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番外·席勒篇(上)
【這個世界,欠他一場憑弔的眼淚。】
馬車在地下街的入口停了下來。
沒有人注意到那個身著一襲白衣的女子自車上走下,帶上醫藥箱,提起裙擺小心翼翼地走下臺階。
「喂,快看,是那個女人……」
「是她,怎麼又來了?」
「不知道這次又會帶走多少病患……」
幾個聚在地下街入口的婦女圍在一塊兒,打量著往地下街深處走去的女人,小聲地交頭接耳。
已經走遠的白衣女人卻突然斂步駐足,回頭淡然地朝婦女這邊望了一眼。僅僅是一眼,就讓這些剛才還八卦著的女人驚嚇著忙散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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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街很早開始流行的一種傳染病。
不定時爆發,一旦開始流行,會有大批無辜者被感染。最近一次瘟疫盛行幾乎讓地下街喪失了一半的人口。
王政府派來的每一名政府官員都束手無策,無奈之下,政府選擇了對地下街進行封鎖,為了避免瘟疫蔓延。
只要能遏制住病原體的傳播,犧牲地下街的民眾也在所不惜。何況,政府並不是萬能的,在這有限的王都之中,也有政府權利觸之不及的地方存在。
並不是置之不理,而是愛莫能助。
這些原本就因為土地有限而不得不搬遷至地下街的平民根本無力反抗。
就在人們陷於水深火熱之中時,一次偶然的內地出診機會,讓格裡夏·耶格爾發現了這在地下街猖獗肆意的傳染病。
不久,研製出疫苗的格裡夏成功地扼制了這次瘟疫,從而讓地下街免於滅頂之災。
隨著格裡夏的聲名遠揚,人們也漸漸熟識了他身邊的一名不起眼的女醫生。
珊朵拉。
平凡的外貌,卻擁有極高的醫學天賦。在格裡夏忙於地下街傳染病的時候,她幫了不少忙,挽救了許許多多的生命。
難能可貴的是,在這般勢力的內地,珊朵拉出診地下街從不收取醫藥費,甚至會將病重的病患帶往家中醫治。
格裡夏和珊朵拉這兩個名字,在地下街可以說是家喻戶曉。
可漸漸地,人們發現,凡是被珊朵拉帶走的那些病患,無一生還。
確實,那些被帶走的病人都已性命垂危,活下來只能說是上帝賜予的奇跡。
即便如此還是沒能抑制有關珊朵拉的負面傳聞,只是那些憑空猜測就像是空中樓閣,毫無依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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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街出生的席勒·霍爾格是那次傳染病的受害人之一。面對可怕的疾病,最後連自己的養父都對他棄之不顧。
然而,伸出瀕死絕境的他在即將走到盡頭的路途中,看到了人生中的第一道光。
向他伸出手的珊朵拉笑容溫暖,頃刻間就把生命中的闃暗驅散。
明明初遇的那一日下著大雨,他卻看到了雨後天晴般的絢爛曦光。
席勒那時候就在想,這個女人會帶給他另一段不一樣的生活。她將會是他人生的轉捩點。
沒錯,確實是轉捩點。
只是轉彎後,路的去向,是如墮深淵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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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眼和閉眼早已沒有區別,因為他現在所處的地方,根本看不見陽光。
這裡是珊朵拉的地下研究室。
周圍有不少和他一樣的病患,都是傳染病的感染者。房間看上去很大,唯一的光源只有桌案上的一盞燭燈,火光如豆。
他對珊朵拉完美的印象在此時此刻一點點模糊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無窮無盡的懼怕。
身邊的人一個又一個被帶上了鐐銬,然後注射不明的試劑,輪到他的時候,珊朵拉原本洋溢著溫柔笑容的眸全然看不到一絲笑意。
針頭紮進皮肉輕微的疼痛讓他顫了顫,他能感受到試劑一點點被推入肌肉的感覺。
門關了,徹底將陽光隔在了門外。
「都注射完畢,希望這次能成功。」
「前幾次實驗體暴走差點把地下室毀了,這次應該做好萬無一失的防備了吧。」
「是的,格裡夏,都帶上了手銬。」
距離門口最近的席勒在黑暗中,聽到了這樣的對話。
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揪緊,讓他一陣陣蝕骨的痛。
被欺騙的憤怒和漫開的悲傷都不及他此刻毀天滅地的絕望。
小聲的抽泣逐漸淹沒在身側人群痛苦的嘶吼聲中。席勒慢慢感受到來自身體的異樣。
野獸般的咆哮充斥在地下室,散發著微光的燈火還是將那慘不忍睹的一幕擠進了席勒的眼中。
呼救聲一波又一波地如漲潮般愈演愈烈。
而那扇門,始終沒有敞開。
他的人生,就此……
即將被畫上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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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幾日的大雨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
珊朵拉和格裡夏連夜推著一輛裝滿屍體的馬車朝著瑪麗亞之壁艱難前行。沿途泥濘的道路和怒濤般的暴風雨成了最大的阻礙。
「真不走運啊,這次的依然沒有僥倖活下來的人。」
一馬車的屍體,沒有人不會毫無動容。
何況這些人都因她而死。
格裡夏探著前方的路,回頭是滿目的黢黑。
「試劑的配置處於初始階段,避免不了反復實驗,回去之後我會好好研究藥劑的成分,只是實驗物件還得麻煩你繼續從地下街帶更多的病患來了。」
珊朵拉拉了拉防水斗篷,應聲附和了一句,不再說話。
馬車顛顛簸簸,走了很長一段山路後,半路上一塊不小的石頭絆住車輪,使得馬車狠狠顫動了一下,隨著馬兒一聲嘶鳴,珊朵拉隱約聽到了有什麼東西滾落的聲音。
雨聲很大,不久便將那雜聲掩蓋了。
雖心有疑慮可珊朵拉不敢耽擱,再過不久天亮了,那麼就沒有辦法處理這些屍體了。
繼續前行的馬車很快便隱入了雨幕中。
誰也沒有注意到那具摔下馬車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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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靜的街道,人來人往的街市。
席勒望向熟悉的景致,漫無目的地往前走。
他活下來了,而且完好無損地活了下來。身上沒有傷口,即便他衣衫上有多處被劃破的痕跡,可奇跡般地什麼傷痕也沒有。
腦海中一片空白,他什麼也回想不起來了。憑著直覺走了很久,他看到了不遠處的地下街。
自從遇見珊朵拉的那天起,他註定就走上了一條不平凡的道路。
——並不是帷幕的落下,而是未來之路的敞開。
那一日,他遇見了利威爾。
當時的利威爾只不過是剛剛才小有名氣的混混而已。遠遠站在街道盡頭的席勒默不作聲地將利威爾揍人的場景從頭到尾看了一遍。
最後那些人當中,僅剩利威爾一個人站著,看起來那麼不可一世。
那時席勒就在想,如果有一天他也有力量,是不是就不會被欺淩?是不是就能向命運反擊?甚至去拯救那些和他一樣不幸的人。
而現在,他只是想保護自己而已。
心中的茫然還沒有完全褪去,他邁開腳步,叫住了即將離開的矮個子。
對方嫌棄的神情絲毫沒能撼動他的決意,一步步向利威爾走近的席勒,在距離那個拽的二五八萬的矮個子不到十米的地方驟然斂步。
事後席勒回想起來,他當時一定是微笑著說話的,至少聽起來是那樣。
他說——
「帶我去更自由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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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早以前席勒就知道有那麼一群百年來都至死不渝地追逐自由的人。
他渴望自由,卻不知道去哪裡追尋。
生活在巨壁之中的人類事實上對自己的處境心照不宣。他們和被圈禁起來的家畜無異,可大多數的人都安於現狀。
高聳的巨壁奪走了自由,同時漫長的百年歲月逐漸將人類曾活在巨人統治下的那份屈辱,慢慢遺忘。
每一次與死神擦肩而過,能讓一個人變得更加堅強。席勒自認為是已經死過一次的人,新生帶給他的希望讓他曾對上帝充滿了感激。
儘管他只是一名跟著利威爾在地下街混得還不錯的混混而已。
然而某一日,當利威爾渾身是傷地出現在席勒面前時,他知道自己的人生又一次出現了拐點。
他告訴他,他要去調查兵團。
席勒的視線越過利威爾的肩膀,看到了佇立在對方身後的那兩個人。
艾爾文·史密斯。
三毛·紮卡裡阿斯。
那時候席勒並不認識這兩個人,雖然是初次見面,但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
這些人,能夠給予他追尋了許久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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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加入調查兵團的那一刻起,席勒突然便覺得,他找到了人生的意義。
這個世界的確很殘酷,卻意外地讓人對它抱有希冀。
它殘酷而美麗。
甚至讓人無法釋懷。
他和那些懷揣夢想的士兵們一樣,憧憬著牆外的天空,絕不能容忍巨人的存在,去染髒它。
故事的轉折,發生在席勒第一次遠征。
作為初次出征的新兵,儘管擁有極高的戰鬥天賦,面對在那之前素未謀面的敵人,席勒終於體會到了他選擇的這條路究竟是多麼曲折坎坷。
踏過同伴的身軀,走過血肉鑄成的荊棘之路,出牆的那一刻起,身上背負的便不止一個人的夢想。
然而他還沒有機會去感悟這份夢想的重量,甚至沒能從面對巨人的懼怕中脫身而出,更加可怕的事實擺在了他的面前。
躲閃巨人過程中留下的傷口,以令人咋舌的速度在癒合。
仿佛是時光在倒流那樣。
驚人的恢復力,和巨人無異。
像是受盡酷刑,席勒手中的刀尚未滑落在地,他便一步又一步地往後退,好像這樣就能讓他擺脫眼前這些怪物的窮追不捨。
天地浩大,他第一次覺得找不到一處容身之所。
驀地,記憶中翻出了很多很多將要被他忘卻的東西。
亮著燈火的地下室。
滿目荒曠的死寂。
鏽跡斑斑的鐐銬。
以及那些人聲嘶力竭的哭吼。
看著向他靠近的巨人,忽然間有種如夢初醒的錯覺。
原來努力追尋了那麼久的自由,其實根本只是海市蜃樓。
那些與夢想連接的羈絆驟然斷線,瞬間就把他和人類隔在了兩個端點。
世界拒絕了他的一切,徹徹底底地將其推入深淵。
原來他至今為止所做的事,只不過是垂死掙扎而已。
第59章 番外·席勒篇(下)
【無論掙扎與否,夜幕終會降臨。】
845年,瑪麗亞之壁被巨人突破,人類被迫放棄了三分之一的土地退縮到羅賽之壁生存。
那一日,人類再一次回想起了在那些怪物統治下的恐怖,以及被囚禁於鳥籠中的屈辱。
至今回想起來,席勒對那一天的場景,每一個細節都巨細靡遺。
三個素未謀面的少年找上了他。
夜幕下他什麼也看不清,對面傳來的聲音卻異常的清明。緣于周圍死一般的靜謐,讓那音量不高的聲音在這看似風過不驚的夜格一清二楚。
「你似乎也對這個世界絕望了啊,來我們這邊吧。」
也許是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的生命也會因「復仇」二字而燃燒。
當對面的少年邀請他的時候,席勒清晰地聽見了來自心底的聲音,本能快過思考。
如果非得要有人為了人類的自由新生而付出一切,為什麼偏偏是他。
被同類如此殘忍地對待,為什麼到頭來連一句愧疚的話語都無法得到?
沒有人為他流過一滴眼淚。
所有鬱積在胸腔的情緒如瘋長的野草一般,瞬間就能吞沒理智。
這個世界欠他太多東西。
既然已身處深淵,那就萬劫不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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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的意願全然被拋在了腦後,他望向前路,依舊什麼也看不到。
而追尋記憶的時候,閃現在腦海中的場面又是如此清晰,仿佛是時時刻刻提醒著他,你快看,這樣不堪回首的回憶,難道你就沒有資格從人類那裡一筆一劃地討回來嗎?
人類早該消亡了。
為了新世界,為了締造全新的人類,他義無反顧。
誰也沒有察覺到埋藏在笑容之下的慊恨,他依舊笑面示人,每天都那麼認真負責地在微笑。
整個故事開始進入j□j,源於847年的那次遠征,他救了一名素不相識的少女。
當他摘下少女籠罩在頭頂的斗篷時,儘管對方警戒地後退幾步,可他依然看清了少女的面容。
那張臉他此生難忘。
神似珊朵拉的容貌,可不同於珊朵拉的,是她眼中的一片空闊。
在那之中,他什麼也沒能找到。
危機步步逼近,突然間他便有一種不希望這個傢伙在這麼不明不白的情況下死在牆外的衝動。
因此在神木埼突然騎上利威爾的馬往不知名的方向飛奔而去的時候,席勒毫不猶豫地就跟了過去。
然而牆外的一時衝動,付出的代價,很多時候讓人不能不以命償還。
左眼負傷。
雖然最終他被利威爾所救,可他的左眼以現在的醫療水準絕對無法讓他複明。
也許遇見神木埼就是一次契機。
得知那名他在牆外救下的少女有能力挽救他的病眼,頓時讓他看到了一絲希望。
而只憑記憶就能精准地配置出藥劑,命運怎麼會對神木埼如此垂憐。
他的左眼之所以能重見光明,全因自身驚人的恢復力。
自從察覺了身體的異變,他日漸能控制這神奇的力量,再生一隻左眼簡直易如反掌。
康復後他將神木埼迎進調查兵團,帷幕已經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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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說,現在的他,活著的目的除卻向人類復仇,還心存僥倖地期盼著命運能出現奇跡。
不定期與他聯繫的阿尼三人不知從哪兒得知了醫療筆記的事,以至於一下子把所有的矛頭都指向那本筆記。
他需要得到那本筆記。
那本將他一生轉入歧途的,罪魁禍首遺留下來的東西。
目標明確的那一天,他迎來了末日。
不,或許比末日更糟糕。
——當他傾盡全力想要把對珊朵拉的怨恨強加到神木埼身上時,恍然間被來自靈魂深處的一絲感性砸得不知所措。
因為喜歡,所以無法下手。
有些人之所以強大,那是因為他們沒有軟肋。沒有任何東西能將他們一擊即潰。
而今他腦海中盤桓著少女的身影,似乎成了怎麼也揮之不去的夢魘。
其實他早該料到了,總有一天他會因自己的於心不忍而踏上死路。
在這之前,便是永無晨曦的夜黑。
長夜已等不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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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同仇敵愾,也只不過因為有同一個想要手刃的寇仇。
他從阿尼那裡得知了有關喬侖的生平事蹟。
在神木埼第二次遠征之前,那次意外的火刑讓他結識喬侖,並將其拉攏到了他們的陣營。
憲兵團對神木埼身份的徹查極有可能會暴露珊朵拉的身份,借住喬侖貴族之便,他們成功地把四大兵團的人員資料庫中所有有關珊朵拉的資料悉數銷毀。
在找到醫療筆記之前神木埼不能死,這便是他捨身闖入火場營救少女的原因。
可初衷究竟如何,也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
他打從心底不希望神木埼就此喪命。
卻又無法原諒珊朵拉對他所做的一切。
驀然間,他似乎再也找不到真正的自己。
眼中只剩子夜般的黑。
嚴絲合縫的黑,連一絲光都透不進來。
緣於他終將不得不直視的最為殘酷的現實。
——第二十六次遠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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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身將凜冽的光反射在側臉,一波波涼意順著腳下逆流而上。
遽然回想起那些年在調查兵團的時光,利威爾、佩特拉、薇拉、韓吉、奧路歐包括才認識不到半年的神木埼遠征前聚餐的場景。
其實他有好多話想對她說,可最終沒能有機會開口。
當他看到佇立在河邊被薇拉撲到的神木埼,笑得那樣純粹的薇拉,以及一旁無可奈何卻同樣幸福著的佩特拉,那時的席勒還是打從心底有所動容的。
然而這抹場景還來不及讓他深深刻在記憶深處,眼前慘烈的景象仿佛鋒利的刀刃紮進了視野,鋪天蓋地都是血流成河的慘像。
有人說,人這一生其實很脆弱,伸手一撥就能讓命途繚亂了起來。
那時他看著倒在自己腳下氣息漸弱的薇拉,覺得自己像是犯下了最不可寬恕的罪錯。
明明是視若生命的羈絆,自己卻親手瞭解了隊友的生命。
倘若沒有遇見珊朵拉,倘若當初第一次遇見神木埼的時候對她棄之不顧,倘若遭遇奇行種圍攻的薇拉沒有調轉了馬頭去支援已經決定自我犧牲的神木埼,倘若沿途返回的薇拉沒有看到自己對準神木埼心臟的刀尖……
命運是否就此改寫。
他是否也不必再多背負一條罪過?
而事實,沒有倘若。
他親手殺了薇拉。
只為了,自保。
一時間思緒都錯亂了起來,他在心底問出了很久以前就想問出口的一個問題。
這個世界,是不是有什麼地方,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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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無時無刻都不在後悔中度過,有時候他覺得,這一定是報應。
可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身上背負了太多性命,用他餘生償還都不夠。
既然選擇了一錯再錯,他本應該做得更加決然一些。
殺了羅傑的時候,如果沒有一時間的心慈手軟,就不會被恰巧在門口經過的佩特拉發現。
事後席勒回想起來,還是感到慶倖的。
至少沒讓佩特拉認出來。
雖然他避開了要害,卻仍然讓佩特拉負傷。但總好過死亡。
為了不讓他人起疑心,他將匕首送入腹中,製造出與兇手交手的假像,成功地蒙混過關。
不,或者根本沒有蒙混過去。
因為神木埼看他的眼神,早已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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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神木埼竟然會用那種眼神看著他?
——堅冷到無孔不入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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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傑沒死,好在他的調查結果僅僅是一塊懷錶,目前無法構成什麼威脅。
雖然他接到暗殺羅傑的指令時,猶豫了很久,但似乎沒有被人覺察出一絲異樣。
不久之後,神木埼便離開了調查兵團,前去訓練兵團學習理論。
然而命運對他的折磨還在繼續。
人之所以不敢殺人,除了法律條文的嚴加約束,還有另外一道無法逾越的心理障礙——人性。
仿佛是生物與生俱來的天性,殘害同胞的做法無論是出於什麼緣由,都無法被輕易原諒。
他無法原諒他自己。
尤其當他回想起那個消逝在他手下的人,是薇拉。
螺旋般地,他越陷越深,身上的桎梏愈發堅不可摧。
夢想什麼的,他早就放棄了追逐。
這個世界,根本沒有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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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時光如白駒過隙,也不過是當他還沉溺在殺人的負疚感中無法自拔時,第二十七次遠征即將開始。
那日他回來後,與闊別了一個月的神木埼有了次短暫的對話。
「回來就好。」
最後神木埼這麼說。
席勒想了想,在神木埼看不到的地方譏諷地笑了。
已經回不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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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侖的伏法確實是意料之外的事。
不過喬侖信守承諾,沒有把他的事抖出來。甚至一人承擔了所有的罪錯。
不得不說這種做法非常愚蠢。
神木埼去內地許久,回到調查兵團的那一日,這是席勒這幾天以來第一次與神木埼正面對上。
只是見面後她連正眼都沒有留給他,比起這個,更讓席勒心寒的,是神木埼略帶殺氣的眼神。
他曾一度以為那是自己的幻覺,可這個想法沒過多久就被推翻了。
他所認識的神木埼,絕不是衝動到隨意外露情緒的人。
那時候他也明白了一個事實,故事就快接近尾聲了。
帷幕總有落下的那一天,不論這齣戲是多麼歡樂抑或是悲傷。
到頭來,獨守回憶的或許只有他一個人。
其他人呢?對他的所有印象,大概就在真相揭曉的那一刻,被兇手二字磨滅得不留痕跡,就像是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人類就是如此不堪一擊的存在。
能讓人刻骨銘心的,愛與恨之間,還是恨更勝一籌吧……
可他別無選擇。
【神木,假如我這次真沒這個福氣回到牆內,都請……原諒我好嗎?】
他這麼說了。
雖然多麼想說一句對不起,終究難以啟齒。
這三個字過於沉重,即便說出了口,也無法換回寬恕。他犯下的罪孽,不是道歉就能抵消的。
可當他再次看向神木埼的眼睛時,突然便覺得,能再次看到她那樣的眼神,也死而無憾了。
原來,一個眼神就能讓他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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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一生因珊朵拉而覆滅,卻又因神木埼而被救贖。
要說對人類沒有恨意,那是違心的話。
他的世界曾被命運碾壓得天崩地裂,可即便如此也無法割裂他僅有的那絲感激。
生命中出現了很多人。
讓他曾一度感受到了上帝的眷戀。
利威爾。
薇拉。
神木埼。
他走的這條路沒有後悔的餘地。當初被迫做出了抉擇,是時候要為自己的過錯付出代價。
這一點上,公平的砝碼沒有缺斤短兩。
它依然是公平的。
當他站在神木埼身後時,心裡很空很空,以至於一時間翻滾進來了很多東西。
風舔舐著後背,刀架在神木埼肩頭時,他表現得那麼淡然,仿佛他心如鐵石般的決絕。
可當神木埼輕聲說出了自己的名字時,手卻顫抖了。
這場戰役,一開始就註定是他失敗的結局。
他沒有輸給任何人,而是輸給了時代。
亂世之中不幸者屢見不鮮,他不過那些被拋棄的人之一。
那一刻席勒很後悔。
因為事先沒有來得及說一句:對不起。
作者有話要說:席勒番外結束,一章節字數7Q+,所以分成兩次發。
筆力不夠或許很多疑點小夥伴們沒有看明白,我再來解釋一下。
上一章說過了,席勒是格裡夏和珊朵拉研究巨人之力藥劑的試驗品之一。很明顯的是,席勒是失敗的試驗品。遇見利威爾以及加入調查兵團讓席勒再一次感受到了人生的希望。調查兵團前期的席勒,對命運還是有所感激的,畢竟九死一生後,他能遇見這些值得信賴的同伴。
但就如正文所述【要說對人類沒有恨意,那是違心的話】。沒有人能寬容到在遭遇巨變後還能對命運一絲憎恨也沒有。
瑪麗亞之壁的淪陷對任何人都是一個打擊,事實擺在眼前,人類對上巨人根本毫無還擊之力。阿尼這個時候來找席勒,說服他加入他們,鑽了一個心理上的空子。
席勒其實一直很後悔。但是沒有退路。
神木埼第二次牆外調查的時候為了讓薇拉成功逃走,獨自面對巨人。文中提到了,薇拉沒有走遠就沿路返回,她沒法對神木埼棄之不顧。
大家還記得薇拉曾說過【那種數量,除非兵長在,否則人類一點勝算也沒有……】說明解決奇行種,以人類之力還是有可能取勝的,而席勒實力很強,身體擁有巨人的快速再生之力,所以從奇行種手中救下神木埼的是席勒。
但是席勒當時並沒有在神木埼身上找到筆記,便知道筆記在薇拉身上。由於當時神木埼已經打出了撤退的信號彈,所以席勒可以肯定神木埼是找到了筆記。因此神木埼沒有利用價值了,於是打算在牆外把神木埼瞭解了。
可沒想到薇拉會沿路返回,看到了席勒企圖對神木埼下手。
接下來的就不用我解釋了,薇拉不敵席勒,最終席勒殺人滅口,由於支援感到,避免起疑,席勒砍去薇拉雙腿做出她被巨人圍攻假像。
薇拉臨死前用刀在馬腹上留下了線索,線索直指兇手身份,下章會有提及。
在蒼穹之遠這一章,兵長有句臺詞: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她(薇拉)會如此肯定你還活著。算是伏筆吧。
同時在薇拉的番外中,薇拉死前看了席勒一眼,其實是別有用意。
差不多就這樣了。其餘的細節懶得解釋了,大家自己YY好了【喂……
BGM歌詞:
karma
在無數次相同的反反復複中
逐漸地墮落
此身軀仿佛如螺旋般地獲得了重生
也依然在彷徨之中
快快安眠,和平安了
快快安眠,讓一切都結束吧
以己之罪
快快安眠,快快安眠
從忘卻的荒野上
逃跑而出至此刻
依然無法想起
karma
追尋記憶的時候,總是在相同的地方
將這心遺失
快快安眠,無法抓住
快快安眠,輕輕漂浮
快快安眠,和平安了
快快安眠,讓一切都結束吧
以己之罪,請肅靜地入睡吧
第60章 諸神黃昏
神木埼的眼神安然地停留在了遠處,全然沒有除了平靜以外的任何多餘情緒。
架在她脖子上的刀,驀地就移開了,像是虛脫無力一般,身後的那個人雙手垂在了身側,儼然繳械投降不再反抗的模樣。
她慢慢轉過身,對上席勒的雙眸,那一如雨後晴空色彩的湛藍雙眼,明明透徹到能包容一切。
可擺在她眼前的事實,刀刃似的把過去美好的回憶劃得粉碎。
「雖然在這次遠征之前,有很多證據都把真凶的矛頭指向了你,可我始終沒有辦法相信……曾經為了救我犧牲自己左眼的席勒,竟然會是謀殺薇拉的兇手。」
席勒盡可能保持著雲淡風輕的神色,神木埼看到了對方唇邊的笑意,卻一絲溫度也沒有。
「你開始懷疑我……」他淡淡啟齒,沒有移開眼,「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光落進了神木埼的眼中,怎麼也照不亮在那之中的灰霾。
她伸手,把自己的鋼刀舉在席勒面前。
「第二次遠征……回到牆內的途中,當時你和利威爾接到指令保護我的安全。利威爾下令準備和奇行種戰鬥,你拔出鋼刀的時候,刀鋒上全是血跡和被砍鈍的豁口。」
席勒因為詫異而收縮了瞳孔,但很快就平靜了下來,對神木埼的後文他已經瞭若指掌,卻還是不去打斷說話的少女。
「巨人的血液由於溫度很高,因此沾染在衣服或是刀具上按理來說會立刻蒸發乾淨,一絲痕跡都不留。然而你刀上的血跡卻完好地保留了下來,唯一的解釋便是,那些血根本不是巨人的……」
神木埼懸在空中的手沒有放下的意思,她已經感受不到來自身體的負荷,平平淡淡的像是在講述一個日常的故事。
「……你一定砍了很多下吧。」
明明是沒有波瀾的聲音,灌入席勒的耳內竟成了聲嘶力竭的質問,讓他驟然心中一寒,一波波翻湧而出的是無比酸澀的情緒。
「那是薇拉……席勒。」
他無話可說。
「死在你刀下的,是薇拉啊。」
終於在神木埼平鋪直敘的語氣中聽出了一絲佯裝的淡定,他沒有去攔住她的話,神木埼放下了手中的鋼刀,仿佛是一道隔膜轟然間塌陷,它背後的事實一覽無餘。
「我原本並不打算去相信……你就是兇手,因為我找不到你這麼做的理由。我傷癒離開醫療班的那天,佩特拉這樣問我……」
神木埼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有勇氣說完接下去的話。
「『——埼,如果你一直信仰的東西,和你想像中的不一樣,你怎麼辦?』」
有什麼東西紮進了席勒的心底,讓他疼痛得近乎麻木。
「我當時就在想,佩特拉一定是知道些什麼,可她什麼也不說。我第一個想到了你,也不知道是為什麼。明明告誡自己,你不會是兇手,可找不到一條反駁的理由。」
席勒牽了牽嘴角,笑得那樣蒼白無力。
「看起來,佩特拉那傢伙……那時候就在懷疑我了啊……」
「艾爾文在之後的會議中把真凶鎖定在兵團內部,尤其是羅傑班的成員。喬侖的意外伏法讓我很意外,他一定是你的幫兇吧。那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太多,但真正讓我肯定你就是兇手的契機,是韓吉從牆外帶回的薇拉的馬。」
對面的人靜默無言,可就算席勒表面上多麼風平浪靜,神木埼還是能看到他眸子深處的暗湧攢動。
海馬體中的記憶頃刻間翻倒而出,她回憶著當時的情景,語速不緊不慢。
「我在給馬梳洗的時候發現了它的腹部有許多不規整的傷口。仔細看就能發現,上面寫的是Schiller·Holger,是你的名字。那應該是薇拉在臨死前留下的……」
那些刀傷歪歪扭扭,可見薇拉在臨終前,究竟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刻下這個名字。
與她朝夕相處的隊友是他。
對她實力表示肯定的是他。
幾次三番共赴生死的是他。
最後用刀尖指著自己的,依舊是他。
席勒·霍爾格。
這個名字直到薇拉生命走向盡頭的那一刻,一定是刀劈斧刻入骨了吧。
萬萬沒有想到……就是這「萬萬沒有想到」的空子,讓薇拉徹徹底底和這個世界決裂。
同時,將詩般年華悉數埋葬。
神木埼看向對面雕塑般巋然不動的席勒,聲音帶著疲憊的沙啞。
「席勒,你就沒有話要對我說嗎?」
你的交代呢?
為什麼要這麼做?
請給我一個理由……
哪怕只是敷衍也好。
可她什麼答覆都沒有要到。
神木埼走得更近了些,望進對方深邃的眼中,在那之中,她什麼也沒有看到。
緣于那子夜般的晦暗。
席勒握緊了手中的刀,卻發現手臂如重千斤,怎麼也舉不起來。
然而他這種負重的感覺並沒有持續多久,看著無所畏懼的神木埼,他困惑了。
「既然早就知道我是兇手,為什麼還要參與這次遠征?現在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你負傷,我可以輕而易舉地殺了你。」
他盡可能讓自己的口吻聽起來決然到如同生離死別,卻沒能藏好那一絲於心不忍。
「『假如我這次真沒這個福氣回到牆內,都請原諒我好嗎?』,你是這麼說的。既然已經做好了自我犧牲的準備,席勒……」
神木埼僵冷的目光終於柔軟了下去。
「我還有什麼理由不原諒你?」
以命抵命。
即便她憎惡這種贖罪的方式,可對他的悔恨,神木埼再清楚不過。
艾爾文所謂的引蛇出洞,其實很簡單。
兇手會在這次牆外調查再次出手,這點毋庸置疑。在作戰方面,一開始就把神木埼的任務安排為誘餌,為的就是讓神木埼借機遠離主戰場。兇手找準時機一定會在沒有人煙的地方下手。
唯有一點艾爾文沒有料到,席勒早已做好殉葬在牆外的準備。
明知這是陷阱,他還是往前方走去,如此這般的義無反顧,甚至像是在尋求自我解脫。
風止下了一切喧囂。
唯有沉默還在盤桓在上空,久久不能退散。
半晌,席勒笑了,至少聽起來是那樣。他說,「難得我想耍帥你就必須要拆我檯子嗎?」
她愣怔了半天都沒能說出一句話。
遠處的巨人已經慢慢朝這邊圍了過來,席勒一直鬆弛的手再一次攥緊了刀柄。既然現在仍然身披自由之翼,那麼就讓他為身後的這個傢伙做最後一件事吧。
「神木,筆記你別找了。」席勒背過身去,把神木埼留在了後背,「當初……殺了薇拉之後,我就把它銷毀了。那種東西根本救不了人類,留著也只會讓更多的人成為實驗的犧牲者。」
他絕不希望神木埼步珊朵拉後塵。
「嘛,我知道你一定不會放過我,畢竟那東西對你來說很重要。所以,現在我讓你三刀,你隨便砍。」
周圍安靜得他什麼也聽不見。
他能感覺到神木埼把刀尖對準了自己的後心,卻始終沒有痛覺傳來。
片刻後,席勒無可奈何地笑了。
卻比哭還讓人揪心。
神木埼突然被席勒騰空拽起,還沒有反應過來的她立刻就被對方傾盡全力地往後方丟了出去。
準確地落在了另一條街的屋頂上,神木埼還沒起身,一陣巨響自前方傳來,地面都開始顫慄不止。
巨人一拳錘在了她剛才所站的地方,她不能辨別席勒是否還在那裡,只是看到巨人單手錘地的那一刹,血漿四濺,神木埼只覺得腦海中霎時間真空一片。
房屋因為剛才的那一擊塌陷了一方,神木埼努力地睜大了眼睛,試圖尋找著席勒的身影。
巨人終於移開了按在地上的那只手,她這才發現巨人的整只手掌四分五裂,在那個凹陷的深坑中,她看到了浴血的席勒。
沾染上鮮血的背影緩緩地站了起來。
……沒死……
或許自己都沒察覺到心底那份雀躍,在確認席勒還活著的那一刻。
而神木埼這份欣喜的心情,很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席勒雖然還活著,但是作為九死一生的代價,他的右腿被巨人敲斷,單腳支撐著的席勒右半身的下方,空蕩蕩的。
更不可思議的是,席勒的傷口處正不斷地往外冒著熱氣,由於水汽的遮掩,神木埼什麼也看不清。
席勒面前的巨人再次朝他伸來手臂,被鋼索拉至空中的席勒躲過了巨人的攻擊,同時隨著自身側拂過的勁風,蒸汽被吹拂殆盡,那條新生的腿暴露在空氣中,讓神木埼震驚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沒有時間讓神木埼整理來龍去脈,席勒再次和那只巨人開始周旋,與此同時,神木埼也感受到了來自後方的危機。
舉刀飛快截斷巨人伸來的手臂,神木埼躍至街對面的屋頂,把企圖襲擊她的巨人隔在了一排房屋之後。
剛落地她就一個踉蹌摔在了屋頂的瓦片堆當中,尖銳的碎石硌得她胸口一陣陣生疼。
冰涼的空氣灌進肺裡,連站立都成了困難的事。
已經有相當數量的巨人圍在了這片區域,目測奇行種的數量不是特別多,神木埼現在的狀況不是很樂觀,舊傷復發顯然是意料之外的事。
陸陸續續有巨物倒地的轟鳴聲傳來,神木埼嘗試著往聲源處張望,映入眼底的,是席勒與巨人廝殺的景象。
不斷躍起落下的席勒穿梭在那幾個巨大的身軀間,期間有多次被巨人的手臂擊中,可他像是沒有了痛覺一樣,一次又一次地重新站起,繼續與數量上有壓倒性優勢的巨人對峙。
刀光在她眼前一閃而過,都沒能攔斷她牢牢牽住席勒身影的視線。
一陣熱浪舔舐著後背,神木埼驚覺地回頭,巨人雙手攀住屋頂的邊緣,那張吞噬了多少同伴的嘴距離她如此的近,好像她稍不留神就能滑入它的食道。
變故永遠比預想來得快,前一秒神木埼還盤算著如何死裡逃生,後一秒她匍匐著的屋頂便塌陷了。
無數的碎石砸落在身上,神木埼回過神時發現自己已經被壓在了廢墟之下,動彈不得。
天空變得昏暗無比,她沒來得及嗆出吸入鼻內的灰塵,抬頭就看到蹲□俯視著她的巨人。
巨大的手掌刨掘著壓在她身際的那些石塊,迫不及待地想要從一堆碎石中把神木埼翻搗出來。
她一絲反抗的餘地都沒有。
巨人捏著她制服的短外套把她提起,被舉到巨人頭頂的神木埼睜眼往下方看去就能望到那張大嘴。食道仿佛是深邃的黑洞,一旦她掉落進去,一絲生還的希望都沒有。
負傷絲毫沒能影響到她拔刀的速度,神木埼朝巨人的眼球擲去兩把鋼刀,除卻擲偏的那一把,另一把刀刃成功地奪取了巨人右眼的視力。
重心猛地往下一沉,神木埼開始自由落體。由於與巨人的嘴相聚太近,沒有機會留給她使用立體機動裝置,神木埼落進了巨人的嘴中。
感受到來自上顎的擠壓,神木埼用鋼刀的刀柄抵住巨人的牙齒,以免自己被碾碎。
口腔內濃重的血腥味讓人作嘔,不斷分泌出來的唾液減少了鞋底與舌苔的阻力,只要她稍有不慎,就會往後滑進食道。
她能看到的世界越縮越小,逐漸闔上的嘴時時刻刻提醒著神木埼她即將被吞進肚中這個事實。
就在她馬上要支撐不住的那一刹,另一個聲音破空而來。
「把手給我!」
神木埼本能地就朝巨人的嘴外伸出了唯一可以活動的左手,剛接觸到外頭微涼的空氣,她的手就被人死死地握住。
一股強大的拉扯力讓神木埼以極快的速度脫離了巨人的口腔,她往外飛了出去,落在了尚未塌陷的屋頂一角。
翻滾著停了下來,神木埼雙手支地,旋即朝那只差點讓她喪命的巨人看去。
「席勒……」
救她於生死邊緣的那個人,代替了她的位置,此刻正卡在巨人兩排尖銳的牙齒中間。
如果不快點離開那裡……
神木埼心裡像是有烙鐵在碾壓,腳步是前所未有的淩亂。
不知為何,心中那種強烈的患失感會如此洶湧,瞬間就能吞沒所有的冷靜。
「……神木。」
腳步被倏然截下,起因于對方突兀的聲音。
疲憊的呢喃,猶如無法開始一次長途旅行的漂泊旅人。
字裡行間都充盈著沉重的倦意。
「……能再看到你這樣的眼神,我也……死而無憾了吧。」
不知不覺席勒的聲音就低沉了下去,語氣那麼決絕,像極了死者死前最後的囑託。
一字一句,都刻進了神木埼的心裡。
嵌在巨人嘴中的席勒抬起頭,她看到了他渾身觸目驚心的傷,血肉模糊的景象紮進眼球,像是要奪走她的視野一般,滿目的鮮紅色。
「拜託你最後一件事……」
心臟的部位像是被拉開一道口子,灌進了一陣陣冷風。
「記得要活著回去……」
「在利威爾趕來之前,撐下去……」
「千萬……別死了啊……」
她伸手想去抓住些什麼,除了冰涼的空氣從指縫流走,她什麼也沒能挽留住。
席勒最後的面容她還不曾牢牢烙在腦海,巨人兩排牙齒毅然無情地把她和席勒隔絕在了生與死兩個對立面。
一聲脆響。
心中埋藏的希冀,忽然碎了。
神木埼感受到濺在臉側溫熱的血,以及迎面而來的一陣風。
送來一整個世界的悲傷。
明明身上什麼負荷也沒有,她卻覺得渾身沉甸甸的,讓她搖搖欲墜。
不久前的那次告白,她還能聽到縈繞在耳畔的隱秘絮語。
【對於你,我真的從來沒有半點想要開玩笑的意思。雖然你這個傢伙……怎麼說呢,有時候真讓人想要揍你一拳洩憤。】
【或者真像你曾經說過的那樣,我腦子就是有坑,不然也不會對你這種傢伙戀戀不捨……】
【在牆外連活著有時候都是一種奢侈,選擇了調查兵團的那天,我就被迫不得不放棄很多東西。但是……士兵也是人,沒有人明令禁止士兵不可以哭泣,不可以懼怕死亡,不可以被感情左右……】
【……遠征都意味著赴死,雖說每次在鬼門關兜了一圈回到隊舍看著前天晚上才寫好的遺書,那種時候,不管怎麼說都會感到慶倖吧。畢竟我還活著……】
【喂,神木,假如我這次真沒這個福氣回到牆內,都請……原諒我好嗎?】
如果我說我絕不原諒,你是否願意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