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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綜影視)那些年那些禿驢》作者:童歸寧【完結+番外】

☆、大結局(四)

  敖丙捏著兩截細細紅繩呆若木雞,聲音在喉頭滾了兩滾,哪怕滾到了舌尖上,到底沒有問出來。

  閻王十分體貼地給他解惑:「月老看似做著這天上地下最最甜蜜的牽媒之事,其實最最無情的也是他,他有句話要我代為轉告,四海八荒滄海桑田再過億萬萬年,斷沒有紅線再系的道理。」

  難道自己想要斥責閻王太聰明嗎?敖丙頹然低下頭,高傲的自尊使得他面對旁人斬釘截鐵的拒絕無法做出任何請求。若是旁的什麼女人,他大可嬉皮笑臉地上前去打個哈哈,就算不成也可以就此丟在腦後。可是那是自己的妻子敖寸心,青梅竹馬長大的女子,他如今一句懇求都說不出來,恰恰是因為這些話往後會關在心裡億萬萬年,無人可傾訴。

  她不會回來了,這是她的決定。敖丙茫然四顧,而後突然明瞭自己現下應該做些什麼。

  他朝閻王拱拱手:「煩請將我送回東海。」

  東海如今的慘狀恐怕不下敖丙夫妻決裂之苦,閻王很懷疑敖丙是否能夠承受這種雙重打擊,但她能做的事情有限,同龍族交情也並不深厚,此事她不宜插手過多。鬼差得了上峰囑咐,祭出了黃泉引魂舟,頃刻便將敖丙送回了東海。

  敖丙的龍珠已被奪回,他吐納幾息恢復了氣力,沖著龍王敖廣跪下:「兒子不孝!」

  敖廣經了這一番鏖戰,四海之首的霸主頓時老態盡顯,原本兩根威風凜凜的珊瑚色龍角也耷拉了下來,顏色泛出白灰,仿佛精神氣一下子被抽空了。

  他扔了一個水晶球給敖丙:「老父如今也管不了這麼多了,你自己看罷。你母親帶著敖春隨觀音大士去療傷,敖春的傷勢想必不會致命,只是可憐了你妹妹同你媳婦……」

  說完,敖廣禁不住便老淚縱橫,因不想再次目睹那番慘烈爭鬥,留了敖廣一個人在破爛不堪的水晶宮中。往日海底龍宮的繁盛,轉眼蝦兵蟹將已做鳥獸散,寂靜得怕人。

  經歷過那番慘烈固然英勇,但要去回顧那番慘烈,則更需要極其堅強的意志力。敖丙輕輕托起那顆敖廣給他的水晶球,施了咒術之後,水晶球便把他帶回那時那刻的戰場。

  水晶宮塌了半邊,潛龍陣岌岌可危,敖廣領著妻子及另外四個子女,踏了一朵大浪,他心裡已經有了不詳的預感,見岸上一個小兒踏著敖廣的龍身,冷然地看著他們接近,知道碰上了硬點子。他是龍王,頗有些不足以為外人道的神通,就那麼一照面的功夫,他已經看出了沉香頭頂的紫微星芒。

  那可是帝星。

  敖廣的心一沉,他有所耳聞數萬年前曾經誕生過一個天生陽命的紫微星,偏偏那是個女孩。即便如此天庭也是日防夜防,還將那個女孩兒困在地府,做了閻羅,沖了她的紫微星命。而實打實的紫微星,終於還是誕生於天地之間了。

  而自己全家,很可能被紫微星拿來祭旗,東海龍族不過是他往後輝煌命運中不起眼的踏腳石。

  敖廣同妻子對視一眼,二人心意相通,不約而同從自己的神識裡分出一縷來,敖廣去了紫竹林找自己的小女兒山財童女求助觀音大士,龍後則飛赴西海向親家搬救兵,若是南北龍王能助一臂之力就更好了。

  沉香顯然看穿了龍王夫妻的求救之舉,曉得對方已經知道這是背水之戰,便拍拍衣服上的沙子站起來,把軟綿綿的敖丙龍身往面前一扔:「還請東海龍王行個方便,沉香欲借開天斧救母,是為孝道,還望成全。如若不借,沉香也絕不會空手而回,難免有些意氣之爭,到時候就不止我腳下這一條屍體了。」

  這是實打實的威脅,敖廣閉了閉眼,就算全家交待在這裡他也不能讓步,若是東海龍族貪生怕死,哪怕不死在沉香手上,天庭也會滅他全族。

  「借?呵呵。當年孫大聖借定海神針一事,想必你這小娃娃是聽過的,你可聽說他還過?」孫悟空躺了個槍,莫名打了個噴嚏,敖廣龍目一瞪,東海上空彙集了萬卷雲流,雲流中心的漩渦裡一顆閃亮的雷電球搖搖欲墜,只要沉香有異動就會勢如千鈞地砸下來:「這開天斧莫說劈山救母,就是斬天裂地也是使得的,老夫如何知道你是否包藏禍心要逆天而為。你若真有孝心,大可學那愚公移山,左右華岳三娘關了這許多年,也不愁再多關一刻。」

  敖廣這話分毫客氣沒有,雙方都知道沒有必要再交涉下去,敖聽心抽出追月雙股劍,悄悄兒擋在敖春前頭,又叮囑了幾句陣法的要點,幾人從浪頭上落到海面上凸起的礁石上,對陣雙方都嚴陣以待。只是空缺的一處尤其扎眼,沉香冷笑一聲,一動手就直奔潛龍陣的缺口。

  這幾乎是個必敗的結局,由於敖丙的缺陣,兩側的敖聽心和敖春就會承受巨大的壓力,加之沉香手上有捆龍索,龍族觸之即縛,幾乎沒有還手的能力,敖聽心眼睜睜看著敖春受縛之後化出原形,肚腹之處有隆起,是要被逼出龍珠的前兆,不說敖春命將不保,一旦再有龍珠離體,剩下的一半水晶宮也會整個崩塌,龍宮下就是海底億年冰川,冰川最深處就插著盤古所留開天神斧。

  敖聽心沒有絲毫猶豫,就要撲上去以命相護自己的弟弟,此時天上一朵雲飄來護住她,原是三嫂子敖寸心來助陣。她眼圈一下子就紅了,家裡已經難以支撐,寸心偏偏在這時候選擇回來,敖丙從前所作所為又怎麼對得起她?

  見一個陌生女子前來,沉香也愣了一下。

  「別發愣。」敖寸心亮出自己的精鋼雙鉤:「就算不是為了彌補敖丙的過失,這許多年來,我也把你們視為親生的兄弟姐妹,又怎能坐視不理。入了地府,也好多個人作伴,多份力求情你說是不是?」

  這樣爽利的女子嫁給那個沒有心的三哥,聽心也為她不值,要是真死了,聽心一定捏著寸心的鼻子灌一整碗孟婆湯,讓她徹底忘了敖丙這個人的存在。

  二人相視一笑,很有視死如歸之感。

  最終敖寸心自爆龍珠傷了沉香,迫他吐出了敖丙龍珠,然東海已無法力挽狂瀾,水晶宮化為廢墟,沉香將自己化作一道金芒,直射入金剛石一般澄澈堅硬的億年冰川,激起一股冰塵齏粉,敖廣沖天怒吼一聲已然來不及阻止,開天斧仿佛一直在等待出世之日,沉香的手方才接觸到,它就迫不及待脫開束縛,整個冰川驟然崩塌開來。

  「不好!」敖聽心尚未從寸心死去的悲傷中回復過來,地底下的震動已經讓她無法站穩,海底巨變會激起海嘯,屆時巨浪高達十幾尺,足以淹死陸上幾十萬人,算來算去依然還是東海龍族的失職,她沒有猶豫撲到敖廣腳下:「父親請恕女兒不孝,無法再長伴膝下。」

  敖聽心化出自己銀白色龍身,只聽一聲尖嘯龍吟,一根龍柱牢牢釘在了崩裂的冰川之上,止住了傾覆的頹勢,只剩下一片破敗的殘景。

  觀音大士連同善財童女趕到恰好見到這幕,童女立刻呼喊「姐姐」欲撲上前去,被敖廣牢牢按在了原地,為了幾十萬無辜性命,勢必要有人做出這樣的選擇,饒是大慈大悲觀世音也無解。佛祖尚且以身飼虎求得大道,敖聽心能夠捨身取義,不但是大功業,也保住了東海龍族免受天庭責難。

  「既能開天闢地,自然能毀天滅地。」觀音拿淨瓶口對準沉香:「你若一心只想救母,貧僧自可放你走;你若克制不住心中惡念,只會闖下滔天大禍,就算枉做殺孽,貧僧事後願脫下寶冠瓔珞為你超度。」

  他來搶東西是他的不對,但為什麼人人都覺得他會做壞事?

  沉香也受了重傷,開天斧在手讓他整個人恨不得肋生雙翼飛起來,他抹了抹嘴邊血跡:「我只想救出我的母親,就算傷及無辜也在所不惜,我不覺得自己有錯。」

  「好!」觀音收勢合掌,柳枝滴下一顆露珠來:「你去吧!」

  敖廣縱有不平也不好再說什麼,沉香這樣的紫微命,菩薩這般處理必有天道註定的深意,好在觀音給了他交代:「貧僧會上告天庭,務求東海龍族不受降罪,至於紫微星君最後如何選擇,且不是我等能夠揣測的事情。」

  只希望紫微星君別一心想做紫微帝君才好,否則多少龍頭也不夠玉帝砍的,敖廣覺得頭上懸了把利劍,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掉下來。

  敖丙看完始末,經歷了目睹妻子弟妹非死即傷的撕心裂肺,最後只好嘲諷一笑。他喪在紫微星君手上,就算被抽筋扒皮搶龍珠也無處伸冤,只因命沒有人家好,後臺也沒有人家大,縱使他是呼風喚雨的龍太子,勢力範圍就在東海這塊旮旯裡。

  天庭給東海定了個不輕不重的失職之罪,要受九道天雷懲罰,敖丙不聲不響自己去了,父母年邁,唯一的弟弟敖春還重傷未愈,妹妹和媳婦都死了,他也就剩下這點用處。

  敖丙像條死魚一樣被按著刮了背上的龍鱗,南天門守將用萬斤的鎖鏈將他綁在行刑柱上,時辰到來,天雷劈在身上毫釐不差,九道天雷不緊不慢,每次敖丙剛剛緩過來,就又要魂飛魄散疼死過去。既不會真的把他打死了,也不會讓他有喘息的機會。

  事畢他被扔下臺階,一個姿容俏麗的仙女飄然而來帶著王母的懿旨,沖著一眾人甜笑:「娘娘吩咐小仙一定要拿一樣東西回去覆命。」

  一邊笑著一邊迅疾出手,如閃電般觸到半死的敖丙身上,將他身上的那片最要緊的逆鱗揭了下來。敖丙疼得沒有力氣叫喊,噴出一大口鮮血,濺濕了南天門的漢白玉階。

  見王母下手如此狠毒,周圍行刑的人也莫不噤若寒蟬。敖丙到底保下一條命來,但他被揭去逆鱗,活下去的每一天都會背負劇痛,最後不是被逼瘋就是忍受不了日復一日的痛苦自殺。

  敖丙原來打算做的事情,如今更有理由這麼做了。

  敖聽心化身的龍柱靜靜矗立在水晶宮的地下,守護著幾乎傾覆的冰川,敖丙活著沒了趣味,如今疼得連活下去都很難辦到,不如拿自己替了妹妹。

  他慢慢走到龍柱最底下,意外見到一個人,聽心活著的時候這個人百般木訥幾乎氣煞眾人,如今他臉上的溫柔追憶、手指輕輕撫著龍柱上的花紋的溫柔,讓人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敖丙推己及人想到自己失去的已不可追,不由升起同病相憐之感。

  他嘴上依然沒好氣道:「魔睺羅伽,你來這裡幹嘛?!」

  大蟒神早知道敖丙要來,聽心對他意義重大,敖丙對他來說卻沒有絲毫意義,他念了句「阿彌陀佛」,一點沒有可惜或者不忍:「我來助你一臂之力。」


☆、大結局(五)

  山谷曠野,多有迦陵頻伽,出妙聲音,若天神若人,緊那羅無能及者。迦陵頻伽,此雲美音鳥,或雲妙音鳥,此鳥本出雪山,在殼中即能鳴,其音和雅,聽者無厭。

  龍三覺得自己恍惚睡在一片雲上,耳邊動聽之聲極為醉人,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睛,探出手去摸,摸到一顆圓滾滾、熱乎乎的蛋來,蛋裡傳來清脆歌聲。龍三在夢裡「咯咯」笑起來,整個人蜷縮成一團,把那會唱歌的蛋抱在懷裡,臉上帶著甜笑又睡了過去。

  她不知道,在旁人眼裡,她現在就是一根指頭那麼粗的蛇一樣的小龍,枕著一顆胖乎乎的蛋在睡覺。那蛋也是有趣,像個不倒翁似的左搖右擺,見吵不醒龍三,歌聲漸漸綿軟下去,變作搖籃曲一般,讓人心都聽化了。

  「所以你把我的蛋拿走,就是為了泡妞?」一身白衣的美貌婦人不屑地問杵在一邊的魔睺羅伽,瞧他還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眼神卻瞬也不瞬地盯著結界裡的一龍一蛋,心裡暗罵一句「呆頭鵝」,這二人早年的婚約鬧得滿城風雨,神鳥界自然也不會錯過八卦,那婦人便道:「也不能讓你白拿我的蛋嘛!」

  魔睺羅伽不解泡妞是神馬意思,但他觀下界凡人談戀愛,總是送個大抱熊或者音樂盒之類,這個會唱歌的鳥蛋豈不是兩全其美嗎?至於報酬之類,堂堂大蟒神必不會賴帳的,他爽快道:「你說。」

  說起來,九鳳和妙音都是鳥,有點不遠不近的親戚關係。但凡女人嘛,年輕時候比美貌,結婚以後比老公,最後比孩子,妙音鳥除了容貌一項,老公和孩子完勝九鳳。就算是容貌,妙音也是清麗一掛的,何況容顏終會有老去的一天,她一嗓子妙音卻是可依仗一生的法寶。雖則嫁了個普普通通的同族,然而妙音鳥裡萬中無一的迦陵頻伽,卻投生在她的肚子裡。

  反觀九鳳嫁了個蜈蚣精,被其拋棄不說,兒子九頭蟲還死在孫悟空手上,同九鳳比了一輩子的妙音做夢都要笑醒。

  妙音笑起來,聲音清脆仿佛溪水淙淙,冷淡如魔睺羅伽都無法對其生出惡感來,妙音曉得自己長處所在,拿聲音鋪墊了一把,見魔睺羅伽神色放緩,這才得寸進尺道:「不然等迦陵頻伽破殼,你就收其做了徒弟罷!」

  魔睺羅伽也不是非拒絕不可,只微微皺起眉:「我是地龍之身悟道,迦陵頻伽是神鳥,並不屬同類……」

  「啊呀呀,什麼不是同類嘛,」妙音老早想好一肚子藉口了:「大家都是蛋生的嘛,一家人一家人。」

  好像並沒有什麼不對,魔睺羅伽竟無言以對,又想到自己的打算,人說師徒之情如父如子,見龍三牢牢團著那只蛋,心裡瞬間軟和下來,同意了妙音的請求。

  妙音歡天喜地去了,心裡感概縱是大蟒神終究也有逃不開的心中牽念,但這樣多了些人情味,又何嘗不是一件好事呢?往後大蟒神和龍三公主有了孩子,同自己的孩子情似同胞,好處真是一言難盡。

  敖聽心這一睡,足足睡了千八百年,本只有手指頭粗細,後頭終於恢復成腳脖子大小的尺寸,她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自然而然地化出人形來,但她此刻全靠魔睺羅伽創造的結界生存,並不是長久之計,這化形也就只化了一半,人身龍尾的,她環住自己不著寸縷的上身,盯著團起來的龍尾巴尖發呆。

  那只蛋沉默地滾到了一邊,歌聲漸漸有些哀傷。

  「你醒了?」魔睺羅伽沉默地看護著敖聽心許久,她一有動靜他就知道了。

  「我怎麼在這裡……」敖聽心是何等聰明的女孩,立刻就想通了。想必是三哥替了自己,只有魔睺羅伽有這個能力幫他把自己替了出來,而自己的龍珠整顆都破碎掉了,如今她還能人不人龍不龍地活下來,魔睺羅伽功不可沒,父親母親自然也是默認的。

  不是說好從此兩不相欠形同陌路嗎?

  到底是自己三哥,敖聽心心疼他一無所有,最後把自己替出來億萬萬年去做那根龍柱。又羞愧於自己的慘狀,把自己越團越小,只覺得在魔睺羅伽面前這副樣子實在丟臉。而後遲鈍地意識到自己竟還在意他的看法、他的感受,越發覺得自己無可救藥。

  魔睺羅伽哪裡知道敖聽心那麼複雜的心理活動,想了半天只好安慰一句:「敖丙他並無不願,以我之能看到億萬年後,敖寸心也不會回到他身邊,他替你做龍柱,也是求仁得仁,東海龍族的大義,觀音大士也銘感在心,才同意我做了這些事情。」

  想給敖聽心抹抹眼淚,偏偏他的手都不知道放哪裡。

  那個蛋無語地看著彆扭的二人,心想打自己出生,三五不時就會聽著全天界最八卦的族群神鳥族嘰嘰喳喳天庭的八卦,而龍三公主和魔睺羅伽的糾葛,絕對排得上歷年的TOP10榜單。如今自己經過萬年就要破殼了,這兩人竟還連好好的話都說不上,真是急死蛋了。

  一急,蛋殼上就裂了一條縫。

  魔睺羅伽一心要幫敖聽心恢復成原來的模樣,永遠待在隔離外界的結界裡不是辦法,以龍三公主的性子也是待不住的:「你先別哭,做正事要緊,這麼久我等你醒來,就是為了給你一顆新的龍珠。」

  自己長那麼大,還沒聽說過龍珠在經歷碎裂後可以失而復得的,敖聽心都震驚地忘記哭了。

  「只要你懷上身孕,孩子體內的龍珠就足以支撐母體,孕育過程最長可達千年,這段時間你就可以離開結界,想去哪裡去哪裡。」他顯然沒有意識到自己直接跳開了拉拉小手、親親小嘴的過程,腦子裡只有「救人要緊」:「至於千年之後會怎麼樣,總會有別的辦法。」

  或者再生第二個孩子?

  敖聽心漲紅了臉尖叫:「那也不用你來!我可以換個人!」

  魔睺羅伽本能感到不悅,不容拒絕道:「要以未成形的龍珠支撐母子二人,做父親的必須十分強力,眼下我是獨一無二的人選。」

  大蟒神你臉呢?要臉嗎?迦陵頻伽覺得自己不止蛋疼,蛋都要碎了。

  當日妙音離去的時候,魔睺羅伽突然問道:「這蛋裡的迦陵頻伽是男是女?」

  妙音雖不解還是回答:「是個男孩。」

  聲音如斯甜美竟然是個男的,魔睺羅伽是不開心的。然而迦陵頻伽的歌聲可以安慰沉睡的龍三,他又答允收這神鳥為徒,若他和龍三有了孩子,迦陵頻伽更可以是孩子青梅竹馬的玩伴。而且迦陵頻伽還有一個作用,假使龍三醒來拒絕他的提議,可以幫著他說服龍三。

  至於說服的方法……

  蛋突然感覺到了大蟒神飽含深意的目光,嚇得一個激靈,魔睺羅伽原身是地龍,最喜歡吃蛋的。

  他連忙從曲目裡又找了一首求愛的歌來唱。

  由迦陵頻伽演繹的情歌效果非同小可,因此萬中選一的最優秀的妙音鳥通常會隨侍玉帝,娛樂日常之餘,但凡主上看上了某位姿容出眾的仙女兒,且仙女兒如果不很願意,這時候妙音鳥就會充當幫兇。

  龍三直覺不對,這蛋裡的歌聲陪伴了她這麼久,對她的影響幾乎深入骨髓。此刻迦陵頻伽的歌聲仿佛帶著羽毛拂過,拂過她發梢末端、指尖末端、脖子耳後、胸口龍尾,唱得她整個人都顫抖起來。別說她原本就無力逃出結界,如今看著面前的大蟒神解了袈裟,腰以下化出粗黑的蛇尾來,她驚懼之下卻也無法避開分毫。

  眼睜睜的,那粗壯有力的紫黑色蛇尾就纏住了龍三才化形的銀白色的龍尾,龍尾纖細荏弱,被團團卷住如扭麻花一樣沒法和蛇尾分開。就算是龍三身體無礙,單以修為來說,她也是無論如何掙不開的,且情到深處,嘴上說著要了斷,心裡卻是不舍。

  所以只好說一刀兩斷,避而不見,其實是怕見到了就沒法控制自己。

  然而龍柱易人,又布了這個結界養活她,即便是魔睺羅伽也要費上許多氣力,敖聽心有一絲絲感動,可還是不甘心。

  她哭著抗拒,上身拼命往外挪動:「別碰我,你和萬聖龍女……你和她……」

  這點掙扎根本不堪一擊,魔睺羅伽輕易地把她卷了回來,二人扭做一團,迦陵頻伽在蛋殼裡偷看,又怕大蟒神吞了自己,只好一邊唱歌一邊躲在一顆石頭後面。大蟒神雖然一直不說話,可是動作可溫柔了,那看著嚇人的巨大蛇尾把敖聽心托了起來,並不急於行事,只是一個勁地安撫討好。

  良久他親在敖聽心臉上:「萬聖龍女迷惑了我的眼睛,卻迷惑不了我的心志,我多年修行也不是假的,當年我倆在凡間,就連你也沒有成功,莫非你以為自己不及她。」

  敖聽心才不服氣:「我明明差一點,就差那麼一點就成功了,雖然我沒有得益,法海還是丟了陽氣的。」

  「你若是現在想要,要多少都是使得的。」魔睺羅伽松了口氣,總算是不哭了,於是又回答了她最初的問題:「萬聖龍女連我的袈裟都沒有碰到過,當時我以為我是喜歡她,但她根本近不了我的身,我始終在抗拒她。心中無人我都未必會就範,何況心裡早有人。」

  終於聽到解釋,縱然晚了很久很久,敖聽心豁然開朗,尾巴竟然隨著歌聲抖動了起來。

  這是允許的信號,何況魔睺羅伽把自己同她緊緊纏在一起,感受得更加明顯,若他捫心自問,他並不敢說這麼做就全是為了拯救敖聽心被摧折的命運。如果沒有東海這件事,縱使他跟敖聽心還要再花上億萬萬年,他終也要和她一起,這就是他和敖丙最不同之處。

  敖聽心發出一聲清甜而綿長的吟哦,迦陵頻伽聽得牙酸,又有所醒悟。妙音鳥一族未破殼,沒有經歷過人世情感,歌聲雖匠心獨具但也是匠氣十足,技巧有餘而感情貧乏。真正美妙的歌聲講究一個渾然天成、水到渠成,他的情歌雖然令人動情,然想必敖聽心那聲吟哦才最令魔睺羅伽心動,世間再沒有別他比得上。

  想通此節,迦陵頻伽破殼而生。

  然而作為八部天龍之一大蟒神的首徒,一出殼就碰上師父師娘耍流氓要怎麼辦才好呢?

  神鳥也會長針眼的啦。

  沉香奪了開天斧,一日乘風疾行三千餘裡,他心裡渴望見到自己的親生母親,但除了那分渴望悸動,心裡卻沒有絲毫的高興。東海龍族不無辜嗎?當然無辜,然而紫微星君也有天性,想要見到自己的生身母親一面。

  只要見上一面,要他付出怎樣的代價都行。

  二郎真君怎會眼睜睜任他不知天高地厚劈開華山,三山五嶽乃是天柱,斷了一根那還了得。于公於私,這事兒都得由他兜著。

  他細細打量沉香,發現他眉目間同三聖母相像之處並不多,人說外甥肖舅,就算面貌仿佛他也不會手下留情,不要說沉香長得像那個人渣多些。蜈蚣精騙了這麼多女人,歸根結底還是因為當年大白金星醉酒誤事,而蜈蚣精得了九鳳青睞躋身仙班,近水樓臺得到了預言。太白金星這個大嘴巴在瑤池宴上喝多了,告訴蜈蚣精他身系天命,這天下會有個出身不尋常的女人為他生下紫微帝君的孩子來。

  如果孩子是紫微帝君,自己豈不是太上皇?野心勃勃如蜈蚣精,哪裡能夠忍受這樣的誘惑。在這樣的預言面前,尊貴如九鳳都不夠看,蜈蚣精便毅然拋棄九鳳,去尋找可以為他生下天命之子的女人。

  數千年,他得到了一個紫微命的孩子,卻是個女孩子。就是這樣,天庭也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把那個孩子弄到了手。

  又再幾千年,終於被他生下了沉香,而上當受騙的女人,偏偏是他二郎真君的親妹子,二郎神恨不得掐死華岳三娘這個蠢女人。

  連帶弄死沉香,再連根拔除蜈蚣精砍成千八百段。

  他心裡恨意滾滾,對著越走越近的沉香扯開一個陰險的笑容,手裡已經捏住了方天畫戟:「喲!是大外甥啊!叫聲舅舅聽聽!」


☆、大結局(六)

  沉香此前從未見過二郎神,然而臉色好歹是看得懂的,即便面前的武士真是他的血脈親人,恐怕也是來者不善的。

  生來就未見過父母,全憑想要見三聖母一面的信念走到今天這步,甚至不惜連累無辜,到頭來你發現擋在面前的敵人亦是自己的親人,沉香心裡莫名苦澀,苦澀過後又前所未有地冷硬起來。

  二郎神同人對陣經驗良多,哪裡看不出沉香臉上變化,曉得甥舅之間難免惡戰。方天畫戟乃是四海八荒排得上號的頂尖神兵,然而二郎神也不敢就昧著良心說自己能承受得住開天斧三擊。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二郎神今天並沒有打算活著回去。

  若傷於開天斧之下,他自躲去清靜之地恢復個千八百年;若不幸喪命,只要元神不滅,萬兒八千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心中唯一捨不得的,竟是那只小妖精。

  只怕自己傷了死了,小妖精還要額手稱慶。

  二郎神手裡緊了緊方天畫戟,生死交關之際忙忙排開雜念,牢牢占住了通向華山腹地的唯一必經之路:「華岳三娘私通凡人,鎮于華山下受罰,上秉玉帝下告凡間,乃是罪有應得。犯錯不罰如何震懾天下,沉香,你若等得,總有母子相見的一天;若是……」

  沉香乾脆地打斷了二郎神的話:「等不得。」

  「好你個小畜生。」二郎神冷笑:「且試試舅舅的手段!」

  竟就直接使出了殺招,方天畫戟破空而出,把華山之上厚厚的雲霧撕出一條敞亮的口子,太陽從山頂乍現,一下模糊了沉香視線。他失了先機,只好本能地提起手將神斧護在胸前,神兵交接之時的巨大衝擊崩裂了二人腳下山石。煙塵散去之後,二郎神站在原地面色冷凝,而沉香則後退一大步,拿手揩了揩嘴角血跡。

  二郎神先發制人占了這麼大便宜,只讓沉香後退了一步,二人實力高下立現,二郎神戰前預感不幸成真,拿方天畫戟對抗開天神斧,果然還是勉強。

  對方也顯然意識到這點,沉香抱著斧子朝二郎神拱拱手:「外甥這便來好好地領教一下家法。」

  這是個要認真動手的意思。

  二郎神心跳快了幾拍,沉默地運起罡氣護體,明知道根本沒用,就算拼著萬分之一的可能,保住自己不至於形神俱滅也好。開天斧似乎感受到沉香決心,從鋒刃處綻出紅光來,當年盤古便是拿它劈開一片混沌,絕非二郎神這樣的血肉之軀可以抵擋。

  「讓開。」沉香似乎也意識到了懸殊的實力對比,他開始緊張,面前這人畢竟同他有血緣。

  二郎神竟還冷笑出來:「小畜生果真手軟了?」

  明知對方是在激怒自己,沉香仍不可避免地憤怒了,二郎神一口一個小畜生,忘了自己身上同他也有一樣的血嗎?他怒吼一聲,拼盡全力擲出了神斧。

  二郎神也拼盡全力去接了,結果卻是整個人被砸進華山崖壁的石坑裡,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爆響。沉香皺著眉往坑裡看,發現二郎神掙扎著靠在坑底的石壁上,怎樣也沒有倒下。方天畫戟折成了幾段兒落在地上,那一身讓天上仙女津津樂道的銀甲也已經殘破,襤褸地掛在二郎神身上,且不說他身上掛的彩,二郎神那慣常緊閉的天眼也被震出了血。

  顯見的傷得不輕。

  沉香不想趕盡殺絕,便扔下他不理,就要踏入上山的路,好劈開華山主峰救母,不想二郎神還能拖著條斷腿擋住他的去路,臉上還是那種陰險至極的微笑,仿佛傷口並不疼痛:「小畜生,要上山可以,先殺了我。」

  哮天犬聞風前來護主,擋在二郎神面前寸步不離。此刻沉香只要抬手,二郎神必定連狗帶人都要重新去投胎。華岳三娘在陰暗的山洞裡感到一陣心悸,她上一回有這種感覺還是沉香出生的時候,母親的天性使她確定自己的兒子一定是來了。

  她撲到唯一的石縫上,淒厲地喊了一聲:「沉香!」

  先時沉香對二郎神痛下殺手還要些猶豫,如今他清清楚楚聽到來自生身母親的呼喚,再也等不得了,他要剷除一切阻擋,哪怕那人是母親的親兄,自己的親舅!然而試問有幾個兄長會把同胞妹妹淩虐于山下,又同外甥兵戎相向。

  二郎神根本不是個好東西。

  沉香終於提氣,舉起斧頭劈過去,他抱著莫大的勇氣和決心,不說二郎神和哮天犬,這一擊就連華山就要山崩地陷,二郎神閉上了雙眼,而天眼更是從頭到尾沒有睜開過,只汩汩地流著觸目驚心的血痕。

  「住手!」一道金光襲來,沉香被刺得閉上眼睛,開天斧砸在一面青銅盾牌上,被迫飛回沉香手上,沉香這才看清面前是個眉清目秀的女孩,似乎比他年長數歲,女裝分毫不礙她的英氣勃發,她拿著那面泛金的青銅盾牌,皺著眉斥責沉香:「刑天盾在此,開天斧不得造次,東海龍族已遭你連累領了天罰,你還要傷二郎真君性命?!」

  這是沉香內心最陰鬱之處,冷不防被揭破,頓時有些無措。

  那女孩卻不耐煩理他,回身把二郎神抱在懷裡,把太上老君私下偷偷塞的丹藥一股腦兒全喂進二郎神的嘴裡,當初她被禁於地府,老頭兒可捨不得她,把看家的寶貝都送給她了。二郎神一氣吃那麼多大補的丹藥,感覺丹田一把火燒得正旺,眼見著要補大發了。

  連忙捂住下腹,避開了頭:「不能吃了,再吃要出醜了。」

  閻王被他一嚇,臉一紅猛地放開了他,二郎神的頭被砸在石塊上,砸得眼冒金星,閻王不甘心同他道歉又有些下不了臺,只好埋怨他:「甥舅之間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偏要一口一個『小畜生』,打量你外甥還不夠生氣?你這張嘴,怕是存心找死。」

  這人出了名的小心眼,嘴上沒好話,沒想到生死關頭都秉性不改,把閻王又氣又急。

  二郎神扶著後腦勺:「我向來如此,你頭天知道?」

  閻王也來了氣,看了一眼沉香,解了他的疑惑:「我同沉香共父,敢情也要叫您一聲舅舅,再選個黃道吉日給您磕頭端茶,認了華岳三娘做便宜娘,到時候舅舅愛怎樣怎樣,小輩可不敢管長輩的事情。」

  這可把二郎神急得跳起來:「誰他娘要你這個外甥女兒?!」

  閻王不理他,回頭問沉香:「你都聽懂了罷?」

  「你是我阿姐?」沉香知道自己母族的情況,卻是不知道父親是誰,更不知道自己會有同父的姐姐,再看她同二郎神之間的眉眼官司,似乎與自己並不同母,這情況複雜超乎沉香想像之外:「我爹呢?」

  「爹?」閻王摸摸下巴:「他恐怕成天在找能讓他做太上皇的女人生孩子,而像我們這樣的同父的孩子,恐怕有上百個。沉香,你不必覺得孤單,因為我們都一樣,當然也不用希冀那個父親。若沒有紫微星君的命,我們都是路邊的野草。」

  閻王說話的表情,讓二郎神有一種想把她抱在懷裡的衝動,然而他腿斷了,只好作罷。何況他要是當著旁人的面摟人,閻王顯見就會炸毛。

  他還未動,一條大蜈蚣卻遊過他腳邊,放出一股血紅色的毒氣來,要不是剛剛吃了一把大補丹,虛弱的二郎神就要被毒死了。毒煙消散後,正中站著一個長身玉立的男子,穿著雨過天青色的書生袍,膚色雪白、眉眼雅致,因五官沒有特別出彩之處,就連閻王都不敢輕易確認他是蜈蚣精。

  不想那男子突然沖著眾人一笑,這一笑仿佛空山新雨而又雨後初霽,有一種變幻到極致的美感,平平的五官頓時流光婉轉、皎若天人。閻王屏住了呼吸,這哪裡是什麼蜈蚣精,簡直是一隻快得道升仙的男狐狸精啊,莫說自己都不知道在哪兒的生母,就算是此刻還被關押的華岳三娘,見到這粲然一笑,恐怕也要把自己先前所吃的苦拋在腦後。

  有這樣的本錢,難怪會一聽到那個預言就坐不住了,找女人生孩子就可以做太上皇這等好事,簡直就是為蜈蚣精這樣的靠臉吃飯的妖精專門打造的。

  作為生父,他輕蔑地看著閻王像在看草芥:「不過是個賠錢貨。」而後笑意滿盈地又沖沉香招手:「一樣是紫微星命,自然是男孩金貴。來!到爹身邊來,玉帝老兒霸著那位子太久,是該換人做了。爹爹手把手帶你,你我父子倆坐擁江山,做四海八荒第一的得意人。」

  閻王對「賠錢貨」並沒什麼反應,拿手指尖慢慢撫摸著刑天盾光滑的表面,刑天盾是巨人與黃帝對戰的法器,依然遠不及開天斧,要是沉香鐵了心拿開天斧作惡,開天斧選了紫微星做主人,此番大戰怕是不能善了。

  怕是預言成真也不一定。

  她伸手拽起二郎神:「大不了一起死。」

  雖然天庭對她並不非常友善,然而那是她被養大的地方,哪怕是為了太上老君那一把丹藥,她也要護著那個老頭子,甚至於那個刻薄的王母,也畢竟找了麒麟奶把她養大。

  二郎神沖她陰測測一笑:「這情話我喜歡聽。」

  沉香沉默地跟著蜈蚣精上了南天門,蜈蚣精滿腦子都充斥著沉香所向無敵、父子二人登上淩霄殿那個寶座的情景,這沉香還是個愣小子,妥妥就是他手裡的傀儡。他甚至開始細細數起至今還沒有搞到手的美貌仙女,以及被拋棄的生子了的女人們,究竟哪幾個值得他接來繼續寵倖。

  那種急色一下子抹殺了他出色的形貌帶來的虛假的光風霽月。

  沉香一陣厭惡,低聲問道:「我娘呢?」

  「理她作甚?」蜈蚣精簡直得意忘形:「嘿嘿嘿,待我坐了太上皇,只當華山是個別宮,百八十年的也可以寵倖一下華岳三娘。若是接來,只怕天上擠得沒地方住。」

  沉香捏著斧子的手青筋都冒了出來,然他隱忍不發。

  消失了幾千年的蜈蚣精,靠著自己一條光棍,竟就完成了謀逆大業,從頭到尾只是出了個傑寶而已,古今中外造反如此輕鬆的,唯他一個。

  天兵天將看到沉香手裡的開天斧,四下裡莫不忌憚,根本無人敢於上前阻攔,就連淩霄殿萬年列位末席的孫悟空,看到沉香手上的傢伙時候都怔楞了下,而後一臉肉疼地看著自己的金箍棒。

  竟然比不上啊比不上,要是對上,俺老孫可捨不得這根傍身至今的棒子啊。二郎神那是多傻,竟然毀了方天畫戟?!

  蜈蚣精見一路暢通無阻,更是張狂得沒邊兒,指著寶座上的玉帝:「下來下來!識相地趕緊禪位,太上皇我還可以賞你個真君做做,嘿嘿嘿!」

  玉帝一臉鐵青,然而莫可奈何,天命的紫微星君,連開天斧都到手了,必定就是紫微帝君了。要是硬拼,連武力值排行天界前三的二郎神都無還手之力,還能指望誰來保護自己。

  就算是玉帝,也並不會執意違逆天命,何況保命要緊。留得青山在,還可以上西天找佛祖庇護。

  他長長地歎了口氣,捨不得這坐了萬年的寶座。

  倒是那最開始闖禍的太白金星,見到沉香還當自己老眼昏花了,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指著沉香道:「他……他……明明……」

  沉香覺得自己積蓄的感情就像是一個鼓脹的氣球,只需要再稍稍吹口氣,就會有爆炸般的快活。而這快活就維繫在蜈蚣精身上,他半點不關心自己的母親,說那個剛剛見面的姐姐是個賠錢貨,他還有許多的女人和孩子,就像路邊的野草一樣都被他忘記了。

  除了生辰時刻有紫微的印記,他也根本沒有正眼看過沉香。

  沉香笑起來,大大方方地稟告玉帝:「見過君上,小人名叫沉香,生母華岳三娘,生父便是眼前這位蜈蚣精。」面對玉帝的訝異,他頓了頓終於酣暢淋漓道:「小人從小浪跡江湖,行止多有乖張,還請勿怪。如今尋得雙親,也不必再遮遮掩掩,還請君上為我恢復正身。」

  他沖著蜈蚣精道:「女兒見過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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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惡男(上)

  孫悟空腋下夾著兩顆大蟠桃從園子裡溜出來的時候,遇到了一隻懶洋洋的在假山石上曬太陽的貓兒。

  貓兒全身黑漆漆的,毛髮卻油亮順長,一雙眼睛陰測測,額前一道醒目金斑,原來是只玳瑁,孫悟空撓撓頭發覺得這貓長相莫名眼熟,然而絞盡腦汁他也沒想起自己認識過哪個貓妖。

  於是孫悟空反而警醒起來,想起西天取經的路上,幾次三番打著的妖怪都是天上這些真君老君的寵物下去玩鬧,他辛辛苦苦打了個把妖精,最後菩薩來打聲招呼就給領回去了。後頭取經回來做了鬥戰勝佛這許多年,位列淩霄殿仙班多少也長了些圓滑,雖則偶爾手癢偷幾個桃子,孫悟空卻曉得這天庭裡再不起眼的物事,說不定背後都有大靠山。

  若是這玳瑁貓兒是哪個菩薩的仙寵,把今日的事情捅漏出去,自己偷蟠桃的事情少不得要被人笑話,說不定還被同僚在殿上擠兌。

  他便嘻嘻笑著擠上去,擠眉弄眼拿著個碩大的蟠桃逗貓:「來一個唄!」

  貓兒嫌棄地看著他那個從咯吱窩裡掏出的桃子,仿佛聞到了腋臭猴騷,冷冷地「喵」了一聲,跳下假山石揚著尾巴一路小碎步跑了。

  孫悟空也沒去追,很不爽地「切」了聲。

  玳瑁一路跑到南天門,哮天犬「呼哧呼哧」拖著涎水追上來,南天門的守將閑著無聊還當可以看一場貓狗大戰,要知道有二郎真君這樣一個錙銖必較的主子,哮天犬自然是天庭有名的惡犬。就是遇著七仙女,也曾追著咬過。未想哮天犬一臉諂媚地湊上前去想給玳瑁貓兒舔舔背上的毛,貓兒照舊一臉嫌棄看著哮天犬一嘴的哈喇子,那鄙夷的眼神人人都看分明了,哮天犬的心靈受到莫大的傷害,夾著尾巴躲得遠遠。

  貓兒「喵」一聲,縱身一跳揚長而去。

  羅帳裡閻王一身輕便衣裙睡得正香,她素來陰森刻板,鮮有在外人面前放鬆的時刻。閻羅殿裡官服是正紅避煞氣之用,平日雖襯得她眉目濃豔,亦有剛烈不可親近之感。此時她正在寢房裡小憩,身上只有一襲細葛的寬鬆睡衣,紗料的撒腳褲寬敞舒服,不自覺就眯起眼睛打盹。

  玳瑁輕而易舉入了閻王的寢房,躡手躡腳地並沒有驚醒床榻上的人,「蹭」地一下輕巧跳上床榻,小小的頭拱了拱閻王的下巴,見對方毫無反應,晶燦燦的眸子骨碌碌一轉,纖小靈活的身體趁著撒腳褲大敞的口兒鑽了進去。閻王睡夢裡毫不設防,況且貓兒是討她歡心來的,因此只覺得入骨的酥麻和細癢像波浪一般不停地打在身上,手指不自覺緊緊捏著薄被,臉上紅暈乍現,良久「啊」了一聲陡然驚醒。

  她面紅耳赤地把手伸進褲子裡,抓出了那個罪魁禍首。

  偏生罪魁禍首一雙綠色大眼無辜地看著她,然後把個貓頭拱到她胸前,大喇喇地繼續享受著軟玉溫香。

  閻王怒極,揪著貓脖子把它拎起來,吼道:「楊戩,你裝什麼裝?!」

  「你知道了?」既然被識破了,楊戩也不含糊,立馬恢復了真身,這下閻王哪裡還抓得住這昂藏男兒,不但沒了反抗能力,還被人撕了葛布褲子入港。楊戩先前作弄得好,輕輕鬆松便馳騁起來,整番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就是花叢老手也要拍案叫絕。

  閻王還想再掙紮,被楊戩一隻手便制住了雙手壓在頭頂,大勢已去之後,漸漸無力自保,只好似一葉小舟被拱上浪尖兒,隨波逐流。

  顛著顛著,船整個兒翻了。

  事畢楊戩瞥到閻王睡前在翻閱的《南山經》,對於閻王怎麼猜出自己真身的心裡頓時有了底。

  《南山經》上記載有亶爰之山 ,多水無草木,其間有獸焉,其狀如狸而有髦,其名曰類,自為牝牡,食者不妒。意思是說這山上水流眾多,但不生長草木,不可攀登。山上有種奇特的野獸,形體像野貓,頭生長髮,名叫類。這種野獸,一身具有雄、雌兩體,人們若吃了這種野獸的血肉,就不會產生妒忌之心。

  蜈蚣精其實本來已經成功了,然而他並不知道二郎真君和華岳三娘這對兄妹真身乃是狸族,而沉香更是萬裡無一的類狸。說他是男人沒錯,是他是女人也對。所以說觀音大士慣能參透人心,沉香終歸是個好孩子,在大義抉擇的關頭,他選擇了做女人。

  想起沉香氣死爹的行為,楊戩簡直要暢快地大笑三聲。蜈蚣精最後被天雷劈得元神俱滅,殘體被投入下界世世輪回都是兔兒爺,誰讓他憑個傑寶就異想天開染指淩霄寶座,順帶還侮辱了那麼多女人呢?

  如今天庭風平浪靜,各路神仙各歸各位,除了幾個看不開的女人還在為蜈蚣精默默垂淚(其中包括華岳三娘),再沒有什麼心塞事情,他二郎真君自然有空日日來找自己家裡這個小妖精的麻煩。

  此時閻王渾身大汗淋漓,懶洋洋地把被子扯到腰上,對楊戩持續不停的動手動腳早已懶得理會,楊戩平日束在銀冠裡的長髮披散下來,在他遒勁的身軀上彎彎繞繞,也不拿衣服被子遮掩遮掩,就為了刻意地賣弄他的腱子肉,兼且有一搭沒一搭地引閻王和自己說話:「沉香去哪兒了?」

  「歷練去了。」想到沉香來敲自己這個姐姐的門,原來是想輪回投胎玩,閻王無可無不可,但要一個理由。

  沉香說什麼來著,她說她想感受一下父愛。每天被玉帝特批可以和三娘子見面半個時辰,使得沉香越來越渴望體驗各式各樣的感情。

  閻王「嘖」地翻了個白眼,二郎神只當她對自己的表現不滿,又狠狠地如此這般狂妄一場。

  此時此刻人間界。

  桐城裡最熱鬧的去處就是鎮上的待月樓,老闆娘金銀花半老徐娘左右逢源,幕後鄭老闆財大氣粗一言九鼎,本就是鎮上最掙錢的營生,天天高朋滿座。如今待月樓又來了對如花似玉的姐妹花,一首《對花》唱得口齒伶俐、嬌俏活潑,不管是真聽曲的也好,貪花愛色的也罷,都樂意花幾個錢去捧這對姐妹的場子。

  金銀花看著姐妹倆水嫩水嫩的年輕臉蛋,心裡著實有些酸澀,轉而想起白花花的大洋,就把那些小心思拋到腦後。這對在自己手下討生活的姐妹,大的蕭雨鳳看著柔弱似水,骨子裡再固執不過;而妹妹蕭雨鵑是個性烈如火的,衝動有餘,腦子偏不是特別好用。

  鄭老闆日日在二樓聽曲兒已經不是秘密,金銀花同他認識這許多年,曉得他好嗆口小辣椒的滋味,雨鵑恰恰很符合要求。這女孩也不敢直白拒絕,倒懂得吊著鄭老闆拿他當槍使,聰明不聰明兩說,膽子很有幾分,難怪鄭老闆待她格外不同。金銀花心裡微酸,轉而想到自己穩坐待月樓管事的位子,便把那不合時宜的酸澀壓下去,心境平和地看著眼前歌舞昇平。

  到底是歷練過的女人,她又怎麼會下三濫地去為難一個小姑娘,只是苦等鄭老闆的這些年華,恐怕最終要虛度了。

  此時那個放火燒了寄傲山莊、害得姐妹倆淪落賣唱的展雲翔展二少正沉迷在賭坊裡,不用說這賭坊幕後就是鄭老闆主持。因著要給心上人雨鵑出氣,鄭老闆就把展雲翔勾在賭場裡,好讓他敗光展家的產業,失去和自己對抗的資本,到時候還不是隨雨鵑怎麼出氣嘛!

  偏偏展雲翔對自己那個得了親爹偏心的哥哥展雲飛嫉妒成狂,家裡妻子紀天虹從小就暗戀展家長子,自從展雲飛回家來,紀天虹整個人兒魂都飄走了。展雲翔談不上多愛紀天虹,但青梅竹馬這許多年感情也頗深,自己是庶子天生矮了展雲飛一截就不說了,父親也偏幫大哥,老婆心裡紅杏出牆,展雲翔的自尊簡直碎成渣渣。

  展雲翔日也鬧夜也鬧,外頭鬧家裡鬧,把懷孕的紀天虹鬧流產了,蕭家幾個姐弟也受了他折磨,直到紀天虹失了孩子發瘋意外死去,他才如遭雷擊,這一擊把他劈得再也振作不起來,才墮落進了賭坊。

  殊不知,卻是因果輪回,是鄭老闆幫著蕭雨鵑設下的套兒。

  很快展雲翔身上就沒錢了,能借的早已借了個遍,上次典當了幾處地契之後,家裡紀總管就看緊了門戶,展雲翔不好得手,這會兒還不出錢,正被賭坊裡的打手揍倒在地。

  眼見著被打得哭爹喊娘,突然聽到一聲嬌叱:「住手!」

  打手們一看到進門的人都愣住了,一個總管樣的人擦著額角的冷汗迎上前去:「大小姐,您怎麼好來這樣醃臢的地界?小人趕緊叫車把您送回去。」

  展雲翔見賭坊忌憚來人,竟然停手不打他,便勉強睜開烏青的眼睛看去。

  也不見得很漂亮,卻比展雲翔在上海見過的留洋小姐還要時髦。這位大小姐剪著齊脖子短髮,周圍站了一眾管事打手,也不見就顯得矮多少。身上是天鵝絨的西洋騎裝,一雙腿兒長而筆直,桐鄉是小地方,父母還不興送女兒接收高等教育,因此眼前這人絕對是桐鄉少見的嬌嬌女。看這樣子作風是洋派的,尋常肯定不拘在家裡,皮膚卻出乎意料白皙粉嫩,仿佛是紫羅蘭天鵝絨裡開出的一枝白生生的梨花。

  展雲翔看呆了,結果被人又在眼睛上揍了一拳。

  鄭湘看過去,她知道那個是展家的二少爺,一個相貌很是端正的年輕人,死了元配卻不守孝,反而在賭坊被人揍得臉開花,可即便這樣,他眉宇間那種天下人都欠了他的深濃怨氣還是讓人觸目驚心。

  吩咐下人停手,鄭湘不客氣地斥責管事:「我同爹爹說了多少次,開賭坊損陰德,他若真的想把待月樓的小情兒納進來生個兒子繼承家業,還是早日了斷這種缺德生意。」

  而後她走上前去拿馬靴踢踢半死不活的展雲翔:「今天就饒了你,不要讓我看見你再進賭坊!」

  得了吩咐,身後打手抬起死豬一樣的展雲翔就要扔出去,這是要了展雲翔的命啊。他把產業都扔進這兒了,如今罷手豈不是全部打了水漂,這讓他怎麼甘心。他不停地扭動掙紮,雙手亂抓,嘴裡叫著「我不走我不走」,冷不防抓到鄭湘的手,他癲狂地一口咬了上去。

  血的滋味並不好。

  鄭湘忍著疼一聲沒吭,兩人被拉開的時候,鄭湘早已出了一身冷汗,而展雲翔因為被掐著下顎兩腮,早就暈過去。

  很快他又「哼哼」著醒了。

  初時眼神迷茫好像忘記了自己在哪兒,一直到看見鄭湘手上的傷口,他的眼淚就流了出來,開始扇自己巴掌:「小姐恕罪,都是雲翔不好,我鬼迷了心竅,竟然迷上賭博,小姐好心斷我惡念,我反而咬傷小姐,我簡直不是人!我不是人!」

  清脆的巴掌聲「啪啪啪」的,絕非作偽。

  鄭湘、賭坊管事以及一眾鷹犬下巴都掉下來了,這還是那個外號「夜梟」的展家惡少嗎?!他腦子不會是被打壞掉了吧?!


☆、番外 惡男(中)

  鄭老闆聽說賭坊出了亂子,初時並不十分擔心,但凡要做這樣引人進門、送人破財的生意,必是靠出老千坐莊,坐不住了可以出錢擺平,若是錢不濟事,他還養了一群擅長拳腳的鷹犬,總之是面面俱到了。直到聽到傳消息的人說鬧事的是展家二少爺,他也不過略皺皺眉,展家家業甚大,他卻是不怕的。

  等他聽說親閨女在賭坊裡,一下就從椅子上蹦了起來,也顧不上相中的蕭雨鵑還在下頭舞臺上鶯聲燕嗓地唱曲兒,俐落地「蹬蹬」下樓,沖著金銀花吼了一嗓子:「備車!快備車!」

  金銀花跟他多少年了,知道能讓鄭老闆變臉的唯有鄭湘,當下也不囉嗦,忙忙命人牽了馬車出來。待月樓的生意也不管了,悄悄兒跟了上去,容她托大,出入鄭家這許多年,鄭湘也要喊她一聲金姨。鄭老闆疼閨女疼得緊,若是這小祖宗肯開口幫襯自己,說不得蕭雨鵑進門的事情就黃了。

  鄭老闆直奔賭場,啥都不看直奔親閨女,一下把鄭湘拉住了,從頭到尾細細打量,嘴裡絮絮叨叨:「閨女啊,爹爹的乖乖肉啊,讓你別來,你偏來!這賭場是什麼地方?不是那好吃懶做之輩,就是輸紅了眼的亡命徒,你這嬌滴滴人,出了事讓爹怎麼活?!」

  這麼一番沒邊的看似抱怨的溺愛,讓一向視鄭老闆為桐城閻王財神的眾狗腿和圍觀群眾都驚得掉了下巴。金銀花眼角抽了抽,揮著帕子,扭著裹在旗袍裡的翹臀,風姿款款地走上前勸道:「鄭老闆,不如讓我先送小姐回家,其餘的事兒你慢慢處理唄!」

  鄭老闆自然說好。

  鄭湘對金銀花觀感不好不壞,自己娘死了這許多年,金銀花是待在老爹身邊最久的女人。雖沒有正式進門,但平日對爹爹噓寒問暖、各處奔走也是盡心盡力,這樣毫無怨言地照顧一個鰥夫,鄭湘都想要感激她。她身為一個女兒,對親爹的照顧無論如何比不上這個心裡眼裡都是鄭老闆的金銀花。

  她放春假回桐城不過兩日,還沒有見過金銀花,這會兒她還不想被送回家,便湊上去挽住金銀花的胳膊道:「金姨,我沒事呐,還想留下看熱鬧。」她指了指不遠處眼神迷茫的展雲翔:「展家的二少爺好像腦子壞了,如果展家來興師問罪,我在這裡也好把前因後果說個清楚。」

  她隱瞞了手被咬傷的事情,不然展雲翔非得被鄭老闆打死不可。

  然而鄭湘還是低估了展雲翔腦子壞掉的程度,一看對方家長來了,展雲翔「哇」地一聲撲向鄭老闆,一手抱住對方的腿,另一隻手業務熟練地開始自扇耳光:「都是我不好,是我鬼迷心竅把小姐的手咬傷了,您罵我吧打我吧,只要能夠贖罪雲翔絕無怨言。」

  鄭老闆勃然變色,揪出鄭湘的手一看果然有道血淋淋的傷口,撲上去把展雲翔按在地上「啪啪」就是兩記老拳,展雲翔被打得直翻白眼,偏偏咬緊了牙關不吭一聲,反倒讓鄭老闆出拳有些猶豫了,待第三拳就要落下,展祖望高喊一聲「手下留情」,拄著拐杖跌跌撞撞進來。

  對方家長來了,鄭老闆只好訕訕地住手。

  展雲翔早就不成人樣,賭坊裡桌椅亂倒,籌碼也灑了一地,鄭湘手上流著血,尷尬得被金銀花攙扶著,展祖望老淚縱橫:「是我沒教好兒子,我厚著臉還請鄭老闆手下留情,您打他也好罵他也罷,給他留下條命,我做牛做馬也會報答鄭家的啊……」

  其實展雲翔真的被打得就剩最後一口氣了,展家家大業大,鄭老闆不想把事情做絕,他叫來管事問明瞭事情原委,把個展祖望臊得老臉通紅。鄭老闆見鄭湘給自己使眼色,知道女兒在給對方父子求情,金銀花捏捏她手背也不管用,鄭湘嘟著嘴道:「爹,你看他們多可憐,再說展家也是鎮上的大戶……」

  鄭老板正愁沒臺階下,鄭湘簡直瞌睡送枕頭,他故作歎氣道:「展老啊,我也是做父親的,知道做父親的不容易,我女兒一個好端端的女娃兒,被咬了一口誰能咽下這口氣。如今打也打了罵也罵了,」他排出管事拿出來的一疊地契:「也好在鬧出這打罵的事兒,不然你這好兒子把你展家的祖業都給敗光了。我也是開門做生意的,斷沒有歸還的道理,看在我們相識多年的份上,我就收一半。」

  話是這麼說,鄭老闆粗粗掃了一眼那疊地契,把比較值錢的那一半留下了:「算是給我女兒的賠償,權充作嫁妝,女孩兒手上可是破相了。」

  金銀花趕忙接過去,塞進了鄭湘隨身的小手袋裡,鄭湘頗有些不自在。

  「多謝鄭老闆。」展祖望心塞啊然而苦水只能自己咽下去,這些可都是雲翔實打實輸掉的,鄭老闆肯還他一半,已經是太陽打西邊出來的。

  大兒子展雲飛不通經濟,成日的風花雪月,好在二兒子展雲翔經營有方,雖然性格暴躁做下一些壞事,到底瑕不掩瑜,他也就睜隻眼閉隻眼。如今他已經墮落到把家產幾乎敗光,展祖望想到自己生了兩個兒子,卻一個比一個不頂用,真是悲從中來。

  見展祖望叫來下人把展雲翔背出去,鄭老闆也急得讓人套馬,要把鄭湘送去桐城最好的醫館,務必使得手背上不要留疤才好,鄭湘已經到了出嫁的年紀,留疤了妨礙找婆家。

  展雲翔昏迷了兩天才醒,蕭家姐弟聽聞此事無不拍手慶賀,巴不得他死了才好,可惜他偏偏醒了,一醒就讓人扶著他跪進祠堂裡,展祖望以為他還要折騰,把全家人都叫去,準備教訓這不孝子。

  不想展雲翔見人來齊了,「砰砰」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一直磕出血來,因為他臉上被人拳腳所傷,這會兒淤血散開青紫十分可怖,因此磕頭磕出的傷口終於顯得不那麼嚇人。一家人都被他嚇住,都忘了把他扶起來。

  展雲翔涕淚俱下地向展祖望懺悔:「爹,我一直恨你偏愛雲飛,他愛風花雪月,你就縱容他風花雪月。我辛辛苦苦經營家業,以後家業卻還是他的,你有多愛他,我就有多恨他,因此才做下這許多錯事。可我幾乎賭輸了整個家當,您還來救我,我真是不配啊,您怎麼不讓我去死啊?!」

  複又對大太太魏夢嫻哭道:「大太太善待我們母子倆這麼多年,都說嫡妻難當,小氣了別人說您嫉妒心強,大度了人家說您故作姿態,我是局中人所以我知道您是真的對我們好,我嫉妒您的兒子,我才是那個卑鄙的人。」

  魏夢嫻想不到展雲翔會說出這番話,著實愣住了。

  然後輪到展雲飛,展雲翔擦了擦眼淚,誠懇道:「大哥,我承認我一直嫉妒你。嫉妒爹爹疼你,嫉妒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我卻天生矮你一截還不得自由,家產怎麼經營都該是你的。你說你不要家產,我不相信。就算你說你要家產,恐怕我也不甘心。」他羞愧地道:「其實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管你到底會不會繼承家業,這家產我都不配要了,往後這家裡還需靠你支撐。」

  最後他哭倒在親生母親二夫人品慧腳下,母子抱著哭成一團:「娘,兒子不孝,您只當沒生過我,我做下那麼多錯事,就是死了也沒法償還。我不但對不起你,對不起爹和大夫人,還對不起大哥和天虹,桐城的人說起我展夜梟,更是要吐口水。有生之年,我除了贖罪,再不做他想。」

  話說到這個份上,縱使展祖望還要行家法,也是沒轍。他不知道雲翔的話到底是真是假,但雲翔到底是自己的親兒子,展祖望心軟了。

  最震驚莫過展雲飛,就像展雲翔瞭解他一樣,他對展雲翔也十分瞭解。他只要看著展雲翔的表情和眼神,就知道他要幹什麼,但此刻他面前的是一個十分陌生的展雲翔,真的被人打壞了腦子。

  展雲飛有一種奇怪的說不出口的彆扭,如果這時候有一個熟知劇情的局外人,那麼此人會這樣評價:聖父被展雲翔做了,展雲飛這個前聖父就快沒飯吃了。

  是的,展雲飛這個聖父成了明日黃花。

  展家的下人還在猜測展二爺苦肉計得逞,不知道幾時就要故態復萌,不想展雲翔將自己一關大半年,除了去紀天虹的墓上從不輕易出門,日常生活更是戒了酒肉娛樂,窩在書房抄了厚厚一摞經,悉數燒給了紀天虹,並言明守孝一年,不再續娶。

  事情做到這樣極致,就連紀家父子也沒什麼好說的。

  展祖望怎麼勸也沒有,品慧更是哭幹了眼淚,展雲翔打算在家裡待滿一年就離開,他把這個家讓給展雲飛,不再拿一分一毫,他必說到做到。

  展雲飛看著弟弟的轉變,心中充滿了無力感。蕭家姐弟不時還要為寄傲山莊火災的事情責怪雲翔,他聽到也會分辯兩句,說雲翔如今是真的改好,可惜她們都不相信。若是他多說一些,就會被趕出門去。

  就在眾人一籌莫展的時候,鄭老闆卻上門了。

  蕭家如今大不如前,鄭老闆卻靠著收進來的展家地契陸續開了幾處鋪子酒樓,生意極好日進鬥金,雙方的對話早就不在一個級別上。展祖望心裡覺得羞恥,還得把人好好兒地迎進來奉為上賓。

  對方直接開門見山,要和展家談一樁交易。

  「先不論後頭發生的那些破事兒,你們家雲翔從前算是經營有方,雖說是桐城一霸,名頭不好聽,卻真的鎮得住場子。年輕人嘛,歲數上去轉變一下做事的方式,總是大有可為的。」鄭老闆嘗了一口茶,喝出不是今年的新茶,曉得展家現在是面上光鮮了,就呵呵一笑:「我那寶貝女兒的手,如今是真的留疤了。」

  展祖望沒聽懂對方的話,然而鄭湘這女娃手上留疤了他聽懂了,額前大滴冷汗滾下來,想著展家這回是真的保不住了,他也不怪雲翔,該來的總要來的,他強作鎮定道:「鄭老闆有話直說,只要令愛能夠安然無恙,展某傾家蕩產在所不惜。」

  鄭老闆沒想到對方嚇成這樣,再逼迫下去這事兒反而不美,他便直接道:「如今雲翔改好了,我瞧著也是個本分孩子,況且他妻子快要去世一年,也沒有留下個孩子,按理說也該考慮傳宗接代的事情了。我卻聽說傳言他要離家,不要一分家財?」

  這也沒什麼好瞞的,展祖望苦笑道:「鄭老闆說的不錯,雲翔那孩子自覺做了太多錯事,鐵了心地要離開。」

  不想鄭老闆拍起手來:「那感情好,他如今沒有家室,又要離家,不如讓他入贅我家嘛!」見展祖望驚呆了,鄭老闆趁勝追擊:「若是婚事能成,我也不會虧待展家。地契是還不來的,然而那些鋪子酒樓的幹股,我送一半給展家。」

  展祖望驚呆了。


☆、番外 惡男(下)

  面對一半幹股的誘惑,展祖望沒法說自己完全不心動。雲翔現在那副厭世的模樣,哪怕不入贅鄭家,這個兒子早晚也是要廢了的,展祖望翻來覆去一個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厚著老臉去找展雲翔說道。

  沒有想到展雲翔略微猶豫下,一口就答應了下來,唯一的要求是要和鄭大小姐見上一面,確定二人對未來婚姻有各自平等的期許。鄭大小姐是個好姑娘,展雲翔自己是個鰥夫,經過紀天虹的事情之後,他對婚姻的看法已經變得相當平和。

  「好!好!」兒子就這一個願望,展祖望無論如何也得幫他實現,他紅著眼圈出門,親自去了一趟鄭家轉達了雲翔的意思,鄭老闆畢竟是有眼界的人,當下便同意讓二人在婚前見個面,只不過地點要選在鄭家的地盤上,就是那個待月樓。

  這天雲翔難得出門,金銀花老遠就看見了正主兒出現,把他引去二樓的一處隱秘包廂,自己紆尊降貴地守在門口,臺上台下唱得再熱鬧也打攪不到這一片清淨地。包廂內很是雅致,佈置了紅梅白雪的屏風,鄭湘並沒有做那日初見的裝束,桐城是個小地方,鄭老闆是個老派人,她穿著藕色短襖長裙,發上扣著一隻水晶夾子,好像隨處可見的稚齡女生。但她臉上的自信神采,又非普通女學生。

  再細看五官明媚之處,竟讓展雲翔心頭有一絲絲的豁然。從那日見過,展雲翔雖然被揍得渾渾噩噩,卻也大概知道鄭湘是個大氣善良的好女孩。

  他的心突然就安定下來。

  縱然是入贅,想到自己這樣的鰥夫還能配她,還能拿回原屬於展家產業的一半幹股,展雲翔有些慚愧,要是鄭湘見過他之後後悔,他也沒有怨言。只不過一生還那麼長久,往後想起定會有遺憾。

  鄭湘大大方方倒了杯茶給他:「展二少,坐吧!」

  「多謝鄭小姐,」展雲翔有些拘謹,想著不如就此開門見山:「桐城不乏青年才俊,雲翔名聲不好,受到小姐如此抬愛,真是受寵若驚。入贅本是抬舉展某了,鄭老闆還願意以一半幹股交換,雲翔實在無以為報。如果鄭小姐今日見過展某之後覺得志趣不合,我也絕沒有怨言。若是小姐覺得展某還堪締結婚姻,展某一定會一心一意對待你的。」

  鄭湘還當展雲翔是來和自己討價還價的,畢竟這人名聲不太好,就算腦子被打壞這大半年也該恢復了。提起這個人選的是鄭老闆,那天的事情之後她就把這人忘在了腦後。因為有繼承家業的覺悟,且女子抛頭露面多有不便,因此鄭湘早就把入贅當作一筆交易來看。鄭家的家世要壓制對方,對方人品和才能又不能太差還要甘心入贅,本就很難尋找,因此鄭老闆提出展雲翔作為候選人的時候,除了他是個鰥夫且有些惡霸的名聲,竟也沒什麼別的短處。

  所以鄭湘就同意來了。

  沒想到這人是個呆子,鄭湘笑了起來,還是個可愛的呆子。

  她沖著展雲翔點點頭:「我答應嫁給你,你可要說到做到!」

  在外偷聽的金銀花恨不得鼓掌,連忙下樓去找人通知鄭老闆事情成了,而且在她看來,這展雲翔腦子壞得正好,這不說起話來跟個情竇初開的少年一樣。

  任是徐娘半老也心動,金銀花又羡慕起來。

  因著雙方都利索,下回見面大約就是洞房花燭,展雲翔和鄭湘一前一後下樓,倒嫌棄這樓梯太短,轉眼就要分別。展雲翔在想著還要和鄭湘說些什麼,冷不防就被人攔住了去路,蕭雨鵑才從臺上下來,一眼就看見了仇人展雲翔,她是不相信展雲翔摔壞了腦子的,這個喪心病狂的惡人,大概又想出了什麼新花招。

  「站住!展雲翔!」她輕蔑地打量對方,似乎一心要尋找展雲翔裝傻的證據。

  蕭雨鳳訥訥地跟在她身後扯她衣裳,展雲飛因為擔心蕭雨鳳在酒樓唱曲遇上麻煩,天天在待月樓蹲點,這時候也跟了過來。他對自己的弟弟是有怨的,若不是展雲翔燒了寄傲山莊,他和雨鳳之間怎麼會有這麼深的誤會存在?

  然而血脈相連令他左右為難,何況雲翔為那一半幹股答應入贅,他日後繼承家業都要記得承了雲翔的情分。

  沒想到展雲翔面上一片坦然,他做下的錯事全沒有什麼好隱瞞的,在征得鄭湘的同意後,他同蕭家姐妹說了自己未來的打算:「寄傲山莊著火,我的確難辭其咎,展家敗落也全是因為我。」他沖展雲飛點了點頭:「因此我同鄭家說妥,入贅之後分得的那份幹股連同展家的家業盡歸我大哥。大哥務必要幫我個忙,從幹股的收益裡拿出部分重建寄傲山莊,至於你和雨鳳姑娘的婚事,我誠心祝願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未來我若歸家,還要稱雨鳳姑娘一句大少奶奶。」

  這是委婉地表示自己放棄展家家業且願意補償蕭家,若不是為了鄭湘的面子,展雲翔會把姿態放得更低,但他決不能為了自己讓鄭湘難堪。

  展雲飛和蕭雨鳳都因為展雲翔的一番話怔住了。

  「你少假惺惺了!」蕭雨鵑沒想到展雲翔完全變了個人,她不敢置信地尖叫起來:「你入贅鄭家,攀上了高枝,以為有幾個臭錢就可以還給我們一個一模一樣的寄傲山莊嗎?我爹怎麼死的,你忘了嗎?!展雲翔,你這個禽獸!」

  金銀花從門房處回來就聽到雨鵑在尖叫,話裡的內容差點讓她昏過去。展鄭兩家的婚事不過剛有眉目,六禮還沒過且男方還是入贅,就被蕭雨鵑這麼大喇喇地吼出來,這還要不要做人了?!

  要是閒言碎語從她待月樓裡傳出來,她金銀花就不用混了。

  她沖著底下探頭探腦的人揮著帕子敷衍道:「今兒掌櫃的我高興,每桌送炒瓜子茴香豆,大傢伙不要吃完了就忘了我金銀花,明兒還要來捧場呀!」

  機靈的小二早就招呼上去了,勉強把浪花壓了下去。

  蕭雨鵑咬著嘴唇,為了唱曲兒的飯碗,再不敢大小聲。金銀花好歹算是收留她們的恩人,她要是不上道給待月樓找麻煩,就是恩將仇報。

  展雲翔不贊同她這樣衝動:「雨鵑姑娘,你我的恩怨不關他人的事情,你不該牽連鄭大小姐和待月樓。」

  鄭湘走出來,用眼神安撫了一下金銀花,純真無辜地笑問道:「這位姑娘說的事情我早先也是有所耳聞的,但我兩家的婚事勢在必行,總不希望有些什麼不好的流言傳出來。如果蕭姑娘有不平,咱們到里間去分說清楚。」

  「就是他做下的,哪裡是什麼流言?!」蕭雨鵑強撐著壓低了聲音嘟囔,一群人走進最大的一間包廂後她口齒伶俐地把當日的恩怨一五一十地說了。

  「所以說展雲翔本意是去討債而不是討人命的。」鄭湘細細思量,笑眯眯道:「他那夜梟隊雖然兇神惡煞,卻也沒討回錢來,也不知道誰更厲害些?」 

  蕭雨鳳被她說得眼淚掉下來:「可我爹死了,那是人命關天。」

  「雖然是誤傷,展雲翔也有責任。」鄭湘點點頭:「這樣吧,起因既然是你們欠債,那就把債還了,寄傲山莊燒掉之後的利也免了。待你們把這筆賬了了,就去見官,律法都有明文規定,展雲翔要是因此吃官司我們也絕不庇護。」

  蕭雨鵑面上一喜,旋即和蕭雨鳳對視一眼,才想起自己根本沒錢。

  「金錢債怎能和人命債相提並論?」蕭雨鵑漲紅了臉:「錢可以慢慢還,人命債卻是一刻不能緩,再說你有錢有勢,仗著家裡挖坑給我們跳,萬一我們還了錢你們又過河拆橋如何是好?」

  「錢自然可以慢慢還,也不知道你們現在還了幾分利?」鄭湘睜大了眼睛驚奇地問:「你說我仗著家裡挖坑給你們跳,我怎麼不知道?我倒是知道你仗著我爹的勢,不但成了待月樓的紅角,還讓我爹出手對付展家。」

  被鄭老闆的女兒當眾揭穿,蕭雨鵑哪裡還有臉待下去。展雲翔是有錯,蕭家難道全然無辜?原本大家各退一步,蕭家幾個小的也不至於過得食不果腹,偏偏有人只當自己是受害者,仿佛全是別人欠她們的。

  原本雨鵑潑辣,全靠她應付外頭,如今被鄭湘罵哭了跑走,蕭雨鳳沒了保護神,只得淚光吟吟地看著展雲飛,看得對方一陣心軟,展雲飛歎著氣對弟弟道:「畢竟是人命,若是能有金錢之外的補償……」

  展雲翔現在是聖母心腸,實在不忍兄長為難,且蕭父是沖入火場而死,那火是他失手放的,他便歉意地看著鄭湘:「我本打算出家雲遊……」

  「金錢之外的補償?就是要讓展雲翔受到處罰,」鄭湘摸摸下巴,興高采烈道:「不如這樣,我答應讓展雲翔一天按三頓罰跪搓衣板好了!」

  金銀花「噗」地一口茶噴了出來。

  鄭湘這是鐵了心地保展雲翔,再說放火的事情本也不是故意,蕭家人欠債不還才是禍頭,真要見官還不知道結果如何呢!蕭雨鳳曉得胳膊擰不過大腿,被展雲飛摟著著期期艾艾去了,展雲翔哄了半日,雨鳳答應和他一起勸說妹妹。

  這時候鄭老闆得了消息聞訊而來,恰好撞見在掉金豆子的蕭雨鵑。若是往常,他還要假公濟私安慰幾句,最好哄得蕭雨鵑給自己做小。然而金銀花的手下在他一進門的時候就打小報告,讓鄭老闆曉得蕭雨鵑把他寶貝女兒的婚事嚷嚷了出來,台下的客人雖然不敢說,眼神卻都在打量他。

  想來壓是可以壓,卻堵不住流言蜚語了。

  他捧在手心裡的女兒,好不容易找了個合適的入贅物件,百抬陪嫁、十裡紅妝都找不回來場子,他怒從心頭起,指著蕭雨鵑的鼻子罵道:「收拾東西,現在就滾!一會兒再讓我看見你,就賣你進娼寮!」

  因著往日都是鄭老闆哄著自己,這會兒態度大變,就算蕭雨鵑只是應付對方,也一下子呆住了。

  鄭老闆冷笑:「你把我當槍使,那是因為我還願意捧著你。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惹我寶貝女兒!」

  小小年紀慣愛自作聰明,還真當別人都欠她。

  門一打開,鄭湘就好像乳燕投林撲入鄭老闆懷裡,揪住她爹袖子拼命搖:「爹,我就要嫁展雲翔!」她伸出手指指著蕭雨鵑:「還有,蕭雨鵑欺負我!」

  鄭老闆心知肚明這小祖宗不欺負別人就好了,哪裡能讓別人欺負了,然而他還是陪著興致盎然的女兒演戲:「好好好,爹這就把她趕出去!」

  蕭雨鵑無聲地流下兩行淚,怎麼都不願意出聲。。

  「她哭起來好難看,」鄭湘嘟嘴:「還是金姨雍容大方,我成家之後有金姨照顧你我才放心。」

  鄭老闆立馬拍拍金銀花的肩膀:「等鄭湘的大事辦完了,我就娶你進門。」

  金銀花樂得直顫,她等了二十年,因為小祖宗一句話就得償所願,往日全心對她果然是對的。鄭老闆多年不續弦,除了不重女色,也是因為不樂意有別的兒子女兒同鄭湘爭家產,一片愛女之心委實令人感動。他這時候同意娶金銀花,也是金銀花的年紀已不太可能生孩子了。

  看著眼前父女情深,蕭雨鵑想起自己死去的爹,悲從中來,然而她自己若是不想開,也沒人勸得了她。蕭雨鳳是嫁給展雲飛做少奶奶的命,菟絲花是依附別人的性子,她的依賴從妹妹變成了丈夫,蕭雨鵑一下子就孤單了。後來蕭雨鵑嫁給了阿超,展雲飛雖然視阿超為兄弟,阿超到底是下人出生。僕婦們議論的時候,總說同胞姐妹,怎麼會一個嫁了少爺,一個嫁了下人。

  蕭雨鵑便漸漸麻木,不復少女時代的潑辣尖酸。

  寄傲山莊如約重建之後,她就和阿超離開展家入主山莊,專心撫養弟妹長大。知道展雲翔每年會來給她爹祭拜,一開始蕭雨鵑會扔了他的鮮花供品,時間長了蕭雨鵑也默認了。

  卻說展雲翔和鄭湘拜堂當日,展雲翔說起如今新式女學作風頗為開放,不但個個放腳,與人自由戀愛的也不在少數。鄭湘回答自由戀愛不曾有,生理課倒是去上過,指著展雲翔身上一一說了,哪怕是羞澀處她也大大方方。

  不知何時紅帳子就放下來了。

  一個是喪偶鰥夫,一個是新派女性,都不是毛手毛腳的生手,然而展雲翔得到對方的刹那,鄭湘依然低叫了一聲,不是疼的卻是驚的。兩個人維持著尷尬的狀態,愣愣地瞧著對方,鄭湘咬牙切齒道:「無花?!」

  「你是沉香?!」展雲翔看看兩人身下,突然壞笑著大動起來:「當日墜崖,不想還有這樣的緣分。」

  鄭湘又踢又打,奈何無計可施,最後只得就範。事後她趴在枕上惡狠狠瞧著「丈夫」,刻意嘲諷道:「你前世是惡人無花,難怪投胎也是個惡人,沒想到半道上腦袋撞壞做了個聖人,有沒有覺得腦袋上有光環?」

  「光環沒有。」展雲翔貼過來:「光頭倒有一顆,還想犯戒!」

  鄭湘要跳起來跑開,已來不及了。

  十年間鄭老闆孫子孫女幾乎抱不過來,金銀花還給他生了個老來女,雖沒有寵成鄭湘那樣,卻也是十裡八鄉的名媛,極得父母和長姐的疼愛。後頭中華大地戰亂不斷,鄭展兩家移居美國,世代交好。

  鄭湘和展雲翔先後壽終正寢,卻意外相遇于南天門,沉香是天界都知道的新晉破山真君,沒想到無花本是二十八星宿之一的奎木狼,因為做了黃袍怪為難唐僧師徒,才被遣下去經歷了一番。

  雙方也沒有特意再續前緣,一切只等順其自然。

  沉香先去見了自家姐姐,恰巧是年三十,二郎神自然是陪著閻王過節的,不想還多了個孫悟空,因為閻王不會抹牌,三缺一沉香就叫了奎木狼來。黃泉碧落鏡裡播放著王母主辦的瑤池春晚,如若收視率達不到百分百就要被天庭懲罰,所以這會兒大家都開著各種神器收看手上卻在抹牌。

  閻王在一邊篤悠悠嗑瓜子,二郎神見沉香手氣好,心裡頭不高興,嘴上就缺德:「外甥啊,今兒晚上你和奎木狼一道回去,是做男兒身還是女兒身呢?」

  沉香嘴角抽了抽:「什麼都不做,年初一有事兒。」

  嗑瓜子的手一頓,閻王不解:「年初一你還有什麼要緊事?」

  沉香撇撇嘴:「頭髮長了,剃個頭。」

  這有什麼大不了的,二郎神和閻王都不解,奎木狼邊摸牌邊道:「人間有風俗,正月不剃頭,剃頭死舅舅。」

  「什麼?!」二郎神一下子掀了麻將桌,拿方天畫戟指著沉香:「小子不敬長輩納命來!」

  沉香摸出後腰別著的開天斧:「放馬過來吧!」

  一觸即發的二人卻感到背後一股淩厲殺氣,孫悟空已變出千萬猴兒,金箍棒夾帶雷霆萬鈞砸下來:「俺老孫已經自摸了啊啊啊啊!」

  眼見著三人千猴打成一團,閻王不知道稱呼奎木狼叫做妹夫還是弟媳,想了想遞過去一包瓜子:「你知道孫悟空要自摸了吧?」

  奎木狼接過來,給閻王開了一瓶低度雞尾酒:「姐姐放心,我不會對沉香用心眼。」

  這就叫上姐姐了呢,反觀某人卻從不會討好小舅子。(or小姨子or外甥?)

  「你說誰會贏?」閻王換個話題,算是接受了奎木狼的剖白。

  「據說人間今年是猴年,」奎木狼指指瑤池晚會的字幕:「自然是孫大聖穩贏!」

  閻王想到水火不容的甥舅兩個被孫大聖好好教訓一番,不由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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