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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紅樓)紅樓之拖油瓶》作者:八爺黨【完結】

  ☆、第一百一十五章

因著秦氏女不可言說的身世之密,寧府迎親當日賓客雲集,其絡繹不絕竟比昔日賈母生辰還要熱鬧些個。
    不過大家捧的都是誰的顏面,在座賓客堂課相視一笑心照不宣,自覺心中的小盤算不足為外人道。
    尤三姐兒因著陳園並賢媛集一事,倒在京中誥命貴女之間頗有人緣兒。因而這日雖是寧府迎親辦喜,然尤三姐兒這位嬌客卻也少不得同各家女眷寒暄熱絡,忙的不可開交。
    鳳姐兒年後小產,將養了大半年的工夫,早已恢復如初。因著今日是寧府籌辦喜事兒的大好日子,寧府又人丁稀少,尤氏生恐迎親當日招待不過來,恐失了禮數叫人笑話,便向賈母說明,請鳳姐兒過來幫襯些個。至於李紈,一則世人皆避諱守寡之人不祥,不好衝撞了喜事,二則李紈身懷六甲,著實也不方便出來走動。
    賈母因著陳家素來與太子親厚,且尤氏又是個溫柔賢惠,言語爽利的性子,頗喜尤氏的為人。此刻聞聽尤氏所求,自然不會不應。
    至於鳳姐兒此人,因素日最喜攬事辦,且好賣弄才幹,況且因著年後小產一事,失了賈母的歡心。又因著給自己的陪嫁丫頭開了臉兒送與賈璉做姨娘,自覺在家中失了顏面,此刻更是巴不得遇見這事兒——也好叫榮寧兩府之人瞧一瞧自己的手段能為,免得眾人都將她當做軟柿子拿捏,將來不好鈐束。
    因此迎親這一日的寒暄貴客款待來人,鳳姐兒倒是態度熱忱談笑風生,且比尤氏這個正經婆婆還要緊張一些。
    一時迎親隊伍家來,且在寧府正堂拜了天地入了洞房。王熙鳳少不得帶著自家妯娌跟著入了洞房陪著新娘。
    那秦氏女小名兒可卿,生的果然是一副冰肌玉骨,花容月貌。且言語溫柔,舉止風流,別說是賈蓉那個毛頭小子,便是賈府一眾妯娌姑嫂都忍不住看的呆了。
    尤三姐兒冷眼瞧著秦可卿含羞帶怯卻落落大方的應對著眾妯娌的寒暄,心下想著秦可卿在書中的結局,少不得唏噓長嘆。
    至晚間家去時,陳氏因說起白天席上有各家女眷打探起二姐兒、三姐兒的年紀並終身大事,尤三姐兒方回了神,向陳氏說道:「媽只管二姐姐一個人便罷。我如今還小,且沒想過那麼遠的事情。便是有朝一日我真的要談婚論嫁時,我也須得挑選一個合我心意的郎君。否則便是貌比潘安,富過石崇,我也不肯嫁的。」
    陳氏素來便知道三姐兒是個有主意的人。不過婚姻大事總得要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想要尤老太太並尤子玉這些時日在自己耳旁的旁敲側擊,陳氏少不得笑道:「哎呦呦,你如今事情做得大,心也愈發大了。從來只聽說這婚姻之事須得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裡能讓你自作主張,私定終身?倘若傳將出去,豈不是惹人笑話?」
    「笑話?我不笑話別人就不錯了,哪裡還怕人笑話我?」尤三姐兒接了一句,便笑道:「何況她們就是笑話我也不怕。個家門另家戶,誰若是有那個閒心,先管好自己的日子。否則便是咸吃蘿蔔淡操心,我有一百句話等著她。」
    陳氏聞言莞爾,開口說道:「這事兒你別跟我說,我也管不了你。待我明兒回家一趟,少不得同你舅舅說道說道。都是他招的,把你養成這麼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將來嫁不出去,便讓你舅舅養你一輩子才好。」
    尤三姐兒聞言,嘻嘻地笑道:「我哪裡用得著舅舅養活,我自己便能養活我自己的。不光是我自己,便是媽和姐姐弟弟也能養活的起。」
    陳氏越發的笑道:「是啊,你如今可是長安城內聲名赫赫的巨商豪富。世人都贊你是脂米分隊裡的英雄,便是一萬個男兒也不及你這一身的本事。我如今在外交際寒暄,誰家誥命不羨慕我的命好。既有了那麼一個好哥哥好兄弟,如今又有了你這麼個好閨女。下半輩子且不用愁了。」
    尤三姐兒笑眯眯的猴兒進了陳氏的懷中,摟著陳氏的脖頸笑道:「這話算是說對了。媽且不要著急,咱們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陳氏聞言,越發欣慰的拍了拍尤三姐兒的胳膊。因說道:「天色不早了。你今日鬧了一日也該累了。快回房洗漱安歇罷。」
    尤三姐兒笑著答應了。一時告辭而去。回房洗漱安歇,一夜無話。
    目今且說秦可卿入門沒過幾天,榮國府又打發人來報喜,只說賈珠之妻李紈生了一個六斤二兩的大胖小子,賈珠一房總算有了香火繼承。
    尤三姐兒對此毫不意外,且命人以上等封封賞了榮府前來報喜之人。陳氏也著人送了一份賀禮打發人送到榮府。
    洗三之日各家誥命女眷皆來道喜。
    一時看著李紈之子洗了澡,大家彼此稱贊了一回吉祥話,便到了廳上說話兒。尤氏且拉著李紈的手兒笑道:「你如今也算是苦盡甘來了。」
    李紈聞言苦笑,心底有千百句的苦汁子,嘴裡卻說不出來。只得抱著襁褓里的哥兒笑道:「幸好我如今還有這麼個哥兒陪著,否則我竟不知這剩下的日子該如何是好。」
    尤氏聞言長嘆。想了想,話鋒一轉的道:「聽說你將身邊的那些個姨娘通房都打發了?」
    李紈聞言長嘆,因說道:「我一個人苦命也還罷了。何況要拽著她們陪我呆在這裡。趁著年紀還輕,手內又都攢了些銀錢,便放她們出去,將來再尋個老實人過日子,過好過歹也算是我的一份心了。」
    尤氏聽了這話,默然半日方才拉著李紈的手笑道:「這話也是。你如今既有了哥兒,只要安心將哥兒撫養成人。將來出息了給你掙回一個誥命來。也不枉你吃了這些苦熬了這些年。」
    李紈要笑不笑的扯了扯嘴角,口內說道:「我如今也是這麼想的。過好過歹,不過是命罷了。」
    兩人不過說了幾句話,便抱著孩子出去款待女客。鳳姐兒看著襁褓里的哥兒,少不得想起自己那沒緣分的哥兒來,登時一陣心酸眼饞。便笑著迎上來要抱。
    李紈對著鳳姐兒這個妯娌,私底下也是有些百感交集的。只是面兒上倒還有說有笑的。眼見鳳姐兒要抱孩子,李紈少不得依了鳳姐兒,且把哥兒小心翼翼地放入鳳姐兒懷中,又教她該如何抱孩子。
    鳳姐兒感覺著懷中襁褓的重量,只覺著又輕又軟,又沈甸甸的。抱了一會子,就將哥兒還給李紈。卻是笑著找到了尤三姐兒。兩人寒暄幾句,竟是提起了陳園。
    原來王熙鳳也是有意要入賢媛集的。只是她前些日子身子不爽,又忙著哄賈母高興,哄賈璉心回意轉,這才作罷。
    如今後宅之事皆以安插妥當,便是當日被逼無奈送到賈璉房中的幾個陪嫁丫頭也都死的死,攆的攆,只剩下平兒一個臂膀倒是忠心耿耿,且能幫她操持家務的。鳳姐兒這才安下心來,便又把主意打到了陳園的上頭。
    尤三姐兒知道以鳳姐兒的心性,必然是想湊這個熱鬧的。甚至還想著參與賢媛集的日常管理以彰顯自己的本事。
    尤三姐兒對此不置可否。她相信以鳳姐兒的才智手段,必然能夠勝任某些職位。不過前提卻是鳳姐兒須得明白朝廷律法,知道什麼叫遵規守紀,否則便是害人害己。尤三姐兒只是個生意人,她可不想做出引火燒身或者引狼入室的蠢事。
    鳳姐兒當然不可能知道尤三姐兒的一番顧慮。聞聽三姐兒願意將自己引入陳園的時候,鳳姐兒已然很高興。再聽到三姐兒甚至願意在恰當的時候將自己引薦給賢媛集的理事會,鳳姐兒更是喜出望外。握著三姐兒的手連連道謝。沒想到尤三姐兒話鋒一轉,卻是提起了另外一件事——
    「好叫璉二奶奶知道。因著賢媛集的理事會需得操持賢媛集內的各項事務。更需要在朝廷危難之際集錢糧賑濟百姓輔佐朝廷。所以賢媛集內的理事不但要讀書識字,更要熟讀朝廷律法典章,如此才能更好的管理事務。我熟知璉二奶奶心性為人,知道以你的聰明才智,在這些俗務上應該難不倒你。只怕您在書寫律法上略有不如,倒是被人駁了回來,反倒面子上不好看的。我想著不如璉二奶奶平日里多學些讀書識字,多看一看朝廷律法,有備無患。」
    說罷,尤三姐兒又衝著王熙鳳歉然一笑,開口解釋道:「我雖然是賢媛集的創始人。可如今賢媛集內說的上話的卻是各位皇子妃乃至太子妃的。我人微言輕,實在不好多言。還請璉二奶奶見諒。」
    王熙鳳聽了尤三姐兒一番話,心下便涼了半截兒。她出身王家,家中原本也是信奉女子無才便有德。所以她們王家的女兒都不曾讀書識字,最多也就識得賬本子罷了。
    如今陡然聽聞三姐兒如此說,王熙鳳心下便有些不自在。不過她向來都是個不服輸的要強之人。心下沮喪,面兒上卻絲毫不露,仍舊滿面春風的笑道:「三妹妹放心罷。你這一番話是為了我好,我豈有不知。今後在家,我一定好生讀書。絕不會讓你在舉薦我時被其他人笑話的。」
    話音兒未落,又向尤三姐兒親親熱熱的笑道:「三妹妹還是稱呼我嫂子罷。你我之間這麼投契,何必口口聲聲的璉二奶奶,反倒生分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尤三姐兒聞聽鳳姐兒所言,倒是順其自然的改口叫了句「璉二嫂子」。鳳姐兒欣然笑應,還要開口說什麼,只見尤氏笑眯眯的迎了上來,笑著說道:「外頭已經快開席了,你們不去席上坐著吃酒聽戲,跑到這角落里咕嘰什麼?」
    尤三姐兒聞言一笑,起身說道:「不過隨意閒話幾句,這便過去了。」
    尤氏又笑道:「我知道你不愛吃席,總怕吃不飽。待會子席散了,你跟著母親和二姐姐隨我到東府去,我特地預備了你最愛吃的幾道菜。還有一罈子好惠泉酒,咱們母女姊妹也趁此機會好生聚一聚。」
    鳳姐兒聞言,接口笑道:「哎呦呦,知道你們母女姊妹的感情最好。這錯眼不見,便找過來了。不但有好酒好菜,還能一起親香說話兒。見的我們都是孤零零一個,竟成了沒人疼的了。」
    尤氏聽了這話,少不得朝著鳳姐兒的腮上擰了一把,開口說道:「你若是喜歡,待會子席散了你也跟著過來散淡散淡。別說我不疼你。今兒我單請你,並不請別人。也省的你們府里去的奶奶太太多了,你還得跟在一旁伺候著。半點兒清閒不著。」
    鳳姐兒聞言,果然心動。想了想,開口說道:「你要是誠心請我。那我便同太太說一聲兒。待會子席散了,我先忙完了這邊的事兒,再過去找你們。只要你們別煩我是個不速之客就好。」
    尤氏拉著鳳姐兒的手笑道:「那就這麼說定了。我家裡的好酒好菜已經預備妥當。你若是不來,我可不依。」
    眾人說笑了一回,便至席上聽戲吃酒。
    至晚筵宴盡歡而散,陳氏果然帶著兩個姐兒隨著尤氏到了寧府。賈珍並不在,也不知道跟著誰家子弟到哪兒鬼混去了。只剩下賈蓉秦氏小夫妻兩個,向著陳氏母女請過了安,正要走時,只聽尤氏笑道:「蓉小子先走罷。讓你媳婦留下來,人多了說話熱鬧。」
    賈蓉聞言,只得笑應。且吩咐了秦氏幾句好生服侍長輩們,這才躬身告退。
    陳氏便拉著秦可卿的手兒,一長一短的問些家務人情。
    秦可卿生的冰肌玉骨,花容月貌,心思也是極為靈透乖覺。嫁入賈家不過幾日光景,不但長輩們喜歡她溫柔孝順,平輩們喜歡她和睦親密,就連下人們也都百口稱贊。能做到這一點的人,就算素性真的溫柔和善,然其手段心性也覺不一般。
    比如尤氏,在秦可卿入門之前還有些芥蒂不滿,這才幾日工夫,便喜歡的不拘到哪兒都帶著她。婆媳兩個形影不離,倒像是一雙親姊妹似的。
    陳氏見狀,少不得也對秦可卿多了三分親暱。秦可卿雖然出身寒微,卻也知道陳家在京中的顯赫之勢。更曉得自己的婆婆對繼母繼妹有多百依百順,她也想趁此機會討好陳家眾人,少不得溫言款語,服侍備至。其誠惶誠恐之盛情備至,連陳氏都忍不住笑道:「你快坐下說話兒。咱們家沒那麼多的禮數。也不喜歡長輩們吃飯,媳婦們地下站著伺候的規矩。你越是這麼著,我越發不自在。況且今兒要忙活那府的洗三禮,你也累了,還是快些坐下歇息一回,咱們也好安安穩穩的說說話兒。」
    陳氏如今上了年紀。行事卻愈發寬和慈愛。一席話說的秦可卿感動備至,險些連眼圈兒都要紅了。她其實是做好了備受刁難也要笑臉迎人曲意逢迎的準備的。卻沒想到陳家家大業大,卻不是那樣盛氣凌人的。
    眾人眼見秦可卿如此模樣兒,也都忍不住嘆息一聲造化弄人。好端端的一位貴人之女,誰曾料到會有今日之事?
    一時酒菜齊備。尤氏看了看天色開口笑道:「這個鳳丫頭,說是咱們先走一步,她後頭就趕過來。也不知道在那邊磨蹭什麼,到這會子還不來。」
    正說話時,只聽門外小丫頭子通傳「璉二奶奶來了」,尤氏笑著忙命快請,且帶著秦可卿迎了上去。只聽一陣笑聲先人而至,緊接著鳳姐兒便笑道:「我來遲了,還望見諒。」
    尤氏見狀,少不得笑道:「你怎麼這早晚才來?可是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不願叫你過來?」
    鳳姐兒聞言,忙開口辯白道:「老太太太太知道我要過來,自然是願意的。還囑咐我務必痛快玩樂一日,這才不辜負你的心意。只是抱怨我心眼兒太實誠。人家一請,我就到了。還要空著手兒上門,這多不好。於是又命廚房做了幾道拿手菜,叫我帶過來,也是個添菜的意思。還讓我同陳夫人並姊妹們賠罪,就說她們並不過來了。」
    陳氏聞言,笑著謝過。因又說道:「老太太太太實在多心。不過是自家女眷們筵宴小敘一回,哪裡用得著這麼客套。」
    眾人說笑著便入了席,邊吃邊聊,倒是十分盡興。不必細說。
    只說轉眼秋末冬初,天氣漸漸冷將上來。各家各戶也都添置了過冬的新衣。
    宮中聖人年事漸高,又因著節氣的緣故,身子骨兒越發不好。前些時日染上了一場風寒,拖拖拉拉到如今都未曾痊癒。上朝時經常咳嗽不止,下朝後慶幸有太子隨身服侍,也是看著聖人不許他耗神太過,虧損身子的意思。
    這麼一來,朝中大事倒是越發倚重太子監國處理。太子早在十多年前就有監國的經歷,此事對他來說游刃有餘。況且太子也不貪功攬權,每每小事即命內閣六部從權依例處置,或有大事抉擇不明,太子先過目奏折,然後拋卻無用辭藻精簡一番,將事情三言兩語總結明白。最後又命朝中大臣想出至少三條的解決方案,再交由聖人獨斷。
    他自己卻忙著親自侍奉湯藥,服侍聖人。又以聖人病中必定想念兒子為由,將大大小小十多個皇子都叫到了宮內,年歲大一些的就排班排點兒的服侍聖人,年歲小的就由奶母帶著陪聖人說話聊天。至於聖人喜歡的後宮妃嬪嘛……太子當然不許聖人病中還要如此勞累,自然是有多遠攆多遠。不過因著他並不介意皇子在龍榻前服侍的緣故,就算後宮妃嬪有所不滿,卻也不敢出口抱怨,也編排不出什麼不好的言辭來,只能暗暗恨在心裡。
    聖人大病這一場,原本心下還有些唏噓,不得不承認自己「廉頗老矣」,精力體力都大不如前。也曾擔心太子並其他幾位成年的皇子會不會趁著他生病的時候做出什麼事來。如今看來,個人私底下的小動作雖然不少,但有太子壓制著,卻也沒撕破臉的鬧到他的面前。
    至少眾人前來侍疾的時候,全都擺出一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模樣兒,不必叫他煩心。
    自古以來都說天家無父子天家無親情,又說久病床前無孝子。然而聖人生了這麼一場大病,倒是越發感覺到自己有個好兒子。不但在朝事上能幫襯輔佐自己,就連在感情上也能照顧自己的心意,還能將弟弟們照顧的如此周全……
    聖人每每在床上養病的時候,因著太子不肯叫他批閱奏折耗費精神,聖人自己又閒不住,只能閉目瞎想。想來想去,倒是想到了一件事兒,卻是沒同太子說,而是趁著太子侍疾至晚回宮歇息的時候,連夜將自己的心腹大臣章懷玉叫進宮中。如此這般商議了一番,君臣二人心照不宣的分別。
    聖人召章懷玉連夜入宮,此事並非秘聞。一時間滿朝文武功勳顯貴盡知此事。
    次日一早,太子下朝之後亦得人通風報信,心裡還很納悶。他如今得高人提點,私底下面對聖人的態度再也沒有從前面對君王時的誠惶誠恐,而是一個兒子面對父親的態度。既然如此,太子殿下心有疑問,自然有什麼說什麼。於是當他伺候聖人服藥之時,便提起了此事。
    其實今日按班服侍聖人的乃是三皇子和四皇子。太子當初排班的時候就有言在先,只要輪到了哪位皇子侍疾,哪位皇子當日可不必上朝點卯,從早到晚就陪在聖人身邊。即便是太子自己也是如此。
    昨夜聖人召章懷玉入宮,所有人都知道。但是老三老四憋了一上午愣是沒敢開口詢問。生怕聖人怪罪他們一個窺探帝蹤。唯有太子不管不顧,隨口問出來。
    聖人聞言就是一樂,開口說道:「到底是你心思直率,也沒藏著掖著,就這麼問出口了?」
    太子聞言莞爾,不但回應了聖人的話,還借題發揮的埋怨道:「跟自己的父親有什麼好藏著掖著的,自然是有什麼說什麼,開門見山。您就是平日里思慮太過,身子骨兒才越發不好的。如今病了一場,也不好生休養。」
    說罷,將空著的玉碗轉身放到一旁,從甜白瓷碟中拈出一顆蜜汁青梅,向聖人笑道:「父皇喜歡吃青梅。可是您的脾胃不和,總吃青梅胃酸,反倒不好。這是我叫人用蜂蜜玫瑰花泡的青梅,酸酸甜甜的倒還開胃。您嘗嘗。」
    聖人笑眯眯的接過青梅放入口中。果然味道酸甜甘醇,不但去除了青梅的青澀酸味,且沒有蜂蜜桂花的甜膩。而且還多了幾分玫瑰花的清香,吃起來爽口清甜,要有嚼頭。
    聖人一個沒忍住,又伸手拈了兩顆,就見太子立刻吩咐人將蜜汁青梅端下去了。
    聖人頓時就有些不高興,「怎麼還端下去了?」
    「這可是老祖宗定下的規矩。凡事都要節制。再說您都已經吃了三顆了,便是嘴裡有藥苦味兒,這會子也都去了。再吃下去,待會子可怎麼吃午膳呢?」
    聖人唉聲嘆氣的嘆了一聲,搖頭說道:「老了老了,反倒是做不得自己的主兒。連吃顆青梅都要看人的臉色。」
    太子對此恍若不覺。坐在榻上替聖人捏了捏腿,口內說道:「父皇總在床上躺著,渾身必是酸疼的。兒臣近日同人學了幾招,給您按按。覺著怎麼樣?」
    力道手法比起專業的按摩師傅來當然不怎麼樣。不過聖人享受太子的這份孝心,仍舊說道:「很好很好。」
    又問太子為什麼不將這師傅薦入宮來。
    這便是沒話兒找話兒了。
    太子聞言莞爾,倒是開口說道:「兒臣倒是想這麼做,只怕言官御史知道了,非議兒臣罷了。」
    說罷,這才向聖人明言,原來他這幾手是跟戶部侍郎陳珪學的。陳珪因著陳老太爺年事已高,平日里總會覺著渾身酸疼,特地鑽研醫書學了幾手,平日里就給陳老太爺按按。
    聖人聞言,少不得笑了笑,開口說道:「你同他關係倒好。」
    太子聞言也笑,倒是沒說什麼。
    父子二人又閒話了一回,聖人仍舊對方才那碟蜜汁青梅念念不忘,開口說道:「這樣罷。咱們父子兩個做交換,你把梅子還給我,我便告訴你為什麼招章懷玉入宮。」
    太子聽了這話,想都沒想的直接說道:「那您還是別說了。蜜汁青梅這會子肯定沒有。眼見到了吃午膳的時辰,倒是可以煨一道蜜汁火腿。不知道父皇喜歡不喜歡?」
    聖人病了這許多天,就屬太子管他吃食管的最厲害。倒是許多日子不見葷腥。此刻聞聽有蜜汁火腿,登時把蜜汁青梅丟到腦後,忙的笑道:「火腿自然是好的。」
    一時吃過了午膳,太子殿下又扶著聖人在外頭散淡一回消消食,這才服侍著聖人回內殿小憩一回。
    趁著聖人午睡的工夫,太子殿下也在暖閣內批閱奏折。等到聖人下午轉醒,他就能把朝臣的建議告知聖人,很不必拖到晚上,耽誤聖人休息。
    冬日的暖陽透過糊著明紙的窗扇撒入殿中,父子二人一個睡覺一個辦公,倒也有幾分安寧愜意。
    章懷玉入宮之事就這麼不了了之。其後聖人病體初愈,又休養了一些時日,仍舊回到朝中處理事務。包括太子在內的眾多朝臣也都漸漸忘了這件事情。
    豈料直到大年節下宮中賜宴之時,聖人突然在御宴上發了大招,他竟然當著皇子皇親滿朝文武的面兒宣佈他要退位,讓太子繼位。
    消息一經傳出,別說是滿朝官員,便是民間百姓也都吃了個大驚。

  ☆、第一百一十七章

聖人突地在年夜宴上提起退位之事,別說滿朝文武皇子皇親,便是太子殿下自己個兒都沒有準備。
    腦子嗡的變成一片空白,太子殿下瞠目結舌地站在原地,還是太子妃激靈靈地打了個寒顫,伸手推了太子一把。
    太子殿下回過神來,猛然起身離席,至場中躬身跪拜,一臉正色的懇請聖人收回先前之言,並且極力表白自己的忠心耿耿,絕無僭越之心。
    太子殿下話音剛落,陳珪也離席上前,躬身跪請陛下收回旨意。太子殿下與陳珪都有了動作,太子門下一脈大臣也都反應過來。不管是不是暗自竊喜,自覺有了盼頭的,這會子也都忙著躬身跪拜,附和太子與陳珪之意,懇請陛下三思而行。
    其他幾位皇子見狀,不拘心下如何作想,此時此刻也都按捺住了。全都跪下來懇請陛下收回成命。
    聖人居高臨下耳聰目明,自然也能看出宴上各人的心思。不過他既然瞞著太子與諸位皇子做下這等決定,又命章懷玉在暗中籌謀許久,必然不是心血來潮。所以他並不理會這些臣子的請願,反而擺手說道:「朕意已決。自朕去歲抱病,朝中由太子監國,太子一言一行朕皆看在眼中。非常不錯。」
    聖人說到這裡,不覺看了太子一眼。卻發現太子正愣愣的看著他,面上不掩關切之色,登時心中一暖。因又想到自他病後太子監國,每日不但要處理朝廷上的事務,還得抽出時間來陪在他的身邊親侍湯藥。為了照顧他的心情,又將所有兄弟召入宮中陪伴他,可是他的那些兄弟們卻在暗中給他使絆子,做出各種小動作,只想看著太子出錯,想方設法的要抓太子的把柄……
    世人皆言天家無親情,聖人也是從那時候過來的。不過他那時候還小,一切有太皇太后保駕護航。等他記事的時候,已經貴為九五之尊。縱然少年登基,面對朝廷上的內憂外患,他也有壓力。不過他好歹還有太皇太后幫襯,且名正言順,境遇到不至於像太子這般為難。
    自己的兒子自己疼。
    聖人一方面是心疼太子的腹背受敵,一方面也是害怕其他幾個兒子作大發了,有朝一日自己山陵崩時,他們幾個沒人壓制,兄弟相爭造成無法輓回的局面。況且自己年事已高,不論是精力還是體力都不如以往。與其戀棧權位死死不放手,非得耗到最後一刻,莫如退一步捧太子上位。如此一來太子能名正言順繼承皇位,其他幾個兒子有自己鎮著,也能消停下來。而自己放了權力一心養老,只怕還能多活幾年……
    聖人少年登基,秉性堅韌素來乾綱獨斷。此刻既已下定主意,也不會聽從臣下的勸諫。他固執己見,非要行退位之事。甚至明令內閣首輔章懷玉操持一切事宜,且命禮部按照太子的身量製作龍袍冕服,又命禮部戶部預備退位大典與繼位大典,只待年後便退位讓賢。
    聖人一口氣下達多封旨意,砸的滿朝文武皇子皇親都暈頭轉向的。連這一個年都不曾好過。他自己卻施施然的窩在後宮享受人生。
    因著朝廷突然出了這麼個大風暴。雖是大年節下,賢媛集倒也緊急組織了一次例會。其中太子妃為了避嫌等事,未曾親至。六皇子妃不知出於何種考慮,也未曾來。不過三皇子妃、七皇子妃、八皇子妃、十一皇子妃、十二皇子妃並四位異性郡王妃及郡主縣主乃至各家誥命卻都來了。大家親親熱熱的坐了一回,說笑幾句,方才散了。
    貌似面兒上未有什麼動靜,不過尤三姐兒能明顯感覺到,某些陣營開始挪動腳步。原本在私下並無太多交往的其他皇子門下的誥命貴女們,也有同尤三姐兒熱絡閒話兒的。
    當初尤三姐兒言笑時提及的夫人外交,此刻似乎有隱隱成形的趨勢。
    待眾人散後,尤三姐兒馬不停蹄地趕到了陳家。因著太子殿下即將繼位的緣故,身為太子心腹重臣的陳珪在朝中顯得越發炙手可熱。至少這大年節下過來拜訪的仕宦親貴家的馬車,都排到了巷子外頭。所謂門庭若市鮮花著錦,說的便是這樣的場面了。
    尤三姐兒並沒有打擾在外院兒寒暄貴客的舅舅陳珪,直接吩咐小子們將馬車抬進二門上。一時小子們魚貫退下,早有粗使婆子抬著轎輦到了偏院兒。三姐兒下車換轎,一路搖搖晃晃進了內宅。先到上房給老太太舅母表嫂表姐請安,又說了一回閒話。至晚飯的時節,陳珪方才脫開身返回內宅。
    舅甥兩個一見面,少不得相互調侃了幾句。陳珪知道尤三姐兒剛從陳園回來,應該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便將尤三姐兒邀到了內書房。
    一時獻茶畢,又上了幾樣點心。尤三姐兒一壁吃茶一壁將賢媛集的動向一一說明。陳珪沈吟了一回,方才笑道:「他們倒是乖覺。只不知是真心投靠還是假意如此。」
    尤三姐兒聞言,不以為然的笑道:「俗話說良禽擇木而棲。太子殿下原本就是正統,何況其為人仁孝賢德,英明睿智,監國這許多年來,也不曾出過差錯。倘若說那些個臣子之前打著從龍的歪主意,這會子聖人金口玉言,塵埃落定。他們也該看明白形勢了。會有一些牆頭草想要望風而動,也屬尋常。不過舅舅的思慮也對。反正太子殿下如今已是穩操勝券。那咱們也就穩坐釣魚台,管他是真心投靠還是假意奉承。俗話說得好,不見兔子不撒鷹。理會那些做什麼呢?」
    陳珪聞言莞爾,忍不住點了點尤三姐兒,開口說道:「好你個鬼機靈。居然還知道不見兔子不撒鷹。倒是把你舅舅和太子比成什麼了?」
    尤三姐兒聞言,捂住額頭嘻嘻一笑。
    展眼便過了正月。朝廷上全都在忙著聖人退位並太子繼位之事。雖說聖人目前身體康健又是主動退位,按說籌辦大典用不著那麼著急。無奈聖人自己催得緊,竟然乾綱獨斷把繼位大典定在二月二龍抬頭這日。禮部大臣與宗人府的大臣沒有辦法,只好加班加點忙的腳不沾地,才將一切事宜都預備妥當。
    至於繼位大典當日之勢如何隆重,文武百官如何思慮,暫且不必細說。
    只說太子殿下登基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改年號為建元,大赦天下,大肆封賞。他將自己的父皇封為太上皇,父皇的嬪妃也都水漲船高,被封為太妃太嬪。太子妃順理成章封為皇后,其他幾位皇子也都被封為王。
    其中三皇子被封為忠康親王,六皇子被封為義忠親王,七皇子被封為義賢親王,九皇子被封為義孝親王……十二皇子被封為忠順親王。
    而一直遠在遼東一帶戍守邊塞的二皇子則被封為忠勇親王。因著遼東一帶常有蠻夷寇邊的緣故,忠勇親王已經有好幾年沒能回京。當然這其中也有忠勇親王素性耿直,最討厭京中皇子相爭人心叵測,勾心鬥角的緣故。再者忠勇親王少時體弱多病,聖人曾找神僧給他算過命,說他命中不該呆在皇城。於是聖人便將忠勇親王遷出宮中,一直養在平親王的府中。忠勇親王因在皇叔府中長大,自然而然便親近皇叔家的幾位堂兄堂弟。所以他自二十歲隨同平親王抵達遼東,一呆好幾年也不愛回來。
    這回上皇退位,太子繼位。所有外省親王並節度使等都得回朝拜見新皇。平親王與忠勇親王一家人也在遼東局勢安穩之後,開始著手回京之事。
    估計大概在四月份就能抵達長安。
    目今暫且不說忠勇親王回京之事。只說尤三姐兒這個後世穿來的人在聽到六皇子被封為義忠親王,十二皇子被封為忠順親王之後……心下頗有些一言難盡的情緒。
    不過此等心結不足為外人道。尤三姐兒也不會蠢到將這些事情拿來信口胡說。因此陳氏等人雖然好奇尤三姐兒為什麼在聽到眾皇子封賞的消息後表現的如此異於平常,但百般詢問無果,也只得不了了之。
    卻說太子殿下在封賞過諸位皇子妃嬪之後,卻並未按照某些臣子設想的那般,再次封賞群臣。不過太子門下心明眼亮之人卻是明白太子這種按兵不動的手段。
    雖然俗話總說「一朝天子一朝臣」,但太子繼位的情況同前人多有不同,在繼位之後的手段,自然也不好太過仿照前人。
    如今聖人年事雖高,但聖體康健。考慮到聖人少年登基,素來乾綱獨斷,建元帝並沒有在繼位之後大力扶持自己的門下。而是繼續重用上皇老臣。尤其信任上皇心腹——也就是內閣首輔大臣章懷玉。每遇朝廷大事重要舉措,更是親至上皇跟前聆聽聖意。態度恭謹孝順,且比身為太子之時更甚。
    上皇驟失權柄,原本還有些不適應,每每悵然若有所失。卻沒想到太子登基之後,不但對他的態度愈加親暱,而且每遇重大決策之前都會跑來請教他的主意。時間久了,上皇不但沒了失去權柄的惶恐,甚至還覺著這種無事時輕鬆自在,有事時還能發揮余熱的狀態著實不錯。
    便也不去糾結權柄之事。一時間父子兩個倒是越發的默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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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八章

展眼便是暮春。
    是日,尤三姐兒正在房中盤算著陳園賬目,陡然聞聽外頭院兒里一陣笑聲,尤三姐兒隔窗看時,卻見是跟著尤氏陪嫁到寧府的銀瓶兒回來了,正在院子里同小丫鬟們說笑。
    尤三姐兒撂筆笑道:「說什麼呢這樣高興,也叫我聽聽。」
    銀瓶兒回頭,忙上前欠身見禮,口內笑道:「東府里賴大家的孝敬我們奶奶幾盆兒白牡丹。我們奶奶愛的什麼似的。因又想著二姑娘三姑娘平日里最愛這些花兒朵兒,便勻了兩盆兒給三姑娘。恰好又想著好些時日沒能家來給老太太太太請安,索性便帶著奴婢們家來探望老太太太太。現下正在上房裡陪著老太太太太說話兒呢。吩咐奴婢來請二姑娘三姑娘一道兒過去說話。」
    尤三姐兒聽了這一番話,先是謝過尤氏,因又調侃道:「大姐姐這花兒送給二姐姐,算是遇見了知音。可若是送給我,我整日里不是想著怎麼吃,就是想著怎麼磨成香米分。這麼好的花兒落在我手裡,豈不是叫我辣手摧花麼?」
    一句話說的眾人掌不住笑了。尤二姐兒從房中出來,也忍俊不禁的道:「我當是誰在逗小丫頭們笑。卻原來錯眼不見,竟是三妹妹又在說笑話兒了。「
    尤三姐兒嘻嘻地笑道:「怎麼是說笑話兒呢?我可是認認真真地在頭疼呢?二姐姐你來的正好,快些幫我想個主意,這一盆白牡丹花兒究竟怎麼用才好?是研磨了做成香米分,還是配著一隻野雞燉成牡丹雞吃了?」
    尤二姐兒頗為無奈的搖了搖頭,開口說道:「我可不管你這些煮鶴焚琴的主意。我這便告訴大姐姐去。叫她快些將花兒搬回去,免得落在你手上,成全你的辣手摧花。」
    姊妹兩個說說笑笑,一路到了上房。先給老太太太太請安,又同尤氏四姑娘廝見過,各自落座時,便聽尤老太太問道:「你們姊妹兩個說什麼這麼開心?」
    尤二姐兒聞言莞爾,登時便將尤三姐兒商量著怎麼禍害那盆兒牡丹的話原原本本說了出來。尤三姐兒見狀,登時湊趣的說了好一番歪理來佐證自己的話沒錯,那牡丹生了長了就該吃了。反正花開花謝終有時,落到泥土里跟落進肚子里也沒什麼區別。
    聽得眾人好氣又好笑,連尤氏也忍不住笑道:「三妹妹這一張嘴可真是沒的說。我們府上也只有璉哥兒媳婦能同她對上幾句了。」
    因尤氏說到榮府中人,尤老太太少不得又打聽了些榮府的家事。尤氏便笑道:「說到這裡,倒是當真有一樁家事可說。卻是那邊府里嫁到江南林家的那位姑太太沒了。老太太心疼姑太太,發了話要將外孫女兒接到身邊教養。月初的時候派人下江南去接,前兒那位林姑娘入了京進了府。我昨兒沒事兒過去瞧了一瞧,哎呦呦,那個模樣兒氣度,真真兒是沒的說。便是我們府上的幾位姑娘,都不如她。」
    旁人聽了這話猶可,唯獨尤三姐心下一動,剛要脫口問些什麼,猛然醒過神來。不免住了口,話鋒一轉的笑道:「說到那位林姑娘。我倒是想起來一件事兒。聽說她父親現任巡鹽御史,已有兩年了。原本上皇時的規矩,這巡鹽御史都是一年一換的。不過當今覺著鹽課上一年一換,少不得會讓人心浮動,不能安於值守。造成鹽課上人浮於事,且容易滋生貪腐。又不好追責。遂同上皇商議,倒有改制鹽課的意思。改一年一換為三年一換。」
    尤三姐兒說的乃是朝廷上的動向,這些動向背後所代表的各方勢力的交鋒,在座的諸位女眷自然不懂。不過大家倒是聽明白了一件事兒,只聽尤老太太開口笑道:「哎呦呦,倘若真是這麼著。這位林老爺倒是了不得了。原本鹽政就是個肥缺兒,即便是一年一換,還有多少人眼紅。倘若能一連接任好幾年,那還不吃的盆滿鉢滿?」
    尤三姐兒聞言便笑,「那也不一定。當初一年一換的時候,凡有官員到任,不過是撈一筆銀子就走。繼任的官員補不上虧空,自然要把責任往上頭的上頭推,朝廷礙於法不責眾,倒讓他們成了定例了。如今變成三年一換五年一換,雖說表面上看去是賺得多了些,可他獨得了好處,外頭人瞧著眼熱,暗地裡使個絆子下個腳兒的,他這肥差還能不能坐的穩當,那就全憑本事了。」
    尤三姐兒這一番話說的輕鬆明白,可眾人聽得卻不明白。尤氏想了想,忍不住問道:「三妹妹這話的意思,這巡鹽御史的任期長了,反倒不是什麼好事兒了?」
    尤三姐兒笑了笑,並沒答應。話鋒一轉,開口笑道:「好不好的,都不與咱們相干。大姐姐還是說說那位林姑娘罷。究竟怎麼個好處?改日你把她約到寧府去,我也瞧一瞧?」
    尤氏笑道:「那位林姑娘,不拘容貌氣度,便是才情也是沒的說。小小的年紀,卻已經讀完了四書,說話兒也是有條有理的,倒是比寶玉還強些。」
    既說到了寶玉,少不得又把林姑娘到府那日寶玉摔玉之事拿來當做笑話兒講。
    這回不但是陳氏母女不以為然,便是素喜巴結榮府的尤老太太都忍不住撇嘴說道:「不是我這老太婆背地裡說人。你們那兩府的爺兒們也太不像了些。尤其是那個寶玉,外頭瞧著白白淨淨聰明伶俐的,怎麼總喜歡做些不著調的事兒。成日間廝混內幃,好端端一個爺兒們,弄得渾身脂米分氣息。現如今還當著客人的面兒發瘋,叫人家怎麼下的來台?這可不是大家子弟的教養。」
    尤氏聽了這一番話,不覺笑道:「老太太只覺著這件事情不妥當。卻不知道稀奇的事情還有呢。你說老太太眼巴巴的派了人往江南去接林姑娘,可是這麼長時間那邊府里卻沒人給林姑娘收拾出房舍來。偏等人問到老太太的頭上,老太太方才說要林姑娘跟著她住,寶玉住外頭,林姑娘住在碧紗櫥里。因著林姑娘素性體弱怯寒,要等到天氣和暖入了夏時,再給林姑娘收拾房舍呢。」
    尤氏這一番話出口,眾人都聽得瞠目結舌。陳氏素來是個火爆性子,聞言便挑眉說道:「這也太不像話。世人皆說男女七歲不同席,這兩個孩子雖然還小,可再怎麼著,也都是異性的表兄妹,如今卻在一個屋裡住著。倘若傳將出去,這成什麼了?」
    尤老太太沈吟半日,卻是開口笑道:「只怕這位老太太想的卻是兩家並做一家。最好弄成個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既是這麼著,也就無需理會那些個禮教大防。」
    陳氏聞言,越發皺眉的道:「即便真是如此,也不該這麼著。哪裡還有世家貴族的體統。」
    尤三姐兒聞言冷笑,因說道:「他們賈家本來就沒什麼規矩可言。」
    說到這裡,倒是越發想起了一件事兒,且向尤氏笑道:「既然老太太把林姑娘接到身邊教養。不拘是春天夏天,少不得要給她收拾房舍。如今那府里兩位姑娘,並你們府里的惜春姑娘都在老太太跟前兒養著。從前小時還好,如今姑娘們大了,寶玉也大了,一處擠著反倒不便。你是不是也該想個法子,將你們府上的姑娘接回去住。俗話說長嫂如母,老太太輩分高,身份且貴重,有她教養女孩兒們自然是好。可若是老太太年邁體弱,精神不濟,你這個當嫂子的也不好偷懶。免得叫人在背地裡說嘴,編排你這個當嫂子的不體恤妹妹。」
    尤氏先前倒還真沒想到這一茬。此刻聞聽尤三姐兒所言,忍不住笑道:「怪不得世人都贊妹妹伶俐。只從今日這一番話便可得知,你這行事說話兒,倒是比我還周全些個。也多虧了你提點我,否則我還想不起來呢。」
    尤老太太也附議道:「三姐兒這話很有道理。你們那位四姑娘好歹也是寧府的嫡出,是你老爺的親妹子。如今卻跟那邊府里的庶出姑娘一個待遇。叫外人瞧了,確實不怎麼好。便是你們府里,也憑白低了一等不是?」
    尤氏笑了笑,因說道:「等會子我家去,便叫下人們收拾出房舍來。只是這會子倒不好突然提起接人的話茬兒。免得言語冒撞,反倒得罪了那邊府里的老太太太太們。還是等著老太太給林姑娘收拾房舍的時候,我一並提起罷。」
    眾人聞言點了點頭,陳氏也笑道:「這是老成之言。不過你閒來無事,倒是可以將四姑娘接到寧府小住幾日,或者給她送些女孩兒們喜歡的東西。再請兩個教引嬤嬤調、教四姑娘的規矩。外出交際的時候也該多帶著她些。姑嫂兩個相處的好了,也有你的好處。」
    尤氏點了點頭。因笑道:「我省得的。」
    一時尤氏家去,果然命下人在後院兒挨著會芳園的一處小小巧巧的精緻院落里收拾出兩間廂房,一間做書房用,一間做閨房用。且帶著兒媳秦可卿親自佈置了房內簾幔陳設,又開了庫房挑出好幾件兒古董擺設放在屋內。
    賈珍家來時看的莫名其妙,少不得開口問道:「你這是折騰什麼?」

  ☆、第一百一十九章

尤氏正拽著兒媳秦可卿在房間里商量著掛床的帳幔用什麼花樣兒好,聞聽賈珍如此詢問,少不得開口笑道:「這不是那邊府里接了林姑娘入京麼。我想著兩府的姑娘們也都漸漸的大了,老太太養著這麼些個孫子孫女在身旁,難免有些精力不濟,不能看顧全面也是有的。既如此,莫不如將咱們四姑娘接回來住。大家彼此也好有個照應。」
    賈珍聞言,不以為然的皺了皺眉,隨口說道:「我瞧著惜春小妹妹在老太太跟前兒挺好。既有長輩教養,又有同輩的姑娘們玩耍習學,倒是比在家裡自在。」
    尤氏搖了搖頭,開口笑道:「老百姓還有句俗話呢,說是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那府里便是再好,終究不是自己的家。倘若老爺覺著四妹妹在那府里教養好,只讓她跟著姊妹們一起讀書也還罷了。晚上的時候還是回來睡。到時候她想請姊妹們過來吃茶觀花,也有地方不是?她是咱們府上的嫡姑娘。吃穿用度自然不能同那府里的庶姑娘相同。否則咱們府里成什麼了?」
    賈珍聽了這話,不免笑著說道:「你倒是多心。外人誰會這麼想呢?也罷,終究是你們內宅婦人之事,你自己掂掇著辦罷。」
    說罷,又笑問賈珍道:「什麼時候開飯,我都餓了?」
    尤氏聞言,登時笑著調侃道:「也沒見誰家老爺進門就吵著餓的。難道您老人家在外頭吃花酒捧小戲兒的時候捨不得花銀子,所以人家連一口飽飯都不給你吃?」
    賈珍聽著尤氏的調侃,登時便有些下不來台。他訕訕的瞧了兒媳秦可卿一眼,好沒意思的說道:「當著兒媳婦的面兒,你說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麼?」
    尤氏聞言,但笑不語。轉身吩咐一旁立著的銀碟兒道:「去叫廚房的人傳膳,就說你老爺餓了。」
    銀碟兒一時答應著去了。尤氏想了想,又吩咐銀瓶兒道:「昨兒晚上那道炸鵪鶉做的不錯。你去廚房吩咐一聲,就說再做一道。再配上一壇好惠泉酒,老爺要吃的。」
    賈珍聞言,接口說道:「再叫廚房煨一道火腿燉肘子來。這兩天總覺得脾胃不和,想吃些爛爛的,好克化的東西。」
    說話時,尤氏早拉著秦可卿繼續商議屋內的簾幔掛什麼花樣子的。賈珍聽了一耳朵頓覺無趣,擺了擺手徑自出了房門,轉道兒往姨娘屋裡去了。
    次日一早,尤氏先到榮府給老太太和兩位太太請安。因提起想要接三位姑娘並林姑娘回那邊府上玩一天。賈母並邢王兩位夫人自然不會不答應。反倒笑向尤氏道了句「煩你勞心」。
    尤氏得了賈母應允,又說了一回閒話,大家彼此才各自散了。尤氏從賈母上房出來,順道又探望了李紈母子並鳳姐兒,略說了一會子話,鳳姐兒少不得向尤氏打探尤三姐兒近日可好,又問她怎麼這些日子都不來府上逛逛。可是覺著府上的丫鬟婆子有怠慢之處雲雲。
    尤氏聽了這話,便笑道:「這就是你多心了。我那妹妹成日間不是忙著這個,就是忙著那個。根本閒不下來。她這些日子不來,必定是打春後花圃里的花兒朵兒都開了,她少不得去瞧一瞧,心中有數,也好打算鏡花緣的買賣生意。你也是知道的。如今鏡花緣里的胭脂水米分是咱們長安城中最有名兒的。多少誥命夫人乃至宮中娘娘們都愛的什麼似的。三妹妹也是惦記著這些事,生怕一時疏忽了反倒不好。」
    鳳姐兒笑道:「三妹妹素來是個乾大事兒的人。這些我都知道的。不過是幾日不見她,心裡著實想念,所以白問一句罷了。不過說到三妹妹,我倒是想起你們家的二姑娘了……她如今可有了人家兒?」
    尤氏聞言,心下倒是猜著了幾分,搖頭笑道:「還沒有說人家。咱們都是一家子的親戚,我也不必瞞你。她的事情你也是知道一二的。年前剛退了親事——」
    尤氏一句話還沒說完,鳳姐兒又搶著笑道:「那樣不著調的人家兒,退了也就退了。不是我這個外人說閒話,這一門親事早該退了。以二姐兒的容貌品格兒,便是嫁到王府里也不差什麼的。偏生遇見那麼個要家世沒家世,要人品沒人品的不長進的主兒。自己不尊重要往下流走,還想帶累壞了咱們家的姑娘,也不瞧瞧他可配娶這麼個天仙似的女兒不配?」
    鳳姐兒一壁冷笑著,一壁拉著尤氏的手說道:「我如今倒是有一戶人家兒要說給二姐兒。這個人,不拘家世門第,還是容貌品行,那可都是萬里挑一的主兒。便說那是個四角俱全的人物,也是絲毫不為過的。倘或這一門親事成了,你可得好生謝謝我這個媒人才是。」
    尤氏聽得十分心動,忙低聲問道:「究竟是那戶人家,你說來我聽聽?」
    鳳姐兒便笑道:「四大異姓王裡頭的北靜王爺水溶,今年十七歲,他的容貌品性家世才學可不必我多費唇舌了罷?滿長安城裡誰不知道的。這麼個四角俱全的人物兒,可配得上你們家的二姑娘?」
    「哎呀原來是他呀!」尤氏聽了鳳姐兒的話,喜得無可不可,登時拉著鳳姐兒的手笑問道:「倘若當真是他,那便是再無不妥的。你要是真能說成這一門親事,要我怎麼謝你都成。」
    鳳姐兒滿面得意的笑道:「這件事兒還是北靜王太妃先同我嬸嬸提起的。只說在陳園的時候便見過你們家二姐兒幾面。覺著她容貌品格兒且沒的說,難得性子和順安分隨時,倒是很合老太妃的意。老太妃倒是想直接去尤家提親的。只是生怕唐突了反倒不美。遂托我嬸子先去陳家打探打探口風兒。因昨天北靜王太妃去王家拜訪的時候,恰好我也去拜見叔叔嬸嬸。聽了這麼一耳朵,原本還打算你今兒不過來,我也要過去的。偏巧你又來了,可見這才是天緣湊巧。」
    說罷,因又問及尤氏怎麼想起今天過這邊府里來。
    尤氏回過神來,少不得跟鳳姐兒提了提想要接惜春回去住的話茬。鳳姐兒沈思一回,開口笑道:「這事兒倒是不急。你若是信得過我,便聽我的信兒就是了。你也知道,老太太最是喜歡熱鬧的,所以才把姑娘們都養在身邊。四姑娘更是襁褓之時就被抱過來了。老太太養了這麼些年,如今你冷不丁的便要帶她回去,老太太聽了難免心下不舒服。還是暫且看看罷。」
    尤氏聞言笑道:「我也是這麼想的。原本想著姑娘們都大了,都擠在一處反倒不便。何況如今還來了一位林姑娘。越發緊湊了。」
    妯娌兩個說笑一回,便有王夫人打發小丫頭子來傳話兒,鳳姐兒見狀,少不得起身辭別尤氏。
    尤氏笑著從鳳姐兒房裡出來,轉步往四姑娘房中去。
    彼時四姑娘正在書房裡畫畫兒,聞聽丫鬟說她嫂子來了。登時起身見禮。尤氏笑著將四姑娘拉到身邊坐著,口內笑道:「……給你收拾了屋子並書房,卻不知道你喜好什麼,所以來問問你的意思。你今兒先跟我過去瞧瞧。看看還要添置什麼?」
    四姑娘年紀比林姑娘還小一歲,玉雪一團煞是可愛。聞聽尤氏所言,登時疑惑的歪頭問道:「為什麼要我回去,我要是回去了,迎春姐姐探春姐姐怎麼辦?」
    尤氏便笑道:「不是叫你回去。只是給你拾掇出房舍罷了。你是我們寧府嫡出的大姑娘,現如今在這邊府里住著,不過是為著有長輩們教養規矩罷了。等到你們姊妹年紀大了,你寶玉哥哥也大了,大家彼此一處住著多有不便,到那時你就回去住。不過白日里想回來同姊妹們讀書玩樂,那也隨你。」
    惜春懵懵懂懂的點了點頭。又同尤氏說了一會子話,被尤氏帶著去尋了迎春探春並林黛玉。彼時寶玉也在房中同林黛玉玩九連環。聞聽尤氏欲帶著幾位姑娘到寧府玩耍,少不得吵著也要去。賈母見狀,便也勸著尤氏帶寶玉一道過去。
    尤氏無法,只得立等著寶玉換了衣裳。姑嫂姊妹坐了一輛車,寶玉坐轎子跟了過去。
    寧府那邊秦可卿早已吩咐小丫頭子預備了吃食玩意兒,只哄著姑娘們玩兒。眼見寶玉也跟著過來,尤氏便指著寶玉向秦可笑道:「那是你寶叔叔,雖說你是侄兒媳婦兒,到底比他大了幾歲。就陪著他玩一回罷。」
    秦氏只得笑應。
    這廂尤氏則趁姑娘們玩耍的時候,帶著惜春到了她的小院子,看過了閨房與書房,又問惜春還喜歡什麼擺件兒玩意兒,也好慢慢的添置。
    惜春自幼長在榮府裡頭,吃穿用度皆同兩個庶出姐姐一樣,哪裡見過這樣的待遇。早已喜得無可不可。聞聽尤氏垂問,更是連連點頭笑道:「這已經很好啦。再沒有什麼不妥的。」
    又拽著尤氏的手兒問道:「等我回來了,能邀請迎春姐姐探春姐姐和林姐姐過來住嗎?」
    尤氏聞言笑道:「那是自然。你是咱們寧府的嫡出姑娘。別說是邀請自家姊妹家來玩耍,等你隨著我出去見的人多了,結交了別家的閨中密友,也可以下帖子請她們過來玩兒的。」

  ☆、第一百二十章

因著尤氏婆媳款待熱忱,三春並黛玉寶玉都是盡興而歸。
    次日尤氏家來同祖母陳氏提起鳳姐兒所言,尤老太太喜得無可不可。口內百般念佛。又拉著二姐兒的手兒笑道:「我就知道你合該是個有福氣的人。如今怎麼著,照我的話去了罷?」
    二姐兒早已羞得滿面通紅,扭扭捏捏的低垂了臻首,只顧擺弄著衣帶不語。
    唯有尤三姐兒覺得有些不妥,皺眉問道:「前兒在陳園同各家誥命們吃茶,我恍惚聽誰提了一嘴,說北靜王府正在同江南甄家的嫡次女議親。說的有鼻子有眼兒的,不會錯的呀?」
    尤氏聞言一愣,旋即笑道:「俗話說一家有女百家求,興許他們兩家議了一回,覺得並不妥當也未可知。婚姻乃結兩姓之好,自然要百般慎重,有幾家是一說即准的呢?」
    尤三姐兒想了想,並沒說話。倒是尤老太太忙的問道:「既說是相中了咱們家的二姐兒,也不知北靜王府什麼時候派人來提親呢?「
    尤氏快言快語,連忙笑道:「北靜王太妃也是怕唐突的意思,先央了王子騰的夫人到陳府打探口風兒……」
    一句話未盡,尤老太太登時愣住了。她有些不自在的看了陳氏一眼,因笑道:「自古以來兒女的婚事都是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位王夫人倒是奇怪的很,怎麼不來咱們尤家打探消息,反倒去了陳家?這豈不是本末倒置了?」
    眾人聞言,都不答言。唯有尤二姐兒通紅著小臉兒眸光奕奕,一門心思想著將來之事。
    豈料王子騰的夫人從陳家出來後,此事竟沒了下文。陳氏耐不住老太太並二姐兒的催促,只得家去問個明白。這才知道原來是陳珪不同意這門親事,笑言婉拒了。
    陳氏聞言猛地一怔,拽著長嫂馮氏的手急切的問道:「怎麼給拒了呢?這麼個四角俱全的人物,還是四大異姓王之一,那北靜王我也見過,端的是人品貴重,溫文爾雅,難得的少年俊傑。哥哥怎麼就沒看上人家呢?」
    馮氏聞言笑道:「你哥哥也說了,這北靜王哪兒哪兒都好,只虧在這身份上。四大異姓王之一,聽起來倒是尊貴得很。可是朝廷對待這幾個異姓王究竟是什麼態度,妹妹雖在內宅,卻也應該有所耳聞才是。你哥哥的意思,也是不想同這些勳貴老臣走的太近,免得將來在聖人跟前兒不好辦事。」
    說到這裡,馮氏不覺壓低了嗓音,下意識的看了看周圍,雖然這些奴婢都是心腹之人,可馮氏還是止不住的悄聲說道:「這話我也只跟你透露一句。聽說朝廷……有削藩的意思。」
    最後幾個字,馮氏說的聲音很輕,險些叫人聽不見了。
    說完這幾句,馮氏又是一笑,先看了看小姑子,又瞧了瞧二姐兒三姐兒,這才說道:「咱們陳家本來起於寒微之時,你哥哥因緣湊巧得了當今的器重信任,才能在官場上扶搖直上,短短幾年升至二品大員。這其中固然有你哥哥能力出眾,能替當今辦事分憂的緣故。卻也是因為你哥哥出身寒門,身後的勢力不大,當今才敢放心啓用。如今朝廷上有四王八公,有那些個功勳老臣,全都是聯絡有親同氣連枝。說句不好聽的話,倘若他們有個什麼心思,當真聯起手來,聖人也要頭疼。你哥哥就是為了更好的替陛下盡忠,才在兒女的婚事上極為小心。橈哥兒娶了徐子川家的長女。這徐子川雖是翰林出身,可官位在你哥哥之下。婉姐兒更不必說了。因著當年同裕泰商行的胡東家定了親事,胡東家雖是商賈之身,但孫子胡晉中卻是國子監的監生,去歲還考中了舉人。等到明年恩科時若能金榜題名,婉姐兒也要嫁過去了。」
    馮氏話沒有說的太透。不過聽話聽音兒,陳珪連自家兒女的婚事都操辦的如此謹慎小心,更何況是外甥女兒的婚事。按照尤家的家世門第,原本就配不上北靜王府。可是北靜王太妃為了拉攏陳珪,竟然連江南甄家的女兒都推了,還央求王子騰的夫人跑到他們陳家來打聽口風兒?
    北靜王府這是想幹什麼?
    陳珪即便是用膝蓋想想,都知道北靜王府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可惜他沒那個心思同這些異姓王勳貴老臣們周旋。只要面子上過得去也還罷了。反正他升官發財靠的是當今聖人,又不是這些功勳舊臣!
    二姐兒即便不如三姐兒知道朝廷動向,卻也是冰雪聰明之人。聞聽舅母所言,登時明白了舅舅的一番心思。她有些悵然的看了舅母一眼,低頭不語。
    馮氏瞧著二姐兒恍恍惚惚彷彿被霜打了的花骨朵兒的小模樣兒,莞爾一笑,拉著陳氏的手說道:「不過你哥哥素來疼愛二姐兒三姐兒,只把她們當成自己親閨女待的。又豈會不操心兩個姐兒的婚事。因此他除了叮囑我時時留意,自己個兒也在外頭留神打探過。倒是當真替二姐兒看好了兩戶人家兒……」
    陳氏聞聽此言,忙催道:「哪兩戶人家,嫂子快同我說說。」
    馮氏便笑道:「其中一人你也是知道的。便是當年老爺請來教姑娘們弓馬騎射的那位梁紅玉梁姑娘的親哥哥梁鳳饒。他本是六皇子的門下,現如今是朝廷正四品的撫遠大將軍。當初老爺跟六皇子下江南辦差,同這個梁鳳饒也打過幾次交道。人品才學自然沒的說,難得他們家有個規矩,卻是男兒四十沒有子嗣的話,方才能納妾。咱們家二姐兒素性靦腆溫柔,耳根子又軟。老爺的想法我也明白,找個家境簡單的人家兒嫁了,安安穩穩的過小日子。到時候再生幾個白白胖胖的娃,豈不美滿和順?總比嫁到什麼公府侯門,眼睜睜看著丈夫跟小妾姨娘廝混的強。」
    陳氏聽了這一番話,倒是心下微動。她自己是吃過小妾姨娘的虧的。更何況這麼多年看著哥哥獨寵嫂子一個,自然羨慕非常。倘若那個梁鳳饒當真如哥哥所言,而且還有本事的話,讓二姐兒嫁到梁家倒也不錯。
    再者說來,梁紅玉那個丫頭她也見過,氣量頗大,倒與三姐兒有些相似。何況這麼多年相處下來,也不是個難纏的人。唯一令人懸心的只有一點……
    「那個梁鳳饒今年多大歲數了?怎麼還沒娶親,該不是他有什麼毛病罷?」
    「這是哪兒的話呀。」馮氏忍俊不禁,因笑道:「這位梁將軍今年左不過二十一二的年紀。因他父母去的早,只跟他妹妹相依為命。這麼些年跟在六皇子身邊辦事,後來又入軍中打了幾場仗,攢了些資歷,升到了撫遠大將軍。卻是把自己的婚姻大事給耽誤了。我倒是覺著人大些也有大些的好處。至少會疼人不是?」
    陳氏點了點頭,因又問道:「還有一戶人家兒呢?」
    「就是內閣首輔大臣章懷玉的小兒子。今年十七歲,是國子監的監生。性格方正,人品才學也都還好,唯一美中不足的……那是個庶出。」馮氏想了想,又補充說道:「不過章家乃是書香仕宦大家,他們家可當真是一門清貴。從章大人的祖父那一輩起,一直到章大人的幾個小兒子,全都是兩榜進士出身。因著是詩書仕宦大家,人多規矩也多。」
    馮氏自己是小門小戶的出身,這麼多年在婆家有公婆體諒,丈夫獨寵,兒女孝敬,倒是對這種大家大族的人家兒敬謝不敏的。她自己還是傾向於梁家,不過這又不是她的閨女說親,外甥女兒到底還是隔了一層。馮氏也不好說的太透。
    若說起內閣首輔章懷玉,即便陳氏一介深宅女眷,也是聽過對方的赫赫大名的。跟上皇稱得上是總角之交,輔佐上皇六十餘年,據說上皇得意他比得意太子還甚。當初上皇突發奇想的想要讓位於太子,別人誰都不知道,唯有章懷玉一個人知道。不光知道,還在暗地裡幫著上皇辦了不少的事兒。連當即都被瞞的滴水不漏。可見上皇對章懷玉的器重信任,更可見章懷玉這個人的城府手段。
    陳珪替尤二姐兒說的這兩門親事;一個梁鳳饒是六皇子的心腹門人,一個章懷玉是上皇的心腹重臣,前者是當今願意示好重用的人物兒,後者是當今不得不去示好重用的人物兒。
    而陳珪身為當今陛下最器重信任的臣子,如果真的同這兩家結成了婚事,其背後的影響簡直可以說是不言而喻。想必不管是六皇子一脈,當今一脈,還是上皇一脈,都會對這樣的婚事樂見其成。
    最關鍵的是陳珪不光照顧到頂頭上司和同壕戰友的想法,他還照顧到了尤二姐兒的心性為人。他選的這兩戶人家,梁鳳饒是人品好有能力,章家是家風好,不拘尤二姐兒嫁到了誰家,將來都不會吃苦。
    能將自家晚輩的婚事盤算的這般面面俱到,陳珪也真是苦心孤詣,想破了腦袋了。
    陳氏母女都是心思通透之人。雖然錯失了北靜王府這麼一門姻親,著實叫人扼腕嘆息。不過一想到朝中局勢,果然北靜王府也就是看著光鮮,其實那也是個大坑。
    倒是梁家與章家這兩門姻親,可以好生盤算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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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一章

當晚陳氏帶著兩個姐兒家去,少不得向尤老太太提及娘家的決定。
    尤老太太聞聽陳珪婉拒了北靜王府,心下大不自在。且向陳氏嘮叨了幾句,說什麼兒女婚事本該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裡能聽外家的主意。又命陳氏下帖子請北靜王太妃家來吃茶,言語之中竟然還有先斬後奏的意思。
    陳氏懶得搭理老太太,便又提及陳珪選中的梁家與章家的婚事。尤老太太見事不可違,只得熄了心思。轉而盤算起同梁家章家結親的好處來。尤老太太素來便是個喜好富貴權勢之人,知曉章懷玉乃內閣首輔滿門清貴,自然傾向於同章家結親。
    不過陳氏同尤三姐兒細細商議過後,反倒是覺著梁鳳饒才是二姐兒的良人。後又問了問尤二姐兒的意思。尤二姐兒原本就是個耳根子軟,心裡頭沒主意的人。大多時候都是媽和妹子說什麼就是什麼。今見陳氏和尤三姐兒一味的稱贊梁鳳饒的人品才學,又稱贊梁家素有男子四十無後方能納妾的規矩,便也下意識的傾向於梁家。
    尤二姐兒既表了意,陳氏自然要回明嫂子的。尤老太太想要攀附章家的心願落空,自然大為不滿。少不得當著兒子的面兒挑撥了幾句。弄得尤子玉也有些不自在。
    可惜陳氏素性專斷,雖面兒上三從四德,但凡遇著大事,卻從來不肯由旁人做主。何況此事關乎二姐兒終身,陳氏更不會拿著二姐兒的婚姻大事給尤家牽線搭橋博富貴。
    當下便以六皇子的勢力彈壓尤子玉一回,又曉以利害,明說梁鳳饒雖出身寒微,好歹是六皇子最器重的人,且為人忠厚有本事,年紀輕輕已是朝廷正四品的撫遠大將軍。那章家雖然家大業大,同二姐兒議親的只不過是族中庶子,雖是國子監的監生,也不過是白身一個,哪裡有正四品的女婿得力?
    一番言語轄制的尤子玉沒了脾氣,此事終算了局。
    目今暫且不說尤梁兩家議親之事。只說尤氏得了娘家來信兒,知道二姐兒同北靜王府的婚事不成,少不得過那邊府里告訴鳳姐兒一聲。彼時鳳姐兒正在王夫人房中一處拆金陵來的書信看,又有王夫人之兄嫂處遣了兩個媳婦來說話的。三春並黛玉也都在一旁坐著。眼見尤氏過來,姊妹們少不得起身廝見過。
    尤氏細聽了一回。方才知道是王夫人的胞妹——現今住在金陵城的薛家姨母之子薛蟠倚財仗勢,打死人命,現被王子騰喚取進京。鳳姐兒正與王夫人商議該如何向應天府去信打點。
    因見王夫人事情冗雜,況且此事又涉及到王夫人的娘家私事。尤氏且不好多待,便帶著姊妹們至李紈房中說話兒。
    一時鳳姐兒議完事出來,也轉步到了李紈屋裡。姊妹妯娌間說笑了一回,各自散了。尤氏先囑咐四姑娘回房歇息,她一會子過去,這才隨著鳳姐兒回房。
    獻茶畢,略寒暄一回。尤氏少不得提及兩家婚事作罷之事。先向鳳姐兒道了一回謝,又向鳳姐兒賠了一回不是。鳳姐兒也不過是受人之托,眼見事情不成,倒也不惱。只拉著尤氏的手兒笑道:「這有什麼。誰家議親不是挑挑揀揀,看中了才罷。何況兩家又沒有換庚帖議八字兒的,更不必如此。不過二姐兒沒同北靜王府議親,倒是看上誰家了?」
    尤氏少不得又提起梁鳳饒之事。鳳姐兒也是知道這個人的。雖不是功勳老族,卻也是一方新貴。況且身後靠著六皇子,且受當今的信任提拔,也算不錯。少不得道聲恭喜。
    妯娌之間說了一回話,便有小丫頭子回說「璉二爺回來了」。尤氏登時起身告辭。鳳姐兒也不輓留,只起身笑道:「得閒兒了你就過來,咱們也好說說話兒。」
    尤氏笑著答應了。不必細說。
    如今卻說王子騰喚了妹妹外甥一家進京,原本是想著就近約束外甥,好生管教一回。竟沒想到妹妹一家還未動身,他自己卻得了聖人的欽點,升了九省統制奉旨出都查邊。原本的京營節度使卻由回京續職的撫遠大將軍梁鳳饒繼任。
    梁鳳饒既是回京任職,且算是安穩下來。是日面聖過後,少不得打點了土儀拜禮,先到義忠親王府拜見舊主六皇子,又到陳家拜訪陳舅舅,其後才至尤家登門拜訪,算是初次拜見岳家。
    兩家人見過面後,梁鳳饒便托請了陳珪之妻馮氏做媒上門提親。人是陳家挑的,又是陳氏母女自己個兒相中的,何況其人身後有義忠親王撐腰,又深得聖人看中,年紀輕輕便是朝廷手握兵權的四品大員,尤老太太與尤子玉便是心有不甘,總歸滿意大過其他。兩家既然如此作想,其後交換庚帖合八字兒,也不過是走一遍形式罷了。最後擇定於次年九月完婚。
    二姐兒終身有靠,陳氏暫且松了一口氣。旋即又把主意打到了尤三姐兒的身上。見天兒的逼問尤三姐兒對自己的婚姻大事有什麼盤算,煩的尤三姐兒不勝其擾,只得百般尋了藉口各處躲藏。
    恰好這日寧府中梅花盛開,尤氏乃治酒請賈母、邢夫人、王夫人等賞花。因又思及三姐兒最喜這些花兒朵兒,少不得也下帖子給二姐兒、三姐兒、四姑娘。只不在一天罷了。
    榮府中諸位長輩得知尤氏此舉,倒是願意女孩兒們多了能一處說笑。賈母便笑道:「既是家宴小聚,倒是人多更熱鬧些。我瞧著就讓她們一天過來。就算她們姐兒年輕,不願意跟咱們這把老骨頭說笑,有迎春她們姊妹陪著,也就是了。」
    尤氏聞言,少不得笑道:「老太太這是哪裡的話。她們姊妹們若能有機會陪在老太太身邊,卻是求也求不來的福氣。只是我想著咱們家裡人小聚,為的便是沒有外人,好生樂一樂的。倘或叫了她們姊妹來,老太太太太們還好,幾位姑娘和鳳丫頭少不得又要招待她們姊妹,寶玉也拘束,反倒不能盡興的玩一回。」
    賈母經此一提,少不得也想起男女大防之事,因笑道:「這倒是。我只顧著咱們熱鬧,卻忘了這些事兒。」
    又拉著尤氏的手兒笑道:「還是你想的周到。可見是真心惦記著這些小姑子小叔子們。我聽說你在寧府也給四丫頭預備了房舍?」
    尤氏便笑道:「好歹也是我們家老太爺的幺女。我這個當嫂子的,平日里也幫她不上,唯有在這些瑣事上費心罷了。」
    賈母聽了這一番話,滿口的贊嘆不絕。因又指著王熙鳳笑道:「我如今老了,精力不濟,家裡的事兒也不管了。凡事都由你太太和鳳丫頭張羅著。周到不周到的也還罷了。只是孫女兒們如今都大了,一處擠著倒也不便。我原想著將二丫頭三丫頭四丫頭挪到你二嬸子房後的三間小抱廈居住,讓珠兒媳婦陪伴照管。你既在那邊府里張羅好了房舍,便將四丫頭領回去罷。平日里叫她時常過來,且別委屈了她。」
    尤氏聞言,只得笑應了。又帶著惜春謝過老太太。
    說話時便有薛姨媽帶著寶釵過來問安。尤氏且起身見過薛姨媽後,賈母便指著寶釵向尤氏笑道:「這是你二嬸子的外甥女兒寶釵。今年十三歲,現住在咱們府上。倒是個伶俐的孩子。待人說話倒是比咱們家的幾個丫頭強。」
    薛寶釵聞言,便向尤氏欠身見禮。尤氏伸手握住薛寶釵的手,打量一回,贊了一回。薛姨媽因問起眾人聊什麼這麼開心,王夫人少不得將尤氏下帖子請人之事分說明白,尤氏趁勢又邀了薛姨媽母女同游。薛姨媽推辭不過,也就應了。
    眾人且在賈母上房說了一回閒話兒,直待吃過午飯,方才各自散了。尤氏跟著惜春回房,看著她收拾了幾套家常穿戴的衣裳,這才帶著惜春家去。
    因尤氏早有準備,除替惜春拾掇了閨房書房之外,仍命家中針線上的人按照惜春的身量尺寸裁剪了幾套新衣,又命人按照京中時興的花樣兒打了幾套精緻小巧的頭面。尤氏自忖在穿衣打扮上不如兒媳精緻,遂將一應事務盡皆托付給秦可卿。此時呈上的衣衫頭面自然貼合惜春的心意。
    帶著惜春在房內看了一回,眼見時辰不早,尤氏便拉著惜春的手兒笑道:「天色晚了,你先歇息一回,擺飯的時候我再派人叫你。你哥哥外頭赴宴去了,晚上家來你就見著了。」
    惜春低了頭一一應是。尤氏又囑咐了幾句「要什麼吃的玩的只管告訴我,便是告訴你侄兒媳婦也行。丫頭婆子們不好了,你也告訴我。」
    殷殷囑咐了半日,這才去了。
    是夜賈珍家來,得知尤氏已將惜春接回家住,很不以為然。又聽尤氏說明兒要款待榮府的老太太太太奶奶姑娘們過來賞梅花,不免笑道:「這才是正經。」
    然而到了次日一早,榮府的主子們卻沒閒心來寧府逛逛。只因宮中傳出了消息,因新皇登基,大赦天下,聖人思及宮中女婢入宮多年,不曾得見父母音容,倘使父母年邁在家,因思念兒女成疾致病,「皆是朕躬禁錮,不能使其遂天倫之願,亦大傷天和」。遂下旨擇擬後宮遣放三千宮女出宮還家,孝敬父母,男婚女嫁,繁衍子嗣。
    此旨一下,朝野萬民盡皆稱頌聖人之仁德慈愛。然而有人笑便有人哭。至少榮府的主子們接了聖旨卻是想笑都笑不出來的。
    蓋因榮府二房長女元春,亦在其列。

  ☆、第一百二十二章

榮府嫡長女賈元春,乃是二房政老爺的長女,因她是正月初一日所生的,故名元春。其後迎春、探春、惜春三位姑娘方從了這個「春」字。讓寧府嫡長女並榮府長房庶女依從榮府二房女兒的字取名,固然是因為元春年長,卻也更是賈母溺愛長孫女,對其寄予厚望的緣故。
    雖然尤三姐兒並不覺得生辰八字兒能決定命運,不過顯然賈母並不這麼想,她將元春養在身邊,自幼便教她知書達理,其後又將她送入宮中做女史。為的也不過是想讓元春在宮中扎掙幾年,也好入了貴人的青眼,給榮府博一場大富貴出來。
    只可惜天不遂人願,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放三千宮俾出宮,那麼些翹首以盼的女兒不選,偏偏就將元春給划到了遣散出宮的名單上。可憐賈元春這個榮府出身的嫡出女兒,在那「見不得人的去處」苦苦熬煎了那麼些年月,也不過是把光陰虛度,歲月空添。不但憑白蹉跎了好韶光。還讓榮國府淪為滿長安城內仕宦勳貴們的笑柄。
    「……都說大姑娘是有大造化的貴人。昨兒我去那邊府里給老太太太太們請安,也見了大姑娘一面。那通身的氣派倒是沒的說,難怪都說宮里的嬤嬤會□□人。只是可惜了了,好端端一個國公府出身的嫡姑娘,倘若是積極後便出閣,這會子不說膝下兒女成群,也早該成了誥命夫人了。哎……」尤氏一壁說著,一壁捧著裝點心的攢盒示意二姐兒、三姐兒拈果子吃,「你說連咱們這樣出身的人家兒,都知道一入宮門深似海。老太太和二太太也都是明白人,怎麼卻看不破這個道理?可憐那大姑娘被遣送出宮,現在躲在家裡哭成個淚人兒似的。」
    二姐兒素性溫柔和順,慈悲心腸。聽了這一番話,也跟著唏噓感嘆了一番,方才說道:「既是被遣送出宮,能夠闔家團圓,共享天倫,承歡父母膝下,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何況大姑娘今年左不過才二十出頭,又有這樣的身家背景,只要榮府老太太二太太肯留心,再挑個如意夫婿也不難。」
    二姐兒自從退婚之後,因著懼怕外頭流言蜚語,一向不愛在人前說話。每日躲在家中不是做針線便是讀書練字,小小年紀倒是越發沈靜了。當初陳氏和三姐兒還十分憂心,生怕二姐兒一時想不開左了心性。索性和梁鳳饒的婚事定下來後,二姐兒又漸漸回轉過來。雖不似三姐兒那般愛說愛鬧,倒也願意在人前走動說話了。
    如今聞聽尤氏提及大姑娘的現狀,尤二姐兒心下頓時起了同病相憐的情緒。她耳根子軟,心腸也軟,最聽不得這樣紅顏薄命的事兒。聞聽榮府老太太、政老爺和二太太為了家中富貴就能狠心的將大姑娘送入宮中伺候人,更是一面心驚一面慶幸,還好自己的家人不是這般。
    尤氏也知道二妹妹這般心思,忍不住苦笑道:「老太太和二太太倒是整天張羅著要替大姑娘尋個如意夫婿,又哪裡有那麼容易的事兒呢。現如今賈家不得當今的意,滿長安城內的勳貴仕宦誰不知道?那些個世家官宦,端的是捧高踩低燒熱灶的性子。眼見賈家如此落魄,況且大姑娘又有個在宮里伺候人的名聲,那些個世家最愛面子的,又哪裡肯讓自家的出息子孫求娶大姑娘。下剩的那些人家兒倒是有意提親,偏偏老太太二太太都看不上。現如今高不成低不就的耗著,轉了年,大姑娘就二十一了。更成了老姑娘了。」
    尤氏談及此處,少不得也想到了自己。陰差陽錯蹉跎了那麼些年,也只能嫁到寧府做繼室。雖說寧府當家太太的名聲聽上去不錯,可天底下的繼母又哪有好當的?也不過是外頭不知裡頭的事兒,花花架子表面光鮮罷了。
    尤三姐兒聽了這一番話,倒是心下一動。她想到榮國府素來與四大異姓王交好。如今正趕上北靜王議親,倘若元春能小上幾歲,說不准這門親事當真能成。
    卻不知道賈元春出宮之後,賈母倒是真有此意。甚至還以「女大三抱金磚」為由,想要試探北靜王太妃的口風兒。怎奈北靜王府得了世交的提點,知道朝廷有削藩之意,如今早已自顧不暇,他們連比榮府家大業大的江南甄家的嫡出女兒都婉拒了,又哪裡會退而求其次,顧全榮府的名聲臉面?
    最終北靜王太妃只得親自入宮向宮中一位深得上皇眷寵的老太妃請安,並且替自己的兒子做媒求娶那位老太妃所出的康寧公主,又將已逝北靜王的兵權虎符交了上去以示忠心。上皇與當今議論過後,覺得北靜王年未弱冠又一直養在京中,大概也出不了什麼幺蛾子,這才罷了。
    北靜王乃少年俊傑,面容秀麗且身份尊貴,難得性情謙和友善,霽月光風,是長安城內出了名兒的風流人物,康寧公主能得這麼一位良人做駙馬,自然十分願意。
    而北靜王府經此一舉保住了自己的異姓王爵位,能夠在朝廷下定決心削藩的時候轉危為安,也十分滿意。況且康寧公主雖然貴為公主之身,然其相貌清麗,品性謙和,深得其母之風範。同北靜王在婚後也是琴瑟和鳴,和順美滿。竟是再無不妥的。
    目今暫且不提北靜王與康寧公主婚後順遂,也不提賈元春談婚論嫁時的尷尬狀況。只說新皇登基,後宮妃位空虛,上皇為永保江山,綿延子嗣計,著令宗人府並天下各州府挑選賢良淑德女子入宮,且因新皇遣散後宮女眷致使後宮伶仃之故,除選聘妃嬪外,在仕宦名家之女皆親名達部,以備選宮中女官,充為才人贊善之職。
    此旨一下,滿朝文武皆歌功頌德,稱贊上皇體恤兒子,且贊聖人隆恩浩蕩。暫且不理論長安城中各世家官宦如何盤算,只說在榮國府暫住的薛家母女聞聽此事,卻是喜得無可不可。薛姨媽更是握著薛寶釵的手直嘆「蒼天有眼」。以他們薛家的背景家世,原本不敢肖想宮中選聘妃嬪之事。豈料聖人又降不世出之隆恩,再選宮中女官。薛家倒是可以運作籌謀一番,倘若能借此入宮。興許三年五載之後,也能入了聖人的眼,一躍飛上梧桐木。
    諸如那位義孝親王的母親蓮太妃,當初不也只是浣衣局的女婢。現如今母憑子貴,不也成了高高在上的太妃?
    那薛寶釵今年也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生的肌骨瑩潤,舉止嫻雅,因當日有他父親疼愛,原本就有青雲之志,素昔因著自己身為皇商之女,雖心有大器,卻不能盡力施為。又因家中哥哥不能成才懂事,體貼母親,支撐家業,寶釵也唯有將書字拋卻,只留心針黹家計,為母親分憂。
    如今探得這等鯉魚躍龍門之富貴,薛寶釵自然不願錯過。然薛家三口孤兒寡母的上京,既不識得京中權貴人家兒,更不識得宮中貴人。倘若無人幫襯,著實寸步難行。
    母女兩個商議一番,先給遠在外省公乾的胞兄王子騰去了封家信,又向胞姐王夫人央求討情兒,希望榮國府能代為打點斡旋。一應花費自然由自己所出。薛姨媽更是拉著王夫人的手兒殷殷囑咐,「倘若此事能成,必有重謝。」
    然王夫人心中記掛著長女元春的婚事,哪裡有心情替妹妹外甥女兒張羅這些外務人情兒。更何況她將薛姨媽母女千方百計接入京中,為的也是同老太太打擂台,竭力促成「金玉良緣」的婚事。她盤算著薛姨媽乃孀寡之身,那薛蟠素來又是個不成器的。倘若能替寶玉將寶釵求娶進門,將來薛家百萬家財,豈有旁落的道理?
    因著王夫人心中有這麼個打算,自然不肯替寶釵籌謀此事。只是她礙於薛姨媽的面子情兒,又不好推脫的。只得面兒上答應,轉過頭便將此事丟到腦後。不但沒有盡心操持,反倒貪墨了薛姨媽給她的幾萬兩疏通銀子。
    王夫人原本以為自己將此事瞞的滴水不漏,卻不曾想此事早被賈母得知。賈母雖然年紀漸長,但是心裡明白得很。她本來就想將兩個玉兒湊成一對兒,今後也好叫姑爺林如海在仕途上幫襯寶玉。卻不曾想兒媳婦目光狹隘,只因當年同敏兒的些許芥蒂,便將這一樁大好姻緣推之門外。還將個商戶之女當成寶貝似的接到家裡同她打擂台。
    賈母心下不屑,面兒上卻不顯露。好容易等到了這個機會,即便有王夫人從中作梗,她卻背地裡使了把勁兒,使得寶釵過了初選。並且還通過賈珍的關係疏通了大明宮掌宮內相戴權,希望他能在復選的時候高抬貴手。
    賈母心下盤算的倒也精明。她是想著將薛寶釵送入宮中,一來能打破王夫人「金玉良緣」的盤算,二來嘛……倘若薛寶釵有朝一日能飛上枝頭變鳳凰,自己這個從中出力的恩人也能承上一脈香火情。如今元春出了宮,自家在宮中再沒個得力的人,倒也不妥。何況賈史王薛四大家族聯絡有親,寶釵入宮得寵雖不如元春這個親孫女兒得寵給榮府的好處多。但薛家門第低賤,在朝中毫無背景人脈,薛蟠又是個靠不住的紈絝子弟。
    有這樣的家世兄弟做累贅,即便寶釵能僥倖得寵,想要在後宮站住腳兒保住位分,沒有賈、王兩家的傾力支持,也是不成的。
    賈母將此事前前後後盤算過一通,越發下定了主意。但她也不是做好事不留名兒的人,命賈珍打點了戴權之後,賈母立刻將此事告知薛姨媽母女。並且言語中暗暗提到王夫人出工不出力且從中貪墨拿好處之事。
    雖然賈母是點到為止,但薛姨媽並薛寶釵也不是魯鈍之人,自然聽得明白。雖然心下不大自在,但薛家母女仍舊謝過賈母的好意,又情真意切的表白一番。方才安心等著入宮復選。
    原本以為就此便可高枕無憂。豈料不過幾日,薛寶釵卻因為復選落選,被人送了回來。
    賈母心下大為詫異,之後又著人暗暗打探了一回,方才知道新皇雖然性情謙和仁孝,然睿智英明實乃不世明君。且最不喜下官有欺上瞞下,貪贓枉法之舉。
    那薛寶釵雖然品格端方,容貌秀美,但聖人無意間卻從旁人口中聽說其胞兄在金陵時卻有打死人命之事。小小年紀便敢如此囂張跋扈草菅人命,此時令聖人十分不喜。因此他不但御筆親批否決了薛寶釵的復選資格,還口諭傳詔金陵應天府重新查辦薛蟠一案。
    朝中早有言官御史清貴一流看不慣勳貴世族的囂張跋扈,同氣連枝。聞聽聖人著令金陵應天府重新查辦薛蟠一案,登時擬了奏疏彈劾薛家倚財仗勢,打死人命,又彈劾金陵應天府知府賈雨村與九省統制王子騰官官相護,藐視律法,滿口神鬼之說,斷案兒戲……
    聖人原本以為此事不過是薛家私事,並未想到其中還牽扯出這麼多朝廷官宦徇情枉法的不堪之舉。待聞聽賈雨村堂堂一介朝廷四品大員,竟然以扶鸞請仙之說胡亂判了案子,並以此向賈、王兩家示好之後,登時龍顏大怒。當朝便革去了賈雨村的烏紗官袍,按律追究。更是下旨嚴斥王子騰與賈政,並且官降三級,以儆效尤。
    經此一事,當今深知吏治不清,朝廷不寧,百姓不安,社稷不穩的嚴重性。遂暗下決議,務必要肅清吏治。
    如今且不說朝上因此事如何動蕩,只說薛寶釵因胞兄舊事暴露被逐出皇宮,倒是深受了一番打擊。在家淌眼抹淚的哭了好幾日。
    王子騰並賈政因薛蟠之事惹得聖人大怒,且又官降三級,頓時成了京中官宦同僚的笑柄。雖不至於因此遷怒於晚輩,卻也對薛蟠生出了幾分芥蒂。
    賈母不曾想自己的寶貝兒子因著薛蟠一事吃了瓜落,心下越發不滿薛家母女。
    薛寶釵也不曾想以自己的天分才情,最後竟淪落至此。雖然暗恨自己沒有個好兄弟做臂膀,但她終歸不是自怨自艾之人。在家消沈了幾日,倒也重振旗鼓。
    於是不過幾日間,榮國府上上下下都知道了「金玉良緣」之事。

  ☆、第一百二十三章

因新皇登基,除大赦天下大肆封賞之外,照例仍舊會開一屆恩科,以顯當今皇恩浩蕩,崇才尚賢之德。
    建元二年的恩科開在二月初。春寒料峭,寒風朔骨,想要科舉的士子們卻得穿著單衣在這樣的天氣和簡陋的考場中熬煎整整九日。有些身體孱弱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忍不住這樣的熬煎,在考試中途就因生病昏厥被差役抬出考場的,則算是放棄了這一年的科考。寒窗十載甚至幾十載的光陰,一朝成浮雲。
    考場禁止答卷的鑼聲響起,等候許久的監考官並差役從長長的遊廊盡頭經過,將一份份考卷糊名收起。
    陳橈有些受不住寒氣的搓了搓手,在差役收完他的考卷之後,收拾東西離開考場。陳家的馬車奴僕都守在考場之外,眼見陳橈出來,一窩蜂的擁上來披大氅的披大氅,送手爐的送手爐。
    厚厚的大毛衣裳披在身上,立刻隔絕了外頭的寒風瑟瑟。陳橈躬身剛要上馬車,就被身後的人叫住了。
    「不知鳳舉賢弟此番下場可有把握?」來人也披著一身華麗的鶴氅,手裡捧著一隻精緻的青花瓷銅手爐,笑眯眯問道。
    陳橈回過頭來,也笑著拱手說道:「原來是胡世兄。瞧胡世兄氣色如此之好,想來今次下場必定能有所斬獲了。」
    胡晉中聞言,眉宇間掩不住得意之色的笑道:「好說好說。如無例外,開榜之後你也該改口叫我姐夫了。」
    陳橈聽了這一番話,心下越發高興。陳、胡兩家的婚事已經定了好幾年了,礙於陳婉年紀還小,況且胡家執意要胡晉中考取進士之後方能迎娶陳婉過門,兩下里著實拖延了好幾年。如今陳橈聽到胡晉中如此信心備至,少不得也笑道:「俗話說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看來胡世兄倒要佔全了。」
    胡晉中大概是考的真比較好,一直笑的合不攏嘴。開口說道:「鳳舉賢弟天資聰穎,且長於實務。又有徐大人親手調、教,想必今年金榜題名也不在話下罷。」
    陳橈微微一笑。他為人素來低調務實,不喜誇誇其談。凡事即便有十足把握,對外也只謙遜八成。何況現下只是剛剛考完,還沒有到放榜的時候,陳橈更不會誇下海口說自己必定高中。因此陳橈只是含笑說道:「這倒也說不准。也不過是盡我所能罷了。」
    正說話時從兩人身側也走過來一行人。為首的一個聞聽陳橈謙辭之言,不免冷笑道:「鳳舉兄這話也太過謙遜了。誰不知道鳳舉兄的父親便是當朝赫赫有名的陳珪陳大人。如今是新皇登基,陳大人簡在帝心聖眷優容,如今他的獨子下場科考,又豈有不中之理?依在下之拙見,倒是覺得鳳舉兄必定高中。屆時還要討一杯喜酒吃才是。」
    那人說話時刻意高揚了聲量,頓時引得周圍的舉子士人為之側目。
    陳橈細不可查的皺了皺眉,直接說道:「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梅世兄這句話的意思,可是在懷疑這一屆的恩科有舞弊之嫌?梅世兄青口白牙信口亂說,不知敢不敢承擔說了這些話的後果?」
    那梅世兄聞言一凜,旋即悻悻的笑道:「不過是隨口玩笑一句罷了。鳳舉兄又何必認真惱怒起來。」
    陳橈聞言莞爾,看了一眼周圍的學子,笑眯眯說道:「此事與我無關,我也犯不著惱怒。不過是替梅世兄慶幸罷了。畢竟這一屆恩科的主考官乃是當朝內閣首輔章懷玉章大人,章大人出身詩禮大家,學富五車才高八斗為人謙和高風亮節,況且又是桃李滿天下。以章閣老的胸襟,自然不會同梅世兄計較。倘若換一個人,好端端的竟受了梅世兄這一番指責,才會認真惱怒的罷?」
    一句話還沒說完,那位姓梅的考生頓時嚇得面色如土。他有些忌諱的看了陳橈一眼,也不敢再多說,趁著旁人都還沒回過神來,灰溜溜的走了。
    胡晉中一臉如沐春風的看著這一幕,仍舊不忘笑口常開的道:「還是鳳舉賢弟通情達理。否則今日之事換了旁人,還不惱羞成怒的直接告到章大人面前去。」
    陳橈看了胡晉中一眼,又看了看人群之中,意有所指的道:「有章世兄在此,哪裡還需要我多嘴多舌的?」
    眾人聞言看去,這才看到人群中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相貌俊雅,舉止風流,端得出彩人物。此刻正陰沈著一張臉看著那姓梅的士子離去的方向。
    聞聽陳橈所言,那人勉強勾了勾嘴角,拱手說道:「家父秉性中正,絕對不會做那徇私舞弊之事。有些人自己才學不夠,就喜歡隨意揣測旁人,真是荒謬至極。」
    說完,只向陳橈並胡晉中二人草草寒暄了幾句,便按捺不住的走了。
    胡晉中幸災樂禍的勾了勾嘴角,衝著陳橈笑道:「這叫什麼呢?不長腦子說人家老子的壞話,偏偏叫人家兒子聽見了。果然是現世現報在人眼裡。」
    言罷,又同陳橈寒暄了幾句,這才各自上了馬車,分道回家。
    陳家眾人早已準備好了熱湯沐浴,只待陳橈家裡,立時妥妥帖帖的服侍著陳橈洗漱休息。
    陳橈這一覺兒足足睡了一天一夜,方才醒轉過來。徐氏忙端來了灶上溫著許久的人參雞湯。陳橈滿滿的喝了三大碗,又命人燉了一道火腿燉肘子就著碧梗飯吃盡了,方才暢然笑道:「這九天在考場里考試,我什麼都不想,就想著趕緊考完回家就有肉吃。就著乾饃饃想肘子,你可不知道,那滋味就甭提了。」
    徐氏忍俊不禁的搖了搖頭,且服侍著陳橈穿戴已畢,兩人抱著哥兒一齊至上房請安。
    彼時陳老太爺陳老太太陳珪並馮氏都在,正討論著陳橈的科舉成績如何。陳珪自己就是捐官的人,沒經歷過這樣。便想著等陳橈緩過神來帶著他拜訪岳家,聽聽徐子川的意思。
    陳家眾人聽了陳珪的主意,自然都是深以為然。
    一時見了陳橈進門,陳老太爺並陳老太太忙著噓寒問暖,摟著大孫子一會兒說瘦了,一會兒又說單薄了。陳橈陪著祖父祖母說了一回話,這才跟著父親一齊到了徐家拜訪。
    徐子川自己的兒子早在上屆科舉中便已高中,如今正在翰林院點卯。陳家父子登門的時候,徐家父子也在討論女婿/妹夫的科舉成績。
    陳橈經歷過這些年的失敗,這一次科舉倒是很有把握的。他將自己的策論八股文章等全部默給岳父和大舅哥,兩人拿著陳橈的文章在書房裡研究了半日,從文章本身的辭藻論題到主考官的喜好都琢磨了一遍,這才信誓旦旦的下了決斷——
    「十有八九必能高、中的。」
    雖然還沒到開榜的時間,但是陳家父子聽到了徐家父子的斷言之後,也都松了一口氣。畢竟這可是科舉資深人士的評價,必須要有參考價值啊!
    陳家父子一高興,便在徐家擺酒唱戲的喝了大半日。直到掌燈時分,這才醉醺醺的家去等放榜。
    沒過幾日朝廷放榜,陳橈與胡晉中果然都名列在榜。陳橈是二甲第七名,胡晉中是二甲第十一名。兩人的成績都算得上不錯。而且陳橈因為陳珪的原因,在高中之後還被當今欽點為翰林。也算得上是清貴文官中的一員了。
    至於胡晉中雖然沒被點為翰林,但是有胡家在暗中周旋,還有陳珪這個老丈人坐鎮,外放州官的時候直接被分到了晉商的大本營山西。相信上有陳珪這個老丈人提攜,下有本家裕泰商行的財力支持,胡晉中的外放三年也不過是積攢資歷的三年。到時候三年考核憑個上上,也都在意料之中。
    不過當務之急卻還不是胡晉中要出京赴任,確實胡、陳兩家要給一雙兒女操辦婚事。而婚事便定在了五月初。
    陳橈身為朝廷重臣,當今最信任的心腹大臣,他的獨生女兒要出嫁,滿朝文武功勳卿貴包括當今聖人自然都會有所表示。
    而胡家雖然不比陳家位高權重,但晉商之名廣傳天下,裕泰商行更是晉商之中的翹楚。他們家長房嫡長孫在高中進士後要娶妻,迎娶的還是戶部侍郎陳珪家的獨生女兒……所有跟裕泰商行有交情沒交情的本著捧熱灶的心,也都趨之若鶩。
    聖人還在朝會的時候,特地寫了一封「天作之合」的手書賜予陳珪。並且還笑著說等陳家辦喜事的時候還要派太子和太子妃過去湊個熱鬧。
    聖人話說到這裡,倒是心下一動,不免想起前塵往事,開口說道:「朕記得你們家橈哥兒成婚的時候,朕和皇后是親自去的。還有諸位皇弟們也都去了。如今到你們家姑娘嫁人,朕卻要派太子和太子妃過去。倒像是佔了你的便宜似的。」
    此話一出,滿朝文武再一次體會到當今聖人對陳珪的寵信親暱。少不得艷羨嫉妒的看了陳珪幾年。
    陳珪早已習慣當今聖人同他私下相處時的不拘一格。然君臣兩個在朝上這麼著,卻是頭一回。陳珪當時都愣住了。旋即醒過神來,只好上前不動聲色地將話回轉過來。
    然而不管聖人如何興致勃勃,陳、胡兩家如何張羅籌劃,一件突如其來的禍事,還是攪亂了兩家的安排。
    就在科舉放榜後不要半個月的時間,京中悄悄傳出一則流言,卻是說此次恩科有人營私舞弊,考場不公。更有人言之鑿鑿,彷彿親眼所見一般。
    流言因此越演越烈,最終竟發展到沒有考中的舉子聚集起來跪坐於禮部門前請願的程度。
    此事一出,朝野震驚。聖人更是龍顏大怒。責令刑部與大理寺嚴查此事。倘若有人營私舞弊,務必嚴懲。倘或無人舞弊,朝廷也由不得市井流言輕易誹、謗。務必要查出傳播流言之人,狠狠處置,以儆效尤。並下令讓這一屆報名恩科的舉子全部重新考試。考場就放在大明宮,已經考中進士的舉子考場就在勤政殿,沒有考中的舉子考場則在太和門,這一次由聖人親自監考。考試結束後全部考官和考生都不許走,當場判卷。
    因身處流言漩渦之中,陳家與胡家的婚事也少不得耽擱一二。只待勤政殿重考之後,再作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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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四章

因為這一次的殿試重考有聖人親自盯著,所有的監考官更是在考卷糊名收上來以後當堂審閱。然後將自己為什麼會挑選出這份考卷的原因附在考卷之後,最後挑選出來的上榜者的試卷也由聖人親自過目。等到揭開糊名唱榜的時候,一甲前三名的人選中,榜眼和探花並沒有變,狀元卻成了二甲第一名的章夢麟。而原先的狀元卻因為發揮失常的緣故,淪落到二甲第七名。
    二甲和三甲同進士的人選雖然偶有差別,但大多數是排名的先後順序略有不同,原榜中只有不到五人在復試中落榜。而這幾人原本的名次就是岌岌可危。
    將僅有的這幾名原先上榜之後又落榜的士子的考卷挑出來仔細審核,發現這些人雖然落榜了,但所寫出的文章也是可圈可點,不過是審核考卷的監考官不一樣了,所以在主觀上略有參差罷了。更有人因此脫穎而出——比如說陳珪之子陳橈的試卷,不但辭藻精妙言之有物,更在文章中引用了數據佐證論點,顯而易見是平日里時常觀看朝廷邸報,甚至同其父時常討論朝政之故。
    這樣的素質涵養,別說選入翰林院點卯,便是直接外放到外省為主政地方官,也是綽綽有餘的。
    更有章懷玉之幼子章夢麟,他的文章引經據典,言辭鋒利,某些觀點更是令人拍案叫絕。似乎是因為有人污蔑其父營私舞弊的緣故,章夢麟心中憋著一口怨氣,一改章家為人處世寫文章時的中庸低調,謙謙君子之風,筆鋒大開大合咄咄逼人,雖然失了些君子穩健的風度,但其書生意氣揮斥方遒,簡直叫觀者酣暢淋灕。
    又有劍走偏鋒的,比如說某個名叫胡晉中的士子,因其出身晉商,平日里耳濡目染者皆是商賈之間的貨值南北互通有無。他在闡述文章論點的時候,便將商家的某些處世之道引入文中,其論點之新穎,論述之詳盡務實,也叫人為之深思。這樣的人如果調、教的好了,雖說不至於成為清正之名臣,但足夠成為朝廷之棟梁……
    簡而言之,這一次的恩科含金量十足,別說沒有先前市井傳言的舞弊現象,其水準之高,簡直可以排得上本朝科舉選才的先列。
    聖人眼見這樣的結果,心下不覺大松了一口氣。畢竟是他登基後的第一次恩科,倘若當真因此而爆出什麼科舉舞弊的醜聞,就算朝廷願意嚴懲,可事情傳言出去,究竟損傷了聖人的顏面。
    如今能證實科舉沒有舞弊的情況,聖人輕鬆之余,龍顏更怒。著令錦衣軍統領趙弼和接受此事,務必徹查究竟是誰在污蔑朝廷重臣。
    消息傳出的源頭很好查,趙弼和不過將這些鬧事的舉子抓起來問了一遍,就找到了當時考完試後,跟陳橈等人爭執的一個姓梅的舉子。
    事後調查這個姓梅的舉子,才發現這人跟陳家倒還有些瓜葛。原來這舉子姓梅名泓,乃是江南人士。出身貧寒,卻有些才學。因當初得了金陵薛家二房老爺的周濟才有銀錢上京趕考。那薛家二房老爺看中這梅舉子的才學,不但資助他讀書,還有意將自己的女兒薛寶琴許配給梅家。兩家因此定了姻親,可惜薛家二房老爺不上一年病死了,只留下一個老妻並一雙兒女,盡是老弱之人。薛家二房的買賣營生也因此受到了影響。
    那梅泓卻一舉中第,搖身一變成了舉人。此後一直拿著薛家資助的銀錢在京中進學。即便得知薛家二房老爺沒了,卻也毫無表示。梅泓的同窗好友乃至授業恩師更不知梅泓與金陵薛家二房的小姐有親,竟好有意替梅泓做媒的……
    趙弼和看了這些資料,便斷定梅泓是個品性不端之人。不過趙弼和心下也狐疑,在他看來,像梅泓這樣的人,見到權勢富貴之人巴結都來不及,又怎麼敢在背後誹謗朝廷重臣?何況他誹謗的還是當朝內閣首輔章懷玉章大人?
    抱著狐疑的心態細查,趙弼和這才發現,原來當日梅泓之語不過是落榜之後的嫉妒之談。之後被陳橈當面告誡了幾句,嚇得臉都白了,立刻縮了回去。不過這句話卻被有心人聽了去,之後在落了第的舉子中故意散播些謠言,引起群情激憤。而他們也不過是想渾水摸魚,實在不濟也能給聖人添堵的。
    而這些有心人的身份,經過趙弼和抽絲剝繭按圖索驥,也都查個明白。之後入宮向聖人復命。聖人聽後氣急而笑,待趙弼和走後立刻命人帶著證據去找太上皇告狀。
    事情鬧的這麼大,太上皇自然也有所耳聞。不過太上皇心腹眾多,早在聖人還沒查出什麼名目的時候,太上皇便將前因後果查個明白。眼見新皇氣呼呼的過來請安。太上皇莞爾一笑,開口說道:「這件事兒老三乾的是過分了些。你想怎麼懲治他?」
    新皇還沒來得及告狀就被太上皇一句話給噎住了。聞聽太上皇所言,聖人挑眉問道:「父皇早就知道了?」
    「也沒比你早多少。」太上皇嘗了一口今年新貢的新茶,笑眯眯說道:「章懷玉這個人,看著是有謙謙君子之風。但他能擔任這麼多年的內閣首輔,卻也不是性情高潔就行的。有人把矛頭指向他,他自然不會坐以待斃。這倒也不是什麼難猜的事兒。」
    聖人聞言,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再次落座以後,卻心平氣和起來。太上皇見了,不免笑道:「老十二昨兒入宮,因說他前兒帶著人去城郊打獵,好容易獵到一隻獐子,立刻進宮孝敬朕了。恰好你這時候過來,吃了午飯再去罷。「
    聖人點了點頭。父子兩個吃了一回午膳,又說笑一回。聖人這才告了辭。
    如今暫且不說聖人如何懲處背後攪事的那一乾人等。
    只說朝廷復試過後,因陳橈與胡晉中都證明瞭自己的清白,再無別事可提。兩家的婚事便又提上了日程。
    胡晉中與陳婉的婚事原本是定在五月初的,因耽誤了這幾日,時間便有些湊不上。兩家又不想太過匆忙委屈了一雙兒女。遂坐下來商議過後,最後還是決定重新推算良辰吉日。聖人不知從何處聽到這件事,更是著令欽天監的人算了一個好日子給兩家。還美其名曰這日子沾了皇家的貴氣,「那一雙小兒女必定順遂和滿,再無不妥的。」
    這話雖然是聖人和陳珪的私下調笑。不過聖人從來金口玉言,有他這麼說,陳珪自然知道這日子是再無不妥的。當下千恩萬謝的謝過了聖人,捧著欽天監給挑的良辰吉日去尋胡家。
    胡家雖然早就知道陳珪在聖人跟前兒得意,卻沒想到聖人連這些瑣碎小事都能顧及得到。心下越發喜歡,也對陳家愈發敬重。一雙小兒女的婚事最終定在了六月初六這日。
    定親多年終能娶得美嬌娘。更是這種洞房花燭金榜題名的雙喜之事,不獨胡家眾人,就連胡晉中自己個兒也美得冒泡。每日閒在家中只顧著掰手數日子。要麼就是找尋各種藉口去陳家相約陳橈。
    眾人眼見胡晉中這麼個毛頭小子的模樣兒,越發好笑。
    如今卻說因著兩家定親的消息早就傳開了,四月初旬,便有各家各戶過來送禮。其中除常來常往的皇子皇親仕宦卿貴之外,便屬江南鹽課林如海林家的表禮最為豐厚。
    陳珪為官多年,自然知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的道理。陳、林兩家雖然勉強算得上是姻親,卻一直沒打過交道。之前年節下的禮尚往來,也不過是維持著同僚親戚的情分罷了。直到上皇退位,新皇登基,並且有意將巡鹽御史這一職位由一年一任改為三年一任,或者是五年一任的時候,林家的年節之禮才突然豐厚了起來。
    陳珪知道林家禮下於人必有所求。果然林如海稍後送節禮時附上了幾分書信。先是正常的寒暄熱絡。直到兩人用書信往來了幾回,林如海才話鋒一轉,提及想要回京之事。
    陳珪也知道江南鹽道是一個爛攤子。如今聖人有意整頓吏治,江南鹽道雖然是個肥缺兒,卻更是個燙手的山芋。林如海是個聰明人,所以在察覺到朝廷的動向後急於脫身。然榮寧二府早已因著秦可卿一事被聖人嫌棄,此事雖不能宣諸於口,但長安城中有頭有臉消息靈通的人家無有不知。
    王子騰也因著當年薛家之事被聖人官降三級,此刻自顧不暇,也沒工夫理會林如海的事情。
    林如海雖然有同僚好友,但若論及簡在帝心,誰也比不上陳珪。所以林如海索性將希望全放在陳珪的身上。希望對陳珪曉之以情動之以利,最終由陳珪在聖人面前替他斡旋。這樣的把握才是最大的。
    陳珪原本不打算摻和江南官場那一攤爛事的。不過此一時彼一時,如今三皇子為了給當今添堵算計到他的頭上。倘若他不能禮尚往來,一則不是盡忠的道理,二則自己憋氣委屈發不出來,三則也叫滿朝同僚小看不是?
    於是陳珪三思而後,便拿著林如海的書信入了宮中。

  ☆、第一百二十五章

陳珪既入了宮中,不知同聖人商議了什麼,暫且不表。
    只說十五日的大朝會上,因內閣大學士曹大人告老還鄉,內閣空出缺來,聖人便命朝中大臣推舉顯德有才至人繼任大學士的位置。最後經由吏部推舉,便以巡鹽御史林如海才幹優長,連年考核皆為上上之故,擢升其為內閣大學士,即日赴京到任。
    林如今既升官入京,江南鹽課的肥缺便又空了出來。朝中各方勢力知道聖人有意改、革巡鹽御史任期一事,知道此時便是插入江南官場的好時機。自然各不相讓。
    最終聖人聽取了朝中重臣的意見,欽點了御史台的孫文昭繼任巡鹽御史。
    這個孫文昭乃是永嘉三十二年的進士。本是內閣首輔章懷玉的門生。表面上是太上皇一脈的人,現如今效忠陛下,實則卻跟三皇子一脈走的很近。他的一個娘舅家妹子,現如今就是三皇子的愛妾。
    如今聖人點了孫文昭繼任巡鹽御史,在不知就里的人眼中,便是聖人雖繼位登基,但並無同太上皇爭鋒的意思。可若是知情人眼中,只怕就要各自盤算開來。至少在聖人和陳珪看來,聽到這一則旨意,三皇子必定能笑出聲來。
    不過現下笑的開心,並不代表以後也能笑得開心。畢竟笑到最後的人,才是勝利者。
    不過此乃後話,暫且不表。
    如今只說林如海在江南得了旨意,便知道是陳珪在聖人跟前兒求了情。登時喜得無可不可。他在鹽課上呆了這些年,自然知道這裡頭的水深得很。旁的暫且不說,只說歷年積攢下來的虧空一項,倘使朝廷認真追究,就夠人喝一壺的。
    林如海素性機敏,才幹優長,他既覺察出聖人有查清吏治的心思,便知道聖人絕不會放過鹽課這一塊。因此他急於抽身,竟在孫文昭還沒上任之前,就做好了交接的準備。甚至連祖宅並一應族人奴僕都打點好了,又命人先上京收拾房屋,只待孫文昭到任之後,樁樁件件交接妥當,立刻帶著家中大小趕赴京城。
    一路舟車勞頓,林如海並闔家大小抵達京都的時候,已是八月中旬。還有兩天就是八月十五了。因林如海此次上京之為了赴任內閣大學士,因此林家的世交故舊以及林如海的同窗同僚分別治了酒席給林如海接風洗塵。其中尤以賈家為最,只在林家的船隻剛剛靠岸的時候,賈母便打發了賈璉和賈寶玉帶著家下僕人並拉行李的車馬親自來接。
    按照賈母的意思,是怕林如海多年不曾進京,林家祖宅多年無人居住,難免空曠寥落。不妨先在榮國府小住幾日,待林家收拾妥當,再搬回去不遲。
    林如海見狀,少不得感謝榮國府的盛情。不過他早已吩咐林家老僕提早進京收拾房舍,這會子當然也婉拒了榮國府的好意,又有林家老管家聞得主人到京的消息,自然帶了人來接主子。賈璉見林家果然思慮得當,倒也不好多說。
    林如海思及他同賈母的約定,少不得認真觀察了寶玉,且又考校了一回學問。寶玉素昔厭惡讀書,專在內幃廝混,如今長到十二三歲上,卻不曾有一天認真上學。他肚子里的那點墨水,哪裡能經得住林如海這個探花老爺的考校。撐不上三五句話的工夫,寶玉便露出腹內草莽的端倪來。
    林如海見狀,心下便有些不喜。然他在官場上沈浮的久了,城府自然是有的。雖然不喜寶玉,面兒上倒也不至於顯露出來。至多便是不再考校寶玉的學問,轉而向賈璉問起賈母安好,大內兄、二內兄安好雲雲。
    賈璉也是個不喜讀書的脾氣。但是他這些年幫著二房管家,這些外場上的事情倒還應付得來。兩個人一來一往的說了些話,便到了長安城外的十里亭。
    早有林如海的世交同僚在十里亭內治了酒,給林如海接風。
    林如海盛情難卻,少不得同賈璉告了辭,因又提及安頓好後便到榮國府給賈母請安。賈璉無法,只得笑應。賈寶玉更是巴不得就走。
    兩方人馬分道揚鑣,林如海在十里亭內同諸位同僚吃了幾杯薄酒,便又齊齊轉戰長安城內的大酒樓。這一頓接風宴直到晚間方才盡興。
    次日一早,林如海梳洗過後,先到吏部續了職,得知三日後即刻面聖回話,少不得又同吏部的同僚寒暄一回。
    至家去後,便預備了豐厚表禮到陳家拜訪以及當面道謝。陳珪與林如海雖然神交已久,但見面卻是初次。相互廝見後,林如海少不得提及陳珪在聖人面前替他美言之事,話里話外十分感激陳珪的仗義相助,言辭之中亦多有歌功頌德之意。
    陳珪在朝中便是個長袖善舞,八面玲瓏的人物。此刻有意同林如海交好,兩人自然談的十分投契。以至於不知不覺便到了午飯時分,陳珪便邀林如海一道用膳。且吃過了一回茶,林如海方才意猶未盡的告了辭。
    從陳家出來以後,林如海又命人預備了表禮去拜訪榮國府。
    榮國府上上下下都知道林姑爺這次回京,卻是為了繼任內閣大學士的。眼見林家如此權貴,自然要好生巴結奉承一番。至於如何熱忱款待,不過是家宴小事,倒也無需多說。
    既然到了榮國府,林如海少不得要見一見女兒。賈母當然也不會攔著林如海同黛玉敘一敘父女之情。且命鴛鴦引著林如海到了林黛玉的閨房。
    多年不見,父女兩個自然要好好敘一敘別後離情。然而話還沒說幾句,寶玉便不管不顧的衝了進來,拉著黛玉的手兒要玩九連環。還同黛玉房中的丫鬟動手動腳的調笑起來。
    林如海不曾想寶玉如此年紀,竟然闖女兒至閨閣如入無人之地。而門口站著的丫鬟婆子也不知道攔一攔。因想到禮教大防世俗森嚴,林如海登時青了臉色。
    只是礙於初次登門,林如海倒也不好發作。只得冷冷的看了寶玉一眼。
    寶玉被看的心下一突,登時有些不知所措的看著黛玉。
    黛玉同寶玉從小兒一處長大,日則同行同坐,夜則同息同止,當真是言和意順,兩小無猜。眼見他可憐巴巴地望著自己,黛玉忍不住就是一笑,纖纖玉手在臉上刮了刮,這才同林如海說笑著替寶玉回轉起來。
    林如海冷眼看著女兒同寶玉的親密行止,登時也沒了同女兒閒聊的心思。恰好賈母打發人來請林如海、黛玉、寶玉過去吃飯。便也將這些事兒岔過去了。然林如海打量賈母房中的丫鬟同自己女兒說話時的言行舉止,越發覺出自己女兒在榮國府的待遇並不如自己想象的一般。
    待晚間家去後,林如海再也忍不住心中猜疑和怒火,且命林黛玉貼身丫鬟雪雁的老子娘以想念女兒為由,將雪雁從榮國府接了回來。
    林如海便向雪雁一一問了林黛玉在榮府的舊事,待聽到黛玉戴孝入京,榮府上上下下卻穿金戴銀談笑風生毫不避諱,林如海便十分慍怒。他與賈敏少年結髮,雖然夫妻緣淺,但卻是舉案齊眉,從沒紅過臉兒的。如今聞聽榮府上下如此怠慢賈敏的孝期,林如海焉能滿意。
    其後又從雪雁口中得知寶玉摔玉,王夫人對黛玉不滿,入府第一日便說了些有的沒的敲打黛玉,以及王夫人將薛姨媽母女接入京中,意欲促成金玉良緣之事,榮府下人多贊寶釵而鄙薄黛玉之事,樁樁件件觸目驚心,聽的林如海登時勃然大怒。忍不住拍案斥道:「好大的臉面,他們竟然敢把我的女兒同一介商戶賤女相提並論!」
    怒過之後,林如海不免又問及寶玉為什麼能隨意出入黛玉的閨房,雪雁便又提了林黛玉剛入京中,榮國府沒有安排房舍,只命林黛玉在賈母房中的碧紗櫥住,寶玉住在外頭。其後兩人習慣了同坐同臥,也無人阻止之事。
    林如海當日只黛玉進京,一則是賈敏辭世,黛玉無人教養,且江南官場上的事兒叫他分心無暇,不得不將女兒送到榮府以求自保。之所以讓黛玉只帶著王嬤嬤和雪雁兩個人,也是怕林家的人去的多了,教榮國府不喜。卻沒想到一時大意耽誤了自己的女兒。竟叫榮國府如此輕慢自家女兒。因又想到賈寶玉雖然是賈母的心頭肉,但論及身份,也不過是二房的幼子,並無煊赫家世,且為人又不上進,自己願意將女兒許配給這麼個紈絝子弟,榮國府便該感恩戴德燒高香才是。如今竟然敢做出首尾兩端,腳踩兩船之事。竟還想以商戶之女壓過自己的女兒……
    林如海越想越氣,先是怒斥雪雁王嬤嬤不能敬忠職守,其後又恨賈家欺人太甚。
    事已至此,林如海再也沒了同賈家聯姻的心思。他不可不信自己一個堂堂的內閣大學士,還不能給女兒找個四角俱全的夫婿。那賈家二房既然不想娶他們黛玉,那也不必娶了。不是覺著商戶好麼。那就跟商戶聯姻去罷。
    林如海心生慍怒。然他為官多年,城府深沈。雖然動了悔婚的心思,卻還記著當年與賈母的書信來往。生怕稍有不慎落了口實,會損了愛女的清譽。
    林如海不想受制於人,便只得先發制人。反正榮國府中有關「金玉良緣」的流言早已沸沸揚揚,林如海索性幫他們添了把火。不下幾日工夫,原本只在榮國府內傳言的「金玉良緣」便傳遍了長安。
    林如海趁勢便向賈母請辭,要將女兒接回林府教養。順便向賈母討要當年來往的書信。
    賈母聞聽林如海如此舉動,自然十分不願。林如海因又說道:「這兒女婚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太太雖然是寶玉的祖母黛玉的外祖母,終究不是他們的親生父母,做不得寶玉婚事的主。況且這成親之事也要看你情我願。既然二太太那麼喜歡薛家的寶姑娘。還說什麼金的必須有玉的配。所謂君子不奪人所好,在下雖非君子,但這點兒成人之美還是有的。」
    賈母眼見林如海如此,倒還想辯白什麼,奈何林如海主意已定,再說下去,只怕結親不成反結仇。賈母礙於林家官運亨通,倒也不敢執拗太過。何況這件事情原本就是賈家沒理在先。賈母無可奈何,只得取出當年來往的書信等等,眼睜睜看著林如海將黛玉接回去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當下且不說林如海將女兒接回家去,寶玉得知此事,如何哭鬧不休。只說轉眼便進了九月,尤二姐兒同梁鳳饒的婚事卻是定在九月十六日。
    因著尤二姐兒在姻緣一事上頗有不順,且先頭兒更是經歷了退婚之苦。雖然長安城內知道緣由的人家皆不以為意,但世間總有那一等犯了口舌之人。不管青紅皂白,只以婦德婦訓說事。雖然礙於陳家的勢力,不敢當面如何,難免就要在背地裡編排上幾句。
    陳珪雖然不喜旁人亂嚼舌根,但也堵不了悠悠之口。只得憋著一股心氣兒在尤二姐兒的婚事上。務必要給她選個四角俱全的夫婿。更要替尤二姐兒置辦出豐厚嫁妝,不但能讓二姐兒風光出嫁,更叫世人都羨慕二姐兒的婚後順遂。
    倘若不是大婚一事須得由尤家一力操辦,陳家不好自專,只怕二姐兒成婚那日的排場且要更上一層樓。
    如今二姐兒成婚,當今與諸位王爺雖未曾親自道賀,然亦打發了人來送賀禮。已是義忠親王的六皇子思及梁鳳饒為自己心腹臣子,為了替臣下撐場面,又因梁鳳饒無父無母,只有兄妹二人相依為命,為表親近之意,義忠親王索性代替梁鳳饒的父親坐到了天地桌旁。受了新郎新婦的孝敬茶。
    眾人看在眼中,更加明白梁家的底蘊前程。
    也愈發羨慕陳珪的眼光獨到,八面玲瓏。
    至於尤家,雖然扼腕於二姐兒不能嫁到北靜王府替自家長臉。不過聖人有意削藩的消息雖然捂得嚴實,但朝中百官沈浮宦海這許多年,最擅長的莫過於望風而動,揣摩聖意。用民間的一句俗話來形容,就是長了毛比猴子還精。
    先有功勳仕宦從當今的只言片語中忖度出端倪,後有陳珪並東宮屬臣皆對四王的示好敬而遠之,又有北靜王太妃進宮求娶公主,北靜王在大婚之前以兵符作為聘禮換取一己平安等諸般事宜,眾人自然也覺察出一些暗潮湧動。
    尤子玉為官多年,雖然比不得某些老臣奸猾老道,但久在京城為官,見識的多了,城府眼界自然不少。他從朝廷與勳貴之間的諸般動向中管中窺豹,自然慶幸陳珪心思明白,態度果毅,亦慶幸自家忍住了貪念及時抽身,否則這會子不尷不尬的,倘若聖人動了雷霆,自家豈不是要牽連進其中。哪裡還有今日的風光得意?
    因著這些瑣事,尤家對梁鳳饒這個女婿越發欣賞喜歡。三朝回門的時候,尤老太太特地囑咐陳氏要好生張羅款待,務必要讓二姐兒和女婿滿意才是。
    只有他們滿意了,這一門親事才更加和睦。今後尤家也更好借助梁鳳饒的勢力人脈。
    尤家母子素來都是個無利不起早的性子,陳氏嫁入尤家多年,早已習慣。好在這對兒母子雖然貪圖富貴,關鍵時候倒也拎得清。陳氏眼見如此,方才不予理論。
    不過梁鳳饒與二姐兒三朝回門,倒是要好生預備一番的。
    陳氏這麼想著,果斷拉來了正在房中算賬的尤三姐兒。一面吩咐尤三姐兒幫她張羅家事,一面又老生常談,提起三姐兒的婚事來。
    「……現如今你姐姐也風光出嫁了。我這顆心也放下了三成。下剩的唯有你和你弟弟。你弟弟年歲還小,過了年也才到進學的年紀。你老爺不是個聰明人,把孩子交給他教養,我也不放心。莫如將寶哥兒送到家學上,一來能同這些世交舊故家的孩子多多走動,將來入朝為官,也是守望相助的意思。二來寶哥兒更你侄子年歲相差不大,他們叔侄兩個作伴讀書,有你舅舅和你表哥盯著,我也放心。」
    尤三姐兒先前聽著陳氏催她嫁人之事,少不得興致寥寥,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後聽見陳氏提起表哥意欲讓侄子陳昭進學讀書,不免嚇了一跳,忙開口問道:「舅舅和表哥想讓昭哥兒也跟著進學念書?恐怕也忒早了些。昭哥兒今年才三歲,正是貪玩兒的年紀。哪裡能坐下來認真讀書?」
    陳氏聽了這一番話,登時白了尤三姐兒一眼。開口說道:「還不都是你這孩子挑唆的。前些日子我回娘家,聽你舅母說起,卻是你跟你舅舅提的什麼幼子院。專門將三歲到六歲大的孩子聚集起來,教他們讀書識字,玩樂做耍。你舅舅聽了你的話,倒是記在心上。當晚就將你表哥叫進書房。兩個人嘰嘰咕咕大半夜,也不知道怎麼打算的。轉過天兒就張羅起來了。」
    陳氏說著,忍俊不住的看了尤三姐兒一眼,因又說道:「別說你舅母一頭霧水,便是我如今也聽不懂了。小孩子家玩耍起來,左不過也就是那些淘氣事罷了。哪裡還需要專門請人來教的。也忒不靠譜。」
    尤三姐兒聞言一笑,開口說道:「怎麼不用人教呢?媽卻不知道,這玩也是一門學問。有些人玩的好了,受益終身。有些人玩不好了,自然也害人害己。俗話說三歲看到老,趁著這會子教他們玩時也教些為人處世的道理。耳濡目染,倒是比他們大了再填鴨教學的強。」
    陳氏聽不懂什麼叫填鴨教學,待聽明白了尤三姐兒的解釋,忍不住笑道:「就你這丫頭刁鑽。人家說話是引經據典,你偏偏喜歡自己編纂些典故出來。」
    一句話說完,話鋒一轉,又提起三姐兒的終身大事來。聽得尤三姐兒只嚷著頭疼,慌忙將陳氏推出房去,口內還不忘拉著陳舅舅當做擋箭牌的道:「舅舅想要弄這個幼子院,原是我的主意。我可不能在旁看著,總要想法子幫一幫手兒。免得叫那些不懂不明之人烏煙瘴氣的弄了一遭,反倒壞事。」
    陳氏被尤三姐兒推搡著出了房門,也知道尤三姐兒不喜聽她念叨這些婚嫁之事。只得說道:「你就推罷。推得了一時也推不得一事。我可不能眼睜睜看著你不著調,成了老姑娘也不嫁人。」
    說罷,又隔窗向三姐兒叮囑道:「明兒你姐姐和你姐夫回門。你可別忘了我交代給你的事。」
    尤三姐兒聞言,衝著陳氏嘻嘻一笑,分明就是死皮賴臉的表情。氣的陳氏翻了個白眼,只得去了。
    暫且不說尤三姐兒如何策劃幼子院之事。只說次日尤二姐兒與梁鳳饒三朝回門,尤府上下果然熱忱款待。吃過了梁鳳饒與二姐兒孝敬的一杯茶,尤子玉且帶著女婿至書房說話,尤老太太則拉著尤二姐兒的手一長一短的聞著小夫妻的新婚之事。
    一問梁鳳饒對二姐兒可好不好,又問梁家的下人奴僕可都信服當家太太,再問小姑子可好不好相處等事。
    尤二姐兒含羞帶怯,一一的答應了。尤老太太眼見尤二姐兒成婚之後越發靦腆溫柔的性子,心下擔憂,且摒退了眾人,又叮囑尤二姐兒要好生保養身子,盡快給梁家生個大胖小子雲雲。
    「孫女婿父母緣淺,家中只有兄妹二人相依為命,人丁也太寥落了些。雖說梁家有男子過四十無子方能納妾的家規,可男人的心思,總沒個准數。什麼是納妾呢?唯有進了戶籍,明公正道擺酒唱戲抬進門來的才叫妾,那些主子們興之所至拉著睡了一覺的那都不算什麼,左不過是些通房丫頭罷了。我觀孫女婿也是個有規矩體統的人,可男人在內宅裡頭,總歸是個沒腦子的,倘若有些下賤坯子執意算計,卻也容易。你如今剛剛進門,趁著小夫妻兩個還一盆兒火熱的時候,好生保養好生懷上不但孫女婿高興,你沒了的公公婆婆也高興。到時候你在梁家也更立得住了。如若拖延個三年兩載的懷不上,倘若真讓那些下賤坯子鑽了空子,這世間再沒有娘家壓著女婿不讓留後的道理。你如今年輕,性子又軟,又是新婚的媳婦,祖母這話雖然不好聽,卻是最有道理的。這女人嫁人以後,任什麼都是虛的。唯有子嗣和嫁妝才是你安身立命的根子……」
    尤老太太是積了古的老人家兒,年紀輕輕便守了寡,一個人把兒子拉扯那麼大,還能整治的尤家蒸蒸日上,自然也是有她的本事的。這一番話雖說聽上去逆耳,倒也是情真意切的替二姐兒考慮。
    陳氏在旁聽了,也是深以為然。拉著尤二姐兒的手囑咐道:「你祖母的話當真不錯。你可要記著。家去後好生保養,我這兒還有兩個調理身體的方子,待會子你同我回房拿了家去,也吃上幾劑。」
    尤二姐兒聽了這一番話,羞得臉面通紅,臻首死死的垂在胸前,細不可查的點了點頭。
    一時出了尤母上房,陳氏帶著尤二姐兒回了正院。
    尤三姐兒和四姑娘方才被老太太「攆出」上房,雖然不曾親耳聽聞老太太、陳氏同尤二姐兒說了些什麼,但想也想的到。眼見尤二姐兒從上房出來時恨不得燒將起來的雙頰,更是心下暗笑。
    母女姊妹三人在陳氏房中調笑了一回,直到老太太派人來傳膳。尤二姐兒和梁鳳饒在尤家吃過了回門飯,便趁著太陽還沒落山,坐車家去。
    因著尤二姐兒十分聽從尤老太太和陳氏的勸諫。待回家後悉心保養身子,不上三個月的工夫,果然懷了身孕。
    梁鳳饒早年喪母喪母,只同妹妹相依為命。因著這一段經歷,梁鳳饒越發在意自己的小家。在同二姐兒婚後,也幻想著自己能盡快有後嗣,卻也不曾想到竟然真的這麼快就當了父親。
    聞聽喜訊之時,梁鳳饒猝不及防,登時傻愣住了。呆愣了半日方才回過神來,心下狂喜的不知該怎麼表現,眼見尤二姐兒在床上輕撫小腹滿是溫柔歡喜的模樣兒,登時將尤二姐兒一把攔腰抱在懷中轉了兩圈,嚇得二姐兒臉色都發白了,嬌聲叱喝梁鳳饒放她下來。
    梁鳳饒也不以為意,只將尤二姐兒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床榻上。自己也單膝跪坐在榻上,滿臉傻笑的盯著二姐兒的肚子。
    因著年長之時才能娶得這麼一位美嬌娘,不但容貌標緻性情溫柔,難得家世門第都不俗。梁鳳饒早在娶妻之時便將二姐兒捧在手中如珠如寶。這會子眼見二姐兒給她懷了孩子,更是興頭的手足無措,整個人怔怔的坐在二姐兒身前,連話都不知該怎麼說。只得連聲吩咐家下人小心再小心的伺候著,一會子問渴不渴,一會子問餓不餓,一會子又問想吃什麼……
    看得尤二姐兒忍俊不住,一面暗搓搓的笑梁鳳饒傻,一面卻忍不住的心甜意滿。
    如今且不說梁鳳饒與尤二姐兒這對夫婦如何言和意順,期待新生兒。只說轉眼到了年下。朝廷意欲封筆休假之時,卻從粵海傳來了捷報。
    原來卻是自從陳珪建議朝廷開海禁,與周邊屬國往來通商以後,便時常有海寇聚集粵海一帶,劫掠海商船隻財物,更有甚者殺人滅口。
    粵海海軍總督衛鈞奉皇命戍衛海防,雖然時常帶領麾下水師剿滅海寇,保護海商。但千日防賊總有疏漏之時。更何況自粵海一帶的海寇在我朝海防境內遭受重擊,大多數早已退出粵海,只在海境之外徘徊。等著我朝海商行船出海,遠離粵海之後,海軍勢力鞭長莫及時才現出行蹤擄掠海商。
    雖然海商皆聘朝廷戰船護衛,但海寇的船隻利炮也很強大。且行蹤飄忽,行事機警,倘若遇見護衛船隻多的商隊,便放過,倘若遇見護衛船隻少的商隊,便一哄而上。根本不給粵海海軍一舉剿滅的契機。著實讓人頭疼。
    後來還是海軍總督麾下的一員小將出了個主意。因這員小將年紀輕輕,且素性爽俠,喜好結交三教九流人物。所以他便向海軍總督衛鈞獻計,只說這些海寇窮凶極惡,燒殺掠奪無惡不作。然其既然劫擄了海商財物,總要有銷贓的地方。而這些海寇在海上行蹤不定,但陸上銷贓之地必定有跡可循。當務之急,卻是想方設法找到海賊的銷贓之地,之後便借機與其搭上關係,加入海寇打入其中。只要摸清了海寇的老巢,屆時便能一網打盡。
    海軍總督聞聽這員小將之諫言,且同麾下幕僚商議一番,深以為然。這小將既然出了主意,且仗著自己年紀又輕,三教九流無所不識,更是立功心切,便自告奮勇,意欲去當這個臥底。
    那海軍總督衛鈞因兒子同這員小將有舊,在這小將帶著薦書來投他的時候,便很照顧。況且這員小將的脾氣性格也頗投他的眼,他只把這小將當做自家晚輩看待,此時見他要做這等危險之事,自然不允。
    其後那員小將不知道怎麼說服了衛鈞,果然輕身而去。足足花了約有一年的時間,才成功取得這些海寇的信任,摸到了海寇的老巢,且同粵海海軍裡應外合,不但將這些海寇一網打盡。亦且將那海寇藏納的令人瞠目結舌的財富和軍備物資等等搬回粵海。
    粵海海軍得此大捷,一時驚動天下。粵海總督衛鈞在回到岸上之後,立刻動筆寫了封請功折子命人八百里加急送入京中。且將在粵海清繳的各種財富物資送回京中獻給聖人。
    消息傳入京中,滿朝文武皆驚。聖人更是驚喜的無可不可。連忙下旨犒賞三軍。且命海軍總督衛鈞隨同一應物資班師回朝。
    聖人意欲御駕親迎,且為諸多將士慶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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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七章

粵海大捷班師回朝乃是朝中大事,文武百官如何張羅籌措內宅女眷自然不知。
    尤三姐兒忙了幾日工夫,且將幼子院一事做出了策劃案,於陳珪沐休的時候送到陳家。舅甥兩個在書房內談論了好一會子,待諸事一一妥當了,又有上房陳老太太打發人來傳飯,二人這才出了書房。
    如今已是大年節下,合該是一家團聚的日子。偏生婉姐兒嫁人,早已隨著夫君到任上去了。陳老太太雖然知道女大不中留,眼見人去閨閣空,到底有些意興闌珊。
    陳珪見狀,少不得搜腸刮肚說了千百個笑話兒來哄老太太高興,尤三姐兒也在旁湊趣。因她掌管陳園之事,又弄出個什麼賢媛集來,集合了滿長安城的誥命貴女在一處,妹妹閒聊起來,多是些家務人情,因而最知道各家各戶的家長里短。此刻說書版的念叨給老太太聽,說話犀利,鞭辟入裡,別說老太太,便是房內其他人,也都聽住了。
    馮氏見狀,拉著尤三姐兒的手便笑道:「我最喜歡咱們家三姐兒的脾氣性格,便是談吐也爽利。不像有些人家的女孩兒,說起話來文縐縐的,彎彎繞的我聽了都頭疼。也不知道將來是誰家有福氣,能娶了這麼個媳婦兒去。」
    自打二姐兒的婚事定了,所有人都把眼珠子放到了她的身上。話不過三句,必定提起婚姻大事來。尤三姐兒早已習慣了。只是想想自己現在的年紀,要是擱到現代,也不過是個才上初中的學生。這會子就要念著終身大事了,果然凶殘。
    尤三姐兒長嘆了一聲,只得說道:「我還小呢,且不操心這些事兒。」
    陳老太太聞言莞爾,笑眯眯說道:「也不小了。過了年都十四了,也該張羅起來了。倘若再晚一些,恐怕倉促之間,且找不到什麼好人物來。」
    「那就不嫁。反正我是不會湊合的。」尤三姐兒心平氣和,笑眯眯道:「想讓我嫁人,這人的家世品貌,必定我相中了才行。否則不論他貌比潘安,才比石崇,我也不願意。」
    陳珪聞言一樂,忍不住問道:「那你想要個什麼樣的夫婿,也說來叫我們聽聽。」
    馮氏急忙啐了陳珪一口,推搡著說道:「你這當舅舅的,不說管著她,也不該縱著她才是。歷來兒女婚事都是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自己相看的。倘若傳將出去,這可怎麼得了?」
    說完,又數落尤三姐兒道:「你這孩子也是。打小兒便知道你性子野,且又心高氣傲。卻也不能這麼離了格兒。要總是這麼著,小心將來嫁到婆家會吃虧。」
    陳氏聽了嫂子的話,也不免附和道:「嫂子可不知道,三姐兒如今心氣兒高著呢。歷來我勸她多多留心自己的終身大事,她不是敷衍我便是隨口支吾過去。我也不知道她心裡是怎麼想的。總不會是打定了主意不想嫁人罷?」
    這話倒是說到尤三姐兒的心坎兒里去了。她笑眯眯的看了眾人一眼,開口說道:「我沒想著一輩子不嫁人。不過也沒想著即刻嫁人也就是了。我原就是個貪圖享樂之人。好容易來世上一遭,自然要好生享受一番。現如今在家裡當姑奶奶,吃穿用度一應不愁,且有買賣要經營,過的不知道有多逍遙自在。既是這麼著,我又何苦自己給自己找罪受,放著好端端的姑奶奶不當,偏上趕著給人家當媳婦?倘若碰上講情理的也還罷了,你好我好大家好。倘若遇上個不懂事兒的,仗著自己是婆婆是小姑子就想鈐束我,算計我的嫁妝和娘家勢力,還想讓我替他們操持家務生兒育女,將來興許還得給他們教養姨娘生的庶出子女……我這麼一通忙活,最終得到的也不過是一個棲身之地,抬頭看見的又是四四方方的天兒,跟我現在的日子未有不同。我卻耗盡了半生經歷給人家架窩,委屈著我自己,舒服了其他人,我又是何苦來哉?這麼賠本的買賣,自然得碰上個能讓我心甘情願倒貼的人我才樂意。所以更不能操之過急。更得讓我親眼相看了才好……你們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尤三姐兒慢條斯理的徐徐開口,這麼一套長篇大論下來,聽得所有人面面相覷,瞠目結舌。壓根兒想不出什麼言語來應對。
    沈默半晌,還是舅舅陳珪率先回過神來,猛然爆笑,指著尤三姐兒拍案笑道:「好、好、好,不愧是我陳珪的外甥女兒。這一番話說的果然痛快。咱們陳家的女兒,生來就該享福的。別說是嫁到婆家了,便是嫁到了天王老子家,咱們家的姑娘不給別人虧吃也還罷了,怎麼能受別人家的氣!」
    聞聽陳珪所言,陳老太太、馮氏姑嫂氣的了不得。馮氏恨恨的捶了陳珪一米分拳,口內斥道:「哪裡有你們這麼霸道離格兒的人。自古以來,女兒嫁人相夫教子原本就是分內應當。你怎麼敢說出這樣的話來……」
    尤三姐兒笑嘻嘻的看著慌腳雞似的舅母,忍不住笑道:「舅母怎麼還罵我呢?同為女兒家,您應該助著我才是。連舅舅一個大男人都肯助著我,這就說明我的話還是不錯的。」
    馮氏聞言氣急敗壞,指著陳珪說道:「你舅舅就是個沒成算的人。他又不是女兒家,怎地知道女兒家的苦。這世道原本就對女兒苛責不已。便是循規蹈矩,仍舊有人犯口舌的非議不休。何況你又說出這樣的話來。真真是想氣死我們不成?」
    尤三姐兒聞言,又笑眯眯的看向陳氏。陳氏只得說道:「我從心裡是認同你的想法。不過你舅母說得對,世人總是對女兒家求全責備。你若是太離了格,最終吃虧的倒是你自己。還是乖乖聽話,好生找個四角俱全的人家兒,把自己嫁了罷。」
    尤三姐兒會心一笑,又看著舅舅說道:「看來這世間不光是男人約束女人,便是女人也要為難女人啊!」
    舅舅瞭然點頭,心有戚戚焉的附和道:「可不是麼。倘或認真算起來,這女人總是要比男人厲害一些。要不然世人形容誰不好惹時,怎麼都說母老虎、母夜叉呢!」
    一句話成功惹怒了陳家三個女人。眾人柳眉倒竪,忍不住對陳珪口誅筆伐。
    陳橈並徐氏這對小夫婦原也年輕,不好當著長輩的面兒插口,只得在旁但笑不語。倒是昭哥兒年紀還小,並不懂得其中「利害」,只以為眾人是在嬉笑,登時喜得拍巴掌叫好。
    眾人見了,少不得面面相覷。最終笑將出來。
    因著尤三姐兒的一席歪話,陳家諸位女眷愈發擔心三姐兒的姻緣。每每意欲在暗中盤算替三姐兒相看時,偏又叫三姐兒一眼看穿。尤三姐兒素性恣意,並不是個委曲求全的人。但她也知道家中長輩的好心,不忍太過叛逆致使家人擔心。思來想去,莫如以事實說話,先行打消眾人將她如壓倉貨般急於清倉的想法,再圖其他。
    於是陳家眾人在外頭相看各世家優秀子弟,尤三姐兒也在暗中打探各家的後宅陰私。等到陳氏拿著誰家小爺的名姓兒來與三姐兒相商之時,三姐兒便也抽出一疊紙來,上頭記載的便是各家子弟逛青樓喝花酒包養外宅甚至各家婆媳不和爭鬥姑嫂妯娌相互構陷的私密之事。總之不論陳氏選了那位四角俱全的人物,尤三姐兒總能挑出種種不如意來。
    不下兩個月的工夫,尤三姐兒這般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一招橫掃千軍,便將長安城中所有仕宦勳貴家的子弟一網打盡。氣的陳氏眾人險些在外省尋覓良人的時候,尤三姐兒終於出了下一招。
    她拉著陳氏的手語重心長的分析道:「媽和諸位長輩之所以在長安城內替我選擇人家兒,為的便是知根知底。況且舅舅一家都在長安,有舅舅看顧著,將來我嫁過去不至於吃虧。這些盤算是為了我好,我都知道的。可饒是如此,都能叫我查出這些不堪來。可見人心之叵測,難道換了外省人心就能變得不同?到時候咱們不熟悉他們的秉性脾氣,豈不是眼睜睜等著受騙上當找虧吃?屆時兩虎相爭,媽是認真要我死,還是想逼我弄死別人?」
    「……」尤三姐兒的話太過凶殘,以至於陳氏都不知該如何反應。
    尤三姐兒繼續說道:「世人皆以為女兒在世,就應當相夫教子,以夫為天。媽和長輩們也是這麼過來的,所以不想我太過不同受世人褒貶。這是你們疼愛我的意思。不過女兒任性慣了,倘若不能依照自己的意思活著,一輩子循規蹈矩也不過是個活死人罷了,又有什麼趣兒?」
    一句話還沒說完,只聽陳氏忙照著地上啐了一口,呸的罵道:「好端端的,說什麼死啊活啊的,也不嫌忌諱。你既知道我們是為了你好,又何必這麼倔強。聽我們的不就是了。難道我這個當媽的,還會害了你不成?」
    尤三姐兒莞爾笑道:「媽自然是對我好的。只是我如今還小,還沒玩兒夠,原也不必這麼著急忙慌的嫁人。再者說來,女兒家過早的嫁人生子,身子都還沒發育完全,更會虧損自己的身子。還容易受人欺負,當真沒有半點兒好處。」

  ☆、第一百二十八章

尤三姐兒利用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成功打消了家裡人想將她清倉出庫的盤算,為自己掙得了幾年的清靜時光。卻不曉得她這裡對婚嫁之事避之唯恐不及,卻有人巴不得趕快找個四角俱全的人托付終身,也叫自己盡快脫離現今的尷尬局面。
    那便是榮國府的大姑娘賈元春。
    賈元春以世家貴女之尊,卻被家人送入宮中當女史去服侍人,硬生生熬煎了這麼些年,原本以為憑借自身的容貌才學,必定能入貴人的眼,得一場大造化,結果卻因榮寧兩府觸怒了新帝的緣故,在新皇登基後就被大赦出宮,許她各自婚嫁。
    這種事兒倘或放在尋常人家,只怕高興的很不得給聖人立刻長生牌位。然放在榮國府身上,卻是多年盤算一朝落空,不僅沒掙得大造化福澤家人,更叫榮寧兩府成為滿長安城內的笑柄。連帶著也影響了賈元春的姻緣——與賈家來往頻頻的皆是長安城中勳貴人家,這些人家說好不好,便是子孫不孝沒能在朝上站得住腳,其祖上也都是開國功勳般的人物兒。正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樣積古的世家舊族,同宮中貴人們自然多有沾親帶故。
    既是這麼著,哪怕是為了顏面計,誰家也不肯娶一個在宮里服侍過妃嬪的女史為族中大婦。如若不然,等著每年進宮朝賀之時,倘或有人起了壞心,當場來一句「當初元春服侍的好」雲雲,誰家的臉面能過得去。
    因此就算元春品貌俊秀,才學不俗,性情也還好,家世門第也算沒得挑,但賈母為其張羅婚事時,自覺門當戶對的人家兒仍舊是謝絕婉拒。下剩的那些希圖攀附賈家勢力的人,賈母並賈政夫婦又看不上。這一來二去,自打元春出宮到現在都快兩年了,這婚事仍舊沒個眉目。可見世態炎涼,榮寧二府之人也算是嘗到了。
    因著此事乃由榮寧二府觸怒聖人所起。而榮寧二府之所以會觸怒聖人,也不過是因著當初寧府為了攀附聖人,硬娶秦氏女為媳,以及王子騰與賈政聯手幫忙薛家抹平舊事引起的。
    當初賈珍意欲求娶秦可卿為兒媳巴結貴人,此事賈母也是同意的。最後雖然惹得聖人芥蒂,然終究是血濃於水,如今聖人雖不愛搭理寧國府,卻也並不為難。再加上秦可卿雖然來歷不明,但品貌性情言談舉止無一不好,兩府上下人等皆贊其善。
    可是薛蟠一事卻惹得王子騰與賈政二人被貶受斥,也叫聖人認真厭惡了王家與賈家。這種因著外人牽連了自己兒子和孫女的事兒,賈母自然是滿心的不高興。再加上林如海因著「金玉良緣」斷了「木石姻緣」,賈母更是看薛家眾人不順眼。
    更何況聖人當初既得知薛蟠之事,且命刑部嚴查,戶部生怕牽扯其中說不清楚,立即以薛家行為不端以次充好為由,褫奪了薛家的皇商名號。
    薛家號稱百萬之富,然自從薛蟠之父身死,各省買賣承局總管夥計欺負薛家母子不諳世事,早已生了壞心趁時拐騙起來,致使薛家生意一落千丈。如今又為了平復王子騰與賈政被貶受斥的怒火,自然也要打點一番。一來二去,百萬之財早已消耗了少半。。
    既沒了皇商的名號,又沒了手裡的銀子,還因著外甥的舊事牽連了老爺和元春的前程,樁樁件件累積下來,原本對「金玉良緣」之事十分看好的王夫人也不覺默然。
    她因賈敏之故不喜林黛玉,所以反對老太太想要「兩個玉兒親近」的意思。更是在林黛玉入府之時說了那麼些話做了那麼些事。她原本是不後悔的,卻沒想到林如海在江南鹽課上熬了那麼些年,眼瞧著不行了,最後卻巴結上陳府的門路轉眼進京入了內閣。
    現如今林黛玉搖身一變成了一品大學士之女,因其家世不俗,品貌才學更是一等一的出挑,京中意欲提者趨之若鶩。而自己看好的薛家卻日漸露出敗落之勢。王夫人因思及近日府中傳言的「寶姑娘八字太硬,克父克夫」之說,心下亦起了疑慮。
    榮府傳言塵囂甚上,薛家母女自然不會一無所知。當年她們剛入賈府時,因著與王夫人好,各處又打點的好,闔府上下皆贊寶釵「行為豁達,品貌端莊」,又說黛玉是「孤高自許,目下無塵」。那時薛家母女便知道賈府下人的口舌厲害,卻沒想到這才幾日的工夫,自家也切身領會了。
    薛寶釵身為商賈之女,卻自幼得父親喜愛,教其讀書識字,認為其比奶兄還「強過十倍百倍」。薛寶釵亦因其從小博覽群書,雖在為人處世上手段圓滑,口口聲聲「安分隨時,以針黹為要」。但其秉性里卻有一股子傲氣,即便身處公府仕宦之家,也處處要強,從不肯落人褒貶。
    此刻聞聽榮府下人蜚短流長,她哪裡受得住。整日里閉門不出,鬱鬱寡歡。倘若是在平日,早有王夫人打發周瑞家的前來探望,這會子卻也沒人理會。
    薛姨媽眼見如此,雖然心疼女兒,但思及薛家沒了皇商的名號,生意也一落千丈,如今就算另有打算,也找不到比寶玉更好的良人了。再加上金玉良緣之說早已傳遍長安。倘若薛寶釵能如願嫁入榮國府還好,倘或不能,豈不是連寶釵的閨閣清譽也都有損?
    投鼠忌器之下,薛姨媽只能對賈府的流言故作不知,仍舊帶著一雙子女在榮國府中住下。只在每日探望王夫人的時候,每每提及「金玉」之事。
    王夫人雖然因著府中的流言蜚語心存芥蒂。但金玉之說原本就是她先提出來的,薛家母女上京住進榮國府一事,也是她最先提及。如今就算有了反悔之意,礙於兩人姊妹情分,卻也不好操之過急。只得從長計議。因此王夫人一味以賈母的態度來搪塞薛姨媽。賈母不喜薛家的態度顯而易見,薛姨媽見狀,雖心下不安,卻也無可奈何。只能盼望著賈母在木石良緣早已成空的情況下,退一步接受金玉良緣。
    然而薛家母女都未想到,賈母在林如海接走黛玉不久之後,便以膝下荒涼,孫女兒們太少不夠熱鬧為由,從保寧侯府接來了史湘雲。
    史湘雲乃是賈母娘家的姪孫女兒,因其父母早亡,從小被叔叔嬸嬸撫養長大。同寶玉亦是青梅竹馬。又因其秉性率直,快人快語,頗受賈母的喜愛。賈母憐其年幼,時常便將她接到身邊。因此史湘雲同榮府上下極熟。
    若說起來,因著史湘雲的脾性好,薛寶釵同她也是極為投契的。兩個人素來以姊妹相稱,直比親生姊妹還親近些個兒。薛寶釵更是每每在世人面前稱贊寶釵,恨不得自己真有這麼個姐姐。
    其言語可愛之處,確比林黛玉那個慣會拈酸吃醋耍小性兒的人好多了。
    然而再好的姊妹,倘或牽扯上兩女爭一夫的事兒,總歸尷尬。賈母竟在這個檔口兒接來了史湘雲,薛家母女深思起來,心裡總有那麼一絲不舒服。
    好在史湘雲過府之後,每日仍舊大說大笑,愛玩愛鬧,待人接物同以前未有不同。薛家母女這才漸漸的放了心。
    如今卻說史湘雲來了賈家,同姊妹們好一陣說笑之後,因未見寶玉,少不得問道:「愛哥哥怎麼不見?」
    賈母便笑道:「聽說他的一位好友跟著班師回朝的粵海水軍回京了。他們幾個商量著要給那位好友接風洗塵。一連幾日都是早出晚歸的。你再等會子,他也該回來了。」
    說話時眾人不免又提及這位從粵海立了大功回來的少年將軍柳湘蓮。要說這個人,原本也是世家子弟,從小父母雙亡,又不愛讀書,專門喜歡客串風月戲文,吃酒賭錢,耍槍弄刀。眾人原本以為就他這麼混日子,長大了也沒什麼出息。卻沒想到這人在幾年前竟突發奇想跑到粵海參了軍,又立了那麼一份大功勞。如今才十六七歲的年紀,軍功累積竟成了大將軍。在慶功宴上又得了聖人的青眼,可見前程可期。
    據說現如今長安城中打柳湘蓮主意的世家勳貴多而且多。畢竟柳湘蓮雖然比不上仕宦勳貴家的老臣底蘊多,但其相貌俊美,又因軍功升官,手上且有著兵權。況且他出身粵海水軍,機謀善斷,對海戰之事也頗為熟悉。
    如今聖人正盤算著削藩一事。北靜王年少聰敏,知道自己人單力薄,早已窺得聖意交出兵權,東平郡王西寧郡王雖然還未交出兵權,但這幾年愈發低調的戍守在外,悄無聲息,暫且扎不著聖人的眼。唯有戍守在西海沿子的南安郡王,其人在西海一帶經營多年,然西海匪患卻屢禁不絕。南安王府的女眷在京中更是活躍……如今朝中上下雖無人敢明言,但也都知道,聖人倘或真要削藩,必定會拿南安郡王開刀。
    這麼一來,從粵海歸來的這些人必定有掌權之機。而粵海總督衛鈞兵權在握鎮守西海,輕易不得挪動。下剩的便只有在這一戰中立了大功,且又展露出不俗手段的柳湘蓮了。
    而此時此刻,被京中世家認為是好女婿人選的柳湘蓮也在頭疼。

  ☆、第一百二十九章

柳湘蓮當初不言不語的跑到粵海,原是覺著自己愛慕人家的小姐,然家世門第品貌才學卻不相匹配。所以才孤注一擲的拿著衛若蘭的薦書拜於粵海總督麾下,準備以軍功掙前程。
    而今他在粵海磨礪多年,配合粵海水軍剿滅海寇老巢,軍功自然是有了,連帶著家財當然也有了。
    萬事俱備,可當他想要登門提親的時候卻犯了難——
    原因無他,只因陳尤兩家根本就不知道他是誰!他總不能貿貿然跑到人家面前開口就說「我是為了你家三姑娘才去參軍的,而今我錦衣歸來,還望公將三姑娘許配給我?」
    這也太過唐突了。
    可要是想個法子徐徐圖之的話,柳湘蓮又怕來不及。畢竟尤陳兩家意欲在京中世家子弟當中給尤三姐兒擇婿的消息,早就已經沸沸揚揚的傳遍了長安。柳湘蓮只怕自己稍晚一步,心中愛慕之人就名花有主了。
    思前想後,柳湘蓮最終還是決定開門見山。他且備了一份厚禮,先到粵海總督衛家拜訪了上峰大人。其後又求請衛總督替自己保媒
    粵海總督衛鈞這次能率大軍班師回朝,風光慶功,皆有賴於柳湘蓮運籌謀劃,裡應外合。面對愛將如此請求,衛鈞自然樂意成人之美。
    幾日過後,衛夫人果然親自登門至尤家提親,陳氏早被尤三姐兒的三寸不爛之舌說服,雖說衛夫人所提之柳湘蓮乃京中時下最炙手可熱的女婿人選,然陳氏仍舊以須得同家人商議為由,並沒有當場應下。
    尤陳兩家為了給三姐兒挑選出四角俱全的合適夫婿,幾乎將京中仕宦人家優秀子弟品評個遍,這一點衛夫人自然知道。因此她並不以為意。兩人又說了一回閒話,衛夫人這才告辭不提。
    如今且說衛夫人去後,陳氏忙的回到內宅,且向眾人提及衛夫人替柳湘蓮保媒之事。
    尤老太太自二姐兒嫁給梁鳳饒之後,一直想將三姐兒嫁到詩書大家。如此一來,尤家既能同手掌兵權的武將做姻親,又能同清貴的詩禮大家做姻親,將來在朝中自然更有立足之地。
    怎奈三姐兒自己不給力,挑挑揀揀,不拘是翰林清貴還是鐘鼎之家,總不肯輕易應允。那陳家又十分寵溺三姐兒,見她不喜,便不再強求,任由三姐兒使性兒。看的尤家母子越發氣悶,卻也無可奈何。
    如今好容易來了這麼個柳湘蓮,家世清白,人口簡單,上無公婆鈐束,下無姑嫂制衡,難得更是功勳彪著,得聖人青睞有加。據說當年在海寇窩里當內應之時,更是利用職務之便搜刮了好些金銀珠寶,乃至在海商一事上也吃了不少紅利。家底端的豐厚。況且其人又知情知趣,並不是一味古板酸腐之人,更擅長吹笛彈箏,客串風月戲文,想來也不是個草莽粗魯之人。
    總而言之,雖非底蘊雄厚的詩禮大家功勳老族,卻也算得上前程可期的朝廷新貴。倘或能與這樣的人家結親,倒是更附和陳家在擇婿時的標準。
    尤老太太與陳氏商量了一回,都覺得這人還算不錯。待晚間尤子玉家來時,且同他商議了一回。尤子玉也是滿口道好。至於次日帶著尤三姐兒回至陳家時,陳家得知柳湘蓮的家世品貌,也都覺得不錯——至少附和三姐兒之前歪派世家子弟的那一番話。這才問及尤三姐兒的意思。
    尤三姐兒是讀過原著的。自然也知道原著里柳湘蓮眠花宿柳的性子。尤三姐兒並不覺得柳湘蓮乃是良人。何況她與柳湘蓮不過見過兩面而已。這麼些年不曾再見,天知道柳湘蓮會變成什麼模樣兒。
    她可沒興趣嫁給一個陌生人。
    尤三姐兒思及此處,斬釘截鐵的表達了自己的不願意。
    尤陳兩家長輩們都覺得尤三姐兒這是在雞蛋里挑骨頭——壓根兒就沒有嫁人的意思。不過尤三姐兒畢竟同其他姑娘不同,她有房子有地有買賣營生,而且還交際廣闊頗有人脈,還能在朝廷公務上幫襯自家舅舅表哥。便是將來一個人過日子,也照樣能得到家族的照拂風光得意。
    因此哪怕明知尤三姐兒在故意搪塞,陳家眾人還是樂意縱容的。正如三姐兒早先說過的,姑娘還小,這會子使小性兒的不肯嫁人。興許過兩年也就好了。
    然而尤三姐兒沒有嫁人的心思,柳湘蓮可是有娶妻的打算。
    眼見衛夫人登門提親之事被尤家婉拒,柳湘蓮可等不得那許久。他索性在陳珪沐休之日直接登門拜訪,開門見山的提出求娶之意。又將自己如何愛慕貴女,如何自覺匹配不上毅然參軍,又如何豁出命去爭功立業,精打細算置辦家產之事原原本本和盤托出。只明說自己是為了三姐兒才有今日。懇請陳舅舅能將外甥女下嫁。倘若三姑娘肯嫁,他這輩子必定對三姑娘愛如珍寶。倘若三姑娘不肯嫁,曾經滄海難為水,他也不會再尋覓他人……
    「她一年不肯嫁,我等她一年;三年不肯嫁,我就等她三年;倘若她不肯嫁我卻嫁旁人,我便終身不娶;倘若她不幸……我就出家做和尚去……」
    柳湘蓮一番話擲地有聲,登時連陳舅舅都被震住了。著實沒想到柳湘蓮年紀輕輕,竟然如此執著長情。
    旋而陳舅舅反應過來,又覺得不對勁。畢竟在三姐兒口中,她與柳湘蓮不過見過兩面。又不是從小一處長大的青梅竹馬,大家彼此品性習慣各有不知,怎地柳湘蓮就能為了三姐兒,做出這麼些事來?
    此事也不怪陳舅舅陰謀論。實在是柳湘蓮的作為著實令人震驚不解。
    然柳湘蓮面對陳舅舅的質問,倒也說不出什麼所以然來。只覺著自己與尤三姐兒乃是命定之緣,即便是只見了兩面,卻也可將生死相許,終身托付。
    柳湘蓮思及此處,因笑道:「這世間早有白頭如新,傾蓋如故之說。我之傾慕三姑娘,大抵也是如此罷。」
    說罷,柳湘蓮又正色說道:「陳大人請放心。某對三姑娘情真意切,願傾我所能,以全部身家聘之。倘若有朝一日,我負了三姑娘。便叫我淨身出戶,一身所有全部歸於三姑娘。」
    說罷,且從懷中掏出一封禮單遞與陳珪。上頭琳琅滿目記載著的都是柳湘蓮這些年在粵海打拼掙下的身家。因著他年紀小,在明面上積累之家財自然比不過底蘊深厚的勳貴老族。然世人皆知當兵打仗最發橫財,柳湘蓮在海寇老巢里盤桓多年,暗中積蓄的寶貝自然也有驚人駭目之處。
    陳珪手上拿著這一份禮單,沈默半日,不免感嘆起柳湘蓮的心性手段。因又笑道:「你就這麼相信我?不怕這門婚事不成,我又將此事宣諸於口?」
    柳湘蓮赧然一笑,開口說道:「下官原本就是個有一日過一日,從不計算將來的性子。如今且為了三姑娘,方才費心籌謀。倘若三姑娘肯下嫁於我,這些自然都是三姑娘的。倘若三姑娘不肯下嫁,些許外物於我倒也沒什麼用處。」
    直到此時,陳珪聽著柳湘蓮這一番話,方才有些動容。他不言不語沈吟半日,方才說道:「我們家的三姑娘,從來恣意任性。倘若是她不肯做的事情,旁人再是逼迫,也不過是無用之功。你若當真喜歡她,也該想法子叫她認同你才是。」
    柳湘蓮聞言皺眉,苦著臉說道:「可是三姑娘素來只在內宅,即便是為了三姑娘的聲譽著想,晚輩又豈能隨意接觸三姑娘?」
    陳珪聞聽柳湘蓮聽到他的認同之後立刻改口自稱晚輩,不覺暗笑柳湘蓮順著桿子往上爬的臉皮。不過他倒是欣賞柳湘蓮這種痛快圓滑的性子,當下提點道:「你為了女兒家的名譽,不肯隨意親近。這是你的好處。不過事在人為。只要你肯想,總歸有法子的。」
    柳湘蓮聞言,果然細細思忖了半日。然後滿臉茫然的看著陳珪。
    陳珪突然說道:「聽說你從前喜串風月戲文?」
    柳湘蓮不知陳珪為何提及此事,只得硬著頭皮說道:「確有此事。不過這都是年幼之時恣意胡為罷了。倘若大人不喜,我今後改了就是。」
    陳珪便笑道:「這倒也無妨。世間之人多有偏愛者。有人喜孤本典籍,有人喜珠寶金玉,更有人喜吃酒唱戲,左不過是怡情之用。你既喜歡客串風月戲文,我們家三姑娘倒也喜歡沒事兒寫歌戲折子話本子的。倘若將來這門婚事能成。這也算得上是你們夫妻二人的相處之道。」
    柳湘蓮聞言,懵懵懂懂的點了點頭。
    只聽陳珪繼續說道:「不過你方才所言甚是。歷來世人對女兒家求全責備,開口閉口不是婦德便是女訓,討人嫌的很。偏我們家三姐兒並不理論這些個。如今我瞧著你小子,倒也是個離經叛道的。沒准兒你們兩個還真合得來。既是這麼著,我倒也願意成人之美。如今倒有個機會,可叫你當面問一問我們家三姑娘的主意。只不知你能否放得下少年將軍的顏面,來配合我一番。」
    柳湘蓮聞言大喜,登時滿口的答應道:「願意,晚輩自然是願意的。還請世伯明言。」
    好麼,又順桿子爬了一步。
    陳珪似笑非笑的看了柳湘蓮一眼,將心中籌劃徐徐道來。順道也想試探柳湘蓮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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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章

第一百三十章
    煙花三月春光如許,是日沐休,陳珪便以不可辜負春光為由,在家裡擺酒唱戲的意欲好生痛快一日。
    這不年不節的卻要吃酒聽戲,陳氏接到帖子的時候便有些狐疑。唯有尤三姐兒知道自己這舅舅素昔便是個愛玩愛鬧恣意享受的,並不覺得如何奇怪。正好她這幾日在家裡呆的煩悶了,雖說聽戲吃酒也沒什麼好玩的,但到外家逛逛,也算打發閒時。
    母女兩個計議著,便換了衣裳備了些尤三姐兒新鼓搗出來的水果花瓣餡兒的點心並新款的香米分到了陳家。
    彼時陳老太爺陳老太太正在院兒里曬日陽。竹子編的搖椅上鋪著薄薄的錦褥,放在後花園子里,邊兒上擺著一壺新貢的綠茶。茶香氤氳,頗為閒愜。
    馮氏並兒媳徐氏正坐在一旁的石凳上陪著老太爺老太太說話。徐氏懷裡抱著昭哥兒,昭哥兒懷裡抱著一個大柚子。眼見陳氏母女過來,昭哥兒登時撇了柚子,張手兒衝著三姐兒要抱。
    馮氏見狀,少不得笑道:「也沒見咱們家三姑娘是個有耐性的人。偏這些個小孩子們最喜歡她。你們家的寶哥兒也還罷了,那是見天兒照面的。連我們家的昭哥兒,多少日子才見一回,見了她也親的什麼似的。我這當祖母的倒不如她了。」
    三姐兒聞言,一壁將昭哥兒抱在懷中顛了顛,一壁笑言道:「這就是我天生招小孩子們的眼緣。此乃命也,外人羨慕不來的。」
    一句話哄的眾人都笑了。陳老太太因想起陳珪請來的那般小戲兒,不免說道:「這回請來的什麼雲吉班。聽說有兩個新來的,唱腔身段特別好。一曲《遊園驚夢》竟比琪官兒還好。待會子我可要好生聽聽。」
    尤三姐兒最是不愛聽戲的。聞聽陳老太太所言,也不以為意。仍舊拿著大柚子哄昭哥兒,又向徐氏笑問道:「表哥怎麼不見?」
    徐氏笑道:「跟父親在外書房議事兒呢。這都一個晌午了,也沒出來。我們也不敢過去打擾。」
    尤三姐兒聞言,點了點頭,因說道:「既是這麼著。我也不過去了。反正用膳的時候也見到了。」
    說罷,因又提起鏡花緣新晉推出了兩款香米分保濕的效果不錯,恰好適合春天使用。「我帶了幾盒過來,景泰藍的是外祖母的,黑漆填金的是舅母的。碧玉盒裝的是嫂子的。嫂子先試試,倘若用的好了,再來告訴我。」
    說罷,且命丫鬟蓁兒將幾盒香米分交與一旁立著的丫鬟。
    徐氏見狀,且拿了一盒過來,輕輕掀開盒蓋,果見裡頭的香米分輕白細膩,異香撲鼻。微微挑了一指甲在手背上塗抹開,果然滋潤非常。徐氏愛的什麼似的,一面在手上把玩一面說道:「果然還是三妹妹製作的香米分最好。我如今用了三妹妹的東西,再用旁的,都不入眼了呢。」
    尤三姐兒聞言,登時笑道:「那便用咱們自家的。話說都是自家的東西,倘若連咱們自己家人都不用,那可怎麼使得。」
    眾人聞言,又是一笑。吃過了一回茶,便到午膳工夫。陳珪父子果然從書房出來了,且請眾人至內院用膳。
    月台上早已搭了小戲台子。請來的小戲子都在一旁的廂房裡裝扮著。一時席開戲上,陳老太太點了一出《遊園驚夢》。
    幽幽緩緩的管弦鑼鼓聲聲落下,扮將上的小戲子米分墨登場。那一舉手一投足,縱然尤三姐兒是個不懂戲的人,也不得不說這小戲兒的唱腔身段兒果然不俗。
    一曲終了,尤三姐兒因多吃了幾杯薄酒,且向眾人告了辭,起身更衣。蓁兒蔚兒身為姑娘的貼身侍婢,自然緊跟隨著。
    一時出了院子,順著遊廊穿過月洞門,便入了後花園子。煙花三月百花盛開,園中花香撲鼻,十分怡人。
    尤三姐兒不覺在花叢中放慢了腳步。只聽身後有人叫道:「三姑娘且留步。」
    尤三姐兒乍然聽聞男子清越之聲在身後響起,少不得嚇了一跳。待回身看時,只見方才在戲台子上唱《遊園驚夢》的小戲兒就站在自己身後。離得進了才發現這人身材高大,肩寬腿長,著實不是那等柔柔弱弱之人。
    蓁兒蔚兒嚇得花容失色,差點尖叫出聲。還是尤三姐兒覺得這一幕有些眼熟,想了想,試探著問道:「柳將軍?」
    柳湘蓮不曾想到經年過後,尤三姐兒竟然還記得自己。登時喜不自勝,連忙點頭說道:「正是。」
    說完,不待尤三姐兒追問,徑自躬身說道:「在下冒昧相見,著實唐突。可唯有如此,才能得見於姑娘。還望姑娘不要怪罪。」
    尤三姐兒聞言,倒是有些好奇的問道:「你想見我?為什麼?」
    柳湘蓮聞言,雙頰越發燒得慌。他期期艾艾的看了尤三姐兒一眼,這才說道:「實不相瞞。在下對姑娘一見鍾情再見傾心。今日冒昧相見,著實希望姑娘能給在下一個機會,允許在下求娶姑娘。」
    說罷,不待尤三姐兒反應過來,一股腦的將如何愛慕尤三姐兒,如何自覺不配跑去參軍,又如何掙下功勳家業之事和盤托出。末了,又向尤三姐兒說道:「在下對姑娘一片真心。還望姑娘明白。」
    說完,因又想起陳舅舅提起三姐兒脾性,柳湘蓮又說道:「我知道姑娘素性傲然,並不以為女兒天生就該守在後宅相夫教子。恰好在下也是這般想法。倘若姑娘願意,在下希望同姑娘共結連理之後,能夠同游天下。即便是姑娘有自己的買賣營生要照看,在下也只有支持的道理。還請姑娘明鑒。」
    尤三姐兒一臉茫然的看著柳湘蓮。實在不知道他這一番話從何說起。
    如果沒記錯的話,她跟柳湘蓮也不過只見了兩面。如果說柳湘蓮就因為這兩面而一見鍾情,從而做出這麼多事情來……
    尤三姐兒無奈的搖了搖頭。她倒是記著原著中的尤三姐兒對柳湘蓮也是只有一面之緣,之後便詛咒發誓的要嫁給這個人。婚事不成又拔劍自刎……這麼說起來,這兩人的性子倒有些共同之處。
    只可惜她並非原著中的尤三姐兒。對待終身大事也不會如此草率。因此哪怕柳湘蓮此刻表現的如此情真意切,尤三姐兒也不會輕易應了他。
    尤三姐兒這麼想著,又看了看身前的柳湘蓮,只得說道:「你既得知我對婚姻一事從來不肯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應該知道我此時並無婚嫁之心。為了將軍自己考慮,在下以為……」
    柳湘蓮生怕尤三姐兒說出什麼拒絕的話來,立刻截口說道:「我知道三姑娘素來有主意。我也沒有強求姑娘的意思。只是希望姑娘不要拒我於千里之外。姑娘天資聰穎,長袖善舞,且素有謀略,便是不願嫁人,亦可安穩於世。然人生在世,總有買賣營生之外的事情要做。譬如遊覽三山五嶽,瞧一瞧這錦繡河山。姑娘從小長在京城,並未看過外省風光。倘若只因嫁人之後有諸多麻煩,就把自己困於這方寸之地,又與嫁人後困守內宅有何不同?」
    尤三姐兒聞言一怔。
    只聽柳湘蓮繼續說道:「我只願今生能娶到姑娘,屆時你我二人共游天下,琴瑟和鳴。不拘姑娘喜歡什麼,在下都會盡力幫助姑娘達成心中所願。」

  ☆、第一百三十一章

尤三姐兒前世是個單身狗,這輩子礙於世道所限,並無與外男結交之經歷。因此前世今生兩輩子,都沒被人如此告白過。
    此刻聞聽柳湘蓮真情剖白之言論,哪怕尤三姐兒乃後世穿越而來,這會子也少不得有些赧然羞澀,手足無措。
    然她亦深知聽其言,觀其行的道理。此刻柳湘蓮說的極好,但婚姻之事事關終身,卻不是旁人幾句好聽話就能敷衍過去的。何況自己與柳湘蓮只不過見了兩次面,本不相熟又怎知人心叵測?
    再者說來,就算柳湘蓮如同書中一般霽月光風,素性爽俠,但婚姻一事,卻並非人品好就能過的下去的。諸如後世芸芸眾生,男婚女嫁者又有幾人是從根兒上壞透了的。可後世的離婚率卻還是居高不下。
    原因無他,且不過是脾性不合而已。
    尤三姐兒原就是個任性恣意的脾氣。這些年為了自己能過的舒坦些,折騰了不少買賣營生,還幫著舅舅表哥做了無數事情。為的就是叫眾人明白自己的好處,將來談婚論嫁或有其他事關終身的大事上,眾人肯聽一聽自己的意思。
    如今陳舅舅肯相幫柳湘蓮來見自己,當面訴衷腸,便可知陳家長輩們是顧忌自己的想法的。更加表明陳舅舅並陳家長輩們都覺得柳湘蓮不錯,所以才應允他當面陳情。
    至於柳湘蓮貴為將軍之尊,朝廷新貴,為了見自己仍舊願意扮作小戲米分墨登場,雖說是他性子里天然一段不拘小節,但亦可看出柳湘蓮對自己還是比較在意的。
    尤三姐兒左思右想,最終仍舊決定給柳湘蓮一個機會。卻不知自己該如何判斷兩個人合不合適在一起。畢竟世道苛責,禮教森嚴,尤三姐兒一個未出閣的大家閨秀,總不好跟後世女兒一般,成天同柳湘蓮膩在一起談戀愛罷?
    將此般煩惱說與母親,反被陳氏笑話了一句「矯情」,因又說道:「早知道你是個藐視規矩的性子,卻不知道你竟然如此離經叛道。怎麼著,還沒嫁過去,便想著該如何相處了?也沒見誰家的姑娘都跟你似的,說不想嫁的時候是真不想嫁,說不害臊的時候又真不害臊。」
    尤三姐兒將頭埋在抱枕里翻了個白眼,雖說她穿越多年,竭力被這世道同化。但有些想法卻是浸在血液里刻在骨頭上的,並非時移世易,便能抹輕易掉。
    正如陳氏永遠無法理解她的「離經叛道」,尤三姐兒也永遠無法接受那些男人的三妻四妾,抬姨娘通房養庶子的行為。
    尤三姐兒猜想即便是自己有朝一日嫁給柳湘蓮,倘若柳湘蓮意欲納小的話,她或是和離或是閹了柳湘蓮,絕對忍不下那口惡氣。
    陳氏聞聽尤三姐兒這些孩子氣的話,差點笑斷了腸子捂著肚子直哎呦。笑了半天,到底是愛女之情佔了上風,少不得笑言勸道:「你放心罷。只要有你舅舅在,咱們陳家的閨女沒人敢欺負。即便他柳湘蓮來日風光得意手握重權,你舅舅想要收拾他,卻也容易。」
    頓了頓,陳氏又說道:「不過我瞧著那柳家公子倒是個情真意切的人。聽你舅舅說,他願意傾其所有的來娶你,還說什麼倘若來日負了你,願意淨身出戶雲雲。這世間男兒大多薄幸,能做到這般的,也算不錯了。」
    尤三姐兒沒有言語。
    陳氏瞧著尤三姐兒倒在床榻上認真糾結的模樣兒,便知道尤三姐兒果然動心了。趁熱打鐵的又勸道:「何況以你這性子,原就不愛那些家長里短的算計。倘若嫁到高門大戶,親戚妯娌們多了,哪有個舌頭不碰牙的,你又是個眼裡不揉沙子的脾性,到時候鬧得全家不寧,反倒不好。如今柳湘蓮父母雙亡,又無姊妹妯娌罣礙,親戚們最多也不過是年下時各家略有個禮尚往來。倒是難得清靜。更難得他是真心娶你為妻,並不是貪圖你舅舅的勢力。俗話說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有這麼個好人兒願意娶你疼你,把你捧在手心兒里,你也得知足。小心過了這村兒沒這店兒,到時候你哭都來不及!」
    當一個人死咬著牙關堅持己見的時候,不論旁人說什麼,她都聽不進去。可若是這個人自己先鬆動了立場,給人以可乘之機。那別人無論說什麼,亦能輕易的左右她的心。
    尤三姐兒乃後世穿越而來,雖說沒啥戀愛的經驗,但每日網上播的,電視演的,什麼橋段沒見過?倘若柳湘蓮一味的甜言蜜語哄著她,尤三姐兒還真未必信。
    正是柳湘蓮這般將全部身家附上的「世俗」舉動,才叫尤三姐兒覺得踏實安心。
    這也並非是尤三姐兒拜金勢利,實在是柳湘蓮一番舉動徹徹底底擊到了尤三姐兒的軟肋。畢竟從那個物質社會混過來的人都曉得金錢的重要性。在那個連《新婚姻法》都明確劃分了婚前財產的時代,倘或有這麼一個人,長的帥,多才多藝,有錢,有前途,絕對的優質股,還對你一心一意想要用全部身家來娶你,並且在婚前就簽下了「如果以後負心就淨身出戶」的協議……
    想一想就覺得安全感爆棚了吧?
    就算這個人是相親認識的,只要他沒啥隱疾毛病,也不是騙婚噠,你也願意給他個機會吧?
    至於柳湘蓮是不是有隱疾毛病,又會不會騙婚,這一點在陳舅舅允許他米分墨登場來見自己的時候肯定都打探明白了。畢竟陳舅舅可不是個辦事兒不靠譜的人。尤三姐兒同陳舅舅「共事多年」,自然對此清清楚楚。
    柳湘蓮可不知道尤三姐兒這番糾結徘徊,不過他早年同三姐兒打過兩回交道,深知尤三姐兒並非那等喜好風花雪月才子佳人橋段的懷春少女。更知道尤三姐兒不是緊守禮教的閨閣女子,因此他便通過陳舅舅,想方設法的討好三姐兒。
    或是撰寫一些他早年雲遊天下時的奇聞異事,或是寫一下各地的風土人情,甚至還會寫一下當年他在粵海海賊窩里的所見所聞。柳湘蓮幼時不喜讀書,文採自然說不上好。不過他談吐詼諧,言之有物,寫起話本來也是內容詳實、邏輯清晰,別說尤三姐兒願意看,便是負責轉交的陳舅舅並陳表哥也時不時的翻閱一二。
    除此之外,仍舊趁閒暇之時自己親至各處蒐羅一些精巧稀奇,十足用心的小玩意兒討尤三姐兒的歡心。因他從小兒便在長安城各處遊蕩,哪裡有好東西,哪裡有好吃食他都知道。每每見到了嘗到了,時時不忘給尤陳兩家送上一份。
    當真給人以雖他日日相處,但卻形影不離的錯覺。
    這份用心與精心,尤三姐兒便是在後世時,也未享受過的。天天日日都是如此,有道是從細微處觀人,柳湘蓮這般耐心細緻,又叫三姐兒如何不動心,如何不滿意?
    倘若說未曾相處之前,尤三姐兒只對柳湘蓮品貌家境感到滿意,只對其願意傾全部家當求娶的心意感到動容。那麼這半年下來,尤三姐兒便當真喜歡上這個人,甚至開始幻想兩個人在一起後該怎麼過日子。
    柳湘蓮花了半年多的時間,讓尤陳兩家嘗遍了長安城內的好酒好吃食,收遍了手工精巧的小玩意兒。原本還打算下半年往長安城外附近州縣走一走,卻沒想到他還沒來得及付諸行動,聖人卻下旨任命他為撫遠將軍,賜其麾下親兵五千戶,掌管操練西海水師之職,即刻到西海沿子赴任。
    聖旨一下,即便柳湘蓮心下有千般主意,此刻也都不作數了。且他自知此去西海沿子必得南安郡王重重阻礙,南安郡王一脈坐鎮西海幾十餘年,早已將兵政大權悉數攬在手中。只怕上上下下早已打成鐵桶一般。然聖上有意削藩,削的便是各大異姓王手中權柄,又豈會眼睜睜看著南安郡王拿著朝廷的俸祿供給在西海一帶圈地為王?
    所以柳湘蓮此番上任必是危機重重。這些後果柳湘蓮事先早已料想到。但他卻無意推諉,蓋因他深知男兒立世,總要有所為而有所不為。所謂忠君愛國,敬忠職守,便在必須為之一類。
    更何況他少年入伍,拼命掙得功勳,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能高官厚祿,手握重權,有資格迎娶自己心愛的女人。現如今事到臨頭,他又豈會退縮不前?
    世人皆道「藝高人膽大」,柳湘蓮自詡武藝高強,心性不俗,即便西海沿子是虎穴龍潭,只要給他兵,他照樣能降龍伏虎。
    多說無益。只說柳湘蓮自接到聖旨後,立刻在家中收拾行李,整頓兵卒,準備赴任西海。雖心中有愛慕之人求娶之意,但此去西海禍福難料,柳湘蓮還真不敢唐突上門,免得自己戰死西海憑白連累了三姐兒的名聲。更想著三二年後自己得勝歸來,屆時三姐兒也恰是豆蔻年華,到時英雄求娶美人下嫁。那才叫一段佳話。
    柳湘蓮心下盤算的好,卻沒想到當尤三姐兒得知柳湘蓮要遠赴西海之時,卻通過陳舅舅的口示意柳湘蓮上門提親。
    柳湘蓮聞聽此信,登時怔愣住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聞聽尤三姐兒有下嫁之意,柳湘蓮登時多年夙願得償,喜得無可不可,恨不能立時娶了尤三姐兒家來。
    然他更明白此去西海安危難料,倘或因此有個好歹,又該如何回報三姐兒此時不離不棄之情?因此他執意不允,只求自己平安歸來時,自然要風風光光的迎娶三姐兒。倘若他回不來,倒也不耽擱三姐兒談婚論嫁。
    想的倒是妥善,可惜話傳到三姐兒耳中,直接罵了聲「狗屁不通」。
    尤三姐兒懶得同柳湘蓮一來一往的磨纏沒完,直接同負責傳話兒的陳舅舅說道:「我懶得跟他掰扯。舅舅只去告訴他,我尤三姐兒雖不是個會殉情的主兒,卻也並非是碰了難處就縮頭兒的冷情冷性之人。這會子叫他來提親,他只管照辦就是。提了親再去打仗,倘若得勝歸來,我等他娶我。倘若他死在西海,我另嫁旁人。不拘怎麼打算,都是我自己的事兒,並不與他相干。倘若他再歪纏,當心我惱了這門婚事直接作罷。管他死呀活呀的。我還不樂意嫁了呢。「
    陳珪聽得忍俊不住,回頭只得將尤三姐兒的話原原本本當面告訴柳湘蓮。因又說道:「我說外甥女婿,你可得醒著點神兒。我們家三姐兒可不是尋常閨閣少女。她那心性脾氣,最是說一不二專斷獨行的主兒。這會子你若是不能依了她,只怕這門婚事當真就不成了。」
    柳湘蓮急的了不得,只得衝著陳珪鞠躬作揖的道:「好叫您老人家知道,晚輩自然曉得三姑娘乃是剛烈賢惠之人。但晚輩此去西海,禍福難料,著實不敢耽誤了三姑娘——」
    「唉,外甥女婿這話就有點兒杞人憂天了。你說此去西海沿子禍福難料,我怎麼就不覺得?」
    陳珪一句話,登時說的柳湘蓮怔愣住了。不覺滿面狐疑的看著陳珪。
    只見陳珪微微一笑,不緊不慢地說道:「雖說南安郡王在西海沿子經營多年,頗有些勢力。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他南安郡王府雖在西海一帶一呼百應,歸根結底,還不就是仰仗朝廷每年供給軍備糧餉,以此邀買人心麼。卻不知朝廷每年撥給銀錢,為的是叫西海沿子的將士們安心打仗,剿滅匪患保國安民。而今南安郡王坐鎮西海,每年拿著大把的銀子卻不能替朝廷替聖上分憂,致使流寇時時寇我邊境,糟蹋無數生民。朝廷與聖人當然不能容忍南安郡王這等屍位素餐之行徑。遂派爾等趕赴西海操練兵將,整肅軍紀,不知我說的對也不對?」
    柳湘蓮怔怔的眨了眨眼睛,方才點頭。卻不知陳珪提出這些世人皆知的事情做什麼?
    柳湘蓮心下正畫弧,卻見陳珪又是一笑,繼續說道:「南安郡王身為朝廷敕封的異姓王,當初奉太宗皇帝旨意鎮守西海,此乃大義。他掌兵權,名正言順。但自從南安郡王到了西海,為了收攏權柄,不斷做出邀買人心之事。這就是朋黨。既有邀買人心,必有排除異己。這麼一來,倘或再有打仗立功之事,將士所建之功與所得之賞必定不能公平。否則又怎能體現出朋黨,體現出邀買人心的好處?長此以往,則必定會引起某些不喜朋黨之爭的耿直將領的反感。再者說來,這世間最是人心叵測。你覺著你是邀買人心,旁人未必覺得你給的就是他要的。人心總有不足,既有不足必定有所不滿。所謂欲壑難填,莫過於此。因此外人瞧著西海沿子是鐵桶一塊,我卻覺著裡頭暗潮湧動,離分崩離析也不遠矣。」
    「……外甥女婿此去西海,倒也用不著想太多。我告訴你個巧宗兒,只要你肯照辦,保管能安安生生漂漂亮亮的完成聖人的吩咐。而且還兵不血刃,不說半點兒危險都沒有,至少到不了刀劍相向那一步。你覺著如何?」
    柳湘蓮被陳舅舅一番話忽悠的眼眸清亮,聞聽陳珪所言,登時起身衝著陳珪長鞠一躬,滿臉希翼的問道:「還請大人教我。「
    陳珪撫須不語。只等柳湘蓮再三央求之後,突然笑的賊兮兮的看了柳湘蓮一眼,方才高人之相盡毀無疑。他好整以暇的輕咳兩聲,開門見山的說道:「想知道啊!想知道就趕緊去尤家提親。什麼時候哄得我們家三姐兒高興了。什麼時候再來我這兒討主意罷。」
    一句話說完,沒等柳湘蓮反應過來,直接端茶說道:「來人,送客!」
    柳湘蓮被陳珪一番舉動弄得瞠目結舌,不知所措。又見外頭守著的陳禮當真進來攆人,只好哭笑不得地退了出去。
    路上碰見了來給父親請安的大舅哥陳橈。柳湘蓮少不得將方才之事和盤托出,卻見陳橈也是幸災樂禍的笑道:「活該。誰讓你違拗我們家姑奶奶的意思了?這會子也得叫你知道知道厲害。還沒娶我們三姐兒進門呢,就敢不聽她的話。合著你當初說的那些‘傾其所有願娶三姐兒’,什麼‘只聽她一個人的話,娶了她再不看旁人一眼,從此琴瑟和鳴,言和意順’的話都是假的不成?虧我們都信了?」
    柳湘蓮被陳橈這番擠兌下來,登時急的臉上冒虛汗,忙開口剖白起來。陳橈看著急的火上螞蟻似的柳湘蓮,方才笑道:「這還差不多。既然我父親叫你上門提親。你照著我父親的意思辦就是了。難道只需你情深意重,就不許我們家三姐兒不離不棄?看你風光得意時,就願招你做女婿,看你陷入危難,就袖手旁觀。把我們陳家當做什麼了?也難怪我父親和我妹妹都惱你。你也忒把人看輕了。」
    說完,也不等柳湘蓮回話,揮了揮衣袖徑自去了。
    只剩下柳湘蓮一個人站在原地,怔怔的看著陳橈瀟灑而去的背影。不知怎麼就覺得心裡熱熱的。險些落下幾滴熱淚。
    因著陳家舅舅並陳家表哥那一番話,柳湘蓮最終下了決心,準備好了各色彩禮,綁了兩只早在粵海時便捉了,如今正養在自家後院兒的兩只大雁,且請了媒人到尤家提親。
    自打柳湘蓮流露出意欲求娶之意,為了討好岳家與舅家,早把長安城大大小小美食酒肆逛了個遍。尤陳兩家得了柳湘蓮的孝敬,也跟著享受了不少好吃食小玩意兒。這般「吃人嘴軟拿人手短」的情形下,眼見柳湘蓮來提親,尤三姐兒自己又願意,眾人自然無有不滿,樂呵呵的便應下了這門親事。
    既允了提親,尤家且將尤三姐兒的生辰八字交付媒人帶回柳家,因柳湘蓮父母雙亡,並無嫡親長輩替他操持婚事。柳湘蓮生恐怠慢三姐兒,便請了一位出嫁到長安城外的姑母幫襯操持。其姑母得知侄兒出息,又知尤家乃是官身,陳家更是富貴權勢,十分樂意結交這樣的姻親。當下大包大攬,張羅打點,十分細緻。又著高人合了八字,自然是天作之合。
    合完八字又走文定之禮,便定在來年二月初二,意為龍抬頭,好兆頭。
    民間素有文定之時女方須以自己親手做的針線作為回禮的習俗。尤三姐兒雖自幼習學女紅,但她的針黹女紅著實不怎麼樣。勉強也就能縫個荷包,裁個抹額的程度。
    如今要回文定之禮,只做抹額荷包卻是不行的。柳家早已送來了柳湘蓮的身量尺寸,尤三姐兒怎麼也要裁制出一套衣裳才算合理。這倒著實難為了尤三姐兒。平日里打算盤噼里啪啦再不出錯的一雙手,這會子拿起針線來,不管怎麼認真仔細,繡出來的針腳花樣兒都是歪歪扭扭的。
    氣的尤三姐兒火冒三丈,惱過之後,卻還得撿起針線繼續做活兒。
    這廂尤三姐兒在家裡同針線纏磨,那廂柳湘蓮卻不得不啓程趕赴西海沿子。
    不過他此時夙願得償,心有掛牽,自然行事更為穩妥小心。生怕一個錯漏,自己傷了痛了並不要緊,趕不回來迎娶三姐兒,那才是大事兒。
    臨走之前,柳湘蓮少不得再次登了陳家的門兒,認真討教陳舅舅口中的「巧宗」究竟為何事?
    陳珪果然傾囊相授。只告訴柳湘蓮牢記三條:第一條便是預想取之,必先予之。到了西海沿子,先莫做出勢不兩立的架勢來。要懂得和光同塵,先安撫住南安郡王,在西海水師中站住腳,再謀後事。
    說到這時,陳珪且從桌案上拿起幾沓書信遞給柳湘蓮,口內笑道:「這是我托寧國府的賈珍寫的幾封書信,你到了西海沿子分別轉交給南安郡王並其他幾位將軍。你要知道榮寧二府皆是功勳老族,四王八公更是同氣連枝,聯絡有親。雖說榮老國公寧老國公已經仙逝,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如今各個軍中承認榮寧二公香火情的大有人在。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能有個人情在。」
    柳湘蓮恍然大悟,十分感激的接過陳珪手中的那疊書信,小心收好。
    陳珪繼續提點道:「這第二條就是隔岸觀火,挑撥離間。」
    「老話說得好,做糖不甜做醋酸。你如今奉承皇命趕赴西海□□水、師,滿朝上下誰不知道你是為了聖上削藩去的?因此就算你表現出和光同塵的意願來,不拘是南安郡王,還是西海沿子的那些將軍們,都不會認真信你。既是防著你,軍中大事大權自然不會讓你參與進去。你也用不著費盡心機的打入其中——且不過是白費力氣。」
    「你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操練好西海水師。」不等陳珪說完,柳湘蓮信心百倍的接口說道。他剛要繼續表忠心表決心,就見陳珪衝著他翻了個白眼,徑自說道:「操練個屁。你此去西海沿子是為了跟南安郡王爭權。他又不傻,要是能讓你順順當當的操練成水軍,聖人還用得著費盡心力的削藩?」
    柳湘蓮聞言啞然,只得虛心求教,「還請舅父大人教我。」
    陳珪便道:「到了西海沿子。你只需要做到一件事——公款吃喝。順便在喝酒的時候奉承跟你喝酒的那個人。怎麼好聽怎麼來,最好吹的他天下第一古今無雙。末了再感嘆一下他生不逢時,能力與功勞並不相匹配……這當中的度你自己把握。且不要叫人察覺你在刻意挑撥就是了。」
    陳珪說完第二條,不等柳湘蓮消化,又說道:「第三條也是最重要的一條,千萬記得明哲保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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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三章

話說自柳湘蓮赴任西海之後,尤三姐兒留在京中,每日或做些針黹女紅,或盤算買賣賬目,或到陳園交際往來,忙忙碌碌,與從前並無二致。
    展眼又是年下。家家戶戶換門神、灑掃房屋,預備年貨,不肖多記。如今只說尤二姐兒懷胎十月,終久生產。且在大年初一這日生下了一個足有五斤六兩的大胖小子,喜得梁鳳饒差點沒把弓箭掛滿了房梁檐角,打發家下人到各府上報喜訊的時候,尤老太太聞聽此事,少不得也合掌念佛。
    陳氏且命人以上等封封賞來報信的梁家下人,又忙著打點東西親至梁家探望女兒和外孫。
    一時到了兩家,梁鳳饒早早迎出門外,看到岳母並三姐兒,早已笑的合不攏口。口內百般的誇贊自己的兒子如何伶俐可愛,如何像他。
    陳氏聽著梁鳳饒罕見的聒噪,忍不住笑的說道:「你如今有了兒子,自然是好事。也別忘了我閨女才是。」
    「萬萬不會,萬萬不會。還請岳母放心。二姐兒能給我生個大胖兒子,便是我們梁家的大功臣。自此以後,我對她只有更好的,再不敢有半點兒不好。」梁鳳饒一面說著,一面請二人進門。
    天寒地凍,屋內籠著炭火倒是溫暖如春。陳氏、三姐兒並梁鳳饒在熏籠前驅散了寒氣,方才踏入裡間。
    彼時尤二姐兒正在炕上逗弄哥兒。哥兒被一張紅綾子底兒繡百子千孫圖的小襁褓包著,正睡的香甜。瞧見陳氏三人站在門口兒往里看,尤二姐兒不免笑道:「媽和妹妹也來了。快來看看我們家哥兒,長得可好了。」
    眾人依言向前,悄悄打量著襁褓內的哥兒。端詳良久,尤三姐兒悄笑道:「姐夫說我大侄子向他,我瞧著倒不像。這眉眼像極了姐姐。看他皮膚紅紅的,將來長大了一定米分白可愛。」
    尤二姐兒聞言就是一笑。因著剛剛生產過,臉上還有些浮腫,又未曾塗抹脂米分,看上去自然不如往日的膚白如雪,冰肌玉骨,但她此時是有子萬事足,看向哥兒的眉眼盡是溫柔慈愛,渾身散髮著初為人母的柔和魅力,險些叫梁鳳饒看住了拔不出來。
    轉眼就是洗三。同梁家、尤家、陳家有舊的世交官宦家的女眷們得知此事,自然都來慶賀。便是不能親至的諸如義忠親王府,並其他幾位郡王、皇子、公主、郡主府也都打發了家下人來送禮。就連宮中聖人並太上皇得知喜訊,亦打發了人來慶賀。
    這一日梁府賓客盈門,絡繹不絕,其喧囂熱鬧,自然不必細說。
    因梁家哥兒乃是生在大年初一的好日子。諸多女眷少不得稱贊這日子好,哥兒托生在這日子里,將來必定有大造化。
    也不知道是哪個促狹性子的,說話間便提到了榮國府的大姑娘。蓋因賈元春也是大年初一的生辰。有人便笑道:「便是哥兒托生的日子好,也得梁大人梁夫人疼愛兒子,為了兒子的前程好生打算才是。要不然的話,便是托生在玉皇大帝王母娘娘的生辰上,也不過是蹉跎歲月,空耗時光罷了。比如那榮國府的大姑娘,還是公侯小姐出身呢,好端端地卻被親生父母送到宮中做起伺候人的事情來。心裡打的什麼盤算還以為旁人不知道不成?只可惜到了最後偏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現如今都二十來歲的年紀了,高不成低不就的還是沒嫁出去。也不知道要被家人留到多早晚才是個頭兒。」
    世人皆知榮寧二府同氣連枝,寧國府的當家夫人便是尤家大姑娘,同梁夫人卻是姊妹。今日尤二姐兒給哥兒辦洗三,尤氏並鳳姐兒也過來了。聞聽這一番話,少不得依言看過去。卻見說話那人卻是忠順王妃。
    忠順王妃眼見尤氏打量她,不免笑道:「珍大奶奶可別怪我說話直率。你也知道我不是衝著你。實在是你們榮國府的鳳凰寶二爺欺人太甚。按說他一介富貴公子,平日與什麼人來往,原不是我們這些婦道人家能議論的。可他什麼人不好結交,偏偏要來勾搭我們府里的琪官兒。那琪官兒雖然為人卑賤,但因唱腔好,頗得我們王爺喜歡。原還想著等他年紀大了,便抬舉他留在王府戲班裡作個先生。也是顧他終身的意思。誰知道你們家寶二爺不知怎麼說的他竟然偷偷跑了,急的我們王爺什麼似的,只好派人到了你們那府上,親自問了寶二爺才罷。話說回來,我倒恍惚記著這位寶二爺當年銜玉而生,你們家老太太樂得什麼似的。又是齋僧又是佈道,非得說你們家哥兒有大造化,折騰的滿京城沸沸揚揚。這麼一想,你們家有大造化的人也多……」
    忠順王妃一壁笑著一壁說著,因她說的都是實話,縱使尤氏鳳姐兒又羞又臊,倒也說不出什麼。其餘人家的女眷們聽見了,雖心下好奇,面兒上卻都心照不宣的米分飾太平,都贊其梁家哥兒的玉雪可愛來。
    一時筵宴散了,眾人各自家去。王熙鳳回到榮國府,也少不得向老太太太太們請安。賈母便提起今日梁府洗三之事。鳳姐兒思慮再三,終究沒有提起忠順王妃之事。鳳姐兒這樣伶俐之人都不敢提,尤氏更不會自討沒趣。可惜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忠順王妃在兩家洗三宴上嘲諷榮國府之事終歸不脛而走。
    王夫人聽到流言紛紛時,險些氣了個倒仰。氣過之後,又摟著賈元春痛哭,只嘆自家沒有福氣,連累女兒也跟著受人恥笑。
    賈元春心下更苦。早年被父母送到那不得見人的去處苦熬了那麼些年,好容易能出宮還家,雖說多年辛苦白白蹉跎。但要是賈家肯在她剛剛出宮的時候就替她張羅婚事,而不是抱著什麼「奇貨可居」的心思,她也不至於又空耗了這麼些年。倒成了京中仕宦人家茶餘飯後的笑話。
    現如今連寶玉在外頭惹了事,也叫人拿出來說嘴。賈元春倒是也想哭,可惜淚乾了盡了倒是哭不出來。
    王夫人抱著女兒哭了一會子,便聽門外丫鬟通傳說「寶姑娘三姑娘來了」。
    王夫人聞言,立刻拿著手帕子擦了擦眼淚。未等同賈元春說些什麼,只見門口簾攏響動,寶釵探春早已進來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眼見王夫人抱著賈元春哭的淚人兒一般,寶釵與探春面面相覷,忙的上前勸慰。
    王夫人眼見如此,忙拿出手帕子擦了擦眼淚,開口問道:「這早晚的,你們姊妹怎麼過來了?」
    寶釵聞言,少不得笑道:「我們剛從寶玉那處來,且過來瞧一瞧姨媽和大姐姐。」
    縱使沒有元春封妃建大觀園諸事,但寶玉生性風流,喜歡在內幃廝混的毛病兒始終不改。因此同原著中一般發生了結交戲子,金釧投井,忠順王府派人來興師問罪之事。賈政果然也將寶玉打了個半死。至於原書中寶釵送藥一節自然也有。只不過並非是從蘅蕪苑到怡紅院,而是從梨香院到賈母院兒中寶玉的臥房。
    因著寶玉仍舊跟著賈母住,賈母素來又不喜歡寶釵,自打黛玉被林如海接回家去,賈母又接了湘雲來時,便將湘雲安置在碧紗櫥內。寢食起居皆同黛玉在時一般。一雙小兒女原本就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如今日則同起同坐,夜則同息同止,言談親密處,更比黛玉同寶玉親近了十倍。
    更何況同黛玉當初隻身上京來賈家不同,賈母從史家接來湘雲,史家上下卻都知道的。史湘雲自幼父母雙亡,養在叔叔嬸嬸身邊。其叔繼承了湘雲之父的爵位,自然要好生撫養史湘雲。且要替她尋一門四角俱全的好親事。
    然而史湘雲的為人,說是心直口快,某些時候言談舉止卻很叫人尷尬。至少背地裡編排史家嬸嬸對她不好的話,史家夫人雖礙於童言無忌,難免傷心。
    如今賈母有意將湘雲同寶玉配成一對兒,史家夫婦自然是願意的。畢竟湘雲是老太太的姪孫女兒,寶玉又是老太太的眼珠子,這兩個人配成一對兒,便是親上加親。縱使稍有不如意處,外人也無法排揎史家不好。屆時史家夫婦只需替史湘雲操持一副嫁妝,便再無不妥了。比不得將湘雲嫁給旁人,史家夫婦還得操一輩子的心。按照史湘雲的性子,只怕嫁過去稍有不如意時,還會抱怨他們夫婦如何如何。
    而在賈母看來,史家雖然不如林家有前程權勢,但史湘雲好歹是功勳大家出身的閨秀,又是自己的侄外孫女兒。平日來往的自然也都是仕宦人家的女眷。這一門親事也算得上是門當戶對。
    既然兩家都有意,這回賈母將史湘雲接了過來,便不容她輕易離開。而保齡侯府在京中雖名聲不顯,但功勳之族,便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史家一門雙侯,縱使後繼無人,在京中的權勢富貴,也不是薛家這等商賈之戶能夠攀比的。
    因而史湘雲在榮國府的待遇也同當年遭受流言蜚語的黛玉不同。至少賈母在得知林家因和悔婚之後,對府內流言一事管得異常嚴謹。雖不禁止金玉之說,卻也不容人編排湘雲。且湘雲素性爽利,快言快語,又知道奉承榮國府當權得臉之人,如今住在榮國府上,自是越發的如魚得水。
    薛家母女看在眼中急在心上,偏偏從前最主張「金玉良緣」的王夫人,如今待她們母女卻是不冷不熱的。現如今「金玉之說」早已塵囂甚上,薛家母女便是想要抽身,此刻卻也來不及了。因而只能硬著頭皮每日來給王夫人請安。只盼著王夫人能念在素日舊情的份兒上,別忘了自己的承諾。
    寶釵來此原是為了請安說話兒,偏偏王夫人與賈元春有心病,聞聽此言,誤以為寶釵和探春必定是知道了外頭忠順王妃議論賈家姑娘的話,過來勸慰的。王夫人還好些,賈元春登時羞得臉面緋紅,尷尬異常。
    她也顧不得同姊妹們寒暄,徑自推說身上不好,想歇一歇,「恕不能相陪了。」
    王夫人見狀,也只得說道:「你姐姐今兒早起便嚷著頭疼。她既想攜著,咱們也別在這裡煩著她。且跟我去罷。」
    說罷,便領著寶釵探春出了元春的臥房。探春見狀,臉上稍顯尷尬之色,倒是寶釵,仍舊滿面笑容,不動聲色。倘若是從前,王夫人必定稱贊寶釵是沈穩隨時,有大家風範。
    今日見了,卻不知怎麼竟覺得薛寶釵小小年紀城府太深,倒不如湘雲言語爽利,快人快語的好。
    當下且不說王夫人如何作想,只說尤二姐兒自打生了哥兒,便有子萬事足,每日在家保養身子,只抱著哥兒不撒手。那梁鳳饒幼年沒了父母,從小兒跟妹妹相依為命,如今驟然有了子嗣,也愛的什麼似的。每日下朝直接回家,便是有人請他吃酒他都一徑回絕。夫妻兩個言和意順,當真是再無不妥之處。
    京中仕宦人家眼見如此,少不得羨慕非常。只覺著陳家的女兒命都好,娘家這般撐腰護短,夫家又都是這般情深意重的正經人家兒,女兒在世,求得不過是子女雙全,夫君敬重。尤二姐兒雖說在婚事上略有波折,如今倒是苦盡甘來了。
    尤家眾人眼見二姐兒夫妻兩個順遂和滿,倒也高興。然而高興過後,尤老太太又止不住替大姐兒擔心。因說道:「一轉眼大姑娘嫁到寧國府也有幾年了。現如今連二丫頭都有了哥兒,那邊府里的珠大奶奶璉二奶奶也都有了。怎麼大姑娘竟一點兒消息都沒有?」
    陳氏聞言,少不得勸道:「兒女緣分都是命。老太太也莫要心焦,我相信咱們家大姑娘是有福分的。這會子沒有,想是緣分未到。緣分到時自然就來了。」
    尤老太太聞言,仍舊是憂心忡忡地嘆道:「承你吉言罷。怕只怕大丫頭沒有這個福分。依我的意思,改日且叫大姑娘家來一趟,再請個好大夫給她診診脈才好。如若不然,我總放不下這顆心。」
    陳氏默然半日,突地說道:「依我看來,大姑娘嫁到寧府這許多年都沒消息,興許也不是大姑娘的毛病兒。你瞧著寧國府上上下下那麼多姬妾丫鬟,咱們家大姑娘又不是那等不容人的,怎麼也不見旁人懷上呢?」
    尤老太太心下一動,看著陳氏皺眉說道:「你的意思是說……」
    陳氏點了點頭,支支吾吾地說道:「興許是女婿上了年歲,子嗣凋零也是有的。」
    尤老太太聞言一怔,愣了半日,喃喃說道:「這話是怎麼說呢。我瞧著珍大爺雖然有些年紀,到底比你老爺還年輕力壯。你老爺娶你進門兒的時候已過不惑。有了寶哥兒的時候更是年近半百。珍大爺今年左不過三十來歲,怎麼就不行了呢?」
    陳氏便笑道:「也沒說不行。只不過是我的些許猜測罷了。並不作數的。」
    說話時只聽外頭小丫頭子通傳說「三姑娘、四姑娘並幾位姨娘來給老太太太太請安」,尤老太太並陳氏聞言,登時住了口。
    只聽門口簾攏響動,尤三姐兒、四姑娘、蘭姨娘並其他幾位姨娘魚貫而入。
    眾人且向老太太並陳氏請過安後,各自落座。有小丫頭子獻茶。尤老太太眯著眼打量著如今已經十一二歲,越發出落的清秀可人的四姑娘,笑眯眯的衝著陳氏說道:「你說這時間過的也快。我倒還記著她們姊妹剛來家時的樣子,你說這才幾年,竟也當娘的當娘,許了人家兒的許了人家兒。現如今倒只剩下四丫頭了。這兩年也該相看起來了。」
    四姑娘聽了這一番話,忙羞得低下頭去擺弄手帕子。倒是一旁的蘭姨娘激動的看著老太太,俄而又滿臉希翼的看著陳氏。
    陳氏便笑道:「四姑娘今年也有十二了吧?這麼說來,倒是該相看起來了。」
    蘭姨娘連忙接話道:「都仰仗著老太太太太的恩典。」
    陳氏聞言,又是一笑。打量著蘭姨娘,開玩笑似的閒問道:「四姑娘是你的親生女兒。不知道你這個當娘的,是怎麼打算的?」
    蘭姨娘聞言一愣,下意識看了四姑娘一眼,連忙說道:「奴婢不過是個姨娘,見識淺薄,哪裡知道什麼好壞。一切都聽從老太太太太的意思罷了。」
    陳氏又笑道:「這話可不好說。我雖是她的母親,到底她不是我親生的。有些事情,咱們還得說開了好。都說談婚論嫁時想找個四角俱全的人家。可天底下有哪有那麼多正正好好兒的事情?說是門當戶對,可家世匹配得上,人品才學未必匹配得上。人品才學匹配得上,容貌氣度卻也未必能匹配得上。有人說親,看的是家世門第,有人說親,重的是人品為人。便是我們家的兩個姐兒,說的人家看著不錯罷,卻又都是孤苦伶仃,家裡沒什麼人的。所以這談婚論嫁,當真不是說說就行的。總得你們自己願意了,想明白了,嫁過去才能好生過日子。你們說我的話是不是這個理兒?」
    說罷,陳氏便笑著看向尤老太太並蘭姨娘。
    蘭姨娘見陳氏乃肺腑之言,並非虛虛客套。頓時也愣住了。尤老太太卻盤算著該給四丫頭尋個什麼樣的人家,才對尤家最好。
    在兒女婚事上,蘭姨娘並四姑娘是寧可相信陳氏的人品,也不敢相信尤老太太的眼光。聞聽此言,蘭姨娘只得向著陳氏欠身一躬,再次說道:「歷來兒女婚事都是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四姑娘自然也不例外。一切全由太太做主。」
    陳氏現在一聽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句話就覺得頭疼,她瞧了瞧一旁的尤三姐兒,登時笑道:「可千萬別這麼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雖是好的,可婚姻大事,卻也得審慎考慮才行。我雖是四姑娘的嫡母,說句不怕你們惱的話,這四姑娘的脾性如何,我倒真不如你清楚。你既是她的姨娘,這輩子自然是為了她好的。我瞧著這件事情,你們母女兩個倒是可以回去商量一番。等拿定了主意再來告訴我,只要能說得上門當戶對,我盡力替你們籌措便是。」
    蘭姨娘與四姑娘聞言,自然是感恩戴德的道謝。
    陳氏瞧著這對母女誠惶誠恐的模樣兒,擺了擺手,指著尤三姐兒說道:「這倒是實話。你們見天兒在家住著,也知道咱們家三姑娘是個什麼脾性了。連她那般離了格兒,我都縱著。何況你們,原本是知道規矩體統的。」

  ☆、第一百三十五章

展眼便到了二月初二,乃是尤三姐兒並柳湘蓮文定之日。尤家聲名雖不顯,但柳湘蓮乃是功勳新貴,陳家又是簡在帝心,更何況尤三姐兒自打籌辦了陳園,在京中之交際人緣一向最好,如今趕著她與柳家小定,長安城內世家勳貴皆登門道賀。就連皇后娘娘都打發了小太監來前來觀禮。
    這一日尤家屏開鸞鳳,褥設芙蓉,張燈結彩,笙簫鼓樂之音,通衢越巷。熱鬧喧闐到如斯境地,當真不必多說。
    因著柳湘蓮尚在西海沿子不能歸來,此番自是柳湘蓮的姑母帶著文定之禮上門。柳家姑母素日住在長安城外,向少同城中顯貴人家打交道,自然也不曾見過三姐兒當面。
    如今趁著小定之日暗暗打量著姪媳婦,但見尤三姐兒身上穿著對襟大紅襖,下罩緙絲留仙裙,身形裊娜,雲鬢鳳釵,言談舉止落落大方,說不盡的風流疏闊,直叫人為之心折。
    柳家姑母難免便有了些拘謹,口內誇贊了幾句,忙將文定之禮呈上,亦不過是些金戒指金鐲子金項圈並衣裳料子以及聘書,尤三姐兒則回了自己耗時幾個多月才完成的針線。
    尤三姐兒的針黹女紅並不算好,但她素喜打扮,且善於畫工設計,這套衣裳的剪裁倒是不錯。眾人捧在手中,也少不得贊了回心思靈巧,又吃過了戲酒,至晚方散。
    文定之後便是下聘請期,因著三姐兒尚未及笄,柳湘蓮又在西海沿子不得歸來,況且民間素有大婚之前一個月方才請期下聘之說,倒也不急。
    不過尤陳兩家倒是開始張羅置辦起三姐兒的嫁妝來了。
    尤三姐兒自小便開始打點母親的嫁妝並自己的買賣營生,早已習慣了事必躬親。眼見兩家替她置辦嫁妝,倒也覺得新鮮,時不時湊上去摻和一二。急的陳氏直跳腳,口內罵道:「我的小祖宗,你將誰家姑娘自己張羅嫁妝事兒的,你也忒不害臊。快些躲了去罷。莫要叫外人看了笑話。」
    尤三姐兒見狀,只得嘻嘻的去了。
    因著尤三姐兒終日在家無所事事,反倒給陳氏添亂,陳氏少不得攆了她出去,或叫她到陳園看著,或叫她到梁家探望二姐兒,或到寧國府探望大姑娘。總歸不叫她清閒。
    尤三姐兒又是個喜歡熱鬧的性子,眼見陳氏攆她出去,便也樂得東家逛逛,西家逛逛。哨探哨探各家的風聞趣事。
    另一廂,柳湘蓮在西海沿子也時常送來書信並各色玩意兒哄三姐兒開心。如今兩人已過了文定,便是相互往來也算不得私相授受。更何況尤三姐兒素來不受禮教約束,眼見柳湘蓮來信,她便也時時去信。時日長久,兩人雖未曾見面,倒也愈加熟悉。
    倏忽便入了七月。因尤三姐兒的生日便是七月初七,況且今年又是及笄之年,尤陳兩家更為重視。早在五月份,便開始籌措三姐兒的及笄之禮。因嫌尤家本宅狹小而賓客眾多,陳氏同家人商量之後,索性定了主意,並不在本家設宴,而在陳園內預備及笄之宴。世人皆知陳園乃是尤三姐兒一首創辦,如今名動京城,意義非凡,倒也十分理解。
    因著陳家權勢顯赫,簡在帝心,尤三姐兒又許配給京中最出色的柳將軍,眾人為表盛情,自六月下旬,長安城中勳貴仕宦人家送禮者便絡繹不絕。
    直到了七月初七的正日子,更是鮮花著錦,門庭若市。聖人與皇后靜極思動,且常服出宮,也到了陳園湊熱鬧。皇后娘娘更是親自替尤三姐兒簪了發,其隆寵之盛,簡直叫人紅了眼。
    非但如此,就連宮中太子殿下並太子妃,以及諸位親王皇親等接來觀禮。滿堂賓客堂客見了,滿口稱贊三姐兒好福氣,只說這般恩寵,便是這輩子都沒見過的。
    因著身份貴重,帝後夫婦唯恐自己在時眾人放不開,只等著尤三姐帶了簪,又略用了一杯薄酒便擺駕回宮。諸多親王顯貴也並未坐到重席。即便如此,仍叫人羨慕的無可不可。最明顯的變化就是只在三姐兒及笄禮過後,陳園的生意又好了一倍不止。
    這倒讓素來財迷心竅的尤三姐兒高興了好些時日。看的陳氏搖頭暗嘆,也不知道這丫頭到底隨了誰。
    悠閒之日光陰短。展眼便是夏盡秋來。且說這日尤三姐兒忽地接到了尤氏請她過府的帖子,尤三姐兒因向陳氏稟報過後,便換了衣裳坐車過去。
    到了寧國府方才知道,卻是榮國府的三姑娘靜極思動,突發奇想要結詩社,所以請家裡姑娘們都來湊個熱鬧——
    「她姊妹性子靦腆,又知道你素來最擅長這些,便想向你討教一二。只是又不好意思當面打擾,便托到了我這兒。我想著你這些日子在家閒著終也無聊,莫不如跟著姊妹們一起打發閒時罷了。」尤氏一壁說著,一壁將冰灞過的果子遞給尤三姐兒。
    尤三姐兒聽了這話,只得向尤氏笑道:「姐姐又不是不知道,我在這些詩詞的能力有限,你叫我跟她們姑娘一道兒去作詩,莫如叫我家去算賬痛快些。「
    尤氏聽了便是一笑,一旁陪著的秦可卿也跟著笑。尤氏笑道:「你只當著是姊妹們坐下來一處玩玩罷了。何必那麼認真。再說了,到底是三姑娘百般的央求我請你來,你便是不看著你姐姐,只看著你們二位都是三姑娘的情分,也該過來不是?」
    說罷,又要帶著尤三姐兒到榮府給老太太太太們請安。
    尤三姐兒見狀,也只得罷了。仍舊跟著尤氏婆媳並四姑娘到了榮府,彼時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媽、李紈、鳳姐兒、林姑娘、寶姑娘、史湘雲、元春、迎春、探春都在賈母上房陪著老太太說話兒。
    瞧見尤氏婆媳帶著姊妹們進來,一時起身相互廝見過,各自落座。賈母便向尤三姐兒笑道:「多早晚也不見你來,可是嫌我們這裡招待不周,丫鬟婆子們怠慢了?」
    尤三姐兒連忙搖頭,因又笑道:「我倒是想來的,只是最近一段時間家裡正忙,並不得空罷了。」
    賈母便笑道:「是了。你如今已是有了人家兒的人了。雖說還未及笄,後頭的事兒暫且說不上。但嫁妝也要預備起來了。」
    說罷,又向尤三姐兒笑道:「我記得你是七月初七的生辰,可對?」
    尤三姐兒笑道:「老太太真真是好記性。」
    賈母擺手說道:「我老了,都不中用了。哪裡還有得好記性,也不過是能嚼動的吃一口,睡一覺,悶了同你們說說話兒,做個睜眼的瞎子罷了。」
    尤三姐兒但笑不語。並不知道賈母因何說出這一番話來。只得留心在眾人身上,但見賈母說完話後,史湘雲臉上閃過一抹冷笑,元春、探春面露瞭然之色,迎春無動於衷,寶釵李紈不動聲色,鳳姐兒面露譏笑之情,不免有些計較。
    然而人多口雜,倒不容她多嘴,只得暫且按捺住了。
    一時賈母面露疲乏之色,眾人見狀,即刻起身告辭。各自回房。
    尤氏便帶著秦可卿、惜春、尤三姐兒去尋鳳姐兒。至房中鳳姐兒且命平兒倒茶,尤氏便問道:「今兒倒是怎麼了?好端端地,老太太怎麼說出那一番話來?」
    鳳姐兒便笑道:「若說起這件事兒來,倒還真是一出好戲。你們猜是怎麼著……」
    鳳姐兒口齒伶俐,登時便娓娓道來。
    卻原來自從林如海進京接回黛玉,又有元春被放出宮,再無省親之事。倒也順便蝴蝶了大觀園中許多瑣事。
    然事有更改,人心不變。自打木石姻緣煙消雲散,而雲玉之說塵囂甚上,薛寶釵雖對林黛玉再無敵意,卻對史湘雲尷尬起來。
    兩人昔日原是最好的姊妹,如今卻為了一個寶玉生分起來。不但如此,前兩日寶姑娘偶然聽得一段寶玉房中小丫鬟心生愛慕之事,原本倒也什麼,卻沒想到寶姑娘慌亂之下卻將此事推給了史湘雲,只說是在園中同史湘雲捉迷藏雲雲。
    可惜史湘雲並非書中之黛玉,她因著賈母喜歡,自己又向來懂得拉攏人心,頗得一乾下人效忠。薛寶釵嫁禍之事一出,登時便有人向史湘雲通風報信。史湘雲素性心直口快,更是眼裡不揉沙子,便在晚上用膳時,當著賈母的面兒,看是說笑,實則口口聲聲逼問到寶釵臉上。
    饒是寶釵素來不動聲色,那會子也忍不住臊的滿面通紅,只得以玩笑掩飾。
    鳳姐兒說的口乾舌燥,直飲下半盞平兒獻上的溫茶,且用手帕子擦了擦嘴角,方才笑道:「哎呦呦,你們是沒瞧見那天的情景。那寶丫頭平日里多穩重大方,那日臉紅的——」
    一句話還沒說完,便聽門外有小丫頭子通傳說「姑娘們來了」,鳳姐兒連忙住口,起身迎了出去。只向眾人笑道:「呦,這麼齊全,怎麼像是下了帖子請來的。」
    探春聞言便笑道:「自然是有事情要煩勞璉二嫂子。只怕嫂子不給顏面,所以請了這些人來替我壯膽罷了。」
    探春口內這麼說,眼睛卻看著尤三姐兒。眾人心知肚明,不覺莞爾。
    只聽鳳姐兒笑道:「哦,不知三妹妹有何事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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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六章

探春來尋鳳姐兒,名為請鳳姐兒做她們詩社的監察御史,實則卻是囊中羞澀,所以想請鳳姐兒出錢做這個東道。
    鳳姐兒也是明白的,不必眾人開口,登時命平兒拿了五十兩銀子出來做東道,順帶又扯出李紈吝嗇,一年進項三四百兩,卻不肯拿些銀子陪小姑子們玩耍。李紈也順勢譏諷鳳姐兒話多無賴,兩人一來一往的打了回機鋒,便有探春向尤三姐兒提起請她入社之意。
    尤三姐兒秉性世俗,只愛買賣生意,一向不在這些詩詞歌賦上留心。此刻倒也無意入社,便以不長於此為由,婉拒了探春。探春見狀,倒也不好強求。便笑向尤三姐兒討教該如何籌辦詩社等事。尤三姐兒一手操辦陳園,又創建賢媛集名動京城,與這些人事管理上倒是頗有研究,今見探春相問,三姐兒並不藏拙,倒是一五一十說了許多真知灼見,登時被探春奉為圭臬。
    賈府姑娘們都圍著尤三姐兒商議結詩社之事,一時連寶玉也來了。寶玉生的風流俊俏,性子也風流俊俏,最喜在內幃廝混,從小兒便跟著姊妹們坐臥不禁,因而賈府姑娘們都不以為意。
    唯有林黛玉近因被林如海接了家去,又聘請宮中出來的嬤嬤教養規矩,這會子倒也知道男女大防。然此刻房中眾姊妹均在,倒也無需避諱太甚。
    寶玉進門便笑道:「聽說你們要結詩社,林妹妹三姐姐可都來了?」
    沒等林黛玉開口,鳳姐兒便笑道:「你林妹妹倒是來的,只你三姐姐一向不在詩書上留心,倒不來了。」
    寶玉聞言,不覺遺憾的跌足長嘆,滿是可惜之色。
    史湘雲見了,不覺打趣笑道:「這會子倒是能說能動了,再不是前兒被打的躺在床上直哎呦的模樣兒。可見是寶姐姐的那粒丸藥的功效了。倒也不枉寶姐姐大暑熱的天兒,托著一丸藥從梨香院趕了過來。」
    一句話落,寶玉訕訕而笑。寶釵則面上笑容不變,仍舊笑看史湘雲打趣道:「我那丸藥的功勞到底有限,哪裡比得上雲妹妹哭的眼睛都腫了的功效呢?」
    林黛玉冷眼瞧著寶釵和湘雲因著寶玉唇槍舌戰,不免想到當日自己也因著眾人拿她比寶釵而心生酸澀,登時大為沒趣。
    寶玉也有些手足無措,只得呆呆地看著眾人,倒不知該如何解勸。
    一時又有薛姨媽打發香菱來給寶釵送東西,尤三姐兒一眼見了香菱,便想起書中那一段因由,少不得拉著香菱的手兒問道:「這就是當年那位、臨上京時買的,為她打人命官司的小丫頭嗎?」
    寶釵聞聽尤三姐兒這麼說,不覺紅了臉。雖說當年賈雨村徇私枉法,以鬼神之說判官斷案一事得聖人震怒,賈王兩家皆因此受了牽連,但賈史王薛到底是仕宦功勳之族,不過運籌打點一番,終究也沒傷了筋骨,便是薛蟠也因著王子騰的出手,開脫了干系。
    但薛家因為此事沒了皇商的差事,賈王兩家也因此失了帝心,終歸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兒。因而眾人時常都不去提它。便是香菱,若不是她性情溫婉,實在惹人憐惜,眾人只怕也會遷怒於她。
    如今忽見尤三姐兒當面詢問,寶釵心裡有忌諱,難免多想了幾分。
    史湘雲則幸災樂禍地看了寶釵一眼,不過她素來又同香菱好,聞聽尤三姐兒所言,立時答應道:「就是那個小丫頭。她也是個愛詩的。」
    尤三姐兒故意點了點頭,又向香菱詢問她的家鄉年紀,生身父母等等,香菱皆搖頭不知。
    尤三姐兒便嘆道:「我因著時常在外照顧買賣,倒也知道許多地方的風聞軼事。倒是恍惚聽見了一樁事情,興許同香菱的身世有關……」
    尤三姐兒一句話未落,在座的姑娘們登時圍過來仔細打聽。就連香菱自己個兒也一臉希翼地看著尤三姐兒,眼巴巴地模樣兒十分可人兒疼。
    尤三姐兒便笑道:「若說起這件事來,倒是還得提起那位不靠譜的賈雨村賈大人。諸位可還記得那位賈大人剛進京的時候,陪同他進京的賈夫人卻並非是賈大人的原配,原不過是個以妾氏扶正的丫頭罷了。這干系便托在這個丫鬟的身上。只因她沒脫籍之前,乃是江南姑蘇城中甄家的丫鬟……」
    尤三姐兒說著,便將姑蘇城中甄士隱一家的舊事娓娓道來。因著她口齒伶俐,素來又喜好編纂戲文話本,便是尋常之事經由她的口中說來,都是抑揚頓挫,引人入勝。更何況此事關乎香菱的出身,眾人更是聽住了。
    只待尤三姐兒原原本本地交代完,眾人這才呼出一口氣,林黛玉便說道:「倘若真是如此,那賈雨村也著實可惡。」
    「可不是麼。既得了那位甄老爺的知遇之恩,如何不說報還,反而要做出落井下石之事?怪不得聖人命吏部革了他的官職永不錄用。這人著實可惱。」史湘雲也憤憤不平地道。旋即又攬著香菱說道:「倘若香菱真的是鄉紳人家的小姐,卻被拐子拐了才遭受這麼些磨難。我們若不知道也罷了,既然知道,就該派了人到江南姑蘇城尋那位甄家太太才是。如此也能使人家母女團圓,倒是一樁大功德。」
    說罷,又衝著寶釵笑道:「寶姐姐素來仁心仁德,連自己新裁的綾羅衣裳都能給人家做裝裹。這會子也必定盡心的。說來這倒也是你們薛家弄出來的一段因果。」
    寶釵聞言。只得笑道:「雲妹妹素來不喜佛家之言,如何今日也說出因果來了?」
    湘雲但笑不語。
    因著尤三姐兒這一番話,眾姑娘們難免將注意力轉到香菱的身世之上。寶玉向來是個憐香惜玉的脾氣,又同姊妹們好,便是香菱,倘若不是礙於她是薛蟠的房裡人,寶玉也是極樂意親近的。
    這會子聽得眾人商議著該如何證實此事,寶玉當下便自告奮勇,要差人到江南姑蘇城中去找人。香菱並不曾想寶玉如此熱忱,倒也熱淚盈眶的道謝。更忘不了給尤三姐兒叩頭道謝。卻被尤三姐兒攔住了。
    「也不過是叫我多費幾句口舌罷了,哪裡擔得起你如此大榭。倒是我此前並沒見過你,否則早該想起此事,也不會耽擱如此之久了。」尤三姐兒扼腕嘆息道。
    她雖是穿越而來,然此前全部精力都忙著該如何輓救自己的命運,如何叫陳家、母親、二姐兒和她自己有立足之地,甚至要幫著尤氏在寧國府立足,樁樁件件都得耗費她全部心神,哪裡還顧得上旁人。
    好在今日被尤氏拽著來到榮府,又恰巧碰上薛姨媽打發香菱來找寶釵,她才猛然記起香菱的身世。因此便道:「因著我們鏡花緣的胭脂香米分比尋常市賣的好,因此各省的商人每年都在我們鋪子上進貨。其中尤以京城及江南富庶之地賣的最好。所以我們鏡花緣每個月都要通過裕泰商行的商隊往江南送貨。我想著打發人去江南找人之事倒也不必做的特意,畢竟長安的人遠去姑蘇,人生地不熟的,只怕也不好打探。莫如叫裕泰商行在姑蘇分號的人在那邊打探妥當了,直接將人送到商隊裡,跟著商隊回京。你們覺得我這主意可妥當?」
    眾人聞言,自然都贊三姐兒的主意好。

  ☆、第一百三十七章

尤三姐兒既已應下此事,果然便放在了心上。至晚家去後,且打發二門上包吉家的小子傳進鏡花緣的管事,隔著窗扇如此這般的吩咐一回,那管事一一的應了。回去後自去打點,如何派人到江南姑蘇一帶,如何打探甄家消息,如何將甄家主母並丫鬟接入神京,皆不消細說。
    如今只說榮國府的女兒們結了一回海棠社,其後又有史湘雲、林黛玉、薛寶釵等人各自還了席。因著如今史湘雲與薛寶釵的關係並不如原著中那般好,所以史湘雲意欲還席一事,倒也未同薛寶釵商議,只隨意吩咐灶上做了兩桌席面罷了。倒是薛寶釵自己辦了螃蟹宴,林黛玉在林府辦了幾桌席面請姑娘們玩,賈惜春也在寧國府下了帖子請姑娘們玩鬧。至於大姑娘元春,雖說心中鬱鬱,難得姊妹們都有如此雅興,倒也湊趣還了一桌席。寶玉也跟著還了一桌席,唯有迎春二姑娘湊不出手來,眾人素日都知道她的脾氣性格,也都不去理論。
    因著眾姊妹結社時曾向三姐兒討教過規矩等事,此番眾姑娘還席,雖說尤三姐兒並非社中人,眾人也都請了她。尤三姐兒先還推辭兩回,後見推辭不過,倒也跟著湊了熱鬧。只最後也在家中還了一桌席罷了。
    賈母眼見家中女孩兒們如此熱鬧,倒也難得來了興致,因吩咐鴛鴦叫了鳳姐兒來,只說她也要還姑娘們一桌席面。且命鴛鴦給了鳳姐兒二十兩銀子,命鳳姐兒好生操辦。鳳姐兒聞言,自然樂得奉承。旋即又舌燦生花地打趣了老太太只肯給二十兩銀子的「吝嗇之舉」。哄的賈母直嚷著要撕了她的嘴。
    眾姑娘都在下面坐著,也跟著賠笑。一時又有人來回話,只說什麼劉姥姥來了。
    賈母耳聰目明,少不得詢問劉姥姥是誰?鳳姐兒見狀,便將早些年施恩一事娓娓道來。碰巧賈母正想尋個積古的老人家說話兒,便命平兒去請劉姥姥來上房。
    劉姥姥秉性良善,心思通透頭腦精明,自然奉承得榮府的姑娘奶奶們十分高興。因此雖未有游大觀園之事,賈母倒也留著劉姥姥祖孫在榮府上住了兩日,且叫劉姥姥享受了一回人間富貴,臨走時倒也得了不少好處。
    其後尤三姐兒至寧府探望尤氏時,遇見了惜春,惜春仍對劉姥姥念念不忘,還十分惋惜當日尤三姐兒沒來,且沒瞧見那一日的熱鬧。
    尤三姐兒雖未能親眼瞧見,卻也從書中得知劉姥姥入榮府的大概情形。更知道賈家女眷們如何刻薄打趣人家,因此並不覺得如何熱鬧。當然這也是她同賈家眾人三觀不同所致。
    至於尤氏看著尤三姐兒和惜春閒聊,倒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卻是從宮中出來的元春終於有了人家了。
    「哦,可是許給了西寧郡王家?」尤三姐兒隨口問道。
    尤氏十分詫異,因說道:「你是如何得知?須知我也是昨兒過那邊府里給老太太請安,才從鳳丫頭嘴裡知道的。」
    尤三姐兒聞言一笑,心說這有何難。只要知道榮府老太太和二太太攀龍附鳳的心思,便知道她們必將元春當成奇貨可居,必得許配個王侯之家方可罷休。
    然京中仕宦功勳人家屈指可數,同賈元春年齡相當的更是早已婚配,因此賈元春只有給人當繼室這一條路可走。最近又只有西寧郡王妃歿了,各家都不忘打點喪儀登門祭奠。恰逢這會子元春又有了人家,不是要嫁給西寧郡王做繼室,還會是怎麼個情形呢?
    尤三姐兒對此事心知肚明,尤氏身在局中,更是體會的深刻。因此她並不用三姐兒解釋,瞬間便明白過來。又想到自己也是陰差陽錯耽擱了這些年,不免起了些同病相憐之心。
    不過轉而一想,又知道自己同元春並不相同。自己雖是在繼母身邊養大,但繼母待她卻比生身母親還要盡職盡責,兩個繼妹也是知冷知熱,幫襯得上。
    倒是那位大姑娘,好端端地國公府的小姐,硬生生被自家父母耽擱成這副模樣,如今看來,便是姊妹兄弟,也都是指望不上的。這麼想來,倒是不如自己命好。
    尤三姐兒可不知道尤氏心中還有這麼些感嘆,倒是想起另外一件事——卻也是旁人借她的口問的,這會子且由她向尤氏打探道:「你們家的蓉哥兒和他媳婦也成親幾年了,怎麼到如今也沒個消息?可找太醫瞧瞧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尤氏聞聽三姐兒所言,只得笑道:「他們是小年輕的夫妻,況且成婚也沒幾年,即便是沒個消息,也是情有可原。我倒是不想催急了她,反叫她心心念念著。」
    尤氏說到這裡,少不得又拉著尤三姐兒的手笑道:「你是不知道,我那兒媳婦雖說樣樣都沒的說,只有這一樣,心思忒重,素來要強。旁人倘或跟她說了什麼,哪怕是無意的一句話,她也要在心裡掂量幾個過子才罷。哪裡擱得住這樣大事兒,只怕更要多想了。」
    尤三姐兒見尤氏真真切切替秦可卿考慮,忍不住笑道:「姐姐倒是真心對她好,竟不像是婆婆,倒像是親媽了。」
    尤氏聞言莞爾,也跟著笑道:「我自己沒福,不能生。雖說我是管家的太太,上頭並無公婆鈐束,當中也沒有妯娌姑嫂念叨,但終究也是吃過這個苦頭的。既然如此,又何必以此逼迫蓉哥兒媳婦。空聖人有雲: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雖非聖人,倒也不忍心這麼著。」
    尤三姐兒聽了這一番話,登時笑道:「可見那秦氏當真有夫妻。能遇著姐姐這樣的婆婆,將兒媳當成自己女兒的疼愛。」
    說話時,只聽外頭有小丫頭子通傳說「蓉大奶奶來了」,尤氏與尤三姐兒便住了口。
    一時秦可卿進門,身後跟著一個身穿青色比甲的老嬤嬤,手內還拎著一個食盒。見了尤氏並尤三姐兒,登時躬身見禮,口內道福。
    秦可卿便指著那黑漆填金的食盒笑道:「那邊府里有人進了兩簍子鵪鶉,璉二奶奶命廚房炸了,吃過覺得不錯,特地給太太送來一盤。」
    尤氏聞言,便向鳳姐兒打發來的老嬤嬤笑道:「你們璉二奶奶當真有心了。正好兒我近日總覺得嘴裡沒味兒,就想吃這一口兒。」
    說罷,又命大丫頭銀瓶兒抓了一把錢賞給那嬤嬤,口內笑道:「請嬤嬤吃酒。」
    那嬤嬤見狀,滿臉賠笑著道謝。並不敢接過賞錢,還是尤氏又讓了一回,方才伸手接了,口內仍不忘百般的奉承尤氏婆媳並尤三姐兒。
    尤氏因想到尤三姐兒來時送的一些胭脂香米分並鮮花做的點心,仍命銀瓶兒取了一些叫那老嬤嬤帶回去,權作回禮。
    一時老嬤嬤去了,尤氏便拉著秦可卿的手兒讓她坐下。眾人閒話一回,到不曾提起子嗣之事。唯有最後尤三姐兒看似不經意的向尤氏笑道:「你也是知道我舅舅的,平日里沒什麼喜好,就喜歡請宮裡頭醫術好的御醫家來給老太爺老太太舅母表哥表嫂等人請平安脈。這一回不知從哪兒聽說太醫院新近來了一位脈息特別好的老太醫,乃是聖人特地請了來給太上皇並宮中幾位老太妃請脈的。我舅舅覺著好,百般的求了聖上,只等著那位老太醫給宮中貴人們請完脈後,也請到家來給咱們把把脈。母親因惦念著姐姐,便想著到那日姐姐也家去瞧一瞧……」
    尤氏聽了這一番話,登時笑道:「這倒是件好事兒。既是聖人特地尋了來給太上皇診脈的老太醫,必定是一位神醫。這樣的機會倒是可遇不可求。等到那一日我必定去的。」
    說完,視線落在秦可卿的身上,又笑道:「到時候你也跟著去。咱們婆媳兩個好久沒有出門子,這回家去逛逛,也好散淡散淡。」
    秦氏聞言,只得笑應。
    尤三姐兒見事已成,便不再多談。轉口說些家務人情的話來,又提及長安城內的風聞趣事,她素來口才好,談吐風趣妙語連珠,直聽得尤氏婆媳住了神,一時惜春四姑娘也來給嫂子請安。見眾人說的熱鬧,更是捨不得走。
    尤氏見狀,又拉著尤三姐兒吃過了晚飯,才放她回去。
    沒過幾日,陳珪果然請了一位面生的老太醫來家診平安脈,尤氏因早得了消息,果然帶著秦氏登門。
    只等著那位老太醫一一診過了脈,各自開了保養方子,立時告辭。
    尤氏婆媳則留在陳家說笑一回,吃了頓飯,眼見時辰不早,方才家去。
    至於那位老太醫回宮復命時說了什麼,外人自然不得而知。
    展眼又至冬底,裕泰商行下江南的商隊再次返京,跟在商隊裡的鏡花緣的管事則在安頓好夥計們後,立刻入尤府向尤三姐兒復命。只說尤三姐兒命他們找的,那位姑蘇甄家的太太已經找到了。這回也跟著進了京,現如今就被安排在鏡花緣的後院兒內住著。立等著三姐兒的示下。
    尤三姐兒聞言,登時吩咐管事的好生款待甄家太太,不可怠慢。自己則坐車到了寧府,先同尤氏說了一回,姊妹兩個又到了榮府,且尋了薛姨媽寶釵母女告知此事。
    香菱幼年被拐,吃盡了苦頭,哪裡想到還能有這一番境遇,登時哭的淚人兒一般。薛姨媽母女見了,也少不得安慰幾句。
    一時又有榮國府的姑娘奶奶們得知消息,也忙過來安慰香菱。史湘雲雙手一拍,大說大笑的道:「哈哈,這回可好了,香菱也找到了自己的親娘。我就說麼,以香菱這般的品格容貌,原不該是個丫頭。果然便是個鄉紳家的小姐。那些個拐子當真可恨,竟然叫香菱受了這些年的熬煎。還好尤家三姐姐是個好人,幫著香菱找到了自己的親爹媽。如若不然,香菱興許這輩子都不知道自己是哪裡人呢。」
    史湘雲說完,又拉著香菱的手問道:「可不是那位甄家太太現在何處,何時能叫她們母女團聚呢?」
    尤三姐兒聽了這話,便笑道:「人已經從江南接過來了。現如今就在我那鏡花緣的後院兒里住著。這回過來,也是想同薛太太並寶姑娘商議一番,該如何安排她們母女見面才是。」
    畢竟香菱乃是鄉紳之女,並非是尋常百姓家的丫頭,也不是賤籍出身的家生子兒。倘若之前沒尋著親生父母也還罷了,如今有機會認祖歸宗,又怎麼還能不明不白的給了薛蟠做妾,總要薛家拿出個說法才行。
    這廂薛姨媽和寶釵倒也明白尤三姐兒的意思。按照她們的原本意願,不過是一個女孩兒罷了,怎麼樣都使得。可現如今卻礙著薛蟠這麼個呆霸王,生怕一時處理不好反遭了兒子哥哥埋怨,再生出是非來。

  ☆、第一百三十九章

薛家母女因擔憂薛蟠那個呆霸王混賬起來不管不顧,又怕此事耽擱下去,再有人彈劾他們薛家以良為賤,思前想後,無可奈何之下,也只得先叫香菱和母親團聚,其他瑣事之後再提。
    尤三姐兒見了,倒也不再催促。因考慮到薛家女眷之清名,只安排那封氏孺人來榮府拜見過老太太太太奶奶姑娘們,然後再同女兒團聚。
    彼時賈母並榮府上下都已知曉香菱之事。少不得唏噓感嘆一回。待封氏孺人上門求見,又得知那甄家早已敗落,就連甄老爺也跟著和尚道士出家去了,只留封氏孺人並兩個丫鬟守在娘家,每日以針黹度日。
    賈母向來就是個憐貧惜弱之人,倘若眼不見也還罷了,此時見到甄家母女如此淒慘,少不得起了憐憫之心。便叫封氏孺人也在榮府里住下,好生同女兒親近一番。又見封氏孺人身上穿戴雖乾淨整潔,但皆是簇新趕制的衣裳。便猜到封氏孺人必定生活窘迫,這身衣裳穿戴只怕也是到了京中之後,鏡花緣的管事給做的。乃命鴛鴦開箱子翻找些家常不穿的衣裳首飾贈與封氏孺人,又賞了香菱二十兩安家銀子方才作罷。
    榮府其他主子們見狀,當然也有賞賜饋贈,且不必多說。
    如今只說那薛蟠家來,因得知香菱之母尋女上京,更知道香菱本非賤籍,乃是官紳人家女子,如今既已證明身世,合該脫了賤籍跟她母親家去。薛蟠登時便怒了。
    他原本就是個弄性尚氣之人,當初為了掙香菱打死人命,其後又為了此事牽扯出那麼多羅亂,累的王子騰賈政貶官罰俸,連自家的皇商身份也都沒了。幾乎成了長安城內眾人嗤笑的話柄。如今又見不知從哪兒跑出來個封氏孺人,自稱是香菱的媽,要帶著香菱走,薛蟠哪裡肯依。不但不依,反而破口大罵道:「既入了咱們家的門,便是咱們家人。就是死了,那也是咱們家的鬼。便是民間還講究個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兒。那香菱是我花銀子買來的丫頭,我還擺酒唱戲明公正道的納了她做房裡人。現如今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老貨,仗著尤家肯撐腰,就來算計我們薛家?我今日寧可打死她,也斷斷不會讓她出了咱們薛家的門兒。」
    一時又罵尤三姐兒多管閒事,「咱們家的丫頭,與她尤家什麼相干。要她來操這沒用的心。管的也忒多了。你們是好性兒的人,我可不管。再說了,她憑什麼說那老婆子就是香菱的媽?要知道香菱可是我在金陵買下的,又不是在姑蘇。」
    言罷,又數落薛姨媽和薛寶釵性子太綿軟,竟任由旁人拿捏。連個家裡的丫頭都做不得主兒。
    薛姨媽與薛寶釵見薛蟠犯了渾,一時越發氣急。薛寶釵便道:「哥哥好歹聽媽一句勸。那香菱再好,左不過是個丫頭罷了。只讓她跟了她母親去,我們也積德,也得個安靜。到時候再挑好的給你使喚也就是了。現如今那封氏孺人已到了府上,拜見過老太太和太太們了。老太太太太們皆是慈悲心腸,哥哥倘若不依,傳將出去只叫她們怎麼想呢?」
    薛蟠聽了這話,越發賭氣的說道:「我就知道,妹妹你只想著討好老太太和姨媽,也好得了她們的青眼,成就你跟寶玉的好事。所以就不管你哥哥的顏面。既是這麼著,我也不說什麼。可你再怎麼急著討好老太太姨媽,也不該拿你哥哥的房裡人送出去做人情。那寶玉就這麼好?」
    薛寶釵不妨薛蟠說出這一番話來,早已氣的怔愣住了。賭氣的坐在床邊直哭。薛姨媽見狀,越發心疼女兒,一壁摟住寶釵一壁指著薛蟠罵道:「真真是個混賬東西。哪裡有你這當哥哥的這麼說妹妹。外人作踐我們娘兒們也罷了,現如今連你也這麼著。我還活著做什麼,不如跟了你爹爹去也還罷了。到時候把這個家讓給你,你愛怎麼著就怎麼著,我也管不了了。」
    薛蟠也不過是氣急了才胡亂說話,眼見母親和妹妹都被他氣得淌眼抹淚的,登時便端了三分氣。只是礙於顏面,不好當面賠不是。索性一摔簾子跑出去了。
    薛姨媽見狀,只得摟著寶釵勸道:「好女兒,你千萬別跟你哥哥一般見識。那就是個混世魔王。你放心,還有我呢。這事兒由我做主,總不會讓他任意妄為就是了。」
    薛寶釵聞言,也只是淌眼抹淚的哭,並不答言。
    翌日,薛姨媽果然吩咐香菱打點包袱跟她到賈母上房給老太太請安。香菱見狀,便知道薛姨媽有放她回家的意思,登時便要給薛姨媽母女叩頭。這會子薛蟠還未曾談婚論嫁,更不曾娶得夏金桂進門,也就沒有磋磨香菱之事。香菱原本就是個呆傻的脾性,此刻感念薛家母女的恩德,自然戀戀不捨。
    一時跟著薛家母女到了榮禧堂,拜見過賈母大太太二太太並奶奶姑娘們,眼見封氏孺人在旁坐著,母女兩個更是抱頭痛哭。
    賈母見著香菱帶著的包袱,便知道薛家母女之意。少不得笑言道:「香菱是個好的,如今能跟她母親團聚,這也是天意。不過這香菱既然早給了蟠兒做房裡人,正所謂女兒家要從一而終。只須得給她脫了賤籍便罷,倒也不必送她家去。這也是讓她終身有靠的意思。倒不知你們覺著我老婆子這話如何?」
    賈母說著,且滿面慈祥的看著封氏孺人和香菱母女。母女二人聽了這一番話,倒也是面面相覷。
    甄家自當年葫蘆廟那一場大火,早已敗落了家業。其後甄士隱跟隨道士走了,封氏孺人帶著兩個丫頭在娘家過日子,也少不得看著娘家人的臉色。按說起來甄家早已是敗落了,即便是有個鄉紳小姐的名分,卻還不抵榮府的丫鬟們體面得臉兒。
    今封氏孺人又在榮國府住下,眼見榮府主子們憐憫惜弱,薛家母女也都是明理之人,況且自家女兒早已被薛家擺酒唱戲的納了做房裡人,也並非是完璧之身。既這麼著,與其把女兒接回去不知該如何過活,還不如就在薛家安安心心做個姨娘也還罷了。
    封氏孺人思前想後,少不得依了賈母的意思。薛家母女見狀,更是頗為喜歡。
    只說尤三姐兒日後從尤氏的口中得知此事,倒是不以為然。她畢竟是穿越而來,知道香菱在薛家的下場,當然以為香菱是早早脫離苦海才好。但俗話有雲,寧拆十座廟,不拆一樁婚。既然香菱母女都覺得留在薛家好,她一個外人倒也不好多說。
    不過香菱如今除了賤籍,倒也是良家女子。按照朝廷律例,良妾也是受律法保護的。並不能如賤妾一般隨主家打殺辱罵,無人理會。
    何況以薛家如今的身份,既沒了皇商的差事,又將百萬家財空耗泰半,就算有王子騰和賈家的照拂,但這兩家自身都已沒落,雖還維持著外頭的架子,終歸比不上原著中的體面風光。想必以夏家的精明勢力,也不會看上這樣的薛家這樣的薛蟠了吧?
    倘若薛家能換一位主母,以香菱這般安分守己的痴性,想必也能安穩度日。
    倘若不能,到那時再從長計議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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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四十章

如今只說香菱經由賈母相助,由賤妾變為良妾,況且又尋到了聲聲母親,致使母女二人終得團聚,了卻了一段心事。自然喜的無可不可。
    另一廂薛姨媽並薛寶釵思前想後,因思忖此事乃賈母一力促成,況且賈母又最是個憐貧惜弱的性子,為了使賈母高興,也是彰顯此家仁厚的意思,薛家母女同薛蟠商議後,便拿出些銀錢來安置封氏孺人——這也是不想封氏孺人久居賈府遭人嫌棄,又不想封氏住在鏡花緣遭人詬病的意思。
    薛家從前乃是皇商之家,家有百萬之富。其後薛父身亡,薛家只剩下孀寡幼兒,皆不通經濟世故,因而被家下活計並掌櫃們期滿,家中買賣多有損耗。等到薛家母女進京後,因著薛蟠打死人命一事,更是連連的破財消災,到了最後更是連戶部的差使都被褫奪。幾番折騰下來,早已不復當年風光。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薛家再是捉襟見肘,也並非那等青黃不接之人家兒,這會子想要安置封氏,倒也並不費力。
    那薛大呆子早先得知香菱尋到母親家人,可能會被接走,心中十分不捨,同母親妹妹大鬧了一番,鬱鬱之余,更是在心中暗罵尤家多管閒事。罵過之後,卻又後悔不該衝母親妹妹撒氣。次日醒過味兒來,又少不得百般的開解哄勸。他原是個粗苯之人,也不大會說什麼花言巧語,只懂得大把的銀子撒下去置辦東西哄母妹開心。一會子要給母妹裁制新衣,一會子又要替寶釵炸金項圈。薛姨媽並薛寶釵不堪其擾,只得說道:「你且消停會子罷。有這會子賠不是作揖的,昨兒為什麼說出那樣噎人的話來?」
    薛蟠哄著臉面憨憨一笑,搓著手訕訕道:「昨兒那不是氣急了麼,所以才口無遮攔。媽和妹妹是知道我這脾氣的,你們多擔待些罷了。」
    薛家母女眼見薛蟠這麼滾刀肉的模樣兒,倒也無可奈何。略沈吟半日,只得說道:「你若認真懊悔,我說一件事兒,你依了便罷。」
    薛蟠聞言,還以為薛姨媽和薛寶釵又要對送走香菱之事舊事重提,當下心不甘情不願的說道:「你們且說便是。」
    心下卻暗暗想著即便這會子把香菱送走,他還是會想個法子把人搶回來。
    卻不知薛姨媽開口,說的卻是替封氏孺人安置房舍的話兒。
    薛蟠乍聽這話倒還一愣,旋即回過神來,得知美人不走,自家也不過是多耗費幾兩銀子幫忙安置岳母,薛大呆子登時喜得無可不可,連忙著人在外頭滿街串巷的尋房舍,最後終在離榮寧街後頭不過二里遠近的小花枝巷內買定一所房舍,小小巧巧共十餘間,卻是前庭後院俱全。用來安置封氏孺人並幾個丫鬟婆子,卻是最恰當不過。
    那薛蟠既買定了宅院,又置辦了各色傢具擺件兒,不過月余左右,便將一應事務籌辦的妥妥當當,也將那封氏孺人從榮國府接到了小花枝巷,親眼相看過了。
    那封氏孺人且沒想到自己歷經女兒被拐,家宅被燒,相公瘋走,家人嫌棄致使暮年失所,顛沛流離這麼些年後,居然還能找到女兒安享晚年。登時激動的說不出話來。待回至梨香院後,更是淌眼抹淚的向著薛家眾人道謝,口口聲聲念佛不已。
    其後又被薛家母女引著去給老太太請安。封氏也不忘謝過老太太。賈府眾女眷聞聽封氏口風兒,方知道封氏有喬遷之喜,少不得預備了賀禮送上。鳳姐兒窺著賈母的心思,更是滿口笑言道:「既是母女團聚,又是喬遷之喜,更有女婿這麼孝順,這樁樁件件可都是值得慶賀的事兒。」
    鳳姐兒話音未落,薛姨媽便接口笑道:「這麼大喜的事兒,自然是要慶賀一番的。我們也想趁著喬遷之日,擺酒唱戲的熱鬧一番。只不知道老太太太太奶奶和姑娘們肯不肯賞臉。」
    鳳姐兒聞言,沒等旁人開口,徑自搶白道:「別人我不管,我是必定去的。連賀禮都送完了,要是不去吃以回席,我豈不是虧了?」
    一句話沒說完,早哄得眾人都笑了。賈母指著鳳姐兒笑道:「你們瞧瞧她這一張嘴,真真是誰也說她不過。」
    鳳姐兒見狀,更是湊趣的走到賈母身邊坐下,摟著賈母的胳膊「悄聲」說道:「老太太不要說我,您的禮原是最厚的,您也該去才是。如若不然,可就便宜了她們了……」
    賈母沒等鳳姐兒把話說完,又是好一陣的笑。摟著鳳姐兒便道:「你這個促狹鬼呦,跟你姨媽也是這麼算計。也不怕你姨媽笑話咱們府里的太太奶奶們小氣。」
    薛姨媽立刻笑著接口道:「怎麼會呢。倘若老太太能來,才是給我們顏面,倒是比送什麼禮兒還叫人高興的。」
    賈母聽了這一番話,便說道:「既這麼著,我便賞一賞臉。多早晚喬遷擺宴,也告訴我們一聲兒罷了。」
    薛姨媽便笑道:「下個月初五便是良辰吉日,宜破土喬遷,老太太太太奶奶姑娘們若是有暇,還請賞光兒才是。」
    眾人聞言,自然笑應。
    因著封氏上京尋女還是托了尤三姐兒的照顧,這回薛家辦喬遷,自然少不得要給尤家下了請帖。
    彼時尤三姐兒正在忙著打點年下的賬,陳氏卻在上房陪著老太太說閒話兒,順道商議四姑娘的婚事。聞聽薛家派人來請安送帖,陳氏便忖著和香菱之事有關。待見了薛家送信兒的婆子,得知此番請席為的卻是給香菱之母安置房舍,不免慶賀一番喬遷之喜。尤老太太在旁倒也問了幾句閒話,待得知香菱母女之際遇跌宕,少不得也跟著感嘆一回。只等打發走薛家來人,倒是同陳氏嘲笑道:「果然是商賈粗鄙人家兒,並不懂得規矩。不過是替自家妾氏的母親安置了房舍罷了,倒也值得這麼大張旗鼓的。我聽說他們家當初納妾的時候,也是這麼擺酒唱戲昭告天下的。我竟不知這天底下還有兒子沒娶妻,先急著納妾的道理?依我看來,那妾倒也是個有手段的。否則哪裡能哄得那家人如此待她?真不知道將來誰家的閨女遭了殃嫁到他們家,如此寵妾滅妻之舉,可有的氣受了。」
    陳氏聞言莞爾,只得笑向尤老太太道:「那個叫香菱的女孩子我也見過幾面,倒還不錯。配上那個薛大傻子,倒是可惜了了。」
    尤老太太聞言冷哼,開口說道:「這人好不好的,也都看命罷了。倘若命不好,人便是誇出花來也不作數。我是不理論的,明兒請席我也不去。倒是丟不起這人。」
    說罷,又向陳氏說道:「你也不許去。也不許叫三姐兒去。好端端地,敗壞了咱們家的清白名聲兒。」
    誰家正經的女眷要和別家的妾氏往來?尤其那薛家還是個商賈之家,說出去憑白低了門楣。
    陳氏見狀,也不好同尤老太太對峙,只得笑道:「老太太的意思,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這件事兒到底是三丫頭牽線辦成的,這會子她們母女團聚,三丫頭去吃一杯謝恩酒,倒也是應當。老太太若是不喜歡,我只不叫三丫頭去也就是了。不過貼子既送了來,咱們也不好不理會——好歹當中還牽扯著榮國府,到底也是大姑娘的妯娌。依我看,等到了那一日,咱們尤家照樣送上賀禮,便叫三姐兒托病不去也還罷了。」
    尤老太太聞聽陳氏提到榮國府,不免追問道:「聽你這意思,到了那日榮國府的老太太太太們也是去的?」
    陳氏便道:「那是自然。不獨是老太太太太們,便是奶奶姑娘們和大姑娘婆媳也都要去的。聽說林姑娘史家姑娘也會去,只是湊個熱鬧罷了。」
    尤老太太心下一動,因著大姑娘嫁到了寧國府,女婿倒也幫襯了尤子玉的前程。尤老太太心中是很在意這一門親事的。更不願意得罪賈家眾人。此刻聞聽史老太君並邢王兩位夫人以及府上的姑娘們也都去,尤老太太不免鬆動了主意。口內笑道:「既是這麼著,也不過是自家人尋個機會熱鬧熱鬧罷了。倘若咱們認真不去,倒也顯得生疏了。」
    陳氏便是一笑,並沒答言。
    尤老太太思前想後,終是決定要去。
    陳氏見狀,更是莞爾。

  ☆、第一百四十一章

展眼便到了初五日一早,封氏喬遷,各家預備賀禮前去道喜,也不過是自家女眷家宴小集,並無可記敘之處。
    唯獨飲宴之上,榮府的姑娘奶奶們打趣香菱,只說她既有幾分寧府里小蓉大奶奶的品格兒,必定也如蓉哥兒媳婦一般,是個有後福的。
    秦可卿的身世乃兩府機密,除緊要主子外,余者並不知曉。因而香菱母女聽了這一番話雖然欣喜,但也只是想著討個口彩罷了,私下並不在意。
    然而說者無心,卻有人認真把這一番話放在心上。過後果然因此生了一番風波。此乃後話,暫且不提。
    目今只說秋末冬初,展眼又是年下。各家各戶都開始張羅過年的事宜。採買年貨,置辦節禮,就算是陳園要給賢媛集的會員們預備年禮等事,也不過是照著以前的舊例依樣畫葫蘆,樁樁件件皆是有條不紊,並沒有什麼特別事值得一提。
    唯一讓尤三姐兒比較惦念的,便是柳湘蓮回京續職的事兒。
    柳湘蓮身負皇命到西海沿子操練水師,這一去就是二年。雖說二年里書信不斷,各色禮物更是精挑細選,但兩地相隔總比不過一地相守。更何況此去西海危機重重,只怕那南安郡王也不能容他。
    然而長安與西海沿子遠隔千里,尤三姐兒足不出戶守在京中,即便心系湘蓮,也只能從舅舅的口中哨探一些消息。並不能全解憂慮。如今得知柳湘蓮安然回京,倒是放了一大半的心。
    陳氏打量著尤三姐兒魂不守捨,心有所屬的模樣兒,忽的笑道:「想什麼呢這麼入神?連賬本子都拿倒了?」
    尤三姐兒回過神來,隨口笑道:「並沒想什麼。不過是想著今年吃年酒時請哪一班小戲兒來家罷了。」
    陳氏笑著打趣道:「哎呦呦,我竟不知我這個聽著戲曲兒就能睡著的閨女,什麼時候也盤算著聽戲的事兒了。讓我猜猜看,你是真的想聽戲,還是想著那個會唱戲的人。」
    陳氏說的,自然就是那個相貌英俊,舉止風流,又偏愛串戲喜歡風月戲文的柳湘蓮了。
    尤三姐兒聞聽母親打趣,倒也並不曾如尋常閨閣女兒一般紅了臉,只是大大方方的應道:「便是有些想念,也不過是尋常事罷了。媽不是常說女大不中留嘛,又擔心我在家裡呆著恣意慣了,不想嫁人。這會子我遂了您的願,您合該高興才是。做什麼打趣我呢?」
    陳氏看著尤三姐兒這麼破罐子破摔的無賴模樣兒,登時好氣又好笑,纖纖玉指戳了戳尤三姐兒光滑飽滿的額頭,口內咬牙切齒的道:「真真你個小蹄子,就知道跟我磨牙。」
    尤三姐兒嘻嘻的一笑,摟著陳氏笑眯眯說道:「這才叫有其母必有其女。咱們娘兒兩個都一樣,最不愛那些扭扭捏捏矯揉造作的模樣兒。」
    陳氏聞言又是一笑,摟著尤三姐兒感嘆道:「真真是光陰易逝。這才多早晚工夫,你們姊妹兩個竟是一個嫁人生子,一個展眼也要嫁了……」
    陳氏一壁說著,一壁仔細端詳三姐兒,還不忘笑著打趣道:「你姐姐性子還好,溫柔靦腆,耳根子軟,雖自己立不起來,好歹有個女婿肯把她放在手心兒里疼,可見也是個有後福的。倒是你這爆炭性子,真真隨了我。連不擅長針黹女紅這些細碎事兒也都隨了我……」
    尤三姐兒聞言赧然一笑,略有些心虛的看著架在窗下尚未繡完的嫁衣。
    雖說富貴人家多有針線上的人,但歷來女兒出嫁大多是自己動手縫製嫁衣,唯有針線特別不好的才會請老裁縫或者針線上的人出手。
    尤三姐兒乃後世穿越而來,雖然並不十分迷信,但也願意遵從古禮,為自己縫製嫁衣。況且她的針線女紅雖然不如二姐兒細緻鮮亮,但也並非是拿不出手。況且她又偏愛新意,鼓搗出來的花樣子也都是令人耳目一新。
    這回替自己裁制嫁衣,雖說出活兒慢了些。但嫁衣之彩繡輝煌,精緻鮮亮,卻遠在眾人之上。
    只可惜做工太慢,將將過了年余時節,也不過裁制了大半,恐怕還得有半年才能裁製成功。
    也不知那柳湘蓮等不等得了這許久。
    此刻被岳母念叨著的柳湘蓮正在宮中面聖。
    柳湘蓮得陳珪提點,在西海沿子經營兩年,一直秉持著面兒上和光同塵,私下挑撥離間的營生。
    如今兩年過去,便是冰凍三尺水滴石穿,南安郡王一脈早已不復當年的團結一心。便是面兒上還能保持和睦,私底下也是芥蒂橫生,暗潮湧動。只待聖上各個擊破,必定能使其土崩瓦解。
    最重要的是柳湘蓮還借此良機掌控了南安郡王麾下不少兵馬——只因眾人眼見南安郡王逐漸式微,遂心生貳志,或有明裡暗裡向聖人效忠的,或有盤算著另立山頭兒的,或有打著忠貞之名另行苟且之事的,甚至還有打著官軍名號同匪類勾結的,人心反復,世事無常,倒是越發顯出柳湘蓮的胸無大志,不爭不搶。
    因而柳湘蓮便也成了眾人交好爭搶的對象。又有暗地裡向聖人效忠的將士從中斡旋,樁樁件件瑣事下來,倒也讓柳湘蓮從中獲利,逐漸掌控了南安郡王麾下泰半兵馬。
    聖人自然也對柳湘蓮的應對十分滿意。更知道柳湘蓮此番回京,除續職以外,自然還要與陳珪家的外甥女兒完婚。
    一個是自己的心腹重臣外帶私交好友,另一個又是自己頗為倚重的少年武將。聖人有意替兩個臣下做臉兒,興致一起,心念一動,便想到了戲文上經常說的聖人賜婚之事。
    聖人既有此意,便先將陳珪召入宮中,如此這般說了一遍。陳珪知道此乃聖人意欲給兩個小輩體面,自然欣然應從。柳湘蓮更是再無不可。
    聖人見狀,心下大快。當即命欽天監挑選良辰吉日,最終將柳湘蓮與尤三姐兒的婚事定在來年的七月初七。既是鵲橋相會良辰吉日,又是三姐兒的生日。
    陳珪與柳湘蓮見此,當即躬身跪謝。
    聖人又御筆親書,寫了「天作之合」四個大字,贈與柳湘蓮。又笑向陳珪道:「既是愛卿的外甥女兒,又同朕有那般緣分。待到成婚之日,朕少不得也要替她預備一份嫁妝的。」
    聖人金口玉言,待消息傳到宮外,登時引起朝野一片嘩然。

  ☆、第一百四十二章

聞聽聖人竟然親自為柳湘蓮並尤家三姑娘挑選成親之日,並金口玉言,要替三姐兒「置辦嫁妝」,京中權貴仕宦人家頓時又驚又羨。只覺得尤家的三姑娘好大的福氣,不但能嫁得如意郎君,況且又得聖眷,真真是比皇家的公主還要體面風光。
    一時間向柳家、尤家並陳家登門道賀者趨之若鶩,皆贊當今是個體恤臣下,仁德厚愛的明主。
    因著聖人發話要替尤三姐兒置辦嫁妝,此事自然是要交給內務府辦理的。內務府聞得聖人旨意,因不曉得尤家三姑娘的嫁妝該以何種閨閣置辦,少不得再次進宮討聖人的示下。
    還沒等聖人拿出個主意來,偏偏住在後宮養靜的太上皇也得到了消息,老聖人靜極思動,倒也起了湊熱鬧的心思,便將聖人叫到了後宮,細細問個明白。
    自打上皇退位之後,雖說秉持著從前在位時的習慣,有些時候喜歡事無巨細的打聽前朝之事。但當今並非原著中的那一位,他天資聰穎,身份貴重,養尊處優,雖說年長之後被兄弟相爭之事擾的方寸微亂,險些犯下大錯。但幸好得陳珪相助,一路以王道之路有驚無險的走上九五之尊,況且又是被上皇親手扶上去的。又因他的身份乃是嫡出,從小被老聖人帶在身邊撫養,又以太子監國,原本就得了世家勳貴們的傾力相助。因此外朝內宮並無太大的分歧,再加上當今的性格闊達,與上皇父子情深,也不像原著那位對上皇臨政之事深感不滿和畏懼,因此父子兩個倒是十分默契。
    此刻見上皇消息靈通,興致又好,當今索性把事情推給上皇,意欲討上皇的示下。
    太上皇久在深宮養病,雖說有當今硬性規定,每月都有兒孫入宮探望,但他的兒女們大的大,小的小,要麼早已成家立業連孫子都娶了媳婦,下剩的納妾之事根本就不必太上皇親自過問,要麼就是還沒到開府及笄之年,因此宮中已經有幾年沒有過喜事。
    太上皇這會兒想到尤三姐兒想到陳珪,便少不得想到當年元宵佳節上初次見面之事——在宮中貴女幾乎都是大方得體,規規矩矩的模子下,那尤家三姑娘倒是給他留下了頗為深刻的印象。
    況且他與太子父慈子孝,這麼些年能安安穩穩的沒什麼隔閡芥蒂,那陳珪在當中倒也出力不少。上皇消息靈通,自然深知此事。倒也十分欣賞陳珪。
    再加上尤三姐兒前些年在長安城中建陳園,成立賢媛集,號召都中仕宦親貴家的女眷聯合起來做慈善,樁樁件件不但為朝廷分憂,更是有助於民風教化。聖人此前也下旨嘉獎過幾回。難得又碰上這一回尤三姐兒出嫁,不妨添些筆墨,來一個喜上加喜。
    太上皇思及此處,頗有些意味深長的笑道:「既然是恩典,那就做足了也罷。不妨封她個縣主,再賞些封邑也還罷了。」
    聖人聞聽此言,登時撫掌笑道:「父皇所言甚是。只是這麼一來,倒是苦了柳卿,堂堂丈夫,品階倒還不如髮妻了。」
    柳湘蓮自入京續職後,已升至正三品都指揮使。原本尤三姐兒嫁過去後,應當以柳湘蓮的品階封為正三品淑人。如今宮中賜了縣主之尊,倒是搖身一變成為正二品了。論品級倒是正正高出柳湘蓮兩集。
    「夫綱不振,夫綱不振啊……」當今一想到尤三姐兒進門後的效果,登時啞然失笑。
    太上皇卻是想到了那年上元節時,尤三姐兒不過四五歲的年紀,就敢智鬥匪徒一事,忍不住笑言道:「既是娶了尤家三姐兒,便該料到此事才對。朕瞧著他只怕是甘之如飴。」
    當今聞言,故作愕然的看了眼太上皇,口內笑道:「竟沒想到父皇身處宮中,竟然也知道這三姐兒的風聞。」
    君臣兩個說笑了一回,用罷午膳,眼見太上皇有歇晌之意,當今方才退出後宮。
    歸至勤政殿,當今且把上皇之意告知內務府與禮部。眾人聞聽上皇居然有意封尤三姐兒為縣主,並且還要封賞實食邑,不免愕然。
    蓋因皇室子女無數,便是擁有皇室血脈的公主、郡主倘或不得寵,也未必能在成年嫁人後被賜實食邑。如今尤三姐兒不過是一介五品京官兒之繼女,不但被聖人賜婚,上皇封為縣主,居然還能得享實食邑,雖然只有八百戶,但也足以見得聖眷之濃。
    又因聖人在給尤三姐兒的旨意中除了那些「性資敏慧,柔嘉淑順」的字眼之外,還明明白白嘉獎了尤三姐兒創建賢媛集後不斷做慈善的善舉,長安城內為之轟動,一時間申請入會的帖子,以及賢媛集在陳園召開例會的次數又多了不少。
    不過這些事情在尤三姐兒看來都並不要緊了。她如今最為緊要的就是好生備嫁——因著上皇突然賜封她為縣主,她早先備嫁時所繡的嫁衣因著品級規制的緣故,必定用不上了。還好內務府和禮部奉皇命為她置辦嫁妝,倒也不必她再辛辛苦苦地重繡嫁妝。
    只是可惜了自己小一年的心血,嫁衣繡的這麼好,只怕也穿不上了。
    尤三姐兒十分可惜的看了眼自己已經繡成大半的嫁衣,最終決定還是把她繡完。就算大婚之日穿不上,也要留著壓在嫁妝箱子底兒,這畢竟是她辛苦備嫁的象徵,很有紀念意義的。
    另一廂尤家也在想法子給尤三姐兒添嫁妝。
    因著尤三姐兒自己就有買賣田地,她手下的陳園和鏡花緣更時名動天下。所以當初備嫁的時候,尤三姐兒就已經說了不必家裡給她多費心,她只要帶著自己的私房嫁過去就好。
    然此一時彼一時。誰也沒想到尤三姐兒在出嫁之前會突然被聖人封為縣主,又著禮部和內務府替她置辦嫁妝。
    眼見尤三姐兒如此煊赫得意,尤老太太並尤子玉也動了心思。雖說尤三姐兒的私房梯己從來不少,連陳氏也主張尤家不必太過鋪張的替三姐兒預備嫁妝。然世上素有錦上添花之說。倘若尤三姐兒只是以尤家繼姑娘的名義嫁到柳家,尤氏母子自然不會多說,不過按照府上的舊例將尤三姐兒打發出門子也還罷了——甚至都不必花費那麼多。畢竟尤三姐兒乃是梯己豐厚之人,也未必看得上尤家的這些銀子。莫不如留下來給寶哥兒攢家底兒。
    可現如今尤三姐兒搖身一變卻成了縣主,況且還是有實食邑的縣主。那麼情況就要另當別論了。俗話說香火情香火情,便是香客要求神拜佛還知道燒香上供的,何況是凡夫俗子。
    因而尤家母子思前想後,到底秉持著燒熱灶的心思,將給尤三姐兒置辦嫁妝的錢從公中的三千兩補為五千兩。除此之外,尤老太太還從自己的私房裡拿出五百兩銀子給三姐兒壓妝。
    這可是件新鮮事兒,連大姑娘和尤二姐兒出門子的時候都沒有過的禮遇。
    然而尤三姐兒對著尤老太太這般禮遇,卻著實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
    身為尤家的繼女,尤三姐兒並不想接受尤家多給她那兩千兩銀子,也不想接受尤老太太給她這五百兩壓箱銀子。原因與銀錢本身並沒多大關係,只是怕大姐姐和二姐姐不患寡而患不均。屆時姊妹間為了這點子小事反生了芥蒂,倒不好了。
    然而長者賜不可辭——至少尤老太太並不允許三姐兒推辭,陳氏當著尤老太太的面兒,也笑勸三姐兒接了銀子謝過老太太。
    私底下則向三姐兒說道:「既然是老太太和你老爺的心意,你也不好推辭。至於大姑娘和你二姐姐那邊,倒還有我,並不需要你來費心。你只安心備嫁也就是了。」
    尤三姐兒見狀,也只得罷了。一壁在家裡安心備嫁,一壁操持著過年的事宜。尤陳兩家都因著三姐兒的婚事越發的喜慶,連帶著這個年也覺得比往年更熱鬧些。
    不過也不只是尤陳兩家覺著熱鬧。尤氏並賈珍帶著兒子媳婦回家來拜年的時候還特地提起了榮國府來的一大堆親戚。據說有珠大奶奶的寡母和妹妹,薛家二房的一對兄妹,以及邢夫人的弟弟弟妹外甥女兒一家。
    一大幫人都在進京的路上遇見了,約好了似的到榮國府給老太太請安。老太太趁著年下熱鬧,便將李紈的寡母妹妹並薛家二房的寶琴姑娘留下來住。其後寶玉又看上了邢夫人的外甥女兒,百般的央求老太太將人留在府中。邢夫人的弟弟一家原本就是為了上京投奔邢夫人的,當然樂見其成。
    幾家姑娘們湊到一處,年前倒還結了一回詩社,在後花園子里又是賞雪又是作詩,還烤了一回鹿肉。熱鬧的什麼似的。
    「……只可惜你如今在家備嫁,竟湊不上這個熱鬧了。」尤氏輓著三姐兒的手笑言道。
    三姐兒聽了這一番話倒也稀奇,不為別的,只是好奇薛寶琴與薛蝌為什麼進京。在原著中這對兄妹之所以進京是為了借助榮國府的勢力逼迫梅翰林家完婚。可是因著前些年學子鬧恩科舞弊之事,那梅翰林早已被革了功名,永不錄用,兩家的親事也斷了。按說薛蝌兄妹並沒有進京的理由。那麼這會子進京,又是所為何事?
    尤三姐兒正暗自沈吟,忽又見尤氏滿面狐疑,欲言又止的看著她。尤三姐兒不覺收了遐思,笑言笑:「姐姐有什麼話,直說便是。難道你我之間,還要這般支支吾吾的。」
    尤氏聞言便是一嘆,握著尤三姐兒的手說道:「按說你又不是賈家的人,況且正在備嫁,我原不該拿這件事兒來煩你。只是我心中著實難安,又不好告訴別人。也只有同你說說,討個主意罷了。」
    尤三姐兒見尤氏這般的鄭重其事,越發好奇,笑著問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你痛痛快快說出來也罷了。就這麼蠍蠍螫螫的,更叫我著急。」
    尤氏見狀,只得說道:「……你也知道香菱那丫頭是個好的,這事兒倒也是她告訴我的。」
    當下,尤氏便將那一樁令人存疑之事娓娓道來。
    自打香菱同母親封氏母女團聚,薛家又出銀子替封氏安置了房舍,這一家人倒是消停下來,安安穩穩地,再沒出什麼羅亂。
    事情還是從兩個多月前開始的。因著香菱的品貌不俗,府里上上下下多有稱贊香菱長得像蓉哥兒媳婦的。然而這話也不過是大家私底下傳傳,這麼些年了並未有人如何當真。
    怪就怪在三兩個月前,小花枝巷里突然搬進來一戶人家,因著都是新搬來的鄰居,那家和封家倒也逐漸有了走動。慢慢的親近了,那家人便開始打探封氏娘家的狀況。話里話外都在詢問封氏和蓉哥兒媳婦的關係,又問封氏有無姊妹,當年統共生了幾個女兒,除香菱之外還有沒有走失或遺棄的。還在言語中挑唆著封氏想法子同小蓉大奶奶認親,還說什麼只要認了親,還愁沒別的好處。好在封氏秉性忠厚溫婉,又因這些年的經歷十分謹慎,並不聽從旁人的蠱惑。且將此事告訴了女兒。
    香菱得知此事後,雖不曉得對方來歷,卻也尋了空子把這件事兒原原本本告訴了尤氏。只因她感念尤三姐兒助她母女團聚之情。所以事無巨細,都想告訴一聲兒。
    眾所周知寧府的小蓉大奶奶是營繕郎秦業從善堂抱來的女嬰,身份家世不明。賈珍當初更是懷疑秦可卿乃當今之骨血,所以才不管不顧的非要替賈蓉求娶秦氏,就是為了以此巴結上當今聖人……
    「我聽到這件事兒後,總是覺得不妥當。心裡特別慌。」尤氏說到這裡,臉都有些白了,她死死拽住尤三姐兒的手,低聲問道:「你說不會有什麼禍事罷?」
    尤三姐兒聽了這一番話也有些狐疑,她想了想,問尤氏道:「這件事兒賈珍知道不知道?」
    「我自然要告訴他的。他總說沒事兒,可我還是擔心的不行……」尤氏長嘆一聲,開口埋怨道:「當初我就覺得這件事情不妥當。他偏偏脂油迷了心竅,不肯聽我的勸。如今我只怕——」
    「應當不打緊。」尤三姐兒笑著打算尤氏的話,笑著說道:「按說這件事兒,我舅舅也是插過手的。賈珍雖然不是個靠譜的人,但我舅舅總不會弄錯罷?更何況聖人那般英明,既然事關己身,豈有不徹查明白的。這麼多人經手查證過的事兒,我不信還能翻出什麼花樣兒來。」
    「再說了,世人皆知寧國府娶的是秦氏女,並不是尚主。咱們問心無愧,倒也不怕有人搗鬼。」
    尤氏看著尤三姐兒一臉鎮定,渾不在乎的模樣兒,倒也漸漸的放下心來。
    然而等尤氏夫婦走後,尤三姐兒卻是立刻到了陳家,跟舅舅說明此事。她懷疑有人意欲拿此事做文章,至於會不會牽扯到尤陳兩家,這會子還不得而知。
    陳珪聞聽三姐兒所言倒是一怔。完全沒想到事情過去這麼多年,竟然還有人想借此生事。不過他到不在乎這些,只笑向三姐兒道:「安心備嫁就是了,這些還有我呢。哪裡需要你們操心。不過是一樁毫無根據的家長里短罷了。」
    然而話是這麼說,陳珪卻在三姐兒走後即刻命人查探此事。他如今位高權重,簡在帝心,況且長袖善舞,八面玲瓏,雖說並無朋黨之爭,但在長安這一畝三分地兒上,能讓他辦不到的事情倒還不多。
    諸如這般瑣事,倘若辦的周全也還罷了。既然在陳珪面前露出端倪,距離水落石出便也不遠了。
    果然,不過幾日工夫,駐守長安的錦衣軍便以守株待兔、順藤摸瓜的方式查到了幕後主使——陳珪原本還以為此事同皇后脫不了干系,然而查到最後,竟然叫他查到了當年跟聖人正皇位爭得最厲害的三皇子,如今的忠康親王府上……說起來倒也算得上是老對頭了。
    而忠康親王之所以做這費力不討好的事兒,倒也並沒有別的意思。不過是想借此膈應膈應陳珪和當今,免得成日看他們兩個君臣相得,成天秀恩愛。找的人也是府中一位得用的管事嬤嬤家拐三拐四的遠親,哪怕事情暴露倒也找不到忠康親王府的頭上。
    這事兒說破天了也不過是忠康親王府的下人家的親戚愛聊八卦,成了能給陳珪和聖人添堵,不成也不過是傳出去都叫人笑話的無傷大雅的魯鈍之舉。算准了陳珪就算查得出來,就算知道忠康親王的不懷好意,礙於其身份地位,以及太上皇的顏面,也不好追究的太厲害。
    擺明瞭就是耍無賴。
    得悉前因後果的陳珪當真是哭笑不得。思前想後,真是不方便出手報復。只得進宮向聖人稟明狀況。聖人聞聽這事兒也是匪夷所思,將陳珪好言安撫後,且入後宮向老聖人告狀。
    彼時太上皇正和幾位太妃太嬪在宮中聽曲兒,聽到聖人這一番告狀,當即好氣又好笑,立刻將忠康親王宣進宮中一頓臭罵。壓著忠康親王給聖人道歉。
    豈料忠康親王對著太上皇唯唯諾諾半句不敢違抗,要他道歉時卻不乾了。不但不道歉,還梗著脖子跟聖人亂喊,直為自家閨女抱不平。
    「……正經兒的侄子姪女兒不見疼,反倒對個外四路的野丫頭好。不但封縣主,還賞實食邑。怎麼不想想自己的親姪女兒還守在家裡吃月俸呢。日子過得緊巴巴的,現如今連個五品京官兒家的拖油瓶都不如了。雖說那是側妃生的庶出姑娘,到底也留著咱們皇家的血,怎麼就連個五品京官兒家的女兒都不如了……」
    「……不過是府里下人的親戚多說了幾句家長里短,竟然也把挑唆人的大帽子扣到我的頭上。合著我是你們君臣的出氣筒啊?我這親王當的還有什麼意思。不如廢了我這王位,貶黜我為庶民流放出長安得了。反正我也沒臉在長安城內混了……」
    得了,遇上這麼個愣裝混不吝的主兒,聖人和太上皇也是沒轍。非但不能逼著忠康親王認錯,還得好生安撫。然並卯,就算是苦口婆心說了幾百篇話,論數尤三姐兒成立賢媛集的功績,人家忠康親王進宮來就為了折騰,就為了膈應人,咬死一句「就算是王府里的狗都比尋常百姓家的狗尊貴,何況是庶出的姑娘」,直接把聖人嘴裡千百句話都噎了回去。
    到底是自己的兒子,年紀鬍子一大把了哭著在宮中撒潑打滾,太上皇也有點兒受不了。當即命聖人下旨,也冊封了忠康親王家的庶出女兒為郡主。
    聖人見狀,索性大筆一揮,秉持著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的打算,直接把幾位皇兄皇弟皇姐皇妹皇叔父皇伯父皇姑母家的適齡庶出女子皆按品級側妃。倒是趕著過年來了一出大賜天下的熱鬧。
    旨意一下,滿長安城內的皇親貴胄皆百口稱贊聖人仁德,倒是真有了些普天同慶的意思。
    然而一道從西海沿子八百里加急傳來的馳報卻打破了長安城內的這一片其樂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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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如今且說西海沿子傳來八百里加急軍情馳報,只說番夷寇邊,南安郡王帶領大軍浴血殺敵,不料卻中了敵方的埋伏,兵敗被俘。
    現如今番夷扣押著南安郡王要與朝廷議和,並且大言不慚,欲效仿漢唐時聘娶公主和親,使兩國永結秦晉之好。倘若朝廷不答應,他們便要殺了南安郡王祭旗,然後再揮師北上,直取京都。
    番邦的國書隨著西海沿子的軍情馳報一同入京,頓時震驚了朝野上下。當今聖人更是龍顏震怒。於大朝會上怒斥番邦小國夜郎自大,區區彈丸之地,竟欲挑釁朝廷之威。
    文武百官見狀,更是群情激憤,武官紛紛站出來請戰,直言要領兵回擊,直破番邦王庭,將其王庭上下押回長安向陛下請罪。文官亦是慷慨激昂,紛紛站出來指責番邦蠻夷的不通教化。
    這也是當今自繼位後休養生息,致使國泰民安,國庫豐盈,又竭力肅清吏治,堅持精兵練兵,所以百官並不懼戰之故。
    有道是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現如今朝廷每年足有三分之一的賦稅都被聖人拿出來練兵,倘若遇到這等番夷挑釁之事,兵部都不能站出來為朝廷、為聖人分憂。那麼國家何必浪費這麼多銀錢練兵?長此以往,只怕軍中和兵部的威嚴也是盡喪。
    當今聖人眼見文武百官眾志成城,也頗為欣慰。然出兵之事干系重大,況且其中還牽扯到南安郡王的性命安危。世人皆知朝廷有削藩之意,為避免有心人指摘朝廷欲借劍殺人,所以才不肯答應番邦的和親請求,致使南安郡王慘死他鄉,更不想讓其他三王並功勳老族心生唇亡齒寒之悲,素來愛惜羽毛珍重自身的聖人並不想草率行事。
    朝中百官想來也知道聖人的顧慮,事關朝廷顏面,以及南安郡王的性命之危,孰重孰輕?
    兵部和軍中將領是考慮到自身,所以不得不站出來請戰。可是對於文官來說,站在主戰這一邊會得罪南安郡王甚至是異姓王和功勳老族,倘若真的因此叫另三位異姓王心生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之感而出了什麼羅亂,恐怕還要背上這個責任;而站在主和這一邊又會得罪聖人,並且還會落下個怯戰不作為的話柄兒……唯有另辟蹊徑,又實在沒有解決問題的兩全之法。當真是進退維谷,叫人無法輕易開口表明態度。
    就連素有急智的陳珪都沒有說話,眾人論及長袖善舞揣摩聖心者還不如陳珪,當然更不敢說話。
    聖人無法,只得暫且退朝。待文武百官魚貫退出勤政殿後,又命掌宮內相宣陳珪入御書房覲見。
    陳珪見狀,只好向圍在身邊打探口風兒的同僚拱了拱手,跟隨小太監再次返回宮中。
    君臣兩個在御書房商量了什麼,外人自然不得而知。只知道陳珪出宮之後,聖人轉道兒便進了後宮,尋老聖人說話兒。
    彼時南安太妃也遞了牌子入宮,正在向幾位地位尊崇的老太妃老太嬪哭訴。
    南安太妃年紀雖大,卻並不是個糊塗不知事的人。朝廷有意削藩,自然把四大異姓王看的如眼中釘肉中刺一般。其中北靜王剛及弱冠,自忖心機手腕不如聖人,早早交了兵權娶了公主以示其忠。如今雖不能手掌大權,但每日清閒讀書安享尊榮,倒也樂得逍遙。
    下剩的東平、西寧兩位郡王為人低調,雖然不想把手中權柄拱手讓人,也不想做的太出挑惹了朝廷的眼。於是便在聖人以練兵為由四處安插耳目的時候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自家行事卻是越發謹慎起來。到了這一二年間,就連自家女眷都向少同京中往來。只在自己那一畝三分地兒上安安穩穩的逍遙自在。
    為由南安郡王權柄最重,聲勢最為煊赫。不但坐擁十萬精兵,更戍守西海沿子這等膏腴之地,正可謂是羽翼豐滿。說句不當的話,倘若一時有個不滿想要揭竿而起,也並非沒有一拼之力。
    因此朝廷也最為忌憚南安郡王這一脈。那會兒南安王府氣運正旺,闔家上下皆以此為榮。這會子陡聞噩耗,府里的男丁女眷才知道慌了。深悔往日行事太過囂張扎了人的眼。待到西海沿子的馳報並藩國的國書一同入京之後,南安太妃更是急忙入宮尋太妃太嬪們求情,生怕聖人鐵石心腸,存了借刀殺人之心對南安郡王不管不顧。
    南安太妃甚至在私底下懷疑,這次南安郡王帶兵領戰卻中了埋伏兵敗被俘乃是聖人從中作梗。要不然怎麼南安郡王在西海沿子多年無事,偏偏在朝廷想要削藩之後就出了事呢?
    南安太妃越想越不安心,又不敢將心中揣測說與人聽。只好趁早入宮尋太上皇老太妃們求情。然本朝有制後宮不得乾政,宮中的老太妃老太嬪也沒什麼好的辦法,只得陪著南安太妃哭了一回。
    老聖人聽不得這些個後宮女眷哭哭啼啼的事兒,索性避了開去。跑到上書房看兒孫們讀書。
    聖人的腳還沒踏進後宮,便有各處的耳報神傳來消息。聖人聞言莞爾,登時吩咐轎輦擺駕上書房。父子兩聖人陪著兒孫們讀了一回書,考校了一回學問,方才轉步進了御花園。
    春寒料峭,園中百花凋敝,唯有簇簇寒梅傲雪迎霜。一陣冷風撲面,縷縷幽香縈繞鼻端,叫人為之一振。
    父子兩個說閒話兒似的提起了南安郡王兵敗被俘的事兒,太上皇因問朝廷意欲如何處理此事。聖人便將朝中百官群情激昂紛紛主戰的意思說了,當然也沒忘提及朝廷擔憂南安郡王安危之事。
    老聖人輕笑出聲,慢悠悠說道:「民間有句話叫做文死諫,武死戰,本屬應當。可惜什麼事情但凡跟朝政黨爭牽扯起來,就變了味兒了。」
    頓了頓,老聖人又笑道:「昔年南安郡王與老祖宗一同打天下,雄姿英發所向披靡,何等英勇。如今兒孫不宵啊!」
    聖人扶著老聖人的胳膊緩緩往前走,沒有說話。
    老聖人便說道:「朝廷早有削藩之意。現如今南安郡王兵敗被俘,那些個文官武將嘴上不說,私底下也必定議論紛紛,都觀望著呢。南安郡王雖不成器,其祖上到底是替朝廷建過功的。況且他又是因戰被俘……能讓他回來就叫他回來罷,總不能叫外頭議論朝廷刻薄寡恩。」
    反正南安郡王這回出了這麼大的紕漏,即便是被贖回朝,恐怕也沒有顏面再掌西海兵權了。
    既然如此,朝廷也用不著把事情做絕了。
    聖人聞言沈默了一回,方才問道:「父皇的意思……是想答應和親?可宮中並無適齡的公主——」
    即便是有,他也捨不得拿自己的女兒去填南安郡王的坑。至於效仿漢唐時期隨便封個宮女為公主糊弄人的事情,聖人也沒想過。蓋因自本朝建朝以來,吏治清明,軍備強悍,一直效仿前明「不稱臣、不納貢、不和親」之策,聖人年富力強剛剛繼位,更不想因這些微末之事敗壞了自己的清名。
    要不是南安郡王之事牽扯甚廣,聖人恨不得直接摔了那番邦小國遞來的國書,欽點兵將揮師西海,直搗其王庭。
    太上皇笑眯眯地看了兒子一眼,隨口說道:「春寒料峭,這天色瞧著和暖,風地裡站久了,還是覺得寒浸浸的。咱們也回去罷。」
    聖人見狀,心中恍然,遂住口不談此事。仍舊扶著老聖人回宮歇息。
    南安太妃此行入宮並沒能見到老聖人,鬱鬱而返。待家去後也不肯消停,四處登門拜訪遊說朝中老臣在聖人跟前兒替南安郡王求情。
    彼時南安郡王兵敗被俘,番夷小國以此要挾朝廷以公主和親之事早已鬧得人盡皆知。滿長安城內沸沸揚揚,尤其是家有適齡女孩兒的皇親國戚,更是如臨大敵。生怕朝廷會為了贖回南安郡王而犧牲了他們家的閨女。因此頻頻入宮覲見,當著老聖人、聖人並幾位太妃太嬪、皇后妃嬪的面兒,話里話外的打聽聖意。其中以忠康親王最為忐忑。他剛因著朝廷冊封郡主一事跟聖人老聖人鬧了一回,這會子偏又出了番邦小國意欲求娶公主和親的。
    明眼人都知道聖人雄才大略,決計不肯向番邦小國忍氣吞聲。即便這會子礙於南安郡王的安危而忍一時之氣,過後也必定要找補回來的。到那時嫁到藩國的公主的下場可想而知。
    忠康親王為人清高自傲,但是對待家小卻向來愛如珍寶。他生怕聖人會以此事拿捏為難他,登時寢食難安。左思右想,還是帶著妻女入宮給老聖人請安,這回倒是沒忘了跟聖人站在一邊兒,言之鑿鑿的主張出兵揚威,要給那夜郎自大的番邦小國一個教訓。
    話鋒一轉又口口聲聲地提及「解鈴還許系鈴人」,明裡暗裡的表示就算朝廷有和親之意,也不用把視線放在公主和擁有皇室血脈的郡主的身上。至少南安郡王府自家就有適齡的姑娘……
    太上皇和當今看著忠康親王一副「寧死道友不死貧道」的無賴模樣,登時就有些忍俊不住。
    當今也覺得無奈。他雖不喜忠康親王,但是自問對幾個侄子姪女兒還是一視同仁的。更不會做出犧牲自家姪女兒和親來換取南安郡王性命之事。
    他這些個皇叔皇弟皇姐皇妹們,還真是杞人憂天。
    不過眼見長安城內眾皇親貴族們皆是人心惶惶,聖人少不得當著眾人的面兒,表明自己著實沒有以皇室公主郡主和親之意。
    聖人金口玉言,眾人自然放了心。消息傳到宮外以後,很快便聽聞南安太妃有認義女之意。
    這會子不年不節的認什麼義女,南安太妃此舉簡直就是司馬昭之心。不過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南安郡王好歹是朝廷四大異姓王之一,就連聖人都不敢直言不顧南安郡王的性命安危揮師西海,眾人自然更不好多言。
    不過南安郡王府明明有適齡的女兒卻不肯出面和親,又捨不得南安郡王的性命意欲叫別家的女孩兒頂替,這一番作為著實不是仁義之舉,難免惹人非議。
    然而這會子南安郡王府早已是焦頭爛額,倒是顧不得這些流言紛紛了。
    消息傳到尤家的時候,尤三姐兒也是大為震驚。她記得在原著中雖有南安郡王兵敗被俘,探春被南安太妃認為義女和親出嫁的情節,卻已經是在故事的最後了。可現在卻突然提前了好些年……
    尤三姐兒不知道是不是換了聖人登基後產生的蝴蝶效應。
    不過這會子榮國府的賈探春還沒及笄,想必南安太妃不會凶殘到認一個沒及笄的小姑娘為義女,讓她代替自己的女兒去和親。賈政夫婦就算再是冷情冷性,只怕也做不出這樣令人詬病之事。
    但就算不是賈探春,也會有張探春,趙探春。這時間最不缺的就是賣女求榮的父母,以及紅顏薄命的女兒。
    「……這也真是造了孽了。你說男人在外頭打了敗仗,跟女兒家有什麼干系?偏偏要拿妙齡女兒出去和親換人。這不就是擎等著送死呢嗎?」陳氏一壁收拾著寶哥兒的小衣裳,一壁跟尤三姐兒叨叨。
    她也是生兒育女的人,自然知道這其中的苦楚。民間嫁女,便是嫁到外省都覺得不捨,何況如今要嫁到番邦小國。民風民俗皆有不同,況且那蠻夷之輩又不通教化。「倘若一時挨了夫家的欺負,娘家想仗腰子都使不上力。」
    陳氏說了一句話,復又慶幸起來。還好自家的女孩兒要麼嫁人要麼訂了親,只剩個四姑娘年紀尚小,即便是這兩年相看起來了,也得過兩年才能成事兒,倒是用不著操這個心了。
    否則以尤老太太和尤子玉的心性手段,還真備不住能做出賣女求榮的事情來。
    陳氏這麼一想,不免又想到南安太妃欲認義女的缺德事兒。「說是要拿公主和親換王爺,南安郡王府的昭儀郡主今年不是剛好十六歲嘛。為人子女者,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如今長輩身陷囹圄,晚輩要克盡孝道也是理所應當。但是南安郡王府明明有適齡的女孩兒,卻因為捨不得自家的女兒反倒要去禍害別人家的女兒。眼睜睜瞧著無辜女孩兒替他們去遭罪,卻留著自家的閨女在繁華之地安享尊榮?還真是恬不知恥。」
    「……依我說,倘若那南安郡王略有一點兒氣性,就該戰死在西海沿子。而不是叫那番邦小國拿著他的性命來要挾朝廷。也算是替自家的後人積些陰鷙。」
    尤三姐兒聞聽陳氏這一番話,也跟著一聲長嘆。
    當今聖人雄才大略,自繼位後便是厲兵秣馬,肅清吏治,可見其野心勃勃,絕不是安穩守成之君主。
    以聖人的心高氣傲,就算這會子愛惜羽毛同意了和親,只怕換回了南安郡王之後,也會起兵復仇。到時候那和親的少女可就慘了。
    由此可見,南安太妃乾的事兒著實缺德。也難怪陳氏忍不住痛罵出聲。

  ☆、第一百四十四章

因著此事關乎南安郡王性命安危,南安太妃並不敢耽擱太久,挑挑揀揀,最終通過榮國府二老爺賈政的引薦,選中了通判傅家的女孩兒認作義女。
    若說這通判傅試,原系賈政的門生,因平素最擅於阿諛奉承投其所好,頗得賈政看待,故與別個門生不同。這傅試有個妹子,名換傅秋芳,生的花容月貌,很有幾分姿色。那傅試便盤算著借助妹子與豪門貴宦聯姻。自己也能得些助力。怎奈那些豪門貴宦嫌棄傅家根基淺薄,並不肯認真求娶。那傅試為了待價而沽,便將妹子從豆蔻年華耽擱至二十四歲,原還打算著借此攀上寶二爺,便是做個姨娘侍妾之流,也算是榮國府的姻親。
    目今陡然傳出南安郡王兵敗被俘,南安太妃意欲認義女和親之事,傅試更是起了心思。畢竟南安郡王府的勢力比賈家還強些,倘若能因此攀附南安郡王府,不但解了南安太妃之憂,更是忠君愛國,替聖人分憂,對自家百利而無一害。
    因此傅試便向賈政獻言,自己有獻妹之意。那賈政也有意同南安王府交好,聽了傅試這般深明大義,更是喜得無可不可。登時便命髮妻王夫人登門拜訪南安太妃,如此這般娓娓道來。
    那南安太妃得知傅秋芳花容月貌,且通詩書,又是六品通判家的官宦女兒,自幼教養不俗,便也十分動心。特地騰出空兒來見過一回,更是滿意。
    兩下里一拍即合,南安郡王府且擺酒唱戲的認了義女,又向朝廷請封傅秋芳為郡主,準備送往西海沿子同藩國和親。
    當今雖不喜歡南安郡王府如此投機取巧,怎奈南安郡王府與傅家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若說起來,傅試此舉倒也是替朝廷分了些憂難。事已至此,聖上倒也沒什麼說的。且封了南安太妃的義女為安平郡主,不日啓程和親。
    與此同時,且下旨任命柳湘蓮為天子使臣,護送安平郡主並和親儀仗到西海沿子,順道接手西海沿子的軍務。
    柳湘蓮領旨後,即刻收拾行裝準備出京。臨行前還不忘登門與尤三姐兒辭別,只說自己在成親之前必定歸來。又問尤三姐兒可有什麼想要的玩意兒,他回來時帶給尤三姐兒。
    尤三姐兒見著柳湘蓮這般的濃情蜜意,少不得心下一甜。兩人柔聲拜別之後,尤三姐兒因想到被家族犧牲遠嫁和親的傅秋芳,忍不住又是一嘆。
    正所謂紅顏薄命,不過如是。
    陳氏消息靈通,早也得知此事。忍不住又把南安郡王府罵了一回,「真真是沒想到,平日里到各家赴宴,見著南安太妃時,看她慈眉善目和聲細語的,哪裡能想到她如此心狠。為著自家的榮華富貴安穩康泰,竟不管別家女孩兒的死活。那傅家更是缺德,自家的閨女自家不心疼,活生生送給別人去作踐……」
    傅家姑娘被南安太妃認作義女送去和親之事,於長安城中的仕宦人家而言,也不過是一顆小石子打破了水面,略起了幾分漣漪,待水面恢復平靜之後,也就無人再提。
    該是議親的議親,該是論嫁的論嫁,該是擺酒唱戲的仍舊擺酒唱戲,醉生夢死。
    年事過後,鳳姐兒小產了。因著她平素爭強好勝,諱疾忌醫,即便是小月亦不肯好生將養身子,沒過幾日,復又添了下紅之症。王夫人見狀,便只命鳳姐兒好生調養,且將府中事務暫交給李紈、探春、寶釵處置。
    尤三姐兒得知鳳姐兒抱病,登時打點了表禮登門探望。
    彼時尤氏婆媳也在鳳姐兒房中探病。聞得尤三姐兒來訪,眾人起身笑道:「你也來了?」
    「聽說風姐姐病了,我怎麼不來?」尤三姐兒說著,快步走到床前,向扎掙著想要起身的鳳姐兒說道:「快別起來,當心起猛了頭暈。」
    一時平兒獻茶,鳳姐兒便握著尤三姐兒的手說道:「多謝你還來看我。」
    「你我之間,何必說這些外道的話。」尤三姐兒一壁說著,一壁替鳳姐兒掖了掖被腳兒,嘆息道:「素日我們都勸你,你也不肯聽。便趁著這一回,把身子養好了罷。」
    鳳姐兒聞聽尤三姐兒這一席話,登時又想起來自己那無緣的兒子,忍不住低頭垂淚。
    平兒在旁也跟著勸。沒說幾句話的工夫,只聽外頭小丫頭子通傳說「寶二爺、史大姑娘來了。」
    一時簾攏響動,寶玉和史湘雲掀簾而入。
    瞧見屋裡這麼多人,史湘雲登時便笑道:「我原想著過來瞧瞧璉二嫂子,沒成想珍大嫂子、尤三姐姐和蓉兒媳婦也在。你們多早晚來的?」
    眾人笑著同史湘雲寒暄一回。尤氏便笑道:「你這是從哪兒來?方才我們到老太太屋裡給老太太請安,怎麼沒瞧見你們?」
    史湘雲便笑道:「我同愛哥哥在書房裡讀書來著。因嫌棄外頭吵鬧,遂撂了詩書,過來瞧瞧璉二嫂子。」
    秦氏聞言,掩口調笑道:「可見是你們扯謊了。既是寶玉要讀書,外頭只怕鴉雀不聞,誰還敢吵鬧呢?」
    史湘雲冷笑一聲,脫口便道:「你這話可是說錯了。別說是站在外頭吵鬧,只怕再過幾天拿我們殺雞儆猴的日子也有著呢!」
    一句話落,眾人面面相覷。鳳姐兒笑道:「雲兒妹妹怎地這麼大的火氣?快坐下說話兒,都別站著了。」
    說罷,又笑著吩咐道:「平兒,上茶。」
    一時獻茶畢,史湘雲與寶玉坐了。大家彼此稍稍問了幾句鳳姐兒的病,便閒談著說起長安城內的風聞軼事,八卦各家流言。
    寶玉少不得又想起傅家女兒遠嫁和親之事,因嘆道:「早聽說他們家的姑娘乃瓊閨秀玉,最是個才貌雙全的人。卻不曾想如此紅顏薄命……」
    說罷,因又恨恨地說道:「國家有難,滿朝文武不曉得挺身而出,卻逼迫一個弱女子去和親。那南安太妃也是可惡,既捨不得自家的女孩兒,為什麼要犧牲別人家的姑娘?歷來文臣死諫,武臣死戰,原本是理所應當之事。偏他們能做出捨棄弱質女流,換自己平安喜樂之事。當真叫人寒……」
    寶玉一番話尚沒說完,鳳姐兒連忙說道:「快別說了。你也不怕叫老爺聽見。仔細他捶你的肉。」
    寶玉聽了鳳姐兒的話,方才恨恨的住了嘴。
    眾人連忙將話鋒一轉,提起別的事來。尤氏便笑問道:「再過幾日便是寶玉的生日。你們府上又有的熱鬧了。」
    史湘雲聞言卻是心下一動,拉著尤三姐兒的手笑道:「我倒是想著咱們姐妹們也好久沒有聚過了。不如趁著寶玉的生日,咱們也起一回詩社罷。」
    尤三姐兒笑道:「我又不會作詩,雲妹妹當真是難為我了。」
    話音兒未落,只見李紈、探春、寶釵等人打發小丫頭子來請平兒,只說有事相商。平兒聞言,先是看了鳳姐兒一眼,得了鳳姐兒的示下,方才歉然告退。
    史湘雲瞧著平兒離去,便是冷笑一聲,開口說道:「瞧著罷。指不定又要出什麼幺蛾子了。」
    頓了頓,故作狐疑的向眾人笑道:「如今璉二嫂子抱病,二太太請珠大嫂子和三姐姐管家理事,倒也無可厚非。我只不知道,怎麼連寶姐姐也跟著管起事來?她又不是咱們家的人。」
    史湘雲素來心直口快,天真爛漫。想到什麼便說什麼。然而眾人卻不好答言,因此只是微微一笑,都不理論。
    史湘雲倒也沒有叫眾人回答的意思。話音一轉,卻是又纏著尤三姐兒,請她來參加詩社。
    尤三姐兒十分推辭不過,也只得應了下來。
    一時探春、寶釵等人議事畢,同平兒閒話了一回,方才因得知尤氏婆媳並尤三姐兒都來探望鳳姐兒,遂也跟著平兒家來。眾姑娘們鶯歌燕語,相互廝見了一回落座,探春便笑向尤三姐兒道:「多早晚也不見三姐姐過來一回,難道是我們府里的人衝撞了姐姐不成?」
    尤三姐兒便笑道:「哪裡的話。只是我這一陣子事忙,並不得空罷了。」
    尤三姐兒這麼一說,眾人便想到尤三姐兒備嫁之事。當下少不得打趣開來。
    尤三姐兒只得笑道:「有這會子你們笑我的,咱們且等著,早晚也有我笑回來的一天。」

  ☆、第一百四十五章

尤三姐兒只不過是隨口說笑。卻不知道自己一番話,竟是觸動了兩個人的心事。
    這二人便是薛寶釵與史湘雲。
    尤其是薛寶釵,過了年便已經十八歲了,倘若是在尋常人家,別說許了人家嫁人,只怕連兒女都有了。可憐她苦等這麼久,卻連個准信兒都得不著。
    至於史湘雲,雖說也有年少慕艾之意,但她素來仗著有史家撐腰,況且有賈母照拂,倒是不比薛寶釵急切。
    寶玉的生日在四月二十六。因著如今是太子繼位,且與上皇十分和睦,宮中也未有太妃駕薨之事,民間當然不禁擺酒飲宴並嫁娶之事。
    所以這一年寶玉的生日亦如往年般熱鬧。
    是日一早,榮國府門前便是門庭若市車馬喧囂,前來拜壽送禮的絡繹不絕。
    尤三姐兒是看過原著的,自然知道這一天不光是寶玉的生日,同樣也是薛寶琴、邢岫煙、乃至平兒的生辰。
    遂於當日置辦了四份壽禮,其中送寶玉的乃是文房四寶,寶琴、岫煙的乃是自家做的針線,平兒亦有表禮兩端。
    眾人接了壽禮,自然又是好一番的道謝。相比其他姑娘們的熱鬧歡喜,現今管著家事的探春未免有些尷尬。看著邢岫煙笑道:「原來邢妹妹也是今兒的生辰,我怎麼就忘了。」
    說罷,連忙命丫鬟通傳底下人,再備一份表禮送到迎春房中。
    邢岫煙不曾想尤三姐兒原是外客,竟然如此細心,還記住了自己的生日。登時握著尤三姐兒的手感激的一笑。又因尤三姐兒道破了自己的生辰,探春又另備了賀禮,邢岫煙也少不得到各房裡讓讓。
    探春便笑道:「這倒是有些意思。一年十二個月,月月都有幾個生日。人多了,便也湊巧,不是這兩個一日,便是那三個一日的。」
    眾人知道探春的意思,便也湊趣的細數起個人的生辰。又因林黛玉如今住在自家,況且又有父親疼愛,襲人也並未說出什麼「不是自家人」的閒話。
    一時筵席齊備,寶玉再次給老太太王夫人磕了頭,獻了酒,眾人方才入座。
    因著長輩們皆在席,眾姑娘們倒不敢如原著一般放肆,然屏開錦繡,褥設芙蓉,酒戲喧囂,倒是別有一番熱鬧。
    酒過三巡,果然又有小丫頭子前來通報,只說史湘雲貪了幾杯酒在後花園子的石凳上睡著了。眾人聞言,皆起身離席,入了園中。果見那史湘雲如同海棠春睡一般活色生香。
    林黛玉當即便吟出了「醉眼芳樹下,半被落花埋」的古詩,眾人皆贊應景。寶玉倒是擔憂史湘雲在石凳上睡熟了著涼,連忙把人叫醒。口內更是一疊聲兒的催促小丫頭子端醒酒湯來。
    眾人冷眼瞧著寶玉十分殷勤小心的模樣兒,不覺一笑。
    寶玉的生辰過後,保齡侯夫人登門拜訪賈母。言語間不免提起了「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之意。
    史老太君當然也有此意,只是歷來兒女婚姻大事,皆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賈母雖然疼愛寶玉,到底不好越過賈政夫婦。恰好這日賈政沐休,賈母便命小丫頭子將賈政叫到後頭來,當面詢問賈政、王夫人的意思。
    王夫人當年一力主張「金玉良緣」,便是前些日子鳳姐兒小產,王夫人也央了寶釵幫忙打理家事,其心意自是昭然若揭。
    但保齡侯夫人卻恍如不知一般,仍舊滿面春風地向賈政夫婦提及兩個小兒女的婚事。
    因著太子繼位後肅清吏治,整頓軍務,雖有提攜寒門之舉,但是每欲重大舉措仍舊倚重功勳世家,因此朝中泰半功勳都比原著中過的更加風光。
    保齡侯身為功勳老臣之後,況且自身又向來低調謹慎,當差勤懇,也頗得聖人器重。
    與之相比,同榮寧二府走的比較親近的王家卻因為薛蟠一事觸怒聖顏,自那年王子騰被聖人貶官罰俸之後,一直都沒緩過來。
    至於薛家更不必說,若說從前還有些聲勢,如今被褫奪了皇商的名號,也不過是尋常商賈人家罷了。
    論家世門第,當然比不過一門雙侯的史家。
    保齡侯夫人眼見王夫人態度莫名,少不得笑道:「若說起來,雲兒和寶玉兩個從小兒一起長大,性情脾氣自然都是知根知底。況且雲兒又是老太太的姪孫女兒,老太太平日里疼她亦如寶玉。倘若這一門親事能成,便是親上加親,老太太也安心,我們也能放心。今後寶玉在仕途上若有什麼需要幫襯的地方,我和老爺自然沒的說。只會把寶玉當初自家的姑爺。便是他的幾個表兄表弟們,也都懂得守望相助之禮。」
    換言之,倘若這門親事不成,那也休怪史家今後對榮寧二府敬而遠之了。
    隱隱聽出保齡侯夫人的言外之意,賈政不免微微動色,下意識看向王夫人。他是知道王夫人屬意寶釵的,也覺得寶釵安分隨時,堪為良配。
    然薛寶釵的脾氣秉性再是出挑,也無法改變薛家的門第衰微。更何況薛寶釵還有那麼個不省心的哥哥。為了搶奪個丫鬟都能打死人命惹出這麼大的禍患……倘若寶玉娶了寶釵進門,同那薛蟠成了連襟兒,今後別說在仕途上能得些幫襯,只怕不忙著給薛家善後就是極好的了。
    最關鍵的還是保齡侯府……如今史家在朝上的勢力雖然比不上趙弼和、陳珪這等潛邸舊臣,但與諸多空襲爵位,並無實權的仕宦貴族相比,倒也稱得上是器重有加。
    現今史家主動登門提親,盤算的便是「親上加親」的好意。賈政心知史家此舉倒也不是看重寶玉的人品學問,不過是覺著史家與賈家乃是姻親,史老太君又是史湘雲的嫡親長輩,將自幼父母雙亡的史湘雲嫁給榮國府,便是托給史老太君照顧,也省的史湘雲婚後過得不如意了,外人議論史家苛待先哥哥的孤女。不過是為了名聲上的好看罷了。
    倘若自己婉拒了史家的提親,以史家人的脾性,倒也未必會惱羞成怒。不過兩家的交情只怕要冷淡下來了。畢竟如今史家與賈家的走動也不多。
    至少比不上同為姻親的王家。
    賈政思及此處,不免有些猶豫,頗捨不得史家的門楣與勢力。
    須知如今的賈家可不是原著中那個有女兒在宮中為妃,所以自家也能雞犬升天的賈家。元春被聖人「恩送」出宮,賈家的爺兒們又接連遭了聖人的嫌棄,子孫晚輩又多不成器,現如今的榮國府早已淪為長安城內的笑柄、
    這個結骨眼兒上,可著實缺不得史家的幫扶。
    賈政不漏痕跡地皺了皺眉,一時間又想起當年賈母意欲撮合兩個玉兒——現如今林如海進京入閣,早已是風光得意的龍圖閣大學士,深得聖人器重。倘若寶玉能與林姑娘結親,只怕今後在仕途上就無需擔憂了。如今想來,到底還是母親盤算的深遠。
    賈政心下長嘆,面兒上卻是不顯。欣然應下了這一門親事。
    事已至此,縱然王夫人心系「金玉」,也是無可奈何了。
    得到榮國府的肯定答復,保齡侯夫人也十分滿意。當即便帶著史湘雲家去,等待榮府上門提親。不消多說。
    如今只說保齡侯夫人走後,寶玉要和湘雲結親的消息便在瞬間傳遍了榮國府上上下下。
    薛家母女從小丫鬟的口中得知消息,登時便如晴天打了個焦雷一般,不敢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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