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二八
經過之前友好的「寒暄」後,採訪這才正式開始。
《倫敦星報》這家媒體諾拉後世從未聽說過,大概也是一家名不見經傳的小報社。對於被採訪這件事諾拉報以無所謂態度,福爾摩斯的才華有目共睹,他成名只是遲早的事,而作為他的夥伴,也不免要受到公眾關注,時間早晚問題而已。
佩斯先生在女記者的示意下先給諾拉照了幾張相片,諾拉非常配合地坐在椅子上露出微笑。可惜瑪麗佩斯小姐並不是一個好打發的人,她極力壓住興奮,用躍躍欲試,極為渴望的眼神望向福爾摩斯,儘量鎮定地開口道,「如果福爾摩斯先生能夠和夏普小姐一起合照一張的話……那就太好了。」
合照?諾拉愣了愣,下意識地轉頭看向福爾摩斯。
諮詢偵探頓了頓,放下手裡的報紙,灰色的眸子也看了過來,兩人對視了幾秒,諾拉率先聳了聳肩,眼裡卻分明流露出饒有興味的笑意,無所謂般地說道,「……如果福爾摩斯先生願意的話,我當然不介意。」
她想著福爾摩斯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拒絕這個提議,畢竟在她的印象裡,福爾摩斯雖然對於夥伴的怪癖(例如女穿男裝)表現得毫不在意,頗為寬容,但骨子裡卻是非常高傲自信的,一向不喜歡在公眾媒體上露面,更別說是這次八卦意味多餘專業採訪的會面。沒想到福爾摩斯卻是側頭思考了幾秒,在看到諾拉促狹的眼神後,目光一轉,也露出一個彬彬有禮的微笑,「既然夏普小姐不介意,我當然也不。」
「……」諾拉睜大眼,滿臉都是「你一定在逗我你正常一點」的詫異神色。
要不是礙於禮儀,佩斯小姐簡直要鼓掌歡呼了。她正了正臉色,生怕他們反悔似的指揮佩斯先生趕快站好位置,嘴裡極為熱心地建議道,「真是太謝謝您的合作了,福爾摩斯先生……近一點,你們可以坐在一起,就像最好的朋友那樣。」
這一句話說得頗意味深長,福爾摩斯微微挑起眉,出乎意料卻配合地站起身,然後轉過頭,鎮定地看著諾拉,好似真的最好朋友一般說道,「不用害怕,諾拉。」
見鬼——諾拉睜大眼,深刻地感受到了福爾摩斯對於猜不出謎語的滿滿的報復意味。她無語地沉默幾秒,最後還是選擇了走到他身邊,直起腰,面對鏡頭露出柔和的微笑,卻用低低的只有他們才能聽出來的聲音咬牙切齒地說,「……夏洛克我終於明白你為什麼找不到妻子了。」
福爾摩斯嘴角一彎,面上不動聲色,也用低低的聲音回復道,「在這一點上,我們非常相似,不是嗎?」
「準備——哢嚓——」
刺目的光芒一閃,兩個人對著鏡頭微笑的表情永遠留在了底片上。
對於華生沒能參加這次訪問瑪麗佩斯小姐表示了十二萬分的遺憾,不過鑒於這次訪問有了福爾摩斯的驚喜,她也不能過於奢求太多,微微鎮定了情緒後,她坐了下來,拿著紙筆,充滿熱切地開始了問話——
「夏普小姐,您能不能講述一下,當初您究竟是怎樣遇到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以及約翰華生先生呢?」
看來這位瑪麗佩斯小姐打算寫一本長長的《倫敦三賤客回憶錄》。
諾拉看了一眼福爾摩斯,對方坐回到了屬於他的沙發上,繼續閱讀著報紙,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倨傲模樣,不過諾拉完全沒有忽視他已經兩分鐘沒有翻報紙的「專注」舉動,頗為有意思地笑了笑,清清嗓子,用一種平靜的,如同回憶般的語氣緩緩開口——
「恩……我們遇見的開始比較不同尋常,這要從半年前我剛剛來到倫敦的那一天早晨開始說起——」
諾拉並未隱瞞她的身世,在旁人眼裡她的過往實在是讓人充滿了同情,但事實上比她可憐的人不知凡幾,因此諾拉從頭到尾語氣都是溫和平淡的。在她的講述裡,華生是一個好脾氣充滿了包容力的紳士,而福爾摩斯則擁有世間罕見細微入致的觀察能力,是一個高智商而廣為涉獵的諮詢偵。諾拉的口才非常好,仿佛一個優秀的旁觀者那樣幽默而不失自嘲的講述他們生活探案工作中的故事,甚至免費奉送了幾個非常溫馨搞笑的小八卦,讓瑪麗佩斯小姐的好奇心得到了極大滿足。
福爾摩斯則繼續看著那一頁報紙,仿佛上面著述了一篇極為深奧難懂的文章,目光專注,津津有味。
聽完了故事,女記者不由得點了點頭,用充滿讚歎的語氣說道,「像諾拉夏普小姐這樣能夠和兩位紳士相處融洽的女士……的確少見。」
這句話說得倒是誠心誠意,並無嘲諷意味。諾拉回憶了一下三人平日共同生活的細節,不由得也點了點頭,感歎,「命運多麼奇妙,來自不同地方的不同的人,因為共同的興趣愛好走到了一起。我確實非常幸運,而我也將珍惜這段深厚難得的情誼。」
福爾摩斯鎮定地翻了一頁報紙。
瑪麗佩斯點了點頭,諾拉這句話讓她直接連採訪的結尾都不用去想了,引用原話將成為這篇稿子最好的結局。她高興地站起身,和諾拉握手,亮晶晶的淺藍色眼睛注視她,充滿誠摯地微笑說道,「和您的這次訪談非常愉快,夏普小姐,希望下次我們還能夠有合作的機會。」
諾拉違心地應答道,「我也是。」
送走了精明熱情的佩斯夫婦,諾拉一屁股坐到了自己的沙發上,毫無淑女形象地揉了揉笑的僵硬的臉頰,瞥見福爾摩斯仍然悠閒地喝茶看報,不由得眯起眼,哼了一聲,「這場戲看得愉快嗎,福爾摩斯先生?」
福爾摩斯面色不動,語氣沉穩,「有收有放,劇情合理,雖然缺少高-潮迭起的緊張情節,卻也不失為一部溫馨的家庭喜劇。」
「這麼說我應該收門票才對。」諾拉陰測測地說,「如果不是只有你一個觀眾的話。」
「華生一定會非常高興地看到你將他捧贊成一個才華洋溢的作家。」福爾摩斯驚歎道,「當然我認為,當明天的報紙登上了『約翰華生忠誠地履行了記錄人的職責』,『約翰華生對於追求一個旅店老闆娘之女樂此不疲』這些事,他會更加高興才對。」
「……」諾拉摸了摸鼻子,「我只是在陳述事實。」不滿地強調。
福爾摩斯拖長地恩了一聲,「對於『夏洛克福爾摩斯擁有別人難及的高智商,卻在某方面低到髮指的情商』這個事實,我完全無法反駁。」
諾拉眨了眨眼睛,「你的紅茶涼了,夏利,需要我給你加熱一下嗎?」
「……」福爾摩斯沉默地回視她,但並未拒絕「夏利」這個明顯帶有討好意味的昵稱。
經過半年的相處,諾拉非常瞭解福爾摩斯此刻眼中露出的「你簡直刷新了無恥下限」神色,她站起身,若無其事地往廚房走去,嘴裡一邊說道,「我去幫郝德森太太做飯,夏利你想吃燉土豆嗎?」
「諾拉做飯」這件事名列「世間最不可能十大事件」榜首,依郝德森太太真實想法來看,諾拉完全就是生錯了性別,她識字斷案,果斷膽大,具有一股男人也比不上的狠勁,還喜歡穿著男裝到處跑,但相符的她不會繡花做飯,討厭往身上抹女人家的脂粉和香水,對參加宴會毫不感興趣,看樣子似乎對認識一些富有的紳士也興致缺缺,毫無淑女的樣子——要是知道諾拉真正的工作是辨識屍體清理屍體並且處理他們,大概會驚恐地當場暈死過去。
因此對於這個極為不靠譜的藉口,福爾摩斯只有一句評價,「希望華生與我今晚能夠吃到熟透的東西。」
對於在郝德森太太手藝下掙扎求生的貝克街221B號租客們,對於食物的要求低得令人髮指。
作者有話要說:
小諾:夏利,你已經盯著報紙上那篇「招聘聖瑪麗醫院醫生辦公室前臺接線人(性別為女)」的廣告長達半個小時了。
福爾摩斯(鎮定):我只是在回憶那間醫院裡發生的凶案,並未聽到你談論華生最近新戀情的八卦。
順便說一句:這篇文文在洛甯編輯推薦下要上榜拉,謝謝大家的支持,都來法式熱吻一個~
第29章 二九
第二天一早諾拉趕往診所的途中,特意繞了個彎來到了報亭前,搜尋了一圈,然後目光就定在角落裡的《倫敦星報》上。
她毫不猶豫地買下了報紙,攤開,邊走邊找。
很快她就找到了那篇由瑪麗佩斯小姐登發的《偵探界新星——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與諾拉夏普不可告人的故事》。
諾拉看到這個標題沉默了很久,深深吸了一口氣,面色忍耐地繼續看了下去。
好在瑪麗佩斯小姐雖然有標題黨嫌疑,但所用素材幾乎都是真實的——之所以說是「幾乎」而不是全部,則來源於這位元言辭犀利的女記者所穿插的令人眼前一亮的幾句評論。
「諾拉夏普小姐即使生活工作裡穿著怪異的男裝,但可貴於她的年輕漂亮,她被賦予了一種倫敦淑女們少見的幹練氣質。」旁邊是她單獨的一張圖片,長卷髮披肩,直視鏡頭,臉上微微帶著淺淡的笑意,瞳孔裡的野性和張揚卻呼之欲出。
諾拉不由得點了點頭,不過她很快知道了這不過是記者小姐欲抑先揚的手法,頓時無語——
瑪麗佩斯指出:「雖然諾拉夏普詳細描述了與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以及約翰華生的遇見經過,但筆者仍然懷疑這是否是她的有心之舉——和兩位單身男士住在同一間屋子裡?她究竟是傾心於哪一位紳士,是才華橫溢的醫生約翰華生,還是智力卓群的福爾摩斯?不論她最後選擇了誰,無疑她的前途是非常光明的。」
「……」諾拉險些被口水嗆到。
她繼續看了下去,越看越啼笑皆非。
「諾拉夏普曾數次與單身男士們出外共同查案,三人之間早已建立起了不可磨滅的默契和情誼,但筆者認為這場三人行中仍然是夏洛克福爾摩斯與諾拉夏普扮演了更為關鍵的角色,那種不可言會的眼神交流讓筆者不得不懷疑他們之間是否已經有了更為深刻親密的聯繫,眾所周知,單身漢夏洛克福爾摩斯在此之前從未攜帶任何女性出現在任何場合,我們是否應該恭喜他們?」
諾拉雙手顫抖地拿著報紙走進了診所,恰好遇到從樓上飄下來的克利夫蘭。他面無表情地看著下屬一副震驚到無法言喻表情從他面前走過,然後注意到她手裡的報紙,頓了頓,試圖令自己看上去更為親切,自認為語氣溫和實則僵硬乾巴巴地問了一句,「報紙上有什麼,諾瑪。」
諾拉立刻回答,「什麼都沒有霍克先生沒什麼好看的。」
「……」克利夫蘭盯著她一會兒,然後伸出了手。
「……」諾拉警惕地看著他。
「扣工資。」克利夫蘭淡淡說道。
「……」被抓到致命弱點的員工不得不悲憤地將報紙交了過去,克利夫蘭低下頭,大概流覽了一遍,最後眼神怪異地打量她,「你接受了採訪?」
「……這個並不是重點。」
克利夫蘭又低下頭看了一遍,最後哦了一聲,平淡無奇,「你在和夏洛克福爾摩斯談戀愛。」
完全就是寵辱不驚的模樣。
諾拉聽到這句話,無力到頭都要垂到地板裡面去,「這是八卦報紙,霍克先生,您決不能相信一個八卦記者說的話。」
克利夫蘭看她一眼,「你和夏洛克福爾摩斯住在一起?」
「……是的。」
「一起辦案?」
「……呃……」
「分享每一件疑點重重的兇殺案?」
「……」
克利夫蘭點點頭,「你們在戀愛。」
為了證明他所言非虛,他證據確鑿地用手指了指下麵的一張照片,正是福爾摩斯和諾拉的合照,兩個人都直視著鏡頭,臉上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
諾拉不明白為什麼這幾點就能夠說明她和福爾摩斯在談戀愛這種詭異的事情,她試圖用其他證據反駁,「福爾摩斯先生比我大了七歲。」
克利夫蘭沉默了一會兒,終於記起他原來還不知道員工的年紀,不由得關心了一句,「你今年多大?」
「……大概……二十歲?」諾拉不太確定。
克利夫蘭點了點頭,理所當然地說道,「我的叔叔亞歷山大霍克新娶的第三任妻子今年十八歲,他比她年長整整二十歲。」
完全已經無法反駁的諾拉垂頭喪氣。
克利夫蘭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年齡並不是問題,只要不影響工作,診所並非禁止戀愛。」
諾拉無語地看著他,最後妥協地撇撇嘴,走進了解剖室,開始新一天的工作。
克利夫蘭注視員工的背影,轉過頭看到被諾拉遺棄在桌子上的報紙,上面圖片裡的女子笑容柔和,穿著妥帖優雅的黑禮服,頭髮罕見地自然披卷,是他從未見過的模樣。
他想了想,還是將報紙撿了起來,細心卷好,才抬起頭,緩緩朝門內走去。
…… ……
下班回家後,不出意料,諾拉迎接了屋內除了福爾摩斯外所有人意味深長的笑容。
那份《倫敦星報》大喇喇地放在茶几上,上面的照片眼熟到諾拉幾乎看都沒看就苦笑著攤開手,「我準備好迎接你們的調侃了,夥計們。」
華生哈哈哈地大笑起來,「其實報紙說得並沒錯,一同辦案的『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與諾拉夏普小姐看上去就像是天生一對』。」
郝德森太太捂著嘴,笑眯眯地說,「其實你們可以考慮一下彼此,你們都是我認為優秀的人。」
諾拉下意識地朝夏洛克福爾摩斯看去,緋聞男主角閉著眼睛似乎正沉浸在小提琴曲優美舒緩的音樂世界裡,完全沒聽到他們的對話。
她不由得歎氣,開玩笑地頂回去,「夏洛克可看不上我……上帝保佑,他的世界已經被深奧迷案,淘來的舊書籍和來自世界各地的小提琴占滿,我可以不敢和這些元老們爭寵。」
福爾摩斯手指一頓,仿佛靈感被打斷一般,灰色的眼眸掃過她,微微挑高眉梢,斟酌了半晌,才用那種慢吞吞的,低沉和緩的聲音說道,「你應該對自己更自信一些,諾拉·夏普。」
諾拉一愣。
「Hmm……我的意思是,即使『夏洛克福爾摩斯』看不上你,『聰敏過人』的諾拉·夏普也不會找不到一個好歸宿。」福爾摩斯引用了記者的原詞,他灰色的瞳孔安靜地注視了她幾秒,隨即移開垂下,語氣依舊平穩,「當然,報紙上面的內容並非我們本意,我相信你也不會介意。」
氣氛莫名沉滯下來,華生和郝德森太太默契地對視一眼,然後目光都移到了明顯一愣的諾拉身上。
她翠綠色的眼眸奇異地打量他半晌,沉默了一會兒,隨即露出無所謂的微笑,習慣性地聳聳肩,語氣輕鬆,「介意?不,我當然不介意,在意他人的流言蜚語就等同於往自己的靈魂上扎針,我當然不會作出如此愚蠢不討好的事情,福爾摩斯。」
說完,她朝華生和郝德森太太點頭,略微疲憊地低聲開口,「我先上樓了,今天處理了兩具屍……病人,我需要好好休息,不用準備我的晚餐,郝德森太太。」
房東後知後覺地點頭,看見諾拉逐漸消失在樓梯盡頭的背影,才轉過頭,有些埋怨般地喃喃一句,「夏洛克,你可真不會和姑娘們講話。」
華生十分附和地點頭,「我現下是十分贊同瑪麗佩斯小姐的觀點,夏洛克,你一直這樣下去無疑會孤獨一生的。」
莫名陷入沉思裡的福爾摩斯這才仿佛被驚醒,他渾然不在意地嗤笑一聲,目光穿過窗子落到外面正相擁在泰晤士河旁的一對情侶身上,凝視了許久,才低低的,自言自語般地喃喃一聲,「……孤獨一生?……」
作者有話要說:
福爾摩斯(摘花瓣):她生氣了,她沒生氣,她生氣了,她沒生氣……啊,她生氣了。
拉老闆出來兜兜風。雙更麼麼噠。
第30章 三十
貝克街221B號陷入了一種奇怪的氛圍裡。
對於反應稍低於正常人水準的華生來說,他的直觀感受就是「好像有什麼不對,但是又說不出來」,郝德森太太似乎看出了什麼,卻徘徊於「該說還是不該說」的邊緣。諾拉表現一切正常,但似乎又比平時沉默些許。福爾摩斯敏銳地感覺到女夥伴的異常,這感受又太微弱,似乎是和那天傍晚的報紙緋聞有關,卻拉不下臉來抱歉,只好一直這麼放任下去。
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第二件可以稱之為「重大謎團」的案子來臨。
這一天貝克街迎來了一位女士,她穿著一身暗褐色毛呢料的衣服,款式簡潔沒有絲毫花邊裝飾,一頂配有白色羽毛的同色帽子,面容對比艾曼達來說稍遜一籌,但一雙藍色的大眼睛飽含神采,氣質素雅高貴,在諾拉所見過的女人中,這位來客整體可以擁有一個非常高的分數。
華生最近正處於失戀的悲傷情懷裡,那位旅店老闆娘的女兒因為去了外地的緣故不得不與醫生忍痛分手。這位莫斯坦小姐來的時候華生正面色低落地望著窗外發呆,聽到輕盈的腳步聲,他轉過頭來,正對上女士溫柔的目光,他一下子就呆住了,就像是被電擊般渾身一顫,然後立刻站了起來。
所有人都向他行注目禮,華生這才回過神,尷尬地邀請對方坐下,並端來熱騰騰的茶水。
莫斯坦小姐簡潔地介紹了自己,她似乎處於一種焦慮的情況中,嘴唇微微發抖,看上去緊張而不安,雙手緊握著,低聲說道,「福爾摩斯先生,因為我的女主人希瑟爾·福利斯特夫人的介紹,我來這裡向您請教,希望您能接受我的請求。」
福爾摩斯直起身,目光移到正在一旁翻閱雜誌的諾拉身上,頓了一秒,才轉過頭來,集中注意力,聲音低沉地說道,「請說。」
莫斯坦小姐深深吸了口氣,華生敏銳地發覺了她的情緒,目光柔和地安慰道,「您不需要緊張,莫斯坦小姐,如果您覺得我們在這裡不太方便的話,我們可以……」
「不,完全不。」女士用戴著手套的手阻止了華生的舉動,「您要是願意稍坐一會兒,也許能幫我非常大的忙呢。」
華生立刻坐在了自己的沙發上,目光炯炯。
諾拉抬起頭,似笑非笑地看了看華生,合上雜誌站起身來,對屋子裡的點頭示意,「我想我該離……」
福爾摩斯抬起頭注視她,「您完全不需要回避,諾拉 夏普小姐,難道您不認為傾聽案件是工作職責之一嗎?」
諾拉身形一頓,她審視地打量福爾摩斯幾秒,還未開口,就聽見華生忙不迭地打圓場道,「我十分贊同夏洛克的話,諾拉,我想你在這裡發揮的用處會更大些。」
為了挽回上次的莫名隔閡,華生老好人圓滑而又不失幽默地自嘲一番,成功讓諾拉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她歎口氣,還是轉過身坐回沙發裡,對莫斯坦小姐柔和地笑了笑,「您請,女士。」
福爾摩斯肩背慢慢鬆懈下來,姿態悠閒地顛了顛煙斗,卻並沒有點火。
也許是諾拉和福爾摩斯之間的氣場有些奇怪,莫斯坦小姐的目光在二人之間轉了一圈,停頓了半晌,才緩緩開口道,「簡單來說,事情是這樣的……」
「我的父親是一名軍官,他一直在印度工作,是團裡資歷最老的上尉。我很小的時候他就將我送回英國,母親去世早,他沒有辦法照顧我,於是送我去了愛丁堡的寄宿學校讀書,我在那度過了十七個春秋。」
「一八七八年,我父親請了一年假準備回國,他曾在倫敦給我發電報告訴我說,他已經平安來了倫敦,住進了郎厄姆旅館,讓我立即和他匯合。我馬不停蹄地坐車去了那兒,但管事的告訴我莫斯坦上尉的確住在這裡,卻在前一天晚上出門後就沒再回來過。我等了一天也沒有任何消息,聽從老闆的建議報了案,也許您也在報紙的尋人啟事上看到過,可這麼多年,我依舊沒有他的任何消息……」
莫斯坦小姐用手捂著臉,話還沒說完就已經泣不成聲,華生輕輕拍拍她的肩膀,紳士地遞過去一方乾淨的手帕。
諾拉瞪著手帕——哪來的?見鬼,華生居然還隨時準備著這樣一個泡妞的東西?
福爾摩斯沉吟半晌,繼續問道,「您還記得具體日子嗎?」
「1878年12月3日,那天他失蹤的——現在已經差不多五年了。」
「他的行李?」
「放在旅館裡,我翻看過,有些衣服和書,還有不少來自安達曼群島的古玩,他曾經在那工作過,我看不出來裡面有任何關於他失蹤的線索。」
福爾摩斯皺起眉,「那麼您知道他在倫敦有什麼親近的人嗎?」
「我只知道一個,」莫斯坦小姐憂鬱地說,「駐孟買陸軍第三十四軍團的舒爾托少校,他們在一個團裡服役。前一段時間他退伍了,現在在上諾伍德,我和他聯繫過,可他連我父親回英國的事情都不知道。」
福爾摩斯微微眯起眼,「這可真是奇怪……」
「我還沒和您說到最奇怪的事兒呢——大約半年前,準確來說是1882年5月4日,《泰晤士報》上刊登了一則廣告,徵詢瑪麗·莫斯坦小姐的住址,並提到如果她回應的話是有利益的,沒有任何署名、那時候我剛到希瑟爾夫人家裡當家庭教師,我回復了那個廣告,當天便有人從郵局裡給我寄來了一個小紙盒——裝著一顆非常大的光澤閃耀的珍珠,盒子裡沒有一個字——從那以後每年的同一天我總要收到這樣一個盒子,裝著同樣的珠子,卻沒有任何人的線索。我找人鑒定過它們,這些珍珠是稀有之寶,價值連城,您請看——」
她攤開手裡的一個紙盒,裡面放著屋子裡所有人平生都沒見過的六顆上等珍珠。
光澤柔潤,質地細膩,外形飽滿,的確是價值連城的珠寶。
不過福爾摩斯僅僅是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還有其他消息嗎?」
「有,今早我又收到了一封信,請您看一看,這也是我來請教您的原因。」
莫斯坦小姐將信連同信封一起遞給了福爾摩斯,郵戳上寫著倫敦西南區,日期,9月7日,角落上有一個大拇指的印記,紙張非常好,信封六便士一紮,顯然寄信人對生活品質要求講究——「今晚七點,請到萊西厄姆劇院外左邊第三個柱子前等我。如果懷疑可帶朋友同來。您是一個受委屈的女子,一定會得到公道對待。切勿帶員警,否則我們就不能相見。」落款,您不知名的朋友。
福爾摩斯低著頭端詳著這封信,慢慢說道,「那麼莫斯坦小姐,您是怎麼看待這件事呢?」
「這正是我需要和您商量的事,」女士焦慮地說,「一定得去——對,您和我,華生醫生,以及這位……」
「諾拉·夏普。」福爾摩斯介紹道,「醫生助手,保鏢。」
「……」瑪麗·莫斯坦愣了愣,大概是最後一個單詞的含義太過令人震驚,她緩了幾秒才重新開口道,「恩……以及這位夏普小姐,我想問問,你們願意和我一同去嗎?」
華生熱切地說,「非常願意為您效勞。」
諾拉意味深長地看了華生一眼,「當然,任誰擁有一顆憐香惜玉心的紳士,都不會拒絕伸出援手的。」
醫生窘迫地笑了笑。
瑪麗·莫斯坦露出一個感激的笑容,「這樣講義氣,太感謝了,我非常孤獨,沒有朋友可以幫得上忙,除了你們——我大約六點鐘到這裡來,行嗎?」
福爾摩斯矜持地微微點頭,「不能再晚了。還有一點,這封信與寄珠子的盒子上面筆跡,是一樣的嗎?」
瑪麗立刻取出六張紙,「都在這裡了,請您過目。」
福爾摩斯露出微笑,「您非常細心,在我的委託人裡,您算得上模範了。」
他將信紙全部攤開,比對著,緩緩開口,「讓我看看……除了這封信以外,其他筆跡都是偽裝的,但都出於同一個人……您問我為什麼?請看這個希臘字母e,多麼的明顯,再看字末s字母的彎曲。莫斯坦小姐,我不想給您任何沒有把握的希望,可我還是要問,這筆跡同您父親的,是否有相似的地方?」
「完全不,先生。」
福爾摩斯點點頭,「我想也是如此。那麼,請將這些紙留在這裡,我可以研究研究。六點半再見了,莫斯坦小姐。」
瑪麗·莫斯坦明媚溫柔的眼睛裡露出感激,她彎了彎身,匆匆走了出去。
華生注視著窗外女士輕盈行走的背影,看著她的灰色小簷帽在人群裡漸漸消失,輕輕歎息。
「多麼動人的姑娘,是嗎,華生?」諾拉似笑非笑地打趣道。
華生幾乎是毫不猶豫就承認了,「是的,她非常讓人心動。」
福爾摩斯卻沒什麼興趣地點起煙斗,靠到椅子上,垂下眼瞼,有些無精打采的樣子,「是嗎,我倒沒怎麼注意。」
諾拉沒多說什麼,站起身來穿上外衣,「我出去一趟,先生們,六點半之前我會準時回來的。」
「我和您一起去。」福爾摩斯立刻站起來,也披上那件灰色的風衣,對諾拉投來的疑惑目光抱以迷人微笑,鎮定道,「我們順路。」
「……」她似乎還沒說自己要去哪兒——諾拉無語地搖了搖頭,沒有多過計較,一前一後下樓,「那麼走吧,福爾摩斯先生。」
「夏洛克。」他輕聲提醒道。
諾拉打開門,將垂落下來的額發挽到耳朵後,表情平淡地回答,「這沒什麼區別。」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件大案「四簽名」,在莫娘出現之前的案子都不會有太大變動。唯一不同的是時間安排問題,這個案子出現在1887年福爾摩斯33歲的時候,但由於女主角等不了那麼久(諾拉·老姑娘·夏普),於是作者將所有案件時間提前,為了符合本文劇情……考據黨見諒,這是篇言情文。
老福(不滿):為什麼叫我福爾摩斯,卻不是夏洛克。
小諾(淡定):我們不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