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隔閡
神使們在對我表示了關切的問候之後都散去了。
我從裝死的銀色之湖樹蔭下爬起來，去喝加了梨子蜜汁的泉水。
粗陶的罐子上刻著「獻給雅典娜」的字樣，粘了金色的顏料畫出精細的花紋，漂亮彎折的提梁和壺身結合處有幾個小小的凹痕。我將手指貼在那裡，想著這就是人類為雅典娜的獻祭，而那些凹陷，就是他們留下的指印。
已往最美味的飲品，此刻喝起來卻沒有香甜的味道。而且，在我把水咽下去的時候，又聽到「哼」的一聲。
苦笑，我將放在橄欖樹下的水罐提起來，倒出一杯，遞到還噘著嘴生氣的雅典娜眼前。
別生氣了，達拿都斯不是存心要對宙斯不敬。
扭過頭去的智慧女神一雙天藍色的大眼睛撇向別處，我的膝蓋貼在她腿上的鎧甲上，在微涼過後，就感覺到她溫熱的體溫。
喂，雅典娜。
伸出手搬過她的臉，我湊到她面前，慢慢用無聲的口形「解釋」給她「聽」：那個傢伙在冥府的時候就會相當彆扭，有時候還會說頂撞哈迪斯的話呢。
「唉……」推開了我手中的杯子，雅典娜伸手抓住了我的長髮：「不是的，希望，我是生氣這個傻瓜一點都不瞭解宙斯的意圖！」
哦，宙斯的……意圖？
我點頭——我能體會到宙斯一直試圖將爭執的中心點從冥府上引開，放在「第二代神祗的不滿」上。
「哼，你也是個小笨蛋，」挑起眉毛的漂亮女神壓低了聲音教訓著我：「居然會在諸神都到場的時候去擁抱一位站在敵對立場上的男神……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啊，你是宙斯的准妃唉，要不是宙斯手下留情，達拿都斯的頭早就不在他的肩膀上了！」
被她這樣教訓著，我有些臉紅——雖然一直將弟弟大人的擁抱視為家人間的親密，可是現在回想起來，在這麼多神祗面前……是挺過分的哦。
只是剛剛不好意思了一下，馬上就被葡萄回廊中傳出的聲音打斷了自責。
「沒有關係，我會在他結婚之後也去調戲他的妻子……」
喂，宙斯……
「哈，開個玩笑了，」忍著笑的聲音，說出來的也是讓人沒法生氣的話——站在葡萄藤蔓下吃光了一掛葡萄的金髮男子吮吸著粘了糖汁的手指，走到雅典娜的旁邊：「好了，我的藍眼睛美人，笑一下。」
「宙斯，你喝酒了，」皺著眉頭的少女很不情願的咧了一下嘴，露出像貓一樣撒嬌的表情：「怎麼會來這裡？沒有去陪蕾亞嗎？」
「沒有喝多少，」染上了葡萄蜜汁的嘴唇嶄露出的是有些慵懶的微笑，宙斯的俊美無法用語言形容，當他微笑的時候，整個世界都似乎在注視著他。神主抬起眼睛看著我：「正是蕾亞叫我來的，她想知道希望女神是否安好。」
低下頭，我在聽到那個名字的時候，會控制不住想要逃走的心情。
宙斯，告訴我，你要將我們冥府的使者怎樣處理？
「聽」見我這樣問，宙斯輕輕的蹙了一下眉：「希望大人，你是一直跟從我的神祗，為什麼只是離開了千年，就離心向背的說著『我們冥府』這樣的話……他到底給了你什麼？我只知道他給你這個身體，可是相對的，你卻送給他一座比奧林匹斯還要美麗的城市……你真的學不會憎惡一個人麼，即使他在這麼重要的時候都不出面？」
我在宙斯的質問中發呆。
他，就是指我的大人吧……我的……我的嗎？
不，希望並不曾擁有過你——冥王哈迪斯。
這真是讓人心碎的事實，不是嗎……
靠在低垂著果實的橄欖樹上，抱著肩膀側過臉的宙斯仔細的看著我透露出的些許失落：「真是讓人傷心，幾千年沒有見到自己的後妃，卻總是會在第一時間去談論別的男人……」
宙斯，我不要嫁給你——打斷了他的抱怨，我直視著宙斯的眼睛——你聽到我說的了嗎？我不會做你的妃子的。
仿佛因為我簡短卻又肯定的拒絕而微微吃驚，有著一張極至完美臉頰的諸神之王貼近了我，用手背蹭著我的臉頰：「這就是對盡力保護你的人說的話嗎，希望女神大人？你以為哥哥會放棄對迪梅爾的愛轉而迎娶你吧？不過現在看來，這樣的事情你可以放心了，因為哈迪斯就是這樣死心眼的人呢。」湊近我的男子，口中香甜的氣息吹在我的臉頰上：「你要的，他永遠不會給你。」
微笑，堅定的回望著探詢我的男子——不，不是那樣的！宙斯，我對哈迪斯的眷戀，不是你認為的愛情。因為……我……
一瞬的驚訝出現在宙斯的眼睛中，他將我的臉頰捧起來，仔細的看著我的眼睛：「你是說……你一直都未……」
點頭——沒錯，宙斯，我尚未得知「愛」的意義。
「哈……」愣了一下之後，宙斯開始笑了起來，他放開了我，揉著額角站直了身體，垂掛在金髮間的精美寶石晃動的宛如滾動的星光火焰。站在一邊的雅典娜睜大了眼睛看著宙斯，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
「他知道嗎，你的這種狀態？」
輕輕的歎息，我退開一步，握著杯子坐在樹蔭中——也許知道，因為他從未教過我這種愛。
「想一想也是，對於他來說，愛戀的感情只會給那個大地上的女神，不會再給其他的神了……希望，你也許永遠都無法學會愛這樣的事情……」
宙斯笑著看我，我聽見他心中的聲音，說著：真可悲……
你也是一樣，宙斯。
「什麼？」剛剛還一副輕佻表情的俊美神祗因為我的「話」而呆滯了一下，一絲陰雲浮現在他的眼睛中：「你是什麼意思？」
你明白的，宙斯。就算你再如何掩飾，可以感受到對方希冀和感情的我，清晰的理解著你對哈迪斯的敬愛。他是你的哥哥，是你一直試圖親近的那一位，不是嗎？可是，哈迪斯卻對你疏遠，因為你的身份，還有你們之間的不同立場……對此，你很無奈吧？
風穿過橄欖樹林，在很遠的地方肆虐的折斷了嬌弱的樹枝。在我的餘光中，雅典娜吃驚的回過頭觀望發出斷裂聲音的樹林：「宙斯……你……」
靠坐在樹下，手中的泉水都被吹出了杯子灑落在我的身上。我看著宙斯，毫不在乎的微笑再度出現在他上揚的嘴角，而剛剛的壓迫就像風一樣迅速的消失了。
「這張臉真是可怕啊，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你冷笑的表情……」宙斯彎下腰，用自己的長袍將我的臉擦乾：「忽然發現，咱們真的是不一樣的，初代的神，甚至像達拿都斯他們，對於我們這些神來說，確實是無法想像的恐怖存在呢。」
達拿都斯？
「也許對你來說只是無數的傳聞之一……」微笑著貼近，宙斯側過頭，仔細將我的髮絲攏起來，別在一直戴在我耳後的寶石花朵上面：「在老王的世界尚未推翻之前，幾乎滅絕了上萬神祗的惡魔們和哈迪斯之間的那次戰鬥……」
如果不是他提醒，我幾乎都已經忘記了幾萬年前還是一枚鑽石的形態時，聽到的從戰場上歸來的戰士們對宙斯稟報戰況的事情。
第二代的神祗，有著可怕的形態，都是殘暴的惡魔——這樣描述著戰況的神，遍體傷口，因為恐懼而無法站直身體。
「你也記得他們，我知道你會記得，」低垂的纖長睫毛下，宙斯的眼睛比最晶瑩的寶石還要剔透，因為酒醉的原因有些泛紅：「呐，看，每天都有無數的神祗從這片湖旁經過，知道為什麼他們不會過來和你說話麼？不，他們不是討厭你，而是怕。」
怕、怕我嗎？
「如果說怕還不足以表現大家的感覺，確切的說是恐懼，深入骨髓的恐懼……你，那個現在忍著暴怒被我留下來作客的帥哥，都是妖怪……哥哥也是個妖怪，他可以原諒殺戮過無數神族的惡魔們的歸順，甚至將他們視為兄弟，對，還有波賽頓……可是，他卻只討厭我，因為他覺得是我一個人搶走了大家的母親。」
我皺了下眉頭——宙斯放在我肩膀上的手在用力。
「這美麗的眼睛就和他一樣，黑色的，乾淨純潔的眼神，卻好像看透一切的讓我無法觸摸到任何念頭。」
你……你要做什麼？宙斯，很痛啊……宙斯，你喝醉了……
「要做什麼，我做了什麼……我自己都不清楚呢……」繼續訴說著的俊美男子手指從我的眉間劃過，然後忽然抬起了我的臉：「你也是他重要的人之一，所以……哥哥，繼續恨搶走你的一切的我吧……」
呆滯的看著壓過來的神王，我連掙扎都忘記了——要做什麼啊！
「啊！」
發出短促尖叫的是扔掉了手中金色長矛的雅典娜，我斜著眼睛看她抱住了頭轉身蹲在了地上。
「喂……」
抬起眼睛，我惡狠狠的瞪著一臉不悅的神王——宙斯，你要吃掉我嗎？
「◎¥％¥……％¥※＃※※……×¥（這樣的話是不是應該我說才是，鬆口！不要咬著我的嘴唇！）」
神志明顯清醒一些的俊美神王在我鬆開牙齒之後用手臂擦著自己的嘴角：「你也是妖怪嗎，希望女神大人？」
是你先要咬我的……算了，雅典娜說過，和喝醉的神計較是沒有用的事情……聽我說，宙斯，我並非只是會尋覓著他人的感情而存在的意志，我可以感觸到你的痛苦……我知道，你也是愛著我的大人的。所以，請你盡力阻止蕾亞，我可以體會到她的惡意，早晚，她會殺掉除了你之外的所有兒女……
「我的痛苦？可笑，您這樣的話是想要告訴我什麼嗎？」從剛剛的恍惚中醒悟，宙斯一貫自信的笑容卻變得很牽強：「母親會對其他的兒女下手？我不會相信有那樣的事情，所以，也請您不要再說了。」
不相信嗎？你明明也有同樣的認知……宙斯，你早晚會在蕾亞的安排下與自己的兄弟們拔刀相向，到了那個時候……
金色的閃光在我的眼前抽過，我聽見雅典娜的驚叫——她向前沖了一步，伸出手臂想要阻止看到的事情：「啊！你在做什麼，宙斯！」
神王的風之利刃穿過了我的腳背，亮紅色的血液在他拔出劍鋒的時候湧了出來。
咬著嘴唇，我繃緊了身體，克制著因為毒素引發的痛感。
「警告過你，希望女神，如果你膽敢對我的母親有不利的舉動，我發誓會讓你體會到比這個更加痛苦的懲罰。」宙斯的唇幾乎貼在我的臉上，在吐露出警告的詞語時，我看到灰色的風暴在他的瞳仁中席捲：「我要保護蕾亞，我發過誓的，就是算哥哥也無法原諒……所以……別碰我的底線……別碰……」
痛……宙斯……
靠在我肩膀上的宙斯緊緊的抓著我的長髮，遠處有神使在感受到了宙斯的神力爆發後趕了過來。
「我在做什麼……對不起。」我看著收起武器起身離開我的神王，將腳收回蜷縮起來，把傷口藏在裙擺下面。
快走吧，宙斯，你只是醉了。
「幹什麼露出這樣匆忙的無禮樣子！」呵斥著神使們，雅典娜揮了一下手，指著落在地上的金色長矛：「奧林匹斯會出現什麼值得你們如此慌亂的狀況！我只是和大神在練習對戰，你們都退下吧。」
「嗯，今天的熱身就到這裡吧，我還有一些事情要回去處理，呐∼」恢復了平靜表情，摸了摸雅典娜的頭髮，宙斯伸展了一下手臂，向著銀色之湖的森林外走去：「再見了，我的女神們。」
等一下，宙斯！
「怎麼了，希望女神大人？」眾神之主轉身笑著對我點頭，注視著剛剛被他刺了一劍的我：「是要有什麼要求嗎？」
請不要難為他，達拿都斯他……受傷了。
「呀，既然希望大人求情，本王是不會難為他的，再說，達拿都斯到底都是冥府派來的送交法典的使者，在這個和平到來的時期，誰會挑起挑起無謂的爭端呢。」像是要讓在場的每一位神使都聽到，宙斯提高了聲音，在說最後幾個字的時候，我感覺他在暗示什麼一樣加重了語氣。
還想「說」些什麼，肩上忽然一沉，轉過頭，雅典娜按住了我的肩膀，露出要殺掉我的眼神：「女神，還不感謝大神。」
忍著腳上傳來刺骨的痛，我扶著橄欖樹站起來，向宙斯慢慢的躬身。
看著我艱難的動作，宙斯的眼神冷漠的宛如凍結的冰川。
「雅典娜，如果在奧林匹斯感覺到無聊，可以叫阿波羅兄妹來陪伴你。」在放下了這句話之後，英俊非凡的諸神之王頭也不回的走了，小心簇擁著他的神使們也在後面跟隨離去。
坐倒在地，我翻身咬住了自己的手臂來減輕腳上的痛苦。
呆呆的看著我的雅典娜眼睛中藏著淚水，她就像是能夠得知我們剛才的對話那樣，伸出手臂將我抱在懷裡。
「傻瓜……已經脆弱到這樣的你，還在試圖維護那個人嗎……真是笨蛋啊，希望、宙斯……你們，都是大笨蛋！」
第114章 家人
我沒有讓雅典娜請阿波羅為我療傷——在這個身體有奇異的快速復原的能力，就在宙斯離開後不久，被利刃割開的肢體就完全的恢復了，如果不是地上殘留的血跡，我自己都無法相信剛剛發生過被刺傷的事實。
雅典娜沒有喝光一罐葡萄酒就離開了奧林匹斯，她在帶上了金色的頭盔後擦乾眼淚。
「我要回到人們中間去了，他們離不開我……聽我說，希望，我知道你會去見那個笨蛋，但是別立刻就去，等幾天吧。」看上去比我要大出一些的美麗少女皺著眉頭，小巧上揚的鼻尖因為剛剛哭過還微微泛紅：「好了，你這個小笨蛋要自己保護好自己，我走了。」
對外宣稱要等海皇的使者一同商議大事，達拿都斯被暫時的「挽留」在了奧林匹斯。
銀色之湖邊緣的結界早在我開始編纂《神約》的時候就消除了。也許，對於蕾亞來講，無法用語言操控能力的我已經不再是她當務之急的心頭大患，而在天下幾乎都被她歸為己有之後，每天都會從奧林匹斯最上方的神殿中傳出飲宴的熱鬧聲音。雖然知道目前沒誰會再來注意我，但我還是聽從了雅典娜的勸告，在忍耐了幾天之後，才在夜色中追尋著熟悉的神力痕跡，去找被監管著的達拿都斯。
夜色低垂，我就走出了一直居住的銀色之湖，聽聞位於奧林匹斯下層的熔岩洞穴，是監管著叛逆卻尚未定罪的神祗的地方，我趁著夜色和星光提著裙擺在金線裝飾的白色石路上飛奔，身邊的浮動的寶石和墜落的花瓣淺淺的在路面上映出星辰的斑駁光斑，感覺自己就在銀河之上，向著大地的盡頭跑去。
應該被雅典娜提前照應過了，這裡的神使很少，我避開了他們，借著黑暗的掩映來到一個溶洞前。
輕輕晃動身體，寶石互相碰撞的細碎聲音輕巧的彌漫在周圍。
「怎麼過了這麼久才出現，在貪睡嗎……」
松了一口氣，因為這樣說話的語氣和毫不在乎的聲音。
巨大的石筍封閉了洞口，我踮起腳尖向裡探出手臂，指尖穿過了冰冷的空氣，觸碰到的是溫熱的掌心——黑暗中，一身潔白的長袍的高挑身影靠了過來，彎下身子握住我的手指。
反過手緊緊的握住他，我低下頭，靠在石筍上輕輕的喘息。就這樣過了很久，握著我的手緊了緊，我的頭被輕輕拍一下。
「身體好些了麼，閃閃發光的小傢伙？」
抬起頭，禁錮的另一邊，是記憶中家人一般的冷俊少年。
點頭——別擔心，我上次是在裝暈倒……
皺著眉頭的弟弟大人看著我慢慢的一個詞一個詞「說」著，終於忍不住捏住了我的嘴：「好了，我沒有心情看你學魚的樣子……傻瓜……」好像意識到了什麼，達拿都斯忽然停頓了下，帶著無花果味道的手指劃過我的嘴唇：「宙斯他……是不是已經……」
什麼？
「沒什麼……」錯開目光的傢伙很少見的臉紅了一下：「那樣就是說，你還是待嫁之身了……」
不明白他到底為什麼會有些高興的樣子，我騰出另一隻手拿出了藏在腰帶中的沒藥，然後整個都貼在石筍上，向著上方搜尋著。
達拿都斯大人，讓我看看你的傷……
「別擔心了，那點小傷不值得治療，」語氣和緩一些的俊美少年閃開了我的手，滿不在乎的活動了一下肩膀：「看，都好了。」
歎氣，我將沒藥塞在他的手中——別硬撐，我知道傷會很痛的，哈迪斯，他……
「你想要說什麼？」
沒什麼——我搖搖頭，對著弟弟大人露出微笑——你呀，也沒什麼變化呢，達拿都斯大人。
「那個……」
唔？
眼睛望向別處的少年猶豫著，最後轉過臉：「喂，你知道了吧，我可是死神。」
哦，怎麼說道這個？
點頭，隨手捏住身邊的一粒發出微光的蜂蜜色寶石，然後丟在看上去有點呆滯的傢伙頭上。
張大了嘴巴，一字一字的讓他看清——我知道，你們就是曾經讓第三代的神族戰士傷亡慘重的「惡魔」們。但是，那又怎樣，我可是初代神哦，是更不可思議的傢伙啊。
墨藍色眼睛的俊俏神祗終於也微笑了，他在這一刻的樣子，像極了和他幾乎一模一樣的那一位。他們，怎麼會是宙斯說的惡魔呢……
「一直想不明白，你為什麼會想到嫁給休普諾斯。」
切……我低下頭笑起來——為什麼他沒有來啊？
「休普諾斯去了海皇那邊，目的是勸說海皇同意和奧林匹斯和平相處的條件……不過，據我所知，他可是不敢見你了……」
呀？
「怎麼這副表情？我說，只是玩笑可不行，上次從奧林匹斯回去之後，哥哥就不再接受其他女神的禮物了。知道嗎，他對哈迪斯說了那個事情……並且希望代替哈迪斯照顧你……」停頓了一下，達拿都斯的眼神落在我放在石筍的手臂上：「他和我說，如果看到你，會克制不住想要將你從這裡帶走的衝動。休普諾斯被這個念頭折磨著，這是一貫個性沉穩的他從未有過的心情吧，所以，他不敢來這裡……」
啊？我愣住了，心中忽然湧起了一種特殊的感覺，像是加了蜜汁的泉水，又像是被傷害時針刺的痛感。
哥哥……大人……我……
「喂。」有誰在拉著我的耳朵搖晃著。從呆滯的狀態清醒過來，我立刻露出牙齒去咬差點將我晃散的那只手，不過對方馬上躲開了。
「小笨蛋，你以為我忘記了你喜歡咬人的惡作劇了嗎？」輕聲笑著的達拿都斯在石筍的另一邊小聲的說：「哥哥那傢伙很不厚道，居然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早下手了。為此，我們還打了一架……」
唔？
「怎麼是這樣的眼神，難道你很討厭我嗎？」
呀，才不是那樣了——我立刻搖頭。
「那，就改為嫁給我吧。」依然是冷著臉的樣子，達拿都斯的臉卻漲紅了。
好啊，點頭。
露出非常鬱悶的表情注視了我一會兒，扭過頭去的弟弟大人小聲的抱怨：「這就是因為無知所以沒有操守的表現嗎……」
什麼嘛……我只是想……
忽然覺得好累，那個念頭每次出現的時候，都讓我疲憊不堪。我看著自己的手掌，修長的手指就像是纖細的石筍，卻溫熱的，花瓣一樣柔軟。
我……也是這樣被束縛住的……不是嗎，我的大人？
從石筍的間隙中伸進去，拉過達拿都斯的手掌，我用指尖輕輕的在他的掌心畫出一棵大樹的樣子。
弟弟大人……我想那個只有一棵大樹的地方……
抬起頭的刹那，一枚星光順著我的臉頰落在地上，彈跳了幾下之後，滾入了黑暗的牢房中。
天空墨藍墨藍的，群星低垂的夜之幕帳下，奧林匹斯巍峨奢華的矗立於宇宙的頂端。
看啊，這怎麼可能，希望女神是不應該有眼淚的……這裡不是我的地方，我的心不屬於這裡，我一直……一直……我……
靜靜的注視著我的達拿都斯，伸出雙臂抱住了哭泣的希望女神。
在我們中間，隔著冰冷的石柱。
好了。
我推開他的手臂——我要回去了。你，別再惹事了。
搶在他說出讓我落淚的話之前轉身，向著來時的路跑去。
今夜，我還要再見一個人。
第115章 為了不同的目的
我真後悔，為什麼自己如此不勇敢。
現在，必須做點什麼了。
墨色低垂，這裡是雲層上方的奧林匹斯，我追尋著記憶裡跟從宙斯的時候，他走過的路途前進著。完全無法使用神力的我只能盡力飛奔，身旁細碎的星光拖曳，螢火流川。
穿過亞而提斯青翠的懸鈴木樹林，就可以看到高聳的橡樹了。在這片被綠意掩映的神聖土地上，就是斯泰法尼——最高神位者歇息的神殿。
翡翠宮殿，用精金和翡翠裝飾的官邸，即使是在夜幕中也會散出恢宏的光芒。此處，便是神後海拉的聖殿。
我要見你，海拉。
停下了腳步，我站立在神殿的入口揮動手臂，無法出口的聲音被漩渦一樣流轉的寶石碰撞聲代替。守夜的神祗被驚醒了，他們看著環繞著星辰的我，無法控制的發出尖叫。慌亂的跑動聲中，神殿低垂的金色幔帳被挑起，被諸神小心的保護其中的絕色女神，正諸神之王的妻子——海拉。
「你是……是你！」
驚懼異常的美人只閃出了一下影子就在看到我之後向後退去：「退下，我不想見到你，快點離開!」
重新放下的帷幕遮住了宛如在暴風中搖曳嫩枝的身影。臉色慘白的神使和仙子小心的走到我身邊，勸說我離開翡翠宮殿。
請她出來，我不是來挑釁的。
向前一步，嬌弱的仙子們都躲開了我，她們看著我，驚恐的發抖。
伸出手，扯住一位已經邁不動步子的仙子，她在我碰觸到她的身體時睜大了眼睛，淚水順著臉頰絕望的淌下來。
「求您，別殺我……」
不會的，請幫我個忙，仔細的看著我的口形，將我要表達的意思說給海拉聽見。
「海、海拉……」於是，我的意圖變成了她的聲音傳播到夜色靜冷的空氣中：「聽著，我不想介入你們的關係，這不是我應該做的事情。」緊張的看著我的口形，仙子快速的說出我想要表達的話，她的聲音因為緊張而乾澀，像是午後的鳥兒疲倦的鳴叫：「如同你得知的那樣，我並不愛宙斯。而且，宙斯也不會愛我。」
停頓了下來，我的手從身邊的星辰間掠過。
「我不要那個在他身邊的位置……他愛的是你，海拉。」
這句話終於起到了效果，我聽見神殿中傳出衣袖摩擦的聲音。
「我不想在蕾亞的逼迫之下和你共有一位丈夫，這件事情，對於無法體會愛的我是相當無聊的事情。所以，我要你幫我，幫我脫離這個被指定的婚約，這也是在幫助你自己。」
神使們轉過身看向金色低垂的帳幕，有誰在說著什麼，聲音低沉。於是，他們低身行禮之後都散去了。
「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今夜的事情，所以……請進來，希望女神。」召喚的聲音帶著顫抖的尾音。我想起很多很多年前的那次，她也是這樣顫抖著，將一柄帶著毒素的短劍插入我的身體。
鬆開手，滿臉淚水的仙子跪倒在我的身邊。我等她擦掉了眼淚，拉起她邁步踏上了用翡翠飾著孔雀羽毛圖案的神殿石階，寶石磕碰在打磨光鑒的石頭上，水流般清脆。
別再傷害我，至少……現在。
風影搖曳，垂幕觸手而開的瞬間，一線銀色擦過了我的耳邊。
還好，我看清那是一枚鑲嵌著寶石的戒指，而帶著戒指的手指，停留在我的臉頰旁。
「長大了呢，」彈動了一下我耳後的寶石花朵，記憶中要高出我很多的絕色女神，站在離我一步的臺階上和我平視著，嬌豔的嘴唇吐露出月桂的芳香：「黑髮的女神大人，哥哥的孩子。」
我看到過自己在水中的倒映，平凡的，絕對不會在美女雲集的奧林匹斯出眾的臉和黑暗到會令人覺得無法探詢意圖的眼睛。而這樣的我影子映照在海拉金青石般閃爍的眼眸中時，居然都會變得美麗起來，仿佛因為被她注視的眼光鍍上了一層柔媚的金色。
身著華貴的紫色長袍，腰間垂掛著層層金飾和孔雀尾羽的女神，收回了她的手，恢復了高貴的神色。
微笑——又見面了，第三代神祗中最美麗的女子，完美的花朵，海拉。
「瞧，我應該請您……」她笑，語氣中依然慌亂。
示意身邊的仙子可以繼續了，我通過她的轉述「說」著的想要表達的話。
「不必，海拉，你聽到我剛才說的話吧？希望你可以幫助我。」
停下了動作，海拉看著天空的星辰，然後低下頭，注視著我的臉：「您試圖做的是沒任何意義的嘗試。我做不到，因為我沒有任何的權利和能力可以阻止這件該死的事情。」
「幫我，我要逃出奧林匹斯。」
「難道您無法理解我的意思嗎？」因為心情激動，海拉的語氣有些急促：「誰都知道蕾亞多在意你的存在……相比我，她寧願宙斯娶的是你——初代神祗都被她的兒子征服了，這是多麼好的消息，足以讓天下臣服的消息……」
「只是臣服嗎？」揚起頭，我看著咬緊嘴唇的女子：「我能夠感受到其他神的強烈心情……你，也早就已經察覺到了吧，如果她想，甚至可以滅盡所有生命……早晚有一天，那一位最終會取代一切神，成為淩駕世界之上的唯一存在。我想你知道我說的是誰……你的母親，蕾亞。」
歎了口氣，我放開了海拉開始輕微抖動的手臂：「幫我，你的宙斯就完全是你一個人的，而天下……你瞭解哈迪斯大人，他愛的事物，和宙斯的偉業並無衝突。所以，到時候，在我被廢除作為准妃的時候，請你將我送給休普諾斯做妻子。」
「這怎麼可能，蕾亞她絕對不會……」
「如果，我是說如果……有這樣的機會，請你不要猶豫，至少……」猶豫著，我考慮了下是不是說出那樣的話，我身邊的仙子驚懼的看著我，我又重複了一遍讓她看清：「蕾亞看在宙斯的面子上，不會輕易殺掉你。」
金子打造的流蘇順著赫拉垂落的手指落在地面上，她呆滯的站著，似乎在權衡著我說的事情。我沉默著，一片安靜中，只有被拉來複述我意圖的那位仙子短暫壓抑的抽泣聲。
終於，她的眼神重新凝聚在一起，海拉像是從漫長的夢境中醒來，看著我的眼睛：「好的，我答應你，一旦你被廢除了宙斯准妃的身份，就趕在蕾亞恢復這個身份之前，將你送給休普諾斯。」
「還有，我需要語言的能力，請你想辦法醫好我……也只有我可以說話的時候，蕾亞才會真正的對我忌憚，而剩下的事情，我會依照你盼望的結局繼續促成的……」
「您變了……」輕輕的吐出這句略帶恍惚的話，海拉轉過了身子垂下了雙肩：「這是交換的條件嗎？不過，為了完全擁有我唯一的愛人，就算是死又有什麼可怕呢……我的心裡，只有他一個。」扭過頭看著我的女神咬著手指笑著：「看，多傻的事情。」
我在海拉的眼淚滴在她紫色的長袍上之前錯開了視線，利器割開肉體和血液噴濺的聲音就在我的扭頭的時候突兀的響起。
你在做什麼！！！
張開了嘴，眼睛不敢相信的看著女主人的仙子緩緩的倒在臺階上——她的喉嚨被割開了，噴出的血液像是忽然綻放的花開在她的胸前，染紅了我身邊的寶石。
大吃一驚，我撲倒在地，用力按壓住她的傷口，一切都太晚了，嬌弱的仙子短促的抽搐了幾下就不再動彈，在騰起了一片綠色的閃光過後，我的手下只剩下了一朵淡粉色的花朵，安靜的躺在血泊中。
海拉！
抬起頭，剛剛還在哭泣的女子冷冷的和怒視著她的我對視，手中掌握的，是一柄短小的利劍。
「知道嗎，自從您出現之後，我就離不開兵器了，因為沒有它在身邊，我就會覺得不安……別那麼看著我，只有這樣，剛才說過的事情才真正的是個秘密……」她輕輕的抽了一下氣，就像剛剛只是切開了一枚生澀的果實，海拉平靜的將短劍收在了腰後：「我希望您可以早一點成功，至少，我不想再殺死您一次了……」向前一步，她從我身邊的血泊中輕巧優雅的邁過：「有誰在下面，可以上來了。」
遠遠躲開的神使們聽到了主人的召喚回來了，他們在看到神殿中的一幕時，全部都嚇的轉過了頭，隨即跪倒在地。
雙手染血的我，看著他們眼神中難以掩飾的極度驚恐，卻無法解釋發生的一切。
「用不著掩飾，你應該給他們看您現在的樣子，這樣，他們就不會和任何神提及今夜的事情……」海拉小聲的說著，上挑的緋色嘴唇如同飲血般鮮紅：「或者，您需要解釋什麼嗎？」
攥緊了拳頭，我閉上眼睛平息著心中的怒火。再度睜開雙眼，我站起身，對著為了愛情毀滅一切都在所不惜的女神點了點頭。
知道了。
走出翡翠宮，我轉身看著依舊輝煌瑰麗的神後殿堂，那裡就像什麼都未發生過的平靜。
夜，靜逸的讓人不安。
後來的時光，我一直沉入銀色之湖的水面之下抱膝坐著。直到陽光再度照亮了陰霾的湖底，然後從大地上沖回來的雅典娜撲通一聲跳入水中，將我拖出去扔到岸上為止。
其實，我也知道，在奧林匹斯發生的任何事情都瞞不過那位精明的神祗——當我在岸邊看到了露出尷尬笑容的赫耳墨斯時，微笑著向他招手，然後做出抽他嘴巴的動作。
「是受到了智慧女神的影響嗎，您越來越彪悍了。」陪著笑臉，然後做出被打到的表情配合我，赫耳墨斯接住了被怒目相向的雅典娜丟過來的一塊寶石：「宙斯怕您會遇到什麼事情，所以一直派在下暗中保護。
保護……以後可以不用了，我並沒有傷害海拉，不過，害你沒有休息好。
看著我「說」出的意思，赫耳墨斯的笑容在他溫和的臉上消失了。
怎麼了？
「不、不，沒什麼……」他舒展了一下身體後抓了抓頭髮，將垂在額前的髮絲吹上去：「您今天看上去……嚴肅了一些……哈，只是這樣。」
……我不會經常這樣的，因為穿著一身金色鎧甲的女戰神依然在對我大喊。
「為什麼會去見海拉，你還嫌自己的命運過於平靜嗎？」
雅典娜。
少女停了下來：「唔？」
吃葡萄嗎？
「你！！」
噘嘴……不吃就算了。我扭過頭，把臉埋在銀色之湖的水裡。
發出嘩啦聲音的水面破開後，黑色的長髮和蜂蜜顏色的寶石沖入水中，我眯起眼睛看著飄搖的它們互相映襯著光影，感覺世界安靜下來了。
哇，痛啊！
轉身，輕巧的寶石馬上跟著我的動作流轉起來，彈開了拉著我頭髮的手。
「笨蛋！」
罵著我笨蛋的這一位，尖利的小牙幾乎要咬到我的鼻子，不止是這樣，她晃動著手臂，將剛剛摘下來的一籃葡萄都掀翻在了地上。
「啊啊啊啊啊∼居然會跑到翡翠宮去！吃，就知道吃……找死啊啊啊……」
被她拉著來回搖晃，我將嘴裡的葡萄籽給咽了下去。
「那個，雅典娜，請控制一下情緒吧，」苦笑著陪著雅典娜蹲在我身邊的赫耳墨斯頭痛的掩著耳朵：「希望大人也沒有做出什麼過分的事情，她只是……」
「不管了，我要將她捆起來丟到湖裡去！」
「……那樣做，似乎比想要傷害她的人更陰險啊……」
「喂……好像是吧……但是我就是想這樣做，不要攔著我……」
仰起臉，我看著浮雲清淡的天空。
該做點什麼了，就算為了愛著我的你們，捨棄自我保護的單純狀態，做些應該做的事情……
第116章 魔血藥劑
潘朵拉的婚禮？
「嗯，據說是在一次諸神的集會上，這位小姐和厄庇米修斯一見鍾情。現在啊，潘朵拉已經忘記自己是歸屬於宙斯的了，天天為了想和那個傢伙在一起的事情以淚洗面，甚至以死相逼。我看海拉對這樣的事情是求之不得。」被稱為智慧女神的美少女仰躺在銀色之湖的岸上，身上除了一件短小的戰袍之外什麼都沒有，漂亮的鎧甲被的丟在更遠的地方，在強烈的陽光下發出耀眼的白光。她隨意的翻了個身，然後舉起手中的杯子大叫：「愛情啊∼真美好啊……酒，酒呢！後備資源要跟上啊！」
被指揮著，我慌亂的提起酒壺跑過去給她把酒杯倒滿，然後再被她趕回橄欖樹的陰影中將酒壺浸入湖水中——她不喜歡喝被曬熱的酒。
「喂，這裡的地面真好，涼絲絲的……」因為舒適而聲音大起來，雅典娜在銀色的湖岸上開始打滾，像一隻白嫩嫩的小青蟲一樣的蠕動著發出嗚嗚的聲音：「海拉為了把那個女人扔到人間去，已經和宙斯冷戰了好久了，宙斯終於妥協了……」
我回頭看著森林外面，心裡在考慮是不是拿件披風把幾乎是全身暴露著曬太陽的女神蓋上。不過，還好，自從幾天前我出現在宙斯宇宙之軸的神殿中之後，幾乎就不曾有神祗再從銀色之湖森林外走過。
而跟隨著雅典娜的神使只有一位，她遠遠的站在森林外的神殿陰影下，幾乎包裹住全身的月白色頭巾被風掀起的時候，露出裡面翠綠色的長袍。
赫耳墨斯曾經開玩笑的說，整個奧林匹斯只有雅典娜敢支使希望女神，其他的神在看到我的時候躲開都來不及。
歎氣……現在我知道了，他們不是討厭我，而是怕。
呀！
當我轉回頭的時候，被面無表情的蹲在我面前的雅典娜嚇了一跳。
臉頰泛紅的少女已經穿好了全副盔甲，連護腕和腳上的金色飾扣都一個不漏的扣好了。她像是觀看一隻寵物一樣的湊過來仔細的看著蜷縮成一團的我，然後點了點頭站起身。
「你，也準備一下，宙斯讓我給潘朵拉預備一份嫁妝，我打算……」
唔？
大大的張開嘴打了個哈欠，雅典娜揉著溢出淚水的眼睛，將被稱為艾基尼斯的盾牌帶在左手上：「我實在是受不了每次都看見你這副明明很落寞卻還一直保持平靜的表情。我要做一次冒險的事情……把你丟到下面去！」
歎氣，果然又喝醉了……難以想像，這個傢伙就是地面上那些人類眼中的「母親」一樣的存在。
「順便說一句，你家大人過段時間就會迎娶他的那位戀人。」
哈迪斯和迪梅爾？真的！太好了……我的城市，終於可以迎來它的新主人了。
雅典娜看著我興高采烈的樣子歎了一口氣，然後用盾牌撞了我一下：「果然對那個傢伙沒有愛……也許這樣的你才是最幸福的……走了……」
被她推的後腦著地，雅典娜頭也不回的從我身上邁過去走掉了。
我爬起來，看著那位一直等候在森林外的神使小步的跑著跟在金光閃閃的雅典娜身後一起離去。
那位，百合女神厄爾庇斯……嗎？
皺起眉頭疑惑了一下之後，我站起身走入葡萄藤蔓的回廊中。一隻漂亮的小鳥在葡萄藤蔓上撲了下翅膀飛落在我身邊。這個小東西嘴裡叼著一枚樹葉，在地上蹦了幾下，左顧右盼的似乎在觀察四周狀況，我看著它跳上了放著水果的桌子，放下了樹葉之後開始用尖尖的喙啄一粒葡萄。
代表第三代神王的橡樹樹葉……是海拉的杜鵑？
我盯著那只小鳥，它的注意力似乎還在怎樣啄開果實上。繼續和那枚葡萄糾纏了一會兒，終於成功的吃掉了一枚。然後，這只小東西就蹦蹦跳跳的穿過浮動在我身邊的寶石，落在我的肩膀上。
抬頭望著回廊外的天空，奧林匹斯是各種鳥兒的世界，因為海拉對它們相當的喜愛。可是，自從我來到銀色之湖後，這裡的一切生物似乎都絕跡了，連空中都很少會有鳥兒飛過。
所以……
我張開了雙手，靈巧的生靈快速的從我的肩膀起飛，掠過我的手臂後穿越過茂密的葡萄樹藤飛向了天空。
我的手中，有一枚鳥蛋大的紅色寶石。
捏起了掉落在案上的葉片，上面的脈絡在我碰觸時出現了精細的光芒，一層淡淡的字跡顯示在綠色上——「魔物戈爾工的左腕血液，請自己決定。」
捂住嘴，葉片在我的抽氣聲中化為粉末。
這個，就是解開蕾亞詛咒，可以讓我開口說話的藥劑嗎？
戈爾工，是該亞造出的怪獸，它的身體右邊的血液可以讓諸神戰鬥的傷口瞬間癒合，而從左邊身體放出的血液，卻是如同史蒂克河一樣的劇毒
小小的寶石從我的指縫中掉出去，在地上彈跳了一下，發出清脆的聲音滾到了陽光中。
我愣了一會兒，反射著金色光芒的亮點在地面上刺目的存在著，我的視線像是被固定在了上面，無法自拔。平靜了下心情，我走了過去，彎腰撿起了海拉送來的藥劑。
垂下頭的時候，黑色的髮絲擦過我的頸間滑落在胸前，溫暖的微風從回廊間穿過，迴旋著從長袍間繞過我的身體。
「不可以！希望！」
男子的聲音，急切的在我耳邊勸說著，我吃驚的轉過身，被風鼓起的絲絲黑髮，瞬間閃爍成一片星光夜空。
是……哈迪斯大人？
光芒的碎片從密密的葉片中穿過，灑落一地的光斑。我的身後，空無一人。
又是這樣……只是我的幻覺而已……
手指交叉，我感受著手中那粒堅硬壓入掌心所帶來的刺痛，藉以壓制心中翻湧的思緒。
有了這個，我就能說話了吧？
但是這已經絲毫經不起任何傷害的身體還能承受劇毒的折磨嗎？
總應該試試看。
如果只是一個騙局，是海拉的欺騙……她曾經要殺掉我的！
不……不喝下藥劑，我永遠都不會有真正的自由……
我會死嗎？
雙手掩面跪倒在夕陽中，而溫暖的陽光漸漸後退，我的世界，終於夜幕降臨。
當帶著清馨花香的晚風掠過我的身體時，我想我準備好了。
開始吧，如果失敗，也不過是繼續保持現狀，或者……無法再看到明天的陽光而已。
我對這裡，不會有一點眷戀。
將手中的血色寶石丟進嘴裡含著，我爬到最茂密的葡萄藤蔓下蜷縮著躺好，冷靜了一下之後，咽下了可能會讓我回復聲音的藥劑。
帶著濃重的如同糖貽的甜蜜，戈爾工的血滑入了我的喉嚨，就在它進入我的身體時，我忽然有一種衝動，想要將這甜蜜的□□吐出來。壓抑著這樣的想法，我抱緊了自己的身體，將頭壓在膝上。
在我身體中化開的怪獸之血泛起了辛辣的金屬味道。開始了……我在黑暗中睜大了眼睛——痛，模糊不清的從身體的中心出現，隨即一波一波肆虐著蔓延，像是越來越高漲的浪，每一次湧來的時候都會高過之前的。漸漸的，我開始忍受不住了，它流動著，似乎要將我的靈魂和身體鮮血淋漓的撕扯開。
手指陷入肩膀，所有的力量和意志都在專著的與試圖將我擠出這個軀體的痛苦抗衡著，我咬著嘴唇，臉抵在地面上，除了急速的喘息之外，一點聲音都無法發出。
留下來！我不要失去這個身體！
閉上眼睛，我第一次感覺到了恐懼的意義，這從未被教授的情感，此時囁咬著我的心。世界模糊不清的跌入了一團黑暗中，越來越厚重的冷圍繞著我，痛苦變成了可以聽到的聲音，沉悶的，帶著巨大的轟鳴在我的腦海中迴旋。
不行了嗎……好想就這樣睡過去……
強烈的雷鳴中，有人說著什麼，像是很高興的口氣，我仔細的去聽，終於從嘈雜的間隙中搜尋到了那個聲音。
「要跟著我嗎，小女神？」
是你？
我呆呆的看著他——夜色一樣的黑髮，如同飽含著群星的黑色眼睛，俊美的男子彎下腰，摸著我的頭：「真希望你馬上就能長大……啊，這就是所謂的做父親的心願嗎……來，到我這裡來。」他向我張開了雙臂，幸福的笑著，背後的胡楊樹刷刷的響著，金色和銀色的葉子互相碰撞，閃爍出一片朦朧的輝光。
冥王……哈迪斯大人！
撐起身體，我努力的抬起手臂向著他的方向伸過去，染血的指尖就在與他伸出的手掌碰觸的瞬間，我看到的一切像是被風吹盡的灰塵般忽然的都消散了。
不能相信的向前揮舞著手臂，我抓到的，只是夜色中清冷的風。
重重的倒下，最後的力量因為絕望而從身體中消散，我看著自己的淚水滴在地上，瞬間凝聚成一枚枚光點。
我是沒有任何感情的初代神，卻被身為晚輩的你當作孩子……這樣的事情……被你教會的幸福的感覺……沒有我，你也會馬上就得到一直渴望的幸福了……那麼，就這樣吧……我太累了……
哈迪斯，再見。
「你怎麼了！希望！」
睜大了眼睛，那句近在耳邊的呼喚和肩頭忽然的溫熱觸碰，讓我震驚的無法判斷自己是不是又因為痛苦而產生了幻覺，傾斜的地面上落下了一個東西，就掉在我的臉頰旁邊——是一輪纖細的草莖編織的花冠，上面墜滿了粉紫色的小花。
身體忽然的溫暖，地面從我的眼前遠離，然後，是落在地面上的枝蔓陰影、搖曳的葉片、鑽石一樣細碎閃亮的星空。
最後出現在我視線中的，是一張急切的臉。
「該死，已經吃掉了嗎！」快要瘋掉的俊美男子將我的嘴巴掰開，我感覺到他的手指在我的嘴裡：「快吐出來！」
唔！
又是一波劇痛，我閉上眼睛，繃緊了身體。
哼了一下，在劇烈的轟鳴聲之外是短促的吃痛的聲音。
已經無法思考那個聲音的來源了，從身體中心襲來的衝擊幾乎奪去了我全部的意識。我睜大眼睛，卻什麼都看不到，泥漿一樣的裹纏的痛苦封閉著我的其他感覺，唯一的感受就是無休止侵襲著的撕裂。
不行了……我投降了……停下！
已經輸了，卻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才能逃出著依舊無法停止的折磨。雙手無法控制的開始撕扯自己的身體——我想要刀子……將就算是沒有刀子，我也要將體那枚藥劑從身體中拿出來！
這樣狂亂的想著，忽然有什麼壓在我的身上。極力的掙扎想要擺脫，卻發現手臂被按住了，根本碰觸不到自己的身體。
絕望的淚水不停的從眼中滾落，我用頭一下一下的撞著地面，馬上，腦後就多了一個柔軟的物體，而我的手臂失去了禁錮。
發瘋一樣的打著壓在我身上的什麼，毫無理智的用盡全力的去捶打。
後來發生的事情，漸漸的變成了模糊的感觸。
當意識恢復的時候，痛苦已經先一步的消失了，我感覺到額上被柔軟輕輕碰觸，而的視線依然混沌不清，一星金色在我的臉頰旁邊閃爍。耳邊響著嗡嗡的嘈雜聲音，我聽見自己急促沉重的呼吸。
和一聲放鬆下來的歎息。
「好了，都過去了……別怕。」輕柔的撫慰平息著脫力後的茫然，我漸漸的看清自己眼前發亮的東西——是一枚已經被扯開的掛扣。
上面有血……
將我壓在胸前的少年拿開了墊在我腦後的手，他撫摸著我，全身像是經歷了一場大戰一樣被汗水浸透，半長的發垂在臉上，柔軟的嘴唇上留著深深的齒痕。
休普諾斯。
嘴裡有東西輕輕的動了一下，我隨即發現一直狠狠咬住的，竟然是他的手指！張開嘴，他的手指從我的嘴裡拿出去的時候，從我的舌尖拉出的是發亮的血絲。
「還痛嗎？」
搖頭，我愣愣的看著他的手——幾乎被咬斷的修長指腹染滿了鮮血，從創口處露出白色的骨頭。如果沒有他將手指放入我的口中，現在被咬斷的，就是我自己的舌頭。
「沒事了，別怕，」吸著氣的休普諾斯快速的將手藏在身後，然後低下頭將自己的額頭貼在我的頭上：「戈爾工的血液會在融化後在很短的時間中自動消失，都過去了……」
他的肩膀和肋下都是血痕，我低下頭，看著自己滿手的血跡。
大哭——我做了什麼！
伸手將想要逃開的我再度拉入懷中，休普諾斯再度擁緊了我。
「別怕別怕，希望女神不可以這樣膽小啊，你是初代的神祗，不要為了這點事情哭鼻子，聽話……」
他的聲音永遠都是這樣溫柔，我抬起頭，哥哥大人看著我，眯起眼睛笑起來。半跪在夜空下的俊美男子低下頭，輕輕的吻著我的額頭：「好了好了，我以為你會大哭大鬧的，現在看來，我的小未婚妻表現的很好。」
哥哥大人呀……
閉上眼睛深呼吸了幾下，我鼓起勇氣拉起了他的手——做為神族，我們的身體都有著快速的修復能力，被我咬破的地方已經停止出血，開始復原了。
埋下頭，我小心的伸出舌頭舔著他的掌心，一點一點的，將他手上的血跡都吮吸掉。
「這個……」似乎沉迷在我這樣的動作中，休普諾斯貼近了我的臉，他輕輕的蹭著我的頭髮，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後來，睡神抬起了我的下頜，忽然想通了一樣的說：「是不是……難道是在學那只格貝羅斯？」
擦著眼睛點頭——格貝羅斯就會這樣舔著哈迪斯大人的手掌，我的大人說，這樣是表示它的感激。
「哈！」將頭扭到陰影中去，哥哥大人發出苦笑的聲音：「陛下到底都是一個不稱職的保父啊……」
伸出手搬過來他的臉，我貼過去仔細的看著他——你，怎麼進來的？
「唔，是魔法哦∼」伸出手指放在唇邊，眯起眼睛的少年歪著頭：「因為你的思念，所以我才會在這裡出現……」
捏住他忍住笑的臉——才不是了……快說快說！
嚴肅起來的睡神將我從地上扶了起來，自己依然半跪在地上：「是海拉單獨找到的我。」
海拉？
深紫色的雙目中忽然摻雜了一絲憂鬱，休普諾斯的視線望向了奧林匹斯上方的神殿：「我這次是和海皇的神使一同前往奧林匹斯商談和平的計畫，本來……我不想見你的……對不起，希望……」
搖頭，我用手指按住了他的嘴唇——我知道，你怕見到我之後無法控制自己的衝動將我帶走。
「是達拿都斯說的嗎……這個笨弟弟，」輕輕的呼了口氣，休普諾斯握住了我的手指繼續說了下去：「他被放了出來，你知道的，囚禁他的原因就是想逼冥府去促成海界對停戰的許諾。達拿都斯被我罵了一頓後先離開了，他走之前對我說了你去看望他的事情，我知道你在這裡還算安全，就想該這樣悄悄的離開就好了吧……就在我即將走出奧林匹斯的時候，海拉出現了。」
她，想要做什麼？
「沒有，她並沒有為難我，只是問我是否……」休普諾斯停了下來，他的手指穿過了我的髮絲，眼神忽然的飄忽了一下：「我的回答是肯定的，你是我喜歡的女神，我……海拉說，如果我是這樣的肯定，就應該來找你，因為你想要恢復操控神力的語言，所以，她給了你一滴能將附著在神身體上的咒語揭除的戈爾工血液。」
微笑著的男子身體輕微的痙攣，在說出那個魔物的名字時。
「她讓我晚上的時候換上神使的衣服進入，我就等在奧林匹斯之外，開始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已經瘋了，我開始算計如何沖入奧林匹斯，因為讓我多等一刻，你也許都會吃掉了藥劑而……」
對不起……哥哥大人——我抱住了他，像是他在安慰我那樣的，將他的臉頰貼在胸前。
身體被快速的抱緊了，我低下頭，哥哥大人目光迷離的望著我。
「你這樣抱過別人嗎？」他很小聲的問，口氣又興奮又緊張，臉像是喝了酒一樣的發紅。
搖頭，沒有。
松了口氣，從來都是一臉溫柔的俊美神祗露出少見的壞笑表情，漂亮的深紫色眼睛藏著我理解不了的感情：「答應我，以後不要這樣抱別人，好嗎？」
才不，為什麼？
「我是看著你長大的……所以，要聽我的話。」
歎氣——我可是初代神啊，為什麼要答應你這個晚輩。
「啊,手指好痛……」撇了一下嘴角，哥哥大人皺起眉頭，我嚇了一跳，馬上將他的手捧在掌心裡。
「不許，」露出企盼的神色看著我的哥哥大人，小聲的在我耳邊說著：「否則，我會痛。」
這是什麼理由……算了——點頭，答應你。
「真可愛啊，希望女神，你終於長大了呢。」休普諾斯低下頭輕聲的笑了，我看著他，我一直希望見到的溫柔平和的哥哥大人——忽然的就眼眶發熱，忍不住的又落下了眼淚。
「不要再哭了，希望，」用手遮擋住了我的眼睛，休普諾斯輕聲的勸慰著我：「看，我在等待進入的時候，在奧林匹斯的邊緣採集了這些花朵……」掉落在地面的花冠被揀起來，休普諾斯猶豫了一下，將它藏在了身後：「算了，下次……」
怎麼了？我拉過他的手臂——被纖細的草莖編織的花冠，因為我剛才在它上面的掙扎已經打散了，折斷的植物和破損的小花發出清澀的味道。
張開雙手，微笑——沒事，我喜歡。
呼了口氣，休普諾斯苦笑著將那個壓成奇怪形狀的花冠放在我的手中。在我接過花冠的時候，他的表情忽然一凜。
空氣忽然縮緊了一下，快的就像是一隻鳥兒輕快的撲翅經過。「她活下來了？」有女人的聲音在回廊的盡頭說著，冷漠的語氣像是從清冷的夜色中直接浮現出來的：「真是難以想像的怪物……」
海拉？
「要我感謝你嗎，她沒有被你害死。」俊美的臉頰完全的換了一副表情——休普諾斯站直了身體，優雅的高挑身材透露出高貴的淩駕感：「你應該慶倖，她終於挺過來了。否則，今夜該死去的生命將無法計數……」
依然站在陰影中，神王的妻子，第三代神祗的王后輕蔑的哼了一聲：「都說愛情會讓人失去理智，連被稱為冥府謀士的睡神休普諾斯都會因為愛的原因盲目，而失去了引以為傲的分析頭腦了嗎？」
「我只是想不通你為什麼會主動幫助我們。」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怒火，休普諾斯盡力的將語氣放平緩：「這可不是你海拉的個性。」
「幫助你們？」海拉嘲弄的挑起了語氣的尾音：「我只是在幫助自己而已，原因很簡單，她，一定要從奧林匹斯消失，這就是我的目的。」停頓了一下，海拉的聲音中有了一絲情感：「如果說為什麼會叫你來陪伴她……是因為我是婚約的守護女神，你們之間有著早於蕾亞做主訂立的婚約。所以，我要體諒戀人之間的心情,守護他們的約定……好了，快點離開這裡吧，你的戀人應該已經恢復了使用神力的能力，她至少會看到明天的陽光，而你如果再不出去的話，也許就不會看到了。」
休普諾斯轉過頭看我，他的紫色的眼睛像是晴朗的星空，藏著更幽深的藍。輕輕的握了一下我的手，我看著他，他似乎在猶豫著什麼。
「還在擔心什麼，誰會再去加害能夠操控強大神力的希望女神，快走！」
休普諾斯沒有理會急切的海拉，他彎下腰，摸著我的臉頰：「試試看好嗎，和我說一句話……」
對啊，我活下來了，也就是說，那枚藥劑……
張開嘴，已經千年都沒有說出一句話的我早已經忘記了該如何說話，我吃力的尋找著將聲音傳播到空氣中的方式，可是只吐出無聲的氣息。
「沒事……也許過幾天就好了，」明明還是優雅的微笑著，休普諾斯似乎有些失落，高出我好多的他轉過身，向著回廊外走去：「下次就可以聽到你唱歌了，我很期待呢。」走入星光下的高挑的身影就像是溶入了水中的紫酒，在夜空下快速的變淺。
「再見，小希望。」輕鬆的聲音，就像是千年前每次我們道別時那樣。
一直隱藏在樹影中的海拉也隨之一言不發的離去。
低下頭，抓緊了手中的花冠，
等著我，我會回去的。
「……休普……諾……斯……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