白的牙齒,「謝利少爺已經在等您了。」
「謝謝您的稱贊,」瑪格麗特應答,「希望我沒有遲到。」
「您自然沒有遲到,現在離兩點還差五分鐘。」
瑪格麗特笑著朝他點頭,繼續往平時上課的琴房走去。這時候,聽見喬伊又說道:「不過,我猜您今天可能要提早結束。晚上布萊克先生和太太要宴請幾位貴客,其中一位是來自匹茲堡的鋼鐵大亨,他的未婚妻可能也會陪他一道過來。據說她出身英格蘭北的貴族家庭。嘿,」他略微壓低聲音,「英國貴族小姐嫁給來自美國的富翁,還有什麼比這更叫人喜聞樂道?」
瑪格麗特對這個話題沒多大興趣,笑了笑,轉身往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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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利長了一張非常可愛的小臉蛋,棕色捲髮趴在他的額前,幾乎蓋住眉毛,映得那雙長了一圈卷翹睫毛的藍色眼睛更加漂亮。
布萊克太太對於自己兒子有著對音樂的出眾感知能力這一說法深信不疑。她聲稱謝利還在襁褓中時,就能隨著樂曲晃動腦袋打節拍。而之所以到現在還沒在這方面取得任何能與神童相媲美的成績,主要是被之前那些庸碌的家庭音樂教師給耽誤了。她抱怨史密斯教授有眼不識天才,自己再三誠心上門,他居然還不肯親自教導謝利學習鋼琴,而是給他派了瑪格麗特過來。直到聽說瑪格麗特是史密斯教授最好的學生,這才終於勉強接受讓她充當自己兒子的鋼琴老師。
現在,謝利坐在琴凳上,在瑪格麗特的注視下,勉勉強強地彈著車爾尼op.139第19號練習曲。
顯然,除了上課時間,平時他應該基本沒摸琴。
瑪格麗特聽到了幾個錯音。在糾正了幾次後,謝利顯得有點不耐煩,突然停了下來,歪過頭,用他那雙蔚藍色的眼睛緊緊地盯著瑪格麗特。
「看什麼?繼續!」瑪格麗特面無表情。
謝利沒理睬她,繼續盯著她。
瑪格麗特的表情更加嚴肅。
「親愛的,鑒於你媽媽要為你坐在這裡的這兩個小時支付給我4英鎊的報酬,所以,就算你再不樂意,我也不得不要求你按照我的要求去動你的手指。現在,請你扭過臉,眼睛盯著你的手指和琴鍵,我們重新開始……」
「你父親是個煤炭工。他是個窮人,是嗎?」謝利突然打斷她,想了下,聳了聳肩,又加了一句,「是吉拉特說的。」
吉拉特是照顧他的女僕之一。
瑪格麗特一怔,隨即點頭:「是的,我父親在南安普頓碼頭工作。」
「那麼,你也是窮人嘍?」
瑪格麗特點頭,「是。所以我才會到這裡教你彈鋼琴。」
男孩彷彿立刻來了精神,扭頭看了下身後,見沒人,湊過來壓低聲道:「我有錢。只要你別像我媽媽那樣逼我彈,我媽媽付給你多少,我也能付給你多少。」
「怎麼樣?這買賣合算吧?你只需要在我媽媽面前替我遮瞞一下,就能賺雙倍的錢!」小男孩說完,得意洋洋地看著瑪格麗特。
瑪格麗特啼笑皆非,「你要我替你撒謊?」
「你知道我最恨彈鋼琴了!上帝啊,是誰發明瞭這玩意兒?我真恨不得把鋼琴整個兒塞進他的肚子里!」男孩抱怨完,改用可憐巴巴的眼神看著瑪格麗特,「幫幫我吧,我會感激你一輩子的……」
見瑪格麗特沒說話,他立刻收了剛才的可憐表情,改而翹起下巴,從鼻子里發出表示不屑的冷哼聲,「費斯小姐,你聽著,你要是不肯,我就去告訴我媽媽,你根本就沒好好教我彈鋼琴,她立刻就會把你解雇掉!」
「整個溫徹斯特,甚至倫敦,你恐怕也很難能找到一節課能賺4英鎊報酬的工作了!」
他最後補充了一句,目光里滿滿帶著威脅。
瑪格麗特微笑。
「親愛的,很巧,正好有件事,我想跟你說一下。這可能是我給你上的最後一節課了。上完這節課,我就不會再來了。」
男孩愣住了。睜大眼睛,狐疑地盯著她。
「你在嚇唬我?」
「不,我說的是真的。」
在確認她不像是在撒謊後,男孩眼睛里的威脅之色立刻消失,漸漸變得惶惑起來。
「費斯小姐,你為什麼不肯教我了?是我太笨了?還是我媽媽付給你的錢太少了?」
瑪格麗特搖頭,「都不是……」
「一定是你嫌我不夠努力。對的!一定是這樣!」他彷彿想到了什麼,嚷了起來,「是的,我承認我是不大樂意上課。但是如果你走了,我媽媽就會給我換一個鋼琴老師,我不想再去面對那些人了!他們要麼只會板著臉和我尖聲說話,要麼就笑得像個傻瓜!我……」
男孩的臉微微漲紅,露出難為情的樣子。憋了下,彷彿鼓足勇氣,他終於說道:「……我喜歡你教我!費斯小姐!只要你肯繼續教我,我保證我現在開始就會好好學的。我保證!我現在就重新彈給你聽,保證不會再出錯!」
他急急忙忙地扭過身子,坐得筆直,雙手放在琴鍵上,開始彈琴。
一陣流暢的鋼琴聲從他的指下流瀉而出。
瑪格麗特坐在邊上,聽他彈完了整首練習曲。
「你看,我沒騙你吧?」
他收了手,再次扭頭,用滿含期待的眼神看著她。
瑪格麗特暗嘆口氣,抬手輕輕摸下他的頭髮,注視著他蔚藍色的眼睛,柔聲說道:「親愛的,你彈得很好,但我確實不能繼續教你了。你很聰明,只要你肯用心,我相信你一定能取得進步……」
「你原來說好的,可以教我到下半年!」
「是的。但是現在情況發生了變化,我很抱歉……」
「說來說去,你就是不肯繼續教我了?」
男孩失望地看著她。
瑪格麗特猶豫了下。
參與進這家人的生活雖然不過才幾個月,但瑪格麗特也看了出來,作為當地名流夫人的布萊克太太,比起在家陪伴兒子,她更喜歡往返倫敦,把大多數時間貢獻給了社交,平時陪伴謝利最多的,是女僕吉拉特和保姆。
從內心來講,她最近漸漸也有點喜歡上了這個學生。如果不是出了那種事,按照她原本的計劃,就算僅僅看在錢的份上,她也會繼續教他至少到下半年的。
但是現在……
和他對視片刻後,她終於還是點頭。「是的。」
男孩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反正明天一早,我就要去南安普頓坐上泰坦尼克號了!等我從美國回來,我早就忘了你了!」他終於偏過頭去,用一種滿不在乎的口吻說道。
「泰坦尼克號?」
瑪格麗特一怔。
關於這艘著名的船和它接下來的處女航命運,沒有人比瑪格麗特知道得更多。
「你也想上船,是不是?」謝利誤會了她的反應。
「但是之前,從沒聽你們提過。」
「是的。我爸爸前幾天才決定的。」
謝利看著默默不做聲的瑪格麗特,想了下,臉上重新露出小心翼翼的,略微帶了點討好的表情:「你要是繼續留下來教我,我就去求我爸爸,留下笨手笨腳的吉拉特,讓你一起上船陪我。你覺得怎麼樣?」
「哦,不,……」瑪格麗特下意識地搖頭,「我不想上船。」
「算了!現在你就可以走了!我不想再見到你!」
男孩臉色微微一變,砰的砸合上鋼琴蓋後,人從琴凳上跳了下去,扭頭往外跑去。
「謝利!」
瑪格麗特叫了他幾聲,但男孩彷彿沒聽到,很快就跑出了琴室。
瑪格麗特要去追時,女僕吉拉特走了過來。她是個二十出頭的姑娘,白淨的臉上長了幾顆麻子。她用模仿她女主人的表情,微微端著下巴對瑪格麗特說道:「費斯小姐,布萊克太太請您過去一趟。」
瑪格麗特停下腳步,看了眼謝利消失的方向。
「您就趕緊去吧!謝利少爺我會照顧好的。」吉拉特尖刻地看了她一眼,用略微嘲諷的語氣說道,「讓太太久等,恐怕不大好。晚上她還要招待貴客呢!」
瑪格麗特默默轉過身,朝著女主人所在的起居室走去。
☆、Chapter 2
布萊克太太的起居室在二樓。她端正坐在一張椅子上,身穿一條精美刺繡和蕾絲花邊的銀藍色長裙,精心做出來的捲髮盤扣在腦後,恰到好處地烘托出她了修長的脖頸和線條優美的肩膀。
她是一個有風儀的女人。三十不到的年齡。眼睛深邃,鼻子挺直。如果一定要在她的容貌上挑缺點的話,就是她的嘴了。大約因為總是習慣性地抿著,她的嘴角呈現出微微的下垂狀。如果不笑的話,這令她總是露出有些嚴厲的表情。除了這一點,她完全可以稱得上是一個有魅力的漂亮女人。
現在,當她看到瑪格麗特進入她的起居室,唇角抿得更緊,於是臉上的線條也顯得更加嚴厲了。
瑪格麗特朝她打了聲招呼。
「聽說您找我,太太?」
「費斯小姐,」她看了眼瑪格麗特,聲音和她的眼神一樣的冷淡。雖然她大約已經在極力掩飾了,但還是流露出了一種厭惡,「感謝你這段時間來給謝利上課。現在我叫你來,是想告訴你,我們一家明天要去紐約。大約幾個月後才回來。而在回來後,大約也用不到你再繼續教謝利彈鋼琴了,所以……」
她推過來一個預先準備好的信封。
「這是這段時間應該付給你的薪水。希望下次你見到史密斯教授的時候,代我向他問個好。」
瑪格麗特微微一怔。
雖然她原本就打算在這節課後來找布萊克太太談自己打算停止教謝利鋼琴的事,但現在,從布萊克太太的嘴裡聽到她用這種語氣來打發自己的話,除了驚詫,說沒有半點不快,那就是鬼話了。
她忍住心裡突然湧出的不悅,對上了布萊克太太的眼睛。
藍灰色的眼珠子,也正一動不動地盯著她在看,泛出冷冷的彷彿玻璃的釉光。
這個女人雖然一向自視頗高,但之前對她還算客氣。現在這樣的態度,還是第一次。
瑪格麗特彷彿明白了過來。
這個做妻子的,一定是覺察到了什麼,所以才會突然用這種方式打發自己走。
可以理解她的心情。
思及此,她忽然覺得釋然了。也不想再為自己辯白什麼,默默拿過信封,轉身要走的時候,忽然想起剛才謝利的話,腳步稍一遲疑。
明天,謝利就要隨布萊克夫婦去往南安普頓港口,登上那艘著名的大船了。
她知道接下來這艘船和船上大部分人將會面臨的命運。
因為父親就在南安普頓碼頭乾活,而溫徹斯頓距離那裡也不過兩三個小時的車程。隨著那艘大船啓航的日子越來越近,最近她也不可避免地時常想到這件事。
儘管她也覺得這是一個巨大的悲劇,但以她的能力,她實在做不了什麼。沒有人會相信她的,他們會認為她是個瘋子,或者是居心叵測者。
號稱永不沈沒的巨大鐵輪泰坦尼克,怎麼可能會在它的處女航中就遭遇沈船的命運?
她就一直用這樣的理由說服自己,並且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直到現在。片刻之前,她忽然得知自己認識的人也要登上這艘船了。
布萊克先生和太太……就算了,但是謝利……
瑪格麗特自認並不是個感情豐富的人。甚至稱得上自私。除了父親和對自己有賞識之恩的教授,這裡其實也沒什麼能讓她關心的人了。
但,和這個小男孩畢竟處了幾個月了……
她的眼前浮現出謝利剛才負氣消失的背影……
「費斯小姐,你為什麼還不離開?難道你覺得自己受到了不公平待遇?」
就在她躊躇著的時候,布萊克太太冷冷的聲音傳了過來。
瑪格麗特抬眼,見她眼睛里的那種厭惡之色更加明顯了。
「您彷彿對我很不滿?」她回了一句。
布萊克太太大約沒料到她突然用這樣語氣和自己說話,一怔。
「費斯小姐,你竟然用這樣的口氣和我說話?史密斯教授說你是他最好的學生,我才花了大價錢請你來給謝利上課的。但是你都做了什麼?」
瑪格麗特皺了皺眉。「請問,您認為我都做了什麼?」
「好一個我認為你都做了什麼!」布萊克太太生氣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彷彿想走過來,但終於還是忍住了,壓低聲音說道,「我原本不想再提這件事的,倘若你還能表現出半分應該有的羞愧的話。因為這對於我來說,是一種實在叫人無法忍受的侮辱。但是你的態度實在令我生氣。關於你勾引我丈夫的事,你以為我不知道?究竟要怎樣的厚臉皮,才會令一個年輕小姐在做出這樣不知羞恥的事情後還能像你現在這樣用這種毫不在意的態度來面對我?」
「您的丈夫告訴您我勾引他的嗎?」
「難道你還不承認?」布萊克太太的臉上現出兩片氣憤的紅暈,「如果不是吉拉特告訴我這件事,我究竟還要被你蒙蔽到什麼時候!你,這個……□□!」
瑪格麗特看著面前這個因為憤怒導致嘴唇都開始顫抖的上流社會貴婦,忽然覺得她的模樣有點可憐。想到謝利還是她的兒子,對她生出的最後一絲惱怒也消失了。
她微微吁出一口氣。
「布萊克太太,你在辱罵我的時候,問問你自己,真的相信你丈夫的無辜嗎?雖然事實和你指責我的恰恰完全相反,你的丈夫他就是個人渣,但是,如果這樣的自欺欺人能讓你感到好過些的話,我願意讓你繼續維持住這樣的美夢。順便說一聲,即便沒有你開口,原本我也想在今天提出辭職的。祝你和你的布萊克先生接下來的海上旅途愉快!」
臉上帶著略微惡意的笑容,瑪格麗特拿過裝了錢的信封,撇下布萊克太太,轉身離開了起居室。
原本她是想提醒一下布萊克太太不要登上泰坦尼克號的。
這種提醒本就顯得相當突兀,加上這個插曲,布萊克太太更不會聽她的。而且,瑪格麗特懷疑這對夫婦稍顯突然的這個決定可能原本就和自己有關。如果真這樣,她的提醒反而更會令布萊克太太感到憤怒。
所以最後她決定什麼都不說。
她下了樓梯,來到一樓,穿過闊大的客廳往花園去的時候,遇到喬伊走了過來。他的手上拿著一個信封。
「費斯小姐,今天這麼早就結束了嗎?」他笑嘻嘻地和她打招呼,「你看,我說得沒錯吧?」
「呃,是的。」瑪格麗特瞥到信封一角印著白星公司的標誌,心中一動,裝作無心般地問了一句,「這是什麼?」
「這是明天的船票!」喬伊朝她展示,「泰坦尼克號可是一票難求,何況先生和太太的決定又這麼突然。好在謝天謝地剛才郵差總算及時送了過來,溫菲爾德先生已經問了我好幾次了,讓我這就送到布萊克先生的書房裡去。」
溫菲爾德先生是布萊克家的管家。
「哦,你去吧——」
瑪格麗特微笑地目送他往拐角處的書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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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後,瑪格麗特走出了這座別墅的花園鐵門。
她回頭的時候,看到房子正門一根廊柱的後邊露出半個小小的身體。
謝利躲在那裡看她。只露出一隻眼睛。
兩人目光相遇的時候,瑪格麗特朝他笑了一笑,然後揮了揮手。
謝利轉過身,迅速地跑掉了。
瑪格麗特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門裡,怔忪片刻。
就在剛才,喬伊從書房出來後,她悄悄進去,把放在桌上的那個信封壓到了地毯的下面。
她不希望謝利上船。雖然他有可能上救生艇,但在那種情況下,變數隨時可能發生。
這是她能為這個男孩做的唯一一件事了。
瑪格麗特微微嘆了口氣,轉身離開。
同時,她也做了一個決定。放棄去維也納,下半年到美國,接受那個助教的職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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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四月十日的清早,瑪格麗特搭上了去往南安普頓的最早的火車——她想把自己的決定第一時間告訴父親。
她是十年前來到這裡的,成為了一個十一歲的異國小女孩,從黑髮變成了金髮,擁有了一個新名字,瑪格麗特·費斯,還有一個父親,布朗·費斯。
就像布萊克家的男孩謝利說的那樣,布朗·費斯是個貧窮的煤炭工。
他是個愛爾蘭人,十年前,他漂亮的妻子丟下他和女兒與一個男人私奔。他聽說有人在南安普頓看到她登上了去美國的船,於是他就帶著女兒和變賣後的全部財產來到這裡。他相信總有一天她會回來的,這樣他就可以第一時間等到她的歸來。在這裡,他依靠為停泊在港口預備出港的無數客輪和貨輪輸送煤炭而生活,成為這個港口城市裡數以萬計的普通煤炭工中的一位。
那時候,瑪格麗特和絕大多數與她相同命運的下層階級的未成年女孩一樣,在紡織廠裡乾著一份周薪不到一個英鎊的工作,終日忍受著充滿浮動棉絮的空氣對肺葉的傷害。
布朗·費斯非常愛他的女兒。來到南安普頓,在他漸漸發現女兒變得和從前不同,不但能夠準確記錄下在他聽起來完全不可捉摸的各種樂曲,而且無師自通般地學會樂器演奏後,他就下定決心,要讓她過上一種和自己完全不同的生活。他用自己的積蓄送她上女子學校。在她從女子學校畢業,因為偶然機會成為溫徹斯特藝術學院一位著名作曲家的抄寫員、繼而得到他的賞識,破格收她為學生後,他最大的心願,就是能賺到足夠的錢送女兒到她嚮往已久的維也納音樂藝術學院繼續學習。
瑪格麗特曾痴迷於古典樂,夢想自己能夠作出撼動心靈的不朽樂曲。但她也十分清楚,這不再是古典樂的巨匠時代了。如果她依舊放不下自己的夢想,最大的可能就是貧窮潦倒一生,就像她上輩子那位清貧了一生的音樂學院教授父親。
——就算不考慮得那麼遠,僅僅從現狀來說,如果她放棄了美國的那個工作機會,在接下來的可以預見的幾年時間里,雖然她可以申請獎學金,但這並不足夠支付她昂貴的學費和生活開支。她現在的父親,布朗·費斯將要繼續為她承擔莫大的經濟壓力。雖然他一再強調他沒問題,但從去年開始,瑪格麗特就注意到他的健康彷彿有點問題了。她不想他再繼續這麼辛苦下去。
十年的父女相處。他是她來到這個完全陌生的世界里後第一個,也是對她最好的那個人。
更何況,再過兩三年,一戰就會爆發。如果現在去了美國,工作穩定後,就可以把父親也接過去。那裡才是最安全的避風港。
上午十點,火車終於抵達了南安普頓。
瑪格麗特回到自己位於布林街區的家中時,父親不在家。應該在碼頭乾活。
布林街區是典型的下層階級聚居區,也就是貧民區。街道狹窄而骯臟,房屋雜亂而破舊。年復一年,日復一日,這裡聚居著許多夢想能夠去往自由女神國度的人,他們大多是愛爾蘭人,布朗·費斯就是其中的一位。
瑪格麗特放下簡單的行李箱,環顧了下四周。
屋裡有點凌亂,用木板隔出來的廚房裡空空蕩蕩,桌上落著一層灰塵。兩只正在覓食的老鼠受了驚嚇,從角落里躥了出來,飛快地從她腳邊逃走。
她不在家時,大多數情況下,結束一天工作的父親回來後,會去街邊的那家破舊小酒館裡渡過幾個小時,幾杯廉價的摻水愛爾蘭威士忌就是他的老夥計。
瑪格麗特更加堅定了自己剛才的決定。
她麻利地收拾屋子時,艾倫太太聽到動靜過來,懷裡抱著她剛生出來才兩個月的女兒在門口嚷:「瑪琪,你回來了?為什麼不去港口看熱鬧?中午泰坦尼克號就要離港了,好多人都跑去看了!要不是沒人照顧我的女兒們,我也要過去看看!上帝呀,如果能讓我像那些有錢人一樣能在那裡享受一個晚上,那該多好!」
瑪格麗特不想去碼頭,半點也不想。
她停下來,洗乾淨手後,過去逗弄她的女兒。
這是艾倫太太活下來的第五個女兒了。這幾年的時間里,從她搬過來住到這裡後,在瑪格麗特的印象里,絕大多數時候,這個女人彷彿一直都挺著個大肚子,從沒有停止過懷孕和生產。
「多可愛的孩子!給她起名字了嗎?」瑪格麗特輕輕撫摸了下嬰兒長著細細絨毛的細柔臉龐。
「愛娃,」艾倫太太隨口道,顯得並不在意的樣子。她看了下身後,隨即靠過來些,低聲問道:「瑪琪,我聽說現在有的醫生能給女人身體里裝一個環,這樣女人就不用再懷孕了。你懂得多,你知道哪裡有這樣的醫生嗎?」
瑪格麗特略微一怔,看了眼艾倫太太。
她其實三十歲還不到。但面容消瘦,頭髮凌亂,看起來就像四十歲的人。
「如果你知道有這樣的醫生,求求你告訴我,幫幫我!我丈夫一直要我生孩子,他想要個兒子。但是我真的不想再生了!你認識奧斯頓太太吧?就在上個月,她流產了,差點死掉,但是前幾天她偷偷告訴我,她是故意喝下放了好幾天的已經壞了的牛奶,故意流產的。她說她受夠了這種生活。我也是的。但我不想喝壞牛奶。」
這是一個醫學迅速發展的時代,就在幾年前,已經有醫生發明瞭在女性體內植入環的避孕方法,女權主義者也在為女性能夠獲得自主生育權而疾呼奔走。但女性避孕卻依然是一個被主流社會抨擊的話題。他們認為只有娼妓才需要避孕。一旦發現醫生幫助正派女性施行這種手術,倘若做丈夫的提起控訴的話,將會可能面臨吊銷執照的可能。
「如果你知道,求求你,一定要幫我!」
艾倫太太再次低聲懇求。
瑪格麗特無法立刻拒絕這個可憐的女人的求助。想了下,低聲道:「確實有這樣的避孕手段了。但現在我還不知道有哪位醫生能做。我會留意的。等我知道了,我會告訴你。」
她會考慮在去往美國前告訴艾倫太太。這樣即便以後她那個脾氣暴躁的丈夫發現了妻子不能生育的秘密,也不可能跑到美國去找她算賬。
「謝謝,你太好了。」艾倫太太露出笑容。
她懷裡的孩子突然哭了起來。
「哦,她肚子餓了,我要回去給她餵奶了,我先走了……」艾倫太太轉身要走的時候,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回頭說道,「瑪琪,你父親上泰坦尼克號了,你還不知道吧?」
瑪格麗特臉色一變,「你說什麼?」
「你父親,他上泰坦尼克號了!」艾倫太太說道,「最近這裡的煤炭工人在鬧罷工,你不知道嗎?你父親已經好些天沒乾活了。你知道喬治吧,這可憐的傢伙,突然生病,乾不了鍋爐工的活,你父親就頂替他上船去燒鍋爐了。哦對了,他早上臨走前還叮囑我,說萬一他不在的這段時間你回來,讓我告訴你一聲,叫你別擔心他,他很快回來的……」
艾倫太太還沒說完,瑪格麗特已經衝出了門,朝著港口方向狂奔而去。
☆、Chapter 3
上午十一點半,距離泰坦尼克號啓航剩下不到半個小時。41號錨地碼頭擠滿了行李搬運夫、送行人和趕著最後上船的乘客。
瑪格麗特趕到的時候,頭等艙和二等艙的客人早已經上船完畢,只剩下少量統艙的乘客還在排隊接受海關證件、船票以及衛生狀況的檢查。推開洶湧人潮,她終於擠到了口岸邊,仰頭望著停泊在面前的這艘猶如高樓一般的龐然大物。甲板上,舷窗里,密密麻麻地擠滿了已經上船的乘客,他們朝岸邊的人揮手道別,每一張臉都帶著興奮的笑容。
「證件,船票!」
瑪格麗特擠到登船口,一個工作人員擋住了她。
「我很抱歉,我不是來坐船的!我父親在船上工作,發生了點意外,他不能離開這裡,我必須進去找他,讓他下來!」瑪格麗特匆匆忙忙地解釋,「先生,請讓我上船,我保證我說的都是真的!」
「小姐,不得不說,在所有我聽過的企圖逃票蒙混上船的藉口里,你的這個藉口聽起來最愚蠢!」工作人員面無表情地盯著她,「如果你無法出示證件和船票,我是不會放你上船。」
「請幫個忙!我來自溫徹斯特藝術學院,威廉姆斯·史密斯教授是我的老師,他曾受過主教的接見。他能為我作證。我真的沒有騙你!「
對方打量了她一眼,略一躊躇,改而問道:「你父親叫什麼,在船上是幹什麼的?」
「布朗·費斯。他在鍋爐間工作,事實上,是原本在那裡工作的一個人生病了,他代替對方上了船——」
「鍋爐間?」工作人員皺了皺眉,「你是說加煤工?」
「……是的!」
「走吧走吧!下一個!」工作人員扭過臉,朝她身後的人招了招手。
「拜託,求求你,我說的是真的!」
她在懇求的時候,剛才被她擠到身後的幾個乘客發出不滿的噓聲。
「小姐!如果我相信你的話,我才是瘋了!」工作人員厲聲朝她呵斥,「像你這樣的騙子我見得多了!以為年輕漂亮就能招搖撞騙?你要是再不走,我立刻叫警察來抓你!」
瑪格麗特被身後的人推開了,立刻跑到另一個登艙口試運氣。
但幸運女神依然沒有眷顧她。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她被拒絕在艙口外,只能看著手握船票的人一個個地進入通道,最後興高采烈地消失在了艙門口。
船很快就要啓航了。如果她無法上船,毫無疑問,幾天之後的深夜,當最後那一刻到來的時候,在最底艙工作的所有鍋爐工,包括她的父親在內,將會伴隨沈船永遠葬身於冰冷的大西洋海底。
冷汗不住地從她後背往外冒,她整個人被一種無法控制的絕望和恐慌所深深攫住。
現在只剩最後一個辦法了。等在邊上,趁閉艙前的最後一刻往里硬闖。
她也不知道這個方法到底能不能成功,但她必須要上船,哪怕冒著被丟下碼頭的風險,也一定要試一試。
剛才拒絕了她的那個檢票員留意到她在邊上徘徊不去,不時狐疑地瞥她一眼。
瑪格麗特不想讓他起疑。離收板還有一會兒的功夫,她決定到邊上先等等的時候,視線忽然落到了遠處通往最底層貨艙口的那個通道。
岸邊堆著一些還沒來得及送進貨艙的行李,除此之外,邊上還停著幾輛隨船的汽車。搬運工在碼頭和貨艙之間來來往往,匆匆忙忙地將打包好的行李送進指定位置,而司機則等在邊上,最後將汽車開進貨艙停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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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點整,汽笛鳴響,天空彩帶飛揚,陣陣歡呼聲中,泰坦尼克號在拖船的拉動下,緩緩離開了南安普頓碼頭,開始了它的處女航行。
瑪格麗特的眼前一片漆黑。
她現在正藏身在一輛藍色的勞斯萊斯汽車後座下。
片刻之前,她靠近了排在最尾的這輛勞斯萊斯汽車邊上,趁著司機轉身在和另一個人說話的功夫,迅速打開沒有上鎖的車門鑽進車廂,然後趴在了座椅下。
直到這輛汽車被緩緩開進貨艙停好、司機鎖門離開時,也沒有覺察車子後座處其實已經多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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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格麗特知道自己現在正處於這艘輪船吃水線下的最底部。在她的腳下和四周,隔著鋼板就是海水。她的耳畔不時傳來陣陣彷彿氣流在密閉空間里回旋撞擊般的輕微嗡嗡聲,這是緊挨著在邊上的鍋爐房工作中發出的噪音所致。
船剛啓動的時候,她感覺到一陣微微的頭暈。但很快,這種不適感就消失了,船體平穩得彷彿靜止在原地不動。
她一直躲在車廂里,直到大約過去有半個小時,估計泰坦尼克號已經完全駛出了港口,這才從後座爬了起來。
四周黑得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幸運的是,剛才還在外面的時候,她留意到了汽車前座邊的雜物格里放了個鍍金雪茄盒,邊上有一盒火柴。她摸索著找到火柴,划亮了一根,推門,發現車門從外被鎖,於是躺在座椅上,抬腳用力去踹車窗玻璃,玻璃被踹破,碎屑撒了一地,她從車窗里爬了出去,借著火柴的光亮,匆匆打量了下四周。
這是一個巨大的空間,至少有半個足球場的長度,一排排的行李架上堆滿了釘有乘客銘牌的各種行李和攜帶物,幾輛汽車依次停在靠近側艙門的方向便於上下船,通往上艙層的那扇門就在對面。
瑪格麗特還在打量四周的時候,火柴燒盡。她擦了第二根火柴,穿過行李架,來到了上去的那扇門後面,試著推門的時候,卻發現門紋絲不動。
瑪格麗特繼續試了幾次,門依然推不開。
一定是從外被鎖住了。
她開始大聲喊叫、用力拍門,但是直到喉嚨變得沙啞,手心也拍得發腫,外面依然還是沒有任何回應。
汗水再次從她額頭往外滲,瑪格麗特又熱又燥,漸漸變得慌亂了起來。
一開始的時候,她只急著想上船,根本來不及考慮別的。沒想到人雖然上了船,最後卻這樣被關在了這裡。
這是最底層的貨艙,邊上又是嘈雜的鍋爐間,除非有人正巧從邊上路過,否則就算她喊破了嗓子,恐怕也不會有人聽到。
她的父親,或許此刻現在就在距離她不遠的鍋爐間里正用鐵鍬鏟著煤塊往鍋爐里送,她在這裡卻無法出去。
怎麼辦?難道就這樣被關在裡面,祈禱奇跡的發生?
瑪格麗特停止了無謂的叫喊和拍門,無力地靠在艙壁上,在黑暗裡長長呼吸了幾口氣,命令自己冷靜下來。
按照她原本的計劃,她是想在今晚7點,泰坦尼克號抵達法國雪堡,稍作停留的時候帶父親下船的。
那麼也就是說……
到了晚上七點,為了放置新上船的乘客的行李,這道艙門極有可能會從外被打開?
如果這樣的話,即便來不及趕在雪堡下船,她也還有第二次下船的機會。那就是明天,船在愛爾蘭昆斯頓停下的時候。
瑪格麗特漸漸地平靜下來。
火柴盒里剩下的火柴不多了。她不再浪費火柴,而是坐在了門邊的地上。
耳畔那種輕微的嗡嗡聲一直在持續,加上黑暗,感覺令人非常不適。她盡量忽略掉這種環境給自己帶來的困擾,閉上眼睛,開始等待晚上的到來。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門外一直沒有任何動靜。
瑪格麗特原本已經平復下來的心情漸漸再次開始忐忑。
以她的估計,現在應該已經是晚上了。而且就在片刻之前,她耳畔的那種嗡嗡聲消失了。
如果她估計沒錯,船應該抵達雪堡了。
但令人不安的是,行李艙外竟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難道運氣這麼差,新上船的那些乘客竟都沒有攜帶需要存放到行李艙里的大件?
默默再等待了片刻,當嗡嗡聲再起,而那種輪船剛啓動時的微微暈眩感也再次向她襲來的時候,瑪格麗特終於確定了,雪堡已經過了。
而她依然還被關在這裡!
————
設想落空了。
瑪格麗特的心不斷下沈。
怎麼辦?難道只能繼續在這裡乾等,等明天中午,祈禱那時候會有人來從外打開行李艙的門?或者……如果那個流浪畫家傑克·道森和被戴了綠帽的卡爾的未婚妻羅斯小姐真的也在船上的話,等著他們來這裡偷情,然後自己才能出去?
無論是哪一種情況,即便她沒餓死渴死地出去了,毫無疑問,那時候,她也已經錯過最後一個可以下船的機會。到了最後,或許她還能擠上救生船,但她的父親,一個在底層勞作的臨時鍋爐工,絕對是沒有機會上船的。
她必須要出去,盡快。
只有在明天中午船抵達昆斯頓前出去了,才有可能讓父親和自己一道離開。
瑪格麗特再次感到焦躁起來。
她摸索著掏出了一根火柴,想再劃一根,好借助光明來穩定自己的心緒,卻發現雙手因為緊張在微微顫抖,划了好幾下,火苗這才嗤地燃了起來。
火柴的昏黃光明讓一直陷入黑暗的瑪格麗特感到了一些安慰。她的視線漫無目的地巡視著四周時,無意落到了剛才的那輛勞斯萊斯車上。
忽然,一個大膽的念頭從她的腦海裡冒了出來。
她迅速從地上爬起來,走到車邊,從後部找出工具箱,打開箱子,拿出一把螺絲刀,重新爬進車里,借著火柴的微光開始拆車鎖護板。
這種早期款式的老爺車護板面並不難拆。她擰掉四角的幾顆螺絲,將螺絲刀插入開始鬆動的面板邊緣用力撬,撬了幾次,終於將面板撬開,鑰匙孔的部位出現了三對電線,分別是紅黃棕三色。
帶有電子控制面板的現代車已經不能使用這種影視劇里常見的短路點火方式,但現在的這種老爺車,使用短路點火完全沒問題。問題是,瑪格麗特只知道這三對線分別代表鑰匙的電瓶位、打火位和熄火位,卻不大清楚到底哪種顏色是電瓶線,哪種是打火線。
她研究了片刻,見火柴沒剩幾根了,唯恐最後陷入黑暗,一咬牙,先試著將兩條黃線搭一起,車沒有反應。再將紅色短接,儀錶盤忽然跳了跳。
這應該是電瓶線了!
瑪格麗特小心地將線固定好後,最後試著短接兩根棕色電線,嚓嚓聲起,幾朵小火花迸了出來,引擎發出啓動的聲音。
車成功點火了。
瑪格麗特迅速找到車燈開關,打開車燈,兩道光束立刻照亮了半個貨艙。
車和艙門的中間有幾排行李架,車後也有。
但現在,她沒法考慮更多。
如果這艘船幾天後的命運是沈沒,她提早撞爛這些遲早會落水的行李,也算不了什麼大罪過。
她踩下油門,頂著身後的行李架慢慢後退,在不斷的稀裡嘩啦架子和行李砸落在地的聲音中,目測留出足夠距離後,深深呼吸一口氣,換前進擋,踩著油門朝艙門撞了過去。
不得不說,勞斯萊斯確實是頂級好車,從一百年前的這時候開始就耐撞。
在她最後那一下,整個人被震得氣血翻湧差點暈厥過去的時候,車頭蓋部分也不過是凹進去變了形而已,而那扇原本緊緊封閉住的艙門,終於被撞開了。
現在的汽車還沒有配備安全帶。剛才最後那一下撞上去時,她的胸口反彈撞到了方向盤上,疼得要死。
她整個人趴在方向盤上,閉目等著那陣彷彿要死去般的耳鳴和暈眩感過去。
伴隨著一陣雜亂的腳步聲,被她剛才那陣可怕動靜終於吸引了來的人出現在了貨艙走廊上。瑪格麗特聽到有人高聲驚呼:「上帝啊,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
瑪格麗特被帶到了位於e層中間的警衛室。
哈羅德·貝爾是泰坦尼克號的警衛隊長。他出身蘇格蘭場,此前在白星公司旗下的另艘皇家游輪上任職多年,可謂見多識廣。但碰到像今天這樣的事,還是第一次。
「損失已經統計出來了。」
年輕的船警克魯曼拿著一張紙走進來,瞥了眼此刻手戴鐐銬坐在角落里的那個肇事者。
肇事者看起來很年輕,不過二十出頭的樣子,穿了條樸素的淺藍色裙子。從他這個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她的半張側臉和微微下垂的一扇卷翹睫毛。燈光從側旁投射過來,在她臉上打出一道暗弧,顯得非常柔美。
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這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小姐。嬌小,柔美,讓男人生出想要保護她的欲-望。但讓他感到驚訝的是,在犯下了這麼嚴重的足以被控告的罪行後,她竟然沒有露出什麼慌張的表情。看起來反而心不在焉,似乎在想什麼心事的樣子。
貝爾先生示意他大聲讀出來。
「撞壞了十二個行李架,損壞四十五件乘客行李,初步損失估計在三百英鎊左右。另外……」克魯曼頓了一頓。
「……損毀勞斯萊斯最新款限量版新車一輛。價值一千兩百鎊……」
貝爾先生的臉色微微一變。「車主是誰?」
「住在宮殿套房裡的卡爾·霍克利先生。」克魯曼再次看了眼那個年輕小姐,語氣里帶了點同情,「已經去通知他了。他應該很快就會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