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晚禱的鐘聲
自從亞伯特向莫賴爾說明了她的情況後，女人視力恢復突然加快。
醫生很驚訝，早知道這樣，一開始就不瞞著了。慈眉善目的老人語帶感慨：「真是個堅強的小姑娘。」
堅強的小姑娘羞澀地笑了笑，冷著臉的先生看她一眼。
莫賴爾的視力不可挽回地退步了，曾經因為太過明亮而顯得鋒利的眼睛現在如同籠著層霧般，女人的眼神因此變得柔軟，雷厲風行的老闆娘似乎也變得溫和了。
溫柔的莫賴爾更符合當下審美對你女性的要求，漂亮，脾氣好。
這些當然都是錯覺，莫賴爾老闆娘還是那個大大咧咧的姑娘。
可即使明知是錯覺，看見這樣的莫賴爾阿諾德還是會覺得不愉快。
那感覺就像是老虎……不，阿諾德把可笑的想法趕出腦海，塞西莉亞·莫賴爾一點兒不像老虎，充其量就是只野貓。
是的，就是這樣。阿諾德好像看見一隻上躥下跳，滿山亂跑的小野貓被剪掉了爪子尖，不得不變成被貴婦人們抱在懷裡的家貓。
貓的爪子尖會再長出來，莫賴爾的眼睛卻好不了了。
想到這裡，阿諾德先生的心情更惡劣了。
醫生拆掉了莫賴爾腦袋上的繃帶，說小姑娘可以適當的增加戶外運動。小姑娘伸手想去摸後腦勺上縫了幾針的傷口，被亞伯特一巴掌拍開。
「傷口周圍的頭髮是不是被剃光了？」
亞伯特瞅了眼：「頭髮披下來，看不出的，小臭美。」
莫賴爾伸出手，準確地蓋住了亞伯特的臉，把他的腦袋往遠處推：「給臭美的我留點面子吧，一周沒洗頭了，幸好是冬天。」
亞伯特揉著臉：「出去走走嗎？」
被關了一個星期的莫賴爾早就悶壞了：「當然！」
事實證明，就算被剪掉了鋒利的爪尖，野貓她還是野貓。
秘密聚會所在的山谷入口處，披散著頭髮的女人看見獨自走來的鉑金髮男人，笑著對他揮了揮手。
阿諾德語氣生硬，男人似乎相當惱火：「我記得，你出門是去散步的。」
女人調皮地眨了眨眼睛：「我只是散步散得稍微遠了些。」
阿諾德口氣極差：「從內地散到港口嗎？」
男人不加掩飾地表現出自己的惱火，莫賴爾沒法假裝沒察覺：「好了，先生，」她的口氣像討饒，又像是在哄任性的孩子，「來吧，我想你會高興的。」
醫生走後，亞伯特和莫賴爾一起出去散步，過了半天，亞伯特獨自一人回來了，表情嚴肅的猶太人如臨大敵般地走向阿諾德，對阿諾德說莫賴爾在秘密聚會的樹林等他，女人讓他帶幾個手下到山腳處，有禮物要讓他們帶回去。
傳完話，亞伯特告辭離開，莫賴爾不在，猶太人一秒也不想和阿諾德呆在一塊兒。
阿諾德出門前向傑森說了聲，管家問那還需要準備大家的晚餐嗎？
大家。
不僅是阿諾德自己的晚餐，還有莫賴爾和亞伯特。
自然是不需要了。
但被傑森這麼一問，阿諾德突然產生了一種被放鴿子的氣憤。
所以面對莫賴爾，他怎麼可能有好臉色。
聚會地點有了微妙的改變，莫賴爾帶阿諾德走進去，今天篝火周圍沒人跳舞，女巫巫師秘術師也沒呆在自己的小圈子裡，都聚在在篝火前看著什麼。
赤.裸著上身的男人們手裡拿著□□，槍頭指著蜷縮在篝火前的一團黑影。
走進了就能發現那是被綁成一串的人，其中有三張臉阿諾德有些印象，是在林中小屋被他打暈的襲擊者。
那天跟曼德克去找莫賴爾的只有阿諾德一個人，曼德克雖然指出了地窖中的傷者，但阿諾德一個人只能帶莫賴爾走，等回到大路聯繫上接應人員，送走莫賴爾再回到小屋，裡面已經一個人不剩了。
阿諾德可以根據現場的蛛絲馬跡一路追查下去，但事情有輕重緩急，打劫，也許再加上綁架窮人——貴族富商被綁架，阿諾德這裡不可能沒消息——在大堆積壓的卷宗中排不上號。
被抓的六個人已經神志不清了，神秘聚會上的人如同圍觀珍惜動物似的圍著他們看。
阿諾德想，或許昏迷對他們來說是最好的選擇，被這麼一圈人圍著，壓力恐怕更大些。
女人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帶著點興奮：「怎麼樣，阿諾德先生，您喜歡這份禮物嗎？」
談不上喜歡，也說不上討厭，他在意的還是女人說去散步結果跑來了這兒。
所以阿諾德沒說話。
莫賴爾早就對他的沉默習以為常了，幾個月的相處下來，女人對阿諾德于沉默中無形散發出的壓迫感也已基本免疫。
她收斂了下自己抓到仇人的痛快，正色道：「我們從他們嘴裡得到了一個消息。」
「不止他們在抓人，還有其他人也在做相同的事情，抓來的人統一交給收貨人——他們是這麼稱呼上峰的——然後抓人的苦力們按人頭提錢，錢有多少，按年齡，性別，體質劃分。」莫賴爾說，「我懷疑他們的上峰在從事奴隸貿易。」
「至於為什麼他們只抓老人，孩子，女人，還有餓得半死沒反抗力的，那是因為他們打不過壯勞力。」莫賴爾整張臉都皺了起來，「這麼一想被他們抓住的我實在是太丟臉了。」
阿諾德：「你是女人。」
莫賴爾身手可以算中上，但男女身體素質的差異，讓她在面對圍攻時沒有勝利的可能。
莫賴爾意外地眨了眨眼：「您是在安慰我嗎，阿諾德先生？」
阿諾德快速換了話題：「要讓我帶回去的禮物就是他們？」
「是的，」莫賴爾點點頭，指了指拿著□□的男人們，「他們會幫我們把人運到靠近山腳的地方，讓後麻煩您叫人上來接。」
「那麼走吧。」
有男人們在，搬運屍體當然不需要莫賴爾動手。一旦莫賴爾出現就會出現的阿爾法特對自己的徒弟說：「我對阿諾德先生的出現表示驚訝。」
莫賴爾不明白：「為什麼？」
「你忘了你讓你的猶太人夥伴帶去的是什麼口信了嗎？禮物——我問過你，禮物是不是你們機構的暗話，你說不是。阿諾德居然真的會因為你語焉不詳的傳話特地跑一趟，而不是先派人來問個清楚，我覺得很驚訝。」
莫賴爾：「他可以問亞伯特。」
「『要讓我帶回去的禮物就是他們？』」阿爾法特複述了一遍阿諾德的話，「你認為說出這樣的話的阿諾德問過亞伯特嗎？如果他問過還這麼問——可能嗎？」
莫賴爾垂了垂眼，回答：「不可能。」
「所以我覺得驚訝。」阿爾法特總結道，「你們之間的相處方式不像上下級，更像是朋友。」
透過樹葉的縫隙隱約可見山腳的燈火，阿爾法特拍拍莫賴爾的肩膀：「好了，我就送到這兒，下次有事別客氣，告訴我們，我們會幫忙的。」
莫賴爾笑：「我這不是沒客氣嘛。」
秘密聚會的人散佈西西里各處，莫賴爾散步時刻意往劇院附近的據點走，果然找到了留守的人。
酒館老闆娘斤斤計較，眥睚必報，向留守的人講述了自己的遭遇，秘密聚會成員當即表示要幫她報仇。
社會背面的網路神不知鬼不覺地運作起來，莫賴爾給出線索，占卜師找出目標的藏身地，巫師舉著法杖，秘術師懷揣著藥粉前去抓人，胸膛上繪著猙獰圖騰的健壯男人把他們扛回深山。
秘密聚會是個相當護短的小團體。
「覺不覺得他們有些可愛。」莫賴爾笑著問阿諾德。
阿諾德看她一眼，眼神中居然透出了兩分無奈，然後男人閉上眼睛，習慣性地用休息來度過馬車上的時光。
馬車裡，相對而坐的兩人再無初時的拘謹，阿爾法特是對的，他們確實已經成為了朋友。
第32章 晚禱的鐘聲
把莫賴爾送到酒館的時候正是晚餐時間，女人下車前客套兩句，自然要問阿諾德的晚餐怎麼說，從莫賴爾酒館出發，無論是到劇院那兒的小莊園，還是貴族區，都需要花不短的一段時間。
於是莫賴爾問出口後直接又接了句話：「不嫌棄的話，就在我這裡解決吧？」
阿諾德想了想，點頭同意。
晚餐時間，莫賴爾酒館人滿為患。所謂一回生兩回熟，當熟客們再次看見阿諾德的馬車時，已經不怎麼驚訝了，但當貴族先生跟在好久沒出現的老闆娘身後走進了酒館，他們還是狠狠噎了下。
莫賴爾酒館的生意很不錯，大廳裡人挨著人，當老闆娘帶著貴族經過時，大家都自覺地讓出路來。莫賴爾帶著阿諾德進了廚房裡辟出的小餐廳，一直以來，她就是在這裡招待亞伯特和阿道夫的。
阿諾德當然不會自己去鍋裡撈東西，莫賴爾問他想吃什麼，男人回答隨意——隨意，做主人的最討厭客人說這種話。
莫賴爾按照小莊園裡常出現的菜色給阿諾德準備了晚餐，順手給自己也弄了份食物。
兩人面對面坐著，默不作聲地吃著飯。
酒館廚師的手藝比不上莊園裡的大廚，但吃到熟悉的味道，莫賴爾心滿意足。想著對面的貴族先生必然不會說不好吃——就算他確實不喜歡——莫賴爾徹底放下心，整個人呈現出一種回家了的放鬆感，一種充滿自信，甚至是自豪的主人翁姿態不知不覺地出現在她身上。
吃完晚餐，阿諾德離開，年輕的女酒保一邊收拾盤子一邊對老闆娘說：「不和那位先生一起散散步嗎？」
「在酒館附近散步？我瘋了才會這麼做。」不在意別人目光不代表樂意被圍觀。
女酒保感慨：「說實話我相當佩服你呢，塞西莉亞。和那位先生一起吃飯不會消化不良嗎？遠遠瞥見他那張沒有表情的臉我就害怕地發抖。」
莫賴爾瞥她一眼：「沒把盤子摔了吧。」然後女人笑起來，「難道不該是因為他英俊的臉蛋而窒息嗎？」
女酒保氣鼓鼓地說：「雖然我確實愛看小說，但現實中我才不是那種姑娘。」
「好吧好吧。」莫賴爾拍拍她的肩膀，「我先上去了。」
有一堆帳本在房間裡等著她看呢。
「哦，糟糕。」點上油燈，莫賴爾攤開帳本，發現自己要趴在本子上才能看清上面的數字，效率低不說，沒看幾頁就覺得眼睛很累。
「或許該去買副眼鏡？」莫賴爾眨了眨有些酸澀的眼睛，「上帝啊，那可是奢侈品。」
進出眼鏡店的不是貴族就是富商，酒館老闆娘覺得自己還沒到能進門的程度，看帳本，就找熟人幫忙吧。
學識淵博的猶太小夥是最佳人選，莫賴爾對亞伯特說：「我把店盤給你怎麼樣？短工一躍成為酒館老闆，質的飛躍。」
亞伯特拒絕道：「我才不要。天天應付那麼多客人，煩都會被煩死。」
「客人們可都是很可愛的，他們主動上門來把口袋裡的錢送給你。」莫賴爾說。
「我可沒本事讓他們主動來送錢。」亞伯特說。
年輕人給莫賴爾出主意：「可以讓阿諾德派人來幫你，你是在去找他的路上出的事，他該負責。」
「我去找他是因為他免費，義務地教授我格鬥。」莫賴爾說，「路上出事是意外，阿諾德在我去之前特地派人提醒我注意安全……沒道理再讓他負責。」
亞伯特聳聳肩：「雖然是這個道理，但我總覺得你越來越偏向阿諾德了。」
莫賴爾也聳了聳肩，做無奈狀：「東方有句古話『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軟』。」
亞伯特：「好吧，你確實在阿諾德那兒吃了幾個月的晚餐，但你沒拿過他什麼吧？工資不算，當然聖誕禮物也不能算。」
「被你這麼一說，我不知為什麼覺得有點兒自豪。」
亞伯特嗤之以鼻：「出息。」
被亞伯特點明的自豪感只維持了幾個小時，阿諾德派人送來了一個精緻的小禮盒。
打開，是一副銀色邊框的眼鏡。
到處打短工的亞伯特看了看鏡腳上刻著的花體簽名：「大師級訂製品，做出來得花點時間……讓我想想……唔，在醫生最後為你檢查視力後阿諾德立刻就下訂單了。」
年輕人把眼睛架上了莫賴爾的鼻樑：「怎麼樣？」
莫賴爾眨巴幾下眼睛調整焦距：「很清楚。」
亞伯特一拍手：「塞西莉亞，你千萬不能手軟，拿不穩眼鏡摔碎了……我想你不會想知道這副小東西值多少錢的。」
幾天後喬托來找莫賴爾，看見戴著眼鏡看帳本的老闆娘大吃一驚，詢問後才知道莫賴爾在耶誕節假期經歷了不愉快的事情，金髮男人表情悲傷，莫賴爾最看不得他這樣的表情：「你找我有什麼事，喬托？」
「是這樣的。」喬托表情中帶著為難，和他進門時興沖沖的表情形成鮮明的對比。他小心翼翼地看著莫賴爾，仿佛受傷後的女人就像她鼻樑上的眼鏡一樣，一碰就碎。
見鬼，眼鏡也不是一碰就碎的東西好嗎！
「湯姆和珍妮半個月後將舉行婚禮，我想，你能不能來負責餐點？」
莫賴爾一時想不起喬托話中的兩人：「誰？」
「湯姆和珍妮。」喬托重複道，「湯姆現在是輪船工廠的一員，你以前幫助過他，珍妮是弗蘭克·保羅的女兒，保羅你應該還記得吧？」
「雜貨店老闆，」莫賴爾點點頭,「我經常在他那兒買東西。」
喬托學著保羅的口氣：「莫賴爾老闆娘每次都給了太多的小費。」
「不算多。」看見喬托揶揄的表情，莫賴爾加了句，「在港口不算多。」
港口商業街的小費標準放在貧民窟是一筆相當可觀的財富。
「好吧，」喬托不糾結於小費的問題，「你能來嗎？」
「當然。」莫賴爾一口答應下來，「不過，雖然是老熟人辦喜事，我也不會做白工。」
喬托嚴肅地說：「我不是來拜託你幫忙，是來給你介紹生意的。」
金髮男人繃著的表情一松，調皮地眨眨眼：「不過看在老熟人的份上，打個折吧？」
莫賴爾挑眉一笑，酒館老闆娘瞬間變成了狡猾的生意人：「哦，喬托，你真的要和我講價麼？」
喬托徹底笑開：「完全不敢。」
半個月的時間很快過去，湯姆和珍妮的婚禮如期舉行。這場婚禮熱鬧體面，到場的每個人都被感染。大家給這對新人送上祝福，看著他們在神父的主持下完成儀式，交換戒指。
婚禮讓人愉悅，莫賴爾在愉悅的心情中把收入登記上帳本，幾乎就在她寫完數字的那個瞬間，傳來了噩耗。
第33章 晚禱的鐘聲
弗蘭克·保羅出事，莫賴爾是最早得到消息的那批人。
從貧民窟奔來的男人懇求莫賴爾幫忙，雜貨店老闆被地主的人圍毆，撐不了多長時間了。
為什麼會找上莫賴爾很容易理解，她和保羅關係不錯，身後又有貴族阿諾德做靠山。
莫賴爾沒有猶豫，抓起披肩就跟來人往貧民窟跑。
半路上，他們遇到了又一個從貧民窟跑出來的人。
「醫生！」那人揪著先前來找莫賴爾的男人的胳膊，「我們需要醫生！」
男人和莫賴爾按著他：「慢慢說。」
女人的口氣鎮定嚴肅，來人稍微冷靜下來些，急切道：「地主的人把保羅打成重傷後威脅貧民窟的醫生不許救助他！想想辦法吧！這裡這裡醫生嗎？！」
莫賴爾一時訥訥，有，當然有醫生，但港口的醫生通常不會願意救治貧民，就算給他們雙倍的診金，那些自命不凡的醫生們也不願意踏入骯髒的貧民窟。
來人沒在意莫賴爾的沉默，他當然也知道港口的醫生是什麼德行，他來找莫賴爾不是為了這個，來人火急火燎地說下去：「地主的人還帶走了將近二十個幫保羅出頭的男人……當時的場面非常亂，有女人小孩阻撓著，不想讓自己的丈夫、父親，或者兄弟被帶走，結果也被打成重傷，他們甚至對孕婦出手……畜生！」
來人是想讓莫賴爾想辦法把被抓走的人救出來，可他不熟悉莫賴爾，不清楚女人到底願意幫他們到哪一步，於是寧願多花些時間，把當時的場景描述地的稍微詳細些。
慘狀能喚起同情心，同情心能喚起良知。
售賣同伴的痛苦來換取同情，說話人內心非常悲哀。
莫賴爾愣了一兩秒，發散的視線重新凝聚：「你知道阿諾德莊園在哪兒嗎？」
「知道。」
「幫我傳個話給阿諾德先生，就說莫賴爾在貧民窟等他。」
來人眼睛一亮，匆匆行了一禮，飛奔出去：「好的！」
莫賴爾轉向另一個人：「我們去找醫生。」
醫生們都不肯去，莫賴爾費盡口舌，許以重金，才有一個滿身酒味的傢伙不情不願地提著醫藥箱跟著他們走了，醫生嫌累不肯走得太快，更別說跑，他要坐馬車，貧民窟的小路哪能塞得進馬車。有求於人不能一個勁的催，莫賴爾心裡非常暴躁，卻不敢表現在臉上。
時間已經過去了太久，女人幾乎已經不抱希望了，但身邊滿頭大汗的貧民窟男人眼中的急切與掙扎讓她沒法放棄這最後一絲希望的火光。
然而到底是晚了。
等莫賴爾趕到的時候，雜貨店老闆已經咽了氣。
喬托和一個莫賴爾不認識的年輕人跪在保羅身邊，金髮青年閉著眼睛，手貼在保羅胸口，他表情平靜，平靜中透出刻骨的悲傷。
似乎是結束了一段禱告，金髮男人猛地皺起了眉，仿佛承受不住重量似的更深地彎下腰，整個人的身體緊繃到了極致，莫賴爾以為下一秒他就會呐喊出聲，可他沒有。
喬托一直是溫和的，他身上很少出現激烈的情緒，曾經有人開玩笑說喬托該生的氣全部由G代勞了。
在某種程度上，喬托比阿諾德更克制，他始終以溫和的態度對待別人，無論是朋友，還是對頭。但他的溫和不是懦弱，無論受挫多少次，他依然為貧民們的幸福奮鬥著。
莫賴爾聽見那個陌生的紅發年輕人對喬托說：「建立自衛隊吧。」
眾人把保羅的店收拾了一下，將老人的屍體安置進了屋子裡。
父親的死訊傳到了女兒耳中，姑娘紅著眼睛要為父親報仇，她的丈夫說不通她，找喬托過去幫忙。喬托的狀態讓人不放心，紅發年輕人紮科特也跟著去了。
雜貨店外，受傷的女人小孩拒絕接受醫生的治療，原因是他治療了第一個人後就要求莫賴爾給錢，而他的技術——外行人都看得出，實在不怎麼樣。
莫賴爾不理他，醫生對酒館老闆娘還是有些忌憚的，沒敢死纏著，準備治完所有人後統一收錢，結果他主動伸出的援手卻被拒絕，這下可好，醫生扯著嗓子就罵開了。
他不敢糾纏莫賴爾就對著貧民們叫囂：「讓我白跑一趟？！拿不到錢我不會走！」
目光不善的貧民們沉默的盯著他，貧民的忍耐在醫生眼中是懦弱和退讓，他變得更加的氣勢洶洶。
貧民們沉默著，整片場地上只聽得見醫生囂張的聲音。
所以當莫賴爾的聲音響起的時候，大家都聽得格外清楚。
「我不介意讓您永遠留下來，醫生。」
平靜的，徹頭徹尾的威脅。
然後是哢噠一聲彈開保險的聲音。
誰都沒想到莫賴爾會隨身帶著槍。
手裡握著槍的女人，聲音和表情都非常平靜。
豔麗，輕佻，風騷。人們用很多不同的詞語來形容莫賴爾，但從沒人想過這個女人有一天會讓人覺得那麼的危險。
「不！你不能這麼做！我是個醫生！」酒鬼醫生聲嘶力竭地叫起來，他蹣跚著後退想要躲開莫賴爾的槍口，他直覺女人真的會開槍，但可笑的尊嚴讓他想要維護自己僅存的體面，不肯背轉身狼狽逃跑。
在貧窮與戰亂的雙重壓迫下，西西里非常需要醫生，然而現實環境別說是醫生了，連相關的人員都很難培養出來。
他是個醫生，雖然技術糟糕，但他到底是個醫生，走到哪兒都要被奉承被巴結的醫生！
想到這兒，酒鬼找回了信心，莫賴爾不會開槍的。
他的心理狀態表現在臉上，就在他表情改變的那一瞬間，槍聲響了。
莫賴爾垂下冒著煙的槍口，平靜道：「那麼證明你作為醫生的價值吧。」
醫生後知後覺地尖叫起來，莫賴爾射穿了他的小腿。
女人對醫生的尖叫聲充耳不聞：「別愣著了，我給你留了一雙完整的手。」
阿諾德就是這個時候到達的。
騎著馬的男人居高臨下地看了眼抱著腿滿地打滾的醫生，又看了看莫賴爾手裡的槍，最後才把視線定格在了女人臉上：「莫賴爾，你在做什麼？」
或許是男人太過冷淡的嗓音讓酒鬼醫生產生了誤會，他在泥濘的地上爬著靠近了阿諾德，他伸長手想要抱住阿諾德的腿，男人一拉馬韁避開，醫生摔回地上，氣若遊絲地哭著：「救救我，先生，救救我。」
莫賴爾把槍收起來，平靜地回答阿諾德：「清除社會渣滓。」
阿諾德瞟了趴地上的人一眼：「如果目的是清除，你該打頭。」
酒鬼醫生的呼救卡在了喉嚨裡。
莫賴爾的回答是這樣的：「所謂的渣滓，就是指即使我們不動手，他遲早也會被社會的自淨功能清除。我只需要加快一下進度。」
而那些傑出的人，即使遭遇人為的困難，依然能在最後成就輝煌。
阿諾德看著莫賴爾，男人的視線深深望進女人的綠色眸子。
有那麼幾秒，兩個人誰也沒說話，貧民窟的骯髒，醫生的哀嚎，圍觀者不安的視線統統消失了，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彼此，他們從對方眼中看見了某種又朦朧又清晰的東西，像是希望，像是嚮往，或者，又像是其他什麼。
阿諾德微微挑了下眉毛，語調揚起些微的弧度，不算明顯的疑問語氣帶著意味深長的味道：「莫賴爾？」
女人準確地接收到了阿諾德話裡的意思，男人在問她讓他來做什麼。
莫賴爾略低了下頭：「這邊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