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3
接下來的幾天,瑪格麗特一直往返於劇院和家的之間。
《人魚公主》已經重新進入排練,預備九月份新劇院開張的時候第一時間重新推出。剩下沒多少日子了,而導演力圖要在各種細節上完勝之前的版本,所以排練十分緊張,每天忙忙碌碌,總感覺時間不夠用。
鑒於這部歌劇之前取得的成績,之前傳出換角的消息後,許多人爭相自薦,其中不乏一些在百老匯已經很有名氣的女演員。考慮到觀眾對新鮮面孔的渴求和長期合作,劇院最後選定了這位剛來百老匯的名叫貝絲的年輕女演員。她對於自己能夠主演這部歌劇感到很興奮,對瑪格麗特也很崇拜,演唱中任何一個細節的轉音乃至感情的表達方式,都不厭其煩地向她請教。作為這部歌劇的主創者,瑪格麗特自然悉心在旁指導。
這天晚上,瑪格麗特回家時,在巷口看到了一輛汽車。弗雷德坐在車里。昏暗的路燈下,圍著還沒回家的小孩,用欣羨的目光盯著那輛汽車。
弗雷德看到瑪格麗特,急忙從車里下來。
「霍克利先生來找您了。」他小聲說道,神情顯得有點尷尬。
雖然不大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但他隱約猜到霍克利先生和她之間彷彿發生了點不愉快,而這不愉快的源頭,就是自己那天干的那件蠢事。雖然雇主霍克利先生並沒有因此遷怒於他,甚至沒在他面前提過一句,但他自己心裡總覺得有點不安,並且暗暗期盼他們能快點和好如初。
瑪格麗特朝他點了點頭,繼續往家門口的方向去。
在她的強烈要求下,父親已經辭去了之前的活兒。這兩天一直在家休息。
到了家門口,她推開門。
昏黃的燈光下,卡爾和父親正相對著坐在桌子的兩邊。
桌子上放了一束鮮花,以及一個包裝得非常精美的禮物盒子。沒有拆開。
兩個人看起來彷彿已經沈默了片刻了。卡爾衣著整齊,手杖靠放在邊上的一條凳子上。神情凝重。而父親的表情看起來有點不大自然。
屋子里的氣氛顯得略微尷尬。
聽到開門的動靜,布朗·費斯扭頭,見瑪格麗特回來了,彷彿松了一口氣,急忙站起來,迎了過來。
「瑪琪,你回來了!」他扭頭看了眼卡爾,「霍克利先生來了有一會兒了。我們剛才談了些話……他在等你回來。」
卡爾拿過手杖,從凳子上站了起來,看向瑪格麗特,臉上露出微笑:「瑪格麗特!」
「霍克利先生,你腿腳不便,還是坐下吧。」布朗·費斯扭頭,看了眼沈默的女兒,露出費解的表情。頓了下,說道:「我去伊森酒館坐坐。你們談吧。」
他戴上自己的帽子,轉身默默離開了。
————
「瑪格麗特,抱歉我不請自來。」卡爾說道,「我已經等了好幾天,一直沒你的消息。聽說你很忙,估計你是不會自己來找我了。所以我來找你了。我想知道你的答復。」
「你坐下吧。」瑪格麗特脫掉帽子和外套,「要喝點什麼嗎?我家只有水和咖啡。」
「不必了。你父親剛才招待過我了。他是個好人。」
瑪格麗特看了眼卡爾,坐到了父親剛才坐過的位置上,和他面對面。
「抱歉卡爾,這幾天我確實忙著劇院裡的事,所以沒有去找你……」
卡爾注視著瑪格麗特,揚了揚眉。
「或者,我是不是可以這麼理解,用奧地利人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話來說,你只是在潛意識里有點不想去面對它。而工作給了你一個可以逃避的機會?」
瑪格麗特抬起眼,盯了他一下:「卡爾,你總是這樣咄咄逼人。」
卡爾微微一笑:「不是咄咄逼人。只是不想再這麼等下去了。瑪格麗特,我知道你,如果我自己不來找你,你可以一直這麼躲下去的。」
瑪格麗特張了張嘴。
「先讓我猜猜,這幾天你在想什麼吧。」卡爾做了個手勢,阻止了她,「我猜,這幾天你一定是在想,我為什麼,竟然會和他在一起了?」
瑪格麗特沈默。
卡爾繼續說道,「你是一個有良知的人,你有這樣的想法,非常正常。但是這個世界很現實。我打個比方。在獅群里,獅王不用狩獵,卻可以享受到最好的食物,獲得最充分的交|配權。人從本質上來說,和動物完全一樣。處在最高等級的人得到最大的享受,他們可以呼風喚雨。而最底層的人,每天只能為維持生活而不停奔波。這就是社會。」
他停了一下,彷彿犯了煙癮,從衣袋里摸出一個煙盒,看向瑪格麗特,「可以嗎?」
瑪格麗特望著他,沒有應聲。
他拿出一支煙,點著,深深吸了一口,隨後自我解嘲般地笑了笑,「瑪格麗特,之前我為了討好你決定戒煙。但我現在知道了,如果你不能接受我,那麼即便我到老死不再碰一支煙,你也不會對我多出哪怕一點好感的。」
「你愛抽就抽吧!」瑪格麗特盯著他,「既然你剛才提到了弗洛伊德,那麼我想你應該也知道,人之所以稱之為人,除了你剛才說的動物本能之外,人格結構中的道德部分才是人性中的完美原則。」
「我同意。你們憑著道德,習慣把人分成好人壞人,並且有了高尚和卑鄙的區分。比如克拉倫斯先生,他在你看來,就是一位高尚的人。但是瑪格麗特,我想說的是,人之所以被定義為高尚和卑鄙,僅僅只是因為他們面對過的機遇不同而已。倘若面對下一次的選擇,高尚者可能會做出不道德的事情,而卑鄙者也未必永遠卑鄙。我並不是在為自己辯護。但你覺得我說的,有道理嗎?」
屋子里靜默了下來。
香煙的煙霧在他指尖繚繞上升,盤旋在頭頂那盞電燈的周圍。透過淡淡的煙霧,卡爾看了眼對面沈默著的瑪格麗特,忽然道:「瑪格麗特,你還記得你在船上殺人時的情景嗎?你跑過來向我求助的時候,非常緊張,緊張得幾乎要虛脫暈倒。」
瑪格麗特迅速抬起眼。兩人四目相對。
「別誤會。我沒別的意思。你當時的情況和我現在完全是兩回事。我突然想起這個,只是想告訴你,我第一次手上有人命的時候,和你一樣緊張,甚至比你還要害怕。因為那時候,我才不過六七歲。」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繼續抽了一口煙。
「那時候我一家人一周只賺5美元。有一天,我在路邊揀了一條被人打斷了腿的狗。我治好了它的傷,給它起了名字,決定好好養著它。但是沒多久,一個比我大了很多的孩子抓了我的狗,帶到垃圾場里繼續虐待它,說它原本就屬於他的。他的父親是那一帶人人害怕的幫|會頭目,向所有做生意的人收保護費。我去救我的狗時,它已經被他殺死。把我也打得頭破血流。於是我搬了塊石頭,趁他蹲地上的時候,砸破了他的腦袋。他倒在地上,一開始沒死,威脅我要去告訴他的爸爸。於是我繼續砸他腦袋。他就死了。我把我身上沾了他血的衣服脫下來燒了,和狗的屍體一道埋在了另一個很遠的地方。然後我回家了。第二天,大家發現了他的屍體。而他的父親以為兒子是被仇家打死的,發誓要報仇。」
卡爾彈了彈煙灰,微微一笑。
「這就是我第一次殺人的經歷。那件事過去後,我才感到了害怕。很長一段時間,我甚至在做夢時也夢到那個被我打死的孩子腦袋破了個大洞倒在地上流血的樣子。但是後來,我漸漸就忘記了。也習慣了類似於這樣的事。這個世界很現實。人愛聽好話,所以政客滿嘴謊言討好民眾,只是為了達到目的。歐洲戰爭每天都在導致數以萬計的人喪命,但你以為它的起因是正義嗎?狗屁!不過是掌握了社會最大資源的人因為分贓不均在打架而已!一切都是為了錢和權力。就連上帝也有私心。他創造人類的目的也是為了得到崇拜。瑪格麗特,絕大部分的人,他不做與法律或道德抵觸的事情,僅僅只是因為他們沒有選擇的機會而已。」
瑪格麗特怔怔地望著他。
繚繞的青煙里,對面他的那張面容顯得彷彿有點虛幻。
「瑪格麗特,在賭場里,你知道怎樣才能成為一個成功的賭徒嗎?就是不會盲目下注。我就是這樣一個賭徒。我這一輩子,做過的唯一一件沒有把握的事,就是你。」
「我第一次在泰坦尼克號上看到你的時候,對你幾乎沒留下什麼深刻印象。」卡爾朝她笑了笑,「你很漂亮,但不是我有過的最漂亮的女人。你也很聰明,卻不是最聰明的。我認識很多女人,她們比你有手段,有心機,通常來說,我會認為這樣的女人更有魅力。但後來,你卻漸漸引起了我的興趣。你知道我真正愛上你是什麼時候嗎?」
他停了下來,深深地凝視著她。
「是在泰坦尼克號沈沒了,而我知道你曾經不顧一切試圖去救那一船人的時候。我不知道你怎麼就那麼篤定那條船會撞上冰山沈沒。這也無關緊要。但是在那一刻,我知道我真的愛上了你。我為失去了你感到無法接受。這也是我為什麼一定要殺了布萊克太太的原因。」
「我說過,人在本質上就是動物,所以總是很容易會對自己沒有的東西產生渴望擁有的慾望。我愛上了你,是因為你和我不一樣。而恰恰因為這點不同,讓你現在感到無法接受我的所作所為,這聽起來,是不是非常矛盾?我覺得我在搬石頭砸自己的腳。而你,就是是上帝派過來懲罰我的那個女人。」
「卡爾!」瑪格麗特深深呼吸了一口氣,搖頭,「不不,我沒有你想得那麼好……」
「這些都無關緊要了。重要的是,我愛你。瑪格麗特,別這麼繼續折磨我了,可以嗎?」
他掐了煙頭,忽然從懷裡掏出一個紅色絲絨的首飾盒,打開,取出一枚戒指,走到瑪格麗特的邊上,凝視著她,最後慢慢跪了下去。
「接受我,嫁給我吧,瑪格麗特。」他說道。
☆、Chapter 74
他的聲音低沈而柔和,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帶著一種磁性的、彷彿能夠令人催眠的力量。
瑪格麗特知道自己又一次開始動搖了——每一次,當她覺得應該慎重考慮他們之間關係遠離他的時候,他就將她拖了回來。周而復始,循環不停——無論當時她的感受到底如何,到了最後,往往都是她屈服在了他那種彷彿與生俱來的執拗力量之下。
「嫁給我,瑪格麗特!」
卡爾微微仰著頭,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她,再次向她求婚。
瑪格麗特心亂如麻猶疑著的時候,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忽然由遠及近地傳了過來,接著,門被人猛地拍響。
「瑪格麗特!」一個充滿焦急的聲音傳了過來,「快開門!你爸爸剛暈倒在酒館裡!」
瑪格麗特大吃一驚,衝過去打開了門。
跑過來傳話的,是個經常和布朗·費斯一起坐在街尾那家小酒館裡喝上幾杯的鄰居。
「你說什麼?」
「你爸爸正好好喝著酒,忽然開始咳嗽,咳出了血!最後就暈倒在了地上!你快跟我來!」
「上帝啊!」
瑪格麗特大驚失色,立刻跑出家門,朝著酒館狂奔而去。
瑪格麗特跑到了那家他經常去的小酒館。
布朗·費斯已經被人抬起來靠在一張椅子上。他的臉色白如金紙,頭歪在一邊,嘴角掛著一絲殘留的血跡。
「爸爸!你怎麼了!」
瑪格麗特分開人群,衝上去叫了一聲。
布朗·費斯聽到女兒的聲音,睜開眼睛,勉強掙扎著想站起來:「我沒事,瑪琪……」
「你都這樣了,還說沒事!」瑪格麗特的眼淚奪眶而出。
「噓——鎮定。」卡爾隨後趕到,扶住了瑪格麗特後,轉頭對著司機說道:「馬上送他去醫院!」
弗雷德立刻背起布朗·費斯,快步走出了酒館,和卡爾一道,將他放進了已經開過來停在門口的車里。
汽車很快駛離湯普森街,將布朗·費斯送進了全紐約醫療條件最好的長老會醫院。
「我要你們,用一切的方法,對他做最好的治療!」
卡爾對著被驚動了親自趕來醫院的院長這樣說道。
————
儘管醫院竭盡全力,組織了最好的醫療團隊對布朗·費斯進行救治。但他的病情還是迅速惡化了下去。
一個月後,瑪格麗特心裡已經十分清楚,父親患了肺癌,而且,現在是晚期了。
學校已經開學。但她請了長假。也不再跟進劇院的事情。日夜留在醫院裡悉心照顧著父親。
十月了。已經再次能感受到紐約秋天的涼意了。
瑪格麗特記得非常清楚,一年前的這一天,她正好剛剛與父親走下輪船,抵達這座正迅速成為世界中心的城市。和萬千新湧入這座自由之城的移民一樣,無論是父親還是她,那時候,除了對這座陌生城市朝他們迎面撲來的盛世繁華感到略微不慣之外,心裡更多的,還是充滿了對未來新生活的憧憬。
時間過得是那麼的快。而今,整整一年過去了。
那個時候,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一年後的同一天,她會像現在這樣,坐在醫院病床的邊上,看著父親躺在那裡,除了陪伴之外,她什麼也做不了。
父親最近幾天的情況彷彿有點穩定了下來。大部分時候,他都在睡覺。但這並不是什麼好消息。儘管醫生沒有明說,但瑪格麗特知道,他的生命沒剩多少日子了,隨時都有可能離開這個世界,或許就在下一分鐘。
傍晚,瑪格麗特離開醫院,回家去取一些換洗衣物,回來的時候,在醫院的走廊上,碰到了瑪德琳伯爵夫人。雖然她穿得很樸素,並且還戴了頂蒙著面紗的帽子,但瑪格麗特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叫了她一聲。
伯爵夫人正低頭往外匆匆而去,聽到瑪格麗特的聲音,這才抬起頭,停下了腳步。
「啊,瑪格麗特!」她應了一聲。
「真巧,在這裡碰到您。」瑪格麗特說道,「您是來看誰的吧?」
「哦,是的,一個朋友在這裡住院……」
伯爵夫人的神色顯得略微有點不自然,並且,瑪格麗特留意到,她掀起面紗和自己說話的時候,眼睛略微有點紅,似乎剛才流淚過的樣子。自然,她不會對此多問什麼。
「瑪格麗特,很抱歉,原本我該一道去看望下你父親的,但是我現在有點不方便。希望他能盡快好起來。」她說道。
「哦,沒關係!謝謝您的關心。」瑪格麗特說道。
伯爵夫人凝視著瑪格麗特。
「那麼我先走了。瑪格麗特,你自己也要注意身體。你看起來瘦了很多。有任何需要幫忙的地方,儘管來找我。」
「謝謝您。我會的。」
伯爵夫人臉上露出一絲微微的笑容,朝她點了點頭,轉身快步離去。
瑪格麗特目送她背影離開後,回到父親的病房。讓護工去休息,自己坐都了父親的床邊。
可能是藥物的緣故,他睡得很沈,還沒有醒來。瑪格麗特輕輕握住他露在被角外的一隻手,放進了被子里。
忽然,父親的眼皮動了下,彷彿快要醒了。
「……」
瑪格麗特聽到他發出了一個短促的音節。有點含糊,聽不大清楚。
「爸爸——您要什麼?」
瑪格麗特俯身過去,輕聲叫他。
「埃瑪……埃瑪!」
這一次,瑪格麗特聽清楚了。
他在叫一個名字。一個女人的名字。
瑪格麗特微微一怔,停了下來。
父親慢慢睜開眼睛,短暫的茫然過後,神志似乎終於清晰了起來,看向瑪格麗特。
「瑪琪,你還在這裡啊……」他嘆了口氣,說道。
「爸爸,你醒了?」
見他似乎渾然不覺剛才說的夢話,瑪格麗特也就不提。在他身後墊了個枕頭,微笑著問道:「肚子餓了嗎?可以吃飯了。」
「……我不餓。你自己去吃吧。」父親說道。
身體的快速衰敗加上藥物的影響,最近他的食量也越來越小了。這讓瑪格麗特感到非常擔心。
「爸爸——」
「瑪琪,你最近瘦了好多。」布朗·費斯心疼地端詳著自己的女兒,「別為我擔心。我挺好的。護工很周到。你不能一直這麼待在這裡照顧我。回家去,好好睡一覺。聽話。」
可能睡眠不足,加上整個人心力交瘁,最近她胃口也很差,甚至偶爾感到頭暈,人確實迅速地消瘦了下去。
「我好得很呢,爸爸,」瑪格麗特笑道,「你先吃飯吧。」
————
瑪格麗特匆匆吃完飯,回到病房的時候,見父親靠在枕頭上,目光望著頭頂的天花板,神情顯得有點恍惚,彷彿在想什麼心事的樣子。
「爸爸,」瑪格麗特走過去,整理花瓶里插著的花——她每天都在病房裡插鮮花,希望這能讓父親感到心情愉快一些,「早上施拉德先生來過。還有幾位我學校的同事。不過你在睡覺。我在外面接待了他們。」
「唉,總是勞煩他們,怪不好意思的……」父親嘟囔了一聲。
「今天這束劍蘭,你覺得好看嗎?我親自挑的。」瑪格麗特引著他閒聊,沒聽到他回應,轉過頭去。
「你在想什麼,爸爸?」
「瑪格麗特,我想回家了。」他沈默了片刻後,說道。
「為什麼?」瑪格麗特一愣。
布朗·費斯看著女兒,微微笑了一下。
「瑪格麗特,我知道我沒多少日子了。醫生也輓救不了什麼。現在這樣躺在這裡,只是浪費時間和錢……」
「爸爸!你別為錢擔心!」
布朗·費斯搖了搖頭,「……這樣躺在醫院裡,讓我感覺非常難受,每一分鐘都像在煎熬。我想回家。你明天就幫我辦出院手續吧。」
「爸爸!」瑪格麗特嚷了一聲。
「瑪琪,聽爸爸的話。回家我會更舒服點。」
布朗·費斯的聲音不高,但帶著一種堅持的意味。
————
第二天,在與醫生和克拉倫斯協商過後,瑪格麗特終於決定遵循父親的意思讓他出院。
她其實也明白,即便到了一百年後,父親的這種病也依然是不治之症,何況這個現代醫療水平發展還處在初級階段的時代。留在醫院確實也只是在熬日子。還不如照他自己的意思讓他回家過完最後一段時間。
出院的時候,卡爾親自來接,建議送他去曼哈頓附近的長島住下。那裡他有一座房子,環境十分清淨。但布朗·費斯拒絕了。堅持要回他熟悉的家裡。瑪格麗特決定遵照父親的意思。
大約一周後的一個傍晚,瑪格麗特從唐人街抓中藥回來,自己在廚房裡煎著的時候,聽到父親在劇烈咳嗽,跑進房間,發現地上吐了一灘血。
為了便於聯繫醫生,家裡已經安裝了一門電話。瑪格麗特立刻要打電話叫克拉倫斯,卻被布朗·費斯阻攔了。
「剛才只是喉嚨有點癢,現在舒服多了。叫他過來也沒用,不過又一陣折騰而已。」
等氣喘定了些,他說道:「瑪格麗特,我忽然有點想聽你拉小提琴。你去把它拿過來。」
瑪格麗特壓下心裡湧出的酸楚,去拿了小提琴過來。
「爸爸,你想聽什麼?」她問道。
「貝多芬……f大調浪漫曲……」他低聲說道。
瑪格麗特想了起來,一年之前,他們剛來到紐約搬到這個地方,父親自己拉小提琴的時候,她聽到的就是這支曲子。只不過,當時他只拉了一小段就停了下來。
或許這支曲子,對於他來說,有過一段回憶,所以他才會這樣念念不忘。
瑪格麗特默默將弓搭上弦,在四周變得漸漸濃重的暮色之中,開始拉這支抒情委婉、含蓄深遠的琴曲。最後,當她拉出一段簡短尾聲,靜靜結束全曲後,父親沈默良久,最後低低地嘆息了一聲:「多麼美的旋律啊……瑪格麗特,你拉得真好。比我當年要出色多了。」
「爸爸——」
瑪格麗特的眼眶紅了,哽咽著叫了他一聲。
「瑪格麗特,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關於你母親的事嗎?」布朗·費斯說道。
「不,要是你不想說,我也不想知道。」瑪格麗特搖頭。
「現在我想告訴你。你過來。」他拍了拍床沿。
瑪格麗特放下小提琴,走過去坐了下去。
暮色四合,房間里光線漸漸變暗。父親的臉也顯得有點模糊了起來。他的目光略微渙散,彷彿陷入了回憶之中。
「瑪格麗特,你的母親,她的名字叫埃瑪。那時候我們都還很年輕。她是英倫本土貴族蘇塞克斯家的小姐,跟隨她的父母來到愛爾蘭,而我只是總督府里聘用的一個樂師,雖然在當地有點小名氣,但又算得了什麼?有一天她和她的父母到總督府做客,我們認識了。她很喜歡音樂,讓我教她拉小提琴。然後……」
他苦笑了下,搖了搖頭。
「……我們違背道德私自結了婚,逃到偏遠的柯克郡隱居下來,並且有了你。但很快,各種現實問題接踵而來,我們的感情開始出現裂痕。幾年之後,她得知她父母相繼去世的消息後,變得非常消沈,最後離開了我們。後來,我聽說她和她的兄長一道去了美國。這就是我最後知道的她的消息……」
他的聲音漸漸消失了下去,閉上眼睛,神色顯得蕭索無比。
從前沒事的時候,瑪格麗特也曾想象過幾個關於自己母親的版本。但怎麼也沒想到,她竟然出身貴族,與父親的結合是如此的似曾相識——在這一刻,她忽然想到了兩年前在泰坦尼克號上遇到的傑克和羅絲。只是不知道,他們現在怎麼樣了。
瑪格麗特呼吸了一口氣,輕輕握住父親的一隻手。
「……爸爸,你恨她嗎?」她輕聲問道。
布朗·費斯睜開眼睛。
「怎麼可能?」他搖了搖頭,「她背棄了她的身份和家人,把她最好的幾年時間都浪費在了我的身上,而且,因為她,我還有了你這樣一個女兒。我怎麼可能恨她?現在想到她,我唯一的感情只有愧疚。一切都是我的錯。我只希望她離開我後能過得好,只有這樣,我的負罪感才能稍稍減輕一些。」
「那麼你想見她嗎,爸爸——」瑪格麗特緊緊握住了父親的手。
布朗·費斯沈默了片刻後,搖了搖頭,慢慢道:「最近我時常想,如果時間能夠回到過去,我一定不再犯這樣的錯。我和她相差太大了。違背了階級的結合,即便一開始再相愛,注定也是不會有好結果的。瑪格麗特,這也是為什麼我一開始堅持反對你和霍克利先生走得太近的緣故。不止是階層,你們的性格、生活經歷也相差太大了。你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我也只希望你能過上普通人的幸福生活。但是他,我雖然不瞭解,但他能有今天,他的經歷一定是你無法想象的。雖然他現在很愛你,但我總擔心有一天……」
他停了下來,露出憂心忡忡的樣子。
「爸爸!」瑪格麗特已經泫然。
布朗·費斯嘆了口氣,用不捨的目光望著瑪格麗特:「可能是我太愛你了,我的女兒,所以總是感到不放心……」
他忽然再次咳嗽起來,等平定後,大口地喘息,「你去把他叫來吧。我有話要對他說……」
卡爾現在並不在紐約。前天他曾來找過瑪格麗特,告訴她他有事不得不去華盛頓一趟,最快明天傍晚可以回來。他給了她一個電話號碼,讓她萬一有事可以找到他。
「爸爸!我先叫醫生過來吧!有話你明天對他說也行……」
「不,我想現在就和他說……」父親顯露出前所未有的固執。
「好的,好的,你等等,我這就找他——」
瑪格麗特擦去眼淚,急忙過去打電話。
————
第二天清早的五點鐘,湯普森街還被朦朧的晨光籠罩著。屋頂薄霧淡淡。街上看不到人。只有一條流浪狗蜷在街邊角落的一個垃圾堆旁,無精打采地閉著眼睛。
一輛車身沾滿灰塵和泥漿的黑色汽車突然穿破晨霧,由遠及近地開了過來。馬達發出的噪聲打破了原本的寧靜,流浪狗被驚動,從地上跳了起來,飛快地跑掉。
汽車最後戛然停在了那道巷子口,司機下車打開車門,卡爾從車里下來,快步朝里走去。
他一夜沒睡,眼睛有點血絲,兩頰也冒出了點胡茬,風塵僕僕的樣子。
昨晚他接到了瑪格麗特的電話,聽到她在話筒里傳來的帶了哭音的聲音後,立刻就放下了華盛頓的事,連夜趕回紐約。
他走到那扇門前,還沒推開,心就微微一沈。
一個聲音正從裡面傳了出來:「……我聽見從天上有聖靈的聲音說,他們息了自己的勞苦。從今以後,在主裡面而死的人有福了……」
卡爾迅速推開門,看到瑪格麗特靠坐在牆邊的一張椅子上,雙手捂住臉,埋頭在膝蓋上。克拉倫斯在她邊上,低聲正安慰著她。
「瑪格麗特!」
卡爾叫了她一聲。
瑪格麗特慢慢抬起雙眼已經紅腫的臉,和他四目相對的那一剎那,眼淚再次奪眶而出。
「我父親……他走了。」
她低聲哽咽著道。
☆、Chapter 75
葬禮結束了。
卡爾與前來參加葬禮的賓客一一告別時,目光不由自主地再一次落到了不遠處瑪格麗特的身上。
她坐在墓地旁的一條長椅上,一身黑衣,目光定定落在她父親的墓碑之上,神情木然中帶著傷悲。
不過短短兩個多月時間,她人就瘦了一圈,形容憔悴。
抑制不住心底湧出的憐惜,他朝她走了過去,坐到她的身邊,伸出手攬住了她的肩膀。
瑪格麗特安靜地伏在他的懷裡,閉上眼睛,一動不動。
「瑪格麗特,你可以住到我那裡去的。」他說道。
瑪格麗特睜開眼睛,扭頭再次看了眼父親的墓穴,搖了搖頭。
「……我想住在自己家裡。」她低聲說道,聲音沙啞。
「也好。」卡爾想了下,「那麼我讓桑頓太太過來陪你。她也可以照顧你。」
「別拒絕。現在這樣你一個人住,我不放心。」他補充了一句。
瑪格麗特沒有應聲。
「那就這麼辦吧。我先送你回家,你好好睡上一覺。這裡剩下的事交給我了。」
卡爾扶著瑪格麗特站了起來。
————
一個星期後,瑪格麗特才終於從那種驟然失去了至親的巨大悲痛中慢慢恢復了些元氣,終於能夠走進父親生前住過的那間臥室,整理他留下的遺物。
一口幾十年前的舊衣箱,幾套衣裳,一個煙鬥,這就是父親這一輩子最後留下的所有東西了。
在走進房間之前,瑪格麗特已經一再告訴自己,不要再哭泣了,這並不是父親願意看到的。但是當她的手撫過父親用過的那個缺了一角的煙鬥時,眼淚還是忍不住再一次撲簌簌地掉落了下來。
瑪格麗特擦去面頰上的眼淚,打開舊衣箱,把父親的遺物整齊擺放進去的時候,看到箱子的一個角落里,一件衣服的下面,壓著一本書。
瑪格麗特拿出書。
《大衛·柯森的救贖》。
書已經很舊了,紙張泛黃,邊角也起了毛邊。
瑪格麗特翻開書的時候,目光停頓住了。
書的扉頁里,夾著一張照片。
照片是黑白的,紙張也泛黃了。看起來已經有很多個年頭。
這是一張全家福。
一個英俊儒雅的年輕男人站在一個坐著的美麗年輕女人身邊,年輕女人的膝蓋上,抱著個看起來還不到一歲的小女孩。
他們的臉上帶著幸福的笑容。即便已經隔了那麼多年,那種幸福的味道彷彿還能從這張泛黃的紙張上散髮出來。
照片的背面是一行漂亮的花體字:「致我最親愛的妻子埃瑪以及女兒瑪琪。1892年。」
瑪格麗特翻過照片,目光落在那個年輕女人的臉上,視線定住了。
她的眼睛越睜越大,呼吸漸漸開始急促,到了最後,連捏著照片的手都開始微微顫抖。
「費斯小姐,午飯做好了,出來吃飯吧!最近你瘦了很多,要多吃點。我做了美味的小牛肉,還有……」
桑頓太太來到門口叫她出來。
瑪格麗特轉身朝外走去。
「費斯小姐!你去哪裡?」桑頓太太有點驚訝,急忙追上去問道。
「我有點事出去一下,您先吃吧,別等我了。」瑪格麗特說完,匆匆出了家門。
————
瑪德琳·奧古斯丁伯爵夫人這會兒正坐在起居室里接受身體檢查。她的臉色不大好,看起來十分疲憊的樣子。
克拉倫斯檢查完後,收拾著器具,說道:「沒什麼大問題。但您最近是不是休息不好……」
他正說話的時候,門忽然被人推開。瑪格麗特快步走了過來。
她的神色不大好。
管家匆匆趕了進來,連聲道歉:「抱歉,夫人,她剛才自己闖進來的,我來不及通報……」
伯爵夫人表示沒有關係,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臉上露出笑容:「瑪格麗特,真高興你終於出來了……」
「我能和您單獨談談嗎?現在!」瑪格麗特說道,聲音冷淡。
伯爵夫人略微一怔。
克拉倫斯看了眼瑪格麗特,遲疑了下,走到她面前,低聲問道:「你怎麼了,瑪格麗特?伯爵夫人身體不大舒服,我正在給她做檢查……」
瑪格麗特沒有回答,眼睛依舊盯著伯爵夫人。
「沒關係。」伯爵夫人說道,「我先和她談下吧。」
克拉倫斯再次看了眼瑪格麗特,露出費解的表情,離開了房間。
「親愛的,能看到你過來,真是太好了。」等他走了後,伯爵夫人朝瑪格麗特走了過去,端詳了下她,臉上露出笑容,「我這幾天很擔心你,怕你太過傷悲……來吧,你先坐下吧。」
「我應該稱呼您埃瑪·蘇塞克斯,還是瑪德琳·奧古斯丁伯爵夫人?」
瑪格麗特的視線落在她的臉上,冷冷地道。
伯爵夫人愣住,看著瑪格麗特,神色微變。
片刻後,她的臉上現出了一絲苦笑。
「你知道了?你父親告訴了你?」
「別提我的父親!你根本沒有資格提他!」瑪格麗特把那張照片朝她甩了過去。
照片落到地上。
伯爵夫人蹲下去,撿起了照片,目光定定落在了上面。
「瑪格麗特,我的女兒……」
「我過來不是認母親的!」瑪格麗特打斷了她的話。
「……是……瑪格麗特,我能理解你的感受。這也是為什麼我早就知道了你是我的女兒,卻遲遲沒有和你相認的原因。我害怕你和你父親不肯原諒我當年離開你們的舉動,甚至因此而恨我……」
「你錯了,」瑪格麗特深深呼吸一口氣,壓抑住自己此刻正在自己身體里攢動著的怒意,「我感到憤怒,不是因為你離開了我父親。就連我父親也承認,你們當初的結合是錯誤。所以你根本不需要用一輩子的時間去承擔你年輕時犯下的錯。我尊重你選擇自己人生的權利。讓我憤怒的是,你既然偷偷到醫院去看過我的父親,為什麼就不能站出來和他見上最後一面?你分明知道的,他就要快要死了!和他見上一面就那麼難?會玷污你今天的地位和名譽嗎?伯爵夫人!」
伯爵夫人慢慢坐回到一張椅子上,神色中露出一絲疲倦。
「瑪格麗特,過去都已經過去了。現在見面又有什麼意義?懇求他原諒我當年離開了你們的自私舉動?」
「你確實非常自私,伯爵夫人!」瑪格麗特說道,「即便現在你做再多的慈善和公益,你也去不掉你這個階層人所特有的那種自私和偽善!你以為我父親恨你嗎?他直到臨走前的最後一刻,對你懷著的唯一感情也只是愧疚。他放不下你,擔心你因為從前和他結合的那個錯誤而影響你的生活。他不知道你現在擁有伯爵夫人的頭銜,不知道你過得有多體面和尊貴!他只是自己擔心,牽掛!如果他能知道這些,他走的時候,心裡一定會更好過一點!」
伯爵夫人怔怔望著瑪格麗特,眼睛里漸漸開始有淚光閃爍。
瑪格麗特再次吸了一口氣,閉了閉眼睛。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跑過來對你說這些。很愚蠢!或許只在為我父親感到不值而已。伯爵夫人,在你們那段錯誤的感情里,真正被毀掉了人生的,是他。不是你。我父親其實根本沒必要因為你而背負了一輩子的負罪感!」
她說完最後一句話,轉身朝外走去。
「瑪格麗特!」伯爵夫人叫她。
瑪格麗特沒有停下,腳步反而加快。走到門邊,她的手抬到門把手上的時候,忽然感到一陣胸悶頭暈,停頓了一下,人就軟在了地上。
————
瑪格麗特很快蘇醒了過來。
她躺在一張床上,邊上是伯爵夫人和克拉倫斯。伯爵夫人正坐在床邊,握著她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她。
「你醒了,孩子!」伯爵夫人見她睜開了眼睛,露出欣喜的神情,人朝她靠了過來,「剛才嚇死我了。幸好查理還沒走!」她說道。
「瑪格麗特,你血壓很低,心跳速率也偏快。」克拉倫斯看了眼伯爵夫人,隨後道,「我建議你休息一下,吃點東西,然後再去醫院做進一步的檢查。」
「坐著別起來!」伯爵夫人站了起來,從女僕手裡接過一個餐盤,「你還沒吃午飯吧?吃點東西,感覺可能會好點。」
餐盤里一杯牛奶、幾片麵包、還有一塊剛煎好的新鮮奶油鮭魚。
伯爵夫人把餐盤送到瑪格麗特面前,讓她吃東西時,魚的味道熏了過來,瑪格麗特忽然感到腸胃一陣翻攪,忍不住乾嘔了起來。
伯爵夫人愣了一下,定定地看著她。
等乾嘔停止後,瑪格麗特掀開被子,從床上下來,穿了鞋子朝外走去。
「瑪格麗特!」伯爵夫人回過了神,追了上去,「你先休息一下……」
瑪格麗特人已經走出了房間。
「您不必擔心。我送她回去吧。」克拉倫斯看了眼露出無奈之色的伯爵夫人,急忙追了上去。
克拉倫斯開車送瑪格麗特回到湯普森街,最後停了下來。
路上幾次,他從後視鏡里看著瑪格麗特,欲言又止的樣子。
瑪格麗特原本一直閉目靠在後座位置上。感覺到車停了,睜開眼睛,對著克拉倫斯道:「謝謝你送我回來。查理。我先進去了。」
「瑪格麗特!」
她推開車門要下車的時候,克拉倫斯忽然回頭,叫住了她。
「?」
瑪格麗特看向他。
克拉倫斯輕輕咳了一聲。「上個月的月經,你來過嗎?」
瑪格麗特愣了一下。
他的話彷彿提醒了她。
從賓州回來後,父親病倒、入院,接著是葬禮,她整個人一直就處在一種下一刻隨時彷彿要崩潰的紛亂狀態里,根本沒留意到這種日常生活細節。
「那麼……真的沒有?」克拉倫斯彷彿也愣了一下。
瑪格麗特沒有回答,神色略微茫然。
「希望我接下來的話不會被你當成是一種冒犯。」克拉倫斯望著她道,「剛才我替你檢查的時候,就覺得你的心跳和脈搏類似於我之前遇到過幾個早孕病人。加上你剛才對食物的反應。當然,只是我個人的經驗推測而已,做不得准。作為醫生,我建議你先休息,然後明天到醫院做個尿液培養,確切結果,一周後就能知道了。」
「謝謝你,查理,如果我去,我會找你的。」
瑪格麗特沈默片刻後,低聲道謝,推開車門下去。
————
瑪格麗特回到家,根本沒胃口吃東西,胡亂喝了半杯牛奶,就回到房間躺了下去。
克拉倫斯的提醒讓她有一種如夢初醒的感覺。
她努力回憶,離開賓州前的那個晚上,雖然不是排卵期的高峰日子,但瀕臨危險期,並且,到現在為止,她的月經也確實沒有再來過。
不用去醫院做什麼檢查,十有八九,她知道自己應該是懷孕了。
瑪格麗特感到頭痛欲裂,異常的心煩意亂。在床上翻來覆去。最後坐起來,發著呆的時候,桑頓太太敲她的門,說霍克利先生打來了電話。
瑪格麗特過去接電話。
卡爾告訴她,他接了謝利晚上到他那裡去。他希望瑪格麗特可以過去,一起吃個晚飯。
「桑頓太太說你精神一直不大好,胃口也很差。我希望你能多出來,走動下,有助於恢復心情。」他在電話里說道。
「卡爾,我可能……」瑪格麗特說了一半,停了下來。
「怎麼了?」他問道。
「……沒什麼。」她呼吸了一下,「我過去吧。等晚上見了面再說。」
「可以,那麼我讓弗雷德早點來接你。」卡爾的語氣很愉快。
「好的。晚上見。」
瑪格麗特掛了電話,回到自己房間,躺在床上繼續發呆,最後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見了面後,只能告訴他了。
否則,她還能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