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民國十七年的冬天,四川某地的小村子,那裡有一個原本要用最悲慘的方式結束她短暫一生的女人,因為上天突如其來的一絲憐憫,將她的靈魂提前收回天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從幾十年後穿越過來的女子,這個女子將代替她扶養女兒成長,也將在這裡找到她前世曾求之而不可得的良人。
溫婉很少睡得這麼不安穩,對於外界永遠反應比任何人都慢上一拍的她,總是讓朋友、同事笑說,她的名字還真是合了她的性情,只是合的過頭反而顯得可笑,不過再怎麼和順的溫婉也是受不了耳邊一直沒有停歇跡象的哭聲。
「娘,妳醒醒,快醒來看畫兒一眼,好不好?畫兒會乖乖聽妳的話,乖乖幫娘做事,娘∼妳快點起來看看畫兒。」一個小女孩的哭聲斷斷續續地在空曠的屋裡回旋著。
「別哭了,再哭下去,嗓子都啞了,妳是什麼人,為什麼在這裡哭?」溫婉微微睜開眼睛,看到一個她不認識的小丫頭,滿臉淚痕地拉扯她的手臂。
「娘,我是畫兒呀,妳怎麼了?怎麼不記得我了?」畫兒一聽到溫婉的話,嚇得睜開大眼,著急地喊道。
「畫兒?妳…嘶∼頭好疼!」溫婉狐疑地想要起身問個清楚,卻不知道是因為起來的太快還是怎麼著,突然一陣暈眩襲來,一堆亂七八糟的畫面從腦海中划過。
「娘!妳別起來,我去拿藥來給妳吃。」畫兒急急忙忙起身跑出門外。
溫婉連一絲點頭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無力地倒回硬板床,閉著雙眼繼續任由那些畫面在她腦海裡跑來跑去…。
「娘,妳先吃藥吧。」畫兒端著一杯水和一瓶藥水,小心地走到床邊。
「畫兒好乖,妳吃過飯了沒有?」溫婉聽到聲響才起身接過水和藥後,溫柔地對畫兒笑問道。
「畫、畫兒吃過了。」畫兒心虛地回道。
「哦!」溫婉不疑有它的應了一聲,一抬手便把藥吃下。
溫婉看著畫兒接過水杯又轉身走出去後,趁機再次回想剛剛重新投入腦海中的畫面,她沒猜錯的話,那些畫面就是這個身體留下來的記憶,很快地,她竟發現小女孩對她說謊了,這個貧困的家裡根本沒有剩什麼能吃的東西,她哪來的飯可吃?
溫婉的心感到又酸又澀,還有一絲悲憤,她已經知道原來自己不知為何會來到另一個世界,記憶告訴她關於身體主人的名字和唯一僅剩的那點心願,而這一切還偏巧的讓她覺得熟悉莫名,翠屏?梅若鴻?畫兒?不正是那本小說里的人物嗎?
向來喜愛孩子的溫婉看著瘦弱矮小的畫兒,真不能確定她已經有八歲那樣的年紀,感覺那雙手臂好像一捏就會斷似的纖細,還有自己的身體里,也是一直傳遞著它非常不禁折騰的訊息,這樣…她還要帶畫兒去找那個該死的梅若鴻嗎?
「老梅家的,妳在不在?」外面一個婦人的聲音遠遠地傳過來。
「我在,什麼事嗎?」溫婉卯足了勁才能叫出足夠大的聲音讓外面的人聽見。
「唉唷!我說妳怎麼還躺在這裡?真是的,怎麼公公婆婆一走,妳就開始學著偷懶了?我是來問妳,那田到底還要不要?不要的話,我可打算拿來種點菜什麼的,這年頭吃口飯已經不容易了,可不能把田地又白白荒廢掉。」一個婦人滿臉不快地走進房裡,看到溫婉還躺在床榻上,那臉上的神色更是難看了。
「大伯母想種什麼?現在這種天氣應該沒什麼菜能種吧?」溫婉暗中摸摸冰涼的手,還頗有‘骨感’的。
「當然是先翻翻土,放著等開春再種呀,總不可能現在就播種,妳婆婆的喪事辦完了,老二老三那兩兄弟也早不知道跑到哪去討生活,這家裡頭就剩妳和畫兒母女倆,妳們有什麼打算沒有?之前不是聽妳說若鴻在外地工作嗎?我看哪,不如去找他養你們母女,這本來就他該做的不是嗎?唉∼妳命好呀!丈夫在外地賺大錢,將來一家團聚,肯定是吃好的穿好的,不像我們哪∼只能在這種小地方等著老天爺來收我們。」婦人哀聲嘆氣地道,卻隱藏不了話中的酸意。
「其實大伯母不提,我也有這個打算的,大水災之後,家裡就一直沒好轉過,我本來就想可以帶著婆婆和畫兒一塊兒去找若鴻,誰知道婆婆一下子又生了病,以為能好轉的竟然還是沒能拖過去,如今只剩下兩老的牌位,說什麼我也得帶去交給若鴻,讓兩老知道一直沒看到最後一眼的若鴻,現在日子過得好不好。」溫婉用力地捏了一下藏在被子里的大腿,紅著眼圈回道。
「那當然,那當然,妳放心吧,妳去找若鴻的這段時間,妳家裡那塊田地交給我,我一定會幫忙打理好的,怎麼說咱們也是親戚,妳說是不是?」婦人一臉笑意地拍了拍溫婉另一隻擱在被上的手。
「好,那就謝謝大伯母了。」溫婉裝作聽不出婦人語氣中隱含的興奮,一臉哀慟地向婦人道謝。
「哎呀!時間不早了,我還得回去給我家那老的小的燒飯,不能再打擾妳,我先走一步啊!妳要是準備好要出發的時候,再來找我說一聲就好。」婦人突然跳起來,邊說著邊向外走去,步履快的好像後頭有什麼東西追著她似的。
溫婉看她那個樣子,八成是害怕自己突然後悔又提出什麼要求吧?一副貪婪的嘴臉,見她們孤兒寡母的,就眼巴巴來討要田地,還不敢直白地說出口,非要拐那麼大的彎,天曉得要是真的等她回來,東西是不是真的能要得回來?
不過溫婉心裡也不是太在意這件事情,一來她初來乍到,和那些翠屏相處多年的左鄰右舍既無感情也不想往來,二來她剛才就已經琢磨著要不要去杭州的事,並沒想要在這裡待上多少時日,哪怕不去杭州,也不能在這種地方等老等死,如今看到那婦人的嘴臉,她甚至連考慮都不必考慮,直接做出結論,與其在這小地方為了博個好名聲而被人欺負得死死的,還不如去外地尋個沒人認識自己的地方,憑著自己好歹也是二十一世紀過來的知識分子,不可能真的什麼事都做不了。
「娘,我們要去找爹爹,是嗎?」畫兒站在門邊,一張小臉可憐兮兮地望著溫婉。
「畫兒想見爹爹嗎?」溫婉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問道。
「想!爺爺曾跟畫兒說過,爹去很遠的地方學畫畫,將來要做大畫家,賺很多很多的錢回來給我們買好吃的東西,娘,如果我們去找爹爹,是不是就能吃到很多好吃的東西?」畫兒閃著一雙純粹晶亮的大眼,笑嘻嘻地問道。
「傻丫頭,先別想到那麼遠去了,還是顧好眼前吧,去外面的地裡摘些蘿蔔進來洗洗,等等煮湯。」溫婉憑著記憶,知道外面屋旁還種了點白蘿蔔,大概是翠屏為了照顧婆婆,不方便去到田地裡,所以隨意種下的。
「哦!」畫兒羞澀地低頭走出去。
溫婉揉揉額角,勉強起身走到灶台前,牆邊的櫃子里只有幾個破碗、幾個小陶罐,而灶上除了一口鐵鍋之外,周遭就找不到任何物品,連吃的東西也不剩,她輕輕地嘆一口氣,心想果然是這樣,她本來還希望翠屏是記錯了呢。
「娘,蘿蔔只剩這些了。」畫兒捧著兩三條跟她手臂差不多大的蘿蔔走進來,艱澀地道。
「唉!算了,有得吃就好,妳去一邊等著,娘馬上把湯做好。」溫婉接過蘿蔔,讓畫兒去外頭玩耍。
「不用了,畫兒可以幫娘升火。」畫兒知道娘親的身子不好,灶底的火要很大力氣才能點得著,娘親根本沒法子做到。
「我自己來就成了。」溫婉還拿不准自己的身體狀況,所以不知道畫兒的顧慮。
溫婉說完話後,把幾個陶罐輪番看過一番,發現還有一點鹽和辣椒醬,不過溫婉前世並不是典型的四川人,對於四川人吃飯必得辣這等大事總是有些難以想象,雖然不至於連一點辣都吃不得,卻也沒那麼愛好,所以辣椒這一樣調味料是直接捨棄了。
好不容易把蘿蔔洗好切好,她才蹲在灶門前,準備點火燃燒,沒想到只是用力吹了幾下,就覺得眼前一片黑暗襲來,她連忙閉上眼睛,雙手緊緊抓著灶台邊緣,等了好一會兒,那種不適感才退去。
「娘,妳沒事吧?」溫婉好不容易恢復過來時,就聽到畫兒關切地問著她的情況。
「沒事,只是有點頭暈而已。」溫婉搖搖頭,輕聲安撫道。
「娘,還是我來吧,從奶奶去世後,妳已經暈過好幾回了,李老師說最好去大城市的醫院看看…。」畫兒接過溫婉手中的管子,一邊吹著一邊跟溫婉說著她的情況,只是到後面時卻幾乎沒有聲音了。
「等過一陣子再說吧,也許是因為那陣子照顧娘的時候,日子比較累一點,現在忽然輕鬆下來,覺得不適應而已。」溫婉不怎麼在意地摸摸畫兒的頭,不過心裡倒是也有些印象,翠屏在公婆都去世一年後才想到去找梅若鴻的原因,似乎就是因為身子撐不住了,擔心女兒沒人扶養所做的決定。
溫婉靜靜地想著,按這種情形看來,翠屏的身體健康真的很值得她注意,她可不想才來這裡一年兩年就又離開,到時自己會不會再回到以前的世界都是個問題。
2、第二章 ...
溫婉端上桌的是兩碗清淡如水的蘿蔔湯,畫兒略略地微怔一會兒後,便默默地拿起一碗湯,小口小口地喝著,明明心裡有疑問的,此時的她卻是一個字也不敢說出口。
「過兩天就過年了,等新年過完,村子里應該會有人要去大城市,到時我們就拜託他們帶我們一起走。」溫婉慢慢地吃完蘿蔔又喝掉碗里的湯之後,才跟畫兒說道。
「嗯。」畫兒整個小臉埋在碗里,小聲地應了一個字。
「等等吃完,再麻煩妳洗碗了,我去爺爺奶奶的房間里看有什麼需要整理收拾的。」溫婉沒打算跟畫兒解釋什麼,只是摸了摸她的頭之後,起身走向梅家兩老生前住的房間。
畫兒聽到溫婉離開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後,才抬起滿是淚痕的臉龐,她不敢想這個母親還是她的母親嗎?是不是像爺爺以前說過的,娘親在生病的時候被什麼不好的東西附身了?如果她不是娘,那娘去哪裡了呢?
溫婉在房裡翻找許久,最後在床底下的角落深處挖出一個鐵盒子,移動的時候,不時傳來幾聲響聲,她心裡不免有些激動,總算沒有讓她失望,老人家手邊還藏了點私房錢。
溫婉有些氣悶地跌坐在地上喘了幾口大氣,然後直接就打開鐵盒子一看,盒子裡面除了一些書契,頗令人意外地放有不少銅元和銀角子,而最讓她欣喜的是老人家居然存著六個銀圓的積蓄,雖然不曉得是花了多少年存下的,卻也足以證明梅家在幾年前還是過得不錯的,不然梅若鴻不可能去外地學畫畫。
相對而言,更顯示出翠屏不是個懂得管家理財的,而梅家兩老對她興許還算不錯,不然她怎麼會在婆婆離世之後,身體狀況才漸漸變得越來越差,雖然她可能本來的身體也不是很健康,可是能折騰到只比老人家多活上一兩年的時間,多半是沒做過太多事情的主兒。
「娘,畫兒把廚房都收拾好了。」畫兒怯怯地站在門邊,不敢走到房裡。
「哦!好,妳要不要先去睡?明早我們去看看之前種的那些菜還有多少能吃的。」溫婉笑了笑,把手上的鐵盒子蓋起來,慢慢地站直身子,雖然還會感到一點暈眩,但至少比剛剛好多了。
「那我先去睡了。」畫兒遲疑著要不要上前扶著溫婉一起回房間,可是最後仍然放棄了,她匆匆地跑回她和溫婉睡覺的地方。
溫婉不曉得畫兒的想法,不過就算知道,她也無能為力,畢竟連她自己的到來都不是自己做主決定的,又怎麼把真正的翠屏還給畫兒呢?
隔日一早,溫婉踏出屋外時,畫兒已經在那裡提著木桶幫屋前那塊田地的菜澆水,溫婉有些澀然,自己還沒有一個孩子勤勞呢。
「畫兒,這個讓我來吧,妳一個人要做到什麼時候?」溫婉上前想要接過水桶,幫忙做點事情。
「不、不必了,娘,我摘一個大白菜放在灶台那裡,等等我洗一洗就可以炒來吃。」畫兒似乎有些驚慌地退了幾步,連連搖頭說道。
「怎麼了?畫兒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溫婉再遲鈍也能感覺到孩子對她的態度有些不一樣。
「我沒事,娘先進去休息吧,這些菜已經澆好水了。」畫兒將木桶放到門外牆邊,然後去抱起了大白菜,準備剝葉子洗淨。
溫婉不覺得什麼事都叫一個孩子做是應該的事,自然是走上前要接手炒菜的工作,偏偏畫兒幾次一看到她走近,就立刻嚇得跟老鼠見了貓似的,讓溫婉心中忍不住有些氣憤。
「畫兒!妳今早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一直躲著娘呢?」溫婉按著火氣,板起臉問道。
「娘從來不會罵畫兒,妳不是我娘,妳不是、妳不是。」畫兒看到溫婉微帶怒氣的臉色,慌慌張張地丟下手中的菜葉子,一路跑進房裡,一路喊叫著。
溫婉忽然聽到畫兒的話,一時間只能愣怔當下,她不曾想過畫兒的心思如此敏銳,不過也是自己沒有刻意去隱瞞什麼吧?微微嘆一口氣,溫婉緩緩地走到房間,看到畫兒躲在被子里,哭泣聲不斷地洩露在空氣中。
「畫兒,對不起,這也不是我願意的,妳不要哭了,好不好?」溫婉坐到床邊,對著被子里的人說道。
「我娘呢?!妳把娘還給我,好不好?把娘還給我,畫兒要娘,畫兒要娘。」畫兒倏然掀開被子,撲過來緊緊抓住溫婉的手臂,不停地搖晃著哭求道。
「我沒辦法,畫兒,我也是莫名其妙來到這裡的,我沒辦法把妳母親還給妳,真的,妳不要這樣,我不會害妳的。」溫婉被晃得厲害,腦門開始微微疼痛起來,一陣惡心感從胃里一直有想要往嘴裡湧入的跡象,可是她還是得分心安撫畫兒的情緒。
「妳騙人!妳一定把我娘吃掉了,對不對,妳把她還給我,還給我!」畫兒用力地在溫婉身上捶打著,徬佛這樣就能把母親換回來。
「畫兒,妳別這樣,我…。」溫婉努力地想保持清醒的神智,卻抵抗不住漸漸侵襲上來的昏眩感,在她暈過去前的唯一想法是她也不想這樣啊!在這個時代里,她要想生存下去又談何容易?
畫兒一直哭喊著要母親回來,忽然看到溫婉整個人倒臥地上,她嚇住了,懷著驚懼的心情,她小心地上前拉扯溫婉的衣服,低聲地喊著:「娘?娘…!」
畫兒叫了好一會兒,都不見溫婉醒來,她飛快地跳到地上,跑向門外,一路往村外跑去,路上遇到好些個長輩叫喚著,她都沒有響應,也沒有人知道她要去哪裡,更別說有誰想到要去梅家家中看看情況,或許翠屏素來的軟弱已經在這裡引不起太多的同情心。
等到溫婉醒來時,似乎已經是下午的時間,她輕輕晃一下微疼的頭,發現自己坐在地上,屋裡屋外一點聲響也沒有,她慢慢地站起身走出去,在屋子前後繞了幾回,完全沒有看到畫兒的身影,屋外天氣正冷著。
溫婉無奈地輕嘆口氣,出去村子里轉著圈圈找尋畫兒的下落,沿路還問了幾個村民,有人說見到畫兒跑出去村外,她想出去找又擔心畫兒半路折回來,情緒有些失落地走回家裡,一進屋轉頭看向灶台邊,早上的大白菜還散落在那裡,已經有些乾扁了。
溫婉默默地走到灶邊將菜葉撿起來,重新洗淨切好,昨日的無力還存在心裡,她深吸一口氣,將柴禾放進灶內,隨便找個扁平的東西用力搧上許久,總算是將柴火點著了,不久,一盤清淡的炒白菜擺上桌面。
溫婉卻是一點胃口也沒有,在現代的時候,她過得是標準的家裡窩生活,自然是看過不少奇怪的小說,不過那些作者筆下的人物能想得似乎比她多得多,連演戲細胞也比她強,大概沒人像她這麼笨的連個孩子都騙不過。
一直到夕陽西下,溫婉才聽到門口傳來細微的腳步聲,一張眼睛哭得通紅的小臉映入眼底,溫婉可以感受到吊在半空中的心‘咚’地突然落下來。
「畫兒回來了?要不要先吃點東西,那個…我把菜熱一熱。」溫婉有些手忙腳亂地站起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什麼。
「…娘真的不能回來了嗎?」畫兒站在那裡動也不動地看著溫婉。
「對不起,我真的…無能為力。」溫婉有些抱歉地回道。
「那妳會做畫兒的娘,陪畫兒長大,是嗎?」畫兒的小臉糾結地不成樣兒,她想要母親回來,卻又害怕再次被拋棄,她看著眼前那個明明是母親可又不是母親的女人,小心翼翼地問道。
「那是當然!我、我不是一直都是畫兒的娘嗎?」溫婉同樣感到一陣不願被拋棄的恐懼,那是來自靈魂深處某個角落,屬於翠屏的情緒。
「娘!娘!」畫兒邁開小腿,哭著衝進溫婉的懷裡,讓溫婉差點站不住腳的退了兩三步才把畫兒抱住。
「沒事了吧,雖然我不能把妳原來的娘還給妳,可是我還是妳的娘親,以後我會一樣好好疼愛妳的,妳不要難過,不要不理會我,更不能再像今天這樣隨便跑掉,我也會心疼的。」溫婉用力地抱著畫兒,柔聲地道。
「嗯!」畫兒趴在溫婉肩上,用力地點點頭。
溫婉抱著畫兒小小的身子,心裡想著怎麼說至少以後會有個人陪伴她過日子,不管如何她都要替翠屏保護這個孩子,讓她平安長大,讓她過好一點的生活,為了這個目標,離開這個小村子是必然的,可是該去哪裡好呢?溫婉此刻卻沒有什麼確切的想法。
這是一個對溫婉而言算是有記憶以來,過得最黯淡的新年,沒有豐盛的年菜,也沒有熱鬧的電視節目,只有母女倆端著好心的鄰居送來的一點臘肉和年菜,就這麼度過了除夕,在新年的頭幾日,溫婉找到村裡的幾個準備去重慶打工的人,同他們說好到時要跟著一起去重慶,大伙兒以為她是打算去找梅家的小子,便也沒有特地多問什麼,只應下了屆時會叫上她一起前去重慶的話。
3、第三章 ...
跟著村裡人來到重慶的翠屏母女,在城市中心與那些人分道揚鑣之後,兩個人在街上晃了很久,翠屏打算買些路上能吃又能保存久一點的食物,順便打聽有沒有人要往下個城市去的,看看會不會有人好心帶她們一程,卻在不經意間晃過江邊的渡船碼頭,她忽然停下腳步,望著碼頭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娘,妳怎麼不走了?」畫兒看翠屏站在那裡看著河面上那艘很大很漂亮的船隻發呆,好奇地問道。
「走,我們去那裡看看。」翠屏說著牽起畫兒的手往碼頭旁的賣票窗口走去,她站在那裡盯著廣告牌研究了很久,發現這裡的輪船可以直達上海,突然好像看到一絲希望,她記得這個時候的上海是很熱鬧繁華的地方,或許能去那裡找工作,而且從上海到杭州也很近,她總也有需要去一趟杭州的時候。
想定目的地之後,翠屏又帶著畫兒到附近的小販買了不少食物,然後再次回到碼頭這裡。
翠屏算一算手邊剩下的錢之後,只買了一張到上海的散席船票,然後在候船區等著開船,不過輪船預定開船的時間是隔天早上,翠屏不想再花錢了,看著這裡也有幾個人似乎打算就地等上一晚,她心裡便有了幾分底氣,抬頭瞥見牆上的鐘,發現時間還很早,於是借著候船區的燈光,她讓畫兒先吃了晚餐,然後翻出布包里的鉛筆和木板。
木板不過是找來一片光滑點的板子,折成小小一片,將四邊磨到不割手就算完工了,另外那一支短短的鉛筆是她從村子里的老師那裡要來的,因為這時候這種東西算是洋貨,在小村子里可是金貴的東西,翠屏又不敢讓村子里的人知道她識字,所以想了別的理由,還搬來家裡去年藏下的泡菜,跟李老師磨破嘴皮,拜託好久才換來的,她打算趁著這一路上有空時就教畫兒認幾個字。
一對衣衫簡樸的母女雖然引不起旁人的目光,但是明明從外表看上去如同鄉下無知村婦的女人竟會認得許多字,就不能不讓有心人注意到了,在她們二人背後不遠處的一個身長藍色襯絨袍的男子便是因為翠屏教畫兒認字的聲音而投來注目的眼神。
「娘,畫兒的名字居然要寫這麼多筆畫?以前我看二狗子的名字好像很容易寫,可惜我不曉得那幾個字怎麼念,不然就能問妳了。」畫兒皺著眉頭看著木板上的字,有些懊惱地道。
「沒關係,改天要是記起來再問吧,真不記得就算了,現在辛苦一點,先記住妳自己的名字就好。」翠屏笑著摸摸畫兒的頭,心想著到上海後,得要找工作,還得要想辦法落戶,讓畫兒去學堂念書才行。
畫兒低頭認真地在翠屏寫的字上頭不停地描寫著,她們沒有太多可用的資源,只好叫畫兒暫時用手指練習著寫,主要是先認得那些字的念法,至於寫字的事,等將來有能力買紙筆時再補回來還不遲。
「娘,我們真的要去找爹爹嗎?要是找不到爹的話,我們還會回去村子嗎?」畫兒突然抬頭問道。
「我們不回去了,找妳爹的事也要慢一點,等畫兒學會寫更多的字之後,我們再去找,妳說好不好?」翠屏略收了一下笑容之後,才又展開笑靨安撫畫兒。
「畫兒知道,娘一定是希望爹會喜歡畫兒,所以畫兒要學會很多字之後,爹才會誇奬畫兒,對不對?」畫兒笑著回道。
「對…畫兒好聰明。」翠屏無力地苦笑一聲,心裡想可憐的畫兒,就算妳學會再多的字,妳爹都不一定會喜歡妳,因為他根本不在乎我們這個所謂的‘前世’,而他的‘今生’也已經快要遇到‘真愛’了。
夜裡臨近著河邊的碼頭非常寒冷,翠屏只好抱緊畫兒和攜帶的包袱,偎在長椅上閉眼休息,迷迷糊糊之間,總覺得冷風好像變弱許多,她忍不住就睡著了,直到身邊傳來不少吵雜聲,才把母女二人驚醒。
「娘,是不是船要開了?我看那邊好多人,他們都要坐船嗎?」畫兒看到突然冒出來的人,疑惑地道。
「是啊!過完新年會有很多人要趕回去工作的地方,來,把臉擦擦。」翠屏從包袱里翻出一個水壺和一條毛巾,稍微過了水,然後替畫兒抹了臉和手,又再用一回水將自己的臉和手擦過一邊。
沒多久,船上的梯子放下來,一群人湧上前去準備上船,翠屏緊緊拉住畫兒的小手,隨著人群走進船艙。
所謂的散席,其實不過是船艙底層一個大空間的位置,並沒有什麼固定座位,簡單地說,哪裡舒服就往哪裡坐便是了,翠屏母女上船的慢,散席區離出入口的地方已經被人佔滿了,再走進去的地方,空氣極度不佳,翠屏沒有辦法,只能先坐下來,心裡盼著但願能夠撐過這幾天。
「娘,我好難受。」畫兒語氣懨懨地拉著翠屏的手臂。
「很不舒服嗎?不然我們去甲板上走走?」翠屏也覺得頭有些昏沈沈的,可是這時候才開船不到半天而已。
翠屏撐著無力的身軀,帶畫兒走到船艙外的走廊上休息,對一路上的沿途風光,她是完全沒有欣賞的心思。
「畫兒,妳先吃點餅,等晚一點再看船上有什麼吃的。」翠屏又開始有一絲視線模糊的感覺,她用力揉揉額角,強迫自己不能在這種地方昏倒,不然要是出什麼事就沒人救了。
「娘?妳臉色好難看,是不是又不舒服了?要不要先吃藥?」畫兒說著就要翻開自己帶的小包袱,翠屏的藥是放在她那裡的。
「不、不必了,娘坐一會兒就好。」翠屏說著就靠著牆邊坐下,手緊緊摀住嘴巴,努力想壓下那一陣陣的不適感。
不知不覺間,翠屏覺得眼前的景象逐漸模糊,她還是沒辦法控制住身體的自然反應,腦門一陣刺痛之後就失去意識了。
「娘!」畫兒看到翠屏的身體毫無預警地軟倒在地,她嚇得大叫,急忙翻出藥想要餵翠屏喝下,卻因為太緊張的緣故,她怎麼也扶不起翠屏的身子,更不要說餵藥了。
「小妹妹,讓我來吧!我帶妳娘去上面艙房休息。」一個男人匆匆地走過來,將翠屏整個人抱起往上層的船艙走去。
「你要帶我娘去哪兒啊?!」畫兒緊張地撿起地上的大包袱,疾步追上那個男子。
畫兒一直跟著對方來到一間一等艙房內,翠屏被那個人極小心地放到床榻上。
「藥呢?我剛才不是看妳拿著藥?」男子轉過頭來問道。
「藥?!對,要餵娘吃藥。」畫兒這才回過神來,趕緊又把藥拿出來,要上前餵藥。
「還是我來吧,妳哪裡扶得動她,別一個不小心反而傷到自己。」男子將藥水接過,又拍拍畫兒的頭,有些憐惜地安撫著她。
男子輕輕地扶起翠屏的上半身,將藥一點點的慢慢灌進翠屏的嘴裡,畫兒見翠屏已經喝下兩三口了,才急忙出聲叫停。
「讓妳娘親睡一會兒,我帶妳下去餐廳吃飯。」男子把藥遞給畫兒,然後將翠屏重新安頓好後,對畫兒說道。
「不用了,我在這裡陪娘就好,伯伯,謝謝你。」畫兒飛快地搖頭,拒絕了對方的好意。
「妳可以叫我程伯伯,能不能告訴伯伯,妳叫什麼名字?」男子不在意地笑了笑。
「我、我叫畫兒。」畫兒站在那裡,僵直著身子,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她根本不認識這個人,也不知道他想要做什麼。
「畫兒?是因為妳喜歡畫畫才取的名嗎?」男子輕笑一聲,又問道。
「不是,畫兒的名字是爺爺取的,爺爺說爹從小就喜歡畫畫,後來又為了學畫畫離開家鄉,所以把我取名為畫兒。」畫兒搖搖頭,她才不喜歡畫畫,比較喜歡在田裡做事,因為有做事才有東西吃。
「妳爹?那麼…妳和妳娘這一趟路是要去找妳爹?」男子愣了一會兒,眉間似乎有些不悅。
「是…也不是,娘說畫兒要學會很多字之後,才能去找爹。」畫兒有些遲疑地回道。
「哦?」這個理由,男子雖然已經聽過一次,可是他隱約覺得這應該只是推脫之詞吧?
不過一個女人帶著孩子,她究竟打算去哪裡?剛這麼想的時候,話也從嘴裡說出來了。
「娘說要去上海,伯伯,上海是不是很遠?娘說那裡可以賺很多很多錢,可以讓畫兒念書,是真的嗎?」從沒離開過小村子的畫兒,完全沒有概念,但是看到男子和善的樣子,就漸漸放鬆心情,好奇地盯著男子,想著從他這裡得到答案。
原來她們要去上海?男子看著翠屏有些蒼白瘦削的臉,臉上不經意地露出一絲溫柔的神情,平日的他從不會這麼多事去救人,還是救一個素不相識的鄉下村婦,但昨夜第一眼見到她之後,就莫名地移不開自己的目光,明明長的沒有比他從前見過的那些女子漂亮,卻偏偏在無意中觸動了他內心深處未曾被觸及的那根心弦,小女孩的話里提到她的爹爹只是去了外地讀書?原來她不是孀婦?卻不曉得她丈夫是什麼樣的想法,竟然捨得把她和女兒丟下,獨自跑去外地。
「妳爹現在在上海?」男子忽然又問了一句。
「我不知道爹在哪裡,但是娘她好像知道。」畫兒偏著頭想了一會兒才回答男子這個問題。
「真是巧,伯伯也是要回上海呢,剛好可以陪妳們一起。」男子臉上柔和的笑容透著幾分暖意。
可惜畫兒畢竟年紀還小,不懂的事情太多,從剛才到現在都不曾想對方這麼好心幫忙她們有沒有其他目的,只是聽到男子說和她們剛巧同一路的,心裡就覺得多一點安全感,便毫不遲疑地點點頭,忘了那邊還躺著她的娘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