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
當你抬頭看向夜空,第一眼發現的永遠是繁星;
當你獨自徘徊於寒冷,本能追求的從來是溫暖。
因為,它們都閃著光。
——在無邊黑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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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的生活都以同樣的方式結束,,區別只在於他是如何活著、如何死去。這是人和人之間的所有區別。
如果說生活處處都是一場意外。那我們要做的,只能是把偶然變成必然,把不適變成習慣。
否則,沒人能撐得下去。
木葉46年。
因為岩隱剛剛投降,砂隱和雲隱也得到有效壓制。木葉此時已經基本看到了三戰的尾聲。只可惜村外仍然亂作一團,各國忍者出任務時只要遇到的不是本村同伴,必定像瘋狗一樣逮誰咬誰。所謂盟約,早已不過是一紙空文。
原本澄澈的天空被硝煙覆蓋,爆炸聲此消彼長。鮮血混雜無人發現的眼淚,散落風裡。
人人臉上都寫滿了厭惡,對戰爭的、對殺戮的、對命運的。
不過,他們還有能安身立命的地方。就算不斷得到和失去著,也總比那些只能流浪在無邊硝煙中的孤魂要好。
——好的簡直太多了……
默默掃了眼牆角蹲坐著的白貓。十七別過頭,熟練翻找出家裡僅剩的食物,一樣一樣在桌上排列整齊。
兩顆番茄、一枚雞蛋,外加若干蔥薑蒜調料……
——嘖,真心酸。
死死盯著這些東西,仿佛下一秒它們就會兩倍三倍的增殖,能讓她足夠解決今天這頓晚餐。
『為什麼家裡突然就只剩下這點了?我怎麼沒有及時上街買菜?』
歪頭無比困惑思索著,十七面無表情開始回想,然後瞬間了悟:
她就說,她怎麼可能懶到任憑家裡存糧就這麼消耗殆盡?一點也不符合自己向來懂得享受的作風……
——只不過是當十七正準備踏出門時,被某從天而降的暗部告知自己這一世的便宜爹媽讓人在戰場上一刀宰了,然後揪去認領屍體籌辦葬禮在醫院跪了整整三天……而已。
……哦對了,還順便收到三代很多句慈愛悲憫的安慰,以及一筆少得可憐的遺產。
『早說了忍者不是個好職業。』
端坐在桌前,十七淡淡看著木頭桌上繁雜而清晰的紋路,臉上平靜無波。
她無意去肩負誰的責任、誰的期望;畢竟,她也只不過是個過客。
——無論多久,都孑然一身。
不想再去思考這些糟心的問題,她沉默不語地收回思緒,目光重新投向可憐兮兮躺在面前的一點食材。
『在明天上街之前,今晚就先吃番茄炒蛋吧。』
靜靜起身,十七一手一個拿起桌上鮮紅的番茄,邁開腳步就要往廚房裡走。想像著晚餐色香味俱全的成品,她覺得自己饑餓感更加明顯,步速也不自覺比平時要快許多。
她實在有些迫不及待。
只可惜,有句話叫天不遂人願,無論放在哪個世界,都是真的不能在真的真理……
——正當十七前腳踏進廚房時,她家的門鈴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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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被自家老師死活從戰場上拽回來這件事,雖然卡凱西臉上看不出什麼,在心裡卻還是頗有微詞的。
本來帶土死後他就一直鬱鬱寡歡,再加上發誓要守護好的琳也消逝在霧隱戰場上。只能眼睜睜看著黑暗一步步襲來,戰爭毫不留情吞噬他所能擁有的一切。
即使再冷心冷清的人,嘗到過溫暖也就再放不開。和物件無關,人的本能即是如此。對於將自己從孤寂中拯救出來的人總會念念不忘,不自覺擺在心底最需要依賴的位置;即使對於那人來說你並不是唯一,但還是心甘情願將他捧上神壇,成為一輩子小心守護的珍寶……
人是群居動物,他們最需要那種名為羈絆的東西,才能在這喧囂塵世中立足。
所以,當光芒湮滅時。卡凱西實在不知道,自己究竟怎麼能心安理得從滿目鮮血中脫身。
——他的命是帶土給的。
——然後,他殺了帶土最愛的琳。
僅僅後者就足以把他逼入粉身碎骨的深淵,萬劫不復。更何況他還欠下那麼多承諾,還不清那麼多債。
許是頹廢之意太過明顯,也擔心唯一剩下的學生哪天也會想不開,自己沖到敵人的苦無底下。作為關心學生熱愛學生的木葉好老師波風水門,在跟三代軟磨硬泡一個小時後,終於求來一紙調令把卡凱西叫回了村子,並且為這個最年輕上忍爭取到了他所能爭取的最好待遇——
包括整整兩個月的休假、公寓裡一套獨立房間、各種任務補貼,以及宇智波對他寫輪眼的承認。
「老師你,真是多管閒事……」
雖然嘴裡這麼說著,卡凱西卻也明白水門的好意。心事複雜之下,他只能默默扭過頭,收拾收拾家當搬進了新房子裡。
——完全無視身邊摸頭傻笑的某人。
眼看自家寶貝學生『砰』一聲甩上門,悶悶開口道別。波風水門無奈歎口氣,彎起眼睛轉身遠走。體貼當做自己壓根沒看到,那個彆扭孩子眼角閃爍的淚光。
——其實說是搬家,也不過是人從一個空房子挪到另一個空房子而已。
因為自幼喪母,父親又是那樣的結局。指望卡凱西能把自己照顧的舒舒服服顯然不太現實。再加上那麼年輕就成為忍者,他所會的不過是洗衣做飯等等一系列簡單的生活技能……讓自己不至於被灰塵嗆死或是被料理毒死。
所以,當他站在足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的新房間內時,明顯遇到了和十七一樣的問題。
但比十七幸運的是,他手裡好歹還剩下兩條茄子和味增……以及半袋大米。
——嗯,還湊合。
轉身踱步進廚房,卡凱西默默洗菜削皮開火,一系列動作如同戰場上殺人一樣利索……但很快,他就發現了一個大問題——
沒有調料……
他好像嫌麻煩沒有打包油鹽醬醋之類的……
怎麼辦?
有點蕭瑟地站在廚房裡,某人淡定關上灶台。唯一露在外面的右眼漆黑無神,把目光投向了隔壁亮著燈的窗臺。
——不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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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我是今天新搬來的旗木卡凱西……」
猶豫半晌,還是敲響對面鄰居的大門。正當卡凱西思索著怎麼說才不會讓自己顯得那麼沒有禮貌那麼突兀時。『吱呀』一聲,門被打開了。
有些僵硬地開口,他才剛剛背出早已準備好的第一句說辭,就如同才被自己擰滅的灶台,瞬間息了聲:
——來開門的是一個瘦瘦小小的女孩子。
一個比他矮了一頭,卻跟年齡一點也不符、死氣沉沉的女孩子。
視線劃過那張平靜無波的臉,落在眼中。
卡凱西頓時愣在原地。
——是……異瞳?
「有事嗎?」
淡淡抬頭,一黃一綠的兩隻眼睛打量著這個不速之客。十七心中卻不像表面那樣平靜。
——快說快走,別打擾我和晚餐相親相愛。
……原諒她已經餓到眼睛冒光處於隨時可以暴走的狀態……這個死白毛再羅裡吧嗦,她絕對幹得出來把第一天搬來的鄰居趕走這種事。
「額……那什麼……」
不動聲色後退一步,卡凱西定了定心神,有種強烈的預感他需要直奔主題:
「我家暫時沒有調料了,你能不能借我一些醬油和鹽?」
「打醬油?」
昏昏沉沉聽到關鍵字,十七點點頭,側身讓開示意卡凱西進來:
「你稍微坐一下,我去拿。」
「……還有鹽……」
站在人家客廳裡目送十七消失在廚房,他有些底氣不足地補充。不確定那個女孩子聽到沒有,卡凱西也不好追上去重複,只得待在原地無所事事,順便打量了一遍自己這位新鄰居的家。
……太安靜了……
餘光掃過空無一物的牆角,旗木少年難得皺起眉頭。
整個房間裡,比他那邊還要沉悶……而且,好像有點莫名其妙的冷。
——簡直就像,埋葬時光的墓地一樣。
「你父母不在嗎?」
接過十七手裡的袋子,卡凱西點頭道謝。忍了半晌,還是一個沒忍住這麼問了出來。
半空中收回的手一頓,異瞳少女噎了下,開始懷疑起面前這只白毛的智商。
……這種時間點還獨自一人在家,並且家中明顯沒有第二個人居住的痕跡。最重要的是,她現在胳膊上還纏著黑紗……
——答案很容易就得出了好麼,你還真瞎著眼哪痛往哪戳。
「三天前,任務中被人殺了。」
壓下心中泛起的不快,十七癱著臉淡淡回答,一邊不留痕跡遠離他幾步。沒成想步子有些大撞倒了水瓶,嚇得那只一直蹲牆角無比乖巧的白貓呲牙咧嘴,頓時炸毛。
「這樣啊……抱歉。」
難得怔愣了會,卡凱西不知該怎麼緩和空氣中流動的冷凝,眼中閃過一絲同病相憐的痛楚。慢慢垂下頭,他回憶起自己早逝的父親和同伴,心口又開始尖銳疼痛起來。
「沒事。」
輕輕扶起熱水瓶,十七扭頭往角落狠狠瞪去。餘光掃過少年身後,那個從剛開始就帶著歉意愛憐摸著卡凱西腦袋的白髮男人。
不經意間對上一雙和藹深邃的黑眸,她手下動作頓了頓,意味不明眯起眼。
……背負滿身執念,桀驁為骨,成一世枷鎖……
原來,你也是個有故事的人……
——不過,又與我何干?
「那我就先回去了,謝謝你。」
不允許自己這麼容易沉溺進悲傷,卡凱西很快又恢復成那副拒人千里的模樣。沒察覺什麼不妥,他顛顛手中袋子,手腕一翻,一枚雞蛋就突然出現在掌心。
「在桌上放那麼多東西,你看樣子應該剛買過菜……我再借一個雞蛋沒意見吧?」
「??」
正不知和什麼脈脈對視的十七聞言根本沒反應過來,卡凱西看她沉默不語的面癱樣也只當她默認。點頭道過謝,他帶著賒來的食材心滿意足踏出大門,心思已經飛到了他的味增茄子和白米打蛋大餐上。
「……」
呆呆目送卡凱西和他身後那個如出一轍的白毛走遠。當門落鎖聲音傳來,十七才後知後覺猛撲到餐桌前。那裡,原本好端端躺著的雞蛋不翼而飛。只剩一捆蔫巴巴的青蔥,仿佛無言的嘲笑,還在殘忍提醒她晚餐被人順走的事實……
『這個慘痛的教訓告訴我們,關鍵時刻分神總是能致命的。』
瞪著天花板無語凝噎,她決定以後絕對不要再隨便給陌生人開門。
——就這樣,從第一次見面起,十七和某旗木少年的梁子就這麼單方面結下了。以至於今後卡凱西每次被分分鐘梗到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淚流滿面還收不到任何安慰,總要一遍遍後悔,為什麼當年要這麼手賤敲響了對面瘟神的大門……
總結起來,那活生生就是——
一個雞蛋所引發的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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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那個男人……」
當一個小時後,十七黑著臉無比淒慘啃完兩個番茄坐在沙發上生悶氣時,又想起了剛剛意外對上的那雙漆黑眼眸。
她從沒見過這般安然溫柔,又隱藏殺意的眼神。
仿佛透過一面鏡子,映照出君子和修羅兩個截然相反的側面。
對比那麼強烈,卻又那麼契合。
『他生前一定是一個飽經殺戮、又溫暖人心的強者。』
十七瞥了眼牆角白貓,淡淡地想。
——是的,生前。
而且,她認識他……
那個曾經木葉的驕傲,連『三忍』都要避其幾分的精英:
——白牙,旗木朔茂。
☆、咫尺天涯
死去之人,他們的靈魂會進入輪回,在另一個身體裡重生。
而生前遺憾太重,死時執念太深,就會停留於世,變成游離於生命之外的魂魄;
——束縛在塵世裡,無法得到解脫。
……………………………………
十七有一雙與眾不同的眼睛。
一黃一綠,被視為妖孽的眼睛。
傳說有人天生擁有陰陽眼,代表能看見鬼魂等其他人看不見的超自然現象存在。雖然經常被批為迷信邪說大加闢謠,但世界上總有那麼一些無法用科學解釋的事……十七的眼睛就是其中之一。
——她確實擁有著『見鬼』的能力。
雖然對本人來說,這種能力的確挺特麼的見鬼。
在十七還不叫做十七,而是陸十七時,她每天就能清清楚楚看見各種非人類物種。諸如吊死的鬼淹死的鬼摔死的鬼病死的鬼撞死的鬼……之類,其品種豐富程度完全可以拍出一部好萊塢級的恐怖片,起個名字叫《論嚇死十七的一千種死法》。
由於一出生就因為異瞳被父母拋棄,陸十七在孤兒院一直待到成年。沒人願意收養一個長著那種詭異瞳色的孩子,也沒孩子願意跟一個孤僻陰冷舉止奇怪的同齡人打交道,院裡的育師更不想和似乎能招來厄運容易鬼上身的孤兒有什麼接觸……
在所有人又懷疑又懼怕的目光中生活很久。當十七法定年齡到達之際,她很理所當然搬出了孤兒院,自己一人生活。
然後,學會對看到的一切保持沉默;然後,學會帶美瞳隱藏自己與眾不同的眼睛。
——然後,她有了第一個朋友。
那個笑容溫暖,帶著一隻奇怪貓咪的男子。
「如果註定要比別人看到更多的東西,那就試著去接受吧,這種能力。」
揉了揉十七的頭髮,他笑著指指她身後亦步亦趨跟著的透明大狗:
「你會因為而獲得更多羈絆也說不定……畢竟,它們大多數還是很善良的。」
「和妖怪不同,你能看到死去的靈魂,它們曾經都是活著的生命。會想和能看到它們的人待在一起,也同樣是不希望孤獨吧……」
「所以,別害怕了。你不是一個人呦,十七。」
那樣仿佛能治癒所有創傷的微笑,她從來都沒有見過;手掌感受到大狗冰涼卻溫馴的吐息,陸十七突然覺得,看到這些玩意也許不是自己所想的那麼糟心……
但可惜,她終究還是學不會夏目的豁達。
——比如在本該好夢的深夜,有東西從你視窗飄飄然落下盯著你笑的時候。
「……」
表情有一瞬間崩塌,十七抱著被子坐起身。如果不是自己早就在各色非人類中練就了處驚不變的技能,她還真想噴這個不速之鬼一臉血。
「你看得到我。」
絲毫沒有擅闖別人家的自覺,某背後靈爸爸肯定開口,頗有興趣俯視這個正默默咬牙的小女孩。
「那又如何?」
強忍著將枕頭砸過去的衝動,十七深吸口氣,緩緩回答:
「如果只是為了確定這一件事,請麻煩你出去。」
「……呀咧,小孩子不要這麼凶……」
無奈攤攤手,那只鬼撓著頭傻笑。然後一點也不認生的在桌上坐了下來:
「好不容易有人能看到我,我們聊聊天嘛。」
「……」
眼角一抽,十七舉起鬧鐘,語氣中已經隱約可見憤怒值即將破表:
「淩晨兩點三十五……要不要我直接給您聊一段大悲咒?」
「……我錯了。」
一點也不想被當成怨靈淨化,旗木朔茂識相地舉手投降:
「好歹我們也見過幾面,你就不能表現一點久別重逢的激動嗎,小十七……」
——真是,從小就是這樣不可愛。
「不要說得好像我們很熟。」
冷冷投去一瞥,她掀開被子下床,『刷』得推開窗戶,任一片月光悄然灑落:
「五年前的事,您憑什麼認為我還會記得?白牙大叔。」
「誰讓你們家一般都很早熟……記得是很正常的吧?」摸摸鼻子,朔茂乾笑:「你那時才多大一點,不還是已經開始跟著綱手了嗎……」
「……」
臉色更差了幾分,十七想起那位離家出走的大人,對於往事似乎很難以啟齒。
——她到現在還記得,自己剛會走路時她家就被某暴力女破門而入,以『訓練要趁早』這種只能騙騙她爹媽的藉口揪走,從此成了綱手大人的專屬摧殘物件……以及無聊時解悶的玩具。
「十七,去給我買清酒回來……什麼?老闆不賣給小孩子?!你用變身術去……查克拉維持不了那麼長時間?……少廢話我讓你去你就去,不買回來你也就別回來了!少來給我磨磨唧唧——」
「哐當——」
「……」
現在想想自己能在綱手的鐵拳下活命至今,除了懂得隱忍地察言觀色外,還要感謝她爹媽給了自己這一身恢復力一流的血統。
——壬生一族。
即便在木葉,這也是個頗為神秘和禁忌的存在。作為千手家不知拐了多少彎的遠親,比起他們人丁凋零的更加厲害。
到十七這一輩,只剩她和她爸媽而已。
——然後在三天前,成了僅存的後裔。
「您還是接著跟您兒子去吧,我明天還要辦正事。」
被戳到痛處。十七癱著臉緊盯某大叔,眼中明明白白都是嫌棄——
她毫不留情下了逐客令:
「我和您家的天才不一樣,現在還沒從忍校畢業。萬一在課堂上睡著會被老師罰站……所以慢走不送。」
「怎麼?你還不是忍者?」
愣了下,朔茂一臉不可置信:
「你是綱手的弟子,又早早覺醒了血跡。三代大人居然還讓你待在忍校?」
「……壬生家的血繼並不適合戰鬥;那個老阿姨不久前帶著我師姐私奔了。再說她這些年除了一堆卷抽什麼都沒教給我。您指望我上戰場,是有多想讓我被人一刀給宰了?」
「……當我沒說。」
窗外夜涼如水,月光穿過朔茂半透明的身體。他腳下,一隻白貓緩緩踱步而來,趴在月影清輝中懶懶眯起眼。
「那明天我還能來嗎?」
仿佛怕唯一能看到自己的人拒絕,白牙有些小心翼翼開口。
他大概明白十七是不喜歡自己能看到這些東西的。畢竟從很小開始,她就是個十分孤僻冷淡的孩子。如果她決意不想和死者扯上什麼關係,他也無法強求……
……但是,他還是希望能有人說說話的。
——因為,即使強大如朔茂,也會害怕這種每天如出一轍的寂寞。
「……」
眼神複雜,十七看著那張略顯滄桑的面容,異色瞳孔中有絲不忍一閃而逝
。
『只有執念深重的死者,才會擺脫輪回,成為停留于現世的魂魄。』
『而他們中大部分只能存在短短幾天,便再也敵不過命運,散落成空氣中漂浮著的塵埃。』
「十七,你要知道。即使他們已經死去,但執著想完成前生遺憾的那份意志,也是我們無法想像的。」
那時她剛剛從一場由怨魂引起的災禍中死裡逃生。那個笑容溫暖的男子給了她一個安慰般的擁抱。然後,輕輕拂去眼角淚痕:
「尤其是忍耐過孤寂,克服自然阻力長久留下來的人……他們可以放棄來生、放棄輪回,只為能陪伴在放不下的羈絆身邊。就算無法被看到,只要能遠遠望上一眼,也就滿足了。」
「畢竟,那是生命中為數不多只得珍惜的記憶,值得擁有的光。」
捨棄來生、捨棄輪回啊……
——這種單方面的陪伴與守護,要忍受太多的心酸與哀痛……但為什麼你從來都不曾後悔?
所謂羈絆,真的那麼重要?重要到即使死去也無法安眠,拼盡全力都要回到這個世界上?
默默歎氣,十七瞥一眼那只飄渺單薄的鬼影,面無表情開口:
「我白天要上課,放學要做訓練。所以只有晚上在家。」
「……多謝。」
彎起眼睛,朔茂笑得十分愉快。
「……還有,陰性的東西能提供你維持靈體的必要能量。」
指指他腳下愜意無比打著呼嚕的貓咪魂魄,她淡淡補充:
「不想有一天分解成原子的話,沒事記得出去曬曬月光。」
「知道了……」
微眯起眼,她左瞳流淌著淡淡的金色光芒,在黑暗中依稀似水澄澈。
——呐,夏目。
『看見的東西,感覺到的東西
這些是永遠不會消失,不會遺忘的……』
『伴隨著各式各樣的相遇。』
——你到底為什麼能安然正視自己的不同?
——你到底……為什麼不會仇恨?
是那些相遇改變了你,還是你改變了那些相遇?
………………………………
「綱手大人,這就是小女十七。」
「十七?你們家還真是一如既往取這麼難聽的名字……小鬼,從今天開始跟我開始學習。訓練時記得叫老師,私下裡……就叫堂姐好了!」
「……明明是阿姨輩的……」
「嗯?小鬼你剛才在嘀咕什麼?」
「……」
目送朔茂在月光下遠去,十七摸了摸左耳上詭異的耳釘,神色淡漠涼薄。
半晌,她緩緩閉上眼。任憑思緒翻湧,重回當年。
「十七,你又在說謊!這裡哪有其他人!」
「十七,你離我們遠一些。大人說你這樣的傢伙會招來不幸的!」
「十七,又沒人願意收養你,你還在這裡幹嘛?!」
「十七,試著去接受你的能力吧……也許,會帶來驚喜也說不定?」
「十七,我和你是一樣。」
「十七,別哭。」
陸十七已經不在了。
被埋葬那個亂石叢生的山崖下。
『現在的我,是壬生十七。』
——鐫前世記憶而來,不過是想探尋一個隔世經年的謎底……
以及命中註定會有的相逢。
☆、孑然一身
【總有一天終將遺忘所有的那個時刻】
【若是連這份悲傷也無法想起】
【就讓心中深沉的痛楚也不被治癒地留下】
………………………………………………………………………………
十七記得夏目曾經說過:和人類相比,有時候妖怪的內心會更加柔軟;他看得到妖怪,所以,連帶那些溫暖而執著的感情,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那些不請自來而又不告而別的事物,即使彼此只交匯過一次,即使微弱得不會被人注意,那也是能夠支撐心靈的,重要的邂逅。』
『十七,妖怪即是如此,更可況曾經身為人類的魂魄呢?』
『不要害怕踏出第一步……它們其實比你想像的可愛多了。』
——可愛多了……
面無表情瞪著身邊優哉遊哉的某只背後靈。十七抽抽嘴角,心想一定是因為夏目沒有遇到過厚臉皮的傢伙,所以才能毫無負擔說出『比想像中可愛』這種話。
「你不用跟著你兒子嗎?」
儘量不動嘴唇開口,她直視講臺上講得眉飛色舞的中忍老師。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再去回想,剛剛那個在教室裡快要睡著時,突然有張臉緩緩從桌子上升起沖自己咧嘴傻笑的場景……
——臥槽這絕壁是年度十大恐怖事件之一,生命不能承受之驚嚇好麼混蛋!!
睡意徹底消失殆盡,十七怒視頭頂飄來飄去的透明人影,突然很想請他再去死一遍。
「嘛,跟了他五年,偶爾也要給自己放放假。」
成功將十七嚇到面無人色,旗木朔茂顯然十分開心。他虛拂過那頭淺褐色短髮,眯起眼睛懶懶開口:
「再說他又看不見我,哪有你好玩對吧?」
「……」
深吸口氣,十七閉上眼,默默告誡自己不要跟這種已經在沉默中變態了的鬼計較。
坐在一群小孩子中間聽完一上午的課。終於挨到中午休息鈴響,朔茂有些無聊地打個呵欠:
「這些東西綱手沒教過你?」
「沒有。」
臉色鐵青,已經忍耐一上午的十七坐在樹蔭下,抖著手打開便當,往嘴裡塞了塊壽司。
「那她都教了你什麼?七年時間總不可能一直在教你看卷軸吧?」
「……」
旗木朔茂發誓,他問出這句話絕對只是無心之舉,純粹出於人類原始的好奇本能。
所以,當他抽著嘴角收到『指導你如何成為一個出色的酒鬼和賭徒』完整版攻略,外加憋屈很多年的滔天怒火之後,再一次感受到了這世界對壬生最後族人的森森惡意;
所以,人生最大的悲劇就在於:當你背負了一身不怎麼靠譜的血統後,又遇到一個極其不靠譜的啟蒙老師;
所以,怨不得十七一提起綱手就那麼咬牙切齒;
所以——
「我現在相信了……」
「……相信什麼?」
「相信你是個戰五渣。」
「……」
默默轉頭不忍再看某人的實戰課成績,朔茂無語半晌。瞪著正被班主任罵到狗血噴頭的十七,終於還是沒忍心說出什麼落井下石的話來。
壬生家血繼側重於無與倫比的強大感知和恢復能力,再加上綱手那一雙鐵拳下訓練出的反應速度與躲避能力……即使是中忍,想傷到十七也得有點壓箱底的本事。
按理說就憑這身防禦,某人早就有資格從忍校畢業。但三代至今遲遲不肯放她出去,除了不願意讓最後一個壬生過早死在戰場上以外,還因為十七有個讓所有人都無語凝噎的致命弱點……
——她一點攻擊力都沒有。
——準確的說,她的攻擊根本對對手造不成什麼有力威脅……
「我第一次見到你這種扔苦無都能扔到別人靶上去的奇葩。」
陪著面無表情的十七在操場罰站,朔茂一臉痛心疾首:
「你平時真有好好做過基礎訓練嗎?」
「……」
緊抿毫無血色的嘴唇,十七完全不想搭話。仿佛早已習慣般,承受著操場外各種嘲笑憐憫的目光,猶自歸然不動。
鄙夷厭惡什麼的,早在上一世就已經習慣了
她從不期待被人認可。因為,她不會肩負誰的未來、誰的希望。
果然,自己怎麼能忘記——
無論壬生十七,還是陸十七……
一直都是一個人
——這樣就好。
「小十七。」
臉色嚴肅下來,朔茂盯著那個從內而外透露著孤獨的背影,似乎有一瞬間與自家那個也是一臉死相的小鬼重合:
「身為壬生最後的血裔,綱手親傳弟子。你沒必要和他們爭什麼,但也不能讓他們看不起。」
「既然綱手不在村子。如果你願意的話,從今天開始我可以指導你訓練。」
其實朔茂的想法很簡單:壬生家血繼即使不善攻擊,事實上在戰鬥中也極為強悍。畢竟感知型忍者的難纏程度有目共睹,更遑論繼承一部分仙人之體的他們還有那等堪比人柱力的超強恢復能力。只要攻擊力足以配合,想要在充滿血腥的忍者世界存活下來也並非難事。
她的師傅已經離開了木葉。那現在最需要的,就是足夠實力的人能來繼續指導……
——如果物件是壬生十七,朔茂倒也不介意發揮發揮自己的剩餘價值。
可惜,他這廂盤算的很好,那邊卻有人根本就不領情:
「沒必要。」
淡淡瞥了眼身邊的背後靈。一黃一綠異色瞳孔裡,滿是波瀾不興的平靜:
「綱手大人這麼多年都沒成功的事,換您來做也是一樣。」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
愣了愣,朔茂不解挑眉:
「你難道不想成為忍者?要知道沒有攻擊力,就算你感知能力再強,戰場上也是會被隨時殺掉的。」
「無所謂。」
眼見罰站時間已到,十七毫不猶豫轉身,將不遠處一眾人不屑的神情盡收眼底。
然後,輕輕開口:
「壬生家血繼不僅僅如此。我無法突破它的桎梏,這是早已註定的事實。」
「還有,您最好不要和我有過多牽扯……否則會後悔的。」
無視木葉白牙欲言又止,她再不想多留在這裡一秒,邁步走進夕陽鮮紅的餘暉裡。
『自從我背負起壬生之名,就註定孑然一身。』
眼中閃過淡淡的歉意,十七知道朔茂此時正若有所思看著自己的背影。
但她始終沒有回頭。
「你也要擁有自己的羈絆才行啊,十七」
——對不起,夏目……
——我如此自私懦弱,還是無法像你一樣踏出第一步。
『無論是人類還是魂魄,習慣陪伴後,從此再也忍受不了孤獨。』
『何況,再沒有人比我更明白,壬生究竟意味著什麼。」
所以,與其徒增痛苦。
一直一個人的我,如果能這麼平靜死去……
——似乎也不錯。
………………………………………………
與此同時,火之國某處。
「真是,明明十七的味道就在這個方向,怎麼還是走不到呢?!」
在一望無際的森林中艱難前進,某只顏色奇怪又體型圓潤的招財貓摸摸肚子,正有氣無力絮絮叨叨:
「一覺醒來在這種破地方就算了,還到處都是打來打去的人類……等找到小十七,一定要她請我喝酒吃饅頭!……唔,好餓啊……」
「不過,生活在這種環境中也太危險了。」
有風吹過,卷起漫天狼煙,遠處還不斷傳來金屬『叮叮噹當『的交接聲。它皺眉踏過滿地鮮血,不滿地甩甩爪子。
然後,消失在一片夕陽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