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瑞清站起身來,兩步走到進忠跟前。
太子原以為瑞清是來阻止他的,誰知瑞清也抽了刀出來,架在進忠另一邊脖子上,「說!」
哪知進忠就像是沒感覺一樣,左右搖頭,口中說不知道。
瑞清的刀掌握的倒還好,沒割到進忠脖子上,太子那柄刀架得極其近,進忠不過扭了三四下頭,脖子上便是一條血跡。
太子嚇了一跳,急忙將刀往外挪了挪,隨即又大怒起來,「你不要以為孤不敢動你!你不是就仗著父皇他——」太子哼了一聲,「父皇已經昏迷了三天,太醫也說了,三天要是醒不來,那這輩子醒過來的機會也不大了!」
「你再想想虞嬪!」太子繼續威脅道,「她是怎麼死的,你沒忘了吧。」
進忠聽了這話一點反應都沒有,至少沒太子期盼的反應。
太子已經被無視了好些天,不僅是進忠,還有他的這些弟弟們,早已怒火中燒。
早先他的打算,就是堵了父皇,拿了玉璽,他專門選了這個日子,就是想著離下一次朝會的日子比較久,能在朝會之前一切塵埃落定。
誰知人算不如天算,他動手沒多久,瑞清也來了,還有瑞明、瑞啟,甚至連里安那個裝了十幾年的病秧子也摻和了一腿。
這就夠讓人憤怒的了,現如今連個太監都不把他放在眼裡。
太子熱血上頭,一把推開瑞清,刀子又重新抵在進忠脖子上,「孤最後問你一次,你說是不說!」
進忠頭一偏,雖沒說話,但是整個動作表情只有一個意思:寧死不屈!
太子冷笑,將刀舉了起來,「你不說我也知道,養心殿,乾清宮,如今唯一沒搜的地方……」太子狠狠盯著進忠,見他果真慌亂了一下。
「也就只有這龍床了!」太子突然一句,如驚雷一般,眾人都愣了愣。
進忠立即起身想擋在龍床前,可惜太子看見他的反應,已經決定不留他了。
「你敢對陛下不敬!」進忠厲聲道。
太子二話不說,一刀便從進忠胸腹間刺了過去,太子貼身侍衛的佩刀,鋒利無比,再加上太子自打有了逼宮的意圖,也是勤練武藝,不過稍稍用力,刀便將進忠刺了個對穿。
進忠兩隻乾癟的手緊緊抓著刀,太子喝道:「那你便去死吧!」
說完,太子一腳瞪在進忠身前,用力將刀抽出。
鮮血四濺。
進忠的身子緩緩倒下,一張嘴口鼻都冒出血來。
死不瞑目!
除了真正見過死人的瑞清,剩下所有人都愣住了。
太子紅了眼睛,舉著刀兩步就想往龍床上走。
還跪在床上伺候皇帝的海忠大叫一聲,從另一頭奔下來床。
「太子殺人了!太子殺人了!」
他連鞋也顧不得穿,赤著腳便奔出了皇帝的寢殿。
要說屋裡的人,多半都被嚇住了,竟然沒人攔他。太子顧著玉璽,瑞清攔著不叫太子找到玉璽,至於剩下的幾個皇子,那是回過神來也要奔著玉璽去的。
沒有皇帝的明旨,誰能搶到玉璽,那就多一分勝算,一時間幾乎所有人都要奔到床上去了。
「攔住他們!」發話的是第二個上床的瑞清。
話音剛落,便見他兩個貼身侍衛拔了刀出來,見狀,剩下的侍衛們也都不甘示弱,一一拔刀相向,大戰一觸即發。
再說奔到院子裡的海忠,一路叫著「太子殺人了」往前跑。
只是跑著跑著,連話都只說了一半,就突然止了聲音,栽倒在地。
幾個在院子裡守衛的侍衛見狀嘲笑道:「每種的也能算是男人!」
兩人笑了兩聲卻同時覺得不對了。
要說這兩天……太子在皇帝寢殿殺的太醫一隻手都數不過來,他按理說也見了不少了,怎麼還這般的驚慌失措?
除非……除非太子殺的人有問題!
就在侍衛們提起心來的時候,皇帝寢殿裡傳來刀劍相撞的聲音。
「不好!」眾人拔腿就跑,也往寢殿沖去。
早先是因為僵持住了,所以每個皇子都只帶了兩個人進去,現在裡面明顯打起來了,又看海忠這表現,裡面明顯死了不一般的人,眾侍衛生怕死的是自己的主子,也顧不得上當初的協定了,都往殿內沖去。
混戰開始了。
等到院子裡沒了人,海忠一溜煙又爬了起來,往門外跑了。
在東側殿等著的嬪妃們,一一看著皇后,雖然各有各的兒子,只是她們出去除了拖後腿再沒別的用途了。
「翠竹,帶人將門關了,上門栓!」
剩下幾個嬪妃的大宮女們都一一反應過來,幫著翠竹將東側殿關了起來。
至於在西側殿的吳妃,也是一樣的準備。
乾清宮裡,眾位大臣們正為了推舉誰做皇帝爭得面紅耳赤。
從早上太子帶人來了之後,他們的飯食停了,飲水也停了。
大夏天的,況且殿裡的氣味著實算不上是愉悅,所以沒吃的到不怎麼難過,可是沒水就很是難熬了。
「要我說,不如推選七皇子!他是唯一一個沒動手的!」
「你這明顯是要顯七皇子于危難之中!」
「你這就不對了,剩下幾個皇子勢均力敵,選誰他們都不能答應,不如選七皇子!」
「等一下,你們聽外面!」
眾人止了言語,只聽見不遠處刀劍相交的聲音,還有侍衛的怒吼和人垂死時的呐喊。
「這是……有人來救咱們了?」
這話一說出口,便被所有人唾棄,離門口最近的那個大臣沿著兩扇門間的縫隙看了過去,隨即回頭驚喜道:「他們都走了!」
可是門依舊打不開。
那個大臣也沒跟人商量,直接拍門道:「開開門,我們商量好了,打算推舉七皇子繼位!」
只是這話說出去門外依舊沒什麼反應,只能看見一群侍衛的背影往乾清宮的方向去了。
之後幾個大臣一一扒在門口,都看過之後神色凝重道:「養心殿裡……能出什麼事情。」
太子逼宮,四王謀反,現在養心殿裡更是打了起來。
一會來開門的勝利者又會是誰呢?
大臣們心裡有些恐懼,都避開了大門。
正在這時,又有兩隊人馬到了皇城的兩個門前。
名義上是六皇子從平安州守備那裡借來的兵馬,連帶賈赦從神武門進來,而瑞定帶著他從皇帝那裡挖的牆角,從西華門進了皇城。
西華門進來是屬於皇太后的養老區域,太后已經死了好幾十年了,現如今這裡幾乎是空無一人,況且太子逼宮,幾個留守的太監宮女都恨不得將門鎖死,再也不出來了。
所以他們還算順利的繞著慈甯宮前面的小花園,再過去一個宮殿,便是養心殿了。
就在這個時候,瑞定看見一個熟人。
海忠。
海忠看見瑞定也是嚇了一跳,只是他反應極快,又看見瑞定身後烏黑一片,密密麻麻的人影,立即迎了上來。
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哭訴道:「王爺您總算是回來了,養心殿裡現如今打了起來,太子殺了進忠!」
海忠抹了抹眼淚,「奴才給您帶路,您在不來,可就要晚了!」
瑞定一路到了養心殿,剛好在殿門口看見了張得力,張得力立即上來行禮,叫了聲主子,便也跟在瑞定身後,往裡走了。
孔昊文看見這個,面上越發的恭敬了。
殿外橫七豎八的都是屍體,縱然是養心殿前後三進的院落,很是寬敞,但是好幾千人死在裡面,幾乎都沒下腳的地方了。
養心殿裡的戰鬥已經接近尾聲。
張得力走在瑞定前頭,時不時給院子裡還在掙扎的人補上幾刀。
瑞定走到後殿前,立即聽見西側殿的大門開了,吳妃哭著跑了出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吳妃跑到瑞定身前,狠狠將他一摟,在他耳邊低語道:「皇后殺了虞嬪,你父皇氣得吐了血,太醫說是卒中之相,昏迷三天未醒。」
「我的兒!」吳妃又去摸了摸瑞定的臉,又將人一摟,「虞嬪生了個兒子,太醫說活不過一年了。」
吳妃將該說的話說完,鬆開瑞定,道:「你先去看看你父皇。」
瑞定前面兩個侍衛開道,一直到了皇帝的寢殿內。
唯一站著的人,就是躲在門背後的老七瑞誠了,看見瑞定進來,他先是一驚,「你沒死!」隨後又往後縮了縮。
瑞定沒工夫管他。
太子一臉血倒在龍床上,不知道是暈了還是死了。
瑞啟的刀砍在瑞清腿上,瑞明的刀在瑞清肩膀上。
瑞明肚子裡插了一把刀,眼看他胸口已經沒了起複,應該是活不成了。
瑞啟的腿彎的角度很是古怪,想必是已經骨折了。
而里安,瑞定找了找,跟一堆侍衛的屍首滾在一起,翻過來一看,臉色已經成了青白色,似乎是這些兄弟裡面最早死的一個。
瑞定眼神一使,身後上來幾個侍衛將人一一拉開,又去探了探鼻息。
太子除了身上的傷疤,臉上還有一道深深的疤痕,眼睛似乎也瞎了一隻。
瑞清還活著,瑞啟也活著,只是瑞啟已經昏迷過去。
而里安和瑞明兩個,都已經斷了氣。
還有進忠,倒在龍床邊上,被一群屍體壓在最下面,只有一隻手伸出來死死抓著床上的被褥。
瑞定小心翼翼朝前走著。
父皇還在龍床上躺著,胸口起伏,除了身上許多不屬於他的鮮血之外,一點傷痕都沒有。
瑞定伸手給皇帝拉了拉被子,小聲叫了一聲,「父皇,父皇。」
哪知昏迷了三天的皇帝突然睜開眼睛,聲音虛弱但是不乏威嚴。
「你們在朕的寢宮做什麼!」
瑞定立即跪了下去,「父皇,兒臣與燕京大營孔將軍、五軍營竇將軍、神機營齊將軍和三千營孟將軍救駕來遲,請父皇責罰!」
第143章 大結局
皇帝其實在進忠被殺的時候就醒了,那幾滴火熱的鮮血滴在他臉上的時候,他便能控制住自己的身體了。
要說恢復神智,還要再早一些,早到讓他將這些兒子們的心思聽了個清清楚楚。
不過能控制住身體之後的第一件事情,並不是聲張,而是等待。
一來他躺了三天,手腳無力,連頭都是暈的,皇帝也是人,同樣需要一段時間摸清形勢。
二來混戰之中刀劍無眼,這些兒子們想的都是皇位,是玉璽。但是他們都不著急要找到玉璽,而是先將其他兄弟們幹掉,那個時候他們都已經殺紅了眼,若是他貿然出聲,說不定下一個死的就是他了。
所以皇帝決定等下去,等到他們決出勝負的時候,那才是他出聲的最好時機。不管是誰勝出,留著他這個皇帝證明才是最好的選擇。
於是皇帝聽見瑞清殺了瑞明,混戰中里安被亂刀砍死,瑞永受傷了,瑞啟腿斷了……
然後……
瑞定進來了。
皇帝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跳了出來,之後他便聽見了許多熟悉的聲音,然後皇帝出聲了。
「你們在朕的寢宮做什麼!」
之後瑞定的回答,讓皇帝發現自己一點都不瞭解這個兒子,他的心腹愛將,皇帝私軍居然被他策反了。
瑞定跪在地上,他帶來的人馬也都跟著他跪下。
皇帝環視一圈,道:「你們起來吧。」
寢殿裡只剩下了一個太監,海忠急忙上前去給皇帝穿衣,皇帝歎道:「朕去看看虞嬪。」
瑞定起身,他扶著皇帝左手,海忠扶著皇帝右手,「父皇,虞嬪娘娘的屍身在西側殿停放,還有……新出生的八皇子。」
皇帝一驚,「才七個月!」
說著便著急想往外走,不過躺了三天,這一步邁了出去,便要往下栽倒。
瑞定趕忙將人扶住,只是他看見父皇的左手不住的顫抖,連左腳也是抬起來就抖的架勢,想起方才母妃說過的話。
卒中。
所以父皇這是偏癱了?瑞定小心用了力,將父皇手背上都掐出個紅印來,可是皇帝竟像是毫無知覺,繼續拖著身子朝前走。
出了寢殿,在東側殿的各位嬪妃們一見皇帝,立即便是震天的哭喊奶爸向前沖。
「陛下!」
皇后也是一樣,只是她的聲音裡全是驚恐。
瑞定扶著皇帝出來,那她的兒子呢!
她的太子呢!
皇后像是支撐不住自己的身子,兩步踉蹌朝後跌去。
「娘娘!」翠竹急忙將她扶住,「您得振作起來,所有人都看著呢!」
只是現在養心殿被瑞定的人接管,大刀出鞘,那些嬪妃們雖然已經打開了門,但是沒有一個敢往外跑的。
「陛下!您總算是醒了!」
皇帝皺了皺眉頭,只是瑞定看他臉上的表情很是怪異,只有右半邊臉在動,左邊……全部僵在那裡。
「把門關上。」皇帝發話了,然而那幾個守門的侍衛卻朝瑞定看過來。
皇帝悄無聲息的歎了口氣,瑞定道:「關門,不許出聲!」
西側殿只有四口人,外加一具屍體。
看到這兒,皇帝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他原想去看看虞嬪,可是空氣裡彌散著的*氣味打消了他這個念頭。
他情願記憶裡一直是那個美貌嬌豔的虞嬪。
吳妃紅著眼圈抱了八皇子過來,道:「這兩日……苦了這孩子了,沒奶吃,只有米糊等物。」
皇帝並沒接過孩子,只是看了看他那張皺巴巴的臉。
皇帝還是第一次見到新生兒這個樣子,他跟虞嬪的鳳芷公主,生下來三天就長開了,雖然還有點皺,不過臉上紅彤彤的,一看就很是健康。
可是這個他盼了許久的兒子,臉上比才生下來的孩子還要皺,顏色更是紅中透著蠟黃。
跟他和虞嬪哪個都不像。
皇帝一陣頭暈,閉了閉眼睛,歎息道:「她……後來可說了些什麼?」
吳妃啜泣兩聲,「她說,總算是生了兒子下來,還說……陛下答應她生下來就封王的,安樂親王。」
皇帝又閉了眼睛,掩飾了已經掛在眼眶的淚。再睜開的時候皇帝面色已經沉穩了許多,看著瑞定道:「你隨我過來。」皇帝看了看天色,語氣已經再不復早先的意氣風發,而是變得頹廢無比,「還有一個時辰便要早朝了,總得在早朝之前把這件事情解決掉。」
瑞定和海忠兩個又扶著皇帝回了寢宮。
只是趕緊去,便見守在寢宮的張得力匆匆奔了出來,「陛下!王爺!臣失察,請陛下和王爺降罪!」
在皇帝面前,瑞定從不冒尖,只沉默的站在一邊。
不過這人皇帝從來沒見過,肯定是瑞定的人,然而一想到這一點,皇帝不免自嘲的笑了笑。
瑞定的人,過了今晚,連他的燕京大營和京城三大營都要易主了,這宮裡……進忠死了。
海忠雖是進忠選上來的,可是……進忠死的時候他匆匆奔了出去,再回來的時候便帶著瑞定的人手,他是誰的,不言而喻。
「說吧。」皇帝聲音裡滿是疲憊,「怎麼回事。」
張得力跪在地上,聲音裡有幾分刻意裝出來的恐慌,「陛下跟王爺走後,臣等想著先將寢殿收拾收拾,只是那幾位王爺……」他頓了一頓,畢竟不是個會拐彎抹角的人,直接便道:「我手下一搬動,四王爺和二王爺同時醒來了。四王爺口中大叫,你殺了三哥,便一刀朝著二王爺刺了過去。」
張得力低了頭,「臣等幾個都被嚇呆了,救援不及,二王爺死了……臨死前他也捅了四王爺一刀……兩人都沒氣了。」
「救援不及?」皇帝重複道,隨即笑了笑,低語道:「死得好,死得好。」
瑞定急忙給張得力使了個眼色,張得力讓開路,瑞定和海忠扶著皇帝走了進去。
寢殿被草草收拾了一遍,屍體都抬了出去,彌散在殿裡的血清氣似乎也小了一些。
「海忠出去。」
「你跪下。」
瑞定跪在皇帝面前,皇帝看著瑞定的頭頂許久沒說話。
「你說說……朕就剩了你們幾個兒子,這皇位……究竟給誰比較好?」
一瞬間瑞定想了許多,比方皇帝的卒中是因為虞嬪之死,又比方那個不用母妃告知,是個人就能看出來活不了多久的孩子。
再比方……
孩子滿了一周歲才能起名字,起了名字才能上族譜,才能有供奉,才能有香火。
又或者,他這般挖了父皇的牆角,雖然沒什麼可怕的了,但是嚴格說來,他假死之事……算是把自己爭皇位的心明明白白,而且用一個讓人幾輩子都不會忘記的方式攤開放在了皇帝面前。
皇帝只要活著一天,便會不遺餘力找他的麻煩。
許久……瑞定抬起頭來,已是滿臉的淚痕,「父皇,兒臣覺得應該封八弟為皇!虞嬪娘娘品德出眾,理應以皇后之位下葬!」
哪怕只當一天的皇帝,死後牌位便會入了奉先殿,世世代代享受子孫供奉。
皇帝一聲歎息,指了指枕頭,道:「玉璽在枕頭裡。」
到了這個時候,瑞定就算再克制,臉上也不免浮現了一絲笑容,他從枕頭裡掏出那枚象徵著至高無聲皇權的玉璽,跪在了皇帝面前。
皇帝又歎了口氣,道:「你去吧,再叫太醫過來給朕看看,一會朝會……在奉天殿舉行。」
瑞定起身,拿著玉璽出門了安排去了.
皇帝坐在空無一人的寢殿裡,想起虞嬪那個自打懷上便開始期待的兒子,還有這麼些年因為他姑息養奸,沒生下來便死在娘胎裡的皇子皇女們,不由得歎了口氣.
海忠帶了太醫進來給皇帝把脈。
皇帝又仔細打量這個小太監,想起在瑞定身邊伺候多年的順和。
風水輪流轉。
太醫還在號脈,門口便又竄進來一個太醫,身上不少血跡,他跪在皇帝面前,驚慌失措道:「陛下!太子……重傷不治……已經去了!」
皇帝仰天長歎,終於還是落了眼淚下來。
建元四十一年六月初五,瑞定的時代正式到來了。
番外
攝政王(一)
天亮了,離朝會還有不到半個時辰。
乾清宮的大門在事隔四天之後再一次打開了。
大殿裡的官員們無一不緊張,直到門口進來一個人。
昭豫親王,據說已經遇刺身亡的昭豫親王瑞定。
瑞定只在門口晃了一下身子,讓裡面的官員看清楚是他,便朗聲道:「一會兒在奉天殿朝會。」
說完,瑞定便離開了。
隨著他的身形消失,大殿的門徹底打開了,後面進來兩排宮女太監。太監手裡抬著屏風,宮女手裡有溫水毛巾等物。
在六月的炎夏裡,看見這東西著實讓人熱淚盈眶了。
「還是我那外甥好!」慶陽伯的聲音雖不大,但是自打看見瑞定的身影之後,乾清宮裡就安靜的一點聲音都沒有了,因此他這一聲,幾乎所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同樣被太子誆騙進了皇宮的內閣首輔高景林,抬眼極其隱晦的掃了過去。
王爺這個時候出現,除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再沒別的解釋了。高景林想著前面看見的守在殿外的人,還有三天過去皇帝都沒派人過來……
他搖了搖頭,陛下想必已經不能理事了,七個皇子,怕是有五個都要折在這裡面,剩下五王爺和七王爺……
七王爺明顯爭不過五王爺的。
高景林用溫熱的帕子在脖子上擦了擦,仔細回憶一遍方才推舉新帝的整個過程,他很確定從自己的嘴裡絕對沒說出來七王爺可堪大用之類的話。
高景林松了口氣,不過能這麼想的人不止他一個,有些據理力爭說七王爺好的,已經開始臉色發白了。
「王爺真是思慮周全。」人群裡傳出來一個哽咽的聲音,「這派來的都是慈甯宮和福壽堂的宮女太監。王爺這份心,臣永生不忘。」
高景林又拿餘光掃了掃,說話的是方才極力推舉過七皇子的工部侍郎。
不過他說的也是實話,王爺的確思慮周全。
旁邊的宮女又給高景林換了新水和新帕子,他不緊不慢的整理著衣裝,腦子裡飛快的思考。
慈甯宮和福壽堂的下人。
這兩處都是先帝后妃養老的宮殿,考慮到當今皇帝今年都六十了,先帝的後妃剩下的也就只有排位了。
所以這兩處宮殿,裡面的下人是沒人能認出他們的。
高景林歎了口氣,王爺的確給他們留足了面子。
……也許他上位也是一件好事?
況且五王爺在幾個皇子裡是能力最出眾的一個,高景林又想起來早先江南洪水,他跟五王爺共事的那一段時間,不由自主的又歎了口氣。
高景林作為內閣首輔,可以說是對皇帝的心意揣摩的最透徹的一個。皇帝想廢太子,改立五王爺他也略知一二。
不過到了現在這個局面,他也不得不歎一聲,要是陛下早下決斷就好了。
殿裡絕大多數官員都整理好了衣裝,只是畢竟好幾日沒梳洗過,衣服也早就有些皺了,若是擱在往常,怕是要得一個大不敬的罪名了,不過現在……倒是沒人將心思放在這個上面了。
門口的日冕已經到了時辰,門口進來兩個太監,道:「請各位大人去奉天殿。」
高景林走在第一批,不由自主的又用餘光四處打量了。
奉天殿門口站的便是五王爺,正和幾個一身紅衣的下人說話。
一身紅衣?
高景林心裡一驚,這種打扮的……只有跟著慶陽伯進宮的下人了,難道?!
高景林不由自主的抖了一抖,控制不住回頭去看慶陽伯。
他是什麼時候開始破罐子破摔……或者裝瘋賣傻的呢……
只見瑞定在領頭那人肩上拍了拍,又說了兩句什麼,便又太監上來將人帶走了,瑞定一個閃身,進了奉天殿。
早朝開始了。
奉天殿這地方,一般都是皇帝登基、禪位,又或者舉行重大典禮的地方,換句話說,一旦進了奉天殿,這事兒就小不了。
眾位大臣按照次序一一站好,在太監大聲的「上朝」聲中,不少人都抬頭看著前面那一排理應是皇子站的地方……還有高高在上的龍椅。
原本七個皇子……現在只剩下兩個了。
還有坐于龍椅上的皇帝,形容憔悴,臉色蠟黃,連原本挺的直直的腰板,此刻也彎了下來。
龍椅寬大無比,不管是誰坐在上面,兩邊的扶手都是靠不到的,可是現在皇帝緊挨著左邊坐著,借著扶手的高度,勉強直了直身子。
高景林借著磕頭起身的那一瞬間掃到了龍椅之上的皇帝,原本緊張的心弦,此刻是越發的緊繃了,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
五王爺,就是他了。
皇帝出聲了,雖然大殿裡安靜無比,再小的聲音都能聽見,不過眾人都能聽出來皇帝聲音裡的虛弱,還有疲憊。
「去給瑞定搬把椅子來。」
太監愣了一愣,皇帝身邊得用的太監一共四個,早就在宮變之時被殺了個乾淨,唯一剩下曾經陪著上過早朝的就只有海忠了,不過海忠為了表示他是個有用的人,現在正在養心殿裡收拾殘局。
「椅子。」皇帝又緩緩但是堅定的說了一遍。
朝堂之上賜座賜椅子,這還是第一次,往常不過一聲賜座,然後由太監搬個小凳子就算恩賜了。
椅子被放在了龍椅之下的高臺上,瑞定不卑不亢謝了座,背對著皇帝,面對著群臣坐下。
皇帝掃了他的背影一眼,開口說話了。
「朕自繼位已有三十餘載……近些日子深感體力不支,恐辜負先皇厚愛,所以決定傳位給——」
皇帝故意頓了頓,果然看見下面不少朝臣都抑制不住抬頭,雙眼放過看著瑞定。皇帝笑了笑,咳嗽兩聲,「傳位給八皇子瑞樂。」
八皇子瑞樂!
這是誰?
下面的竊竊私語也傳到了皇帝耳朵裡,瑞定自然也聽得一清二楚。不過跟傳位相比,瑞定倒是沒想到皇帝會先說這個。
按理來說,先說的都不是重要的事情,好戲總是在最後的。
瑞定早先想過,父皇早朝上無非就是幾件事情,太子謀反,虞嬪以皇后之禮下葬,傳位給瑞樂,他做攝政王。
特別是虞嬪和瑞樂的事情,必須得從皇帝嘴裡說出來才行。
瑞定想到這兒,倒是越發的同情虞嬪娘娘了。他的父皇雖是好計策,勉強也算是算無遺策,可是皇帝終究沒預料到皇后居然會喪心病狂的沒等一切塵埃落定,便先去整治虞嬪了。
倒是可惜了虞嬪,瑞定想起母妃早些時候跟他說過的約定,心中越發的惋惜。
之後皇帝便是全盤皆輸,反而讓他借機上位了。
瑞定看見孔將軍出列要說些什麼,輕輕的搖了搖頭。不僅是孔將軍安靜了,早已經投靠瑞定這一批官員也都安靜了。
包括站在高景林身邊的文淵閣大學士齊大人。
高景林心裡默默歎了口氣,出列行禮道:「敢問陛下,八皇子瑞樂是何人所出。」
皇帝歎了口氣,「虞嬪。」
在場的大臣們,不少人都是在宮裡一直被關到現在的,聽見這話,都選擇了暫不出聲。
皇帝又道:「想來你們也都能猜到一二。」皇帝頓了許久,久到不少臣子都忍不住抬頭了,才道:「太子逼宮,二、三、四、六幾位皇子……刀劍無眼,也在混亂中丟了性命。」
這句的信息量太大了!
比方瑞定,他從頭到尾都知道內情,就能聽出來皇帝這是打算讓太子一人背鍋了。不過剩下的幾個人……瑞定輕輕搖了搖頭,他也不打算放過,橫豎他的日子比父皇要長,比他的八弟也要長。
但是對於高景林這等在宮裡被關了許久的大臣來說,他第一個想到的不是太子背鍋,而是那個「也」字。
換句話說,太子,還有二、三、四、六全部死於混戰中了。
高景林眯了眯眼睛,對於這個問題,他決定裝傻了。
當然不會有不識相的人在這個時候開口。
皇帝深吸了一口氣,繼續道:「瑞永廢除太子之位,楊氏廢除皇后之位。虞嬪……以皇后之禮下葬。」
皇帝一口氣說完,又看見坐在他身前不遠處的瑞定的身影,道:「吳妃升貴妃,總覽後宮事項。」
瑞定立即起身,「兒臣替母妃感謝父皇恩寵。」
「陛下。」禮部尚書猶猶豫豫道:「貴妃之位……只能有一個。」現在那上面還有人呢。
皇帝臉色冷了下來,「是啊……那就廢了李氏的貴妃之位。」
禮部尚書抹了抹汗,又回去佇列裡站著了。
「瑞定,你站起身來。」皇帝聲音裡多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朕無力朝政,新帝年幼,從今日起,瑞定便是攝政王了!」
皇帝拼著最後一點力氣站起身來,將早朝之前瑞定還給他的玉璽,又當著朝廷重臣的面前交還給瑞定。
瑞定跪在皇帝身前,雙手接過玉璽,道:「兒臣必不辜負父皇期盼!」
皇帝沖他無力的笑了笑,方才那一番動作似乎已經將他全身的力氣都耗盡了,他拍了拍瑞定的肩膀,聲音小了許多,「下面……」皇帝搖了搖頭,轉身離開了奉天殿。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攝政王千歲千歲千千歲!」
大臣們跪在地上,正式的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
瑞定兩手托著玉璽,等到大臣們行完禮起身,道:「把椅子拿下去。」
太監的動作比方才搬椅子出來麻利了許多。
瑞定緩緩走到龍椅前面,轉身站立,掃視了一圈,面無表情道:「你們……多數都曾與本王共事過,一切照舊便是。」
這話說完,瑞定聽見下面一陣如釋重負的出氣聲。
他笑了笑,道:「父皇的話方才你們也聽見了。你們先回去梳洗,兩個時辰後,內閣學士、六部尚書、還有翰林院編修,來禦書房草擬聖旨。」
高景林不由自主松了口氣,不過氣還沒出完,便聽瑞定道:「文華殿曹大人就不用來了,你身為東宮輔臣……」瑞定摸著手上的玉璽,「革職查辦。」
瑞定扭頭示意,立即有侍衛上來將人拖走了。
「慶陽伯,還有鴻臚寺卿吳大人——」瑞定故意頓了頓,立即看見不少幸災樂禍的眼神瞥向他兩個舅舅。
「慶陽伯升一等公,吳大人封一等公。」因為是站在高臺之上,方才幸災樂禍的那些人瑞定看得分外清楚,「只是封號得等到下午才能出來了,兩位舅舅委屈了。」
雖然能上朝的官員都在三品之上,而且混到這個品級的,沒一個年輕的,但是聽了這話,不少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氣,立即有人回想起早上被他們忽略的那一幕。
慶陽伯帶進宮的……其實是攝政王的人。
慶陽伯站直了身子,「多謝攝政王。」
瑞定又看向幾位將軍,朗聲道:「孔將軍、竇將軍、齊將軍還有孟將軍四位,救駕有功,封一等公。這兩日怕是京中不安定,幾位將軍幫著在街上巡查,等到新帝的繼位大典過去,幾位將軍再回去燕京大營可好?」
雖然是詢問的語氣,不過沒一個人敢說不是,就算是禮部尚書,想說一下就封了六位國公不太好,還是直接封的一等公,可是看見瑞定手上的玉璽,也立即啞了聲。
瑞定又環視一周,側眼看了身邊的太監,太監朗聲道:「退朝!」
勉強算瑞定主持的第一次朝會便在如此和諧友好的氣氛下結束了。
再說馬上就要禪位的皇帝從奉天殿裡出來,一路坐著轎子回到了養心殿,一進院子大門,便聞見一陣濃烈的血腥氣,抬眼便是一地的屍首,排在前面的是他的五個兒子。
失血而亡,臉色蠟黃,皇帝被這麼一沖之下,立即後退了幾步。
這時,海忠急忙從院子裡跑了出來。
「陛下,這些……也不知道究竟按照什麼規格下葬,奴才一時間無措,只是這幾位都是一身的刀傷,不能抬出去讓人看見,所以才擺在了這裡。」
皇帝臉色變得極其難看,喉嚨裡發出咯咯的聲音,終究什麼話都沒說出來,直挺挺的向後倒去了。
「叫太醫!叫太醫!」海忠看起來一臉焦急,急得團團轉,「誒呦,真是的。再去差人稟告吳妃娘娘。」說完他又搖頭,道:「是吳貴妃娘娘,攝政王現在何處?」
立即有小太監回報,「方才下朝,攝政王往後宮去了。」
海忠想了想,「還是咱家親自走一趟吧。先去看看太醫怎麼說。」
瑞定這時候已經到了承乾宮裡,新上任的吳貴妃正抱著新皇帝跟又夏不住的唏噓,「奶媽怎麼還沒到!看這孩子瘦的,虞嬪拼了命將他生下來,到現在連口奶還沒喝上。」
瑞定去看了看那個七個月便被生下來的孩子,的確不太好。
看見兒子來了,吳妃將孩子遞給又夏,拉著瑞定的手坐下來,「瘦了。」
瑞定道:「沒事,這都是累的,歇兩日便好了。」說完,瑞定又跟吳貴妃講了後宮的封賞,還有給兩個舅舅的國公之位。
吳貴妃開心極了,只是說起來不免有兩句埋怨,「直接封了國公……會不會太過了?」
「怕什麼。」瑞定笑道,「兩位舅舅受了不少委屈,況且國舅……這是他們應得的。」
吳貴妃本來就是表面上推辭一下,聽見兒子這般堅定,不由得又笑了笑,道:「你趕緊回家去看看,黛玉現如今有了身子,你先去安安她的心。」
瑞定點頭,道:「這兩日我就先不叫她進宮裡,等宮裡收拾好了再說。」
「理應如此。」吳貴妃表示同意,「宮裡都是血腥氣,等法師高僧做過法了再讓她來,省得衝撞了。」
瑞定站起身來,道:「那我先回去說一聲,下午還要在禦書房議事呢。」
吳貴妃看著兒子的背影很是驕傲,回頭又看看又夏懷裡無比瘦弱的八皇子,咬了咬牙,「我們去看看皇后。」
「前皇后。」吳貴妃咬牙切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