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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家教)無名渡口》作者:夜拾【完結】

《(家教)無名渡口》作者:夜拾【完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15381個瀏覽者
文案:

塞西莉亞·莫賴爾不清楚彭格列家族到底是怎樣一個組織,但無所謂,她只要知道自己的上司是阿諾德就夠了。

那個男人在錯綜複雜的局勢中指明方向,他們這些情報人員便如同在渡口放下船隻般將訊息朝著希望投放出去。

「那是連盲目者都能看見的光。」莫賴爾聽見同事們這樣說。

「我覺得他給的希望,就像毒藥一樣。」
女人的回應淹沒在起哄聲中。

「你迷上阿諾德先生了嗎,塞西莉亞?」

莫賴爾壓了壓眼瞼,笑著說:「不,我是——」

食用注意:
1.家教初代的故事,原創劇情較多。
2.作者科學廢,歷史廢,經不起考據QUQ。
3.男主阿諾德。
4.更新時間為【11:11:11】

內容標簽:家教 少年漫 喬裝改扮
搜索關鍵字:主角:塞西莉亞·莫萊爾(Cecilia·Morrell),阿諾德(Arnold) ┃ 配角: ┃ 其它:家教初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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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以死亡為開端

  盛夏。

  下午兩點。

  過分燦爛的陽光讓空氣都為之扭曲,遠方的山色卻在蒸騰的霧氣中顯得更加蒼翠,知了嘶鳴著,有節奏的聲音仿佛催眠曲般,讓整個西西里都昏昏欲睡。

  事實上,大部分西西里人這個時候確實都沉浸在睡眠中,地中海夏天的正午,實在是熱得讓人什麼都幹不了。

  不過總有例外。

  「困死了。」

  低聲抱怨著的女人趴在吧臺上,實木的桌面傳遞給她微弱的涼意,讓她耷拉的眼皮不至於完全合上。

  「酒館老闆娘真是個糟糕的職業。」

  臉頰下的桌面已經被體溫捂熱了,女人毫不顧忌形象,換了一邊臉貼在吧臺上。

  奇異的是,無論她的動作看上去多麼隨意,鬆散的髮髻始終不受影響,乾燥、蓬鬆卻不淩亂,這在炎熱的夏天尤其不可思議。

  眯著眼睛眺望著門外的女人顯然是化了妝的,敷了粉的臉蛋白皙得不自然,配上豔麗的眼影,火紅的唇彩,那份不自然被壓了下去,整張臉呈現出和諧濃豔的美麗。炎熱的夏天,她臉上的濃妝一點兒沒花,需要細心維護的妝面和女人隨意的姿態形成鮮明的對比,這份衝擊讓她充滿魅力。

  不得不承認,塞西莉亞·莫賴爾老闆娘本人,是莫賴爾酒館生意興隆的重要原因。

  遠處出現幾個黑點,在燥熱的空氣中扭曲著,慢慢拉扯成人形。

  眯著眼睛看著外面的老闆娘懶洋洋地直起身子,眼睛仍然無精打采地眯著,長而密的睫毛把碧綠的眸子蓋去大半,瞳孔的反光從睫毛的縫隙中透出。女人唇角挑起微妙的弧度,似笑非笑。她的表情她的動作,無一不在慵懶隨意中透出精緻,仿佛演練了千萬遍般——恰到好處的,含著曖昧。

  大汗淋漓的男人們攜著一股熱浪走進酒館,他們用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著臉上滾落的汗珠,同時大聲向老闆娘打招呼:「嗨,塞西莉亞,你還好嗎?」

  「很好,非常好。」女人擰開酒桶上的黃銅小龍頭,給男人們倒啤酒,「這麼熱的天氣來杯啤酒就更好了。」

  豐富的泡沫溢出杯沿,男人啜飲一口,舒暢地呼了口氣。

  這群男人在碼頭工作,每天都能聽到許多新鮮的消息。午休時分,與其在樹蔭下睡一覺,精力旺盛的男人們更樂於在莫賴爾酒館聚一聚,來杯啤酒聊聊天,放鬆一下身心。

  莫賴爾對他們的談話表現出極強的興趣,漂亮女人的好奇一定程度上滿足了男人的虛榮心,讓他們更樂於在碼頭周邊的眾多酒館中選擇莫賴爾經營的這家,並固定下來,成為這裡的老主顧。

  莫賴爾中午沒關門歇業就是在等這批客人。沒什麼事可做的老闆娘給自己也倒了酒,以興致盎然的視線注視著男人們,無聲催促他們開始每天的消遣——正式些的說法是聊天,更貼切些,無非就是八卦。

  然而這一次,莫賴爾沒能像之前每次那樣,集中精神從頭至尾專心致志地聽男人們談天說地,一位客人的到來使她不得不把注意力收回來。

  「您好,先生——」莫賴爾揚起笑容招呼走進店裡的客人,粗略的一瞥卻讓她到了嘴邊的公式化問候轉了向,「——先生您不熱嗎?」

  眼前的客人在大夏天穿著一件風衣。無論料子多麼薄,它到底是一件風衣。

  吧台前的客人不發一言,僅以冷淡的視線注視著莫賴爾。

  酒吧中的溫度似乎降了降。

  莫賴爾臉上的笑容滯了下,一秒後又重新熱情起來:「很抱歉,請問您是要用餐還是住店,或者來一杯?」

  港口附近的酒館兼具旅館、飯館的功能。

  「住店。」

  「好的,」莫賴爾從吧台隔層中抽出登記冊推給男人,「請登記一下個人資訊,」然後從牆上取下一把鑰匙,「房間在二樓。」

  女人把鑰匙遞過去,視線自然而然地往下一落,登記冊上姓名欄裡,填著這樣一個名字「阿諾德」。

  莫賴爾抬起視線,男人微低著頭,略長的留海垂下,莫賴爾所處的角度看不見他的眼睛。介於金銀之間的鉑金色髮絲下露出的半截鼻樑挺拔白皙,女人的視線在他的鼻尖頓了下,莫賴爾心想,居然一點汗珠都沒有,真的不覺得熱嗎?不可思議。

  不可思議的阿諾德先生把填好的登記冊往莫賴爾的方向推了推,拿起吧臺上的鑰匙上了樓。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二樓樓梯口,一樓的男人們才再次開口。

  在碼頭工作的人慣於察言觀色,直覺這位客人不好惹,在阿諾德停留在大廳的時間裡,他們保持著沉默,沒有人說一句話。

  「哦,塞西莉亞,這位客人看上去可不好招待。」有人為老闆娘哀歎。

  「是啊。」莫賴爾看了看登記冊上的資訊,確認沒有問題,將之合上,然後從吧台隔層中拿出功能表,「恐怕我沒時間聽你們講故事了,我上去問一問他有什麼需要。」

  男人們向老闆娘舉杯:「去忙吧。」

  莫賴爾笑著從吧台後轉出來,揚著笑容,拖長語調說:「希望難伺候的客人能給出符合他身份的小費。」

  二樓,莫賴爾在門上扣了三下,清晰的敲門聲落下,門內傳來男人冷淡卻禮貌的聲音:「請進。」

  莫賴爾推門進去,笑容熱情又親切,不可避免地帶上了生意人的市儈:「需要來點什麼嗎,先生?很快就是下午茶時間了。」

  老闆娘停頓了一下,看客人沒有反應,她立馬接上:「說實話,港口的酒館不是下榻的好地方,如果沒有冰塊永遠無法把房間裡的燥熱驅逐出去,唯一的優點就是距離碼頭夠近。」

  說話的同時莫賴爾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阿諾德,坐在窗邊的男人脫下了風衣,一隻手放在腿上,另一隻手支在圓桌上,他身上白色棉襯衫質地優良,線條筆挺,這可不是光有錢就能買到的貨色。

  圓桌上有枚信封,莫賴爾隨意掃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襯衫,西褲,光亮的皮鞋,優雅的坐姿,再加上那股傲慢的冷淡——哦,這位了不得的客人來她的小店幹什麼呢?

  她一點都不想知道。

  「塞西莉亞·莫賴爾。」名為阿諾德的男人用全名稱呼了她。

  「是的,我是,請問有什麼吩咐,阿諾德先生?」莫賴爾挑起了一邊的眉毛。

  「看上去你的店生意不錯。」冷淡的男人突然拉起了家常。

  莫賴爾毫不謙虛,得意道:「那當然,我的酒館在巴勒莫港口可是數一數二的。」

  「那麼我是否可以相信,你能為我提供我所需要的東西呢?」

  男人伸出纖長的手指,將信封遞向莫賴爾。

  豔麗的女人走近兩步,沉吟著接過了信封:「我想我不會讓你失望的,阿諾德先生。」

  鉑金色頭髮的男人收回手,十指交叉置於身前:「但願如此。」


第2章 以死亡為開端

  大航海時代之後,海口碼頭上隨處可見來歷不明的人,沒有固定的住所,不知國籍,整天無所事事的遊蕩在碼頭上,在這個遊手好閒的人活不下去的時代裡,永遠有足夠的錢花。

  這群人的職業是公開的秘密,他們靠販賣情報過活。

  情報販子,港口的許多人厭惡他們卻又不得不依靠他們,或許今天他才將你的秘密賣給你的敵人,明天你就需要花錢在他那兒購買你敵人的秘密。

  深夜,莫賴爾酒館中一片安靜,小夥計守在吧台後面,在昏暗的燭光下腦袋一點一點的打著瞌睡。

  客人們不是才從長途旅行中解脫出來,就是養精蓄銳準備踏上航程,二樓視窗一片黑暗。

  莫賴爾披著黑色的斗篷無聲地走出酒館後門,向某個方向進發,走出一段距離她突然回頭,對著酒館屈膝行了一禮。暗淡的月光下,豔紅的嘴唇彎起一個弧度,豔麗到詭異。

  酒館二樓,站在窗簾後的男人如同雕塑般靜靜站著,微弱的月光給他整個人鍍上了一層金屬色澤。

  莫賴爾不該,也不可能看得見他。

  但阿諾德知道,女人的那一禮是對他行的。

  夜幕下,碼頭依然醒著,海浪拍上礁石發出嘩嘩的聲響,貨輪沉重的汽笛聲從遠處傳來。堆滿貨物的平地上,守夜人小屋的燈光從罅隙中漏出,被照亮的貨物堆在深藍色的天幕下成為一片嶙峋的剪影。

  海風吹拂,女人的斗篷下擺翻出急促的弧度,她穿過在黑暗中張牙舞爪的貨物堆,來到了守夜人的小屋前。

  門前躺著的雜毛狗抬起眼皮看了看她,無精打采地搖搖尾巴,同時喉嚨裡發出一聲模糊的聲音,算是打了招呼。

  「誰在外面?」

  屋裡的人聽見動靜,從窗戶縫裡往外瞄了一眼:「哦,塞西莉亞。」

  「進來。」

  守夜人的屋子很小,開著窗戶的那面牆靠牆放著一張桌子,上面放著酒壺茶杯鍋碗瓢盆等等生活用品,提燈塞在桌子下面,和一張四條腿的板凳擠在一塊。靠著正對窗子的那面牆前,幾塊木板搭起了一張簡陋的床,上面胡亂堆著各種顏色暗沉的織物,屋內光線昏暗,根本分不出哪是衣服哪是被子。屋子實在太小,床沿和桌子邊幾乎挨在一塊兒。

  守夜人兩鬢斑白,凜冽的海風過早地在他臉上刻下歲月的痕跡,早年的碼頭工人生涯壓彎了他的脊樑,然而風吹日曬沒能徹底磨滅他身上的棱角。搖曳的燭光下,守夜人展開一個懶洋洋笑容,煙斗咬在嘴裡,煙霧吞吐中,他的眼神透徹到鋒利。

  「大半夜的不睡覺,到我這裡來幹什麼?總不會是因為該死的失眠吧?」他伸腳踹了踹用幾塊木板搭起的床,織物堆動了動,先伸出了一隻手,然後一個腦袋從裡面探出來。

  「幹什麼,阿道夫……我好不容易才睡著。」亞麻色頭髮的年輕人迷迷糊糊地揉著眼睛,看見屋裡多出一個人毫不驚訝,他睡眼惺忪地和莫賴爾打招呼,「嗨,塞西莉亞,你也睡不著嗎?需要我把被窩讓給你嗎?」

  「不,謝謝你,亞伯特。」莫賴爾面不改色地回答,「我怕我會把自己悶死在你的被窩裡。」

  守夜人阿道夫在床沿上坐下,抬抬下巴示意莫賴爾拿桌子下的椅子坐,織物堆裡的亞伯特正把衣服往頭上套。

  「說正事。」阿道夫開口道。

  「啊,是這樣的。」莫賴爾用平常的口氣說,「盧卡·貝克爾死了。」

  阿道夫抽著煙斗,亞伯特找到了自己的褲子,看了眼莫賴爾:「哦,我想我至少不能在你面前穿褲子。」

  誰都沒因為莫賴爾帶來的消息表現出絲毫異樣,仿佛一個人的死亡在他們看來無足輕重。

  「如果你願意我也不介意,首先你就不該在我面前穿衣服。」莫賴爾翻了個白眼,「當然就你那副小身板對我來說也實在沒有吸引力。」

  「長得瘦怎麼了,」亞伯特皺了皺鼻子,「長得健壯的不也一樣死了嗎?貝克爾的臉可沒我英俊。」

  「我第一次知道英俊這個詞只是指臉。」阿道夫嗤笑一聲。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英俊這個詞不用來形容臉。」亞伯特反駁了一句,問莫賴爾,「貝克爾死了——真是不走運,然後呢?」

  「然後有人找到我,希望我查出他是怎麼死的……上帝啊,我連他已經死了都不知道。」莫賴爾哀歎一聲,「消息靈通的兩位元,幫幫忙吧。」

  女人從斗篷中伸出的手裡抓著一個鼓鼓囊囊的錢袋,她把它放在桌上。

  一老一少兩個男人的視線都被吸引過去。

  「出手真闊綽。」阿道夫低聲道。

  「塞西莉亞,我們都知道盧卡·貝克爾不僅僅是個情報商,」亞伯特表現出超越年紀的沉穩,「你確定這錢我們有命賺嗎?」

  「機會總是伴隨著風險。」莫賴爾喃喃道,昏暗的光線下,女人的表情看不清,她的聲音沉而緩,帶著一絲悲涼,「就我個人而言,我也很想知道盧卡是怎麼死的……」莫賴爾抬眼看向兩名同伴,昏暗中,她碧色的眸子亮得好像在發光,具有野獸般的侵略性,「也許不久後我們就會成為又一個盧卡·貝克爾。」

  亞伯特抬眼看破損的天花板,縫隙中有星光落下,年輕人說:「如果你的私人原因是你愛他,我會好受很多。」

  莫賴爾悠閒道:「盧卡確實是個能夠依靠的人。」

  亞伯特立刻改口:「真是太糟糕了。」歎口氣,臉型狹長五官深邃的年輕人終於有了正經的表情,「看來這錢我們不想賺也得賺。」

  「貝克爾上次和我們聯繫是什麼時候?」阿道夫問,「三天前?」

  「沒錯,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坐在我現在坐的椅子上。」莫賴爾確認,「三天前他看上去很愉快,他說如果手上的生意能成功,這輩子就不用再工作了。」

  「說了這種話的人通常死得很快。」亞伯特說,「幸好他沒告訴我們他拉了什麼私活——上帝原諒我,我當時還很不忿來著。」

  沒人理他。

  莫賴爾繼續:「我是今天中午收到的消息。」

  阿道夫:「也就是說他可能死在昨天或者今天早上,知道他死在哪兒嗎?」

  莫賴爾攤手:「一無所知。」

  「好吧,」亞伯特接過話頭,「時間範圍一天多,雖然麻煩了些,但肯定能查出來。」

  莫賴爾提示道:「他死亡的地方不會離我們太遠,否則雇主不會找上我。」

  港口情報商多,但情報商不止港口有。

  「這點卻是我覺得奇怪的,為什麼會有人找上你?」阿道夫問,「塞西莉亞·莫賴爾在碼頭排不上號,歪打正著?」他詢問地望著女人,繼續說下去,「知道貝克爾和我們走得近的只有情報商,情報商不可能雇傭我們,他們會自己去查。」

  莫賴爾揚起笑容:「雇主現在還在我的酒館裡,你想親自去問問他嗎?」

  「不想,知道越多死得越快,我們知道的已經太多了。」亞伯特回答道,他打開了錢袋,金幣黃燦燦的反光映亮他的臉和眼,少年眼中沒有一點貪婪,反而蒙著陰雲,「速戰速決,這個價格值得冒險。」

  「速戰速決,雇主還在我的酒館裡等著。」莫賴爾同意亞伯特的觀點,卻是因為不同的原因。

  「不過也不必冒太大的險。」莫賴爾的這句話引來了兩名同伴的注視。

  「因為雇主還在我的酒館裡等著。」

  阿道夫和亞伯特對視一眼,年輕人咽了口唾沫,問:「雇主是誰?」

  莫賴爾彎起嘴角,眼角微微下塌,一個蠱惑的笑容,帶著惡作劇成功的愉悅:「阿諾德。」

  哐——

  亞伯特從床上滾了下去,同時帶倒了阿道夫。

  「亞伯特你給我起來!」被壓在下面的人怒吼道,他沒忘了最該被吼的那一個,「塞西莉亞你不早說!」

  「阿諾德?!那個阿諾德?!」趴在阿道夫身上的亞伯特手忙腳亂地讓開,視線死死盯著莫賴爾。

  「是的,就是你想的那個阿諾德。」莫賴爾雲淡風輕地聳聳肩,「查清上司是怎麼死的之後,我們大概就能升職了,好好幹吧夥計們。」


第3章 以死亡為開端

  莫賴爾一笑之後收斂了神色,唇角弧度收起,表情正經下來。亞伯特看著她,神色中表示出相應的鄭重。年輕人一直覺得,莫賴爾的一雙眼睛非常特別,碧綠的,像是野獸的瞳孔,守夜人小屋中光線昏暗,女人那雙眼睛偶爾反射出光芒,讓人從心底生出涼意——

  ——在炎熱的夏天,多盯著莫賴爾的眼睛看看,能很好的緩解暑意。當然,前提是你得和她足夠熟悉,否則絕對會被當成變態。

  不不,就算足夠熟悉,盯著一個姑娘的眼睛看,大概也會被當成變態吧?

  亞伯特的思緒迅速地跑偏了,臉上的表情也從鄭重變成了發呆狀的茫然。

  莫賴爾的聲音把年輕人的思緒拉回來,女人說:「查的時候小心些,別讓第四個人知道。」

  「阿諾德讓我們查盧卡是怎麼死的——我們都不知道盧卡已經死亡,那麼必然是有我們之外的另一個人告知了他盧卡的死訊。我相信送到他手上的消息都是正確無誤的,那麼通知阿諾德的人一定看見了盧卡的屍體,或者見證了他的死亡。」

  「可我問阿諾德這方面的消息,他不肯告訴我。」莫賴爾攤了攤手,「不覺得奇怪嗎?阿諾德不是會浪費時間的人。」

  「他不信任告訴他消息的人。」阿道夫吐出一個煙圈,淡淡說道。

  亞伯特垂下眼:「或者是不信任我們。」

  「不管怎樣,我們姑且可以猜測他的情報機構內部出了問題。」

  莫賴爾三人只能算是週邊成員,根本接觸不到內部的資訊。

  「很可能有幾組人同時在調查盧卡的死。」

  橫向對比,以阿諾德的精明,必然能找出有問題的那個人。

  「如果我們能查出真相,一定會觸及內部機密,不升職也得升職。」阿道夫的語氣依然平淡。

  亞伯特則沉默了會兒:「我們和貝克爾才是一個團隊的,阿諾德卻從別人那裡得知了他的死亡,貝克爾身邊有阿諾德的眼線——我們不知道的眼線。」

  「那麼我們身邊,也有屬於那個男人的眼睛嗎?」

  身處情報部門,每個人都處在監視和被監視中。唯一讓人感到安慰的,無非是同事們的相互監視都是明面上的。

  雖然大家都知道暗中必定也有眼睛盯著,但到底誰也沒感受到過那雙眼睛的力量,也就刻意的遺忘它。

  可現在,那雙眼睛的存在被明確證實了,亞伯特覺得不舒服。

  莫賴爾表現得很無所謂:「我問心無愧。」

  既然不曾背叛,那被看著又有什麼關係?即使那雙眼睛心存不軌,莫賴爾也相信阿諾德不會被它蒙蔽。

  如果那麼輕易得就被欺騙,那個男人坐不到現在的位置。

  「好了,我只是抱怨把抱怨。」亞伯特妥協似的一攤手,「活兒,還是會好好幹的。」

  年輕人眨眨眼:「明天下午記得幫我準備個房間,親愛的塞西莉亞。」

  莫賴爾挑唇笑笑:「我會的。」

  女人說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往窗外望瞭望,夏天日出早,海天交接一線已泛起了光。

  「我差不多該走了。」

  朝陽初升時,趕著搭乘輪船的客人們被酒保的敲門聲叫醒,等他們梳洗完下樓,酒館老闆娘也打著哈欠走到了吧台後。

  地中海商業發達,不少商人在海上討生活,每月都有固定的行程,固定的下榻場所,自然有人習慣住莫賴爾酒館,至於理由是莫賴爾酒館的食物好,服務好,房間好,還是其它——誰關心呢。

  有和莫賴爾熟悉的商人打趣:「怎麼了,塞西莉亞,昨晚沒睡好?」

  莫賴爾把牛奶麵包端上桌,眼睛都不抬:「是呀,誰讓您今天就要走了呢?」

  客人哈哈大笑,完全是開玩笑的語氣:「不用太過想念我,下個月的今天我又會像現在這樣坐在你面前了。」

  莫賴爾挑唇笑笑:「我會等著你的。」

  這時候,吃完早餐的酒保從後廚走出來,他一邊砸吧著嘴一邊翻開住宿客人的登記簿:「老闆。」他先招呼了聲莫賴爾,然後問:「我現在上去送早餐?」

  「好的,麻煩你了。」莫賴爾應了聲。

  「唔,這一位阿諾德先生沒有登記……他需要早餐嗎?」酒保翻看著登記簿,突然問道。

  部分貴族府邸已經出現了呼叫傭人的電鈴,但莫賴爾的小酒館中顯然不可能有那麼高端的東西,需要什麼樣的服務,得一早和老闆或酒保說清楚,如果忘了,就只能自己下來跑一趟了。

  正和熟客寒暄的老闆娘回過頭來,沖酒保挑挑眉:「先別管這位先生了,把其他客人招呼好。」

  「好的。」酒保很有眼色的沒有多嘴問為什麼不用管他。

  不外乎那麼幾個原因,這位客人脾氣不好——這一點是莫賴爾讓人稱道的地方,遇上不好相處的客人,她從不把店裡的夥計推上去當擋箭牌,所以她在港口的酒館行業中頗有口碑。

  另外的原因便是這位客人只要莫賴爾招待,或者莫賴爾不希望其他人去招待——一個女人,一個開酒館的漂亮女人,圍繞著她的自然不可能全是讚譽,風言風語不會少。

  早起的客人陸陸續續離開,酒保送完早餐下來,莫賴爾騰出手,端了份早餐走上二樓。

  此時太陽已經完全升起來了,酒館走廊狹窄悶熱無比,乘著現在人少,一個年輕人正彎著腰用冰水沾濕拖把拖地,他拖著拖把從走廊東邊的盡頭走到西邊,回頭一瞧,東邊那頭的水跡已經幹了。

  水汽蒸發帶出陳舊木地板難聞的味道,莫賴爾皺了皺鼻子,伸手護了下託盤裡的食物,仿佛怕空氣裡的怪味道融化進牛奶。女人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動作是無意義的,她自然地放下手,語調裡帶點微妙的嘲諷,是不算嚴厲的斥責:「地不是這麼拖的,小夥子。」

  年輕人直起身來,拖把往身邊一杵,滿不在乎地聳聳肩:「親愛的,你得知道,我是個從沒幹過活的大少爺。」

  亞麻色的蓬鬆髮絲在陽光的照耀下淺淡得近乎銀色,皮膚白皙的年輕人整個兒都是淺色的,除了他眼睛下睡眠不足的陰影。

  是亞伯特。

  「那麼我們換換?」莫賴爾直接把託盤頂到亞伯特胸前,「親愛的大少爺不會端不穩盤子吧?」

  亞伯特挺直腰背,微抬下巴做紳士狀,他接過盤子,整個人的姿態簡直像個英國管家:「樂意效勞,夫人。」

  莫賴爾接過拖把:「端去207,記得敲門。」

  亞伯特問:「裡面的客人怎麼稱呼?先生還是小姐,或者夫人?」

  莫賴爾回答:「先生,阿諾德先生。」

  亞伯特僵了僵,然後轉回身:「讓一位女士在這麼熱的天氣幹拖地這種體力活實在太失禮了,我們還是換回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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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以死亡為開端

  莫賴爾握著拖把不鬆手:「和阿諾德先生比起來,拖把更討人喜歡。」

  「別開玩笑了,塞西莉亞,」亞伯特苦著臉,先前的紳士作風蕩然無存,只剩孩子氣,「我不想看見阿諾德。」

  莫賴爾歎了口氣:「你和他之間並沒有深仇大恨,亞伯特。」這樣說著,女人卻是把盤子從年輕人手裡接了過來。

  「我知道。」亞伯特草草回答,從莫賴爾手裡拿過拖把就往另一頭走,「但我不想見他。」

  這樣任性的話不該出現在他們這種身份的人口中,但莫賴爾什麼都沒說,在某一點上,阿道夫和莫賴爾默許著縱容著亞伯特。

  阿諾德的房間在東邊,亞伯特遠遠站在走廊西邊的盡頭,莫賴爾抬手想敲阿諾德的房門,在她的指關節叩上房門之前,門從裡面打開了。

  莫賴爾舉著手,愣了下,門的突然打開嚇了她一跳,開門的先生的冷淡視線更讓她寒毛直豎——這麼熱的天,莫賴爾差點被嚇出冷汗來。

  莫賴爾反應非常快,她瞬間回過神來換上笑臉:「需要早餐嗎,阿諾德先生?」

  阿諾德看了莫賴爾一眼,側身讓她進去,莫賴爾挑了挑眉,「謝謝,打擾了。」

  經過阿諾德進入房間,莫賴爾回頭去看男人,她看見阿諾德的視線直直投向走廊的另一頭。

  他在看亞伯特。

  「猶太人?」冷淡的男人語氣沒有波動,他走回房間關上門,對莫賴爾說了這一天中的第一句話。

  莫賴爾臉上的笑容冷下來,僅僅維持在禮貌的範圍,她像是被野獸侵犯了領地的動物,謹慎地維護著什麼:「沒錯,您應該知道的。」

  阿諾德瞥了莫賴爾一眼,然後越過她在窗邊的椅子上坐下:「進展?」

  莫賴爾收起了身上隱約的敵意,依然謹慎,然而女人仿佛是骨子裡帶著叛逆,即使在面前男人的注視下覺得緊張,說話依然沒個正形:「進展就在門外,但我覺得您好像不樂意看見他。」

  阿諾德有些意外,莫賴爾把話題帶回了他特意繞過的種族問題。

  種族問題非常敏感,阿諾德給出了直接的回答:「我對猶太人沒有偏見。」

  在這一問題上,少言寡語的男人不介意多說幾句:「你也應該知道我的態度。」

  雖然莫賴爾等人是週邊成員,但既然和阿諾德的情報機構搭上了邊,鉑金色頭髮的男人不可能不知道他們的底細。

  亞伯特是血統純正的猶太人,他從德國逃難到西西里,莫賴爾不知道年輕人在德國遭遇了什麼,但女人想,阿諾德或許是知道的。幾乎所有西方國家都有對猶太人的迫害,但不是每個西方人都看不慣猶太人,阿諾德既然默許了亞伯特的加入——即使只是為了多一個無關緊要的消息來源——就代表著他對亞伯特的猶太人身份沒有意見,即使有,也不會表現出來,莫賴爾根本不需要問他。

  其實從另外一個方面來看,莫賴爾也可以知道阿諾德的態度,男人是收集情報的,必然得和不同階層,不同民族的人打交道,他不可能有歧視——莫賴爾想了想,在心裡添了一句:至少在明面上。

  莫賴爾笑了笑,身上的防備因阿諾德的回答鬆懈,她的笑容比之前親切多了:「這種事情,總得要當事人親口回答才能讓人放心。」

  其實求的也只是個心理上的安慰,誰知道男人說的話是不是真的呢,做情報工作的都非常狡猾。

  莫賴爾看著阿諾德,等著他的下一個指示,心裡卻生出些調侃:不過這位先生外表看上去可真夠正直的。

  阿諾德盯著莫賴爾看了兩秒,回到上一個話題:「進展?」

  盧卡·貝克爾死在了他情人的床上。

  當男人的屍體在臥室中被發現時,那個女人已經不知所蹤了。房子裡值錢的東西全被帶走,衣服也少了一半,附近的住戶說看見貝克爾的情人小姐在貝克爾死亡的那天夜裡鬼鬼祟祟地跟著一個男人走了。

  「他們怎麼知道那個晚上是貝克爾死亡的當天夜裡?」莫賴爾問。

  亞伯特平靜地說:「我只是在複述我聽到的東西。」

  阿諾德依舊坐在窗邊的椅子上,亞伯特被叫進房間彙報工作。先前死活不想見阿諾德的年輕人表現得很鎮定,然而這份鎮定和他平時的活潑差別太大,莫賴爾很不習慣,她非常希望亞伯特的彙報能早些結束,但有疑問的地方還是得提出來,因為這是工作,在上司面前,尤其馬虎不得。

  「三天前的淩晨,貝克爾和我們最後聯繫了一次,昨天中午塞西莉亞收到了貝克爾死亡的消息,比中午早一些的時候——知情人說是上午九點左右,貝克爾的屍體被抬了出來,再早一些,淩晨三點,貝克爾的情人跟著不知名的男人逃跑了,所以附近的住戶猜測貝克爾死在了當天晚上。」

  「不過也只是猜測,我並沒有看見貝克爾的屍體,無法確定他到底是什麼時候死的。」

  莫拉爾看了眼阿諾德,男人面無表情讓人捉摸不透,女人頓了頓繼續問:「那麼他的屍體呢?」

  亞伯特看了眼莫賴爾,然後把視線移向阿諾德:「我不確定是否要繼續查下去。」

  莫賴爾離開守夜人的小屋後,亞伯特和阿道夫就行動起來,幾個小時後,他們就摸清了貝克爾的死亡地點,並且知道帶走男人屍體的是阿諾德手下的另一個小組。

  兩個小組共同調查同一個事件,相互間卻沒有協作,無疑非常令人苦惱,他們是同事,應該和平相處,但情報機構的每個小組間都存在著競爭關係,他們不可能直接上門向那個小組討要貝克爾的屍體,即使是看一眼也沒有理由。

  因為盧卡·貝克爾是他們的上司?

  開玩笑吧,正因為是上司才不能讓他們看,誰知道他們是不是和貝克爾達成過什麼協定呢。

  可阿諾德又給了他們任務。

  難道要和那一組的人撕破臉嗎?亞伯特沒法自己拿主意,跑來問莫賴爾。

  不過既然阿諾德要他彙報進度,狡猾的年輕人直接把問題丟給了給他們造成麻煩的上司。

  阿諾德的回答是:「莫賴爾,跟我走一趟。」

  亞伯特飛快地瞥眼莫賴爾,女人挺直脊背回答道:「好的,先生。」

  莫賴爾隨便找了個理由交代了酒保一聲,就跟著阿諾德離開了酒館。

  兩人走後,酒館中有人發出了這樣的聲音:「嘿,真可怕,短短一天時間,塞西莉亞就勾上了那個貴族嗎?」

  亞伯特心情相當不好,他懶洋洋地挑了下嘴角:「別嫉妒了,你有哪裡比得上那位先生?」

  「哈,我哪裡嫉妒了,誰稀罕呢,不知道有多少男人玩過——」

  男人的後半句話淹沒在悲鳴聲中,亞伯特一步跨出,拎著男人的領子把人扔出了酒館。

  纖細的年輕人擁有不可思議的力量,他平靜的語氣讓在場的每個人脊背生寒:「閉嘴。」

  另一頭,莫賴爾跟著阿諾德坐上了馬車,女人本以為寡言的嚴肅男人一整個行程都不會和她說話,誰知阿諾德說了句近乎聊天的話來:「你很關心亞伯特。」

  莫賴爾愣了愣,也不管阿諾德是否會相信,如實以告:「他是我的同伴。」

  「他是我的同伴,所以我希望他能獲得應有的尊重。」


第5章 以死亡為開端

  對面的男人突兀地冒出一句話後閉口不言,莫賴爾於是也保持安靜,她一點沒有和阿諾德搭話的願望,男人實在是太冷淡了。

  馬車搖晃著前行,車外傳來各種各樣的聲音,商販的叫賣聲,小孩子們的歡笑聲,家禽牲畜的鳴叫與喘息等等等等,即使兩邊的窗簾拉著,莫賴爾也能從聲音中想像出外面熱鬧的場景。

  說實話,西西里的生存環境並不好,炎熱的氣候,屢禁不止的暴力,貧窮和瘟疫從沒離開過這片土地。有很多人同情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民,但事實上,西西里人的生活並沒有外人想像的那麼悲慘,人們臉上的笑容總是比哭泣更多。

  從好的一面說,這是因為西西里人的堅強和樂觀,往壞的方面說,西西里人覺得生活還不錯,還能笑出來,是因為他們對長久以來的壓迫已經麻木了。

  莫賴爾不覺得壞的方面有多壞,生活總是要繼續,終日不滿於當下讓自己活得痛苦有什麼意義呢?拯救民族的重任不可能由一個普通人擔起,等領袖出現,再把笑容隱去也來得及。

  亞伯特嘲笑莫賴爾,說她這樣的想法太沒出息,領袖難道不是從普通人一步步奮鬥出來的嗎?如果大家都在等著領袖的出現,領袖永遠不會出現。

  聽了兩人的話,阿道夫用煙杆指指亞伯特又指指莫賴爾,指著亞伯特的時候他說:「會說出這種話的就是有可能成為領袖的人。」指著莫賴爾的時候說:「這種人永遠成不了一把手。」

  莫賴爾向來善辯,她抱著雙臂,一抬下巴,神色睥睨:「不可能人人成為領袖。一萬個人之中或許只有一個領袖,而這唯一的領袖必須明白其餘九千九百九十九個人的想法,我說出的是大多數人內心的想法。」

  言下之意便是:能明白普通人的想法,才能成為合格的領袖。

  莫賴爾胳膊肘撐著車窗,感受著陽光透過窗簾在自己臉上灑下的溫度,女人眯起眼睛,維持著垂眸的姿態,避免和阿諾德對上目光,她在心裡想:能掌控一個國家的情報機構,阿諾德無疑是個成功的領袖。

  成功不等同于合格,莫賴爾不清楚阿諾德是否知道他每個手下的想法——女人覺得這根本沒必要,但她知道自己完全猜不透她上司的上司的上司到底在想些什麼。

  等等——

  上司的上司的上司?

  沒錯,阿諾德不是貝克爾的直接領導,他們之間還有一層——當然,理論上莫賴爾不該知道這個,但這世界上哪有真正的秘密——為什麼貝克爾的死亡,阿諾德要親自過問?

  想到這個問題,卻絲毫沒有線索,莫賴爾乾脆地放棄了它,轉而想到了亞伯特。

  從德國逃難來的猶太人憎恨德國人,卻願意在德國人手下幹活,他不願意見阿諾德,但真正站在阿諾德面前時,亞伯特並沒有太過特別的情緒。

  年輕人的表現自相矛盾。

  反猶情緒是普遍存在的,但中世紀之後,真正對猶太人進行壓迫的卻不多……德國籍的猶太人不少,莫賴爾見過,除了外貌稍有不同,他們的行為舉止完全是地地道道的德國人,莫賴爾見過的那幾個更是上層中的上層,穿著打扮異常奢華,更是傲慢得不可思議,他們向莫賴爾問路時,簡直是用鼻孔在看她,於是莫賴爾用帶著濃重西西里口音的結結巴巴的德語,微笑著給他們指了反方向。

  莫賴爾雖然是情報商,但她在巴勒莫港口的同行中尚且排不上號,不可能知道有關德國猶太人生活的詳細消息。她只能從這幾個猶太人中窺見,德國的猶太人的生活應當不錯,沒道理在同一個國度,同一個民族的人受到截然不同的兩種待遇,畢竟猶太人的凝聚力是全世界公認的。

  亞伯特初到西西里時雖然狼狽,但年輕人的言談舉止顯示他也是一名上等人——當然現在已經被莫賴爾和阿道夫帶歪了——莫萊曾多次猜測他到底遇到了什麼,卻完全想像不出來。

  又是一個無解的問題。

  兩個無解的問題在腦袋裡晃一圈,馬車已經到達了目的地。

  阿諾德先下了車,轉身向莫賴爾伸出了手。

  莫賴爾受寵若驚,扶著男人的手下了馬車:「謝謝。」

  踏上平地,女人立刻鬆開阿諾德的手,抬頭看著面前高大雄偉的建築物:「……教堂?」

  蒙特利亞大教堂,西西里最大的一所教堂,教堂內部的彩繪壁畫在整個義大利聞名。

  阿諾德微不可查地點了下頭,往教堂內走去,莫賴爾跟上。

  兩人穿過大大小小的走道一直來到了靠近墓園的一座兩層房屋前,如果以民居來衡量,這棟房子占地相當寬敞。

  走進庭院,莫賴爾腳步頓了下,她四周掃了掃,到處都是被切割成長方形的木材,有些已經被漆成了黑色。女人的臉色白了白,出口的聲音還是鎮定的:「貝克爾在這裡?」

  阿諾德偏過頭看了她一眼,似乎對她的臉色感到詫異,目光在她臉上定格了一瞬。男人沒有答話,伸手敲響了屋子正門。

  「來了。」很快有人來開門,那是個有個紅透透酒糟鼻的中年男人,男人胖乎乎的,圓潤的臉頰上有兩團喜慶的紅暈。他套著一條深青色的木工圍裙,一雙眼睛在阿諾德和莫賴爾身上轉了圈,然後他側過身:「請進。」

  陰冷潮濕的空氣從室內湧出,莫賴爾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張了張嘴找回自己的聲音:「我從來不知道原來棺材鋪建在墓園裡。」

  中年男人拿起工作臺上的酒瓶,就著瓶口喝了一口:「這裡可不算是墓園裡,女士。」他意有所指地眨眨眼睛,「當然,一般來說,棺材鋪不會建在這裡。」

  中年人放下酒瓶,在圍裙上擦了擦手:「那麼,阿諾德先生,您來這裡有什麼事嗎?」

  「我要看盧卡·貝克爾的屍體。」

  男人點點頭,點亮一支燭臺:「請跟我來。」

  胖乎乎的男人拉開地面上的一道門,動作靈活地鑽進地道,阿諾德示意莫賴爾:「你先。」

  莫賴爾依言走進地道,隨後她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阿諾德也跟了下來,一陣摩擦聲後,外界光線被阻擋,是阿諾德關上門。

  通道內只剩木匠手中燭臺的光芒,中年男人謝頂嚴重,光滑的後腦勺油亮地反射出光芒,頗有些滑稽,可莫賴爾笑不出來。

  周圍的溫度飛速下降,木匠打開地道盡頭的一道鐵門後,莫賴爾清晰地在西西里的盛夏感受到了寒意。

  門後是個大到不可思議的地下室,寬敞的空間裡塞滿了冰塊,從下而上,堆到地下室的頂端,成了一面面冰牆。

  肩膀高度的冰塊上鑿出的一個個孔洞中放著燭臺,火焰的光芒經過冰塊的重重反射把整個地下室照得亮如白晝,木匠隨手把燭臺擱在手邊的冰洞裡,從進門處的牆面上取下毛皮大衣,遞了兩件給阿諾德和莫賴爾:「穿上,在這裡呆十分鐘就會凍僵。」

  裹得嚴嚴實實的三人穿過冰牆與冰牆間一人寬的通道,在中年男人的帶領下走到一張鐵台邊。

  鐵臺上蒙著白色床單,床單鼓起,勾勒出它蓋著的東西——是個人的形狀。

  「做好心理準備,女士。」中年人說,「現在的盧卡·貝克爾可不怎麼英俊。」

  他看了眼阿諾德,似乎猶豫著是不是也要提醒一下這位先生,頓了兩秒,最終還是沒敢出聲。在阿諾德眼神掃過去的時候,中年男人揭開了床單。


第6章 以死亡為開端

  中年男人把床單掀開,幾乎就在下一秒,莫賴爾又把床單給蓋上了。

  那具屍體的模樣實在不太好看。

  中年人看看阿諾德,又看看莫賴爾,眼神中略帶戲謔。阿諾德看了男人一眼,也轉過視線盯著莫賴爾。

  莫賴爾:「為什麼都看著我?」

  中年男人:「哦,我只是在想,這畫面對於您這樣的女士來說,會不會太刺激了些?」顯然男人也清楚阿諾德的寡言,「我想阿諾德先生擔心的也是這個。」

  ——我可不這麼認為。

  莫賴爾瞥了眼阿諾德,心裡這麼想。

  「刺激確實刺激,但我更好奇,您是怎麼把他……」莫賴爾換了個代詞,「——把它,拼回來的?」

  床單下的那具屍體佈滿了縫合的痕跡,胸腹處凹陷下去,似乎身體裡的臟器已經不在了,屍體皮膚顏色很奇怪,經營著一家酒館,時常和食物打交道的莫賴爾立刻意識到,有人把貝克爾切碎後煮熟了。

  中年男人聳聳肩:「就像拼拼圖那樣。」他頓了下,隔著床單指指下面的屍體,「現在判斷死亡時間的方法有兩種,一種是根據血液的凝固程度——屍斑,同時配合屍體的僵硬狀況來看,這裡面的門道很多,我還沒摸透,即使屍體沒被破壞,也只能估計出大概的死亡時間,得出的結論時差大概四個小時左右。還有一種是根據胃裡內容物的消化程度——這得建立在知道死者什麼時候吃了什麼的前提上,當然還得考慮他的消化能力——這種方法相比前一種更不靠譜,我積累不到太多資料,算出的誤差非常大。」

  「當然,」中年男人話音一轉,「我根本沒找到他的胃。」

  莫賴爾可不想和解剖大師討論學術問題,她問:「所以?」

  「所以我無法確定貝克爾到底是死在了昨天還是前天。」擁有棺材匠與解剖匠雙重身份,男人臉上的兩團紅色在冰冷的地下室愈發鮮豔,他仿佛有些興奮,「我從沒聽說過有哪個宗教會在人死後分屍烹煮。於是殺人犯可能是個神經病,這種可能性與殺人犯是我的同行的可能性一樣高。」

  「鑒於貝克爾是我們的同事,我個人覺得,殺人犯和我是同行的可能性更高些。」

  「也可能是瞭解相關知識的人。」莫賴爾補充道。

  「沒錯。」中年人贊同,「不過我們這類人通常不會和圈子外的人吐露相關知識,畢竟現在教會的實力依然非常強大。」

  「你們之間是否有交流?」

  「當然有,今天晚上就有一個,但套話不是我擅長的。」中年人繼續說,「我只負責屍體,情報由你們來搞,但女士,你顯然不是我們圈子裡的人。」

  他可以帶人到解剖匠的秘密聚會中去,但莫賴爾不行。男人也是疑惑,為什麼阿諾德會帶這樣一個姑娘來。

  「你們圈子裡的人都像您這樣嗎?」

  「不,」發福的中年人拍拍肚子,笑道,「通常是我的反義詞。」

  「那就沒問題。」莫賴爾輕鬆地挑挑眉,「啊,到現在都沒自我介紹呢,我是莫賴爾,請問先生您怎麼稱呼?」

  「杜蘭。」

  告別了杜蘭先生,莫賴爾和阿諾德登上了回程的馬車,女人忍不住吐出了和解剖匠相同的疑問:「阿諾德先生,您為什麼要帶我來這裡?確實,我可以讓阿道夫跟著他去秘密聚會打探消息,可我並非我們三人中的頭領,而您手中也不可能只有阿道夫一個合適的人選,為什麼要帶我來呢?」

  「我事先並不知道杜蘭得出的結論,我只收到了他無法確定貝克爾死亡時間的消息。」

  「您的意思是,帶我來是為了確定貝克爾的死亡時間?」莫賴爾一臉匪夷所思的震驚表情,「杜蘭都不知道,我怎麼可能知道?」

  鉑金色頭髮的男人看著她,冷淡地開口:「我卻聽說你能夠知道。」

  塞西莉亞·莫賴爾只要看一眼屍體,就能準確地知道那人的死亡時間。

  這天方夜譚一樣的能力在多次的任務中得到證明,她總是說「我猜」,「可能」,但女人每一次的猜測都是準確的,一次兩次可以說是僥倖,那麼三次四次,乃至五次六次呢?

  給阿諾德的報告中詳細地記錄了莫賴爾每次猜測時給出的理由,阿諾德覺得那些理由很牽強。

  報告末尾有一句很含糊的話:塞西莉亞·莫賴爾可能有吉普賽血統。

  看著阿諾德,莫賴爾脊背發涼,她知道自己身邊有阿諾德佈置的眼線,也說「問心無愧」,但當眼線的力量作用在自己身上,感覺真的很不舒服。

  女人依然笑著,甜美的笑容中帶著刺。阿諾德開了口,她就不可能逃過,自己的小秘密被曝光了,就也想從阿諾德那兒挖出些什麼:「杜蘭已經從貝克爾的死亡中找到了方向,您何必糾結於他的死亡時間呢?」

  冷淡的男人滴水不漏,給了方向,卻讓莫賴爾自己猜:「杜蘭手中的只是一條線,我有我的懷疑。」

  懷疑什麼呢?情報機構中已經有懷疑對象了嗎?

  莫賴爾見好就收,因為覺得自己吃虧了,語氣算不上好:「如果您願意相信的話,前天早晨,貝克爾和我們在淩晨道別後就再沒能看到太陽。」

  「理由?」

  「唔,理由……」莫賴爾揚起無賴的笑容,擺明瞭是在說謊,「我是開酒館的,知道煮熟一鍋肉需要多少時間,貝克爾是個大塊頭,把他切碎煮熟需要不少時間。」

  聯繫她說的話,莫賴爾的笑容讓人毛骨悚然。

  阿諾德不為所動:「或許那戶人家有口特別大的鍋呢?」

  莫賴爾狠狠愣了下:「阿諾德先生您是在說冷笑話麼?」

  男人依然冷淡,一張臉石刻般沒有絲毫表情:「你的理由站不住腳,莫賴爾。」

  女人笑:「別忘了我的前提是『如果您願意相信』。」

  馬車在莫賴爾酒館門前停下,下車的只有莫賴爾老闆娘一人,豔麗的女人站在店門前目送馬車離去,她臉上帶著笑,眼神卻是冷的。

  走進店門,夥計向她彙報工作,阿諾德已經派人把房錢付了。

  「亞伯特呢?」

  「樓上房間裡。」

  莫賴爾轉身往二樓走去。

  十五六歲的酒保已經在莫賴爾酒館幹了三四年了,他偷眼看著莫賴爾的背影,準確地察覺到了微笑著的老闆娘糟糕的心情,心裡不由嘀咕:莫非是在貴族那兒吃癟了?

  相比之下顯然亞伯特更勝一籌,雖然這個到處打短工的猶太人很貧窮,但他願意為塞西莉亞·莫賴爾打架不是嗎?

  二樓房間裡,阿道夫也在。

  一老一少兩個男人躺在床上睡覺,呼嚕打得震天響。

  「行了,別裝了,我知道你們醒著。」莫賴爾給了兩個男人一人一腳。

  「怎麼樣?」阿道夫縮了縮腳,閉著眼睛問。

  「貝克爾被人切塊煮熟了,阿道夫你今天晚上去參加會這麼做的人的聚會,有同好會帶你去。」

  阿道夫呻.吟一聲:「上帝啊,請善待老年人,我從昨天晚上忙到現在!」

  莫賴爾不管他:「阿諾德懷疑是情報系統內部的人下的手……這我們管不著。」

  「貝克爾死在前天早晨,」面對兩名同伴,莫賴爾的語氣確定極了,「顯然他沒能和他的情人小姐度過愉快的夜晚。」

  「不愉快卻終身難忘。」亞伯特躺在床上,支起胳膊,懶洋洋地撐著腦袋,「你看上去心情很不好,塞西莉亞。」

  心情不好的塞西莉亞用話刺回去:「不會比你更糟糕的,亞伯特。」

  「那麼,」莫賴爾深吸一口氣,「查到貝克爾瞞著我們接的私活是什麼了嗎?」

  「查到了。」亞伯特打著哈欠從床上坐起來,「可憐的阿道夫被你派出去上夜班,但守夜人的小屋必須有人在——那個人顯然是我,要一起來嗎,塞西莉亞?我們可以躺在床上交流情報。」

  年輕人指指窗外:「現在,先吃晚飯怎麼樣?」

  塞西莉亞乾脆俐落地答應下來:「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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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以死亡為開端

  這天晚上,莫賴爾酒館的老闆娘沒有出現在酒館大堂,別有用心的客人們失望,熟客們習以為常,莫賴爾酒館的老闆娘從來不是看店用的,她時常會跑去各個供應商的店裡拉交情——一個女人獨自撐起一家店,要幹的事情很多,很辛苦。於是又有些時候她會放鬆下,比如和兩名同伴躲在後廚吃東西。

  莫賴爾酒館只提供簡餐,食物算不上多好,但和守夜人和短工自己鼓搗的東西比起來,向客人們出售的食物顯然要美味的多。

  瘦條條的亞伯特一點不客氣,從鍋裡撈出肉塊,粗粗切了下,堆在自己的盤子上。阿道夫很克制,盤子裡大半是蔬菜,清淡的很。

  莫賴爾切著自己的羊排:「阿道夫你不多吃點麼?」

  兩鬢斑白的男人一臉苦相:「我可不想在待會兒的聚會上吐出來。」

  亞伯特咬著肉含糊不清地說:「相信我,你不會的。」

  阿道夫從鼻子裡哼了聲,慢慢嚼著沒什麼滋味的蔬菜。

  晚飯過後,阿道夫先走一步,去和杜蘭匯合,亞伯特等莫賴爾處理好了酒館中的事情,才和她一起踏著月色回到守夜人的小屋。

  酒館老闆娘出來時換了身男裝,此刻她脫了鞋爬上床,盤腿坐在了被子上:「說說吧。」

  木板搭出的床足夠大,亞伯特橫躺下來,雙手枕在腦後:「是藏寶圖。貝克爾想發筆橫財。」

  「想必是相當珍貴的寶藏,否則他不會說幹完這票就能退休的話。」莫賴爾說。

  「大概吧。藏寶圖是一群美洲淘金者帶來的,你也知道,這群人在美洲積累了相當的經驗,無論是發掘技術,還是謹慎性。貝克爾表面上的身份是木材商,誰去找他都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那群美洲人不知道通過什麼途徑瞭解到貝克爾暗地裡的身份——他們不僅知道他是情報商,而且隱約摸到了他在為某個龐大的機構工作。」

  貝克爾說道這裡頓了頓:「美洲人怎麼知道貝克爾不是我們需要關心的。今天貝克爾的死訊已經在西西里傳開——他也算個小有名氣的商人,那些美洲人坐不住了,找上門來,如果不是這樣,我們還要花好些時間才能搞清貝克爾到底在偷偷摸摸的幹什麼。」

  亞伯特直起身,和莫賴爾面對面坐著:「貝克爾死了,他們的藏寶圖也不見了。」

  莫賴爾猜測:「他們懷疑貝克爾走漏了消息引來殺身之禍,同時給他們造成了損失?」

  「是的,」亞伯特回答,「別忘了貝克爾是死在哪兒的,男人在床上總會放鬆警惕。」

  莫賴爾抬了抬眼:「包括你?」

  亞伯特笑:「想試試嗎?」

  莫賴爾一臉正經:「美洲人找我們想做什麼?幫他們找回藏寶圖嗎?」

  「沒錯。他們說我們既然是貝克爾的手下,就要彌補貝克爾的過失……我覺得他們懷疑我們和貝克爾的死有關係。」

  莫賴爾翻了個白眼:「相當有道理的懷疑。」

  亞伯特同意:「沒錯。他們威脅我,如果不儘快給他們一個交代,就去你的酒館鬧事。」

  莫賴爾瞪大眼:「等等,為什麼威脅你的內容是破壞我的酒館?」

  亞伯特理直氣壯:「因為我們是一對,而我很窮。」

  莫賴爾:「我什麼時候和你這個窮小子成一對了?!」

  亞伯特:「在別人眼裡恐怕恐怕我們一直是一對。」

  「真是個不幸的消息。」

  「同意。」

  完全不把別人的看法放在心上的兩人坐在一張床上繼續對話。

  莫賴爾問:「是什麼樣的藏寶圖?」

  「真是個愚蠢的問題,你覺得他們會回答嗎?」亞伯特嘲笑她,「當然,我問了,自然,他們沒有回答。」

  莫賴爾:「……繼續。」

  「你不覺得奇怪嗎?為什麼被美洲人找上後貝克爾沒有上報阿諾德,卻和他們合作?」

  「是因為寶藏貴重得讓他捨不得放手嗎?但美洲人蠻橫,他們能分給貝克爾多少呢?在不驚動阿諾德的前提下,我不認為貝克爾能獨吞下寶藏。」

  「或許是因為那些寶藏的價值已經超過了『珍貴』,一旦上報阿諾德,他就不得不往上晉升。」莫賴爾垂著眼睛,「貝克爾再往上的位置,退休就沒那麼容易了。」

  亞伯特沉默了一會兒,像是想到了什麼,又像是被莫賴爾的話弄得更糊塗了:「我不是很明白……」

  「阿諾德給的報酬優厚,貝克爾是商人,不會拒絕——賺外快,這是他一開始的想法——」

  亞伯特插嘴問:「你怎麼知道?」年輕人不知為什麼顯得有些急切。

  莫賴爾回答:「他告訴我的,那時候你還沒加入我們。當時的貝克爾也只在我們現在的位置,完全的週邊人員。」

  「後來他升到現在的位置,半隻腳踏入阿諾德的情報機構,升職沒多久他就開始猶豫了,」莫賴爾看著亞伯特,女人碧色的眼睛中有安撫的味道,然而與安撫同時存在的,是讓亞伯特覺得自己被看穿了透徹,「阿諾德是德國人,他所做的一切自然是為了他的祖國,週邊成員看似無關緊要的情報,在他手裡匯總起來,變得相當有針對性……不管怎麼說,盧卡·貝克爾是西西里人。」

  亞伯特說:「我們不該知道貝克爾收集到的情報具有針對性。」

  莫賴爾笑,毫不在意:「這個世界上沒有秘密,亞伯特。」

  年輕的猶太人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輕聲問:「貝克爾猶豫了,那麼你呢,塞西莉亞?」

  女人聳聳肩:「早在盧卡向我抱怨的時候我就思考過這個問題——我不是西西里人,但我在這裡長大……」她笑了笑,「我對現在的生活很滿足,等不得不煩惱的時候再煩惱吧。」

  亞伯特又沉默了會兒,然後裝著什麼也沒發生的樣子問莫賴爾:「你守前半夜,我守前半夜?」

  莫賴爾伸展開盤著的腿,把亞伯特往床下踢:「你,你看上去不像能睡著。」

  亞伯特趿拉著鞋從床上挪到椅子上,拎起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杯水:「就算我睡不著也不會幫你把下半夜守完的。」

  女人搖搖頭,鑽進被子只露一個腦袋,窸窸窣窣地脫衣服:「真不紳士。」


第8章 以死亡為開端

  沒到後半夜莫賴爾就被亞伯特叫了起來。

  「有船進港卸貨,我得去看看。」

  提著風燈的年輕人交代了一句小跑著出了門,莫賴爾穿好衣服揉揉臉,抱怨:「真是的,什麼東西不能等天亮了卸貨。」

  抱怨著的女人打著哈欠點亮小屋的油燈,做完這個動作她愣了下,亞伯特守夜的時候沒點燈嗎?

  沒有時間留給她來思考這個問題,亞伯特走後不久,就有人來敲門,脆弱的大門在來人大力的敲擊下呻.吟著:「嘿,有人在嗎?」

  「來了來了。」莫賴爾開了門,門外□□著上身的水手呆了下,他顯然沒料到來開門的會是個年輕的女人。

  「有什麼事嗎?」

  「啊,這個……」男人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一張紙,「我們的貨放在哪兒?」

  一方面是關係親近,一方面也是情報工作的需要,莫賴爾清楚阿道夫的工作該怎麼幹,她看了看單子上標明的位置,從桌子下拿出又一盞風燈,點亮:「你們的東西在哪兒?」

  「那兒。」水手指了個方向。

  莫賴爾點點頭:「我跟你過去,大晚上的位置不太好找。」

  「好,請跟我來。」水手的語氣相當客套,和他一開始拍門的粗野對比鮮明。

  走了幾步,水手忍不住問:「你……是守夜人?」

  「守夜人今天有事不在,我幫他看一晚上。」莫賴爾回答,然後提出了自己的問題,「有什麼貨非得晚上卸?」

  鮮花、水果、海鮮,走得可不是這個港口。

  「木材,鋼鐵。」水手大聲歎氣,「德國佬趕時間,我們只能二十四小時連軸轉。」他四周望瞭望,伸手一指,「看,就是那裡。」

  夜幕中,海岸邊的一處工地隱約可見。莫賴爾生活在港口,對眼皮子底下的這處工地當然不陌生:「輪船拼裝廠?」

  「是啊,要求今年聖誕前完工,建築工人忙得不可開交,我們這群賣建材的也只能跟著忙活。」

  「我想工廠主人給的薪水一定相當不錯。」

  水手咧嘴一笑:「嘿,倒確實是不錯,德國佬要求高是高,但給的報酬也高,當然,也是我們這次遇上的老闆良心好,沒有克扣什麼。」

  「我聽說輪船工廠的老闆是位女性?」

  「不,」水手搖搖頭,「雖然和我們船長接洽的確實是個女人,但其實定計劃的是她爸爸。」

  莫賴爾挑挑眉,表情中既包含了詫異,也有意料之中的了然:「原來是這樣。」

  水手帶了兩分嘲笑:「女人哪裡做得了這麼大的生意。」

  莫賴爾笑了笑:「大生意做不了,小生意還是能做得不錯的。」

  「哦,確實是這樣。」貨輪也相當於一個小社會,在其中生活的水手相當機靈,立刻改了口,「你是做生意的?」

  「是的,沿著大道往外走,你會看見一家叫『莫賴爾』的酒館,我在那裡工作,」莫賴爾回答,「有空來喝一杯?」

  「一定,一定。」

  領著水手們到了給他們安排的停貨區,莫賴爾一眼看見了舉著燈坐在木材堆上看水手卸貨的亞伯特。年輕人同樣看見了莫賴爾,沖她揮了揮手。

  「我們今天還真是來對了。」亞伯特對向他走過去的莫賴爾說,「居然一下子來了兩條船,阿道夫一個人可忙不過來。」

  「兩撥人一起帶來,或者給他們指了位置讓他們自己找。」莫賴爾回答,「怎麼可能忙不過來。」

  「太不負責了。」

  「這本來就不是守夜人的本職。」

  這是貨場看管員的活計,守夜人的任務是防止半夜有人偷竊或者惡意縱火。

  亞伯特有些惱火:「為什麼總是要和我對著幹呢,塞西莉亞?」

  女人回答:「為了證明我們不是一對。」

  「你回去睡吧,我在這兒看著就行了。」既然代理了貨場看管員,就得在他們卸完貨後點下數量,大宗建材的數量很好統計,她一個人就夠了。

  亞伯特笑起來:「才說和我不是一對,就忍不住開始關心我了?哦,塞西莉亞,你真是刀子嘴豆腐心。」

  「刀子嘴豆腐心?哪裡來的奇怪俚語?」

  「東方。」亞伯特回答道,「你一個人真的沒問題?」年輕人壓低聲音,「他們可都是身強力壯的男人啊。」

  「你覺得他們會對我做什麼嗎?」莫賴爾嗤笑,「我可不認為兩船船員都能統一意見。」

  亞伯特:「不是我說你,塞西莉亞,你的長相不是會讓人產生保護欲的那種。」

  莫賴爾斜他一眼:「那我這張臉會讓人產生什麼欲望?」

  亞伯特嚴肅地說:「侵略欲。」

  莫賴爾笑,毫無緊張感,也不生氣:「得了,那得看他們有沒有這個本事。」

  一邊和亞伯特說著話,一邊漫無目的地看著遠處的女人表情突然一邊:「等等,你看,那是誰?」

  亞伯特順著莫賴爾指的方向看過去,表情也變得微妙起來:「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那是阿諾德的管家?」

  上層社會的人比什麼?服裝,首飾,馬車,宅邸,當然,還有管家。

  作為西西里上層的名流,阿諾德最信任的管家傑森自然不會是默默無聞的,他經常替不喜交際的主人出門辦事,他傑出的辦事能力無疑增加了阿諾德的身價,同時,也增加了男人的神秘感。

  「這趟貨和阿諾德有關?」亞伯特十分驚訝,「可這不是輪船工廠的建材嗎?」

  同莫賴爾一樣,亞伯特也通過自己的方式得到了有關這批貨物的情報,做情報工作的,沒這麼點自覺可怎麼行。

  但幹情報工作的兩位從沒聽說過阿諾德和輪船工廠有關。

  莫賴爾不確定地猜測:「同樣是德國人,恐怕多少有些聯繫?」

  亞伯特進一步猜測:「我認為以阿諾德的性格,如果不是關係親密,他不會大半夜地派傑森來視察。」

  「同意。」莫賴爾頓了頓,「我記得輪船工廠的主人姓卡特。」

  她思索這個姓氏花了點兒時間,情報網觸及不到國外的女人覺得等工廠開辦後才是她收集相關情報的好時機。

  亞伯特問:「阿諾德姓什麼?」

  莫賴爾:「阿諾德不是他的姓嗎……哦,好了,我只是開個玩笑,別這麼看我。」

  亞伯特繼續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盯著她。

  莫賴爾投降:「阿諾德姓什麼恐怕上帝都不知道。」她靈活地把話題引到亞伯特身上,「話說回來,我連你姓什麼都還不知道呢。」

  「如果你願意的話,就當我也姓莫賴爾好了。」

  莫賴爾搖搖頭:「不行,你又沒嫁給我。」

  亞伯特立刻說:「我願意。」

  莫賴爾嫌棄他:「我不要。」


第9章 以死亡為開端

  快要天亮的時候,阿道夫回來了,老人提著守夜人小屋中的最後一盞風燈來和亞伯特與莫賴爾匯合。

  年輕的猶太人躺在木材堆上,用手臂遮著眼睛,似乎在睡覺。黯淡的天光在亞伯特臉上投下皎潔的顏色,被詬病的民族養出的孩子在星光下仿佛散發著聖潔的光。

  莫賴爾坐在他身邊,撐著下巴,百無聊賴地看著天,破曉時分天光暗淡,她的眼睛卻極明亮。

  地面上,工人們熱火朝天地搬運著東西,一抬頭,木材堆上呆著的兩個孩子所營造出的安靜氣氛仿佛能讓風都靜止下來。

  亞伯特和莫賴爾都沒發現阿道夫的到來,老人提著燈站在木材堆底端,抬眼看著他們久久沒有出聲招呼。

  阿道夫還記得剛剛見到亞伯特時他的樣子,漂亮的少年敏感又脆弱,深邃的眼睛裡滿是猶豫,臉上沒有絲毫笑容。他也記得莫賴爾小時候的樣子,跟著莫賴爾夫婦身邊的小東西也是不笑的,她仿佛知道自己是被收養的,小心翼翼忐忐忑忑,看上去非常可憐。

  他們都變了,仿佛是一夕之間全然變了樣。

  教養良好的少年變得沒皮沒臉沒羞沒躁,戰戰兢兢的姑娘化了濃妝變成了爽利幹練的老闆娘。

  他們藏起了自己的不安,適應了生活,但有的時候,依然會流露出稚氣和茫然。

  比如現在。

  阿道夫常常感歎世道的不公平,同樣是很好的孩子,有些可以在傭人的簇擁中衣食無憂,有些卻得獨自摸爬滾打。

  「阿道夫,你回來了?」莫賴爾視線一轉,看見了老人,臉上揚起笑容,然後給了亞伯特一胳膊肘,後者哀嚎一聲,讓阿道夫感慨的安靜氣氛瞬間被打破。

  「阿道夫,早上好。」亞伯特揉著肋骨坐起來,跟著莫賴爾從木材堆上蹦下來,「貨場看管員上班了嗎?」

  「快了,」阿道夫回答,「好了,既然我回來了,就由我來接手吧,你們回屋裡等我。」

  阿道夫以為,等他幹完活回到屋子裡的時候,兩個孩子應該各自占著一半床睡得天昏地暗——莫賴爾在的時候,亞伯特奇妙地能睡個好覺,而莫賴爾從來沒有睡眠問題。

  他猜錯了,亞伯特和莫賴爾沒在睡覺,屋子裡還有第三個人。

  阿道夫差點沒能咬住他的煙杆:「……阿諾德先生?」

  鉑金色頭髮的男人點了下頭:「你好。」

  「阿諾德先生是來問聚會的情況的。」不能指望亞伯特開口,莫賴爾主動說。

  「不是解剖匠有關人士下的手。」阿道夫把燈吹滅,反身關了門,「具體理由相當學術,杜蘭說他會寫份報告給您。」

  「現在我們只剩貝克爾情人和帶走她的神秘男人那條線了。」

  阿諾德開口說:「他們都已經死了。」

  另外三人只是短暫地沉默了下,對這一消息不算太意外。

  阿道夫看了莫賴爾一眼,後者會意,問道:「死在哪兒,怎麼死的?」女人有些疑惑為什麼阿道夫要自己開口,心裡念頭一轉也就放開了,總不能什麼反復咀嚼,會累死。

  「在貧民窟,槍殺。」阿諾德回答,「用的是銀質子彈。」

  「大手筆。」莫賴爾調侃著子彈的價值,語氣中不無諷刺。

  銀子彈可以獵殺吸血鬼,貝克爾的情人以及那個神秘男人是吸血鬼?真的存在吸血鬼嗎?或者是為了混淆視線?看吧,阿諾德的視線已經被吸引過去了。

  「貝克爾的情人多大來著?她看上去相當年輕。」亞伯特問。

  貝克爾沒有成家,因為長相英俊,又正直壯年,紅粉知己相當多。男人以此為自己魅力的證明,並不排斥讓同事見見自己身邊的女人,貝克爾的情人——唯一和他上床的那個女人,莫賴爾三人都見過。

  「不是有個用年輕女人血的泡澡,從而保持青春的偏方嗎?」年輕人說。

  阿道夫:「還有一種說法是用人乳洗臉可以不長皺紋。」

  「真噁心。」莫賴爾插話,這方面的新聞倒是屢見不鮮,不過大多是變態殺人魔製造的□□。

  不過怎麼說也算是一條線索,莫賴爾想了想:「貝克爾的情人看上去並不年輕——」

  亞伯特打斷她:「和你比起來當然不年輕,但我們需要的是她的具體年齡。」

  這還真不知道,他們甚至連那個女人到底叫露絲還是潔西嘉都不清楚。

  看來他們得再去拜訪一下杜蘭。

  「這個女人的外表比她的年齡至少年輕十歲。」杜蘭給出了這樣的回答。

  莫賴爾:「如果可以的話,能告訴我您只怎麼判斷出她的年齡的嗎?」

  杜蘭看著她:「你真的想知道嗎,女士?」

  莫賴爾:「……不,還是算了,謝謝。」

  莫賴爾離開杜蘭的屋子腳步一轉進了墓園,她平時很少來教堂,現在因為工作原因不得不來,就順便祭拜下養父母。

  阿諾德當然不在,陪莫賴爾到教堂來的是亞伯特,年輕人安靜地陪莫賴爾祭拜了父母後,才開口說:「我覺得阿諾德對貝克爾的死關心過度了。」

  就算阿諾德懷疑情報機構中有人有問題,他出現一次,讓莫賴爾等人明白他的態度就夠了,已經非常足夠了。他沒必要什麼事情都親力親為,難道情報機構已經沒有一個可用的人了?

  接連三天沒能好好睡覺,莫賴爾很困,她打著哈欠說:「阿諾德讓我想到了酒館裡那群賴著不想回家聽妻子聒噪的老爺們。」

  亞伯特呆了下:「……有這種可能。」

  莫埃爾腦子轉不過來:「……什麼?」

  亞伯特分析道:「阿諾德掌管情報機構,但國家不可能讓阿諾德壟斷整個機構,一定會安插其他勢力的人進去限制他,監視他。安排進的那人有實力和阿諾德抗衡,相對的,阿諾德無法輕易撼動他。名義上阿諾德仍是情報機構的最高首領,做什麼不需要向誰彙報,他親自跟進我們的工作,或許只是借此來躲避那位檢察官。」

  「貝克爾的死沒什麼特別值得阿諾德注意的,只是在他想離開的時候,給了他一個理由。」亞伯特條理清楚地說著,「他說情報機構如何如何,可能也是影射。」

  迎著清晨的陽光,亞伯特笑得燦爛:「當然,也許讓阿諾德忙不迭繞道走的原因是那位檢察官是『她』而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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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夜幕下的盛宴

  莫賴爾才不關心阿諾德是不是真的在為不知是否存在的,性別不明的檢查官煩惱。

  她回酒館好好睡了覺,傍晚時分出門,徑直去了巴勒莫的紅燈區——大家都叫那個地方「花街」。

  傍晚的來臨代表著夜晚就要到來,花街上很是熱鬧,其中有認識莫賴爾也有不認識莫賴爾的人,不管認不認識,來尋歡作樂的男人們大半向妝容濃豔的酒館女主人發出了邀請,甚至幾個花街的姑娘也半真半假地表示想和莫賴爾共度愉快的夜晚。

  莫賴爾從容老練地拒絕了邀請,臉都沒紅一下,轉過一個彎,敲響了某扇門。

  「哦,稀客。」

  開門的是個豔麗的女人,穿著和這條街上的姑娘們一樣暴露,女人身上有歲月沉澱的韻味,卻有她的同齡人所沒有的鮮嫩感。

  薇拉·阿爾法特,這條街上的傳奇人物。

  「有什麼事嗎?」女人開門見山。

  「我想去吸血鬼們的聚會。」

  阿爾法特抬起莫賴爾的下巴,掰著她的臉仔細看了看,莫賴爾一點沒有反抗。

  「你還不到需要用血洗澡的時候。」

  「如果我真的用了,能瞞過亞伯特和阿道夫?他們不會同意。而且我一點兒不想成為那樣的怪物。」

  阿爾法特鬆開莫賴爾的臉:「那你為什麼要去呢?」

  莫賴爾挑挑眉:「工作,搜集情報。」

  阿爾法特:「小心情報沒收集到,卻被瘋狂的聚會成員放幹了血。」她隨口一說,卻不勸阻,「現在出發?」

  「如果你方便的話。」莫賴爾促狹地眯著眼笑。

  「你也看見了,」阿爾法特攤手,「年老色衰,我根本沒客人。」

  莫賴爾調侃:「不還有我嗎?」

  「你哪次是來和我做生意的?」

  「如果你想要的話,我也不介意。」

  「我對乳臭未乾的小丫頭沒興趣。」

  聽聽,多熟悉,莫賴爾對亞伯特的一套,和阿爾法特對付她的方法一模一樣。

  阿爾法特鎖上門,帶著莫賴爾鑽進房子背面的小巷裡,兩個女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越發濃重的暮色中。

  塞西莉亞·莫賴爾作為情報商在巴勒莫港口排不上號,更逞論整個西西里,然而她卻比大多數情報商更有價值,被貝克爾吸收進阿諾德的情報機構,並獲得了最高處那個男人的重視——貝克爾出事,阿諾德不找亞伯特,不找阿道夫,除了職業因素,也有男人其他的考慮在裡面。

  莫賴爾掌握著西西里最神秘的一條情報線,巫術巫蠱算命占卜,莫賴爾能聯繫到那些遊走在社會邊緣,或者完全活在陰影中的人。

  沒見過莫賴爾的時候,阿諾德以為是她不確定的吉普賽人血統在起作用,他想像中的那個女人,應當有雙大得滲人,仿佛玻璃球般的淺色眼睛,手邊總放著一隻水晶球。

  男人知道自己的想像是錯誤的,這樣一個女人不可能為莫賴爾酒館吸引生意,為許多男人津津樂道。

  但阿諾德很難想像,一個正常人欣賞的漂亮女人,能夠獲得社會背面神經質人士的信任。

  來自德國的阿諾德先生理智冷靜,他理智得不近人情冷靜得讓人害怕,但他也是人,也會好奇。既然要找貝克爾的手下,為什麼不找那個最特殊的,來滿足下自己的好奇心呢?

  地平線吞沒了殘陽最後一絲光線,阿諾德穿上外套準備出門,管家傑森謹遵本分,不問他去哪兒,只說:「路上小心,少爺。」

  冷淡的男人略一頷首,腳下步伐沒有絲毫猶豫。

  西西里多山,阿爾法特和莫賴爾腳程相當快,半個小時就從花街走到了山谷密林中的一處空地。

  已經有不少人聚集在這兒了,身體上繪著詭異花紋的人圍著篝火跳舞,口中念念有詞,不時對著火焰跪伏下去。遠離篝火的地方,披著斗篷的人三五成群地圍坐著,不時有各種顏色的光芒從他們的包圍圈中閃現。

  秘術師們帶來的奇怪玩意兒燃燒後散發出的古怪味道彌漫了整片空地,但再古怪的味道也掩蓋不了血腥味,人類對這種讓野獸興奮的味道同樣敏感,畢竟,人也是從動物進化而來——不過這種理論在這裡可說不得。

  阿爾法特和莫賴爾循著血腥味找過去,一隻小羊羔被割破了喉嚨,血液不斷從傷口中湧出,流入某人舉著的鐵皮桶中,可憐的小東西叫都叫不出來,蹬腿掙扎的幅度也越來越小。

  圍著它的那圈人把手指伸進盛血的桶中,蘸著羊羔溫熱的血液在自己臉上塗抹符文。

  豬肉不潔,牛肉不潔,人肉不潔——不同的信仰給了不潔不同的定義,被祭獻的羔羊無論在哪兒都是純潔的。

  莫賴爾沒有停留,繼續往前走,繞著營地走了一圈也沒看見她想找的人。阿爾法特被握著水晶球的一群人拉走了,莫賴爾再次走到對血液異常執著的那圈人身邊,她直接問:「吸血鬼沒來?」

  吸血鬼指的當然不是真的吸血鬼,而是群犬牙長而尖銳的人類,他們是一個家族。以科學的眼光來看,這應該是一種遺傳性的生理畸形。讓他們自己,以及旁人相信他們是吸血鬼的原因還有一個,那家人真的如同傳說中吸血鬼那樣,個個蒼白俊美。

  「不是出事了嗎?當然要躲進他們自己的棺材。」

  相互聯繫的特殊群體中有特殊的消息管道,他們雖然很少在社會上露面,但一點不閉塞。

  「死的不是他們家族的人。」莫賴爾認識吸血鬼家族的每張臉,貝克爾的情人不是,那個男人也不是。

  「那群活在黑暗裡的傢伙膽子比老鼠還小,死去的那個女人是他們的信徒,銀質子彈是殺死吸血鬼的利器,有人在針對他們,他們怎麼能不緊張?」說話人的視線始終沒離開那桶血,羊羔已經徹底死去了。

  這裡的人從不隱瞞莫賴爾什麼,也根本不介意莫賴爾會不會把消息帶到外面,他們不關心正面社會,不在乎消息的流出是否會給自己帶來麻煩,他們隨心所欲,恣肆癲狂。

  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正面社會的人不敢隨意對他們動手,誰知道這群瘋子被逼到絕境會做出些什麼來呢?他們中可不止有招搖撞騙的,確實有些人掌握了神秘的技巧。

  總得給不適應正面社會的人留點生存空間。決策者們舉著人道主義的旗幟這樣說。

  「他們的信徒死前沒說什麼嗎?」和這群人打交道,莫賴爾不需要使用絲毫的技巧。

  「當然有,她從他的床伴那兒得到了一張藏寶圖。」那人沖莫賴爾招招手,女人明白他的意思,跪下去,閉著眼睛揚起頭來。

  用羔羊血液在臉上繪出圖案的男人拿出一支馬鬃筆,從桶中蘸了血液,在莫賴爾臉上畫起來,他動作認真,表情虔誠,嘴裡卻繼續著剛才的話:「但沒等她來得及把藏寶圖獻出來,她就先死了。」

  「你怎麼能確定她的死是因為有人在針對吸血鬼,而不是因為那張地圖?」莫賴爾閉著眼睛問。

  「我不確定,但吸血鬼們躲起來了,兇手用了銀質子彈。誰知道吸血鬼家族和他的信徒之間有沒有別的交易呢?也許兇手希望知道這張地圖的人一個不剩。」男人畫完最後一筆,「好了。」

  莫賴爾睜開眼睛:「那這裡的人不都有危險?」

  男人桀桀笑起來:「誰怕他。」

  男人話音未落,營地突然起了騷動,圍著篝火跳舞的人突然停止了動作,齊齊轉向某個方向:「誰在那裡?!」

  片刻的寂靜後,一道人影從目光所向的那片灌木叢中走了出來。

  那人披著黑色的斗篷,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是個男人,他把兜帽拉得很低,在場的人只能看見他下半張臉。橘紅色的篝火下,男人的臉依然顯得白皙非常,他拉成一條直線的嘴唇給人堅硬的感覺——突然他抬起了頭。

  兜帽中露出幾縷鉑金色的髮絲,那人的一雙眼睛在兜帽的陰影中極明亮,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感覺到了危險。

  被他盯著的莫賴爾直接往後退了一步——

  阿諾德?!


第11章 夜幕下的盛宴

  除了莫賴爾,在場的幾乎沒人認識阿諾德這個極少露面的神秘貴族。

  於是出現了這樣的猜測:「是新的吸血鬼嗎?」

  男人白皙的膚色在火光下像大理石般蒼白,他的表情也是石頭般的冷硬,阿諾德的冷漠絲毫無損于他的英俊。莫賴爾覺得,大家會這樣猜測實在非常合理。

  猜測出現在阿諾德現身後的兩三秒時間裡,期間阿諾德一直盯著莫賴爾。女人在猝不及防中被嚇得後退了一步,隨即她冷靜下來,然而並未開口。

  莫賴爾不明白阿諾德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她不想深入地思考原因,男人的突然出現讓她十分不快。一般來說,收取情報的人輕易不會出現在情報提供者獲取情報的場所,因為這樣的行為代表著不信任,上頭認為你提供的情報是錯誤的或者是假的,他們要親自來驗證。這種情況下很容易造成衝突,給情報提供者帶來災難性的結果。

  情報之所以要逐級匯總上傳,一方面是為了安全,一方面也是因為上頭的人融入不了他們想要獲得情報的群體,不管準備多充分,一旦他們出現在情報第一線,多半會暴露。暴露之後,傳遞情報的人會被排斥,這一條情報線幾乎就廢了。

  相較於阿諾德出現表達出的,自身可能存在的信任危機,莫賴爾更驚詫于男人對於她手中這唯一一條通往西西里神秘團體的情報線的不慎重。

  雖然現在聚集在這裡的群體不介意莫賴爾把情報傳遞出去,但絕不代表他們歡迎阿諾德的到來,所幸的是,至少現在,他們之中沒人察覺阿諾德的真實身份。

  莫賴爾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慶倖,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又該如何為阿諾德解圍。

  想到這裡,神經緊繃的女人卻是笑了,解圍,這個詞放到阿諾德那樣的男人身上真是相當突兀。

  不知道阿諾德的想法,不知道該如何解圍,又因阿諾德的出現而憋了股氣,莫賴爾坦然承受來自阿諾德的視線,毫無行動。又是兩三秒過去,場上有人問:「嘿,塞西莉亞,這位吸血鬼先生是看上你了嗎?」

  莫賴爾聞言挑起一邊的眉毛,她的動作帶動了她臉上羊血繪製的圖案,繁複的花紋在篝火下仿佛流淌著金色的光澤,妝容本就豔麗的女人現在的一張臉近乎妖異,阿諾德的眼神瞬間沉了沉。

  夜幕下,密林中,篝火照亮的這片空地上彌漫著的古怪氣氛讓阿諾德心頭警鈴大作。男人對自己的身手有清晰的認識,離得那麼遠,常人絕不可能發現他,但這裡的人偏偏發現了。

  阿諾德早已從莫賴爾的報告中瞭解到這裡的不合常理,但當他站在這裡,男人不得不承認,他的估計還是過低了。

  莫賴爾挑眉望著阿諾德,眼神中存在著挑釁與敵意。男人知道她在反感什麼,她誤會了,阿諾德出現在這裡不是因為這個集會。但男人的性格註定了他不會開口解釋。

  阿諾德和莫賴爾安靜的對視,視線交織處火藥味十足——是莫賴爾單方面傳遞出的攻擊性,阿諾德依然平靜。其他人沒有出聲打擾,饒有趣味的注視著這一幕,對於他們來說,這可是不可多得熱鬧。

  到底是莫賴爾先受不了,她妥協似的開口,但語氣中的火藥味一分不少:「阿諾德先生,您來這裡做什麼?」

  莫賴爾話音未落,場上立刻響起了竊竊私語——

  「阿諾德?他就是阿諾德?」

  「哦,長得真不錯。」

  「說不定真的是吸血鬼呢。」

  「是啊,他來這裡做什麼呢?」

  阿諾德來這裡做什麼?除了莫賴爾之前的猜測外,還有另一種可能——當權者忍不住要對這裡的人動手了。

  「還能做什麼呢?」

  當竊竊私語聲中響起了意味深長的反問後,場上的氣氛瞬間凝固,暗含警惕的,懶散地看好戲的眼神,立刻變成了毫不掩飾的敵意。圍坐著的秘術師抓起藥粉,赤.裸著上身的精壯男人拿起武器,捧著水晶球的巫師掏出符咒——不同宗教不同信仰,平日裡說幾句就要吵起來甚至大打出手的這群人,此刻的目標出奇的一致。

  把外來者趕出去!

  是莫賴爾的一句話把場面弄得如此緊張,是女人自己將自己推入了兩難的境地——站在哪一邊?

  莫賴爾拿不定主意,然而她絲毫不緊張,卻是興奮,躍躍欲試的。

  ——把外來者趕出去。

  在場的人們一致把矛頭對準阿諾德,絲毫沒有人提及莫賴爾,在他們眼中,莫賴爾是自己人。

  先不說莫賴爾被他們承認的原因,光是這份在兩難中的興奮,就足夠證明女人和他們相似的瘋狂了。

  兩方對峙,阿諾德不看劍拔弩張的秘術師那方,卻依然盯著莫賴爾。女人似乎對他的盯視感到不滿,微微眯起了眼睛。這一瞬間阿諾德達到了他的目的——絕對不是錯覺,莫賴爾的眼睛確實如同獸瞳一般,在黑暗中發出了光芒。

  下一瞬間,阿諾德和莫賴爾同時動了。

  一聲槍響。

  秘術師這邊沒有槍,阿諾德也沒有掏槍,這聲槍響來自不遠處的灌木叢,和阿諾德之前躲藏的地方相差不過幾米。

  在場的人在槍聲響起的瞬間大多認為是阿諾德帶來的人忍不住動手了,但下一秒他們知道自己錯了,子彈落在了阿諾德腳邊,如果男人的反應慢上一秒,他就要被擊中了——沒有哪個部下敢拿自己的上司開這種玩笑。

  一聲槍響打破了對峙的氛圍,對峙雙方間的敵意卻轉移了方向,秘術師上前兩步,輕易分辨出嵌進地面的子彈材質:「銀質子彈!」

  占卜師拋下一把獸骨:「是信徒!吸血鬼信徒!」

  吸血鬼信徒用銀質子彈射擊阿諾德。

  結論一出,在場的人都糊塗了。

  吸血鬼信徒為什麼要殺阿諾德?哦,這個不難理解,阿諾德在查藏寶圖。吸血鬼信徒用銀質子彈殺了另一名信徒?好吧,這個也不難理解,大概是為了爭奪藏寶圖。可為什麼是銀質子彈呢?信徒不是吸血鬼,普通子彈就能殺死,信徒在挑釁吸血鬼?這是為什麼?對他們來說,吸血鬼不該比基督徒心中的上帝更神聖嗎?

  幾個念頭一轉,槍響前就行動起來的阿諾德和莫賴爾已經沒了影。

  手持武器的男人沖進灌木叢搜尋,最終無功而返。

  占卜師們卻看著阿爾法特扔下的一把獸骨:「……這是什麼?看上去不太妙。」


第12章 夜幕下的盛宴

  阿諾德和莫賴爾同時行動,方向也一致,灌木叢離阿諾德所在的位置更近,但憑著對地形的熟悉,莫賴爾很快追上了男人。

  兩人並肩奔跑,穿著裙裝的女人絲毫沒被甩下,阿諾德側頭看了她一眼。

  莫賴爾卻又一次誤會了,她回視了阿諾德一眼,然後指了指某個方向,當先沖出去:「這邊走。」

  阿諾德遲疑了一瞬,跟了上去。

  開了一槍沒有擊中,襲擊者轉身就跑,明知可能是個陷阱,阿諾德和莫賴爾還是毫不猶豫地追了上去。

  襲擊者出現的地方和阿諾德藏身處距離實在太近,莫賴爾立刻明白襲擊者才是阿諾德的目標,男人出現在這裡是個巧合——或者是被阿諾德追蹤的那個吸血鬼信徒故意製造的巧合。所以她開口時已經沒了之前的咄咄逼人,反而因阿諾德知道可能是陷阱,仍毫不猶豫地追擊,對男人產生了好感——仍是那份天不怕地不怕,追求刺激的瘋狂在作祟。

  莫賴爾成功地帶著阿諾德抄小道繞到了襲擊者的前方,制服襲擊者當然是男人的工作,阿諾德三兩下就把那名信徒按在了地上。莫拉爾撿起了被阿諾德一腳踹開的槍,一抬手將槍口指向某個方向:「出來。」

  阿諾德猛地望向那個方面,他完全沒察覺到那裡有人。

  然而,那裡確實有人。

  灌木叢沙沙作響,一道漆黑的人影從中走出。

  禮帽,西裝,皮靴,手杖,統統是黑色的,完全包裹在黑色中的金髮男人蒼白瘦削,暗紅色的眼睛裡是深深的疲倦,整個人帶著種頹廢的美感,是部分貴族相當追捧的形象。

  「塞西莉亞。」那人張嘴說話,嘴裡的兩顆獠牙非常顯眼。

  阿諾德按著的信徒看見來人拼命掙扎起來,眼中滿是怒火,他發出不成人聲的嘶吼:「騙子——」

  阿諾德一個手刀把他敲暈。

  聲音突然中斷,莫賴爾和吸血鬼同時轉頭望著他。

  阿諾德冷淡地說:「他太吵了。」隨即他眼神一凝,「莫賴爾,」男人的聲音帶著說不出的危險感,仿佛警惕著敵人,下一秒就會發動攻擊的野獸,「你臉上的血呢?」

  莫賴爾抬手摸上了自己的臉,圍繞著她雙眼繪製的羊血圖案完全消失,女人臉上乾乾淨淨,她眼中野獸才有的那種光亮也消失了。女人身上的妖異感不再,她變回了那個讓正常人欣賞的酒館老闆娘,而不是身處神秘聚會毫無違和感的……的什麼呢?阿諾德一時卡殼,他漸漸發覺塞西莉亞·莫賴爾身上的秘密,比他料想的多得多。

  「血?」吸血鬼優雅地笑起來,和此刻鋒芒外露的阿諾德比起來,他更像一個貴族紳士,但他出口的話是:「當然是我在你沒察覺的時候舔掉了。」

  吸血鬼行動迅速,快到正常人無法察覺——故事中都是這麼說的。

  哢擦。

  莫賴爾面無表情地接住吸血鬼掉落的手杖。

  阿諾德已經不在原來的地方了,他一瞬間沖到了吸血鬼面前,在後者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一步繞到他背後,反剪吸血鬼的雙手,給他銬上了手銬,剛剛的「哢擦」,是手銬鎖上的聲音。

  「哦,上帝啊。」被反剪雙手的吸血鬼依然優雅地笑著,「真慶倖這副手銬不是銀的。」

  「塞西莉亞,你這位朋友可真不友好。」吸血鬼對莫賴爾說。

  「他不是我的朋友,你也聽見了,他稱我『莫賴爾』,」女人回答,這回她明確地站在阿諾德這邊,「阿諾德不是你能開玩笑的對象,曼德克。」

  名為曼德克的吸血鬼說:「讚美該隱,他可真英俊。」

  吸血鬼的臉色終於是變了,他發現自己掙脫不了那副看似脆弱的手銬——「真慶倖這副手銬不是銀的」,這句話是有目的的,曼德克以及他的家人之所以能成為吸血鬼,憑藉的當然不止是他們的外表——除了信徒外,以吸血鬼稱呼他們的人中,十有八.九都知道他們其實是和自己一樣的生物——人類。但能被秘密集會承認的,都是有真本事的人,既然他們自認是吸血鬼,那就隨他們去吧,不過這種矯揉造作的自我標榜令人反感。

  莫賴爾對吸血鬼的態度和集會的其他人沒有兩樣,承認他們,卻不喜歡他們。

  吸血鬼用疲憊的雙眼看著莫賴爾,英俊的金髮男人神情專注誠懇:「我需要幫助,塞西莉亞。」

  莫賴爾不為所動。

  吸血鬼歎了口氣:「安排我和我的家人離開西西里,我把藏寶地圖,以及殺死貝克爾,莉莎,左丹的人交給你。」

  「沒有人阻住你們離開西西里。」吸血鬼開出的條件十分誘人,但莫賴爾的回答只有這麼一句,她甚至沒問殺死貝克爾等人的是誰。曼德克說出的東西還太少,他沒說自己遇到了什麼問題,不過他既然求上門來,恐怕問題不小。莫賴爾不急,有時間和吸血鬼周旋,但吸血鬼沒有時間,只能加大籌碼,說出更多資訊。

  有求于人,吸血鬼的姿態放得很低:「你知道,我們並不是真正的吸血鬼,只不過擁有一些異于常人的能力。但我們——」

  顯然下面就要開始狡辯了,莫賴爾不想聽廢話:「被信徒發現了?他們覺得受了欺騙,所以要殺了你們?」

  吸血鬼一噎,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

  莫賴爾不明白:「那他們為什麼還要用銀質子彈?」

  「為了保存自己的顏面。」回答的是阿諾德。

  信徒被欺騙,十分憤怒,但他們不願承認自己的盲目。

  「只有少數信徒知道我們的真實情況。」吸血鬼看了眼被阿諾德敲暈的人,「流言已經在信徒中傳開,也有忠誠的相信著我們,跟隨我們的信徒,莉莎是其中之一,她是其中的佼佼者。」

  莉莎就是貝克爾的情人。

  「莉莎甚至說,即使我們不是真正的吸血鬼,她依然會追隨我們。所以她向我們獻上藏寶圖,希望我們借此解決掉不聽話的那部分人。」

  「她因此死去。」吸血鬼的神色中流露出悲傷,「我不希望更多的人為此丟掉生命了,他們都是好孩子,錯的是我們。」

  莫賴爾沒有因為他的悲傷心軟,還是那句話:「沒有人阻住你們離開西西里,我不是船老闆,也不認識船長,幫不了你們什麼。」

  吸血鬼要求的不是離開,是保護。信徒中不乏有實力的人,吸血鬼擁有的能力其實不足以與他們抗衡——他在阿諾德一人手下就毫無反抗能力,更別提他們的一些貴族信徒能調動人數上千的自衛隊,之前完全是靠虛無縹緲的信仰牽制著。

  「你的朋友能幫我們。」聯繫之前的話,這個朋友指的是阿諾德。

  原來是在打這個主意,莫賴爾不屑地撇了撇嘴,聯絡不上阿諾德這個貴族就讓她牽線搭橋嗎……

  等等!

  如果阿諾德單純的只是貴族,也是無法百分之一百地保住吸血鬼家族的,曼德克何必這麼低聲下去地來求他們?曼德克知道阿諾德暗地裡的身份,甚至還知道莫賴爾在他手下工作!

  女人確信自己從沒在聚會成員中流露過一絲一毫自己和阿諾德的關係,上帝知道自己和阿諾德的第一次見面是在貝克爾死後!

  貝克爾死了才幾天?阿諾德親自出馬會大意到讓外人察覺他和莫賴爾等人的關係?不,絕不會!

  曼德克必然在貝克爾死前就知道阿諾德的身份,連同莫賴爾、貝克爾和阿諾德之間的聯繫,否則他不會說出上面的話。

  他是怎麼知道的?

  阿諾德冷淡的聲音響起:「告訴美洲人有關貝克爾消息的人是你?」

  莫賴爾一瞬間無法呼吸,神秘聚會的成員都不喜歡吸血鬼,吸血鬼的情報來源相當單一——信徒。

  曼德克怎麼知道的?信徒告訴他的。

  信徒怎麼會知道?

  信徒是情報機構的內部人員。

  如果推論成立,那就代表塞西莉亞·莫賴爾的工作產生了重大失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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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夜幕下的盛宴

  曼德克沒有回答阿諾德的問題,但他的沉默仿佛默認一般。

  被銬著雙手的吸血鬼姿態從容,他給出了足夠的價碼,也給出了足夠的威脅。

  「哢擦」一聲,阿諾德打開了手銬:「我接受你的交易。」

  吸血鬼揉著手腕:「這真是太好了。」或許是出於安全考慮,或許是想表達誠信,他從口袋中掏出了一張折疊起來的紙,往外遞出,「這就是藏寶圖。」

  阿諾德沒有動,莫賴爾上前接過。

  她看了眼阿諾德後對曼德克說:「我們會在你們離開前保護你們的安全,當然你們最好切斷和信徒的聯繫。」

  「我明白。」曼德克用那種帶著憂鬱的溫柔眼神看著莫賴爾,「你知道我家在哪兒,期待著更早見到你,」他轉過視線看阿諾德,「以及你的朋友。」

  吸血鬼欠身行禮,轉身消失在黑暗中。

  當他的身影被灌木叢掩蓋,阿諾德立刻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了。男人側頭看了眼莫賴爾,後者眼神專注地望著吸血鬼離開的方向,阿諾德認為,莫賴爾是看得見吸血鬼在哪兒的。

  阿諾德收回目光,再次投向吸血鬼消失的方向——一無所獲。

  「莫賴爾,」男人開口說,「你還沒有告訴我,你臉上的血是怎麼回事。」

  阿諾德不會相信被吸血鬼舔掉這種說法。

  知道自己恐怕犯了錯誤的莫賴爾沒心情找藉口,直接說:「下次讓那些人幫您也畫一畫,您就會明白了。」

  左手是藏寶圖,右手是吸血鬼沒拿回去的手杖:「雖然曼德克表現得很鎮定,但他顯然非常忌憚您。」

  莫賴爾說著打開了藏寶圖,密林中月光微弱,實在看不清,莫賴爾四周看看,找了個相對明亮的地方,地圖上的內容終於顯露出來,稍微有些熟悉輪廓:「……這是?」

  在莫賴爾思考的時候,阿諾德已經給出了答案:「巴勒莫劇院。」

  莫賴爾一愣:「……這個地方,美洲人倒確實是需要貝克爾幫忙。但藏寶圖不是美洲人帶來的嗎,曼德克怎麼會正巧介紹了他們需要的人?如果說這張圖是吸血鬼故意放出去的,繞一圈又繞回他們手裡的行為似乎毫無意義。莫非是巧合?」

  女人低頭看著地圖,完全不敢看阿諾德,她給出了自己最不想相信,卻是可能性最大的一種猜測:「或者,吸血鬼信徒中有我們的人,他同時得知了兩邊的消息,從而做出了引導。」

  莫賴爾說了這麼多,阿諾德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後走回一開始停下的地方,把仍然昏迷著的信徒拖起來:「回去了。」

  山腳下有情報機構的人等著,阿諾德把信徒扔給他們,向莫賴爾略一頷首,和部下一起離開了。

  莫賴爾捏著地圖在原地站了會兒,扔了吸血鬼的手杖,向莫賴爾酒館走去。

  她其實完全可以為自己可能的失職找理由,情報機構的內部人員無論是技巧還是掌握的情報量,都比她這個週邊成員多得多,她抓不到他們的尾巴很正常。

  但莫賴爾不想這麼做,一來她不認為阿諾德想不到這點,二來不管原因是什麼,到底在是她負責的範圍裡出了紕漏,最後,在不確定是否真的有己方人員介入——雖然可能性已經達到百分之八.九十——的情況下,急急忙忙地找理由,想把自己摘出去的行為,很讓人看不起。

  話說回來,就算真的是莫賴爾失職,阿諾德能做出什麼樣的懲罰呢?無非就是減扣工資,缺了貝克爾這一環,機構內部對週邊成員的控制力變得相當低。

  莫賴爾不在乎那點工資,雖然阿諾德給出的福利就西西里平均收入水準來說很客觀,但在酒館老闆娘面前,也就那樣。但莫賴爾一點不想因此陷入被動,她掌握的線索使得她的地位相當穩固,一次錯誤不足以讓上頭把她從機構中除名,但失誤必然將留下影響,莫賴爾不想因為失誤而在同事們面前抬不起頭,往嚴重裡說,是她的失誤害死了貝克爾。

  所以她沒有主動把藏寶圖交給阿諾德,她相信,關注著這張地圖的人,會知道它在哪兒的。

  果不其然,美洲人找上了門。

  然後,沒等收到消息的亞伯特趕到,氣勢洶洶的美洲人就被莫賴爾酒館的老闆娘以及訓練有素的夥計們打趴下了。

  「哦,這可真是。」亞伯特玩著美洲人的槍,圍著那群鼻青臉腫的倒楣蛋們嘖嘖讚歎,「塞西莉亞,你居然還留了這麼一手。」

  「敢在我的酒館鬧事就別想豎著走出去!」老闆娘叫囂著,「接下來就是你們的事了,亞伯特。」

  年輕的猶太人笑了笑:「明白。」

  有地下室的不僅是杜蘭的棺材鋪,阿道夫的小屋下同樣有,不過和解剖匠的地下室比起來,建造在海岸邊的這個要寒酸多了,逼仄,潮濕,陰暗,我們可以套上無數的負面詞彙,這是一個審訊室。情報工作從不排斥嚴訊逼供這一做法。

  阿道夫和亞伯特一個在小屋裡守著,一個在地下室審訊。

  莫賴爾則打著送酒水的名義進了阿諾德莊園。老闆娘缺席,亞伯特不在的莫賴爾酒館裡,客人們談論著成功把酒水推銷給德國貴族的女人,話題和酒水沒多大聯繫。

  酒館老闆娘受到了莊園主人的接待,沒有第三個人在場的會客廳裡,兩人的談話和酒水也沒有絲毫關係。

  這不是莫賴爾第一次進貴族莊園,女人表現得很從容,不過即使這真的是她第一次進這種地方,塞西莉亞·莫賴爾恐怕也不會多拘束。

  「我覺得是時候安排吸血鬼的離開了。」莫賴爾向阿諾德彙報了工作後說,「我還認為,需要保護的不僅僅是吸血鬼,還有其他人。」

  阿諾德問:「比如?」

  莫賴爾一笑:「我。」

  阿諾德莊園選址相當偏僻,雖然位於貴族區,但周圍的宅邸卻是其他貴族用來度假的,現在這種時候不會有人,莫賴爾從酒館到這裡,一路上有相當多的地方適合伏擊。她一抓到美洲人就往這裡趕來,算算時間,回程的路上,美洲人背後的勢力該有行動了。

  為什麼莫賴爾確定攻擊是針對她而不是亞伯特阿道夫?

  很簡單,藏寶圖在她身上。


第14章 夜幕下的盛宴

  阿諾德頷首道:「走吧。」

  男人站起來,一副準備出門的樣子,莫賴爾沒明白:「什麼?」

  阿諾德:「我送你回去。」

  莫賴爾嚇了一跳,慌忙拒絕:「不,不需要您親自送我。」

  「這是最快捷的方法。」阿諾德在門口停了停,示意莫賴爾跟上來。

  快捷。

  似乎很有道理,仔細想想卻略有些站不住腳。莫賴爾彙報後阿諾德親自行動,不用部署部下,確實快捷。但對下屬發佈一個任務需要很長時間嗎?

  莫賴爾想不明白,但她不敢讓阿諾德久等,連忙跟上去。

  酒館夥計趕著卸完酒的馬車先走一步,後面駛出一輛精緻的廂式馬車。馬車窗簾一開始是拉開的,莫賴爾酒館老闆娘的臉清晰地出現在窗玻璃後,她就像個沒見過世面的窮人,好奇地看著貴族區的風景,隨即她意識到這樣的動作太掉價,拉上窗簾把自己藏了起來。

  馬車裡,做了一番不知道有沒有人看的表演的女人調整了誇張的表情,用慣常的微笑神色望著對面處在視覺死角裡的男人,她不置可否地聳聳肩:「即使外面的人看不到您,阿諾德先生,但我以為,如果美洲人背後的真的是我們的同行,他不會冒失地在您可能在的情況下攻擊我。」

  阿諾德回答:「存在可能性。」

  莫賴爾會不會在回程的路上遭到伏擊本就是未知數,她是從阿諾德宅邸裡出去的,想讓別人相信阿諾德沒有任何部署根本不可能,那麼阿諾德本人在不在,似乎不是太大的問題。煩惱的應當是想要發動攻擊的那方,他們只需要守株待兔,如果美洲人背後的勢力不出現,莫賴爾平平安安回去有什麼不好嗎?

  不好,一點兒不好。

  女人是這樣認為的,如果回程的路上沒有遇到攻擊,她帶著藏寶圖,之後就得一直戰戰兢兢的了,還不如早點兒發生,早點兒結束,莫賴爾絕不相信美洲人背後沒有其他勢力。她念頭一轉想到了阿道夫和亞伯特的審問工作,不管自己這邊如何,回去後的第一件是自然是去守夜人的小屋瞧瞧進度。

  不是該說走運還是倒楣,回程的半路上,莫賴爾坐的馬車被攔下了。

  「出什麼事了?」莫賴爾拉開窗簾,裝作馬車裡只有自己一個人那樣問道。

  上了年紀的馬夫沒能回答她,攻擊方一上來就把他砸暈拖進了路邊的灌木叢。

  莫賴爾從兩邊車窗往外看了看,外面有將近二十人,密密麻麻地把馬車圍了起來。

  莫賴爾愣了愣,開門下車,走下踏板後她反手關上了門:「哦,是不是有點太興師動眾了?」

  這些人長得各式各樣,但身上的氣質相當統一,莫賴爾接觸過,是殺手,當然不是什麼頂尖殺手,頂尖殺手向來獨來獨往,但這麼多二流殺手聚集在一起,實力也相當可怕。

  那些殺手才不和她廢話,看見人下來,立刻攻上去,他們是赤手空拳地攻上來的,沒有槍,莫賴爾似乎也沒到需要他們這麼多人動刀的程度。雇主要她身上的東西,在找到東西前,他們盡可能不會傷害她的性命。

  莫賴爾勉強招架了會兒,很快敗下陣來,厚臉皮的女人立刻叫起來:「阿諾德先生,說好的保護我呢?!」

  因為莫賴爾下車後關車門的那個動作,幾名殺手逼近馬車,想看看裡面有什麼,莫賴爾這句話出口的瞬間他們正好摸上門把手,聽到阿諾德的名字,殺手們下意識地想躲開,但已經遲了。

  裹挾著紫色火焰的帶刺手銬擊破車窗玻璃,帶著玻璃碎片向他們的臉上飛去,殺手們捂著臉悶哼著倒地,誰能想到一把小小的手銬上居然有那麼大的力量。

  阿諾德開門下車,手銬在空中滑過一圈回到他手裡。

  利刺收攏,阿諾德收起手銬,拔了槍。

  槍聲響起,殺手們潮水般退去,準確的說,在阿諾德出現的瞬間,他們已經沒了戰意。

  莫賴爾控制住離自己最近的那個殺手,看見鉑金色頭髮的男人一槍一個准,打穿殺手的腿讓他們無法逃離,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太張狂。

  殺手們不用槍很好理解,貴族區,槍戰會帶來非常多的麻煩,但阿諾德毫不猶豫地射擊,可見他在貴族中的地位有多高。按理說上位者都習慣于藏鋒,但這個男人……

  莫賴爾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形容了……隨心所欲嗎?

  有十名殺手被留了下來,其中九名是阿諾德打斷腿的,一個是莫賴爾扭住的。

  知道逃脫無望,遇見了接下來可能遇到的酷刑,十人裡有七人當即咬碎盤牙,吞了□□。

  瞬間斃命。

  還剩下三個,都是被卸了下巴的。

  「什麼時候殺手裡流行起這一招了。」莫賴爾感慨一句,倒不是多頭疼。

  □□,很少有殺手在被抓住後透露誰是雇主,因為一旦透露,就算能活下去他也沒法再接生意了。保密,是殺手行業最根本的職業道德。

  「身手不錯。」阿諾德同樣不為殺手的死亡煩惱,就算只有屍體,他也能從他龐大的資訊網中找到相關的線索,抽絲剝繭,找出幕後的那個人。男人甚至有心情誇一句莫賴爾。

  莫賴爾不習慣,指指自己挨了一拳的臉:「您是在諷刺我嗎?」

  阿諾德怎麼可能回答,莫賴爾也不指望。

  有馬蹄聲漸行漸近,先一步離開阿諾德莊園的裝酒馬車從前方駛回來了。

  趕車的夥計看見這樣的血腥場面臉色煞白,但還算鎮定:「老闆。」

  「來得正好,幹活。」莫賴爾拍拍手,招呼夥計下車,一起搬屍體。

  女人和夥計一頭一尾把人抬起來搬上原本用來裝酒桶的馬車。讓莫賴爾驚訝的是,阿諾德也動手了,他就像對付麻袋那樣,拖著死者的腳把他弄到馬車邊,然後彎腰一抬,把人丟上去。

  哦,上帝啊。

  莫賴爾對夥計使了個眼色:「去幫他。」

  夥計白著張臉,幽怨地看了莫賴爾一眼,沒拒絕,磕磕巴巴地和阿諾德說「我來幫您」,戰戰兢兢地和阿諾德一起搬起了屍體。

  七具屍體和三個活人都搬上車,阿諾德的部下也來了,他們接手了馬車,趕去莫賴爾不知道的地方。

  阿諾德的部下同時趕來了又一輛廂式馬車,先把被打暈的車夫送進車廂,將馬車停在略遠的地方等著。莫賴爾的夥計也識趣地站遠了些。

  女人很好奇阿諾德是什麼時候安排的他手下。

  「你對你的人說了什麼?」阿諾德問。

  莫賴爾安排夥計轉掉頭回來匯合阿諾德是知道的,但他奇怪夥計的表現為什麼那麼平靜。莫賴爾訓練酒館夥計對付上門鬧事的人——阿諾德知道,但那樣的訓練不足以讓他們面對如此血腥的場面保持鎮定。美洲人上門鬧事,莫賴爾的人不過把他們揍了一頓,至於槍械,是老闆娘一個人搞定的——她是怎麼搞定的?阿諾德同樣不明白,但現在不是問這個的時候。

  「唔,一定要說麼?」莫賴爾含糊起來,「您能保證不生氣的話,我就告訴您。」

  阿諾德:「說吧。」他相信莫賴爾不會把情報機構的事情告訴一個夥計。

  「咳,」莫賴爾清了清喉嚨,眼神飄開,「我說這些天我和阿諾德先生的聯繫太頻繁了,傾慕您的貴族小姐恐怕想找人幹掉我,但我相信阿諾德先生是會保護我的。我們需要板車裝傷患,讓他先走再回來是為了避開戰鬥。」

  夥計的想法恐怕是阿諾德先生要和莫賴爾幽會一會兒,然後找人把她接走避嫌。

  至於他回來看見的不是曖昧氛圍而是血腥場景……夥計大概在心裡大呼上帝,老闆娘說的居然是真的!

  然後更加確定莫賴爾和阿諾德有一腿,看吧,他們之間的關係已經曖昧到讓貴族小姐忍不住了。

  情報機構?

  滿腦子八卦的夥計會想到嗎?

  塞西莉亞·莫賴爾的名聲?哦,這東西早被酒館裡那群大老爺們嚼得渣也不剩了。

  阿諾德的名聲?嘿,貴族先生,您何必在意平民們的話呢,反正您也聽不到不是嗎?

  莫賴爾猶猶豫豫地看著阿諾德,仿佛在提醒他答應了不生氣的。

  阿諾德沒說話,只是讓莫賴爾的夥計去駕駛失去了車夫的那輛廂式馬車,然後示意女人上車。

  男人秉持紳士風格扶莫賴爾上了車,莫賴爾放在他掌心的那只手有點兒抖。

  女人上了車準備向阿諾德說再見,沒想到男人跟在她身後也坐了上來。

  莫賴爾:「……阿諾德先生?」

  阿諾德:「我說過,我送你回去。」


第15章 夜幕下的盛宴

  精緻的貴族馬車一進港口貿易區就引起了大家的注意,當人們發現趕車的人是莫賴爾酒館的夥計時更有大膽的人尾隨著馬車一路跑到了酒館門口。

  從車上下來的果然是莫賴爾老闆娘,眾人的好奇心得到了滿足。這還沒完,下車後莫賴爾居然轉身向車裡說著什麼,圍觀人群移動腳步,終於隱隱約約看到車裡的另一個人影。

  莫賴爾和阿諾德說了幾句後扭頭吩咐夥計把貴族先生送回去。

  扶著門的女人把門關上,門合上前,她最後問了阿諾德一句:「您是在賭氣嗎,阿諾德先生?」

  阿諾德的部下趕了輛馬車來,男人顯然是準備和莫賴爾在半路上分開走的,他會改變主意,只可能是因為女人說的話了。

  莫賴爾促狹地笑著,迅速關上門,完全不給阿諾德回答的機會,上帝知道她為了開阿諾德這句玩笑下了多大決心。

  夥計趕著馬車掉頭,窗簾隨著車廂的移動微微搖晃,阿諾德伸出一根手指勾住窗簾,從縫隙中往外看去,酒館老闆娘近乎耀武揚威地看了圈圍在四周的人,然後收回視線,頭也不回地進了酒館。

  圍觀的人被她的表情唬住,猶豫著不敢進酒館,低聲八卦著漸漸散去。

  阿諾德放下窗簾,環抱雙臂閉目養神,在心裡評價莫賴爾:色厲內荏。

  色厲內荏的莫賴爾很心虛,從前門進了酒館,戴了頂帽子立刻從後門溜了,她給自己找了冠冕堂皇的理由——參加美洲人的審訊。

  美洲人的審訊已經結束,亞伯特把他們丟到了貧民窟,偽裝成隨處可見的鬥毆。幹了這麼一件大事的年輕人已經回來,躺在阿道夫的床上補眠了。

  美洲人是清晨上門鬧事的,制服那群拿槍的野蠻人,聯繫亞伯特阿道夫,向阿諾德彙報,順便以自身為誘餌引蛇出洞,最後在回程的路上打一架——一天的時間過去了。看見躺在床上的亞伯特,莫賴爾瞬間覺得自己也困了。

  阿道夫把整理好的口供遞給莫賴爾:「他們知道的並不多。」

  莫賴爾忍著困意翻了遍,幾次和美洲人接頭的都是大街上隨處可見的窮人小孩兒,傳話的小傢伙沒什麼明顯特徵,美洲人對他們印象很淺,想通過孩子們抓到幕後勢力的尾巴得費好一番功夫。

  莫賴爾疲憊的揉揉太陽穴:「好吧,又是我的事。」

  在西西里人眼中,塞西莉亞·莫賴爾雖然有些不檢點,但不得不承認,她是個好人。她對那群在港口跑來跑去的窮孩子很好,時常分些食物給他們,如果有人上門乞討,只要是真的有困難,她就不會拒絕。

  那些得到食物的孩子,以及受了她恩惠的孩子父母,見了她都會笑著大聲招呼,承諾莫賴爾如果有事讓他們幫忙,一定不會推脫。

  生活在巴勒莫港口的大部分是西西里中下階層,窮人們對莫賴爾的尊敬讓她得以在此立足。大家八卦著酒館老闆娘,用鄙陋粗俗的語言評價她,但當外來人想要欺負她的時候,大家會自發的幫助她,保護她。鬧事的美洲人被迅速打退,不僅僅是酒館夥計的功勞,而酒館夥計願意接受莫賴爾的訓練,也不僅僅因為莫賴爾是老闆。

  美洲人鬧事,莫賴爾懷疑他們背後有人指使,拜託孩子們從他們的集體中找到傳話的孩子,回想是什麼樣的人讓他們傳的話。

  邏輯上完全可以說通的理由。

  莫賴爾把記錄口供的紙頁還給阿道夫——她不能把這東西帶回酒館,風險太大。

  回到酒館,莫賴爾晚飯都沒吃就回房間睡覺了。閉上眼睛莫賴爾唯一想到的是:睡神亞伯特魔力無窮,居然到現在還在影響她。女人彎彎嘴角,一偏頭就睡了過去。

  很不幸,她這覺沒能睡到天亮,一整天沒好好吃東西的女人餓醒了。

  很幸運,因為餓醒了,她發現了半夜到來的敵人。

  半路上的伏擊失敗了,敵人會不會有後手?

  會,當然會。莫賴爾清楚的知道。

  但她沒想到後手來得這麼快,這麼大膽。

  酒館不是個下手的好地方,港口人來人往,二十四小時都有清醒著的人。酒館有守夜夥計,大堂裡總會坐著幾個喝酒的男人。二樓客房的隔音效果實在算不上好,一間有動靜,整層樓都會被吵醒。為了有事時方便找,莫賴爾的房間就在二樓的盡頭。

  莫賴爾看著月光在窗簾上印下的黑影,猶豫著要不要把窗外的人推下去,如果對方有槍的話,讓他進屋自己就糟糕了。

  推下去的話,二樓也摔不死。

  想到這裡,莫賴爾心裡最後一絲忐忑也消散了。

  就算窗外的那個不是敵人想趁著他們鬆懈時進攻,半夜爬窗也該遭報應。

  莫賴爾深吸一口氣做好準備,猛地拉開窗簾,沒有停頓的把向外打開的木格窗推開。

  趴在窗臺的人當即被推出去,月光照亮那人的臉,莫賴爾和他的視線短暫交匯,兩方都是冰冷警惕的兇狠眼神。窗外的人是時常在莫賴爾酒館喝酒的老爺們之一,酒館老闆娘從他的眼神中明明白白地認識到,這位元熟人,在暗地裡和自己幹著一樣的工作,這樣一個人半夜爬自己窗戶——

  被推開的窗戶從窗臺上撞開的男人在半空中不可思議地調整了動作,伸出手來抓住了莫賴爾,女人沒來得及後退。

  男人抓住莫賴爾的手臂往自己這邊用力一扯,他不可能停在半空中,下落的趨勢讓他整個人的體重都壓在了莫賴爾手上。胳膊撕裂般的痛,莫賴爾連痛呼的時間都沒有就被男人扯出了窗戶。

  海邊的房子能建多高?酒館二樓到地面能有多少距離?

  莫賴爾只覺得自己才剛剛開始心慌,就已經摔在了地上。

  既然是敵人,不管曾經怎麼樣八卦,甚至調戲莫賴爾,男人都不會憐香惜玉,想讓他把自己墊在莫賴爾下面是不可能的。

  女人覺得自己撞上地面的肩膀仿佛整個兒碎了,前一刻她是想叫沒叫出來,這時候是痛到叫不出來。

  和他一起摔下來的男人也摔懵了,一時間沒有動作,但他扣著莫賴爾的手絲毫沒放鬆。

  兩個人從二樓掉落的動靜引來了酒館夥計,莫賴爾聽見有人問著「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聲音漸行漸近。

  然而在夥計走到這裡之前,黑暗中跑出幾個人,扛起莫賴爾和拉著他掉下來的男人飛快地往遠處跑。

  就這樣讓他們得手了嗎?!

  疼得眼淚都出來了的女人不敢相信,她掙扎著想要叫喊,但一隻手伸過來捂住了她的嘴。

  有人用一條手帕蓋住了她的口鼻,貝克爾對她的訓練讓她在第一時間屏住了呼吸,果不其然,手帕是濕的。

  手帕壓得非常緊,莫賴爾不可能一直屏住呼吸。

  沒辦法了嗎?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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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夜幕下的盛宴

  舉著提燈的酒館夥計終於走到了兩人掉下來的地方,他提著燈四周照著,什麼也沒有,但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夥計困惑地撓著腦袋,順勢抬起腦袋做圓周運動,想要松松脖子,他的視線隨之抬起,然後,夥計愣住了,莫賴爾房間的窗戶大開著,掛窗簾的羅馬杆一頭被扯了下來,掛在窗外岌岌可危地晃著。

  夥計一愣之後拔腿就往回跑,沖上二樓砰砰砰敲門:「老闆!老闆?!莫賴爾老闆娘!!」

  沒有人應門,倒是整個樓層的客人都被吵醒了。

  塞西莉亞·莫賴爾被人擄走了。

  酒館中一片譁然。

  一盞盞燈為此亮起,許多人自發地出門去尋找為人不錯的老闆娘。

  喧嘩聲傳入了阿諾德的耳朵。

  在這個應當把自己交給睡眠的時刻,男人卻在港口,馬車裡。他這次來這裡,倒是因為一件難得的輕鬆差事。

  向阿諾德彙報的部下從車窗邊離開,鉑金色頭髮的男人把傾向車窗的身子直回來,馬車裡坐著的另一人開口問道:「出什麼事了?」

  那是個一頭金髮的年輕姑娘,衣著考究,儀容舉止完全是貴族做派,她的義大利語稍顯生澀,過分拘謹的語調顯示出她的緊張。

  佩絲·卡特。

  輪船工廠的主人,第一次踏上西西里土地的德國人,她的緊張不難理解。

  阿諾德和她同乘一輛馬車一點不奇怪,因為男人這次來港口,就是為了來接她。

  「臨時有些事情。」阿諾德開門下車,「傑森在莊園等你,聽他的安排,其他事等我回來再說。」

  「好的。」年輕的姑娘乖巧地點頭,「路上小心。」

  「你也是。」阿諾德罕見地對一句關心話做了回應。

  阿諾德下馬車的地方離莫賴爾酒館很近,莫賴爾老闆娘房間的窗戶下圍著一圈舉著火把的人,徒勞地尋找著痕跡。

  阿諾德沒有靠近,眯著眼睛遠遠看了看,很快選定了一個方向。男人邁開雙腿快步前進,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黑暗中。

  情報頭子的判斷正確無比,沒走多久周圍就聽不到人聲了,他進入了外行人搜尋的死角。

  又往前趕了一段距離,阿諾德聽到了槍聲。

  槍聲被山石樹木反射,來源相當不好辨認,但阿諾德的腳步依然沒有絲毫遲疑,男人眯了眯眼,跑了起來。

  然而當他看見混戰著的那群人時,阿諾德猛然停住了腳步。

  莫賴爾被圍攻,五個男人圍著她,舉著槍對中間射擊——有兩個已經倒在地上了,但她卻是處於上峰的那個。

  五個男人居然沒有一個能射中她!

  阿諾德仔細看他們的動作,這五個男人都是用槍的好手,反觀莫賴爾,單手拿著不知道從哪兒搶來的槍,手抖得相當厲害,槍法根本沒有準頭,卻偶爾能打中人。

  阿諾德站在原地沒有動,他看出了為什麼那五個人——現在只剩四個了——射不中莫賴爾,那是因為他們瞄準的點根本不在莫賴爾身上,他們瞄準的是女人身體周圍的空間。

  五個人圍成一圈包圍著莫賴爾,非常諷刺,這邊的人射出的子彈擊中了側對面的同夥。

  只剩三個了。

  阿諾德把視線從已經慌了神的男人們身上收回,投到中間的女人身上。

  光芒,莫賴爾身上燃燒著青色的光芒。

  阿諾德若有所思地從口袋裡掏出手銬,銀色的手銬反射著冰冷的光,在男人的注視下「蹭」一聲彈出尖刺。男人甩手把手銬拋出去,銀色的手銬上燃燒起紫色的火焰,三簇血花在火焰途徑的軌跡上綻放。

  莫賴爾身上的光芒瞬間熄滅,女人脫力地一屁股坐到地上,她看著手銬飛回去的方向:「阿諾德先生?」

  阿諾德收了手銬走過來:「槍法太差,莫賴爾。」

  女人抬頭看他,憤憤不平地瞪大眼:「幾個小時前您才誇過我身手好!」

  阿諾德:「你認為那是諷刺。」

  莫賴爾叫道:「果然是諷刺嗎?!」

  阿諾德沒回答,莫賴爾瞪著他,瞪得眼睛都酸了,男人還是不為所動,莫賴爾悻悻垂下腦袋。

  冷不防什麼東西蓋到了頭上,一邊胳膊動不了的莫賴爾單手困難地把它撥開——是阿諾德的外套。

  莫賴爾愣了愣:「謝謝。」

  只穿著睡裙的女人把衣服披上,拉住前襟,站起來,詢問道:「接下來怎麼辦?」

  莫賴爾等了兩三秒才聽到男人冷淡的聲音:「已經結束了。」

  已經結束了。

  被手銬的利刺割破喉嚨的男人中有一個是情報機構的內部成員。

  美洲人開了口,殺手被抓住,自己被查出來只是時間問題。美洲人帶來的藏寶圖很燙手,如果可能的話他想借別人的手把它挖掘出來,自己坐享其成。他不是吸血鬼信徒,但手下的線人中有一個卻是,他和貝克爾沒有工作往來,卻熟悉貝克爾的情人。他布下了一張錯綜複雜的網,自己乾乾淨淨地站在外面。

  來不及了,當機立斷親自行動還是來不及了。

  當美洲人被塞西莉亞·莫賴爾制服的時候他感到意外,他低估了這名週邊成員的能力。他通過不被允許的途徑得知莫賴爾手中掌握的是哪一條情報線,驚訝的同時也是不以為然的,因為他那名信徒手下除了誇誇其談外沒有任何超越常人的能力。他從沒想過能戰勝阿諾德,但也從沒想過會栽在一個週邊成員手上。當他無論怎樣瞄準都射不中莫賴爾的時候,男人終於感到了絕望。

  莫賴爾酒館二樓的房間裡,阿諾德原原本本地向莫賴爾講述了這名內部人員一直以來的行動。

  吊著胳膊的女人沉默了會兒:「美洲人的藏寶圖,那名成員的動作,真的都瞞過您的眼睛了嗎?」

  內部成員聯繫的人不少,美洲人囂張,這些事情,阿諾德真的一點都沒有察覺嗎?

  被質疑的阿諾德反應平靜:「我不是萬能的,莫賴爾。」

  「我不覺得有必要每時每刻盯著每一個人。」他允許部下有些無傷大雅的小秘密。

  ——可這樣的話,怎麼能保證藏寶圖之類的事情不再次發生呢?

  這個問題莫賴爾沒有問。

  「您沒有必要告訴我這些。」女人這樣說,作為上司,阿諾德確實不需要把事情的結果向她彙報。

  阿諾德看了莫賴爾一眼,將藏寶圖平鋪在桌上,然後男人交叉十指:「莫賴爾,你知道死氣火焰嗎?」

  莫賴爾迎上男人往來的視線:「我知道。」


第17章 女妖的凝視

  「聽說了嗎,阿諾德莊園隔壁搬進了一位漂亮小姐。」亞伯特把半張臉藏在巨大的啤酒杯後,沖著莫賴爾擠眉弄眼,「有沒有覺得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

  莫賴爾把酒送到吧台邊另外兩位客人手中,看都不看亞伯特:「我一點兒都不明白你指的是什麼地位。」

  亞伯特:「哦,得了吧,他可親自送你回來呢。」在莫賴爾望過來的時候,年輕人伸出兩根手指,偷偷比了個「二」。

  阿諾德親自把莫賴爾從貴族區送回來是大家都看見的,但莫賴爾被帶走後男人的第二次親自護送就只有亞伯特和阿道夫知道了。

  莫賴爾翻了個白眼。

  亞伯特撐著下巴若有所思:「我記得阿諾德隔壁的那座莊園也是他的產業來著?」他說著轉頭用手肘捅了捅隔壁的客人,「是吧?」

  有著一頭燦爛金髮的年輕人一臉茫然地把腦袋從啤酒杯裡拔.出來,他嘴唇上沾著圈泡沫,疑惑:「你在問我嗎?我怎麼會知道?」

  亞伯特:「因為你是無所不能的喬托·彭格列。」

  喬托·彭格列徹底茫然了:「我什麼時候變得無所不能了?要我說神奇的該是塞西莉亞,被綁架綁匪卻被半空中掉下的石頭砸暈了。」說完喬托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這個神奇似乎不太合適,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印象中相當強悍的老闆娘,「抱歉,我沒有冒犯的意思。」

  莫賴爾,亞伯特,連同吧台邊的第三位客人都無語了一瞬,最終是一直沒開口的紅發客人出了聲:「你真的相信這個理由?」

  半空掉下的石頭砸暈了綁匪,莫賴爾老闆娘因此逃了回來——這種說法居然真的有人信?

  「不是嗎?」喬托望著自己的紅發同伴,又看了看莫賴爾和亞伯特,又把臉埋進了酒杯,「好吧,我也覺得這個理由有些牽強。」

  「等等,喬托,」亞伯特反應過來,「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喬托不情不願地把腦袋抬起來,他還沒來得及回答,紅發的G不耐煩地開了口:「是的,沒錯,那座莊園也是阿諾德的。但你們有必要揪著一個小姑娘不放嗎?」

  莫賴爾反應極快:「所以喬托剛剛是故意轉移話題的嗎?完全看不出來,你居然是這麼狡猾的傢伙!」酒館老闆娘說起話來完全沒有顧忌,「揪著小姑娘不放?」女人興致勃勃地盯著紅發男人的臉,語氣中滿是促狹,「G,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體貼了?」

  亞伯特壞笑著接話:「嘿嘿,塞西莉亞,別忘了G現在在做什麼,你難道忘了輪船工廠的老闆是誰了嗎?不就是阿諾德的鄰居小姐,佩絲·卡特嗎?」

  G的臉色陰沉得能滴水,偏偏莫賴爾和亞伯特一點不怕他,喬托趕忙打圓場,舉手做投降狀:「上帝啊,看在我好不容易來一次的份上,能正常地聊聊天嗎?」

  莫賴爾斜睨他:「對於一個幾個月才來一次,每次來隻點一杯啤酒的客人,作為老闆娘我覺得沒必要處處順著他。」

  喬托被噎住,只能苦笑。

  亞伯特擺著手:「好了,塞西莉亞,給無所不能的喬托先生一點面子。」

  G冒出一句:「我記得剛開始的話題分明是塞西莉亞。」

  別再八卦他和卡特,卡特和阿諾德了,快把話題轉回老闆娘身上!

  本來只是隨口說說,G迫不及待地想把自己摘出去的行為反而引起亞伯特的好奇,年輕人指指自己的腦袋,笑得天真爛漫:「你得知道G,不是每個人都和你一樣死板,我是個思維活躍的青年。」

  亞伯特往桌上一趴,往G那兒探過身去,喬托趕忙移開自己的酒杯。年輕人盯著紅發男人:「G,你和卡特之間真的發生什麼了嗎?那麼阿諾德怎麼辦?你和阿諾德不是朋友嗎?」

  喬托一把把亞伯特扯回去,趕在紅發男人發飆前開口:「佩絲和阿諾德是表姐弟,G和佩絲只是合作關係!」遠不像表面上那麼單純的金髮男人在心裡默默補充——所以,放心吧,就算G和佩絲不僅是合作關係也沒有任何問題。

  亞伯特:「哦不,表姐弟……」

  莫賴爾無精打采:「又沒法知道阿諾德到底是那位先生的名還是姓了。」

  G困難地憋出一句:「你們到底在關心些什麼?」

  喬托從亞伯特和莫賴爾情緒的變化上發覺了什麼:「……難道繞這麼一大圈,只是為了確定佩絲和阿諾德的關係嗎?」

  莫賴爾攤手:「一開始就在問這個不是嗎?」

  G快要瘋了:「你們不能好好問嗎?!」

  亞伯特稍微正經了下神色,臉上還是帶著笑:「如果好好問的話太正式,你們不一定會回答。」

  莫賴爾繼續:「正正經經地問如果被拒絕,我們就沒法一而再再而三地追問。」

  阿諾德的鄰居,阿諾德的鄰居,G和阿諾德的鄰居——話題始終沒有脫開阿諾德和佩絲·卡特。

  喬托悲憤道:「你們這是逼供!」

  莫賴爾和亞伯特意味深長地對視一眼,然後女人笑:「得了吧,喬托,你也不老實。」

  一開始就試圖轉移話題。

  女人沖金髮男人勾勾手:「來接受懲罰。」

  喬托喝乾杯子裡的酒,跟莫賴爾往後廚走:「又是洗碗嗎?」

  G重重地把酒杯往吧臺上一磕,暴躁溢於言表,但男人什麼都沒說。

  亞伯特收起笑容,年輕人突然之間就變得成熟穩重,他沒有看G,望著莫賴爾和喬托消失的方向,話卻是對隔著一個座位的男人說的:「好了,G,既然你沒有阻止,不就說明你潛意識裡還是認為喬托做的是對的嗎?無論關係多好,或者正是因為關係好,你不會放縱喬托往錯誤的路上走。」

  紅發男人沉默一會兒,再開口時聲音裡有掩飾不住的憂慮:「別繞圈子了亞伯特,你知道我擔心的不是這個。」

  喬托從各處募集善款救助西西里的窮人,酒館老闆娘莫賴爾對此鼎力支持,女人是個孤兒,幸運的孤兒,在餓死前被好心的莫賴爾夫婦收養,從而活了下來,並且活得很好,她由此想幫助那些和曾經的自己有一樣境遇的人,這很好理解,也是值得提倡與鼓勵的,無可厚非。

  但救助是治標不治本的方法,它沒有觸及造成貧窮的根本。

  亞伯特往旁邊挪了個位置坐到G身邊,年輕人的口氣帶著勸慰:「現在的情況沒有你想像的那麼糟糕。會發生的事總會發生,無論是你期待的還是恐懼的。」他借用了莫賴爾的話,「等不得不煩惱的時候再煩惱吧。」

  G轉頭著亞伯特,男人的眼神帶著審視,極其鋒利,亞伯特坦然接受。

  半晌,紅發男人收回目光:「我不這麼認為。」

  會發生的事總會發生?不,對於不希望發生的那些事,得在發生之前把它們掐滅。無論多困難。


第18章 女妖的凝視

  「這麼多?」

  喬托驚訝地看著莫賴爾遞過的錢袋,沒有伸手接。

  女人把錢袋放在桌子上往喬托那兒推了推:「我的,亞伯特的,阿道夫的都在裡面。」

  「就算這樣也還是太多了。」喬托仍然不肯收。

  「這個月酒館生意很好。」莫賴爾沒什麼誠意地解釋道。

  喬托怎麼可能信,他用柔軟的,充滿擔憂的視線,認真地看著莫賴爾,大大咧咧的老闆娘最受不了這樣的眼神:「別這樣看著我,喬托。我發誓我們沒做傷天害理的事。」

  錢突然變多了,當然是因為貝克爾一事瞭解後,阿諾德發了額外的補貼。

  莫賴爾三人不缺錢花,從阿諾德那兒得到的錢一直都是全部給喬托的。貝克爾認同他們的做法,雖然説明底層人民某種程度上是和上層統治者對著幹,但作為西西里人,他願意掩護三個部下的行為。

  但現在貝克爾不在了,阿諾德又和莫賴爾等人直接接觸,知道三人工資的去處是遲早的事……

  莫賴爾問喬托:「你們和阿諾德到底是什麼關係?」

  亞伯特稱G和阿諾德是朋友,不過是坊間不靠譜的傳言。阿道夫覺得,這種說法很可能是為了給喬托、G,這兩名民間領袖提高聲望,實際上他們恐怕根本沒多大關係。如果說兩人和其他貴族關係良好,那些貴族絕對會跳起來反駁,但阿諾德不會,他的深居簡出和他傳說中的英俊外表一樣出名。

  「我們和阿諾德?朋友。」喬托彎著眼睛笑起來,他也知道大家對傳言的看法。金髮男人不介意對莫賴爾多說些,「是阿諾德把佩絲·卡特小姐介紹給我們的。」

  「竟然是他介紹的嗎!」莫賴爾驚訝地瞪大了眼,雖然卡特與G合作有些奇怪,但大家都把功勞歸到了無所不能的喬托身上。

  看來阿諾德和喬托、G的關係真的相當不錯。

  如此一來,莫賴爾三人也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老闆娘送走喬托後沒幾分鐘,亞伯特晃悠進了後廚,探頭往鍋裡看。

  「G那邊怎麼樣?」莫賴爾問。晚飯時間到了,老闆娘端了個盤也往鍋裡瞧著。

  「還是老樣子。」亞伯特看中了一塊肉夾起來放進莫賴爾的盤子,「喬托呢?」

  「他只肯收一半。」莫賴爾聳聳肩,「剩下的你待會兒帶回去。」

  「放你這兒,」亞伯特從另一隻鍋裡撈出燉土豆,「就當我和阿道夫的伙食費。」

  莫賴爾遞過另一隻盤子:「阿道夫可沒你吃得多。」

  亞伯特立刻回答:「他活也沒我幹得多。」

  「那麼勤勞的亞伯特先生,今天晚上能幫我看店麼?上夜班的夥計臨時請假回家,店裡只剩幾個姑娘了,我不放心讓姑娘上夜班。」

  「沒問題。」亞伯特說,「你要去哪兒?」

  「等等,你不也是個姑娘麼?你自己守夜不會害怕?」

  如果莫賴爾晚上不出去,守夜的肯定是老闆娘自己。

  「我都敢晚上一個人出去,又怎麼會害怕在酒館裡守夜呢?」莫賴爾回答,她向某個方向偏偏腦袋,「今晚我要去山裡。」

  去山裡,自然是參加秘密集會。

  亞伯特手裡的叉子一頓:「你最近去得是不是太勤快了?」

  莫賴爾不以為然:「我小時候天天晚上都去。」

  亞伯特差點要掀盤子:「你是在騙沒腦子的雙頭犬嗎?!那裡的聚會什麼時候天天都有了?!」他們的情報有很大一部分是相互分享的。

  「好吧,天天去聚會成員家裡。」莫賴爾舉手投降,「放心,不會出事的。可不是我自己想去,是他們找上了我,讓我一定要參加。你也知道,雖然那個集會結構鬆散,但參會者在必要的時候也需要表示出自己是有用的。」

  亞伯特掃了兩眼對面的女人,垂下頭吃東西:「這麼多年了,我還是沒看出你到底有哪裡不正常。」

  莫賴爾愛莫能助地一聳肩,戳了個土豆:「沒辦法,誰讓你是個徹頭徹尾的正常人。」

  吃著吃著,亞伯特突然又問:「那麼阿諾德呢?他是正常人嗎?」

  莫賴爾:「一個貴族,卻只有『阿諾德』這一個不知道是名還是姓的稱呼,你覺得他正常嗎?」

  亞伯特:「……一點都不。」

  不正常是莫賴爾在聚會上遇到了不正常的阿諾德。女人忍不在歎氣:「阿諾德先生,您來這裡做什麼?」

  相同的句子,不同的語氣,上次是警惕與敵視,這次滿滿都是無奈。

  阿諾德覺得有趣,上次他不過是路過,這次卻是專程來參加聚會的,女人兩次的語氣像是用反了一般。

  覺得有趣的阿諾德先生自然不會在臉上表現出來,他從斗篷中伸出手來,勾在手指上的手銬燃燒著紫色的火焰。

  女人立刻明白了,阿諾德好好地站在這裡,顯然他已經被這個聚會接受了,而他的方法,是讓聚會上的人看到自己的特殊性——死氣火焰。

  莫賴爾覺得不可思議:「您,您就這麼直接地把自己的秘密亮出來了?」

  阿諾德反問:「還有其他方法?」

  還有其他方法讓這兒的人認可他嗎?

  莫賴爾無力:「……沒有。」

  阿諾德看她一眼,莫賴爾認為自己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了嘲笑。

  氣氛似乎挺輕鬆,莫賴爾於是問:「阿諾德先生,您和喬托的關係很好嗎?」一個問題,兩方求證才穩妥。

  阿諾德:「你認識喬托?」

  「西西里沒幾個人不認識他。」

  「一般。」惜字如金的男人說他和喬托的關係一般,幾次接觸下來,莫賴爾能在腦子裡補全他的話了。

  不過阿諾德居然回答她了,莫賴爾心想:真榮幸!

  八卦的女人得寸進尺:「可喬托說是您把卡特小姐介紹給他們的?聽說卡特小姐是您的表姐?」

  這回阿諾德不配合了:「你問這些做什麼?」

  為了八卦呀。

  莫賴爾心虛地往四周亂瞟:「隨便問問……」

  「那麼你呢,莫賴爾,」阿諾德問,「你來這裡做什麼?」

  莫賴爾誠實地回答:「我不知道,是他們通知我來的。」隨即她反應過來,「阿諾德先生,您還沒有回答我!你來這裡做什麼?」

  阿諾德冷淡地說:「現在才發現話題被我轉移了嗎?」

  莫賴爾自動補全他的話:作為情報人員太失職了。

  女人叫道:「轉移話題的是您!如果我能從您身上討到便宜,我們兩個的位置該換一換!」

  這樣的回答不合邏輯,不管對話物件是誰,專注於自己的問題都是最基本的。

  可真要反駁莫賴爾這種看似褒揚,實則抱怨的話語,得廢上好一番口舌,阿諾德覺得太麻煩,索性不接話。

  阿諾德不說話,覺得阿諾德性格糟糕的莫賴爾懶得和他說話。就在兩人誰都沒說話的這個當口,一個聲音插.進來:「換位置?床上的位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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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女妖的凝視

  聲音很熟悉,莫賴爾條件反射地回答道:「男人和女人之間沒有位置,只有姿勢。」

  先前插話的阿爾法特:「哦,親愛的,你真是太豪放了。」

  莫賴爾後知後覺地望向阿諾德:「……抱歉。」

  阿爾法特好笑地摟著莫賴爾的肩膀:「你倒什麼歉?難道你還能占他便宜?」

  莫賴爾心想:你這句話不正是在占他口頭上的便宜嗎?

  女人拍開阿爾法特的手:「叫我來有什麼事?」

  阿爾法特偏了偏頭,視線有意無意掠過阿諾德,她對莫賴爾說:「跟我來。」

  「事情是這樣的,」叼著煙杆的巫師開始講述,「巴勒莫劇院招收了一批小演員,包吃包住,窮人的孩子,貧民窟的孤兒,都興沖沖地去了。當然也有養不活孩子的家庭不情不願卻無可奈何地送去孩子。」

  「但劇院中的生活和孩子們想像中的完全不同,劇院訓練孩子,懲罰學不好的孩子,這都沒什麼,可劇院調.教這群孩子,更多的是為了送去給貴族。孩子們想逃,但劇院把他們看得很緊。塞西莉亞,你不覺得我們該拯救這些孩子嗎?」

  巫師看著莫賴爾,後者回答:「不覺得。」

  她毫不顧忌和喬托關係很好的阿諾德也在場,或許正是因為他在場,所以才這麼說:「我不覺得拯救這件事該由我們來做。」

  阿爾法特當即笑出聲來:「我早說過行不通,」她對巫師說,「還是說實話吧。」

  巫師咋吧了下嘴:「實話是我看中的一個小孩子也被關進去了。」

  莫賴爾提起了點興趣:「你看中的小孩?」

  「是啊,」巫師語氣中帶著感慨,「和你小時候的模樣相當相似的一個小男孩。」

  莫賴爾:「我不覺得我小時候長得像男孩。」

  巫師氣急敗壞地一抖煙斗,一道火光沖出來,擦著莫賴爾的臉飛出去:「我說的是氣質!氣質!」

  阿爾法特叉腰大笑:「哈哈哈哈,是把你氣的說不出話的氣質嗎?從莫賴爾到現在的小男孩,你為什麼喜歡的都是這種類型?」

  巫師一躍而起,下巴上灰白色的鬍子都炸了起來:「這回我絕對不會再讓你搶走我的徒弟!」

  阿爾法特大笑著:「可你卻需要我的徒弟去救你的徒弟!哦不,他還不是你的徒弟呢,對嗎?」

  莫賴爾往後退了一步,巫師一陣風似的從她面前掠過,追先一步跑開的阿爾法特去了。

  酒館老闆娘看著喧鬧起來的營地頭疼地揉了揉額角:「你還沒告訴我你未來的徒弟長什麼樣呢!」

  旁邊看熱鬧的占卜師神秘一笑:「你看見他就會明白的,塞西莉亞,那個藍眼睛的漂亮小傢伙有和你一樣的……好吧,氣質。」

  莫賴爾問男孩長什麼樣就表示著她答應幫忙,那麼接下來要解決的,自然是如何混進劇院了——那可是貴族的消遣地,平民是進不去的。

  那麼——

  「阿諾德先生?」女人沖阿諾德挑眉一笑,他們這裡,不正好也有個需要潛入巴勒莫劇院的工作麼?

  鉑金色頭髮的貴族看她一眼,像是被阿爾法特影響,莫賴爾挑眉的笑容極其大膽。

  ——徒弟?

  阿諾德心頭劃過這個詞。

  男人不動聲色地向莫賴爾點了點頭。

  「他怎麼帶你進去?」守夜人的小屋裡,亞伯特開玩笑,「難道是作為女伴吧?」

  莫賴爾反問:「你覺得呢?」

  亞伯特撓撓臉頰:「如果我是他,一定會這樣做。」

  莫賴爾沒精打采地瞥他一眼:「可你不是他。」

  「雖然我這樣說有點不對不起你,但就我現在對阿諾德的瞭解,他相當的,潔身自好。」

  莫賴爾:「看來你還不夠瞭解他。他給我安排了個差事,讓我成為了劇院三餐供應商中的一個。」

  亞伯特一愣,隨即笑了:「相當有油水的工作。」

  「是啊。」莫賴爾打了個哈欠鑽進被窩,「我的酒館在海邊,劇院在山上,每天跑來跑去真是愉快極了!」

  亞伯特把油燈調暗:「你可以賴在劇院不走,那兒不會少你一張床的。」

  巴勒莫劇院為工作人員統一購買三餐,訂餐的量那麼大,有限的時間裡,再好的食材也做不多好吃的東西,用差不多的,不會吃壞肚子的好了。三餐供應商們拿著劇院支付的中檔餐費,提供的卻全是低檔飲食,其中的利潤可想而知。多少餐飲商擠破了頭也擠不進去,能成為劇院供應商的,背後肯定有貴族支持。

  莫賴爾酒館在海邊,巴勒莫劇院在山上,從來沒人把這兩個地方聯繫起來,莫賴爾老闆娘也從沒表現過對劇院的野心,她沒有貴族靠山,也沒有地理優勢,又是個女人,在一群如狼似虎的男老闆之中,完全沒有競爭性。

  可她偏偏成功了,而且看上去非常輕鬆地就成功了。

  為什麼會這樣?

  因為阿諾德先生直接向劇院老闆開了口。

  八卦總是傳得飛快。原本只是在港口一帶的平民中流傳,現在因為巴勒莫劇院,貴族們也都知道了,阿諾德曾親自送莫賴爾老闆娘回家。

  有些人不明白:既然阿諾德如此喜歡莫賴爾,不惜為她改變自己一貫的作風,向劇院老闆開口,為什麼不乾脆把女人綁在自己身邊呢?為劇院供應三餐確實能得到比其他同行更多的利潤,但這一點兒的利潤,能比貴族給的情人的小費多多少?要知道貴族給女人開支票,也是身份的象徵,開少了掉價,會被別人看不起。

  有人回答:或許阿諾德就是喜歡這種自力更生的調調?貴族交際,多少人想給阿諾德送女人,各式各樣的女人,但他看上過哪個嗎?從來沒有。

  也有人猜:也許伙食供應商不過是個噱頭,莫賴爾老闆娘是對劇院感興趣,女人都喜歡光鮮亮麗的東西。或許莫賴爾想上臺給阿諾德先生唱首歌呢?既然她有本事勾搭上阿諾德,拿到一個上臺的名額,對她來說一定不是問題。

  莫賴爾的表現向人們證明了第三種猜測的正確性,女人借著送餐的名頭,整天和演員們混在一塊,她善於交際,又有過硬的背景,在滿是人精的劇院中混得如魚得水,連那些有貴族靠山,不吃劇院統一訂餐的明星們,都對她禮遇有加。

  小演員們的換裝室,明星的私人休息室,演出中的後臺,堆放道具的地下室……沒有哪裡是她去不了的。

  關注著她的貴族們看不起她的浮誇,同時懷著各式各樣的心思想看阿諾德的反應。但男人依然在固定的時間把女人從劇院接走,完全不受外界言論的影響,對莫賴爾紳士體貼,滿足她每一個要求。


第20章 女妖的凝視

  「我不記得我對您提過什麼要求。」馬車裡,莫賴爾對阿諾德說。女人的語氣相當悠閒,似乎完全不介意旁人對她的刻薄評價。但是,既然莫賴爾說到了,就說明她還是介意的。

  本在閉目養神的阿諾德睜開眼睛:「你可以提。」

  莫賴爾雙手合十,像是真的要祈求什麼,然而她隨即掌心外翻,兩手平攤開來:「我想不出我有什麼想要的。」

  「那就等你想到了再說。」阿諾德說著微微往後靠了靠,又閉上了眼睛。

  劇院的防備極嚴,莫賴爾是靈活,但短時間內無法得知孩子們的消息,至於探查地下埋藏著的寶藏,更是想都別想。

  好在調.教孩子需要時間,寶藏也不急著發掘,莫賴爾有耐心慢慢耗。

  女人已經在劇院呆了一個月了,阿諾德每週來找她三次,工作開展困難,彙報進度當然不需要這麼頻繁。阿諾德在做戲給盯著他和莫賴爾的眼睛看——德國來的貴族先生確實被莫賴爾老闆娘迷得神魂顛倒了。

  那些眼睛的主人於是達成共識,不能找莫賴爾,順著那個愛慕虛榮的女人吧,反正她要的,也只是虛榮。全當賣阿諾德一個面子。

  莫賴爾浮誇的作風讓貴族們忽略了這樣一個事實——沒見過世面的老闆娘整天咋咋呼呼,但從來沒做過越界,需要其他人讓步的事。塞西莉亞·莫賴爾沒有間接地讓阿諾德欠別人人情。

  阿諾德閉著眼睛休息,莫賴爾當然不會沒眼神地找他聊天。

  和劇院裡的人虛以委蛇相當費精神,莫賴爾也閉上了眼睛。

  一開始的幾天是最累的,但那時候的莫賴爾無疑是不敢在阿諾德面前閉眼休息的,出於尊重,阿諾德也不會。

  男人寡言,女人懶得找話題,馬車裡總是一片寂靜,安靜地讓人尷尬。

  一週三次的會面,陌生人也能熟悉起來,更別提他們兩個本就認識。莫賴爾覺得,能和阿諾德正常說上兩句話,大概就能算熟人了。

  第二周,兩個熟人終於不再拘謹,阿諾德在詢問了莫賴爾是劇院中否有什麼需要注意的地方,得到了女人否定的回答,然後男人往後靠了靠,閉上眼睛,微垂下腦袋,一副準備休息的姿態。

  莫賴爾在短暫的呆滯後,第一次把自己的後背靠上了阿諾德馬車的椅背。

  此後兩人就閉著眼睛度過在馬車裡的時間,能休息一會兒是一會兒,接下來要幹的可是體力活。

  閉著眼睛的莫賴爾無聲地歎了口氣,睜開眼睛看了看對面的阿諾德。

  沒見過阿諾德的時候,莫賴爾三人一致認為冷淡的阿諾德必然是個注重自己名聲的人,後來,和阿諾德有了交際,莫賴爾發現男人沒他們想像中的那麼死板,所以女人對亞伯特說「你還不夠瞭解他」,再之後,莫賴爾發現自己也不瞭解阿諾德,男人不是不死板,而是根本不在乎,別人怎麼說他他都不在意,如果那些負面的偏見有助於他的目的,他甚至會順著去做,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名聲是否受損。

  比如把莫賴爾從劇院接到自己在半山腰的偏僻宅邸中,讓女人留宿一晚。

  莫賴爾再次閉上了眼睛,腦子卻停止思考,她在想阿諾德。

  貴族,情報機構首腦,不在乎名聲……身份與財富,再加上性格,似乎沒有任何東西能對阿諾德起到約束作用。在大家的印象中,阿諾德確實是個我行我素的傢伙——他有這個資本。莫賴爾和他相處一個月,明白大家對他的認識還是淺了,阿諾德的資本不僅能允許他我行我素,甚至能讓他肆意妄為。

  越過兩個層級,直接同不確定忠誠度的週邊成員連線,親身深入大山深處的秘密聚會,阿諾德的許多舉動讓人費解,但仔細想一想,他的每一個行動似乎都是有理由的,但那些理由都是虛無縹緲的猜測。

  完全不明白阿諾德的腦子裡到底在轉些什麼念頭。

  莫賴爾決定放棄研究這個難懂的男人了。

  到了山腰的小莊園後很快就是晚飯時間,就算已經過了一個月,莫賴爾還是覺得和阿諾德一起吃飯是種折磨,男人用餐禮儀完美,莫賴爾不得不也擺出架子,管家傑森在一旁侍候,弄得莫賴爾戰戰兢兢。從地位上來說,傑森比莫賴爾高,更別提他還是阿諾德的心腹,被這樣一個人伺候吃飯,莫賴爾實在習慣不來。

  下了飯桌莫賴爾倒能和傑森聊上兩句,老人出現這裡不為別的,只是因為阿諾德一張嘴挑剔。

  飯後的四十分鐘是消化時間,阿諾德離開飯桌立刻把自己關進書房,莫賴爾或者和傑森聊天,或者在花園裡溜達,這處莊園雖小,但花園打理的相當不錯,是個散步的好地方。

  莫賴爾一個人放鬆地走著,涼爽的山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女人舒服地吐出一口氣,心裡感歎:這就是上等人的生活啊。

  她甚至玩笑的想:如果真的能依附上阿諾德,似乎也很不錯。

  但這位先生實在太難搞了,自己還是安心當個下屬吧。

  莊園很小,花園緊挨著住宅,透過交錯的枝葉,莫賴爾抬頭就能看見阿諾德書房的窗戶,在漸漸變暗的天色的映襯下,從窗戶透出的燭火的橙色越發明亮。

  莫賴爾被光芒吸引,抬頭看了眼,然後一愣。玻璃窗後站著個人,正是阿諾德。

  男人在明,莫賴爾在暗,女人能清楚地看見阿諾德的眼睛,他望著夕陽墜落的方向,臉上一如既往的沒有表情。夕陽的光輝溫柔,大多數人在這樣的光線下總會顯得柔軟些,可阿諾德不。

  挺拔的男人依然那麼堅硬,夕陽紅得轟轟烈烈,英俊挺拔的男人站在光芒中,仿佛被塑成雕像的遠古英雄。

  莫賴爾歪了下頭,視線依然盯在阿諾德身上,女人從沒否認過他的英俊,但卻不敢表現出自己的讚賞。當然,對阿諾德的敬畏不妨礙她偷偷摸摸的欣賞。

  突然阿諾德視線一轉,準確地落在了莫賴爾身上。

  偷窺被發現的女人一點不害臊,大大方方地沖阿諾德揮揮手。

  阿諾德抬起手看了下手錶,然後又看了眼莫賴爾,女人沖他做了個「明白」的手勢。

  散步時間結束,該幹正事了。

  什麼正事?

  莫賴爾回答:打架唄。


第21章 女妖的凝視

  打架,毫無花哨的對打。

  莫賴爾後退一步避開阿諾德橫掃過的長腿,甩了甩剛剛架了阿諾德一招而發酸的手,心想自己一個女人和阿諾德打架真是太不划算了,無論如何都打不過他嘛。

  話說回來,如果她能把阿諾德揍趴下,自己和他的位置恐怕得換一換。

  位置這個詞才在腦海裡冒出來,莫賴爾立刻想到了阿爾法特的調侃以及自己沒腦子的回應。

  女人一窘,身上淺淡的青色火焰一振,又對著阿諾德攻上去。實力差距太大,阿諾德只是防守,死氣火焰的作用下,身體的強度和動作的速度都得到了提高,他簡單的一個回擊就把女人掀翻了。

  莫賴爾半真半假地哀嚎一聲,緊接著看見了阿諾德向自己伸出的手。女人拉著阿諾德的手爬起來:「謝謝。」她抹了把腦門上的汗喘著氣問:「繼續下去會有效果嗎,阿諾德先生?」

  阿諾德每週三次接她到半山腰的莊園就是為了揍她一頓。

  雖然被揍前有頓美味的晚餐,被揍後有熱水澡和柔軟的床。莫賴爾還是覺得自己很吃虧。

  其實打不過阿諾德不是主要問題,問題是兩人實力差距太大,阿諾德也沒有指導她的意思——莫賴爾頓了頓,補上一句,至少自己沒看出來——兩邊都得不到提高。

  因為秘密聚會的關係——準確的說是因為阿爾法特,莫賴爾知道死氣火焰,對不同顏色火焰的屬性也有所瞭解。但瞭解不代表她能很好的運用,面對實力和自己相差無幾的對手莫賴爾能用霧屬性的火焰迷惑他們,但面對阿諾德,即使男人有意放水,被看穿也不過是幾分鐘的事情。

  莫賴爾看了眼阿諾德身上還沒消失的紫色火焰,雲屬性,特性是增殖……增殖,讓阿諾德先生由一個變成兩個那樣嗎?這是所有屬性中讓莫賴爾最難以理解的特性了。大概因為對手不夠格,一個月下來,阿諾德沒能激發出雲屬性的增殖特性。

  一個月了,自己知道的已經都告訴了阿諾德,能在實戰中瞭解的也都瞭解了,還有必要繼續下去嗎?

  「繼續。」男人說。

  「好吧。」莫賴爾提不起精神。

  阿諾德瞥她一眼:「專心。」

  「……好的。」

  第二天一早,莫賴爾坐著阿諾德的馬車回了港口的酒館,一進門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女人整個兒放鬆下來。酒館夥計也用一如既往的笑容迎接她,就算沒有阿諾德,關於老闆娘的流言也沒一天消失過,早就習慣了,再說,就算老闆娘真的和阿諾德有點什麼,也不是他們應該操心的。

  一早知道莫賴爾今天會回來的亞伯特等在酒館裡,他用揶揄的目光打量著莫賴爾:「塞西莉亞,你瘦了。」

  「這代表著我能更肆無忌憚地吃好東西。」

  「好東西?」亞伯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貴族先生請你吃大餐了?」

  莫賴爾從隨身的行李包中掏出兩個包裝精緻的包裹:「給你和阿道夫買的。」

  亞伯特大大方方地接過東西:「我帶回去和阿道夫一起拆。」

  隨身的行李包莫賴爾從不離身,亞伯特不拆,雖然在大庭廣眾下交手,但除了當事人,沒人會知道裡面裝的是什麼。他們光明正大的行為讓人起不了疑心。

  一個月,劇院方面結算了飯錢,老闆娘拿著錢回來入帳,隨便檢查下她不在的這個月酒館的經營狀況。人緣好的老闆娘給大家都帶了禮物,亞伯特拿到的那份更加不引人注目了。

  這份不引人注目的禮物中除了正常的小禮品外,還有阿諾德下發的工作安排。離開一個月,莫賴爾回來後不呆在酒館清理帳目,反而和亞伯特、阿道夫混在一塊兒會顯得很奇怪,女人沒有和兩名同伴單獨說話的時間,於是這次的任務是通過書面傳遞的,防洩密的方法是隱性墨水和密碼結合——老套手段的效果值得信賴。

  從阿諾德那兒接到任務,準備好傳遞任務的東西,莫賴爾才恍然發覺,她已經處在了貝克爾的位置上,差的不過就是個編制了。她想著到該煩惱的時候再煩惱,誰知根本沒有煩惱的時間。

  突然間,她和阿道夫、亞伯特就從平級變成了上下級。兩個男人對此毫無意見,阿道夫年紀大了,早就沒了晉升的機會,亞伯特有他自己的顧慮,在貝克爾手下時就偶爾會出現不穩定,能提上去的,本來就只有莫賴爾一個。

  沒時間煩惱事情就已經定下來,莫賴爾索性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她想到西西里,想到喬托,想到G,又想到死氣火焰和阿諾德,女人莫名得覺得,或許貝克爾的顧慮是多餘的。

  查完帳,女人馬不停蹄又去了巴勒莫劇院附近的一棟民居。巴勒莫劇院雖然是貴族的去處,但居住在周圍的卻都是些平民,畢竟劇院只有看戲一個用途,發展不出周邊產業。

  莫賴爾租下了其中的一棟,完全做廚房用,一日三餐的供應,不可能從港口的酒館送來。劇院附近的房子不好租,但女人拿下得迅速,又一次性給出了一年的房租,很多人都認為是阿諾德在背後幫忙,這也是人們說阿諾德滿足莫賴爾每一個要求的原因。

  其實這裡面完全沒阿諾德的事,莫賴爾自己先去打聽,碰壁,劍走偏鋒跑去秘密聚會上抱怨,事關徒弟,老巫師親自出馬,用邪門歪道順利地讓房子主人松了口。

  然後莫賴爾完全沒有任何不好意思地廉價租下。

  莫賴爾檢查著貨商送來的材料,付了下個月的定款後走了下神。

  一個月過去,同樣到了情報機構發放工資的時候,莫賴爾拿到手裡的錢比曾經的翻了不止一番。

  女人知道貝克爾拿多少工資,自己這個月領到的明顯多了,算一算多出的錢,正是正常租下這棟民居的花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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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女妖的凝視

  劇院老闆又向莫賴爾下了一百人份的訂單,理由很簡單,有位供應商做不過來,就由莫賴爾接上,老闆對莫賴爾提供的伙食表示讚賞,同時肯定莫賴爾的能力。

  都是場面話,莫賴爾熟練地應對,至於多出來的一百份是給哪些人,那位供應商為什麼會做不過來,莫賴爾自然不會去問。

  不去問不代表不知道,劇院有阿諾德安插的人手,莫賴爾張揚,和誰都能聊上,他們和莫賴爾的接觸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懷疑,資訊源源不斷地傳遞著,一百人份的訂單是給劇院藏著的一百五十個孩子的。

  劇院一共六層,上三層是金碧輝煌的表演大廳,下三層則是劇院內部的工作場所,換裝室,道具室等等。巴勒莫劇院建在半山腰,下三層完全淹沒在山體中,結構錯綜複雜,將一百五十個孩子分開藏匿,完全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覺。

  然而一早就說過,這個世界上沒有秘密。

  一個月,孩子們分別被藏在哪兒,阿諾德手下的人已經摸清了,只是還沒找到動手的機會。

  至於寶藏,這些玩意兒全藏在密室裡,莫賴爾順著地圖摸過去,看見的盡是一堵堵牆。女人現在在劇院也算個名人了,走到哪兒都有人圍著,根本沒辦法一探究竟。

  說到寶藏,莫賴爾想起阿諾德第一次和她提起死氣火焰時的情景,男人似乎在暗示巴勒莫劇院的寶藏和死氣火焰有關。

  和死氣火焰有關?

  燭火跳躍,女人碧色的眼中也搖曳著火光。

  和死氣火焰有關的,她只知道一個東西,原石。

  莫賴爾非常清楚,七的三次方不會出現在藏寶圖中。

  那麼這裡埋藏著的寶藏是什麼呢?莫賴爾很好奇,同時也感到驚恐。

  她試探過阿諾德——相當不自量力,阿諾德不知道原石,反而從莫賴爾的試探中察覺了女人有事瞞著他,男人反過來詢問,莫賴爾無力招架,直接以沉默面對,不能說。

  阿諾德沒有追問,這讓莫賴爾在松了一口氣的同時感到驚訝,女人腦海中不由回想起阿諾德曾經說過的話——我不覺得有必要每時每刻盯著每一個人。

  情報頭子一再表現出他的寬容和對他人隱私的尊重,莫賴爾心裡頗為複雜。

  繞回來,不是原石,還有什麼會與死氣火焰有關呢?阿諾德又是如何確定它們和死氣火焰有關的呢?

  莫賴爾一直以為,這個世界上最瞭解死氣火焰的是阿爾法特,其次就是自己。阿諾德提出的可能性使她在這一方面的優越感蕩然無存,莫賴爾不知道有關死氣火焰的所有事——這是當然,但是,不僅阿爾法特知道的比她多,甚至阿諾德也知道某些她不瞭解的事情。

  莫賴爾非常想快些把密室裡的東西挖出來瞧一瞧到底是什麼玩意兒,可惜現在不是幹這個的時候。

  告別了和自己聊了一個下午的演員,莫賴爾走出劇院,等阿諾德來接她。

  天色暗沉,風中滿是水汽,要下雨了。

  初秋,天氣易變,年年如此。但今年人們抬頭看著變幻無常的天色,說著「要變天了」時,語調中總牽扯出兩分意味深長。

  佩絲·卡特的輪船工廠要雇傭貧民做勞動力,想著從輪船工廠撈些油水——美其名曰:互惠互利——的貴族們當然不樂意,在口頭上的勸阻無效後,有人對卡特小姐本人發動了襲擊。

  貴族小姐受了點小傷,總算化險為夷,這次襲擊弄巧成拙,不僅讓卡特更緊密地和喬托等人聯繫在一起,更是惹惱了阿諾德。

  雖然男人習慣面無表情,但一個月的相處讓莫賴爾多少能讀懂他的情緒。

  襲擊卡特的是貴族,喬托和G都沒有還擊的能力,一切只能依靠阿諾德,男人處理相關事情的時候沒有避開莫賴爾,女人對此感到疑惑,整個人都處在一種不上不下的狀態。貝克爾能告訴她自己工資是多少已經是極限了,莫賴爾不可能知道貝克爾這個職位的具體工作內容是什麼。

  阿諾德讓她看自己對貴族的處理,是為了讓她更快地適應崗位嗎?不過是往上升了一級,就能接觸到這些內容了嗎?

  莫賴爾一方面覺得不可思議,一方面又覺得除了這個理由,阿諾德沒道理讓自己看這些。

  一圈念頭轉完,阿諾德的馬車也來了。

  上車前,莫賴爾心裡最後一個想法是羡慕,羡慕佩絲·卡特。

  上車後,看見阿諾德的臉,女人心中那絲酸溜溜的羡慕被得意取代,不管原因是什麼,現在她在阿諾德先生的馬車上,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在羡慕自己呢。

  達到莊園後第一件是還是晚飯,晚飯後的散步被取消,莫賴爾跟著阿諾德進書房處理檔,男人完全是在校考她,一再一再地詢問她的建議,很多次,莫賴爾說完,阿諾德直接示意等在一旁的傑森按照莫賴爾說的去辦。每每這個時候,莫賴爾都會不由自主地鬆口氣,好歹自己還是有些能力的。

  忙過一陣,莫賴爾終於有時間和亞伯特坐下來聊一聊,女人在不洩密的範圍下詳細地告訴了亞伯特自己這些日子幹了些什麼。年輕人看她的眼神帶著憐憫:「真可憐,難怪你瘦了,塞西莉亞,吸血鬼老闆完全不給你休息的時間。」

  莫賴爾一愣:「哦,上帝啊,被你這麼一說我才發現自己變成了被壓榨的勞動力。」

  亞伯特的眼神更憐憫了:「和阿諾德待在一塊兒壓力很大吧。」

  這個話題到這裡也該結束了,年輕人開始講述自己的經歷:「現在我在喬托莊園工作,做護院。」

  「因為和佩絲·卡特合作,喬托莊園被貴族襲擊,襲擊發生後阿諾德就把我踢到了萬能先生那兒——當然喬托不知道我是阿諾德的人。」

  年輕人看了看窗外,隨口說了句:「啊,雨停了。」

  莫萊轉頭望出去,聽見亞伯特若有所思的聲音低低響起:「我總覺得,我們的上司先生和喬托不止是關係好這麼簡單。」

  酒館老闆娘轉回頭,喝乾杯子裡最後一點酒,用一種心照不宣的語氣說:「阿諾德讓我把工作重心放在救劇院裡的一百五十個孩子上。救援行動只能成功一次,一百五十個,想要一次全部救出不可能不驚動劇院,或許我們得尋求喬托的幫助。」

  亞伯特表示懷疑:「喬托?」

  莫賴爾笑笑:「準確的說是G。」那位擁有一支武裝隊伍的激進分子。

  「但是我們都知道,雖然G一直在抱怨喬托的幼稚天真,但每次行動,拿主意的都還是喬托。」

  亞伯特也笑:「多有意思。」


第23章 女妖的凝視

  和喬托等人聯絡暫時只是嘴上說說,莫賴爾這裡尚未制定出能夠成行的計畫,如果什麼都不想直接交給G,女人害怕紅頭髮的暴躁男人會因為擔心孩子們的安危直接強攻。

  「這不可能,」亞伯特對莫賴爾的想法嗤之以鼻,「G確實衝動了些,但他不是沒腦子。而且不是說了嗎,最後拿主意的都是喬托。」

  莫賴爾舉手投降:「我明白,我只是誇張一下。」

  女人把筆往桌上一丟,然後沒骨頭似的整個人往桌子上趴:「我討厭小孩子。」

  在誇張地猜測G可能的行動前,莫賴爾已經和亞伯特討論了好幾套方案,可惜每個方案都是不成功的。最大的干擾因素是孩子們太過年幼,沒法像成年人那樣配合他們的行動。

  如果營救的途中突然有個孩子一嗓子嚎起來,從而引發連鎖效應,讓一群孩子都哭起來——莫賴爾不敢想像後果。

  女人把臉埋在手臂裡,無精打采地念叨:「我討厭小孩子。」

  亞伯特笑:「得了吧,塞西莉亞,誰不知道莫賴爾老闆娘從不拒絕小孩子的請求,一塊麵包,一頓飯,甚至一個金幣——她都會滿足他們。」

  莫賴爾垂死掙扎:「不拒絕不代表喜歡。」

  亞伯特戳穿她:「不拒絕至少不會代表討厭。」

  莫賴爾猛地抬起頭,瞪著亞伯特叫道:「現在是討論我喜不喜歡小孩子的時候嗎?!」

  亞伯特聳聳肩,把莫賴爾壓在胳膊下的紙抽出來,紙上列滿了作廢的方案:「現在我們能做的,只有等待。」

  等待機會。

  「阿諾德先生,您的信。」

  晚飯後,傑森管家敲響了書房門,彎腰將一個託盤送到阿諾德面前。

  阿諾德拿起盤中的信,習慣性地翻轉信封,兩面看了看,然後拿起裁紙刀開封。

  和阿諾德同在一個書房的莫賴爾在傑森進門後向他點頭行了一禮,老人頷首回禮。在阿諾德拆信的時候,莫賴爾垂下視線幹自己的活,禮貌地回避。

  沒過一會兒,阿諾德喊了她的名字:「莫賴爾。」

  女人望過去,阿諾德把手上的信往她那兒遞了過去。寡言的男人自然不會解釋自己這一行為的含義,也不需要解釋,這個動作的暗示明明白白。

  男人是連著信封一起遞過來的,女人先瞥了眼收件人,毫無疑問是阿諾德的名字,然後又瞧了瞧寄件人,沒有用縮寫,看來寄件人和阿諾德的關係並不親密。做情報工作,莫賴爾知道寄信人的身份,和阿諾德一樣,也是個外國貴族。

  私人信件,就算阿諾德把它遞過來,莫賴爾還是怕自己會錯意。

  於是女人看了眼阿諾德。

  鉑金髮色的男人看了看她,又用目光示意了下她手上的信。

  莫賴爾放下心,打開信讀起來。

  寫信的貴族邀請阿諾德觀看一場歌劇,委婉地建議阿諾德可以把莫賴爾帶去。

  女人琢磨了會兒寫信貴族的目的,想到了不少卻沒一個能肯定的,她不知道阿諾德在貴族圈裡到底……唔,到底混得則麼樣,於是她老老實實地問男人:「阿諾德先生,您給我看這個做什麼?」

  信不長,讀完一分鐘都不需要。莫賴爾看信的時候,阿諾德沒有做其他事,只是看著女人。

  這已經不是阿諾德第一次盯著莫賴爾看了。審視,評價,或者其他什麼,阿諾德的眼神刀子般鋒利,又深不見底。莫賴爾懶得揣摩男人到底在想些什麼,反正總不會是風花雪月。從沒有哪個羅曼蒂克的故事中,男主角會用這種眼神盯著女主人公。

  管他是為什麼,反正我皮糙肉厚已經不在意了,莫賴爾想。

  「你去嗎?」阿諾德開口問道。

  很正常,又很不正常的反應。

  信中提到莫賴爾,詢問女人的意見是禮貌也是尊重,阿諾德不是個獨.裁者。但就現在阿諾德和莫賴爾的關係,女人當真去了,流言不就要更勝一籌了嗎?

  莫賴爾認為,貴族邀請阿諾德的同時邀請她,主要目的就是為了看看阿諾德和她的到底是什麼關係。

  如果現在眼前的不是阿諾德,莫賴爾會毫不猶豫地調侃說,您這樣問會讓我假戲真做的。

  然而對象是阿諾德,這樣的話不再是調侃而是自作多情了,莫賴爾支支吾吾地問:「您沒有什麼建議嗎?」

  阿諾德乾脆俐落地答了一個字:「去。」

  帶上莫賴爾能進一步鞏固女人的地位,從而讓她在劇院的行動更加便利。

  阿諾德的考慮莫賴爾自然也想到了,她點頭答:「好的。」

  雖然回答得乾脆,但想到自己和男人地位的差距莫賴爾還是覺得頭疼,和阿諾德一起公開亮相後,別人對自己和男人的評價想想都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她到底是個姑娘,臉皮厚也不是不要臉。

  莫賴爾猶豫了半晌終於還是忐忐忑忑地問了出來:「如果我不願意去呢?」

  「我不會勉強。」

  聽了阿諾德的回答,莫賴爾張了張嘴,愣了秒,最終只吐出了這麼個詞:「謝謝。」

  謝謝您對我的尊重。

  冷靜冷淡冷漠,阿諾德的性格很不討喜,但他其實和每一個有教養的貴族一樣紳士,寬容又體貼。理智讓他把不愉快的工作安排給手下,但感性上,他明白部下們的辛苦與不容易。

  阿諾德清楚的知道,沒有下屬的努力,單憑他一個人無論如何都支撐不起這個龐大的情報機構,男人感謝他們,盡可能的對他們的辛苦做出補償。性格與工作雙重作用,男人沒能把感謝宣諸於口,只能從別的地方補償,比如金錢。

  相處久了,阿諾德的下屬們也清楚上司是個怎樣的人,沉默地以忠誠回饋他。

  莫賴爾對他說謝謝,真心誠意地對他說謝謝。女人語調緩和,在末尾霧氣一般牽出絲絮,那絲絮仿佛有魔法般,在阿諾德心頭輕輕一點,讓男人的心也柔軟起來。


第24章 女妖的凝視

  莫賴爾同意,阿諾德給貴族寫了回信,演出當晚,正裝的男人帶著穿著華麗女人準時達到貴族訂下的包廂。

  不同于傳言的輕浮,莫賴爾無論是穿著打扮,還是言談舉止都稱得上優雅,市井出身的女人身上有著貴族中見不到的爽利。阿諾德話少,發出邀請的貴族到中場休息才發覺,大部分時間自己居然是在和莫賴爾聊天。

  「真有意思。」

  中場休息,包廂中的人都外出走動,發出邀請的貴族向同伴說:「塞西莉亞·莫賴爾比傳言中的有城府多了。」

  城府,在貴族圈中不是完全的貶義。

  「從今天開始,我再也不會嘲笑阿諾德看女人的品味了。」

  如果這位貴族知道莫賴爾帶阿諾德去了哪兒,他恐怕就會好好考慮是否要把上面的話說出口了。

  中場休息二十分鐘,莫賴爾帶著阿諾德往下走了一層,介紹演員給他認識——認識是雙方面的,莫賴爾同時在給演員們介紹貴族先生阿諾德,說白了,和炫耀也沒什麼不同。

  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在心裡對莫賴爾咬牙切齒,面上卻是一臉熱絡,仿佛和莫賴爾的關係非常好——誰不想攀上阿諾德這個大靠山呢?

  女人們咬牙切齒地想,自己哪裡比不上莫賴爾了?夜鶯的歌喉,天鵝般的舞姿,滿身油煙味的酒館老闆娘有嗎?她不就是有張漂亮的臉蛋嗎?

  哦不,女人們惡意的想,還是化妝化出來的漂亮臉蛋。

  無論心裡多麼扭曲,多麼想把此刻洋洋得意的莫賴爾踩在腳下,演員們的臉上統統都擺著笑容。

  地下一層聚集著大量演員,莫賴爾和阿諾德周圍幾乎是人擠著人,然而臉上擺著笑容的演員們沒一個敢往阿諾德身上靠,鉑金色頭髮的男人簡直就像塊冰,冷得直讓人想往後躲。

  莫賴爾和阿諾德站得最近,男人有意無意地把她圈在了自身氣場裡營造的禁區裡,以至於平日裡和莫賴爾聊得開的演員也不敢在這時候上來和她套近乎。

  阿諾德不說話,只在莫賴爾介紹演員給他認識的時候點頭示意,莫賴爾笑著寒暄著,某一瞬間眼中劃過的光芒又諷刺又柔軟。

  突然間人群中擠出個小小的影子,闖進阿諾德營造出的禁區,抱住了莫賴爾的腿。

  「哪來的小孩子?」演員們交頭接耳。

  周圍人竊竊私語,小孩子抬起了頭,視線相交,莫賴爾突然就明白了秘密聚會上占卜師的話——

  ——你看見他就會明白的。

  那雙透徹的藍眼睛仿佛看透了自己的靈魂。

  受到衝擊的女人只不過呆了一瞬間,然而等她回過神的時候,莫賴爾發現阿諾德的視線已經移了過來。

  莫賴爾沒有理他,彎下腰熟練地抱起孩子,青色的霧氣彌漫開來,她抱歉地笑著,沖四周的人說「失陪」,轉身往外走。

  阿諾德一掃四周,每個人臉上都流露出茫然來,男人禮數周全地一頷首,跟在莫賴爾身後離開。

  孩子乖乖摟著莫賴爾的脖子,不聲不響,莫賴爾抱著他從地下一層來到金碧輝煌的一樓大廳,中場休息的時間還沒結束,貴族們三三兩兩站著聊著,青色的霧氣猝不及防地撞上一群人,猛地被衝開一個小口子。

  莫賴爾的臉色瞬間變了變,幾乎是同時,那群人中的一名男性望向了莫賴爾,髮型奇怪的先生抬起手指一抹,同樣的青色霧氣從他指尖流出,補上了缺口。除了他之外,從莫賴爾身前走過的貴族沒一個把視線投過來。

  抱著孩子的女人低頭行禮,微笑著的男性也低了低頭,算是回禮。

  垂著視線的莫賴爾沒看見,低頭回禮的男人視線直直投向她身後的阿諾德,男人嘴角柔軟的笑容近乎詭譎。

  莫賴爾同意沒察覺,她身後鉑金色頭髮的男人眯起了眼,明確地表現出對男人的敵意。

  兩個男人的交鋒只在一瞬間,然後他們仿佛什麼也沒發生般擦肩而過。

  阿諾德的心情卻因為這個瞬間變得糟糕起來,D·斯佩多,他認識這個男人,並且,相當不喜歡他。

  鉑金頭髮的男人看著身前一步處莫賴爾的背影,把不愉快的念頭從腦海中掃出去。

  到了馬車裡,莫賴爾放下孩子問:「你叫什麼名字?」

  「曼德克。」

  五六歲的孩子極乖巧,一雙藍色的大眼睛十分明亮,明亮得……仿佛帶著涼意。

  阿諾德將注視著孩子的視線轉到莫賴爾身上,女人若有所感地回過頭,碧色眸子中光芒明亮,給人同樣的涼意,仿如山間夏夜,清新,又充滿了古老傳說般的莫測神秘感。

  「曼德克,和你在一起的孩子們還好嗎?」

  小男孩視線垂了垂:「不算太好。」

  年幼的孩子出乎意料的老成,清脆的童音被刻意壓低,一句回答帶著成人式的意味深長。

  不算太好,但沒有危險。

  莫賴爾問:「那你呢,還好嗎?」

  曼德克沒有回答,他看了會兒莫賴爾,轉頭去看阿諾德,明亮的眼睛中帶著忐忑的神色,還有些好奇。

  他猶豫著,向阿諾德伸出了手。

  阿諾德一早吩咐了馬夫動身,馬車行駛在路上微微晃動,曼德克伸出的手臂也搖晃著,不知是因為馬車的晃動,還是他本身在顫抖。

  阿諾德和曼德克對視兩秒,突然瞥了莫賴爾一眼,女人覺得自己從那一眼中看出了慌張。

  莫賴爾笑起來:「願意抱抱他嗎,阿諾德先生?」

  阿諾德先生整個兒僵硬了。

  莫賴爾把和自己坐在一排的曼德克抱起來,往對面的阿諾德腿上一放:「他喜歡你。」

  曼德克坐在阿諾德腿上,揪著他的衣服保持平衡,小男孩不依不饒地抬著腦袋看他。

  「……莫賴爾。」

  和僵硬的,心情糟糕的阿諾德完全相反,莫賴爾語氣輕快:「有什麼事嗎,阿諾德先生?」

  「把他抱走。」阿諾德一字一頓。

  「好的,先生。」莫賴爾把孩子抱到自己腿上,曼德克依然抬著腦袋眼巴巴地盯著阿諾德看。

  阿諾德:「……」

  莫賴爾垂眼瞧了瞧小傢伙,也抬頭盯著阿諾德,碧色的眼睛中滿是得逞的笑意:「這樣可以了嗎,阿諾德先生?」

  阿諾德環抱雙臂,往後一靠,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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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女妖的凝視

  一個月,莫賴爾弄清了劇院孩子們所處的位置,卻沒想出有效解救他們的方法。一個月,該訓練的也訓練得差不多了。

  莫賴爾向阿諾德請示,能否把這一消息告訴喬托——至於G,還是算了吧。女人在請示的同時提出了如何把消息告訴喬托的方案,過程曲折了些,但能很好的掩蓋阿諾德的身份。

  男人聽完後說:「不用麻煩,他知道我在做什麼。」

  「這樣嗎。」莫賴爾不動聲色地掩飾了自己的驚訝,笑道,「那方便多了。」

  在喬托莊園做護院的亞伯特找上金髮的莊園主人,直接說是阿諾德先生讓他告訴喬托的,然後一股腦地把消息倒出來。

  金髮男人一臉震驚,亞伯特猜除了孩子們的事外,喬托的震驚應當還有自己是阿諾德手下的原因。亞伯特在心裡歎了氣,好吧好吧,看在阿諾德和喬托是好朋友的份上——連情報機構的首腦這一身份都不隱瞞的好朋友——自己就別介意又一個人知道自己是阿諾德部下的事了。

  喬托在震驚後很快平靜下來,他聯繫了一個亞伯特完全沒有想到的人,公爵小姐,埃琳娜。

  亞伯特有些驚訝,但想到這個人是喬托也就不在意了,即使大家都覺得「萬能」是玩笑話,但亞伯特不得不承認,金髮男人身上存在著無限的可能性。同時亞伯特促狹地想:捨近求遠找公爵小姐不找G,是怕火藥桶先生炸了嗎?

  年輕人的想法顯然帶著主觀色彩,G總是一副正經到極點的模樣,讓人忍不住想調侃。

  喬托找埃琳娜當然不是因為亞伯特猜想的原因,他確實想到了方法,兒戲一般,卻十分有效的方法。

  他讓埃琳娜聯合一眾貴族小姐,去排演一齣百人的兒童戲劇。

  貴族族小姐們大多是無聊的,劇院這種地方,沒有特殊理由家裡的大人不會讓她們經常去,但那些英俊的演員們讓她們魂牽夢繞,又想著能賣公爵一個面子,就都同意了。

  大家都知道劇院招收了百來個小演員,一個月的訓練已經能出效果,閑著沒事的貴族小姐們以此為藉口出來玩玩,不是什麼令人意外的事,倒是有好些年輕的男性貴族為了討好心上人也時刻督促著劇院。

  劇院暗地裡的勾當不得不停下來。

  至於趁他們不注意跑掉的那個孩子,管理人員咒駡幾聲後也就忘了。貧民窟的孩子,才五六歲,跑出去能有什麼好果子吃?不識抬舉。

  不識抬舉的孩子抱著莫賴爾的腿嚎啕大哭,蹲著身子想哄他的老巫師也快哭了,急得。

  他們這群人收徒弟非常講究緣分,多年前小莫賴爾一定要跟著阿爾法特他沒辦法,現在曼德克同樣不想跟他……上帝啊,他的心都要碎了。

  自己不招孩子喜歡老巫師也認了,但為什麼這次和自己搶徒弟的是自己被搶的徒弟!

  「好了,你也看到了,」莫賴爾把孩子抱起來,又是可憐又是好笑地看著老巫師,「他想跟著我。」

  曼德克止住哭聲,死死摟著莫賴爾的脖子。

  跟來看熱鬧的阿爾法特裝出悲傷的樣子:「啊,我聽到了心碎的聲音。」

  老巫師暴怒:「阿爾法特!」

  阿爾法特轉身就跑。

  眾人鬧哄哄地跟去看阿爾法和老巫師的熱鬧,莫賴爾抱著曼德克笑著往那兒瞥了眼:「我們回家。」

  曼德克的聲音裡有點不好意思:「放我下來,我自己走。」

  女人依言放下了他,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慢慢往山下走。

  莫賴爾把曼德克放在了阿諾德山腰的小莊園裡,這樣她每週能看他三次,更重要的是,在莊園裡他能獲得良好的教育。自己小時候沒條件接受教育,莫賴爾不希望他也這樣。

  因為曼德克,莫賴爾和管家傑森的話題變多了,上了年紀的管家很喜歡小孩子,包辦了曼德克的衣食住行以及教育等一系列事情,完全不需要莫賴爾操心。

  偶爾傑森也會問莫賴爾:「您是他的師父,」秘密聚會上發生的事情莫賴爾原原本本告訴了阿諾德,否則她沒法解釋怎麼又把孩子給帶回來了。既然阿諾德知道,傑森這麼說也就不奇怪了,「需要空出時間安排您的課程嗎?」

  莫賴爾搖搖頭:「我沒什麼可教他的。」

  女人碧色的眼睛如同初春的湖泊,又堅硬又柔軟,帶著對溫暖急不可待的嚮往:「我希望我的手段他永遠用不到。」

  但生活在這個時代,有點保命的本領是必須的,傑森給曼德克安排了格鬥課。

  貴族小姐們每天到劇院報導,莫賴爾不需要像之前那樣緊緊盯著。她對阿諾德是這麼說的:「有真正的貴族在,我也拉不到什麼交情。貴族們看不上我,演員們有了更好的巴結物件,我就不用去兩頭遭嫌棄了吧?」

  相處的時間越久,女人彙報工作的時候,也越來越不正式了,莫賴爾沒有察覺,這些日子她的工作狀態便是如此,一時扭轉不過來。阿諾德察覺了,卻只是不鹹不淡地看了女人一眼,在莫賴爾略帶緊張地茫然回望的時候,平靜回答:「按你說的做。」

  女人最終也沒明白他看她那眼是為了什麼。

  閑下來的女人把多出來的時間全花來陪曼德克,孩子學鋼琴的時候她能在旁邊配合著用小提琴拉幾個音——完全是初學者水準,曼德克自己練習的時候,音樂老師會過來指點一下莫賴爾。曼德克還太小,底子薄弱,格鬥課上老師讓他做力量練習,枯燥乏味的基礎練習只能自己練,老師閑著沒事,就把注意力轉移到莫賴爾身上。

  正規訓練出來的身手遇上市井裡打出來的野路子,怎麼打都覺得彆扭,打贏了轉頭看眼自己的小學生,滿頭大汗的,基礎訓練還沒做完。於是格鬥老師揪著讓自己覺得非常彆扭的莫賴爾:「再來。」

  傑森找的老師都是有真才實學的,即使是互毆也含著指導,莫賴爾慢慢摸到了門道,沒幾節課就有了提高。而格鬥老師也從莫賴爾身上學到了東西,沒過多久兩人就勾肩搭背稱兄道弟了。

  格鬥老師有了進步,把同事打趴在地上,同事驚訝于他招式的靈活:「怎麼突然開竅了?」

  格鬥老師炫耀似的把莫賴爾的事告訴了他。

  同事臉都白了:「你瘋了嗎?!那是阿諾德的女人!」

  肌肉發達的男人摸摸下巴,沉吟道:「我覺得不像。」

  阿諾德的手下,即使是武夫也是聰明的,格鬥老師這麼說了,他的同事也半信半疑地接受了。

  第二天,老師檢查了曼德克進度,給他佈置好接下來的任務後,立刻又撲向了等在一邊的莫賴爾。他沒有發現自己乖巧的小學生往門邊瞥了眼。

  在格鬥老師酣暢淋漓地和莫賴爾打了一架,被打趴的女人躺在地上不肯起來的時候,訓練室的門從外面推開了。

  阿諾德走了進來,他對莫賴爾說:「明天開始,我來訓練你。」

  格鬥老師和莫賴爾同時受到了驚嚇。


第26章 女妖的凝視

  一個星期七天,三天的晚餐後運動是在對戰中研究死氣火焰,剩下的四天,阿諾德對莫賴爾進行格鬥指導。

  啊,是的,你沒看錯,莫賴爾老闆娘每天都去阿諾德莊園。

  有時候上午在港口的莫賴爾酒館處理好事情,匆匆吃過午飯就得往半山腰的莊園趕。

  連亞伯特都忍不住用相對正經的口氣問她:「你和阿諾德……」

  話沒說完就被莫賴爾打斷:「什麼都沒有。阿諾德晚飯時才會出現。」

  雖然每天過去,但相處的時間其實並不長。

  亞伯特仔細觀察著莫賴爾的表情,女人坦然地看著他。年輕人沒能從她臉上看出一絲一毫端倪,這是必然的,情報人員都受過相關的訓練,有防備的時候,就算再熟悉的人也沒法從她的表情中看出什麼來。亞伯特想了想,換了個問題:「你的編制呢?」

  這個問題出乎意料,莫賴爾愣了下,垂下眼睛,搖了搖頭,近乎認輸一般,女人的防備鬆動了,臉上出現了某種掙扎,亞伯特一分不落地收入眼底。

  亞麻色頭髮的年輕人曲起指關節敲了敲桌:「說說吧,你怎麼想的。」

  「混日子。」莫賴爾往椅背上一靠。

  「一開始當我發現自己被提拔到貝克爾的位置上時,我做好了接受的準備。但這麼長時間了……」每個崗位都有一本工作手冊,詳細記錄著工作範圍,直到今天,莫賴爾還是沒有拿到它。

  「我的決心和勇氣已經消磨殆盡了。」

  阿諾德讓她接觸了太多東西。有侵略國充滿野心的計畫,同時又有造福西西里本地人的工程——其中以佩絲·卡特的輪船工廠為最。有血緣聯繫的兩人似乎選擇了截然不同的道路,然而卻相安無事。阿諾德和喬托是朋友,喬托一心為了西西里,阿諾德手上的許多工作顯然與之背道而馳,可鉑金髮的男人暗地裡卻對喬托有許多支持。

  「我不明白阿諾德想做什麼。」

  莫賴爾相信阿諾德是個好人,但也不認為他會為了西西里而不執行自己祖國佈置給他的任務。男人指下壓著一條細繩,繩的兩頭被截然相反的力量牽扯著,已經繃到了極限。

  在阿諾德書桌上看見的東西告訴莫賴爾,這根繩崩斷的時候就快到了。

  「我對現在的狀態很滿意。」莫賴爾直起身體,「既能接觸到很多情報,又相當自由。」

  至少現在,她不會走到貝克爾那一步。

  阿諾德難道就是出於這種考慮嗎?讓她接觸到貝克爾能接觸——或許貝克爾都接觸不到——的情報,然後認清自己的內心,從而做出選擇嗎?沒有編制,她就擁有退出的權利。

  會是因為這個嗎?

  這樣的寬容耐心已經到了溫柔的地步,阿諾德會為一個和自己沒多少交集的部下考慮到這種程度嗎?

  沒多少交集?

  不。

  莫賴爾在心裡否認。

  與機構中的其他人員相比,自己和阿諾德的接觸,可以說非常頻繁。

  她又想,為什麼阿諾德會願意指導自己的格鬥呢?

  問題一個個蹦出來,莫賴爾腦子裡亂成一團,情報人員的素質讓她強行押下紊亂的思緒,她偏了偏頭,對貝克爾笑了笑:「還是那句話,等該煩惱的時候再煩惱吧。」

  別把阿諾德想得太好,女人在心裡告誡自己。

  可腦海中另一個聲音不受控制地反駁,阿諾德先生真的很好,看看曼德克,看看你自己。

  「抱歉。」感受到手下的胳膊瑟縮了一下,莫賴爾回過神,趕忙放輕力道。

  曼德克年紀太小,就算格鬥老師只給他安排基礎訓練,一天下來,小傢伙還是會弄得一身傷。莫賴爾正幫他擦藥膏,揉化瘀血。

  小傢伙不滿的嘟囔:「你今天走神的次數太多了。」

  莫賴爾伸手捏了下他的臉:「你這口氣是跟世界史老師學的?」

  曼德克更不滿了:「你怎麼知道世界史老師是什麼口氣,無聊的課你從不陪我上。」

  莫賴爾心有餘悸:「然後被抽查的阿諾德先生注意到,再給我單獨補課嗎,太可怕了。」

  曼德克:「你就是因為這個老是走神?」

  「不,」否定脫口而出之後,莫賴爾才反應過來自己根本不需要這麼慌張,說「是」,然後把話題往訓練辛苦上靠不是更好嗎?

  說出的話沒法反悔,莫賴爾將錯就錯:「我是在苦惱耶誕節該送阿諾德先生什麼禮物。」

  耶誕節就快到了。

  從秋天一直到冬天,兒童戲劇居然還沒排演完,貴族們的熱情卻一點沒有消減,劇院方面痛並快樂著。戲劇的排演帶來了大量貴族,經理的巧舌和貴族的攀比心理讓金幣源源不斷地流入劇院,但維持著貴族們興趣的不是戲劇本身——這點讓劇院苦惱,但因為沒有解決辦法,進而就樂見其成了。

  某位貴族小姐看上了某位男演員,兩人做出了某些出格的舉動,成為某一時段貴族圈裡津津樂道的話題,閑著沒事又好奇心旺盛的其他貴族們見不到被家人關起來的小姐,就跑到劇院瞧瞧演員到底長什麼樣,順路和劇院工作人員寒暄幾句,看看兒童劇的進度,基於這是公爵女兒提議的,免不了要掏些錢。

  又有某位貴族小姐和某位貴族公子因為兒童劇而看對了眼,從而成為一段佳話,故事流傳出去,滿懷浪漫情調的年輕貴族們紛紛跑來劇院。

  從秋天到冬天,有關劇院的話題一直不斷,劇院中的一百五十個孩子也受到了相當的關注,這麼多人看著,這麼長時間過去,再把孩子偷偷摸摸送到貴族府上已經失去了意義,排完這齣戲把多餘的孩子放回去都比賣給貴族划算,劇院徹底放棄了一開始的方案。莫賴爾頭疼了很久的問題,就被喬托兒戲似的方法徹底解決了。

  「其實我的原意也只是拖時間,沒想到直接解決了。」說起這個,喬托也覺得意外。

  當然,喬托更意外的自然是亞伯特消息的直接來源不是阿諾德而是莫賴爾,酒館老闆娘居然也是阿諾德的部下。

  「塞西莉亞,耶誕節你打算怎麼過,來我家怎麼樣?」男人發出邀請,「埃琳娜也在我那兒,你可以見見她。」

  「抱歉,喬托,只能拜託你轉達我的謝意了。」莫賴爾攤手,「耶誕節我已經和別人約好了。」


第27章 女妖的凝視

  曼德克抱著布娃娃,認認真真地苦惱著:「該送阿諾德先生什麼呢?」

  莫賴爾坐在他對面:「畫張畫怎麼樣?就你的年紀送太貴重的東西沒有意義。」

  曼德克明白這個道理,他現在是由阿諾德養著——說到這個莫賴爾挺不好意思,明明是她帶回來的孩子,寄住在阿諾德家,她卻不需要出一分錢。

  莫賴爾和阿諾德提了一次,男人沉默地拒絕了她交房租生活費的要求。莫賴爾不敢往阿諾德手裡塞錢,就往管家傑森手裡塞,老人強硬地推回來:「阿諾德先生說不行。」

  莫賴爾覺得把這麼點錢推來推去挺尷尬:「一點力都不出,會讓我不安的。」

  傑森無論如何不肯收,建議道:「那麼就給曼德克買點禮物吧。」

  「可是我畫畫不好。」曼德克苦惱地說。

  「重要的是心意。」莫賴爾說,「或者你有其它擅長的才藝嗎?」

  「鋼琴,唱歌,劇院裡有人教過,現在老師也時常誇獎我有天賦。」

  莫賴爾想了想:「我覺得給阿諾德先生彈鋼琴唱聖誕歌是不太可能的。」

  「……我也這麼覺得。」

  「所以還是畫張畫吧,找簡單些的題材,重要的是心意嘛。」莫賴爾揉揉小傢伙的腦袋,「你聖誕禮物想要什麼?」

  布娃娃從來不是小姑娘的專利,曼德克抱著他的小熊蹭了蹭,彎著眼睛笑起來,小少年笑容中的感恩和柔軟完全不像他這個年紀的孩子該有的:「我已經得到能想到的最好的禮物了。」

  貧窮,饑餓,戰亂,這個年代的孩子普遍早熟,他們的成熟讓人心疼。

  莫賴爾對曼德克說:「你完全可以任性些。」

  她又揉了揉曼德克的腦袋:「你說我該送阿諾德什麼呢?」

  曼德克:「你半個月前就問過相同的問題。」

  「我又不可能時時刻刻想著這件事!」莫賴爾叫道。

  曼德克老氣橫秋:「別激動,慢慢想,還有時間。」

  還有時間,現在正是置辦聖誕禮物的時候。

  阿諾德也不例外。

  交際場上的人情往來,對親人朋友的一點心意,每一年阿諾德都要準備相當多的禮物。社交禮物有副手幫忙置辦,給親人朋友的自然就得自己挑選了。

  喬托,G,納克爾,傑森,卡特,給早就熟悉了的傢伙們挑選禮物進展順利,但還有兩個……莫賴爾,曼德克,新增的兩個名字讓阿諾德少見的猶豫了,給他們的禮物該準備些什麼呢?

  曼德克的話還好辦些,給小孩子的禮物總就那麼些,但莫賴爾呢?

  莫賴爾在為阿諾德犯難,她犯難的物件同樣在為她犯難。

  犯難卻不能直接詢問對方,傑森成了最好的選擇,被雙方詢問的管家覺得這是件挺有意思的事情。

  老人給出中規中矩的回答,莫賴爾可以為阿諾德準備袖扣,領帶,領帶夾之類的小東西,不需要太貴重,阿諾德先生什麼都不缺,心意到了就行。

  阿諾德則可以給莫賴爾送絲巾,手套,或者一點兒東方來的香料,姑娘們都喜歡這些東西。

  「當然還有珠寶首飾。」傑森對阿諾德說,「只要不是特別貴重的,作為聖誕禮物也是合適的。」

  西西里的冬天很溫暖,除了高山頂上,其餘地方不會下雪,但在沒有壁爐的地方熱出一身汗來,卻也是相當少見的。

  沒有壁爐的格鬥教室裡,一身汗的莫賴爾覺得這恐怕是她二十年來過得最辛苦的一個耶誕節,因為晚上有推不掉的貴族聚餐,阿諾德把晚飯後的訓練提到了上午。

  莫賴爾很失望,她本以為今天可以休息,耶誕節嘛!

  可既然阿諾德盡職盡責地指導著她的格鬥,莫賴爾也不會不識好歹地抱怨上司不讓她休息。連曼德克都沒抱怨今天還得上課。畢竟他們都知道,雖然辛苦了些,但最終受益的是自己。

  所以結束的時候,莫賴爾拿出了禮物,女人顯然有些局促,拉過抱著禮物等在一邊的曼德克壯膽:「阿諾德先生,聖誕快樂。唔,這是我們給您的禮物。」

  「謝謝。」阿諾德稍微有些意外,莊園裡的人,包括傑森,送他聖誕禮物一般是堆在他書房裡,等他結束了應酬再一塊兒拆,很少有人當面交給他。

  阿諾德同樣帶著給莫賴爾和曼德克的禮物:「聖誕快樂。」

  曼德克的禮物盒比他整個人還大,莫賴爾的則只有手掌大小,女人拿著自己的禮物幫曼德克扶著他的盒子。

  小男孩望著自己巨大的聖誕禮物,滿是好奇和驚訝,他藍色的眼睛閃閃發亮,臉上的笑容雀躍,總算是有了他那個年紀的孩子該有的活潑。

  莫賴爾看著也笑起來,眉眼舒展開,平日裡總帶著點精明的笑容變成了純粹的愉快。

  「謝謝,阿諾德先生。」莫賴爾和曼德克說,「聖誕快樂。」

  似乎被兩人的快樂感染,冷冰冰的訓練室裡,阿諾德嘴角的弧度似乎也鬆動了幾分:「你們也是,聖誕快樂。」

  阿諾德去參加貴族聚會,傑森回貴族區的莊園和傭人們一起過聖誕,莫賴爾帶著曼德克回到港口的酒館,酒館夥計們回去和家人過節,阿道夫和亞伯特正往聖誕樹上掛裝飾。

  耶誕節酒館是不營業的,兩個男人把大廳中的桌椅靠牆放好,聖誕樹放在了大廳正中央,吧台後的酒櫃上已經貼好了六瓣雪花。

  「聖誕快樂。」

  「聖誕快樂。」

  四人相互招呼著。

  莫賴爾不會忘了給兩個夥伴的禮物,兩個夥伴同樣不會忘了她的,男人們也給初次見面的曼德克送上了禮物,乖巧懂事的孩子自從知道耶誕節會見到這兩位,自然也為他們準備了禮物。

  豐盛的晚餐後四人拆禮物,阿道夫和亞伯特都對阿諾德送另外兩人的禮物表示了好奇。

  曼德克的是只巨大的玩具熊,亞伯特大笑著說沒想到阿諾德先生這麼有童心。

  莫賴爾的則是一枚水晶胸針,眼光老辣的阿道夫瞥了眼:「看上去不錯。」

  亞伯特一邊觀察著莫賴爾的表情,一邊語氣輕鬆地說:「來自貴族的禮物怎麼會差呢?」他問莫賴爾,「你送了阿諾德什麼?」

  「袖扣,」莫賴爾驕傲地一抬頭,「絕對不會比貴族們送的差的。」她笑著,「好吧,也好不到哪兒去就是了。」

  這個耶誕節莫賴爾第一次收到了來自貴族的禮物,這個耶誕節莫賴爾酒館的聖誕餐桌上多了名成員。

  這個耶誕節和以往一樣充實愉快。

  這是莫賴爾和亞伯特在西西里共同度過的最後一個耶誕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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