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約定
「我猶豫了很久，不知道要不要告訴你，在你沉睡的時候發生了一些事情……」
清冷的晚風輕柔的吹拂而過，費拉的小巷淡去了白日中的繁華，兩旁潔白的建築物籠罩在夜色初始下的淡灰藍色中。
「我想到你知道這樣的事情以後，也許會造成更大的困擾，於是就沒有說出來……但是今天達拿都斯說的話我也聽到了……」停頓了一下，懇切的男聲尋找著更妥當的方式來告訴我。
我停下腳步，悠長的小巷曲折的延伸著。黑夜慢慢降臨，這條路通往什麼地方，我一無所知。
「今天，死神他說的……」波塞頓斟酌著語氣，而我漫無目的的順著斜向下方的路徑走著，剛剛哭過的眼睛看東西相當彆扭，狹窄的街道旁的建築如同要倒塌在我的身上一樣傾斜著。
「關於休普諾斯對你的感情的事情……」
「海皇大人。」
「……娜洛，他……」
「大人！請先不要說了……」
小巷的盡頭是一個小廣場，在白天的時候這裡應該是市集，一些蔬菜的盒子堆在店鋪的門口。立在廣場的中心的一個小小的石刻水池，好像祭壇一樣，從上面的開口處流出汩汩的清水儲存在下麵半弧形的水池中。
走過去靠在上面，忽然覺得無力的乾渴。水池邊放著新鮮的樹葉和小石子，我想起來，這是因為希臘人有不可直接飲用泉水的規矩，就折下一片葉子，用石子壓在泉眼上，彎下腰喝下從葉尖流出的水。遠處傳來擊掌歌唱的聲音，是那種純粹的希臘式曲調，歡快輕鬆。我想，一定是有人在舉辦婚宴，並且徹夜狂歡。
每一個夜晚與白天的交替都有人拋棄從前自己習慣的日子，開始新的幸福生活。
水從我的臉上流過，然後順著脖子一直流進衣服裡。傷痕被冰冷的水刺激到，一道模糊的鈍痛慢慢的在胸前聚集。
「你應該知道的，休普諾斯的眼睛是看不到的，他帶走你的時候，其實是想要救治你而已。所以當莫涅莫緒涅提取了你的記憶說穿你身份的時候，就要殺掉你。但是，當時阻止她動手的卻是休普諾斯……」
幾乎要跌進水池中，我探著身子大口大口的喝著葉子上流下的水，從來沒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如此的需要水分。
「你在聽我說嗎，娜洛……好了，娜洛！」
水在我眼前炸裂了，飛速濺起的水花噴出好遠，我張著嘴呆呆的站著，全身都濕透了。
「這不像你，希望女神！你是有著傳聞中最強名號的神祗！看看現在的自己，現在的你沒有從前一分的勇氣！」指責聲好像在很遠的地方回蕩著，長髮上的水順著臉頰流到下頜，然後一滴一滴的墜落在水面上。
「好了嗎？」
點頭，水滴散落。
「女孩子，我不明白你們為什麼要哭……」他口氣軟化下來，將我的頭髮弄幹：「害怕面對嗎？」
「不是，不是的……」微笑，眼淚依然不斷的滾落下來：「只是心裡很難過，我對你們說的事情沒有任何的印象，對於記憶女神說的我是哈迪斯的情人的說法……那些不像是我做的。我的感情要你們來告訴我，而我自己卻一點都不知道……你們說休普諾斯喜歡我，我對他有莫名其妙的感覺，可是他卻是傷了我的敵人……」
「呼……」海皇呼了一口氣，他笑了出來：「只是因為這個？」
點頭。
「明白了，讓他們都離開，我有話對你說。」
揮揮手，那些一直跟在不遠處巡迴的能量立刻退去了。
「再你傷心之前，看看這個——有個人極力的保下了你，將你帶入了極地，然後建立了結界。在為你療傷的時候……」泉水忽然枯竭了，海皇的力量阻斷了它的奔湧，半碗型的石頭水池立刻平靜下來，一層白霧在水面上浮起，隨即散開，我看到自己的倒影影射在深邃的如同黑耀石的鏡面一樣墨黑的水面上，兩隻眼睛都是紅腫的。
「水是有感情和記憶的，你滴落在池中的眼淚會告訴你它們知道的事情，娜洛，你可以看到那天發生的事情。而我，會回避，直到你再次呼喚我出來。」
水面微弱的晃動了一下，然後漸漸的亮了起來，這樣的亮光甚至照亮了我的臉。
水面的另一邊，是一雙男人的眼睛，它們是暗淡的青色。
英俊的臉帶著溫和的笑容，微粉色的唇線輕輕的開啟，他的眉頭放鬆的舒展著，這張善良的臉除了眼睛的顏色外都和達拿都斯一模一樣，它屬於休普諾斯。
「娜洛，你現在叫娜洛嗎……」
對面的男子輕聲念著我的名字，然後幸福的笑了。他伸出的手，穿過了水面摸著我的臉，青色的眼睛努力的睜大，焦距卻落在我身後。
「希望，終於見到你了。」男子的手指順著我的眉劃過，經過我的眼睛、臉頰，停在我的唇上。他的臉上充滿了溺愛的表情，和我見到過的冷酷無情的殺戮者判若兩人。
「我……真的很想見你。」拉過我的手，他輕輕的吻遍了我的指尖：「終於找到你了，卻是用這樣的方式見面。對不起，娜洛，請原諒我……我居然傷害了你，我會那樣對你，當時你一定很害怕吧？能原諒我嗎娜洛，傷到了你，我的心比你的傷口還要痛……」
溫熱的水滴落在我的手上，隔著水面相對的他將我的掌心貼在自己的臉上：「我知道你已經忘記我了，咱們從前的一切……可是，我卻是不會忘記你的，即使是封印也不會影響到我的記憶。我用眼睛換回的對你的承諾，記住你的一切，是我對你的約定。」
眼睛，他的失明是因為要記住我……
我呆呆的看著他。睡神的聲音柔和的穿透了我的靈魂，他的俊朗面孔一如精心描繪的畫面般完美。
「娜洛。」
心中忽然痛了一下，因為這溫柔的呼喚。
他抬起身子，閉上青色的雙目，再一次仔細的摸著我的臉，然後輕聲的笑了：「一點都沒變呢，還是像孩子一樣喜歡皺著眉頭。」
我一會兒再來看你，會帶巧克力來的——他在我清醒的時候這樣說，那一瞬間的語氣，與現在我聽見的一模一樣。
「傷口一定很痛，我知道現在的你肯定承受不了這麼大的打擊，一想到給你造成的痛苦，我的心就快要碎了，」睡神的手指從我的眉間推過，語氣就像是在哀求：「原諒我在你醒來後還要無情的對待你，娜洛。」
為什麼……休普諾斯，你藏著的心事是什麼，為什麼要那樣對我……從一開始，看到冷漠的你，我都會感覺很難過。
「你能體會到我的心情是多麼的痛苦嗎，所以，請你儘量的多睡一會兒吧，再次醒來的時候，就是我繼續與你為敵的時候……求你不要真正的厭惡我，好嗎？」
我點頭，眼淚在水面上激起層層漣漪。
「好了，」俊美的男子探過身子，微笑著將柔軟的唇覆蓋在我的唇上，輕輕的一吻封緘了他的請求：「我可以忍受所有人的誤會，只有你的指責讓我痛苦。因為希望，我怕你會厭惡我……」
不自覺的，我的手已經環抱住他的肩膀。似乎有不屬於這個世界的記憶回來了——一片墨藍的星空下群星傾斜著，流星劃過，在天幕上留下金色的軌跡，他睜開眼，微笑的雙目宛若冬日湖面一樣的碧藍沉靜。
「希望，記得我是愛你的……」
水霧不真切的幻像在我雙手間淡化了，在一切消散前，我的手穿過了水面伸向他的臉。
不要哭，休普諾斯……
遠處停歇了一會兒的樂聲再一次的唱響了，這首歌更加激越，一個女聲仿佛唱頌著對生命的讚歎，似乎很多人都在和聲。空曠的廣場每一個角落都回蕩著跳躍的音符，這首歌唱了很久很久。
夜色的帷幕完全的鋪展開，不知從哪裡飄來的花香浮動在空氣裡。我深深的呼吸著，清風從臉上吹過，皮膚上幹了的淚痕微微的刺痛。
「蕭鳴海。」
「娜洛？」
「這件事不要告訴任何人吧？」我用手背擦乾臉上的水氣：「他是我們這一方的？」
海皇會意的笑了：「當然，想想看，作為冥府主將的休普諾斯會犯讓人一下子就找到藏匿地點的錯誤嗎？他的力量足以殺死赫耳墨斯100次，如果認真起來，能從他的手裡讓你們逃離簡直是天方夜譚。」他停了下，然後語氣嚴肅起來：「這件事情只有我們兩個知道。不要忘了，對方可是有可以看透人記憶的神存在，所以，為了保護休普諾斯，這件事情連哈迪斯、達拿都斯都不可以說。明白嗎？」
「嗯！但是，我和田野……」
「又開始了……別人說什麼都沒有任何意義，我的女神，你自己的決定才是最重要的。」
我撅嘴：「一點記憶都沒有的我怎麼能做決定，你就不能透露一些嗎？」
鳴海不好意思的笑：「這個……說實話，我對於你的事情知道的也不多。啊……好像有旅遊的人群過來了。很熱鬧啊，似乎是什麼慶祝，娜洛，去看看，說不定會有薩瓦蒂諾的白葡萄酒喝。」
海皇從根本上無視我的提問。歎了口氣，我離開開始繼續流淌清泉的小噴泉，向下一條街走去——這個傢伙，不知道還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順著這裡一直下去就到了舊港區了，一起去哪裡走走吧，這個時間應該會很適合散步，也可以順便看望一個人。」
「唔，是舊友嗎？」
「算是吧，」波塞頓笑著說「有她住在這裡，對於那個火山你就可以更加放心了。」
第46章 火焰女神
希臘的費拉城，白色的無憂之城。
從新港區通往舊港間是一片古典氣息濃郁的平民住宅，這裡的小巷非常狹窄，最狹小的地方幾乎只能容兩個人並肩通過。雖然沒有街燈，可是沒隔十幾個門口就有一處販賣小商品或者咖啡的櫥窗，燈光將本來是白色的牆壁渲染成溫暖的橘黃，而光圈逐漸淡去的地方並不是黑暗的，而是一種清冷的煙藍的顏色。
如果說白天的希臘是白色陽光的世界，那麼入夜愛琴海的便是藍色的。
「一直哼的是什麼歌？唱出來吧。」
一邊從那些橙黃煙藍的色彩間跨過，我一邊輕輕的唱出一直哼著的歌詞：
Doesn』t matter whom you are with
（不管你將會做何抉擇
Doesn』t matter where you are going
不管你到底要去哪裡
Don』t you know I』m still waiting here for you
難道你不曾知道，我一直會等待在這裡
And pray for you
為你而祈禱）
In the sunny days, sun will light your day
（在晴天裡，願陽光灑播在你的每一天
In the windy days, wind will lead your way
而風掠過的日子裡，風兒會引領著你
I have to say, you're my treasure moments
我要說，你是我心中唯一珍視的人
Never gonna walk away
我永遠都無法真正離開）
In the rainy days, rains will share my tears
（當雨滴墜落的時候，它會與我一起哭泣
In the stormy days, storms will steal my pain
風暴肆虐的時候，那也會帶走我的痛苦
Just go your way and leave things all behind
自由的去新的彼岸，將這一切都拋下
Spread your wings and fly away
請遠去的你展翅高飛）
I』m pretending you're mine
（幻想著你在我身邊
I』m wishing you』ll be fine
祈禱你會平安
The moments we share never die
並記住我們在一起的那些時光
You』ve made a difference to my life......*
是你改變了我的生命……）
歌聲隨著腳步迴旋在小巷中，斷續而纏綿。費拉城的街道隨著山路蜿蜒，月光下的腳步也隨之起伏不定，我輕快的走在上面，覺得傾聽著我歌聲的男子也隨行在旁，一起徜徉在這藍色的暗影中。
如果，現在在我身邊的是……
從很小的時候我就認定自己會遇到一個人，他會給我幸福。長大以後，我等待著他的出現，讓我為之傾心，而他會結束我孤獨的生活。回想自己經過的日子，在我的記憶深處，一直有個模糊的身影。在我寂寞的時候，我會對自己說，世界的一個角落裡也有一個人在等待著與我相遇。
我們彼此盼望著相見的日子，從未分離。
「娜洛……」
「？」
海皇關切的口氣：「怎麼又哭了，想起什麼了嗎？」
抬起手背擦臉：「才沒有，風吹的眼睛痛。」
他輕聲的笑了，沒再有理會我的嘴硬，而是命令式的口氣說道：「張手。」
不知道他又要做什麼，但是我還是聽話的將兩隻手併攏捧在胸前：「什麼？」
優雅的男人神秘的吹了聲口哨：「接住哦，我的女神，這可是海皇的魔法。」
「啊，魚！」
我的兩手間出現了一捧浮動在空中的圓形水體，在晶瑩晃動的水裡，遊動著一尾全身發光的小魚，它美麗的薄翼上下翻動，生物電啟動的閃光在身體邊緣流動著。
「喂，小心些，這個可是登門拜訪的禮物，不要弄壞了。」
「是、是的！」我小心的捧住這個真正的「水球」加快了腳步：「它不會流光吧，讓人看到怎麼辦？」
「所以你要加快腳步了，雖然瞬移一秒鐘就能到達的，又怕你會突然出現在人家的浴室的浴缸或者是臥室的床上這樣尷尬的地方，只能這樣了。」海皇舒服的長呼一口氣：「啊，剛才的歌很好聽，繼續唱吧。」
這個傢伙，在非常自我主義的時候就會不體貼。
拐出了平民區，就轉過了一面山體，在峭壁上修築的又是高級的住宅區，這一次是向上攀登的路程，奇怪的是我一直在奔跑著，卻絲毫都不感覺到累。
走出陰影，發現自己的衣服已經又變了，是帶有蕾絲花邊的粉色T恤和泰國男式的長裙。這樣的搭配竟然會有一種輕鬆隨意的中性風格，不過……我覺得自己像是一個電池廣告裡不停奔跑的小粉兔……哼，反正跑路的是我，海皇這邊當然要有後備能量提供了。
「第4道街左轉，上去之後穿過拱門，最大的那棟房子。」
聽從著指揮，我一路小跑的跳過層層臺階，停在一棟白色的大房子前。
門上頂著只青銅的鈴鐺，我小心的用一隻手捧好了看起來隨時崩塌的禮物，另一隻手去搖那個鈴鐺。
「請稍等。」細嫩幼稚的回答聲，有人跑出來開門，木質的大門裡面傳出劈劈啪啪的腳步。門吱呀一聲被拉開了，我愣了一下，低下頭，一個只有七八歲大的女孩子站在門裡。她水水的大眼睛看著我的臉，然後視線就停在我手中的那個不可思議的「禮物」上。
「壞了……是孩子開的門！」海皇的聲音有些慌亂。我被他的反應嚇住了，僵在門口不知道下一步如何處理。而小女孩愣愣的和我們對視了一段時間後，轉身向屋裡跑去。
「媽媽，媽媽！霍格華茲學院的人來了！」她快樂的大喊。
我背後飛升的黑線多到可以給達拿都斯那樣的大個子織一件毛衣——霍格華茲，《哈裡波特》裡面教授巫師課程的地方。穿的這樣可愛的我很像女巫嗎……
「別亂說，莉莉。是爸爸的朋友嗎？」性感的女聲從屋裡傳來，內院玄關的門被打開了，一刹那，我覺得眼前一亮——從屋裡走出來一位成熟的美女，她的臉龐如同由白皙的象牙雕琢，又用玫瑰的汁液染色，桃紅色的嘴角向上挑起，捲曲的紅發如同燃燒的火焰披散在肩膀上，一身波希米亞的裝束，纖長的流蘇順著肩膀垂下，隨著曲線玲瓏的身姿晃動飛舞。女子笑著抱起女孩，可當她的目光看見門外的我和我手上東西的時候，突然變的犀利起來。
「進去，莉莉，媽媽有客人。」女子輕輕的將孩子放下，雖然依然是微笑的表情看著我，卻讓我感到了如同母獸般的狂暴野性目光。
女孩聽話的鬆開抓住母親的手，轉身回到屋子裡，在門從裡面關閉之前向我快樂的微笑。
女人等自己的孩子消失在門口後轉過頭來看著我，我發覺四周的溫度在不斷的升高。
「你是哪位？似乎在我的弟弟波塞頓那裡沒有見到過你呢~~~」用手撥弄著卷髮，女人的聲音低沉甜美，慵懶的尾音有些上翹，她棕紅色的瞳仁中似乎在悶燃著火焰：「那不是他的神力嗎，自從幾年前他出事以後，這樣的禮物就變得的好少見了。」
弟弟……海皇的姐姐？
這個女人就是神話中的火焰和灶神凱芬！
似乎在肯定我的猜測。就在我吃驚的時候，四周已經開始出現了暗燒狀態的淡藍色火焰，熱力滾動的火苗以我為中心圍出了一個圈子。女人仍然笑著，紅發被風吹散在空中，接近爆發的巨大能量卻幾乎要將我推出門去。
「凱芬女神，請等一下」我揮手擋住盛著小魚的水體：「請收回您的能力吧，我們並沒有惡意。」
「那個是什麼？」凱芬的目光落在我手臂的花紋上，她的表情有些迷惑：「怎麼會集合在一起，這些符號——哥哥、波塞頓、雅典娜的刻印，你到底是哪一方的？」
火焰向外擴大了一圈，顏色也變成了溫度稍低的橙紅。我松了一口氣，炙烤的感覺稍微減弱了。就在火之女神的堤防似乎正在由於疑惑而解除的時候，一眨眼的功夫，我手中的水球忽然分離出一部分，就在我的眼前幻化成了冰刃，尖細的錐體向著火女神倒伏下來。
心中意識到不好，我大喊出聲：「趴下！」一切都是非常快速發生的，我只來得及捏住了光滑的冰體尾段，它從我的手指飛速的脫出，向前刺去，直透凱芬的身體。在穿過肉體的濕潤聲音中，纖細錐體的冰淩打在她身後的牆壁上碎裂了，而凱芬面無表情的向後摔倒，我張大了嘴，尖叫還沒出口，緩慢倒下的女人身體忽然發出光芒來，發出類似風暴的聲音劇烈的燃燒起來，一團火球立刻就吞沒了她的身體，我不敢相信的看著發生的一切，幾乎要被發生的事情驚嚇到發瘋。
耳邊的頭髮突然捲曲起來，發出難聞的味道，我愣了一下，還來不及回頭，肩膀就被人按住了。
「真是遺憾，你的動作就像慢鏡頭一樣。」火焰的氣息在我身後凝結，凱芬緩緩的在我耳邊說著：「我不想知道你們是誰派來的，但是你的任務結束了。想要當一個稱職的殺手，還是需要繼續練習啊。哦，當然，也許下輩子你會吸取教訓的。」甜美的聲音帶著笑意，卻是說著行刑前的判決。
她竟然沒有死，我甚至根本都沒有看清她的動作。一路保護我到此的海皇部隊面對第三代提坦的能力，明顯的是遠水解不了近火。來不及細想，劇烈的熱量就從她的手掌傳到了我的肩膀上。
「啊……不要！」慘叫的聲音一點都不像是我自己發出來的，扭動著身體，我想要擺脫被瞬間烤成焦碳的命運。
「等一下！」就在我快要被嚇的大哭出來的時候，凱芬的怒火被這句話忽然的撲滅了——帶著穩重的高貴感，男子的聲音宛若潮汐般恢宏：「依然是這種看似置身事外的衝動性格啊，凱芬女神。放過她吧，是我在試探你。」
「這個聲音……你是……」
傾瀉而出的光芒照亮了白色的院落，將牆壁和月桂的盆栽都賦予了清雅的淡藍色。
大海之主站在火之女神的身邊，女神火紅的長髮翻卷著穿過他的笑臉。
「嗨，能再次見到我很高興吧，我的姐姐。」
5分鐘以後，我已經坐在凱芬的客廳裡喝咖啡了，而剛剛彪悍的如同母獸的女子抱了紙巾的盒子擦乾了臉，坐在我的旁邊，溫和的問我要不要吃些什麼，她會馬上為我準備。
「剛才真對不起，波塞頓和小時候沒什麼變化，還是熱衷於和我們搗亂。」
我微笑，手裡捧著的咖啡不停的晃動——剛剛差點就被燒烤成三分熟的事情讓我的手到現在都抑制不住的狂抖。桌子上玻璃缸裡的小魚浮浮沉沉的在游泳。而波塞頓在我的耳邊因為惡作劇成功笑個不停。
「對了，你是怎麼回來的，是該亞的力量麼？」凱芬將鬆散的長髮籠起，然後靠在沙發上看著我：「啊，我是問海王。」
「啊，是的，因為冥……」我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海皇打斷了：「噓，別告訴她，娜洛。」鳴海的能力輕輕的衝撞了我一下：「我不想讓她擔心……」
「哦……」
「什麼？」凱芬看著我。
「因為明天要去米諾斯島參觀，所以我不能久留……喝了這杯咖啡就不打擾了。」生生的把話題轉移了，我編了一個謊話來敷衍過去。
凱芬修長的手指交叉著放在膝蓋上，略帶金色的濃密睫毛下覆蓋著棕紅色的眼睛，她將咖啡杯和紙巾盒從桌面上推開，然後俯下身子用手指逗弄著玻璃缸中的小魚。
「不用讓娜洛隱瞞了，波塞頓，這一次的事情我知道的比你早。」凱芬抬起頭來看著我：「幾個月前納亞.卡美尼的地下岩層被開啟了，我感知了這件事情，便趕去封印了即將噴發的火山，恰好和對方相遇，並且交過手……但是對方的動作很快，我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凱芬！」波塞頓吃了一驚，他急切的問：「你沒有受傷吧？」
「鳴海很擔心你，凱芬。」我轉述著海皇的話。
「不用擔心，我的弟弟，這裡是我的結界所在，對方是占不到任何好處的。不過能聽到你說出這樣的話來我很高興。」火女神眯起眼睛笑了起來：「特立獨行的海皇也會關心他人了。」
「沒事就好……」海皇輕聲的歎了一口氣，我對凱芬說著他的話：「海皇不希望這件事影響到你的生活。」
「放心，我立刻將這件事情報告了冥王，他已經為我派遣了保護的兵力了，並且還安插了保鏢在女兒的學校和外子上班的地方，我對自己的生活很放心。而你們能這樣順利就接近我的房屋，也是他們得到了冥王的指示才會放行的吧。」凱芬爽朗的笑著：「不過剛看到娜洛的時候，我還以為你們是已經突破了冥王防線的敵人……」
原來如此，我也明白了為什麼凱芬在看到我時就開始處於攻擊狀態。我低下頭，將手中的咖啡喝下去——凱芬也是希臘神話中的灶神，她的煮咖啡的手藝果然非同凡響。
「對了，波塞頓，你為什麼要寄居在娜洛的身體裡，而不復原自己的實體狀態呢？」
手中的杯子差點就摔在地上，海皇也是一愣。我倆幾乎同時脫口而出：「可以恢復實體嗎？」
凱芬奇怪的看著我吃驚的樣子，她將雙手在唇邊合攏：「怎麼，你們都不知道那個傳聞嗎？」
神啊，看來我的眼淚沒有白流。
作者有話要說：
*娜洛永遠都沒有辦法把這首歌唱完，因為這首歌就像她要面對的人生，雖然想要守護最重要的人們，卻無法到達自己的終點，無法得到真正的圓滿。
因為這首歌「沒有結束」。
《No matter》，就是出現在多部TVB劇集的場景中，一直被無數人尋找，甚至成為了傳說的「未完成」版的歌曲名字。我記得當時把這首歌寫到小說裡的時候，就是抱著一種希望更多人能夠提供線索的心態，而且特地做了標注——「這是TVB的一首未放出的作品，曾經在《妙手仁心》中作為劇情音樂出現，假如誰有完整版，請與我聯繫」這樣的話。
第47章 原罪
「希望女神……娜洛沒有任何對從前的記憶了嗎？」一頭紅色的長髮如同烈焰披散在凱芬的肩膀上，她靠在籐椅上笑了笑，然後拿起咖啡壺，將其中的黑色液體傾倒在我手中的杯子裡。
我點頭，手指掌握中，熱量從粗陶的杯壁傳過來，現燒的希臘式咖啡口感濃厚香醇，凱芬的手藝也是人神共知的。
為我倒咖啡的女人，得體而風韻的魅力從舉手投足間流露，如同一隻肆意綻放的玫瑰般鮮麗，散發著成熟的香氣。發覺我的注視，她如同翡石的眼睛中閃過了一瞬的笑意。
凱芬，一樣的是個陌生人。
雖然有些記憶的碎片從已經鬆動的封印中遺漏下來，可是我主體的意識仍然無法將那些視為自己經歷過的事情。它們在我的腦子裡分隔的放置著，一邊是我這二十多年的日日夜夜；另一邊，是毫無來源和終點的片斷閃回。
鳴海也沉默有一會兒了，他在考慮女神說的話，可以讓他重生的事情。在我將咖啡從唇邊移開的時候，他忽然對我說：「娜洛，我真的不記得了，讓她告訴我們吧……」
「凱芬，波塞頓說他也不知道，請告訴我們吧。」
女人的手指在手中的杯口上劃著圈，「還是提醒一下，你還記得……當年呂卡翁的事情麼？」
呂卡翁？是的，我記得這個名字在神話故事中有過出現，那是……
突然間的，我手中的咖啡像被炸開一樣的崩裂了，飛濺的液體噴了我一身一臉。
「鳴海！你在幹什麼？」
沒有回答，海皇的能量怪異的在我身體裡戰慄了一下。
「你怎麼了，波塞頓？」將手放在胸前，我呼喚著他的名字
「不，沒什麼……」他回答我的話，竟然有急喘的停頓。
神已經不用呼吸空氣，尤其是只有神體的神，他在緊張什麼……
抬起頭，凱芬絲毫沒有被突發的事件驚嚇到，她將紙巾盒推給我，臉上的表情異常平靜。
他們之間，有一件心照不宣的事情。
「你果然還是背負著那件事，」凱芬抽出幾張紙巾，將濺到桌面上的咖啡吸掉：「波塞頓，我說過多少次了，那件事情不是你的錯……」
「好了，不要再說了。」鳴海低聲的說著，他的語氣第一次如此無力：「我知道，凱芬。」
神力拉出了衣服上的水，而深色的咖啡印卻留在了上面。他們說的事情我一無所知，只是我能感覺到，凱芬之所以不說，是因為他們回避提到那件事情。
「還記得幾年前你來找我時說過的話嗎？」火之女神將長髮攬在肩後，她的眼神望向窗外的蔥郁月桂：「你說哈迪斯和貝瑟芬尼他們兩個人背負了我們一族的罪。讓我決定幫助你們的原因就是因為你這樣說……而你，我的弟弟，能說出這樣的話的你又何嘗不是。」
呂卡翁，用人肉做成食物的試探神的阿耳卡狄亞國王。神話中記載，他的殘暴成性和冷血引致全人類幾乎被神罰毀滅。而下面的記錄……
神啊，我意識到他們不能出口的事情了。
……人類在大地上聚集，開始繁衍，卻諸行不義。宙斯見人類可恥，便要毀滅大地，他命令……
雙手緊緊的壓在嘴上，我無法相信那些神話中的記錄是真實的，它們說……替代宙斯行刑的是……
海皇波塞頓。
「鳴海，告訴我，那些事情不是真的……」
回答我的是無盡的沉默。
「怎麼會這樣，鳴海？」
「娜洛，請不要指責他，」我的手被拉起來，抬起頭，對面的女人看著我的眼睛：「要知道，典籍中的神話記載和我們所經歷的真實是有很大差別的……而且，他也是沒有任何辦法才會那樣做。」
閉上眼，她的目光讓我眩暈。
「那個時候，世界已經被三位主神佔據，冥府的哈迪；海域的波塞頓；還有，在最高的位置上的奧林匹斯之主——眾神之神宙斯……
我聽到了神話中真實的版本，權力間的傾軋和親情的分崩離析——在一次眾神的會議上，宙斯提出了讓「墮落的人類」滅亡的決定，他提出用火焰將世界毀滅，眾神紛紛提議反對，恐由此引發的大火會殃及奧林匹斯，宇宙之軸被燒毀。於是宙斯便放棄了親自對人類的懲罰，而是命令作為海皇的波塞頓去執行毀滅大地的任務。沒有任何神敢反抗宙斯的指令，被孤立的波塞頓迫不得已的接受了這一任務。
當海皇從大地歸來的時候，他的頭上被帶上了冷酷的殺戮者的稱號，所有的神祗都像躲避瘟疫一樣的躲開他。
「這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已經設立好的圈套，眾神都知道，卻都不能明說，只能按照宙斯的擺佈行動。不，這甚至不是宙斯的決定，在他的身後是那個對權力永無休止渴望的女神——蕾亞。」
凱芬嘲笑的撇了下嘴角，失落的眼神中淚光閃爍。
「我們一出生就都是被母親拋棄的孩子。蕾亞她……她只承認宙斯，而我們，不過都是她爭□□力的犧牲品罷了。在她的眼裡，我們都是她可能的敵人。為了讓宙斯的地位得到鞏固，她一直對反抗她命令的兒子下手。我討厭她對哥哥和波賽頓做的事情，從神話時代就遠離她的權利中心。」女人的臉上是忍耐著的憎惡表情：「我也是一個母親，對我來講，孩子就是我的一切。我無法理解她的作法……我永遠無法原諒她。」
深呼吸。波塞頓在我的心裡沉默著，我能體會到他的痛苦。
不被愛的孩子，在被刻意忽視的地方流著眼淚。
「好了，既然已經說破，我就告訴你下面的事情。」火之女神歎了口氣，從我的手中接過了已經空了的杯子：「你要去找那個人，去地府吧，她是唯一聽到地母的複生辦法的人，紅發的皮拉。」
「皮拉？」我知道這個名字，在神話中它屬於一個偉大的女人，沒有她，人類就不會再次繁衍。
大洪水覆蓋了幾乎全部的大地，無辜的人類險些被滅亡殆盡。而地母該亞借了公平女神的神殿向唯一存活的兩名人類說出了複生的方式：
……洪水終於退去，大地荒蕪，一片泥濘，如同墳墓一樣死寂。丟卡利翁看著這一切，他禁不住淌下了眼淚，對妻子皮拉說：「唯一的愛人啊，我朝遠處眺望，看不到一個活人。我們兩個人是大地上僅存的人類，可是，我們也很難生存下去。天空出現的每一朵雲彩都使我驚恐。即使一切危險都過去了，我們兩個孤單的人在這荒涼的世界上，又能做什麼呢？唉，要是我的父親普羅米修士教會我創造人類的本領，教會我把靈魂給予泥人的技術，那該多麼好啊！」妻子聽他說完，也很悲傷，兩個人不禁痛哭起來。他們沒有了主意，只好來到倒塌的聖壇前跪下，向眾神懇求說：「神啊，請告訴我們，該如何創造已經滅亡了的一代人類。啊，幫助沉淪的世界再生吧！」
「離開我的聖壇，」一位女神的聲音回答說，「戴上面紗，解開腰帶，然後把你們母親的骸骨仍到你們的身後去！」
這個故事裡蘊藏著一個秘密，讓人從死處複生的秘密。
「去吧，去找她，你們會得到想知道的一切。」離開凱芬家的時候，女神這樣對我們說，而她的女兒也跑出來和我們告別，凱芬微笑著抱起自己的孩子，將臉頰和女兒貼在一起。
走出很遠，我回過頭去，深藍色的夜空上群星閃爍，在一棟被月桂樹包圍的白色小樓外，美麗的女人抱著自己的孩子站在院門口對我們招手告別，她的紅發在風中如同火焰般飛舞。
返回的路上，波塞頓一直不說話。我知道他心裡很痛苦，為了那次大洪水。
在經過了那個有小水池的廣場時，他終於肯說話了。
「娜洛。」
「唔？」我停下腳步，水聲在已經寂靜下來的夜裡顯的很嘈雜。
他又一次的沉默了，過了好久，我聽見他微弱的聲音：「不管凱芬為我怎麼解釋，那些事情都是我做過的……」
我想起那些戰爭中的士兵，想起處決犯人的執行官，想起研製□□的科學家。他們從某一個角度講，都是有罪的。但是，他們又是這麼的無辜。
「我……我在動手前去了該亞的神殿，請求她保留人類的種子……」
我怔住了——在被迫動手去毀滅之前，波賽頓頂著諸神施加的壓力，偷偷的做了挽留住生命的努力。
夜晚的月桂發出清新的香氣，天空是深邃的藍色。在我身旁，水池中晃動的水面倒影著夜空，星星密集的如同垂落的寶石，我向它們伸出手指，那些光芒便如同在我指尖跳動。
真實又美麗的世界，讓我無法割捨眷戀的人世……
而波賽頓又何嘗不是，即使他總是做出對一切都克制而冷淡的態度，我只能相信這是因為他男人的自尊。我所體會到的，是這個王者一直隱藏在不羈下的，對這個世界的愛。
「這件事情只有安芙朵琳蒂知道，我從未對任何人提起過，因為那時的我根本不在乎其他人對我的看法……現在說，只是不想讓你也討厭我。」
休普諾斯說，他不想因為對我做出的傷害而被我厭惡。
我似乎看到罪責之日的場面，波塞頓從白色的柱廊間走過，一臉的疲憊。而其他的神祗都背向著他，並且在他走過後從身後指指點點：「看啊，那個冷血的神回來了……」
他真的不在乎嗎？還是，已經無法辯駁。
斜坐在石雕的水池邊緣，我的手指劃過清冷的水面：「鳴海，問個問題好嗎？那個時候的希望女神是怎麼對待這件事情的？」
「呼……不記得了，當時我混亂的很……那個時候你應該在冥界。」
跳下水池，我站在夜色下將手臂環抱住自己的肩膀：「好了，別去想了！如果不是你對該亞的祈禱，人類早就滅亡了！而現在之所以能找到讓你恢復實體的資訊，是命運對你當年那麼做的回報。」
「娜洛？你認為我……」
「當然！想想看，對於這件事，裁決者才是真正有罪的，而你不過是在其位的執行者。我，作為人類的娜洛也不認為自己會因此討厭你。這件事情就到這裡，鳴海再這麼哀傷，我都要感覺自己變成裝著無糖衣苦藥片的瓶子了，」用手將池水撒在地面上，塵土的味道就彌漫起來：「好了，海皇大人，你不是希望見到你的愛人嗎？那就要努力了，說什麼只看看她就離開那樣沒勇氣的話，你難道不想真正的用雙手擁抱她嗎？打起精神來，我們不是會去冥府麼，想著這件事情，到那裡首先要做的就是去找皮拉問清楚。」
「娜洛……」
「喂，打起精神來，我可不希望鳴海先生是萎靡不振的樣子哦~」
海皇笑了出來：「喂，你的口氣什麼時候這麼強硬了？」
「啊……」臉紅，我不好意思的笑：「對不起，我不過想把自己的感覺說出來的。」
「可是……你這樣厲害會嫁不出去的！」
「怎麼會……」我怔了一下，那個聲音不是從我身體裡發出來的。
回頭，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我身後，幾乎擋住了整個天空。
「啊！」
「哎呀……」
尖叫和哀怨的呼痛聲同時響起。
一分鐘以後，達拿都斯才從地上坐起來。
「你把我的腿踢折了……」大個子一邊哭訴一邊用可憐兮兮的眼神看著我：「太暴力了，一點都不可愛。」
剛才快要被他嚇死，我的心臟跳的超過200下/分鐘，看著死神完美到有些白癡的臉，我哭笑不得。
「大人，你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就出現了。不是去一個餐館視察去了嗎？」
「55555……人家好心的帶鵝肝醬過來，沒想到你竟然這樣對我……」大個子依然帶著怨念小聲的說著，將手裡保護的很好的紙盒遞給我。
「那……再次說對不起，我真的沒注意到，原諒我好嗎？」沒辦法，我也只好蹲在他身邊一起鬱悶。
海皇的反應是——活該，怎麼沒踢死這個白癡。
第48章 愚者
白色的紙盒中整齊的碼放著一層炭火熏烤的鴨肉，每一片都是用精細的刀工切的恰到好處的片型，在它們的上面擺放著切的更薄一些的，吃上去如同綢緞般的細膩感的鵝肝，而沒有任何改刀的小蘆筍配菜裝飾在這些美味的旁邊，青蔥可愛。雕刻成小盒子樣子的檸檬皮裡面盛放著醬汁，用手捏起一根小蘆筍蘸了後再放在口中，和著醬汁的鮮美立刻鋪展在唇齒間。而鴨脯恰好烤至彈性最充分的程度，每一口都會有肉汁混合著難以察覺，卻又非常得當的香料味道流出來，鮮嫩非常。
「真的很好吃！大人。」坐在陰涼的水池上，我的腳搖晃著夠不到地面，而身邊站著的達拿都斯卻還是比我高出很多，他靠在水池的邊緣，手中一杯葛拉漢紅酒輕輕的搖晃著，正抬頭望著漫天的星座。聽到我的誇讚，死神回過頭看我，微笑的眼神和我的目光相對，他立刻像一個孩子一樣的扭捏起來。
「沒什麼了……還沒有專門的準備~~」他將手中的鬱金香玻璃杯和放在我身邊的同樣盛了紅酒的杯子輕輕相碰，然後就不好意思的笑了。
達拿都斯紅著臉的時候非常的可愛，本來非常有男子氣息的臉在這樣的時刻充滿了讓人愛憐的表情，就好像……
一隻和你撒嬌的，尾巴晃的和風車一樣的大狗。
天，怎麼會有這樣的聯想……打消了用手中的鴨脯餵食他的衝動——低頭，我繼續從外賣的盒子裡捏東西吃。
這一切都是夢吧，能在希臘的星空下，坐在流淌不息的水池旁品嘗著法國的料理。遠處白色的小屋子被夜色染上了如煙的藍，身邊酒的香氣令人陶醉，在暗影中如紅寶石一樣的閃閃發光；身邊還有美麗的男子相伴，他的微笑讓我感覺有一種被寵膩的重視感，如同一位被忠心的騎士守護的公主。
池子的水面輕輕搖擺，晃的星辰更加細碎。杯中的紅酒淡淡的甜味回憶著它們還是葡萄時，在青蔓包圍的藤間享受到的陽光。這一切都浪漫的像是一場夢境。
「唔，娜洛小姐……」感覺到我的注視，男子側過臉，將身邊的酒瓶送過來：「再喝一杯吧，葛漢拉可以讓漂亮的小姐臉上出現可愛的紅暈……」點頭，我將手中的杯子迎過去，讓舉止得體親切的廚師長親自為我倒上紅酒。
已經不再懼怕他了，達拿都斯這樣溫和的人，怎麼都無法和傳說中嗜殺的冷血死神聯繫在一起。
看著他的時候，我就會想起那個人——和我身邊的男子有著一樣英俊的臉，身材同樣高挑的另一位。會趁我沉睡時為我療傷、溫柔吻遍我的指尖的、將眼淚留在我手中、呼喚我為戀人的；又在我清醒時傷害我，用冷漠的話語對待我，甚至和我對戰的陌生人，他眉頭微蹙的笑容又為什麼會讓我感到無法割捨的心痛。
和達拿都斯如同鏡像般的休普諾斯，為什麼我想起你的時候會是哀傷的……
「達拿都斯，你的哥哥……」
不經意的說了出來。達拿都斯看著我的目光在一瞬間散去了神采，好像傻掉了一樣的盯著我看：「娜洛……」
我被他這樣的表情嚇了一跳，而對方卻又微笑起來，伸過手指在我的嘴角抹過：「醬汁粘在臉上了啊……不過這樣看起來真的很可愛，好想讓人也嘗嘗醬汁的味道……」
用酒瓶擋開有些傻兮兮的湊過來男子的臉，我決定在必要的時候把旁邊這個自來熟的大塊牛排凍起來。
大個子並沒有注意到我這邊的溫度一再降低，而是抱著酒瓶繼續沉浸在法國式的浪漫中：「知道嗎，我最大的願望就是開一間完全由主廚推薦菜品的餐廳，每天要用心去體會客人的需求，看到來就餐的人滿意的表情是讓我高興的事情……」
「那個……」
「噓，娜洛」海皇封住了我的話語：「不要提起那個傢伙了——如果咱們不能告訴達拿都斯實情的話……你不會明白的，兄弟間的背叛和傷害是多麼令人痛苦的事情。」
海皇大人……也是在說自己經歷過的心情。
「達拿都斯大人，這些美味的東西都是你親自為我做的吧？」
大個子依靠在水池邊仰過身子看我：「哦？」
笑，如果現在拉他一下，這傢伙就會立刻跌進水裡。
「推測的原因是這個，」我拿起一棵翠綠的小蘆筍給他看：「雖然沒有在鵝肝醬上發現松露的痕跡，可是每一片卻有濃濃的香氣呢，我發現是蘆筍上的味道……而且，大人的身上也有同樣的味道。」
大個子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高挺的鼻樑：「本來不想讓你知道是我特意為你做的，不用非常感謝的樣子啊，我喜歡看你吃東西的那種表情。」
「那就不說感謝的話了，」我拿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不過大人真的下了辛苦來考慮這些菜式啊，我能感覺到你的用心……唔，以後，我要做你的忠實客人哦∼∼」
「太好了，娜洛，你真的很喜歡嗎……我這裡還有酒……」達拿都斯贊同的不住點頭：「是這樣的，我用了松露的薄湯煮熟了蘆筍，然後將它們放在鵝肝旁，在我來這裡的路上，這些味道會因為溫度而混合的恰到好處，又不會影響到醬汁的風味……」
看著達拿都斯眼睛發光的比劃著給我講解，我感覺心情一下子安逸起來。而海皇不動聲色的讓身後噴泉繼續湧出，跳躍的水聲讓這個希臘的夜晚更加完美，我的心裡忽然非常的感動。
眾星之地，清涼如水的夜色中，我在心裡對身邊的男子們輕聲的說著：謝謝。
將最後一棵蘆筍吃掉，又在水池中洗乾淨手指，達拿都斯就提出要帶我去熱鬧的卡馬利夜市轉轉，據說那裡有些嘉年華的遊樂設施。波賽頓對這個建議不置可否，而我又開始有些頭痛，看來瞬移的課程永遠是實踐比理論來的重要。
「準備好了嗎？」
點頭，卡馬利的水系開始幫助我設定好了下一站的地點，而我身邊有有一個從身材看來比較靠的住的傢伙。我決定再試試看自己借來的神力。
準備，開始！
空間又一次的折疊了，晚間的光感比白天暗了許多，可是仍然讓我覺得有種要晃到昏倒的眩暈，加上空氣的擠壓感，我只能再一次緊閉上眼睛。
好在這個過程立刻就結束了，感覺下墜了一下，我的腳就踩在了堅實的物體上。
有了上次的教訓，我慢慢的，慢慢的張開眼睛……然後完全的傻掉了。
在我的面前是的是一個大廳，有幾個人坐在一排排的椅子上，幸好他們都在低頭祈禱，沒有注意到我。
祈、祈禱！！！
不祥的覺悟讓我的脖子都僵直住了，只能慢慢的全身都轉過去看，後面果然是金碧輝煌的畫像和雕塑——一群帶著悲憫表情的聖徒在上帝的帶領下正盯著我看，目光沉重。
糗大了啊！
差點哭出來，這次瞬移的終點，竟然是一處東正教的教堂……而且，不知道怎麼搞的，我就站在祭壇上……
還來不及反應過來，我就被人從金色的祭壇上一下子抱了下來，快步的向門口跑去。
有些祈禱的信徒抬起頭來，吃驚的看到一個女孩被一個大個子像長圍巾一樣的搭在肩膀上飛速向大門逃走的場面。
波塞頓如果能出來的話，已經會笑的在地上打滾，沒有任何風度可言了。而我在被達拿都斯從肩膀上放下來以後決定自覺的去面壁思考一段時間，來避開死神快要憋紫的臉。
「不許和任何人說……否則滅口……」咬著嘴唇威脅著。
兩個傢伙都點頭，一個在外面，一個在我身體裡，然後繼續爆發出更響亮的笑聲。
所謂嘉年華不過是一處由一些老舊的電子產品組成的小遊樂園，人雖然多，卻基本都是來買小吃的遊客。達拿都斯在看到這樣的結局後嘴角就一直是向下的。
「娜洛，這裡不好，咱們還是去黑色沙灘看月亮吧……」
發瘋一樣的搖頭——才不要！我可不想瞬移到離岸邊3、4海裡的地方去……
「鳴海，你需要些什麼嗎？」看到有賣小雕像的地方，我想起來在神話裡記錄的海皇似乎對雕像非常有好感，於是指著店鋪裡的那些仿古的小銅像問道，那裡恰好有一尊海皇波塞頓的塑像，是一個大鬍子的男人拿了三叉戟站在波濤洶湧的海面上。
「不用了，我的女神，等我長出那樣的鬍子來時再買吧。」鳴海這樣回答我。於是，我繼續黑線滿頭的走向下一間店鋪。
死神忽然在後面戳了戳我：「啊，看前面，真是巧啊……」
「哦？」我抬起頭，前面的一群人似乎圍繞著一個中心在看什麼。「那是幹什麼的地方，他們在看什麼啊？」
達拿都斯一副關切的表情俯視著我：「娜洛看不到嗎？你要多吃些好東西了，這樣才有可能再長高一些啊……」
嘴角抽搐的笑：「不用你管！」
小跑幾步擠進人群，我在眾人圍繞的中心竟然看見了那個傢伙。
田野。
他穿著黑色的襯衫和褲子，攏起的長髮在腦後梳了個小辮子，俊美的臉上還帶了一幅平光的眼鏡，用金色的鏈子系在耳朵後面，看起來好像是趁客人少的時候出來閒逛的一個普通酒保。在他身邊，是一大堆的粉色兔子玩偶，仔細看才發現這些玩偶的後面站著讓這些兔子擋的快要看不見臉的亞莉。
這家店裡面吊著很多的小牌子，上面寫了希臘的文字，但是看的出來是一個遊戲屋，我看見田野從店主的手中接過一個小球，然後拋出去打中一個小牌子。店主便將一隻兔子放在亞莉懷裡已經搖搖欲墜的兔子堆上。
是在玩砸玩偶的遊戲麼？
田野頭也不回，面無表情的機械動作著投出下一個球，而店主和亞莉的表情都有些咬牙切齒……
「這傢伙和店主對上勁了，他打賭要不花錢的拿走100只兔子。」人品超級好的達拿都斯立刻從圍觀的人群中搜集來了情報回饋上來。
鳴海輕哼了一聲。
「這個應該是第99只了……啊，又打中了！」達拿都斯口氣很緊張。我斜視他——拜託，田野是神，贏這個遊戲是很簡單的事情，幹什麼這幅表情。
田野拿起了最後一個球，手臂向後擺動，然後……
滿天的兔子在飛翔，統統砸在田野的頭上。
「看到了吧，看到了吧，前世就是這樣的……」達拿都斯心有餘悸的說著，手指著爆走狀態全開的亞莉，後者正在用一隻不幸的兔子抽打冥府之王的後背。
「我只要一隻而已，你要搬空人家的東西嗎！」該天使對面無表情的惡魔如是說，像一隻暴怒的小貓一樣發出呼呼作響的聲音露出尖利的小牙：「要這麼多咱們怎麼可能帶的走啊~~~」
「那個……咱們先去找個酒館喝酒吧……」沉默了一會兒，海皇這樣建議道，我立刻表示同意——裝不認識他們好了。
「娜、娜洛姐？」女孩的聲音在背後呼喚著我，我繼續斜視達拿都斯——他異于常人的身高暴露了我們的位置，而一臉無辜的死神溫柔的對我報以人畜無害的微笑。
「嗨，你們這兩個不聽話的孩子，又和田野賭氣了，上次不是答應和好了嗎……」轉過身，懷中立刻飛撲入一朵玫瑰。亞莉緊緊的抱住我，眼淚好像決堤一樣的沖出來。
「太好了，你沒事……我快要擔心死了，」亞莉的淚水立刻就濕透了我的衣服，她的肩膀在我的下頜下抽動不止：「娜洛……娜洛……你當時為什麼要這樣做……赫耳墨斯帶回你平安的消息我才放心下來，這幾天，我幾乎沒有一晚可以安睡的……如果你出事的話，我一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
在人群的對面，田野安靜的看著我，手指間的球已經掉落在地上。他回過神般的對我笑了笑，眼神裡仍舊是滿溢的關心，英俊的臉在亞莉看不到的時候是如此的疲憊不堪。
轉過頭，我不想見他。
也許希望女神喜歡冥王。但是，娜洛是不會再次喜歡上田野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