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林妹妹
戴喻努力想睜開眼睛,卻怎麼也睜不開,她在心裡歎了口氣,有意識就說明沒死,很是感歎了一下,自己的運氣倒還不壞。
黑暗中,聽到一男一女在自己耳邊交談著什麼。年輕女人的聲音說不用憂心,既然太子複立,說明皇上心中太子的地位還是無人能及的。男人則說不管怎麼樣,他們一家還是避出金陵為好,免得陷在金陵眾多皇子之中,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乾脆眼不見為淨。
什麼金陵?什麼皇上?戴喻有些嘔氣,自己還昏迷不醒呢,這些同事們就在自己床前閒聊電視劇,真不夠意思。
說起來也是倒楣,在急診室值夜班的護士戴喻,遇到送來的醉漢耍酒瘋,被砸中了腦袋,當時就倒下了。
等她恢復了意識又半天睜不開眼,再被同事們的漠不關心一刺激,她渾身一個激靈,醒了。
「老爺快看,我們黛玉醒了,這回換的郎中,倒是比前幾個要強。」一個女人的臉湊到戴喻臉跟前,鼻尖直接貼到了她的臉上,讓戴喻下意識的想往後退。
這一退,她才發現,自己竟被人整個抱在懷裡。這可把戴喻急壞了,這叫什麼事兒,這個女人是誰,自己的父母呢,同事呢,怎麼一個都沒來。
「醒了就好,也是一路上緊趕慢趕,把我們黛玉累壞了。以後便好了,再不用這般趕路了。」一個男人笑呵呵的摸著自己下巴上的鬍鬚,叫戴喻看了個正著。
這一眼,讓戴喻如遭雷擊。光亮的額頭,一根辮子甩在身後,還有他身上穿著的石青色長衫,都讓戴喻半天醒不過神。
再等她轉頭看到抱著自己的女子,身著橙紅色小襖,下身一條玉色的挑線裙子,手腕子上還壓著金燦燦的蝦須鐲子,這分明也是古人的裝扮。
最可怕的還在後頭,戴喻發現自己變小了,所以才會被人整個抱在懷裡。她死死抿緊了嘴唇,生恐自己一開口,就要大聲尖叫起來。
「小人兒氣性大,喝了苦藥汁子,還在鬧脾氣呢。」女人笑說著,招手叫一個小丫頭過來,細細吩咐道:「調一碗玫瑰鹵子過來。」
戴喻還在胡思亂想著,就聽到外頭慌慌張張的腳步聲,一個婆子唬著臉進來,曲膝道:「夫人,小少爺燒起來了。」
「趕緊派人去叫郎中。」女人慌張的喚了一位婆子進來,讓她抱了女兒,夫妻倆搭著手走了出去。
「夫人莫慌,准是路上辛苦,到了地方便要發一發身上的毛病。」男人腳下步子雖快,聲音卻柔和的很,正在安慰他的妻子。
戴喻被嬤嬤抱著,左轉幾步到了隔壁屋子裡,小丫頭的玫瑰鹵子也調好了,拿著小勺一口口仔細喂到戴喻的嘴裡。
「這裡是哪兒呀。」戴喻心裡已經有幾分明白自己的處境,但剛才那一聲黛玉,實在讓她放心不下。
「這裡是揚州,我們老爺來揚州當官呢。」小丫頭老老實實回了她的話。
「外祖家呢。」戴喻的聲音開始顫抖,不會是真的吧,她不相信。
也是戴喻年紀小,又剛剛大病初愈,這點抖音,不足以引起注意。
「我們小姐的外祖家在金陵呢,榮國府的老太君就是小姐的外祖母。」抱著戴喻的嬤嬤語氣十分驕傲。
「噗……」一口玫瑰鹵子全噴到了小丫頭的臉上,金陵、揚州、黛玉、本來還抱有一絲僥倖,聽到榮國府三個字,是再無懷疑。
她穿越了,穿越到了林黛玉的身上。而這個時候,她父母俱在,幼弟尚未夭折。
嬤嬤可不管小丫頭的狼狽樣,趕緊替戴喻拍背,一邊緊張的問道:「小姐嗆到沒有。」
戴喻眼神呆滯,半天才回過神,搖搖頭,「我困了。」
她一開口,屋裡屋外的人都動了,打水的擰帕子的準備衣裳的,俱是井井有條。戴喻倒是什麼都不用動,自有人將她打理乾淨,然後被塞到暖哄哄,軟綿綿的被子裡。
熱氣一熏,她來不及感懷林黛玉的身世下場,頭一沉,睡著了。
等到第二天一早,被人拍醒穿好衣裳抱到林夫人屋裡,她便看到了一個更小的男孩,一臉病懨懨的小模樣臥在榻上,十分惹人心疼。
「黛玉昨天晚上睡的好嗎?早起有沒有鬧氣,身上還有沒有發熱。」林夫人抱過女兒,一臉關切。
「睡的好。」林黛玉自個兒答了一句,林夫人摸摸她的小臉,看她氣色的確比前兩日要好,欣慰的笑了。
王嬤嬤跟著答了後頭兩句,「小姐不哭不鬧乖的很,身上也不發熱了,約摸著養養就好了。」
林夫人總算放下了半顆心,將女兒交還給嬤嬤,「黛玉稍有好轉,景玉又病了,你們這幾日多辛苦一些,帶著黛玉在屋裡玩罷。不然兩個孩子互相過了病氣,又不知到什麼時候能好。」
林夫人吩咐的時候,戴喻休息了一晚的腦子終於活動開了。因為她名字的關係,從小到大都有人拿林妹妹來打趣她。自自然然的,讓她對林妹妹的生平經歷,多少瞭解一些。
就比如現在,林黛玉的父親林如海剛到揚州任巡鹽禦史,以此推論,她現在只有三歲,弟弟林景玉二歲。明年就該是林景玉早夭,後年遇到賈雨村,再後一年賈敏過世,林如海托孤,林黛玉初入榮國府。
林黛玉十三歲時,林如海去世,賈家貪了林如海的全部家產修了大觀園迎元春探親。緊跟著便是三年好時光,三年後元春一死,賈家迅速敗落。林黛玉也在十六七歲最美的年華里,耗幹精血,鬱鬱而終。
戴喻全身的汗毛都要豎起來了,如此一算,她穿過來的這一年倒成了林家最後團聚的日子。今年一過,林家便開始厄運纏身,不管是誰,不管早晚,沒有一個得了善終。
穿成誰不行,偏穿成這位大小姐,戴喻好想仰天長嘯,悲夫命哉、悲夫苦哉、悲夫想大哭三聲哉。
趁著她發楞的功夫,嬤嬤已經將她抱回屋,擺好了早飯。
「小姐,不喜歡百合粥和蔥香面卷嗎?那雞湯面和翡翠酥皮松餅呢?」王嬤嬤擔心的看著小姐,小姐自小食欲不好,吃什麼都興致缺缺,這會兒剛剛病癒,恐怕更加沒有胃口。要是吃的少了,夫人一會兒問起來,又該怎麼說。
「吃面。」戴喻不知道要怎麼裝一個三歲的孩子說話,乾脆就說的簡單些。
王嬤嬤一點都沒懷疑,見小姐主動點了,趕緊端了麵條來喂。
「我自己吃。」戴喻趕緊申明,被人伺候洗漱也就算了,吃東西也被人喂,她可受不了。
於是早飯吃了半碗麵條,並一塊翡翠酥皮松餅的林黛玉便成了模範,經由王嬤嬤的嘴,傳到林夫人耳朵裡。不光廚房得了賞,就是這些伺候著的丫鬟婆子都得了賞。
看一屋子的人喜氣洋洋,戴喻砸砸嘴,吃飽喝足該幹活了。
該理說,穿越過來的人士就該掂掂自己的斤兩,然後低調行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但誰叫她命不好呢,穿成林妹妹這根弱苗苗。
依著這一家子的行事,幾年間把人折騰光了,叫她一個孤女去榮國府過寄人籬下的日子,那還不如再死一回,博一博看能不能穿回去呢。
「去看弟弟。」戴喻指了指門口,她知道自己就住在林夫人的隔壁,出了門轉個彎便是。
王嬤嬤習慣性的伸手去抱,戴喻搖頭,她要自己走。沒走出兩步,就聽到送客的聲音,一個婆子領著一個拎著藥箱的郎中出來。郎中看到她,腳步稍頓,微微一笑,算是致意。
戴喻不知別人是否看出來了,在她看來,這位郎中的眼神就象醫院裡的醫生,面對得了絕症而自己卻不知道的病人,那種微妙又帶有一絲憫意的表情。她心中愈加慌亂,快步走進上房。
「我們黛玉真是好姐姐,弟弟喝過藥睡了,上來看看。」林夫人早接到了丫鬟報信,知道女兒要來看弟弟。再加上郎中保證說積食發熱不會過了病氣,也就任他們姐弟親近了。
一臉寵溺的抱了女兒,幫她脫掉鞋,讓她去看榻上熟睡的弟弟林景玉。
林景玉的外表症狀是發熱,小臉蛋紅撲撲的,好像往外冒著火氣一般。也不知道郎中開的藥方是什麼樣的,能不能拿來看一眼。戴喻坐在林景玉的身邊哀歎,一張小臉繃的緊緊的,看到別人眼裡,正是他們姐弟情深。
「一丁點大的小人就知道心疼弟弟了,我們黛玉放心,娘請的郎中是給你治好病的那一位。換來換去,還是宮裡出來的御醫最好。」林夫人含笑看著一雙兒女,一臉的幸福滿足。
聽了林夫人的話,戴喻心裡「咯噔」了一下,心裡頭的陰雲越來越大,忍不住用童音童語問道:「娘,弟弟得的是什麼病。」
這一個娘字,憋的戴喻臉兒通紅,看在林夫人眼裡,則是女兒在為弟弟著急,心裡對長女又多了幾分憐惜與看重。本來不會對個三歲小兒說什麼病症的,鬼使神差之下,倒是脫口而出。
戴喻不懂林夫人心裡的變化,她只慶倖林夫人沒有敷衍她。聽到郎中食積化熱的診斷,她一雙手摸到了林景玉的腳心上,「娘,弟弟的腳心是涼的。」
第2章 禮物
隨後亂哄哄的幾天,戴喻都被勒令呆在屋裡,由王嬤嬤照顧著。期間郎中進進出出,沒有十個也有八個。就是已經好轉的戴喻,也被郎中按著手腕子,一天三回的號脈。
只怪她年紀太小,什麼也不敢多問,更沒法打聽什麼。只在閉目養神的時候,讓丫鬟婆子放鬆了警惕,聽到了幾句議論。
「這起子黑心爛肝的小人,老天爺不會放過他們的。」說話的是屋裡的大丫鬟,名喚沉香,最是個爽俐又敢直言之人。
「誰說不是呢,害小姐和少爺遭了這麼大的罪,夫人背著老爺哭了好幾回。」另一個應聲的丫鬟性子柔順,名喚桂枝。
「你們都小聲些,別吵到小姐。要我說,我們小姐是有菩薩保佑的,若不是她一句話,夫人怎麼會發現御醫是個庸才。」王嬤嬤過來,是讓丫鬟們噤聲的,可這事鬧的太大,讓她也忍不住跟著嚼了一嘴舌頭。
躺在床上的戴喻稍稍鬆懈一根繃緊的神經,至少第一關是過了。希望這回的事能引起他們的警覺,不然光靠她一個三歲的奶娃子,能防得了第一回,防不了第二回。
神經一松,她開始想念自己的父母和同事,也不知道她的肉身是不是已經火化了。如果肉身沒了,她還算活著嗎?胡思亂想一通,眼淚也跟著掉出來。是不是以後都沒有戴喻這個人了,她從此只能用林黛玉的名字活下來。
王嬤嬤時不時要過來看一眼小姐,見她雙眼緊閉,眼淚直淌,嚇的趕緊抱起她輕拍,「小姐,快醒醒,是不是魘怔了。」
戴喻不得已,慢悠悠睜了眼,一臉懵懂的看著他們。沉香一臉的笑,語氣輕快道:「小姐是做噩夢了吧,那都是假的,醒了便無事了。」
大家俱是笑語晏晏,想讓小姐把噩夢給忘了。
戴喻有了臺階,趕緊順著下來,點頭之後,不好意思的把臉往王嬤嬤懷裡一埋。惹得丫鬟婆子又都笑了,不大點的小人兒還知道怕羞呢。
林家人仰馬翻了好幾天後,林黛玉被王嬤嬤抱到上房報導。看黛玉小小個人兒在下頭曲膝,嬌聲嬌氣的給她請安,林夫人嘴都笑的合不攏了。抱了黛玉到榻上,一通心肝肉兒的親熱,最後一指林景玉,「和弟弟玩罷。」
於是戴喻就開始和林景玉大眼瞪小眼,她實在不知要怎麼玩才算符合自己的年紀,乾脆拿了榻上的瓷娃娃去逗林景玉,「弟弟,給你玩。」
林景玉一把收到懷裡,想想不對,又在榻上一圈的玩具裡頭挑了一個玉猴給她。林夫人都看楞了,摸摸林景玉的頭髮,「我們景玉也知道姐姐屬猴呀。」
戴喻捏著玉猴,一臉的笑意。從十二生肖的玉器裡挑出一隻玉公雞,放到咯咯笑著的林景玉身上。
林夫人越發吃驚,什麼時候起,二三歲大的小人兒也知道這麼多了。再一想到女兒一語道破了景玉的病情,不由蹙眉看向她。
「黛玉,你前幾日怎知要摸弟弟的腳心。」
糟糕,被懷疑了,戴喻心中狂跳,表面卻鎮定,抿了嘴兒一笑,小手指向王嬤嬤,「嬤嬤,摸腳腳……」
林夫人這才恍然大悟,一定是王嬤嬤在黛玉病中,常摸腳心試探體溫,約摸著讓這丫頭學了去。這才摸了景玉的腳心,歪打正著揭穿了郎中將陰虛火旺錯當積食化熱的診斷。
眼看她眉尖的攏起漸漸放緩,一臉溫情的看著自己,戴喻便知這關又過了。她心想,賈府萬般不好,有一點倒是好的,女兒家們都極有學識教養。若不然,林夫人也不會只聽了這一句,便察覺有異,換了七八個郎中來複診,這才敢確診下藥。
「蘇子,我記得有對茶花的耳墜子,找出來給王嬤嬤戴。」林夫人吩咐自己的大丫頭。
王嬤嬤接到一對金耳墜,喜的眉開眼笑,趕緊謝賞。
林夫人只是擺手一笑,「你是個好的,對黛玉用心,我都看的到。」
擺過早飯,滿滿一層子人去了耳房歇著,上房只剩下林夫人在聽管事婆子報帳,大丫鬟蘇子和蘇葉,照看著榻上玩耍的姐弟倆。
戴喻心不在焉的擺弄著一圈小玩具,實則在聽林夫人處理家務事。林妹妹的性格人盡皆知,不知賈敏又是個什麼樣的人呢。聽了半響,黛玉承認,賈敏絕對不是只知風花雪月的千金小姐,管家是一把好手。
如果林黛玉能在她身邊長大,應該也不會變成後來多愁善感,病弱敏感的林妹妹吧。想到這裡,忽然感覺到腰間一緊,一隻胖嘟嘟的小手勾住了她腰間的五福絡子。
林景玉咯咯笑著,一邊拖著一邊喊,「姐姐,頑……」
戴喻一把捉了他的手,拿了瓷馬放到他手裡,「駕、駕,弟弟騎大馬……」
林景玉聽懂了,笑的見牙不見眼。兩條胖腿真個蹬了起來,兩隻手不知如何放,乾脆舉過頭頂亂揮,駕駕個不停,將自己樂了個夠嗆。
戴喻覺得有趣,教他將手握成拳,放在胸前做騎馬的樣子,「景玉做大將軍囉,騎大馬囉。」
「將軍,將軍……」林景玉跳著跳著,冷不丁跳到她的懷裡,大腦袋往她懷裡直拱,膩歪到不行。將戴喻嚇了一跳,這小東西猛的靠過來,她沒預料到,身子被撞的一歪。幸好蘇葉見機的快,一把將她扶穩了。
於是胖乎乎的林景玉盤腿歪在林黛玉的身上,頭拱到她的懷裡。林黛玉斜靠在蘇葉的身上做為支撐,兩隻胳膊環抱著林景玉。感受到景玉綿軟帶著熱氣的小身子依靠著自己,看著他咧開大嘴笑的一臉燦爛,間或一仰頭看向自己時,眼裡的依賴和信任,心就象一塊黃油滋到油鍋裡,一下子融化了。
戴喻低頭,撫摸弟弟的大腦門,輕聲道:「林黛玉就林黛玉吧,即來之則安之,姐姐會保護你的。」
林景玉仿佛聽懂了一樣,仰頭看她,忽然就笑的兩隻手直撲楞,大腦袋使勁往林黛玉的懷裡鑽。
兩個小人兒,一起說,大聲笑。親親熱熱的樣子,惹的進來回事的婆子個個都要看上一眼,再誇上一句夫人好福氣。林夫人看了,心下也是歡喜的不行。
上午回事,午時吃過飯小憩一會兒,到了下午,賈敏又將自己的陪房叫了進來。
「你們在揚州四處走走看看,有沒有上好的莊子或是鋪面願意出讓的,撿那些好的,多少置上幾間產業。」
「是。」兩個婆子一臉喜色,他們俱是陪房,一家子都是過來給姑奶奶效力的。如果沒有莊子沒有買賣,他們上哪兒出力去。
蘇子喚了小丫頭進來給夫人捶腿,蘇葉則是架起了茶几擺在榻上,不一會兒,廚房裡的人就送了茯苓霜和幾碟子點心上來。
「茯苓霜拿牛奶滾了,每天給黛玉和景玉上一碗。」林夫人端起茯苓霜,剛吩咐完,就聽到小丫頭進來回報。
「夫人,老爺的同僚送,送了……一件禮物,已經到了門口。」
賈敏略一蹙眉,不悅道:「沒人教過你規矩嗎?」
小丫頭跪在地上瑟瑟發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門外又進來一個婆子,請罪道:「這是禮單,請夫人過目。」
賈敏接過禮單才看了一眼,就整個拍到了桌子上。一臉寒霜道:「呸,下賤東西。」
婆子趕緊陪笑道:「可不就是件下賤玩意兒,揚州這地方別的不多,下賤玩意兒倒多,左右不過是件玩意兒,夫人何必跟他們一般見識。」
「你去安排吧。」賈敏把禮單倒扣,推到一邊,懶得再看一眼。
「是,老奴想著,既然入府了,當然是先教規矩,不然怎麼伺候老爺和夫人呢。」
得到賈敏的頷首肯定,婆子這才走了出去,看來短時間這「禮物」是不會露面了。
一直在喝著茯苓霜的黛玉心裡明鏡一樣,一看就是有新人入府了。林如海是有妾室的,而且是幾房妾室,至今為止,她是一個也沒見著。但光憑他們成親多年,一個庶出子女都沒有來看,賈敏倒是有些手段。
到了晚上,林如海回府,大概是聽說了禮物一事,一路匆匆趕到正房。
賈敏打發了下人出去,親自上前給他換了家常衣裳,擰了帕子給他擦臉洗手。
林如海向賈敏訕笑道:「揚州風俗,為夫也是才知道,夫人若是不喜,不接也就是了。」
賈敏又遞了一碗杏仁酪過去,「老爺先吃兩口,填填肚子,已經叫他們擺飯了。既然是風俗,我們少不得要入鄉隨俗。只看老爺想留便留,不想留,也是老爺出面做這個惡人。妾身還想留個賢良的名聲,好給一雙兒女結親的時候使使呢。」
一番話連敲帶打,柔中有剛,卻不失溫柔小意。倒叫林如海有些不好意思了,攬了她的肩,「也是剛來的時候,同僚接風,在外頭吃了一回酒……不過是逢場作戲,一個樂子罷了。他們卻死心眼,當我喜歡,竟給送來了。」
「老爺……」賈敏眼神在兒女身上掃了一圈,嗔怪的推了他一把,「孩子都在呢,又胡言亂語。」
戴喻做為一個明白真相的圍觀群眾,心裡給賈敏點了個贊。有這樣的主母,若不是早亡,林家本該興旺發達才對。
「他們玩的正高興呢,哪裡又知道這些了。」林如海湊過去,都要貼到賈敏的臉上了,惹得賈敏頭一低,臉一紅,嬌嬌怯怯的喊了一聲,「老爺……」
最後一個字的尾音拖的長長的,就象帶了個勾子,勾到了林如海的心底。
第3章 宮裡來人
黛玉還以為賈敏拿捏了這個把柄,會使使小性子,或是讓林如海將人趕走。沒想到,她將人留下不說,還能在面對林如海時,這般大度從容。
身為一個現代人,聽到妻妻妾妾就本能的厭惡,但易地處之,誰又能說賈敏處理的不夠漂亮大方呢,這本來就是大家主母日常要面對的狀況啊。
吃過飯兩個孩子就被極有眼色的婆子抱走了,黛玉現在的身體畢竟是個孩子,不多時就困了。剛被塞到被子裡,就聽到桂枝湊到床前對王嬤嬤說道:「嬤嬤,胡嬤嬤那頭是不是真的……」
「噓,這不是我們該議論的事。」王嬤嬤回頭斜了一眼桂枝,輕拍林黛玉的小身子,見她睡的實了,這才吐出一口氣。
「嬤嬤,求求您,救救我姑媽吧。」茉莉是林黛玉院裡頭的小丫頭,正是林景玉奶娘胡嬤嬤的侄女,聽到自己姑媽要被打發回去的消息,她實在忍不住,便闖屋裡,到王嬤嬤跟前求情。
王嬤嬤把臉一唬,「夫人決定的事,我們當下人的怎麼敢胡亂議論。別說現在夫人還沒發話,就是發了話,也只有聽著照辦的份。」
王嬤嬤心中一曬,胡嬤嬤仗著奶了府裡的嫡少爺,平日裡除了老爺夫人還將誰看在眼裡。自己侄女也是說塞就塞到小姐跟前,鼻孔就差仰到南天宮吸仙氣了。
結果摸腳心的事一出,一個賞一個沒罰,她自家就知道要壞事了。若是當時罰了,這事也許就過了,可偏生不僅沒罰,還連一句話都沒有。明眼人都猜得到,她這個奶娘是當到頭了。
「誰讓你進屋的,趕緊出去。這個時候倒想起我們嬤嬤來了,平日裡幹什麼去了。」沉香進了屋,看到茉莉便知道是怎麼回事,叉著腰將她罵了出去。
待茉莉一走,沉香臉一沉,便對桂枝說道:「知道你可憐她,但也不能什麼人都往屋里拉。這事你覺得嬤嬤能應嗎?就是嬤嬤應了,我也是不依的。她但凡對少爺多用一份心,就輪不到這樣的事。這回是有驚無險,若是再有下回,少爺有事,她第一個跑不了,幫著求情的人便能好了?只有你這個躲在後頭奔走牽線的人,倒是什麼事沒有。」
沉香一通棍棒亂打,只將桂枝氣了個眼眶泛紅,捏著帕子的手都在發抖,「我不過是一點好心,倒叫你說成了挑撥離間的小人……」
一回頭,看到王嬤嬤壓根沒理這一遭的事,心中大恨,哭著跑了出去。
王嬤嬤輕拍沉香的手,「你這張嘴呀,真是得理不饒人。」
「我怕什麼,左右這個年紀,只要盡心伺候小姐,夫人總要給我一份體面。」沉香見屋裡沒有旁人,也不怕羞,直接就脫口而出。
王嬤嬤笑的直拍胸口,「我就喜歡你這爽俐勁,你放心,到時候有什麼不方便的,我幫你去跟夫人說。」
縮在被子裡裝睡的黛玉將這些都聽了去,眼角微微有些濕潤。如果不拯救林家,這些用心伺候過她的下人,只怕都不會有好下場。摸摸稚嫩的雙肩,擔子是越來越重,扛不扛的起,也要先扛起來再說。
賈敏迅速發落了胡嬤嬤,還體貼她一個人上路沒個伴,讓茉莉陪著她一塊回金陵。茉莉沒想到會連累自己,聽到王嬤嬤傳的消息,一下子跪到了地上,拼命磕頭。
沉香一把拉起她,「你做這個樣子幹什麼,我們可不是那告密的小人。」
茉莉待要哭,王嬤嬤把臉一沉,「臨走臨走,還要驚擾到小姐不成。」點了兩個壯實的婆子把她押下去收拾東西,當天夜裡就趕她去陪了胡嬤嬤。
茉莉一走,桂枝從自個屋裡出來,她一直託病躲在屋裡,此時卻鼓足勇氣辯道:「我也不是那告密之人。」
王嬤嬤看了她一眼,「自然不是你。」
說完便自個進屋,沉香跟著後頭,桂枝磨蹭半天,也跟了進去。
黛玉圈坐在羅漢床上玩著新送來的玩具,有小丫頭陪著她玩耍。王嬤嬤則帶著兩個大丫頭進了淨室,一指恭桶,「你們可知道我為什麼連小姐平日出恭的時間,形狀,氣味都要記。」
沉香一曲膝,「還請嬤嬤教我。」
桂枝也跟著曲膝,「還請嬤嬤教我。」
「不管小姐還是少爺,都在稚齡,平日有個頭痛腦熱的,小兒家家只知道難受,哪裡說得出個一二三。郎中來了,號了脈,號的對不對,也是需要印證的。
結火和泄肚能是一個病嗎?寒包火,火包寒,陰虛還是陽虛,自然都有不同。我們不是郎中,診不來病症,但至少我們這些伺候的人要能說出個子丑寅卯加以佐證。」
「嬤嬤,是我錯了。」桂枝低下頭,滿臉羞愧,她知道王嬤嬤這是借機敲打她。
坐在窗戶邊的羅漢床上,黛玉壓根聽不見他們說話,見他們三個人進了了淨室,只當是幫她收拾東西,也沒理會。
等他們出來,王嬤嬤說要帶小姐去上房,桂枝便第一個趕過來,想要抱她。黛玉把頭一扭,沖著遠處的沉香招手,「你來,牽手。」
這就是不要抱,牽著她的手她要自己走的意思。沉香笑盈盈的上前,伺候她穿鞋下地,被小姐當眾下了面子的桂枝縮到一邊,羞了個臉通紅。
王嬤嬤只是一笑,「小人家家心裡有雙眼睛,最是清澈澄淨,看人呐,能夠看到人心裡去。」
桂枝愈發無地自容,也不敢再託病躲羞,再躲下去小姐越發不肯認她了。緊緊跟在小姐身後,一路護著她去了上房。
宮裡來了人,這些事原本不該讓個孩子知道。但誰叫她太小,沒人防著呢。見榻上的兩個小兒都睡了,賈敏便摒退旁人,單招了自己的心腹金嬤嬤進來說話。
「夫人,銀錢已經點好了,存到了通寶商號,銀票都在這個匣子裡。」金嬤嬤竟什麼都沒問,一進屋便捧上了匣子。
「滿府的人,也只有你能讓我省些心了。」賈敏接過匣子往榻上一放,便是歎氣。
「將那位大爺送走也就好了。」金嬤嬤不敢歎氣,小心翼翼的挨在繡墩上,只敢坐半個屁股。
「自從那位廢了又立,我這心裡就沒消停過,整日裡跟油煎一樣。也不知道這日子,到哪天是個頭。」賈敏攥著帕子捂在胸口,露出少見的柔弱的一面。
「皇家的事,自有老天爺安排,只要是真龍,遲早能坐上那個位子。到時候,老爺和夫人今日的情誼豈是日後那起子錦上添花的人能比。」金嬤嬤順著賈敏的話,寬慰她的心。
賈敏又何嘗不希望如此,但廢太子一事,實在是將她嚇的不輕。事到如今,她也只能希望這位爺受此重創後,能夠謹慎行事,平平安安熬到接掌大位之時。
「行了,你下去吧,這件事……」
「老奴省的,就是做夢,老奴也不敢洩露半個字。」金嬤嬤跪下磕頭,拿了賈敏的賞錢下去。
聽到說話聲就轉醒是黛玉最不好的習慣之一,但此時,她卻慶倖自己有這個技能,不然真是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林家居然和廢太子胤礽有首尾,這何止是要命,是要命再加三級的待遇。
至於住到自己家裡的那位爺,偶爾從丫鬟嘴裡露出隻言片語,黛玉便明白是太子派了宮裡的閹人來要銀子了。
不將林家從太子的船上拽下來,還不如早點死了,省得以後受罪呢。那位四爺可不是吃素的,眼裡頭更容不下沙子,連得罪他的兄弟都沒好下場,更遑論一個臣子呢。
可是要怎麼拽,黛玉舉起自己筍尖一樣的手指,心中悲苦不已,她才三歲啊。真要說出什麼太子遲早被廢,四皇子最後即位的話來,估計第一個死的就是她。還是被當成妖怪,活活燒死的那種。
帶著這些憂心,黛玉化悲憤為食欲,胃口一日比一日好。而小豆丁林景玉則是姐姐吃什麼,他就要吃什麼,竟將他挑食的毛病扳正了不少。
賈敏知道後,越發慶倖自己打發了胡嬤嬤。這個兒子生的不巧,自從生下來便是有關太子的壞消息,最後更是先廢後立,害得她一直擔驚受怕,也就沒顧上他,全托給了奶娘。
沒想到,胡嬤嬤就是這麼照看孩子的,不精心不說,還給養成了諸多壞習慣,挑食就是其中之一。雖說現在找的這個嬤嬤看上去不錯,但她已經下了決心,不管外頭的事如何,自己的孩子還是要自己疼。
想到這裡便指了鴨子肉粥道:「給景玉添一碗,是下火的。」
景玉不知道要不要吃,可看到姐姐拿了勺子一臉期待,趕緊張大嘴,肉乎乎的手指還指著自己的大嘴,「我,我的……」
就在眾人俱都抿了嘴笑的時候,說好了有應酬會晚歸的林如海提早回了。一進屋便道:「趕緊備一份大禮,有位爺奉了皇命下來辦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