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一)
就算不是夫妻,也還是親表姐弟,福臨見皇后吐血了,撇過頭去覺得些微不忍。
孟古青好笑地看著他裝模作樣,到了這個份上,失去皇后之位根本不是讓烏雲珠吐血的原因,而是因為福臨的相逢不相識,更是因為雀喜肚裡的孩子,可能是那個曾經讓皇帝無視之前三個兒子,稱其為「第一子」的榮親王。
烏雲珠曾經得到的一切都建立在福臨負心於他人的基礎上,如今福臨負了她,這個所謂勝利者竟就如此脆弱,午夜夢回之時她就沒有想過她得到的尊榮和幸福是建立在多少人的悲苦癲狂之上嗎?
這對渣男賤女,都是聾子瞎子。
她冷冷發聲:「皇后娘娘體弱,你們趕緊將她扶回去吧。」而後真心實意地安排雀喜,因為她做了壓垮烏雲珠的最後一根稻草:「至於雀喜,還請皇上欽賜個位份,安置到承乾宮側殿,爭取給皇上生個大胖小子。」
孟古青自己也沒想到,有一天她會這樣平心靜氣地看待別的女人懷上福臨的孩子,這樣的平靜安然,讓她覺得終於找回了自己。福臨離開承乾宮之後,孟古青給花束子和孩子上了一炷香,在這個世界上花束子曾經是對她最忠誠的人,福臨卻偏偏臨幸了花束子,讓孟古青遭遇了雙重背叛,一直到花束子為她殺害榮親王頂罪,孟古青才知道這世上最珍貴的感情是什麼。
這感情絕不是來自於福臨的,而是一個卑微至極的女人。
後宮也並不是沒有真情的。
與此同時,蘇茉兒將承乾宮裡發生的事情告知了皇太后,皇太后對於自己兒子的愚蠢也十分驚訝:「到了這個地步,他竟分不出兩個人對換了嗎?」
這宮裡沒有皇太后不知道的事情,她的見識膽略又遠在平常人之上,可以說稍稍一看皇后同賢妃的表現,便知道這兩個人有哪裡不妥。可若是芯子真的換了人,以孟古青的性子哪裡能甘心,她便也按下不表,須臾便想通了這二人易地而處,一個求的是至尊之位,一個求的是皇帝真情,竟也各得其所。
皇太后思索許久,終於接受這怪力亂神之事,既然皇上把廢後之事提上日程,她已經看好了第二個博爾濟吉特氏的皇后,至於廢後和賢妃,早晚是要除掉的。烏雲珠休想占了博爾濟吉特氏的名分,孟古青也著實令人失望,現在換了殼子,更讓人厭惡。
「廢後詔書呢?讓哀家看看。」皇太后躺在榻上閉著眼睛道,蘇茉兒連忙呈上去。
詔書所費筆墨不多,只說「後無能,故當廢」。並奏請皇太后同意降後位靜妃,改居側宮,皇太后想說皇帝連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找不出,一句「無能」,真是可笑可歎,她倒是可以幫幫皇帝,把他不方便做的事情全部都做了,便將廢後的事情先按下,轉頭問蘇茉兒:「吳克善親王快到京城吧?」
聽說皇帝可能廢後,吳克善早已出發,日夜兼程只希望早日趕到京城,好為女兒在御前求情。蘇茉兒便點點頭,接下皇太后扔下的詔書:「最多三日就可進宮面聖。」
「親王屆時能夠大義滅親,自然再好不過了。」皇太后低低笑起來,她想起福臨生父皇太極,被這樣蓋世豪傑愛著的海蘭珠,那才是真正幸福的女人。烏雲珠被福臨愛著,並沒有什麼令人羡慕的,就算福臨是自己的兒子。
三天后,吳克善風塵僕僕地進宮覲見皇太后,福臨見到自己的舅父兼丈人,不免有些尷尬下不了臺來,倒是烏雲珠知道皇太后按下皇帝的廢後奏章,而吳克善親王又為了女兒皇后之位進京,在有這麼兩位強有力的掌權者支持下,她還以為事情就此有了轉機。
皇帝、皇太后和吳克善親王去看望皇后的時候,皇后正在用午後的點心,赤金的碗碟裡裝著精緻香甜的梅花糕和豌豆黃,宮人說那三位到來的時候,烏雲珠喜滋滋地想自己的康莊大道就在眼前了,福臨踏入正殿,第一眼就看到那些金質的餐具,號令節儉的他立刻皺起眉來。
他因為皇后愛用金器,引發後宮奢靡之風,同皇后爭執數次,這也是兩人關係交惡的轉捩點。
這番表情落在皇太后眼底,暗自搖了搖頭。福臨拿金器怪罪皇后,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皇后母儀天下,身份貴重自當使用金器,若是一概節儉,又如何彰顯權威壓制後宮。福臨只看到自己想看到的,卻不想皇后的難處一味責怪,如今烏雲珠附身皇后,不一樣視金器為愛物嗎?
不給女人用金器的皇帝,和後世那些不肯給女人買包包的男人是一樣渣的,皇太后自己也沒法袒護兒子。
而烏雲珠用上了金器,自然是福臨雖然覺得古怪,卻沒有深究的另外一重原因,他心中最為善解人意的可人兒烏雲珠,怎會不顧他的好惡,同那起子庸俗的女人一樣一味奢靡呢?
殊不知,皇后不用金器,那算什麼皇后,這皇后忒沒本事。
吳克善同自己的女兒絮絮叨叨了這幾年的離別之情,又一起用了些點心茶水,皇帝雖然不耐,卻一味忍著脾氣陪坐著,甚至親王但凡有什麼話,也是有問必答的。福臨是出於不值錢的內疚,落在烏雲珠眼裡那就是皇帝已經妥協,不由長出一口氣,又腦洞大開一路從穩固後位再到獨佔寵愛,最終想到生個兒子繼承大統。
同吳克善依依惜別之後,烏雲珠又塞了張帕子給皇帝,福臨乘了禦輦之後抖開瞧了瞧,發現上頭繡了兩句詩詞並一樣他看不懂的花,那詩詞是「蕊珠仙子駕紅雲,來說瑤池分外春」。他飽讀漢人的詩書,曉得這是首宋詩,蕊仙便是烏雲珠的別稱,那花想必繡的就是烏雲珠了。
若是烏雲珠做這般功夫,福臨當然把這帕子當了寶貝一樣,可若是別的女人做一樣的事情,他就跟吞了蒼蠅一樣難受。他若喜歡你,必然是愛屋及烏;他要是不喜歡你,你做什麼自然都是錯的。
福臨一甩手,帕子被擲到吳良輔的懷裡,吳良輔手忙腳亂地把帕子揭下來,也不去提醒明顯不高興的皇帝,自己拿了帕子細細端詳了一眼。
哎喲喂,這可是賢妃娘娘的針線啊,賢妃娘娘不知道多久沒有動過手了。自從她性子變得冷淡之後,皇帝也輕易討好她不得,想是念著往日那偷雞摸狗的情分,暫時還不曾失寵。如今皇上這番做派,難道對賢妃不耐起來了?吳良輔一路小跑一邊滴滴答答撥著心裡頭的小算盤,想來想去還是把寶壓在了養育有三皇子的佟妃身上。
立即喊了個靈巧的徒弟吩咐內務府給佟妃再加了三十斤銀霜炭。
這晚上福臨照舊宿在承乾宮,卻是心裡不爽快,不論是孟古青還是雀喜,哪個都沒碰。雀喜肚子還沒顯,腰身依然婷婷嫋嫋,仗著龍種盡在皇帝眼前晃,其實要不是她的肚子,皇帝老早一腳踹她上天了。
這晚上卻是福臨自己夢見了博果爾,孟古青看著他在夢裡大汗淋漓的樣子,心裡別提有多爽快。福臨做了一夜的噩夢,特別的著急上火,他一屆真龍天子難道還怕個死鬼不成,博果爾這死鬼越是不甘心,他越是要讓烏雲珠享受女人最高的榮耀,讓他不開心的人絕沒有一個好過!
廢後廢後!他要廢後!
他不知道吳克善在皇太后宮裡徹夜密談,皇太后問他:「你怎麼看?」
吳克善很迷茫,因他不知道自己的女兒哪裡去了:「回稟皇太后,甯壽宮裡的那個皇后絕不是孟古青。」
這樣怪力亂神的事情,若不是親眼看到,吳克善決計不信。但他從小養大的女兒,怎會是那番畏畏縮縮的模樣,她應該沖上來就質問自己這個做父親的,為什麼這麼久不來看自己,放女兒一個人在深宮裡受委屈,根本不會顧及皇帝皇太后的顏面。
那個跟自己抱頭痛哭的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哀家不知道孟古青去哪兒了,也不能留下這個不知來歷的鬼東西,哀家只能保證皇兒的正宮是博爾濟吉特氏。」皇太后把另一半真相咽了下去,看著吳克善依舊對自己感激涕零:「照理該是讓皇后自己選,哀家就代勞讓皇后選一選吧。」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烏雲珠被人從甯壽宮正殿的鳳床上拖起來,毒酒匕首是沒有的,皇太后選擇給她一根白綾:「皇后知曉皇帝要廢後,心神驚懼之下自縊而亡,皇后失德無能,皇帝無情無義,真是天生一對,你說是不是啊烏雲珠?」
烏雲珠不防自己被識破,來不及掙扎白綾就套上了她的脖子,這世上寵妃多如牛毛,站在頂點的女人卻鳳毛麟角,她終身悟不出這個道理,也沒有這個慧根,所以才能和福臨相親相愛。
皇太后摸摸她的頭:「你就放心去吧,若是有緣,地下也能見著皇帝。」
烏雲珠拼命搖著頭,舌頭開始吐出來:「他……他是您……您兒子……」
「哀家有很理想的孫子,你想必知道是哪一個。」皇太后微笑地回答她,可惜話中的意思令人不寒而慄:「反正一定不會是你的孩子,你也不會有孩子了。」
烏雲珠斷了氣。
天明的時候消息報到承乾宮,福臨愣在當場,不是沒有感情的,甚至那種激烈的針鋒相對的感情比和烏雲珠之間的細水長流還要濃烈得多,他怔怔地問著吳良輔:「把皇后娘娘昨兒繡的帕子還給朕。」
吳良輔從袖子裡摸出來遞給福臨,傻傻地嘀咕道:「怎麼是皇后繡的呢?這針腳是賢妃娘娘的呀!」
福臨驀然回首,烏雲珠分明在他身後由宮女服侍著著裝,將他和吳良輔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她剛剛上好妝,雖然五官清婉,新化的妝卻眉形上挑、眼線上勾,沖他燦爛一笑,像一朵牡丹乍然盛開。
☆、大結局(二)
福臨是個懦夫,他不敢去質問承乾宮的「烏雲珠」,卻在皇后停靈時哭得昏厥過去,消息傳開人們便越發不懂了,說廢後的是皇帝,如今看來人死了,追悔莫及的也是皇帝,莫非這便是狗血的「失去的才知道珍惜」嗎?
大總管吳良輔卻不知從哪兒請了幾道符隨身揣著或者藏在枕下,可是不頂用,春寒料峭的時候他結結實實病了一場。他本已不做伺候人的苦活,這幾年長得肉又全都消失不見,整個人憔悴了十歲有餘。
皇太后便順勢摘了吳良輔的職位,換了個自己的心腹,幾乎將一蹶不振的皇帝幽禁了起來。順治是入關之後的第一個皇帝,雖然年輕衝動,但是他崇尚漢化對穩定八旗在關內的統治起到了安撫作用。如今朝堂風向變了,一些多爾袞的遺黨及態度相對極端的滿人,便落井下石,開始對宮中的幾個皇子站位。
皇長子兩歲便夭折,福全同玄燁便炙手可熱起來,然而皇太后一概不理,仿佛對兒子依然難舍。便有人暗地議論皇太后到底是個婦人,不過婦人之仁,終究難成大事。
這卻是燕雀安知鴻鵠之志了。
毒殺親子,皇太后做不出來,蘇茉兒見皇太后心情不錯,便小聲提議道:「皇上是個重情重性之人,雖然寡薄了天下,但對於那董鄂氏的情分,奴才看了也是不忍。或許讓皇上功成身退,悠遊人間,才符合他的本性。」
想著蘇茉兒伺候自己一生未嫁,對男女之情恐怕是有不切實際的幻想,皇太后倒也不怪責她:「用了真情的還會認不出嗎?」而後她眼神漸漸淩厲起來:「失去一個女兒,哀家好不容易安撫了吳克善,他如果不聽從哀家的安排續娶一個,那哀家就真的屬意玄燁了。你當福臨本性真的是悠遊人間,這壯年的太上皇,呵呵,你也不怕他篡了兒子的位?」
蘇茉兒嚇了一跳,再不敢多言。
新皇后人選的畫像放在福臨面前的時候,渾渾噩噩多日的他像被一記鐵錘猛然砸醒,他邋裡邋遢地甩開畫像,質問蘇茉兒:「這是什麼?!」
福臨是蘇茉兒看著長大的,某些方面說起來比太后還要跟皇帝更親密些,她是肩負皇太后的吩咐來的,便也不怵:「國不可一日無後,皇上緊著看,這可都是上好的人選,挑一個合眼緣的,雖是繼後,也必得準備一年半載呢!」
福臨呆了呆,然後狠狠剜了一眼蘇茉兒,卻並沒有什麼用,三張畫像中只有一張是博爾濟吉特氏,另外兩人不過陪襯,看畫像右側的簡略介紹,此女何止是博爾濟吉特氏,還是孟古青的侄女。
若是尋常年節親戚之間,這女子還得叫福臨一聲「姑父」。
福臨把她的畫像投擲到蘇茉兒懷裡,冷笑道:「姑侄共侍一夫,朕還當是先帝朝呢!」
這是憤怒地忘記理智,把親生母親同孝端文皇后哲哲一起罵了進去。
「住口!」皇太后知道自己這個兒子是多麼倔強彆扭,因為不放心蘇茉兒也擔心皇帝對立新後反彈,最後還是決定自己過來瞧瞧,未想卻聽到這番誅心之言。
她這些年為了科爾沁蒙古,也為了自己的兒子繼承帝位,一切的辛酸苦楚、委曲求全仿佛都成了個笑話。她這個兒子受漢化極深,儼然心裡只向著漢人漢學,視滿清同蒙古的聯姻大事為悖逆倫常之舉。
福臨幾乎從根本上無視了他父輩及母輩的努力,只坐在皇帝位上,一心由著性子,想要實現自己的抱負。他的確不喜歡孟古青,但孟古青只是他對滿蒙聯姻政策宣戰的開刀石而已。
可惜陰差陽錯弄錯了人,皇太后深信福臨如果繼續做皇帝,他必定最終會拋棄科爾沁草原,這幾十年的心血必將付諸流水,這第二個皇后想必也只有被廢一途,而這個孟古青的侄女,今年不過十二歲。
皇太后徹底對皇帝失望了,如果說從前福臨同她只是孩子氣的作對,那麼現在這對母子都對彼此露出了最猙獰的一面。
她不得不慶倖自己提前動手翦除了皇帝的羽翼,甚至感激多爾袞死得正是時候,因為攝政王臨朝,皇帝手中的底牌其實並不多。
皇太后原本打算幫助福臨親政的資本,現在可以用來把皇帝拉下皇位。
就算一切按照計畫進行,皇帝想必也不會感激她,而且會責怪她處處插手。這個剛愎自用的孩子,總以為自己翅膀硬了。
「娶她,並承諾永不廢後。」皇太后給了皇帝兩條路:「或者,給你最愛的女人超度一輩子。」
「你知道?!」福臨快瘋狂了,為什麼連他這個無情無義的母親都認出來了:「你知道?!」
皇太后譏諷他:「你當所有人都跟你一樣瞎?那種下作的勾引,孟古青一輩子都做不來,雖然她不是個皇后,卻是個正派的好女人。」
「不許你污蔑珠兒!」福臨只覺得頭痛欲裂,他既不願相信事實又懷疑那是事實,只有靈魂互換才解釋得通,然而珠兒為什麼不說出真相?她那麼聰明溫柔,詩詞歌賦無一不通,哪裡是粗魯的蒙古女人可以比擬的,又慣會理解自己的期許,知道自己性好節儉,又怎麼會學著奢侈無度,用起那金質的餐具。
「哀家就是知道皇宮裡頭沒有真情,才能成功扶你做了皇帝。」皇太后一點都不可憐自己的兒子:「你做了皇帝,反而相信那個狐媚女人對你有真情?真是滑稽,要說孟古青對你有那麼三分真情,哀家倒是會信的。」
福臨垂頭喪氣,並不回答。
「怎麼選擇?你好好想想吧!」皇太后轉身要走。
福臨這才想到那個艱難的選擇,他腦子瞬間清醒,攔住皇太后的去路:「兒子自然是要繼續做皇帝的。」
她還當福臨真的對那烏雲珠有真情,只是一時被蒙蔽了雙眼,畢竟換魂之說過於匪夷所思。如今看來,她對世上最後一份真情的期待,也因為福臨失望了,而真正的孟古青,也不再留戀福臨了。
這個孩子真可憐,也真殘忍,皇太后害怕自己也會是這個殘忍的孩子的下一個犧牲品。
她摸摸福臨的頭,然而皇帝已經那麼高了,她只能觸碰到他的臉:「傻孩子,為娘逗你玩兒呢!」
皇帝一下子愣住了,只是周圍人攔住了他的去路,他無法向皇太后問清楚。
皇太后走在路上,一邊想著或許可以同意孟古青的提議,在她擊潰福臨最後一線希望之後,送福臨安安心心出家,而三皇子玄燁,一定會長成自己希望的樣子,一個盛世明君,又不會忘記科爾沁蒙古的好。
蘇茉兒知道皇太后的心意,故意給皇帝出主意道:「皇太后向來是個有主見的人,認定的理兒輕易不改,皇上不如找個親近的人勸勸太后,說不定還有挽回的機會。」
話是這麼說,蘇茉兒卻是皇太后的人,絕不會為他說話;至於吳克善,已經回了蒙古不說,想必對他沉見很深。
還有一個人,然而福臨照例又優柔寡斷起來。
皇帝位是絕對不能放棄的,他躊躇半晌,同太監宮女說擺駕承乾宮。
承乾宮的賢妃,或者說孟古青本尊,同自己是表姐弟,又有原配夫妻之情,還是皇太后的親侄女,若是她肯出面求情,或許有轉機。
而且孟古青換魂為賢妃卻不聲張,難道不是還留戀自己,貪圖自己的寵愛嗎?
福臨越想越是那麼回事,孟古青那麼驕傲的人,頂著別人的皮囊索求自己的寵愛,不是深愛著自己又是為何?
他突然信心滿溢起來。
進了承乾宮正殿,除了門口通報的人,殿裡卻稀稀落落,沒有幾個服侍的人在。福臨也不耐煩問人,自己直接闖進了後頭寢宮裡,大白天的床上帳幔垂掛,想是孟古青在歇午覺。
福臨都想好了,趁著孟古青睡得迷迷瞪瞪,把她抱在懷裡好好說說。而且她用的是珠兒的皮囊,自己逢場作戲並沒有什麼難度。
福臨揮開了帳幔,孟古青正同一個面生的女人不著寸縷地抱在一起,那樣的情狀,福臨想騙自己孟古青是讓人侍候她入睡都不成,這兩個女人……福臨是知道歷代後宮秘辛的,這兩個女人分明是在磨jing。
「你……」福臨臉漲得通紅,他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被別的女人戴了綠帽子:「你你……孟古青……」
孟古青淡定地攬被坐起,又不忘霸道地把花束子攬在懷裡,抬起她的下巴朝著福臨道:「花束子,你看皇上都不記得你了。」
是花束子。
那個孟古青的貼身宮女,後來被自己玩笑著臨幸,卻被孟古青害得流產。但她從來沒有怪過誰,一心一意地幫著孟古青。
福臨早就忘了她,花束子不過是他當年和孟古青賭氣的工具。
但她在孟古青被廢後執意陪她,甚至給她頂了罪。
「花束子……」福臨使勁想也想不起這個卑微的女子來,他甚至忘了自己的來意,怔怔地問:「為什麼?孟古青,朕以為你愛朕……」
哪有什麼為什麼呀?孟古青想,不給自己孩子,還要廢黜自己,自己這個所謂皇后只有那滿桌的金器能夠證明,已經如此貧乏,卻還是成為責難的藉口。你號稱最愛的那個女人,難道就能逃開皇后之名的誘惑?
孟古青豔如桃李般笑開了:「皇上說什麼傻話兒呢?為什麼?你問臣妾為什麼?」孟古青和花束子緊緊地抱在一起:「因為花束子才是這個世界上最愛我的人呀!」
☆、大結局(三)
黃泉中敖丙悠悠一覺睡醒,癱坐在刺鼻的硫磺水兒裡足足楞了半晌,方才醒過神來猛地站起,壯實的胸肌一路嘩啦啦地滴著水珠子,這銷魂的動靜惹得奈何橋上一眾女鬼全都瞪著眼看去,眼珠子骨碌碌掉了一地。敖丙從來是個花花公子,竟也下意識對著橋上眾人露出一個傾倒無數女人的微笑,然而他很快發現觀眾不對,頓時垮下臉來。
這黃泉輕易不躺人,因此孟婆聽見響動也伸了腦袋去看,她手裡熟門熟路地還在舀著湯,脖子卻跟白娘子的蛇形原身似地伸了出去。
一眾沒見識的鬼看到孟婆的脖子足足伸出去三丈嘖嘖稱奇,原來孟婆真身是條地龍,所以閻王爺輕易不給孟婆放假,她一旦放假出去溜達,人間就要地龍翻身,被勾去好多無辜受災的魂魄。
至於孟婆會對敖丙這樣殷勤,也是因為爬蟲類修成孟婆這種地龍已是造化,敖丙出身龍族簡直是不可企及的佼佼者,至於大蟒神摩侯羅伽更加只是爬蟲類心中的傳說而已。
「夭壽啦!小夥子全身濕透了!」孟婆諂媚地大呼小叫,貪婪地看著敖丙濕衣服底下的壯碩身材,她想也沒想遞上一碗熱湯:「暖暖身子吧!」
敖丙一言不發地推開了她:「閻王呢?我要見見這地府的主人。」
孟婆見對方不領情,也不敢糾纏,而且她突然醒悟過來自己差點給人喝了孟婆湯,惺惺地縮回脖子,她拿起衛星電話呼叫了無臉鬼差讓他過來帶路。閻王早就吩咐過無臉鬼差一旦黃泉裡頭那個渣男醒了,就把人給帶到閻羅殿來聽訓。
「難怪你要整我!」敖丙歪歪斜斜地盤腿坐在地上,仿佛對自己的衣衫不整渾然不覺,大敞的衣襟露出一片賞心悅目的胸肌,毛髮一線天一直延伸到危危險險掛在胯上的褲子裡:「原來大名鼎鼎的閻王是個女的。」
閻王原本不理他,聽他這樣說才放下筆,英氣的雙眉皺了起來,這樣一看更有一種雌雄難辨的美感。
敖丙笑得特別猥瑣:「不要誤會,我不是靠眼睛看出來的。」他惡意挺了挺胯:「沒辦法,只要是對著雌性,這裡一定自動會有反應。」
對方不欲與他多談,一是不屑,二是看透了敖丙的外強中乾。
果然敖丙笑過之後,神情很無辜:「你為什麼整我?!」
「談不上整你。」閻王將方才用朱筆所寫的生死簿扔到敖丙眼前:「你自己看。」
黃泉不過半日,然而因他特殊的身份,敖丙算是閻王特別網開一面准他進入黃泉轉世的極少數的人選之一,短短不足三十年的人間輪回,似乎令敖丙精疲力盡。他轉世成為一個明清朝代的帝王,國事上少有作為,全靠了父母叔伯蔭庇,在女人的處理上也一脈相承一塌糊塗。
不但莫名其妙成為弄死最愛女人的幫兇,就連曾經愛自己愛到發狂的正宮,也對自己心灰意冷,反而和別的女人搞在了一起。這綠帽子簡直得天獨厚、曠古絕今,他發現後發狂地呐喊要將這兩個女人關進宗人府的大牢裡。
皇太后意外地成全了他,孟古青和花束子因為穢/亂宮闈下獄,頭天夜裡一個咬舌自盡、一個撞牆而死,亡命鴛鴛皆殉情,獨留下一隻鴦被整個世界拋棄。孟古青完成了對皇太后的最後一個承諾,成了壓垮福臨的最後一根稻草。
到頭來愛他的他愛的都死了,生他的他生的也都不屑他。一把剃刀、一襲緇衣擺在面前,福臨還不肯就煩,當年他年紀那樣小母親都可以力挽狂瀾保他皇位,擊敗了豪格等人,還讓皇叔多爾袞甘心只做攝政王,若說皇太后只想要後宮之主的地位並不儘然,她對福臨的愛是毋庸置疑的。
現在她有玄燁了,更好的替代品,也更同她合拍,不會反咬一口,讓皇太后只能忍著疼被咬而不能還手。
「太上皇這是怎麼了?」傳旨的太監笑嘻嘻地說,見蘇茉兒並不出聲,便大著膽子調笑道:「莫非嫌棄少了個木魚?稍許時候,皇太后定會幫您置辦妥當的。」
福臨臉色紫漲,卻不能和一個閹人撕扯不清。
太后似乎料到福臨的倔強,因為他的倔強一貫傷害很多他至親的人,於是一早便安排了後招,讓玄燁下朝後去給福臨請安。玄燁雖然很小,然而多年來福臨對他和佟妃尚可,一直到那個叫烏雲珠的女人出現,那菲薄的父愛徹底變成了點個卯,玄燁自己會鑽在被子裡哭,卻不敢叫同樣垂淚的佟妃看見。
這一次,玄燁也可以不來,因為某種意義上他已經給自己的母親報了仇,他在太后的幫助下獲取了父親的皇位。然而福臨拒絕立佟妃為皇后,哪怕是為了玄燁正名,卻在皇帝生涯的最後幾日一意孤行追封董鄂氏烏雲珠為孝獻皇后,這個舉動徹底摒除了玄燁對對父親所存不多的孺慕之情。
所以今天玄燁來了,他比福臨初登基時候還要更小一些,他們二人都是皇太后一手成就,未來的結局卻偏偏大不一樣,福臨甚至在看到玄燁第一眼的時候,就知道他們會大不一樣。即便是他,初為皇帝的時候,也並沒有這樣的沉靜自若。
「兒子見過父親。」玄燁很尊重地給福臨行禮,說的話像是普通人家父子一般親密,實則卻是提醒福臨他已經失去的天下之主的身份。
福臨便一逕兒地冷笑,他皇子皇女不算很多,可他到底年輕,也算是勤奮播種了。早先覺得玄燁聰明可愛,倒像是抱著稱手的小狗小貓;等到尋得真愛,貓貓狗狗便甩到腦後;如今小貓成了老虎,他反倒憤怒自己的養虎為患。
然而一切都晚了。
玄燁對他的冷笑不以為然,從袖子裡小心翼翼地摸出樣東西,恭恭敬敬遞上:「兒子沒有什麼好東西好給父親的,只得一串十八子的蜜蠟佛珠,黃澄澄的雞油色,父親您看著好便賞玩一下。」
「拿開!」福臨猛地揮開那串佛珠。
蘇茉兒慢慢走上前去,撿起那串佛珠細細端詳:「明明是好東西,太上皇怎麼又嫌棄?佛心不堅啊,奴才要同太后說,太上皇要去寺裡頭修行。」
福臨想若是那不孝的小畜生敢附和,他就打斷他的腿。
玄燁點點頭:「如此甚好。」
福臨只覺得渾身的血都湧上腦門,他想站起來給玄燁一巴掌,卻轟然倒地,腦袋砸在蒲團上,白玉的觀音像笑眯眯地看著他。
和尚的清規戒律是很嚴的,夜裡想著珠兒自己擼一下都不行,其他的小沙彌們還能覷空偷懶,福臨身邊一大堆監視的人,睡覺也不能放鬆。長此以往的精神壓力導致他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知情人回報到宮裡頭後,皇太后便撤去了大部分人,福臨把握住機會,跑到了烏雲珠的墳上。如今那兩個錯亂的女人都死了,這裡頭就是那個真的珠兒,福臨剛剛抽噎了兩下,就把守陵人給抓住了。
就這麼唯一一次的逃跑帶來意想不到的惡果,福臨染上了天花,整個發病過程有痛苦有悔恨,還有哀嚎和膿漿,最後是不可避免的死亡。
接著敖丙就在黃泉裡頭醒了過來。
敖丙自己也不得不承認,福臨的一生盡是辜負他人,辜負了血親、辜負了愛人甚至是辜負了他自己,比敖丙還要可悲……那麼一點點。
他嘩啦啦地翻閱生死簿,終於看到了董鄂氏烏雲珠的前世今生,很可惜他並不認識,萍水相逢卻有如斯深情,讓敖丙覺得十分可惜。按照記載,這個名為蕊仙的小仙,或許是個貌可傾城的美人兒也說不定。
其實他兩百年前睡過蕊仙,只他睡過的實在太多,自己已經忘了,因此轉世才有此一番牽扯,閻王自然不會告訴他,只怕他還要想著鴛夢重溫。
敖丙心不在焉地翻到下一頁,手卻一下子顫了起來。
博爾濟吉特氏·孟古青的來歷上,分明寫著西海廣順龍王敖閏第三女敖寸心,因敖丙之禍,華岳三娘之子沉香欲破潛龍陣,搶奪東海龍族守護億年的盤古開天闢地神斧,已與敖丙決裂歸家的敖寸心聽說後,立刻向廣順龍王表明自己同敖丙夫妻一體,堅決代替敖丙站位潛龍陣,使得東海潛龍陣沒有因為敖丙的死亡缺失一角。
然而沉香師承降龍羅漢,他打不過其他人,偏偏就是龍族剋星,敖寸心自爆龍珠企圖和沉香同歸於盡,敖丙的小弟敖春重傷,要不是東海小公主善財龍女搬來觀音做救兵,恐怕東海龍族已經盡沒。
即使付出如此慘烈的代價,沉香依然成功奪了開天斧揚長而去。海底億年山川將傾,敖聽心將自己化為龍柱,永生永世鎮在了海底。
這些事情的發生,都只在敖丙的黃泉一夢中過去了。
「寸心呢?」敖丙終於明白了為何福臨那一世裡自己會遇見敖寸心轉世的孟古青,因為敖寸心也死了,這多少是因為他之故。而這番經歷又何其相似,他們青梅竹馬長大,寸心嫁他卻不能忍受他的風流,終於決裂歸家,他不是不愛她,而是對她的愛並不足以戰勝本能,他喃喃又問了一遍:「寸心呢?她為什麼沒有和我一起在黃泉裡醒來?」
「其實這是月老的事情。」閻王做作地歎了口氣:「不過他老人家來一趟也不方便,地府陰寒恐風濕復發,我變代勞了。」
她示意敖丙伸手去背後的黃泉池子裡撈一撈。
敖丙撈了兩截紅繩子出來,他覺得眼熟,好一會兒才想起原是結婚的時候寸心給自己縛在手腕上,情淡之後不知扔在了哪裡,如今見這一股紅繩拆做了兩段,他不由心裡暗暗心驚。
現在細細看了,他才第一次發現紅線上有字,一段上寫著「寸心」,一段上寫著「付君」,本為「寸心付君」。
但到底被他辜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