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NANA(五)
華蓮開著車的時候,從後視鏡中看到坐在後排的琉華社長,維持著雙手交疊在胸前的動作已經超過十五分鐘了。
他決定給兩人找點什麼話題。
「那個社長明明公司都上市了,為什麼還要借高利貸?」
琉華社長依然是保持著閉目養神的姿態。
「正因為公司上市了。」
「嗯?」
華蓮看著前方從綠變紅的交通訊號燈,打算趁這麼點的時間去詢問出個中緣由。
琉華她卻反問了華蓮:「華蓮真的想知道答案嗎?」
華蓮想了想後,點了點頭,回應:「是的。」
雖然不知道也無所謂,但是——果然是知道「真相」才會更有趣吧。
「那個社長找到的風投公司的錢是黑社會的資金。不知不覺中他的公司就被這些黑錢給侵佔了,然後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這些錢帶著成百上千萬的利潤回去了,留下一個空殼的公司還有一堆無法償還的債務。所以,他來借高利貸把賬補平也要繼續堅持下去。」
華蓮眨了眨眼睛,看到紅燈轉綠後,繼續駕駛著他們的藍色SUV,行駛在正確的道路上。
「那是笨蛋嗎?」
「不,這個社長其實是很不錯的人哦。」
琉華社長換了個方式介紹那位元居然敢對她欠錢不還的社長。
「就算拼著借高利貸,也絕對不會讓自己的公司倒掉。」她明明口中說著讚揚的話,可語氣裡盡是毫不掩飾的嘲諷,「死要面子。」
華蓮倒是聽了琉華的說法後,對那位社長抱以了不要錢的同情心。
「真是可憐啊。」
一聽到華蓮的話,琉華就像是被踩到了爆點似地立刻炸了開來。
「就算同情心不要錢,也不要將它們浪費在這種活該的傢伙身上。」
華蓮當然知道琉華社長的本性絕非此刻表現的那樣子暴躁。
「那個社長欠了我們多少錢。」
「一億。」
「!」
華蓮猛地踩下刹車——害得坐在後排沒有系安全帶的琉華身體不穩,向前一沖。
她反倒是沒有重新坐直,反而借著這份慣性一手抓在了駕駛座的後背椅上。
「華蓮啊……」
如地獄中爬出來的惡鬼一般的歎息聲。
「你的駕照到底是怎麼考出來啊!作弊嗎!」
「才不是呢。怎麼可能。」
華蓮拔出車鑰匙,回過頭,對著琉華猙獰的面容甜美的一笑。
——無論面對什麼情況,都要笑得無懈可擊。
「是意外啦,意外。」他還給自己找了個非常正當的理由。「這個國家的駕照可是很難考的。」
「切。」
琉華不再糾纏這種事情,從SUV下車後,等著華蓮付好停車費過來。
華蓮跟在琉華社長的身後,手上拿著平板電腦。
「啊,剛剛亮司發過來了郵件,說是十分鐘後就會和雪穗到我們這裡。」
琉華眼看馬路對面的大樓,低聲問著身旁的華蓮:「我不是給雪穗介紹了個很合適的兼職嘛?」
那棟大樓,就有那位向自己借了一億日元的社長存在。
「在亮司看來,只要和歌舞伎町相關的兼職都是能不去最好不要去。尤其是還和男公關扯上關係。」
作為曾經的過來人,華蓮倒是很清楚桐原亮司的心情。
——他甚至知道,就連桐原亮司本人都不曾發覺的個中緣由。
「不就是攝影兼職嗎?」琉華向著前方邁開了步子,「給那些男公關們拍個人寫真照片,店裡面也會給豐厚的報酬。」
「亮司是擔心雪穗被其中的某個男公關騙了吧。」
「怎麼可能。」
琉華對於自己一手帶大的「家人」極有信心。
「雪穗可是從十歲開始,就看到那些迷上了男公關的女人們在我們的公司進進出出——即便墮落風塵,還沒有對自身處境的半點自覺。」
「就不擔心雪穗產生厭男症啊。」
「更不可能啦。」琉華社長對此更有信心,「不是還有亮司在嗎?」
正是如此。
無論是相貌還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深厚情誼,都讓亮司與雪穗兩人之間的關係比其他的任何人都要緊密聯繫在一起。
上天不會創造人上人,也不會創造人下人。
但是看到身旁走過的某幾位職業歌手,那光鮮亮麗的打扮更是讓這個普通的大廳一下子變得光輝燦爛。
華蓮看著眾生百態的大廳,低聲的感歎道:「這個世界真是不公平呢。」
「你以為一億的欠債就那麼難花出去嗎?」
在琉華社長的眼中,如果自己的那一億拿不回來,就要讓那個欠債的社長將等價的東西交出來。
她已經在心裡給這家唱片公司默默地估價了呢。
「最值錢的果然還是Trapnest這個樂隊吧。」
琉華的低語,只有離她很近的華蓮才聽清楚了。
然後,那位欠債的社長立刻就出現了。
琉華邁步迎了上去。
「成田社長,長話短說,還錢吧。」
她看著前方的那位四十多歲的大叔級別的中年男人,皮笑肉不笑的來要債。
成田充一見到琉華和華蓮這對討債組合,臉色就難看下來了。
「拜託了,別跑到公司裡來啊。」
「我才不管你呢。」
琉華的態度堅決又明確。
比起那些身無分文的「多重負債者」,這種有頭有臉的欠債者更是害怕被人知道自己借了高利貸。
不,說是高利貸,但是也沒有高到「那種程度」。
「一個月百分之五十的利息,也就是五千萬,快點還錢。」
「我現在上哪裡給你這麼多錢。」
「那麼,」琉華看著那位社長,「要JUMP嗎?」
JUMP指的是延期付帳,但是利滾利之下,卻只會讓境遇更加悲慘。
當然,這種悲慘的境遇在借高利貸時就已經開始了。
注視了幾秒琉華的那雙眼睛後,成田社長很快就失敗了。
「明天,明天早上到我辦公室來吧。」
「不能明天,現在還錢。」
華蓮在琉華社長說出上面的那句話時,就已經伸手拉住了成田的胳膊。
「不要跑哦,社長大人。」
那低喃的話語如同惡魔的言辭。
被堵住前後去路的成田社長正在進退無度時,一旁傳來了徵詢的聲音。
「社長先生,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長髮的青年手上夾著一支香煙走了過來。
琉華眯起了雙眼。
那不是看到英俊帥氣的男人所產生的傾慕,而是看到某種威脅而產生的徵詢。
華蓮一語道破來者的身份:「Trapnest的隊長一之瀨巧。」
琉華感興趣的不是「一之瀨巧」這個名字,而是另外一點。
「Trapnest?」
她的臉上綻放了一個充滿了「金錢」意味的曖昧笑容。
「成田社長,我們來談談金融方面的合作問題吧。」
琉華敢這麼說的底氣——來源於已經出現在門口的桐原亮司和雪穗一行人。
「我們可以去你辦公室慢——慢——的好好談一下哦。」
她這麼說了。
那語氣中的怪異之處讓人不得不在意。
但是當一之瀨巧看到華蓮的雙眼時,卻硬生生的停下了腳步,做出了一副了然的表情。
「我知道了。」
他轉身就走。
本來以為是成田社長遇上了什麼麻煩的人糾纏,他還想讓成田社長欠個人情給他——以後工作上也有更多的回轉餘地——但是沒想到那位社長居然惹上了這麼麻煩的人物。
充滿了金錢的笑容和充滿了死氣的眼神,他可不覺得這一男一女兩個人會是什麼普通的金融業。
『高利貸?還是……』
他不願意去想更多。
法律方面有著有明泰輔這位新銳大律師做支持,商談方面還有華蓮這位舌燦蓮花的說客,提供完整情報支援的雪穗,再加上掌控談話大局進展的桐原亮司——這四人放在一起,可謂是黃金組合。
而讓他們四人擁有這份侃侃而談底氣的,不是背水一戰窮途末路的瘋狂,而是琉華社長這位不知身價究竟有多少的女富豪。
「我們的提議很好吧。」
桐原亮司做了最後的總結。
「和我方合作的話,無論是資金還是人際網上,全都擁有充分的遊刃有餘的餘地。比現在這種在任何程度上都捉襟見肘的情況好太多了吧。」
在嚴酷的、不可能完成的欠債面前,優渥的條件一出,成田社長幾乎沒有掙扎的,就答應了琉華這一方的全部條件。
「早點決定不就好了嗎?」
琉華社長歎了口氣。
「害的我們還要跑這麼一趟。」
話音未落,她的手機就響起了收到郵件的鈴聲。這是特定人員才有的特定鈴聲。
琉華就掀開手機,看著上面的簡訊,心中默默地計算著有明功一發來的計畫書的可行性。
「這個計畫書,」琉華將自己手機丟給了桐原亮司,「完成它。」
她說完,就招呼華蓮跟她回去買晚餐的食材。
「快點回去啊,我快餓死了。」
「中飯才吃好沒幾個小時吧?」華蓮反問著琉華的抱怨,「社長你又不是小孩子在長身體啦,不要這麼玩啦。」
他們兩個自顧自的走了,桐原亮司看完了有明功一在計畫書最前面提出的那幾條最關鍵的要點。
內容很簡單。
將Trapnest的價值發揮到最大化。
不管穩定的長久使用這種計畫,直接將他們的價值全部在最值錢的最初這幾年全部榨幹後,就不用再管了。
「才華這種東西,每一個人都是有自己的定量的。」
這是天祥寺琉華的邏輯。
也是她的經驗之談。
「所以,比起一點點,普普通通的平常的將那些才華一點點用掉,不如在幾年內將它們一次全部都用掉更合算。」
這個邏輯無論哪裡都不對,但是圍繞著天祥寺琉華周圍的那些關係密切的人,卻沒有一個人對此產生半點的動搖。
第119章 NANA(完)
「我只是不能理解他人的想法。」
天祥寺琉華站在窗前,看著屋外的風景。
能不花大價錢就看到這種和平的景色,唯一的限制條件就是這地方太偏僻了。
如果不買車而是全都依賴公共交通的話,指不定哪天就連末班車都坐不到了呢。
「為什麼這個國家的人覺得承認自己喜歡錢,承認用正當的手段掙錢是很可恥的事情呢?」
「因為啊,」華蓮將手上泡好的熱茶端了過來,遞過來茶杯的同時,還順利的將話題延展了下去,「這個國家人太含蓄了嘛。」
在明面上做得像是客套含蓄的禮節周到,但是在私底下卻是另外一副德行。
「不能給別人添麻煩所以拼命的保持著繁瑣的禮儀,但是只要不給別人添麻煩,那麼無論怎麼鬧都不會被人多管閒事。」
天祥寺琉華說的就是她在這個國家長大的這麼多年,所學到的最重要的一個道理。
這個觀念常常讓她覺得非常的不舒服。
雖然她不能詳細的記得上輩子,上上輩子,乃至無數的輪回中所有發生的事情,但是這種社會觀哪怕讓她感覺似曾相識,可卻使她從心底感到不適。
……真是太奇怪了。
雖然覺得奇怪,但是她並沒有無法忍受到——想要去徹底改變這個社會觀的程度。
但是她的妹妹卻不一樣,好不容易被她一手拉扯大的妹妹,最後卻因為不能與這個社會相容,而最後選擇了死亡。
當她知道妹妹的死訊時,一時半刻想到的不僅僅是「好不容易養大的孩子居然死了」投資沒有獲得巨大回報的傷感,也有一種「居然能夠擺脫這個社會觀了」的羡慕。
「為什麼非要這麼做呢?」
「因為錢的問題吧。」
華蓮的答案向來都是這麼簡單明快——卻又直白的讓人無法反駁。
「沒有錢的話,想要做什麼都不成,但是有錢的話……有很多很多錢的話,那麼什麼都做得到。這個世界上不存在錢打不開的大門。」
哪怕那些說得好像是厲害到只能靠家世血統、而非金錢決定地位的場合,但是真正貨真價實的有錢人,卻根本不會受到輕蔑和偏見。
在能夠操縱一個國家的大金額面前,任何血統和貴族身份都是空談。
聽到華蓮這麼說,天祥寺琉華歎了口氣,端起手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熱茶。
若非現在這個時代已經走出了封建時代的陰影……那麼向她這種發家不正的人,絕對是當地zf的眼中釘,哪天被人抄家了都不是什麼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但是啊……提前四十年的退休生活簡直是要命啊!」
思及此處,天祥寺琉華發現自己的人生真得已經陷入到了一種「不知新路在何方」的奇怪地步。
現在她已經是連三輩子後的錢都掙夠了,除非是遇上本土沉沒或者是世界大戰亦或者是世界末日,否則她絕對能安安穩穩地活下去。
聽到這裡,華蓮輕輕一笑:「要不要去世界的其他地方看一看?」
「這是什麼……想法?」
「我早就這麼想了。」
華蓮一派輕鬆自在的將自己想了很久的主意講出了口。
「我們兩個人去世界各地轉一轉,看看世界上的其他人時怎麼做的……然後有空的話就回來看看,沒空的話那就繼續全球各地的轉悠。」
「其實……」琉華立馬想到了華蓮這種做法的背地含義,「你只是想和我兩個人在一起吧?」
「嗯,我想和琉華在一起。」
「我對你沒興趣。」
「啊,我知道啊。」
華蓮點了點頭,他從第一天被琉華收留開始,就知道了這一點。當初兩個人可是說清楚了這件事情,他才能繼續「死皮賴臉」的留在琉華身邊的。
「我只是提議而已,最後做決定的還是琉華啊。」
「……」
天祥寺琉華看了一眼華蓮,這個男人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已經變成了這麼奇特的性格。
本來一個月收入兩百萬的頂尖牛郎在退役之後,跑道她身邊來打雜帶小孩培養下一代的接班人……打得什麼主意她估計也能猜到一點。
「我覺得你並不愛我。」
「是的。我不知道愛是什麼回事。」
「但是你卻想和我在一起。」
「正是如此。」
「?」
這種感情問題的複雜性讓天祥寺琉華有些接受不能。她這種性格的人,本來就沒什麼感情,更遑論什麼叫情愛什麼叫做恨……什麼叫做不甘心。
她都不知道。
「不理解也沒關係。」
華蓮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天祥寺琉華,在他眼中,這個操縱著大筆金額在暗處呼風喚雨的女人比其他的任何同性都要了不起。
正是這份了不起的才能,讓她站在那裡就像是黑暗中的火光,吸引著自己這種飛蛾。
哪怕前方等待著的是死亡,也不願意離開這溫暖的亮光。
「您只要站在這裡就好了。」
「你把我當做什麼了?」
聽到華蓮的說法,天祥寺琉華又皺起了眉。
她總是無法理解幹過牛郎這一行的男人口中說出的話,是甜言蜜語的謊言還是一片真心實意的肺腑之言。
「指引前方的光。」
聽到這個答案,換做一般的少女在華蓮那深情一片的目光注視下,想必大腦變得一片空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是對天祥寺琉華而言,這個答案卻很糟糕。
她會養大自己的妹妹,僅僅是因為她覺得這麼做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她會去收養自己討債物件的孩子,也僅僅是覺得對方……不會報復自己罷了。
有那種眼神的孩子,怎麼可能憎恨奪走他們雙親的天祥寺琉華呢?
他們兩個,巴不得從那個地獄爬出來。
而有明家的兄妹,則是被華蓮稱為「爛好人功績」的戰利品。
正因為收留了這五個孩子,天祥寺琉華的生意才能變得如此蒸蒸日上。
「這個世界……說實話我並不喜歡。」
聽到琉華這麼說,華蓮臉上的笑意依然沒有變化的應聲回答:「欸,你不喜歡也罷。」
「但是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琉華是想說明什麼呢?」
華蓮看著琉華,像是要從對方的眼中挖出答案那般,使用著一種勸誘的語氣。
「你不喜歡這個世界,卻選擇了她嗎?」
天祥寺琉華並沒有去看華蓮,而是看著窗外。
她的腦子裡被前世那些模模糊糊的記憶塞滿了,整個人都暈暈沉沉的。
這種情況在以前都沒發生過。
或許曾經發生過,但是她卻不記得了。
「無論琉華是喜歡這個世界,還是討厭這個世界。」
華蓮的話,像是羽毛輕輕搔著人的心底。
——讓聽者心癢難耐。
本應如此。
可天祥寺琉華卻不會有這種反應。
「我都不希望琉華忘了我。」
「這……」琉華看著華蓮,搖了搖頭,「這一點,我無法承諾。很抱歉。」
像是被踩中了什麼機關,又像是被告知了什麼可怕的真相,華蓮臉上的笑意面具龜裂後,落在了地上。
「是這樣子啊。」
他的聲音聽上去飄忽不定。
「我知道了。」
等琉華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現華蓮鎮定自若的走進廚房,又走到她的面前,戴上新的面具,面無表情的用刀捅了她。
倒在血泊之中時,華蓮才呢喃著說:「這下子,琉華不會忘了我吧。」
莎樂美殺死約翰後斬下了他的頭顱,只是為了能親吻到他的唇角,被神明操縱著愛意的美狄亞為了伊阿宋弑父殺弟,但是等伊阿宋移情別戀之後,卻死了她與伊阿宋的兩個孩子,又殺死了伊阿宋與他的新戀人。
這就是愛。
求而不得就恨之入骨,恨不得取其性命的愛意。
……這份愛意著實可怕。
就算到了下一世,成了個村姑,她也覺得上一輩子被莫名其妙的愛上又因為拒絕了自己不愛的人,反而被對方殺了的結局,實在是讓她有些頭疼的厲害。
但是在這之前,她得先去給自己掙一套衣服。
這村子窮的要命,一戶人家裡頭,誰出門才有整的衣服穿。
被喊做三丫的她現在有身麻袋裝,還是全靠她爹媽賣了大姐二姐,剩下的錢給她縫了一套「裝」。
她……想著自己還真沒這麼窮過。
反正自己有記憶起,就沒這麼窮過。
在掙到一套衣服之前,她得先去把豬草割了,然後去喂給自家那幾頭豬。
這地方窮得連造反的軍隊都不來,偏偏在那一日落下來了兩個身穿青色道服的年輕人。
第120章 修仙(一)
青衣道士的到來對她來說沒什麼用。
她現在除了知道這是劉家村之外,近期的目標就是能夠穿上衣服。
然而這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
衣服總是要布料縫的吧,那布料總歸是要織出來的吧。
那紡織的原材料呢?
上輩子關於紡織業的革命天知道進行了幾輪,名為「科學」的新造物已經將全自動化的機械設備提上了議程。
說不定沒被殺的話,她應該是能夠見得到全自動化機械流程的一天的。
但是對這個世界的人而言,說不定全自動化機械的設備,和神明的創造沒什麼區別。
想這麼多也沒用,對於每天都要考慮會不會被餓死的情況之下,考慮高科技那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而那兩名青衣道士來這個閉塞落後的小村落的原因,自然是不是什麼「尋訪有仙緣的孩子」這種理由。
這麼一個窮山惡水的村落,就連稅吏都懶得來的地方——刮地三尺指不定連辛苦費都收不回來——怎麼可能會有「大機緣」的人?
然而修仙修仙,修的是仙,走的是仙路,可卻沒人猜得到,下一個走上那仙路的人會是誰。
只見那面相略年輕的青衣道士問著身邊的同伴:「師兄,此地怎會有我二人要尋之人?」
而被稱作師兄的人從外表上看,略顯年長一些。他聽得師弟的提問,只是不動聲色的搖搖頭。
「師弟可萬萬不能做這般想。」
他又是給師弟科普了一番這修仙之路的機緣向來都是毫無邏輯可言。
而他沒說的,自然是他們倆連影都沒摸到的胎中之謎——
哪怕之前是再牛的大能也沒用,若是想合道成聖,也只能去解了那神秘莫測的胎中之迷,若是過不去,那就廢了這一世修為,若是能過得去,之後的合道成聖成魔,自然也不會有多困難——
因為最難的一關已經過了。
可對剛剛入了仙路的修仙者而言,最初的幾關也不是那麼容易能過的。
每一道坎都難得很。
兩人又走了一番,自然是沒有在這種小概率的地方找到合適的修仙苗子,自然也沒發現,劉家村的大柱家的三丫,進了山后的林子裡撿柴,就一去不反復了。
高高在上的修仙者,怎麼會在意一個普通凡人的生死呢?
一入仙門,紅塵永絕。
入紅塵也不過是修心。
悲歡離合一關關渡了過來,百年時光一過,紅塵瑣事盡數消減,塵緣盡消。
三丫進了林子裡撿柴,但是卻被捉走了。
雖然是電光火石之間,她還是看清楚了抓走自己的究竟是誰——或者說,究竟是什麼東西。
一隻白骨爪子抓著她的肩膀,然後將她帶到了空中。
她見到抓到自己的怪物背上生著一對骨翅。
讓她覺得有趣的是,這完全違背了空氣動力學和一大堆的科學定論,偏偏這又是那麼顯而易見的事情。
比起驚聲尖叫,她更是覺得能在空中飛翔是一件極其美好的事情。
人類夢想在天空中翱翔,不僅僅是借助鋼鐵機器,而是僅憑自身的能力。
但是顯然這不是什麼好事。
那背生骨翅,手為白骨的「怪物」將她扔到了一個地洞裡頭去,黑漆漆的洞裡半點光都沒有,她腳下踩著柔軟的泥土,而這泥土裡還帶著一股腐爛的甜香味道。
一個聲音響了起來:「喂,你怎麼來的?」
「被丟下來的。」
和她的聲音相比,先提問的那個聲音聽上去宛如玉石碰撞時的悅耳。
但……不是女孩子的,是男性。
或許是少年?
不,也有可能是有少年聲音的人。
「哦,不知道你能吃幾天……」
那個少年的聲音很是好聽,可是說出來的話卻讓她眨了下眼睛。
伴隨著聲音響起的同時,她還聽到了金屬碰撞的聲音。
細小的金屬,輕輕的碰撞的聲音。
還是看不見。
心中這麼想,口中卻是應了一聲。
「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麼?」
「我知道你和我的處境一樣。」
雖然看不見,但是她發現說話者的聲音都是從一個地方傳來的。
與其說她膽子大,倒不如說她不知道恐懼為何物。
恐懼這麼激烈的感情太過奢侈了,她沒有足夠多的感情可以撥給「恐懼」這上頭。
她蹲下身,從那泛著腐爛的甜香味的泥土裡摸索了一番,果然摸到了一根鏈子。
「你被拴著。」
不用繼續拉那根鏈子,她就得到了結論。
而下一秒,她就被撲倒在了那柔軟的泥土上面,就算是在漆黑一片的黑暗裡,她也能知道自己被人推在地上,脖子被死死地掐著。
而掐著她脖子的人,正是剛才還和她說話的那個人。
「你知道什麼!」
原本悅耳的聲線變得淒厲無比。
「你懂什麼!你不過是為了填飽我肚子才來的食物!」
她拼了命也只是抬起手,幾次努力之後才摸到了對方的臉上。
光滑的肌膚,柔軟的肌肉,以及被這二者包裹下的美麗骨骼。
「你……可真好看啊。」
似乎這一句話讓對方泄了氣,那少年鬆開了手,往她的身旁一倒。
「這種時候,你還有空說這種話。」
「我想離開這裡。」
聽到她這麼說,過了好一會兒,少年才低聲說:「我也想。」
她和少年聊了不少事情,比方說她知道少年本是某地某戶有錢人家的小孩子,聽他口中顛來倒去說的全都是家裡的擺設如何珍奇罕見,家裡的僕從又是如何如何的多,家中的父母雙親又是如何如何的疼他如掌上明珠。
偏偏某一日,他被那背上長著骨翅的怪物給抓來了。
「那個怪物……什麼東西都往洞裡扔,能吃的,不能吃的……」
少年心有餘悸,而她的腦子裡想到的卻是「蠱」。
上輩子她看了不少書,也知道有這麼一個養蠱的說法。
將一堆有毒的生物扔到一個罎子裡頭去,密封好,埋在土裡一段時間,之後再將罎子挖出來,唯一剩下的生物就是這些自相殘殺的毒物們裡頭最厲害的。
而這個被養出來的毒物,就被叫做「蠱」。
那個怪物是想要養蠱嗎?
可是隔一段時間丟些東西下來——
「我想和人說話,想得都要發瘋了……」
少年的聲音忽然變得輕極了,他說話的語速都慢了下來。
「你能來這兒……可真是好啊。」
不,我一點也不好。
她低頭看著雙手。
雙手抓著身下的泥土,那腐爛的甜香味她還找不到源頭,而且更重要的事情是,她怎麼解決食物和水的問題?
還有排泄相關的問題。
至於衣不蔽體?
生死存亡之際,哪還有空管這些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