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金陵官員痛哭流涕,表示了一番不舍之後,又告別了此地真心感謝太子和國公爺賑災的百姓,太子領著大隊人馬離開了金陵城。
半路上屠澈從金陵官員贈送的高級車輦裡出來透氣,他眯著眼,看著賈赦也下了馬,走到後面的馬車中……
撿起馬鞭,太子隨意揮了一鞭子,抽得拉車的駑馬叫喚了一聲,扔掉了手中的鞭子,屠澈不冷不淡地問道:「那寡婦和他兒子,榮國公也帶著了?」
小太監輕聲答「是」。
屠澈不屑地嗤笑了一聲,這人倒是對他們娘倆上心,可殷勤過了頭,哼!
等過了下個縣鎮,停留一晚,他們就去碼頭走水路直接回京,不過現在是晌午了,屠澈直接命人生火造飯,他本人倒是可以在車上吃,但人可以不休息吃乾糧,但馬還要吃草料喝水呢。
賈琋很懂事,也很感激這個族伯父。
雖然他抱著一定的警戒心,但到底沒想出自己有什麼可被人家圖的,最多是將來自己為這個榮國公的伯父效力……他勉強用這個說服自己,否則受了賈赦這麼的恩情,他心裡難安,不知道將來怎麼回報賈赦。
賈赦現在可從不想著讓這孩子回報自己,他本來就是叫自己一聲伯父的,人又上進可愛,他扶持一把,不過是想著讓這孩子將來過得好,有些前途罷了,自己卻從未想過從他身上得到些什麼。
「伯父給你找點兒好吃的。」賈赦想到了上回吃的鳥蛋,雖然是白水煮蛋,但記憶裡還蠻美味的。
他輕車熟路的輕功「飛」走了,看呆了小小的賈琋,太子隊伍中的其他人已經是見怪不怪了。
榮國公就是厲害!
關於這個不用太驚訝!
……
不過,今日令人驚訝的是,賈赦捧回來的鳥蛋居然有好多,他用衣袍下擺兜回來幾百顆,然後分給大家,居然每人都有,還有富餘。要是知道來的時候是一百多人,可回去的時候,可有皇上另外加派的侍衛和太監等人啊。
只有和賈赦一通對抗刺客知道賈赦「冷酷」真相的侍衛們,覺得現在眼睛有些瞎,一樣是捧著鳥蛋,一樣是白水煮蛋,為何給人的感覺是如此的不同啊。
現在的榮國公臉色洋溢地笑容,是不是太大啦!
瞧瞧,還親自「頒發」鳥蛋給他們吃……太子原先的那一百來號漢子們仰望著賈赦,彆扭地沖著國公爺道謝,賈赦笑眯眯的說「不客氣」。
他們只好「嘿嘿」笑著。
身為太子爺,屠澈得到的鳥蛋最多,他慢條斯理地吃了一枚鳥蛋,就食不下嚥了。
他看看周圍,連侍候的小太監都捧著煮好的鳥蛋,沒捨得吃。還眼淚汪汪的,感動地望著那邊正勸著賈琋多吃幾枚的榮國公。不用說,大家都說榮國公真是個好人啊,平易近人,折身相交,更別提在金陵的時候,國公爺更是捨下家財銀兩,施的粥都是金陵所有施粥富戶中最濃稠的,用的還是好米新米,別家做善事不用黴米就不錯了,大多是用的陳米施粥……
屠澈面無表情的命人趕緊上路,眾人吃完急忙喝完水,又拽了拽吃了半飽的馬匹,繼續趕路。
第二天,他們順利地上了船,大家都松了一口氣。
劉寡婦畢竟是女眷,只能跟著幾個船工幾個做飯的婆子們住在後面的小船上,賈赦卻被屠澈叫到同一條船上。
即便沒有太子殿下的吩咐,侍衛們也都會如此安排,畢竟一路上太子遇刺也不是第一回了,有國公爺這個高手保護,太子爺定然會安然無虞的回京。
夜晚的江風涼冷,但因為是夏季,蚊蟲倒是多了些,尤其是屠澈所乘的這座大船,燈火通明,不僅引得飛蛾撲過來,那蚊蠅也都相中這地方了。
蚊子「嗡嗡嗡」的叫喚,屠澈的艙屋裡雖然點了熏香,但還是有漏網之魚,何況這是炎熱的夏季,又不能整夜門窗緊閉,屠澈覺得心裡燥熱,更是讓小太監推開了窗戶。
一不小心,即使他是太子,也不能免俗的臉上挨了一口,頰側頓時腫起了一個蚊子包,因為他皮膚細嫩,紅包雖然不大,但看著也很是明顯。
屠澈悶悶不樂,踱步到門前,想出去透透氣,太監忙推開門,屠澈就聽見船艙的甲板上傳來一陣陣驚呼和嬉笑聲。
望了下,是幾個侍衛們圍繞著賈赦,他們一幫人談談笑笑,護衛自己的職責恐怕都忘記了。
屠澈過去,發現賈赦正親切地笑著,閉著眼睛,手握著一個侍衛的右手,還摸摸索索的。
他嘴角動了動,輕咳了一聲。
侍衛們見太子殿下來了,不禁噤聲。
只有那個背對著太子,正被摸著右手的侍衛漢子正急切的還問著:「國公爺,您看我媳婦這回給生的是個帶把的,還是個丫頭片子?」
屠澈修長的眉毛挑起,其他人想踢一腳這個倒楣催的,可是太子的眼神一瞪,伸腿的侍衛又默默地收回了腿,榮國公不怕太子怪罪,你小子就自求多福罷。
屠澈好整以暇地望著賈赦,賈赦挑起一邊的眉毛,眼睛眯起一挑縫隙,看了一眼屠澈,卻又閉上了,也不睜眼站身行禮,還搖頭晃腦,故作玄虛的繼續他的業務,指點那迷惘的人兒呐。「你家裡婆娘這回生的是個丫頭。」
賈赦斷言頓時熄滅了求子心切的那侍衛漢子,他拍了下大腿,遺憾地喊道:「又是個賠錢貨!我都生了三丫頭啦,這次回去,不管家裡那婆娘怎麼反對,我也非得納妾不成,沒兒子繼承香火,那哪裡行啊!」
「……納妾?」賈赦鬆開摸著對方的手骨的手,呵呵笑了兩聲,繼續奉上了他的鐵口直斷:「你就是納十八個妾室,你也是沒兒子的命。」
「……」
用不用嘴這麼毒?!
侍衛漢子張口結舌,他耳朵沒聾啊,也沒得罪國公爺啊。
「恩侯還會算命?」屠澈問道。
侍衛漢子這回被人拉了一把,發覺自己在太子面前失禮了,忙跪下請安,屠澈也不計較,揮手讓他們退下。
賈赦算命時不愛睜眼睛,但屠澈畢竟身份高貴,他還是起身笑道:「臣摸骨算命,一摸一個准。這事兒太子不知道?」
……他還真不太清楚。屠澈回憶了一下,憶起自己可能聽人彙報過賈赦會給人算命摸骨這事,但當時一直沒當回事,想著算命的麼,滿天下有的是。
他哂笑了下,不知信還是不信,隨意地一說:「恩侯不妨給我算算。」
賈赦神色猶豫。
眼前這位太子爺與帝位可能無緣啊,若是有緣,那位四殿下那兒……哪裡會被自己摸出「真龍之命」呐。
屠澈本來沒當一回事情,可看到賈赦如此這般神情,他反而心裡起了興味。
「其他先生算八字,你卻是摸骨——倒也不同,看來恩侯有一手啊。」他淡淡地說。
賈赦覺得這人是給自己戴高帽子啊,他別的不擔心,擔心的是算出來太子殿下將來的命運太慘,他不忍心啊。
相處這些時日,太子的性子雖然有時候跋扈,但也不是殘暴不講理之人,否則江南流民聽聞太子走了,也不會自發的出城相送,太子的能力還是有的,對治下子民還是有些善心的。
真若是將來變成皇帝,屠澈本身能力也很卓著,不出意外的話,也未必不會是一位明君。
賈赦不想摻合進去皇子的奪嫡時間當中,可人心都是肉長的罷,尤其自己最近太容易心軟,萬一……萬一……賈赦都不確定自身會不會忍不住,透露些不該透露的。
屠澈瞧著賈赦糾結的神情,也不管別的,把手直接撂到賈赦的手心上,就等著他摸骨。
咳嗽了兩下,清了清嗓子,事已至此,賈赦也不好拒絕。他閉上眼睛,只好默默地琢磨著對策,手卻抓著屠澈的手。
屠澈的手很溫潤,手指修長,掌心柔軟,和他本人跋扈淩厲的性格卻大不相同,賈赦摸了半天,半晌沒吭聲。
這兩人在此,其他侍衛雖然撤退,但亦都在周圍護衛著,還有太子的太監們散在一旁,好適時地添茶遞水,但此刻他們的目光都落在那兩位爺身上。
侍衛們剛剛好幾人體驗了榮國公的「神算」,簡直神了啊!榮國公說他們過去的事情,一說一個准,好些隱秘的事情稍微一點出,再預測一下他們將來的命運,侍衛們頓時對賈赦高山仰止又想對其親熱起來。
國公爺武功高強,文采斐然,他們是敬佩,但這些與他們沒關係啊,可當國公爺會算命就不同了啊。
只要榮國公稍微指點他們一下迷津,將來說不準命運就改變了,最次還能消災解厄呢。
不過,太子也要算命,有那警醒的侍衛,此時卻琢磨過味兒來,這榮國公不會算出了不得的事吧。
現在的陛下還好好的活著呢,不好明說太子將來的命運啊。
雖然他們都知道,太子是將來的皇帝,但大家都知道,朝堂和後宮現在風雲迭起,自古以來太子順利繼位的……仔細算算,好像也沒有幾個啊。
時間久了,屠澈本來滿不在乎的心思,也被賈赦勾起疑心來了。
賈赦放下太子的手,屠澈用另一隻手摩挲了下被摸的掌心,忽然笑問道:「可是摸出了什麼?有何不妥當的地方?」
他微眯眼睛,眼神很危險,若是好話,這賈恩侯也不會神情如此不爽利。
賈赦搖頭,看了眼屠澈臉上的蚊子包,「沒摸出什麼,江面蚊蟲多,今晚殿下小心些,還是多些熏香,省得被咬。」
這是顧左右而言他啊。屠澈斂了神色,他又不是傻子,難道找他摸骨,就是為了算算晚上被蚊子咬沒咬嗎?!
賈赦為難啊。
他說了假話,就是砸了他摸骨一摸一個准的招牌,可若是說真話,呵呵……這不是找麻煩嗎!
第三十五章
艙內燭火跳動,屠澈請賈赦來他屋內喝茶許久,實則在等著他能說出什麼驚人之語,可賈赦顧左右而言他,推託拖延的藉口都用好幾個了,屠澈重重地撂下茶碗,瓷器哆嗦的響著。
賈赦掏了掏耳朵,半眯著的眼睛也睜開了,看向太子爺:「殿下,您真想聽我胡謅?」
屠澈笑了。
「剛剛給其他人算,怎麼不說自己是胡謅……恩侯不妨說說看,難道本宮還能吃了你不成?!」
「……呵呵。」賈赦摸了一下下巴,心想,說了你還真恨不得吃了我呢,不吃也得記恨自己。
他手指動了動,屠澈的視線落在上面,「恩侯何時學的摸骨……」
他這話似問非問的,不知是懷疑,還是好奇。
賈赦心大,渾不在意:「天生的,隨便看書幾下,一摸一個准。老天爺賜的本領,不要不行啊。不過……臣也不指望靠它吃飯,不過是隨便給人指點迷津罷了。」
說到這裡,他臉上帶笑,屠澈聽了和看了,就是覺得賈赦的話都別有深意。
這人太過複雜,沒當他以為他能看懂這榮國公賈赦賈恩侯時,這人卻總會帶給他另一種感覺,次數多了,屠澈心底隱隱認為,這個賈赦心機深沉,性格詭譎又多變,太過有城府,不好把握此人。
他暗暗地給賈赦標上一個最難搞人物的標籤,但賈赦這人用著也有好處,他能力卓絕,就說這次下江南罷,賈赦可不是一次救了自己,其他跟來的侍衛和屬臣,哪個能比得上他?!
屠澈心裡有桿秤,本來氣這賈赦不搭理看不上自己這個太子,他堂堂一國之太子,就算禮賢下士,也沒必要過於低頭拉攏這人,他就算是劉備,賈赦也不是諸葛亮,用不著低三下氣地去折服此人——這是屠澈以前想的,可現在他覺得,賈赦也許別諸葛亮有用,就怕不為他所用。
還有揚州的那個林如海,油鹽不進,屠澈本來挺氣的,後來查訪到林如海之前的病有蹊蹺,他已經讓人拐彎抹角的指引線索,讓林如海知道對他下手的可不就是金陵的甄家,究其根底也就是京城的他的那個好二皇弟。
賈赦沉吟,這太子殿下太過執著,他幾次想要尿遁告辭,太子也太過分了,居然讓他不離開屋內,直接用他的廁房和恭桶……賈赦都臉紅,自己臉皮這麼厚,也厚不過太子啊。
決心太大,他抵抗不住啊。
「殿下恕我無罪,我才敢說。」賈赦終於鬆口。
屠澈揮手讓人撤了茶水,賈赦感激不盡,他都喝了好幾碗了。
「你說。」
「殿下,只能是殿下!但……將來的事,卻不好說。」
賈赦覺得他說到這裡,已經暗示地很明白了。太子爺只能當當太子,太子的將來不是皇帝,下場可見一斑。
屠澈臉色暗沉,他眼睛緊盯著賈赦,果然不是好話。
不過,他也不意外。
賈赦的摸骨,他剛剛派太監去侍衛那裡挨個打聽了,基本上都說榮國公摸骨算命,一說一個准,以往的隱秘事情都能點出一二,否則之前也不會引得眾侍衛圍著他轉了。
屠澈信命,也不信命。但現在,顯然他是有些信的。
「國公爺何必瞞著我?」屠澈語氣不緊不慢,其實他心裡很在意。「話從你口出,入得我耳,這裡也無其他人。」他揮手讓最後侍候添茶遞水的小太監出去,屋內果真只剩下兩人在此了。
賈赦看不出什麼,心裡狐疑這太子好涵養,倒是和他往常脾性略有不同。
「太子殿下不怪罪?」賈赦還是擔憂,再三確認。「殿下要恕我無罪,我才敢說。」
他也不自稱「臣」了,屠澈也很隨意,「我也只是問問,咱們朋友相交,你指點迷津於我幾句,又有何要緊。」
「呵呵……」賈赦神情松了松,本來他就想離開太子身邊,說真話假話都無所謂,太子也不至於拿這種大不逆的話跟皇帝打招呼。「殿下和二皇子相爭,豈不想著還有那漁翁得利之人……」
「……」屠澈沉默,手指叩了叩桌面,又起身走了幾步,琢磨了幾個弟弟。
然後他又回頭看賈赦,賈赦面容上看不出什麼,甚至有些慵懶的意味,跟那京城裡不學無術的紈絝沒任何區別,這人在不同情境下的氣質都迥然不同,屠澈也不好判斷出他在想什麼。
賈赦見太子殿下目光灼灼,都快把他燒著了,不由歎氣:「殿下也別問我是誰,總之是您弟弟中的一位……天機不可洩露,但天機也不是不能改。」
說了打擊人的話,賈赦又給了屠澈一個甜棗。
「改?」屠澈冷笑,「何必拿話誆我?!」父皇早就對自己起了嫌隙,他不是不知道,隨著自己日益長大,靠向東宮的朝臣也越來越多,即使屠澈不想爭,底下的人也恨不得替他上陣,弄個從龍之功。
更何況,從前幾年前還好,可自從弟弟們長大後,沒一個心思安寧的。就說他的那看似最單純的七皇弟,暗地裡也勾勾搭搭老四,屠澈被賈赦這麼一說,底下的兄弟們一劃拉,除去跟他作對的二皇子,就剩下了老四屠衍了。
他深切懷疑……將來的那個是他。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屠澈嘴裡念叨兩句,露出屠衍和屠濬的名字,賈赦心裡嘆服太子殿下的聰穎,之前太子只是身在局中,稍微一點撥,這就看出來了。
不過,看出來,並不代表他有解決之道。
二皇子和太子的相爭是避免不了,除非屠澈不想當太子,或者退避一射之地,但太子這位置,不是你退後,你沉默不爭,就一定會有好下場的。
你不爭,你不為,咸寧帝若是覺得你不順眼,一樣會認為太子無能,不配將來承擔帝國的重任,所以說來說去,太子之位就是個靶子,只要上面的皇帝活的太久,太子就很少能有個好下場。
少數幾個太子繼位的,賈赦數來數去,發現都是父皇本身壽數不長,有些太子順利登基,也是因為的身後的能為弟弟也少的……可本朝大大不同。不說二皇子,就說四皇子屠衍,還有幾個沒長大的小皇子,過幾年辦差,說不準太子的壓力又大了。
賈赦同情地看了太子一眼,屠澈臉色陰沉,賈赦越發覺得太子看似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坐上那個位置,未必舒坦啊。
「恩侯,你剛說,命也能改?」屠澈半晌吐出這麼一句,
賈赦呵呵一笑,「有的人命能改,有的人是命中註定。」
「你認為爺是哪種?」屠澈的問題尖銳,眼神落在他身上。
賈赦覺得頭痛,他就知道說真相是自找麻煩,可他這人這幾天就是特別容易心軟,又不愛撒謊欺騙他。
說起來,太子爺還真沒對不起自己過,這一路上好吃的好玩的,有太子的,就有他國公爺的,雖說自己對太子有救命之恩,但他下江南本來也是被皇帝派來保護太子的,職責所在而已。
賈赦決定從側面告訴太子一些將來的真相,於是他說起其他方面:「臣本事不大,成日裡混吃等死而已。太子決不可問我大事啊。倒是太子爺將來有幾個孩子,臣還真摸出來了。」
屠澈白了他一眼,以前他可能好奇,可他現在就有三個兒子,不缺繼承人,他還年輕著呢。他這個太子沒當好,將來就是生了二十個兒子,也是吃苦受罪的命,也許一個孩子都留不下,天家無情,向來是成王敗寇。
賈赦打了個哈欠,決定該說了說了,他向太子表明,他只能預測一些關鍵的大事,至於怎麼發生發展的過程,他一概不知,這些屠澈也從那些侍衛口中知曉,賈赦摸骨短出來的事情,也只是有限的幾件,並不會知道你昨天吃了什麼……不過,屠澈還是在心裡懷疑,也許賈赦什麼都知道呢。
……
屠澈也不好過於逼迫賈赦,何況做大事的人,也不是成日裡占卜。
沒幾日,賈赦又和太子私下裡見面,林如海忠心于皇帝,屠澈知道這人不偏向二皇子就成,也不再強求,何況聽說林如海的身子大好了,還積極謀求回京,摺子都遞上來了。這是屠澈這幾日收到的消息,更大的一則消息在他手中的這封蠟丸中。
屠澈看完信,點燃了它。
然後,他就請了賈赦過來。
賈赦算命的癮頭過了,每日裡又慵懶起來,偶爾會拿起烏鞘劍比比劃劃,但總是空有架子毫無精髓,讓那些想偷師學藝的人的心都落空了,甚至合計著榮國公是不是顧忌著招數不想外泄,所以在船上不方便練劍……
賈赦到了屠澈那裡,知道了一個令他都驚愕的消息。
——甄貴妃死了!
甄家的女兒,也就是二皇子的母親在宮裡「病逝」了。
……好半晌,賈赦才反應過來,然後喟歎一聲罷了。
屠澈嘴角的笑容止不住,賈赦看著他嘴巴都要笑咧到耳根旁了,屠澈咳嗽了一聲,忍著說:「恩侯如何看?」
賈赦吧嗒一下嘴,這太子是把自己當成他幕僚了啊。
可自己還沒答應上太子這艘註定要沉的船啊!
屠澈這艘船看似華麗,但不禁撞啊,四皇子屠衍那裡要後來者居上,尤其是太子的心機好像比四皇子差了一截呢。
賈赦搖了搖頭,「二皇子一脈遭了重創,可得恭喜太子獨佔鰲頭了。」他半含譏諷地說。
太子真是太天真了,還趕不上自家的外甥女,這玩意兒不就是「不是東風壓倒了西風、就是西風壓倒了東風」,黛玉都能想到的道理,太子卻不懂。現在甄貴妃死了,二皇子一党就像是西風,得偃息旗鼓了。
西風沒了,可皇帝自然要去消滅掉東風,再然後自己染是屠衍那些皇子們你的南風和北風要刮起來了。
獨佔鰲頭有何不好?屠澈笑著,可賈赦的語氣和表情不對,他收斂了笑容,明白這個賈恩侯是在暗諷自己。
細細想著,屠澈也不得不沉默了。
「甄貴妃是如何『病死』的?」賈赦忽然想到。
提起這事,屠澈抬眉,唇角勾起,再次哼笑了一聲,終於也譏諷起他來:「雖然明面上是病死的,但其實不過就是後宮那點兒雞毛蒜皮的事情……終日打雁卻被雁啄了眼,你家在宮內的那位賈妃也是厲害著呐。」
「……」賈赦張口結舌。
屠澈哂笑,玩味地看著他。
******
他那好侄女元春為何對甄貴妃下手,賈赦不知道,這話又是從太子的管道裡知道的,賈赦也不知道該信屠澈幾分。
宮內的事情,誰說的准呢,他又不能給元春去摸摸手骨去。
等賈赦回京,風塵僕僕的到家,覲見的事情自然是太子當先,他不過是在太子手底下當差,許是咸寧帝都忘記他這個文武全才了,否則好幾個月都不聞不問,賈赦現在也沒思考帝王恩寵的心思了。
元春和甄家的那位才是賈府現在的大事,不管如何,賈赦還是知道,一些事情,賈母人老見著的是非多,看事情自然有一套,簡單的洗漱完畢,他就去賈母那裡去了。
賈母本來想問賈赦為何玉兒沒跟著回來,她醞釀了好一會兒子,就等著賈赦請安時,責駡他為何不帶他外甥女回來,明明去的時候囑咐再囑咐,讓黛玉等父親好轉,就還在賈府居住,卻沒想到賈赦陽奉陰違。
可當賈赦急忙說了元春的事情,賈母面容一肅。
「這宮內的事情,消息一向不與外界相通……咱家也沒甚關係在宮內。」賈母沉吟,若是真有人手,元春那丫頭也不至於蹉跎了這麼多年,才上位成功,堪堪混了個庶妃,實則就是還沒名位的官子女。
「赦兒,你說起這事,可是從太子那裡……得到什麼消息?」賈母問。
雖然不待見元春侄女他娘王氏,可到底元春是榮國府出去的,現在也沒分家,若是元春不得好,於府內也沒甚好處,這個賈赦還是知道的。
不過,從前賈赦沒那麼多「能耐」和「本領」,想著宮內有個靠山,于自己家終究是好的,可知道了未來,他身上又發生了這麼神奇的事情,賈赦心裡的底氣足了,自然不稀罕元春的爭寵,何況知道真相的賈赦十分清楚,正是因為元春,和元春的省親行為,賈家跟著元春站錯隊,這才有了抄家流放之禍。
他們二房還好,終究到底還有個賈蘭,大房的下場呢……哼,賈赦眼睛裡閃爍著危險的芒光,但轉瞬即逝,不想讓賈母看出。
他回過神,跟賈母說起太子的話來,賈母心驚。
「這太子都知道是元春——」說到這裡,賈母頓住了話頭。
賈赦眉毛動彈了下,「老太太,這事您知道?!難道宮內……您還摻合了不成?」
賈母語塞。
這事她很少管,元春在宮內只能靠自己,家裡除了銀子,也只有個國公府的名頭,好在現在隨著賈赦受帝恩,也是名副其實的國公府,可老二家的心大啊,賈母現在回憶,前一陣子,王氏還真沒少進宮,也沒少塞銀子到宮裡,甚至還額外多拿了私房銀子,也在自己跟前說起過元春缺銀子,她還開了自己的私庫,給了王氏三千兩,畢竟公中也不好動用那麼大筆銀子,還有賈赦一家大房人虎視眈眈。
「果真是如此。」賈赦跺腳。「母親你怎麼如此糊塗!」這天家的事情是好摻合的嗎?
賈母瞪了大兒子一眼,從前都是她說他糊塗,現在他還反了天說起她這個為娘的來了。
賈赦沒鬍子可吹,只能幹瞪眼,榮國府他可是當家人,家裡一個不好,首當其中是自己這個國公。
「老太太,家裡還有什麼事情是我不知道的?」賈赦想起回來聽邢夫人提起幾句東府的那個秦氏好像病了,他從前不知道這些緊要的事情,但有了那記憶,雖然都是那些讀者穿鑿附會的揣測,但現在有太子的背書,說宮內元春連那甄貴妃都幹掉了,何況東府那個人呢。
秦氏恐怕還真是敗落的義忠親王家的私生女了,元春恐怕為了爭寵爭地位,把榮寧二府從前投靠義忠親王的「證據」,交給了咸寧帝了。
何其糊塗!
賈赦捏了捏手指,這個元春要是自己女兒,他非得掐死她不成,人不怕笨,就怕自作聰明。
賈母看了眼賈赦,說道:「還有什麼事情?」
「……東府那邊無事嗎?」賈赦提示道,別有深意地看著賈母。
賈母心裡有譜,知道賈赦恐怕看出什麼枝節了。但她覺得賈赦這大兒子不太靠譜,何況東府的事情自然有東府操心,自從咸寧帝登位,他們府上就不應該後來還娶那義忠親王的私生女秦氏……早知道元春在宮內受寵,也用不著秦氏這門棋子了。
賈母喝了口茶潤喉,並揉了揉太陽穴,「自己家的事情你還操心不過來,東府的事你也想管?有空多管管璉兒,也是該讓他立業的時候了。」
聽聞這話,賈赦心裡嗤笑,賈母要是真關心璉兒,也不會早先只把璉兒當成外管家跑腿的了,府裡人都知道自己操練兒子,就是要璉兒謀一個出身,很大可能要從武,賈母能不知道?現在說起這個,不過是打發自己的藉口罷了。
這就不耐煩要攆自己走啦,賈赦眯起眼,他知道賈母是不想告訴他這事了。或者,連賈母都制止不了秦可卿的死亡。
賈赦覺得,他可能需要去東府和賈珍喝喝酒了,他暫時覺得還是秦可卿活著,興許還不遭上面的眼和義忠親王的嫉恨,義忠親王雖然沒落了,但到底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秦氏也是皇家血脈,沒得了咸寧的意思,自己擅自做主,也是元春王氏和東府的人膽子肥了。
賈母裝作一副疲累的模樣,可賈赦還有事呢。
江南的產業,還有祭田的事情,還沒解決呢,他能放過王氏?!
「母親看看這個,兒子這回下江南順道跟太子去了金陵,到了咱們賈家莊,去了祖墳那裡一趟……」賈赦咬牙切齒的說道,他從懷裡掏出幾份供詞,遞給了賈母看。
賈母狐疑,戴上老花鏡,翻了翻,頓時被氣了個仰倒。
若不是賈赦在一旁拍了拍她的後心,賈母非得暈厥了過去,她嘴裡念叨:「好個王氏!好個喪德敗家兒媳婦!」
賈母捂著心口,她是真沒想到老二媳婦能趕出賣祭田的事情。
家裡卯吃寅糧,青黃不接,她也清楚,這些年光是送進宮裡,和家裡的靡費,算算每年都不少銀子,但賈母總想著金陵那邊有大塊田畝,族中還有祭田,京郊這裡他們榮國府也置辦了不少莊子,日子再差也能緩過來,不過是元春還沒起來,銀子用的多些,等過幾年寶玉能撐起家來,日子便能好過不少。
她萬萬沒想到會發生王氏賣祭田的事情……
誰給她的膽子?!
賈母手指顫悠,叫了鴛鴦,讓人去叫了全家人過來。
賈赦達成目的,面上不由有些得意之色,賈母看了也來氣,這個老大也不是個好東西,唯恐天下不亂。
瞧著二郎腿,就等著王氏被休,可審問了王氏,除了賈政那個「正人君子」摔了茶杯,磕破了王夫人的頭,其他人都沉默了。
一陣可怕的沉默。
王熙鳳膽戰心驚,低垂著頭,也不敢替王夫人求情,賈璉偷偷看了眼父親,又瞄了二房的人幾眼,心裡數著這回管家的事情應該會落到自家媳婦身上了罷,也就是他這媳婦拿個棒槌當人參,不知道哪天那少,還是得老爺出手,一下子就打蛇七寸了。
……
「分家,必須分家!」這是賈赦的處理意見。有這樣挖國公府牆角的弟妹管家,他看還是儘早分了罷。
賈赦充分表達了自己的意見。
本來賈母只是想把王氏關進小佛堂裡反省反省,可賈赦聽了不幹了。
他心裡打著小九九,元春在宮裡快發跡了,甭管靠著什麼上位,咸寧帝算計什麼,反正元春快要風光了,大家都得給面子,他可不想省親的時候,掏空本來就剩銀子不多的榮國府,何況元春也不是自己親閨女。
二房還是分出去的好,什麼國公跟老二一家沒關係呐,賈赦二郎腿也不翹了,賈母這麼處置王氏,他堅決不同意。
賈政再次喊道要休了王氏,賈赦猛點頭,還說著風涼話:「二弟,沒想到你終於有魄力聰明了一回,你那媳婦早就該休了,看看我媳婦你嫂子,我說一,她不敢說二。」說罷,他瞅了一眼邢夫人。
邢夫人今天乖乖的,雖然她樂得看王氏的笑話,但在場有賈母,爺們亦都在,她還是不敢冒頭張揚的,只能暗自用鄙視的目光奚落奚落跪在地上狼狽的王氏。
現在她聽了自家老爺誇獎她,邢夫人的耳朵有些紅,但心裡還是泛起了一絲愉悅的波瀾。要知道老爺可難得誇獎自己呐。
正跪地請罪的王夫人,她沒想到大伯子賈赦會去金陵,又沒想到賣祭田的事情敗露,她雖然磕頭痛哭流涕,直勁兒認錯,但心裡還是很安定的,她生了二子一女,大兒子雖然早逝,可寶玉是老太太稀罕的,出生嘴裡就含玉來歷非凡,閨女大年初一生的,現在她在宮裡,馬上就要成了——
東府那邊的人也快要死了,只要元春榮光了,為了宮裡貴人的面子,賈家就不能休了自己,還要捧著敬著自己。
王夫人手指甲摳著地面,低頭想著,面上卻是被蒙蔽的悔恨,關於祭田也只說家裡實在是入不敷出,她是沒辦法啊,宮裡的大丫頭用銀那麼多,公中的銀子還完國庫欠銀後,也沒多少了,她一時起了歪門邪道的心思,這才動了祭田……但本意都是為了家裡和身在宮裡為府裡爭光的元春啊!
賈政耳根子一軟,聽著王夫人陳述後,心裡動容,心氣平復了些,扭頭訕訕地看著大兄。「大哥這——你看——」
「……」賈赦冷哼又不屑,「好二弟,弟妹這話哥哥我是不信的,元丫頭在宮裡不過是個沒名分的,能花銷多少銀子,難道還要金山銀山填進去嗎?家裡哪時指望她了。老爺我也不稀罕靠女人得恩寵。」
賈赦訓誡,趁機把賈璉叫喚過來,「璉兒,是爺們自己掙功名。看你老爺我,這國公爺的爵位,不也是拼死救駕得到的賞賜嗎?」
賈璉忙不迭的點頭,捧場道:「老爺說的是,老爺武藝非凡,兒子定要勤學苦練,向老爺看齊……」他身為人子,這一年來總時不時被賈赦「教育」,已經習慣不反駁了,何況老爺也確實救駕了,雖然這個「拼死」救駕的「拼死」二字……有待商榷!
賈政被賈赦堵了沒話說,王夫人恨死賈赦了。
她知道,如果真分了家,元春將來在宮裡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語,分家之後,也就是個從五品的工部員外郎的宅邸,哪怕有再多的銀子,這架子也撐不起來,閨女在宮內的一切謀劃,說不得都落得一場空。
——「老太太……」鴛鴦悄聲稟告,「東府的蓉大奶奶去了。」
賈母聽了木然了。
這一日裡驚聞太多事情,秦氏早就纏綿病榻,有一陣日子了,這時候死也沒甚稀奇的,只是她目光落在跪在地上的王氏身上——
秦氏早不死晚不死……偏偏這個時候!
這個懷疑賈赦也有了,他合計著,是不是這王氏動的手腳,秦可卿本應該是在冬季消亡,他從金陵回來,盛夏已過,現在才不過初秋,死的比紅樓一書早上幾個月啊。
說不是人為的,他都不信呐。
夠狠!夠快!
賈赦嘟囔了一句,他覺得休王氏回家,老二可要打不出目的了。分家嘛,他還有辦法哼。
賈赦拂袖就走,秦可卿死了,王夫人這事今天也議不下去了,何況賣祭田這麼大的事情,王氏不論是關佛堂,還是休了,還是大房和二房分家,以王家王子騰的威勢,還是得通知他一聲。
這王子騰畢竟也是他的親家,王熙鳳可是他親侄女,雖然王夫人也是王子騰的親妹妹。
賈赦就不信,他一個國公爺,還比不過宮內的一個女人重要。
就是不知這王子騰眼睛瞎不瞎,哼。
秦氏死亡,雖然是甯國府的媳婦,但按規矩是要官衙來人查看屍身的,對於甯國府的人來說,這不是大事,對於做賊心虛的賈珍來說,他是有些害怕的。
賈珍內心這個悔恨啊,對這個兒媳婦他是一百個愛啊,可架不住紅顏薄命啊……賈珍知道,是自己逼迫太過,又有流言蜚語,可做這種扒灰的事情,他是謹慎再謹慎,也不知為何弄得家裡流言漫天飛。
可卿啊……他的心肝寶貝可卿啊……
賈珍痛哭流涕,不知情的人看了以為死了媳婦的是人他呢,賈蓉則冷著一張臉,默默低頭不語,心情卻有些怨憤。老爺蠻橫霸道,可卿也不自愛,他心裡是怨恨的,可賈珍說得算,他說一,他這個兒子就不能說二。
只要老爺命令,一個僕人也敢聽從直接用唾沫唾棄自己的臉,這種下他面子自尊的事情多了,賈蓉已經習慣了。
賈赦這日睡到天大亮,實在是一路行船顛簸,他累著了。
邢夫人殷勤地服侍他吃完早飯,又給老爺揉了揉略痛的太陽穴。
「老爺還是請太醫過來看看罷,總是這樣睡不好頭疼——」
賈赦揮手,表示不用。
他這病症可不是看太醫就能成的,昨夜裡又有個不速之客來跟他搶身子,勞什子的「反社會的大英神探」,哼,賈赦撇撇嘴,那人自認為自己是什麼天下第一聰明人,什麼沒有他破不了的案子……德行!說起來,他幹的活不就是個下九流的仵作和提刑官的結合體嘛!
根本不入流品!
大老爺鄙視地想著。
老爺他怎麼就像唐僧肉似的,這些鬼魂別人不搶,專門搶自己……賈赦都想去道觀找找賈敬了,看看是不是自己沾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或者得罪了哪位神仙了。
賈赦一時得意他能獲得那些異魂的能力,一時苦惱自身有時多變的習慣,他堅持認為自己做出某些不同凡響的事情,都是那些異魂的不良習慣,早晚他會徹底改掉的,但賈赦隱隱心底也擔憂哪天會不會來了個哪個強大的靈魂,把自己消滅掉了?!
這種想法挺令他驚悚的。
賈赦搓了搓手,跟邢夫人說去東府,邢夫人帶著王熙鳳也跟著去了,她還要去探望一病不起的尤氏呢。
賈赦見了賈珍,頓時嚇了一跳,這人眼眶和眼白都通紅的,好生嚇人。
「你這是——這是——」賈赦搖搖頭,風言風語他聽過,從前沒怎麼當回事,只當那些人胡謅,可現在看賈珍這情形,這人沒老爺有節操啊。
不過珍哥兒是東府的,又是族長,他也不管越俎代庖的管教,人家親爹還在玄真觀修仙呢,他懶得說他。
見了以往趣味總是十分相投的賈赦,賈珍又禁不住痛苦起來,哀歎他的好兒媳怎麼就走了呢……
「怎麼就突然死了呢。」賈赦眼睛一亮,不知為何他特別見見那秦氏的屍身,結合昨天他想到的秦可卿應該死亡的月份,這明顯差了好幾個月呢,他覺得他那好弟妹王氏有很大的作案動機,當然這個賈珍可能也參與了。
這個有待觀察。
賈赦抱胸,站立在一旁,來來回回的打量著賈珍,還有賈蓉。
他表情冷酷,眼神裡只有理智存在,此刻毫無同情心,根本不想安慰賈珍,反而套話問賈蓉:「蓉哥兒,你媳婦昨天幾時去的?」
賈蓉愣了下,抬頭看了賈赦,下意識地回答:「最後發現、呃——咽氣的時候是午時。」
賈赦挑眉,看了一眼賈蓉,又看了看一旁的賈珍,這兩人都在撒謊。他心裡頓時興奮了,摸了摸下巴,先按耐住質問審訊賈蓉的心思,說道:「走,去看看秦氏。」
「啊?」賈蓉傻了。
這……這好像不符合規矩啊,賈赦是誰,又不是東府的人,還是可卿的長輩,性別不同,怎好去親眼目睹可卿的屍身。
賈珍卻還想著見他的可卿一眼,雖然不知道賈赦怎麼想的,但也說應該去看看,「還是見見她最後一面罷……蓉哥兒何必如此無情呐,那可是千好萬好的一個人兒呐,給了你都是糟踐!」賈珍順帶還貶損了兒子一頓。
賈蓉面部肌肉抽動了一下,沉默地在前面領路,三人進了停靈的屋子,此時棺材還沒預備好,秦可卿的冷去的軀體還在內室床榻上躺著呢。
此時屋內只有可卿曾經親近的丫鬟,和一些忙裡忙外的婆子們,見幾位爺們來了,也不敢多位,兩府的太太和奶奶們早就避諱了這裡,不忍相看,都在尤氏的屋子裡安慰尤氏去了。
進了內室,撩開簾子,賈蓉站在一旁,冷眼瞧著自己父親又開始眼眶蓄滿淚水,倒是西府的赦大老爺神色冷淡,目光涼涼的瞅著自家死去的媳婦,賈蓉此時不止為何,目光就挪不開賈赦身上了。
賈赦此時突然伸手,動作快速了去摸了秦可卿的嘴唇……賈珍哭啼止住,賈蓉嘴唇動了動,還是沒吭聲。
可賈赦十分「溫柔」的摩挲了下秦氏發紫的嘴唇後,修長的手指又要掀開可卿脖頸上的中衣脖領,賈珍磕巴了一下,還隱含了一些怒意,質問道:「赦叔,你這是——」
唰啦一下,賈赦動作極快,他不管旁邊兩人如何看待他,秦可卿的脖頸露出,上面有一圈深淺不一的淤痕。
賈珍心一顫,露餡了!
可卿是上吊死的,是自己逼死的,他心裡明鏡兒,蓉兒也只是揣著明白裝糊塗,不說罷了。可如今賈赦知道了……
賈赦冷漠地看了一眼賈珍,手指還撥弄著秦氏的脖頸,前後左右仔細看了眼,然後掏出一方白手帕,擦了擦手,說道:「她不是自縊身亡的。」
「……」
「……」
賈蓉詫異不提,賈珍反應很激烈,可卿明明發現的時候,是自己死在閣樓上的,他和蓉兒匆匆掩蓋事實,只能說她是病死的,還買通了一個大夫……
看著他們不信,賈赦嘴角一扯,不由鄙視道:「人生來智商不一樣,蠢得像豬的你們不用驚訝我的聰明!」他指點秦可卿的脖頸,示意他們看,「自縊身亡這裡的縊溝應該有表皮剝落,也應該有出血點,哦也就是皮膚這裡應該有磨損,可如今——」
賈珍和賈蓉細看,果然只有勒出的痕跡,並無繩索蹭破表皮的痕跡。
他們瞅著賈赦呆呆的,大老爺何時這麼細心了,還懂驗屍?!
「這裡的舌骨大角也應該有骨折反應……」賈赦眯著眼睛斷定,「所以,這肯定不是自縊,這是一件謀殺案。」
他眼睛又挪移到秦可卿的嘴唇上,顏色有些深呐。
……
第三十六章
「她的死因是中毒。」賈赦神情冷漠,眼睛沒有溫度,看著躺在床上秦可卿的屍體就像在看一件屋內的擺設似的。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秦氏的臉上壓了壓,「膚色有些青紫……」他說。
賈珍和賈蓉此時心中愕然不提,只是看賈赦說的似模似樣,賈蓉臉色不咋,賈珍的神情卻是實實在在的悲痛。
他啞著嗓子,邁步到床前,看著賈赦,又眼神痛惜地看著秦氏,聲音陰沉地問:「不是自殺?」
明明發現時,她是吊死的……
賈珍當時聽說了,甭提心裡又多悔多恨,早知道他就不那麼逼迫她了,他這兒媳貌美溫柔,死了多可惜哇!
跺了跺腳,賈珍唉聲歎氣,那時候只能讓人趕忙遮掩了秦氏的死因,畢竟她的身份敏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賈家還惹不起忠義親王啊。
回憶完,又看了眼秦氏,賈珍越發覺得可惱,誰這麼膽大,膽敢害死蓉兒媳婦?!
難道是內宅婦人尤氏?
她發現了什麼蜘絲馬跡?
賈珍左思右想,尤氏就是發現他和秦氏的□□,按照賈珍的估計,她也不敢說些什麼。
賈珍神色不定,悲痛中含著憤恨,他是真喜歡這個兒媳婦,可惜紅顏薄命,賈珍眼睛盯盯地瞅著賈赦,忙不迭地急急問道:「赦叔,那是誰殺了可卿?」
這一急他就脫口而出秦可卿的閨名,賈蓉臉色晦暗,賈赦抱胸,此時神情很是不屑,絲毫沒有掩飾。
賈赦冷淡,也不回答他們,又看了下秦可卿的指甲,也是青紫,皮膚乾燥,加上之前發現的疑點,考慮到這時代的毒物,基本可以斷定這是中了鶴頂紅,也就是砒霜。
……
「砒霜……這得去藥鋪買。」賈珍聰明了一回,拍了下大腿,瞪大了眼睛:「這個簡單啊!查!一查就知道誰是兇手了……」他心裡其實已經猜疑來猜疑去了,先是尤氏,後是蓉兒。
尤氏膽子小,先不提,賈珍嘴唇動了一下,眯起眼睛,扭頭看著賈蓉。
賈蓉被看的心裡發寒,後退了一步。
「不是他。」賈赦只是這麼說道,面對兩人卻沒有解釋的*。
「為什麼不是……那『兇手』到底是誰?」賈珍豎起眉毛,這個時候他可沒心思理會兒子聽了這個當爹的話,會不會傷心失望。
賈蓉心中酸澀,十分感激大老爺對他的信任。至於他親爹,和後爹是沒什麼兩樣的。
賈赦正在思考,他有些思路,賈赦還周身空落落的,他覺得自己可能需要一個助手,可是他現在只有兩個蠢笨的小廝還算可以跑腿,至於賈珍和賈蓉這爺倆,對於他們的智商,賈赦表示很鄙視。
他們簡直拉低了甯榮二府整條街的智商——
因為賈珍不放過他,當賈赦要走的時候,賈珍眼巴巴的跟著,嘴裡還追問,只是聲音很小,怕院子遠處的其他人聽見。
「閉嘴!珍哥兒,你不僅拉低了整個京城的智商,還天真的像個稚兒。」賈赦淡漠的回頭說道:「這是一個很簡單的案子,她死了……誰得益最大,誰就是兇手。」
「……」賈珍停下腳步。
他覺得這話太有道理了。
西府的大老爺不愧是文武雙全的人物,看來從前都是老虎裝作貓,假裝糊塗紈絝呢。
他對賈赦的敬仰,頓時有如滔滔江水,只是可兒死了,誰得益最大啊?他搖搖頭,還是沒想明白。
「……薛家有個藥鋪。」賈赦嗤笑一聲。
賈珍努力皺著眉毛。
「賈家宮裡還有個妃子呢……」賈赦哼道。
「……難道……是你們府的……王氏?」賈珍一琢磨,終於明白了。他驚訝!
他太傻了,居然看著人上吊,就真以為可卿是自殺的,還和兒子傻傻地遮掩著真相,弄成可卿病死的假像,花了不少銀子買通了大夫呢。
再想想可卿的真實身份,這事西府老太太也知曉,說不得二太太知道了,告訴宮內的那個,然後拿著可卿的身份作伐子……一時,賈珍咬牙切齒。
兇手就是王氏!沒跑!
「呵呵,你終於想明白了,我不得不擔憂珍哥兒你是否能擔任好族長一職……並深深地為我們賈家的未來擔心。」看賈珍恍然大悟和痛恨的神色,賈赦半譏半諷的說道。
賈珍脹紅了臉,明明是西府的那個王氏可疑,十有□□害了他們府上的媳婦,讓大老爺這麼一說,感覺是自己應該慚愧得自殺以謝天下似的。
賈赦這時打算回府了,這裡沒什麼趣味了。
果然,政治是骯髒的,進了天子的後宮,女人也狠毒起來,另外榮寧二府為何娶秦氏,其實想法也乾淨不哪裡去。
賈赦甚至覺得,他們賈家應該清理清理了,否則便是拉低賈家的格調了,畢竟他也是賈家的家庭成員,雖然身後是一幫蠢得像條豬似的蠢材們。
「……赦叔,這就完啦?」賈珍手腳快的拉住賈赦的衣角。「您不能不管啊,我們商量一下……」
「商量什麼?」賈赦毫無同情心的說明自己的想法:「我只對誰是兇手感興趣,這事你只要肅清府內,嚴刑拷打,必然能查出下毒的人,再牽出王氏……薛家那邊更是簡單,藥鋪的人抓起來審問,兩方證據疊加,王氏跑不掉。」
「可……」賈珍遲疑,可這是兩府的事情啊,加上這事不好明說,否則義忠親王那邊不好交代啊,好好的女兒嫁進來,結果賈家的人現在為了向皇帝邀寵,就私下裡給弄死了。何況,宮裡那位更恨不得不暴露此事,弄死就弄死了,要是說是為了皇帝弄死,義忠親王沒咋地,他們榮寧二府可就禍事臨頭了。
「既然這個案子破了,我對抓捕兇手並不感興趣,那是衙門的事情。」賈赦覺得今天白來了,太無聊的案子,毫無美學的下毒手段。
砒霜——敢不敢再弄些高級的毒藥,或者高級的手法?!
賈赦甩甩袖子,出了甯國府,剩下賈珍一會兒恨那王氏和宮內的元春的心狠手毒,一會兒又可憐枉死的好兒媳婦可卿來。
只有賈蓉似有解脫,他甚至覺得秦氏死了就死了,而他再也不用做活王八了……
賈赦背著手,慢悠悠地在街上溜達,後面跟著兩個小廝,他打算去茶館喝喝茶,再打聽打聽京城中有何奇案未破……
或者,有什麼特別的委託?最好找個助手,他要開個偵探社,嗯,就這麼幹。
賈赦神情興奮起來,雖然面部肌肉仍舊保持著基本不懂,但整個人都神采飛揚起來,甚至他捶了下手掌,跳起來「yes」了一聲。
銅錢和扇子莫名其妙,但他們早已經學會不去問了,屁股上還疼著呢,辦好老爺交代的事情才能少挨打、有賞賜。
不過助手這事——賈赦溜溜達達,路上已經想好了,他決定登個啟示,或者委託誰來放個話。
嗯,還得去太子那裡去職,然後去皇上那裡,一定要要求調入刑部,不當什麼侍衛了,那樣的人生太沒意義,不能展現他大老爺的超然智慧。
賈赦有些猶豫,他是家中老大,而二弟賈政則笨死了,在工部多年沒挪窩,代表不了大夏朝這個封建社會王朝,只是個兢兢業業工作的小蝦米,論起來賈家無人,在朝聽中沒有實際上的勢力,所以自己就不好放棄皇上這邊的工作了……
——這真不是個好消息。
朝廷裡沒人護著自己,沒消息,沒人買,就沒案子,沒多餘的權利——呃,好去做些不那麼「協調」的事宜……
賈赦覺得當老大,太麻煩了!頭頂上沒個像樣的哥哥,真、真是太不美好了。
到了京城中最好的茶館,賈赦當然要求坐在二樓。
他挑了一個靠窗的位置,讓小二上最好的茶水。
等喝了一口,他不顧小二的臉色,很是大聲的抱怨道:「茶太次,水也不好……這就是京裡最好的茶館?」他眼神落在小廝身上。
銅錢和扇子瑟縮了一下肩膀,老爺以前也來過這裡喝茶,雖然這裡茶趕不上府內,但論茶館中,也不算差了,從前老爺也沒說什麼啊,這回怎麼這樣挑剔。
小二臉色都僵了。「京裡茶館中,數我們家最好。」
賈赦扭頭,喉嚨裡不屑地冷哼。
他在想家裡和宮裡的那兩個幕後殺人兇手,宮裡的不提,家裡的那個弟妹,他整日裡和兇手住的這麼近,真是不爽啊。
可秦氏死亡的真相只能掩埋,賈珍不可能去告,只能吃個啞巴虧,他自己也不可能自損八百的暴露這事,否則連榮國府都會牽連上,他這個榮國公不僅做到頭了,或許又走向原來抄家流放之路……
這一切都是因為這裡是大夏朝,人的生命可是有貴賤的,奴僕被惡意「打死」、「病死」,對主人家來說,處置好了,都不算什麼罪過……
賈赦擰起眉,去刑部之前,他還得重新讀律法的書。
「榮國公?」突然有人喊道。
賈赦眼皮一抬,看到了來人,雖然對方身份高貴,但屠濬那一臉驚喜的表情煩擾到他了。他絲毫不客氣地說道:「把臉轉過去,你妨礙我的思考了!」
……呃,屠濬扁了扁嘴,臉蛋抽了一抽,每次見到賈赦,他總是讓自己無語,但屠濬也不知為何,看到賈赦就覺得心情挺愉悅,總想著這人下一步會做出何事來「驚天動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