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聚會
林如海對著巫行雲躬身便是一禮,再抬首時,眼中的深切擔憂清晰可見,「母親,可是有何煩心事纏身?」
巫行雲先是一怔,繼而才笑道:「你怎會這般想?」她掩於袖中的雙手情不自禁地握了握,神鬼之事若非親眼所見,即便是由從她口中道出,林如海也不會全信的,多不如就此隱去不提。
莫不是自己猜錯了?林如海心中也泛起了嘀咕,但他不禁又追問了一句:「果真無事?」他上前行了幾步,湊近了些,一錯不錯地注視著她,某種滿是堅定的神色。
巫行雲都快被他那專注的神情給逗笑了。雖說她心事重重,但仍是笑著感慨道:「得此佳兒,不枉此生。」只是不知,她這福氣到什麼時候便會戛然而止?
自「夢見」那白衣女子以來,她的心中便有一種不詳的預感噴薄而出──她能待在此界的時間,已是不多了。而前番與那女子相處之後的那些個推測,更是讓這種想法時不時地在她的腦海之中閃現。「兒子,若是我……算了,以後再說罷。」她想說若是她不在了,叫他仍舊好好打理林家,好讓子息綿延,林家長存之類的話語,只是話到了嘴邊,一陣沒來由的酸澀湧上了心頭,因而她便又將話咽了回去。罷了,左右還沒到那般境地,又何必讓自己家人也跟著擔憂,暫且還是不說了罷,她也只得這般自欺欺人地藏住心中的不安,重又若無其事地過活著。
林如海見她面色如常,心下只當是自己猜錯了,當下便是訕然一笑,話題硬生生地轉了個彎:「母親,你平日里若是無事,叫家中小輩過來玩上一會子也是使得的。」在他看來,林修雖然乖覺伶俐,但到底還是個不及他腰高的小奶娃娃,懂的事情並不多,只與他相處巫行雲難免寂寞了些。而他不能承歡膝下,隨侍巫行雲左右,心中已是千般不快,萬分不樂,因而在指使起自己孩子過來作陪之事上他自是毫不客氣。
「可是又說渾話了。」巫行雲指著他笑罵道,「且先不說孩子們全都有事在身,便是我自己,也是個不得閒的,又哪有那麼多的時間來耗費在這上邊?」她所說的確也不假,眼下林璇林璐兩姐妹雙雙出嫁,又皆是有孕在身,輕易出來不得,自然不能時常回娘家來伴她左右;而林瑾林瑜兄弟二人則是同朝為官,平日里政事繁忙,那便更沒有時間與她相伴了;而音寧與劉氏婆媳二人雖也常來湊趣,但巫行雲性子與她們各不相同,能讓這三人聊到一處的話題並不多,且那二人平日里還得主持中饋,掌權理事,諸事纏身之下,閒余時間並不比旁人多多少。因此除卻每日請安那會子,家中的幾人皆是聚不到一塊兒的。只是這麼一想,便使得巫行雲自己也覺著生活有些子瞭然無味了。「我本不這般覺得,偏你要勾起這事兒,沒得讓人徒增感傷。」面對林如海那雙與自己相似的眸子,她只得微笑著如是打趣著說道。
林如海見此,也不慌張,只慢條斯理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端起那正冒著熱氣兒的青瓷茶盞,閒閒地呷了一口,才道:「母親,現下正是賞花的好時節,不如請些相交甚好的女眷來家中遊園賞花,趁此機會您也好松快松快,如何?」
巫行雲剛想反駁,但才一抬眼,便對上林如海那滿是認真的雙眼,心中知曉自己近些日子以來的異樣著實讓他有些子擔心了。一時間愧意使然,她想也不想便點頭答應下來,待得回想起每逢聚會時那喧鬧的場面,她又覺得頭疼無比,但此時再想反悔已是不能,因而只得硬著了這事。
林家人辦事素來講究雷厲風行,這廂巫行雲才答應下來,林如海那邊便興高采烈地使了人給音寧帶去的消息,叫她現下便操辦起來。而音寧嫁進林家多年,對巫行雲的性子自然知曉得一清二楚,知道她真真不喜與人應酬交際的,因而對她能主動開口應下這事而滿是好奇驚詫之色,心中更是暗自思索著待到晚上自己必要好好向林如海問詢一番,看他是如何讓她答應下來的。
閒話少敘,不過才片刻工夫,音寧便派人下了帖子給交好的各戶人家,頭一份兒便是與之比鄰的賈赦之妻徐氏。
要說這徐氏近段時間過得真真是糟心無比。先前榮寧二府被抄,府中家眷自然是被安置進賈赦家中,初時她尚且不以為意,只當這不過是多養幾個閒人、多使些銀錢的事罷了。她她那哪知道,自二房那些人住進來之後,她便沒過過一天安生日子。那賈環性子雖養得有些子左了,但好在還是個知事惜福的,知曉自家已是頹然落敗,再無往日風光,如今不過是仰仗著大伯過活,因而只老老實實的,旁事皆不多問,亦不多理,唯恐多說一句話,多走一步路之後,引來賈赦等人的不喜。
可那從小在富貴窩里長大的賈寶玉卻是沒有他這般知禮曉事了。賈寶玉自小便得賈母嬌慣寵溺,所用之物無不精巧細緻,價值千金,便是尋常宗室人家怕也是遠遠比不上的。而如今他對榮國府的破敗全然沒有意識到,仍是要這要那,饒是家底殷實的賈赦也不得不為他的奢靡而咂舌,只是他這奢侈成風的習性卻是怎麼也不能再慣下去了,因而他便親自尋了賈寶玉來,將他所用之物價值幾何、夠尋常百姓過活多久一點一點地掰開揉碎了講與賈寶玉聽。他滿以為賈寶玉能因此知事一些,哪曾想竟只換來他的指責,諸如「大伯怎的這般流於世俗」、「且莫再說那些子阿堵物,沒得污了我的耳」此類的,不絕於耳,頓時將賈赦氣得仰倒,臉紅脖子粗,大袖一甩,奪門而出,自此以後對著混不吝的侄子再不多管。
若只為這些事,賈赦一家自是忍得的,但更壞的卻是賈寶玉那惜花的性子。賈赦府中規矩甚嚴,行事章程自有其設定,那些個納丫環為妾的事自是不會有的。而主子們皆是謹守自身,因而那些個妄想攀上主子爬高枝兒的下作之人也不得不熄了心思,只安心做事。如今府中來了賈寶玉這麼個慣來憐花惜香的主子,先前被強行按下的見不得人的小心思便又如春日里的野草,以驚人之勢瘋長。一時間,府中真真是百花競放,爭妍鬥艷,頗有些烏煙瘴氣。顧及自家女子的名聲,賈赦終是忍無可忍,尋了個遠離賈府的三進宅子,將賈寶玉這一房單獨遷移出去,除卻每月差人送些銀兩過去,兩家便再無交集。如此,府中的日子重又消停消停下來,而徐氏這做伯母的這才松了口氣。
「你可不知,他那話有多氣人,」屋內,憋了許久的徐氏終於尋了這麼個空閒時間,正滿臉無奈而又氣悶地拉著音寧訴苦,「也不知這孩子究竟是怎麼長大的,竟被教養的半點人倫常理都不知。」
聽完徐氏的話,音寧亦是驚得目瞪口呆。從前她還覺得林瑜頑劣不羈,身上毛病成堆,如今有賈寶玉作對比,她真真覺得自己兒子是個舉世無雙,世間難尋的好孩子。「還好他不是出生在咱們家。」音寧掩著嘴暗暗慶幸。她與徐氏情同姐妹,就差沒義結金蘭了,因而說話較旁人而言隨便了許多,「先前你家婆婆還道他銜玉而生,是個有來歷的,現下這麼一看,可不就是個有來歷的麼。」她心中滿是譏笑地想著,若沒點子來歷,誰家的孩子能這般天真無邪,不諳世事,視祖宗規矩於無物,連自家長輩說話也能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反駁頂撞?
那徐氏聽罷,也不在意,只是揮了揮帕子笑道:「你就可著勁樂呵罷,反正京城裡看我們家笑話的人也不差你這一個。」要說京城裡的消息傳得真叫快,前一刻才發生的事,興許下一刻便能傳得滿大街都知道,更遑論是將自己落魄侄子趕出門這麼件趣事了。
兩人又相互打趣了一會子,這才說說笑笑地結伴去了巫行雲處。
「林老太太,我可有些日子沒瞧見您了,」徐氏一見巫行雲,便親親熱熱地拉著她的手湊趣著。
巫行雲對徐氏亦是好感頗多,便也回道:「可不是麼,我還尋思著你何時才會來看看我這老婆子呢。」
「哎喲,」徐氏一聽,當即便誇張地又是作揖,又是告饒,「你快莫這般說,您可一點都不老呢,您瞧我倆站在一處,不知內情的人還只以為是姐妹呢。」這話在旁人聽來頗有些不恭敬,但好在在座的都是關係很是不錯的,因而並未有人多說什麼。
未幾,獲邀的那些女眷皆已到場,巫行雲這才帶著一群打扮得或明媚,或清新的女人出了花廳,去往春陽和暖、百花正開的花園子——
作者有話要說:補昨天的……
晚點還有一章,不過應該又是凌晨了……
68、探春
此時正是晚春三月,微風和煦,日光明媚,芳景宜人,正是那遊園的好時節。巫行雲一行慢慢悠悠地出了門子,還沒走多遠,便見得那隱於芳草叢中的一角小亭。只見亭間朱欄四合,湘簾半卷,欄桿上斜倚著幾個梳著雙丫角的小女子,手中或持著輕羅小扇,或執了灑花絹子,簇擁到一處,嘰嘰喳喳的,好不歡樂。忽地,一個身著一襲粉衣的少女偷偷地自眾人身後走了出來,分花拂柳,輕手輕腳地行至一個繡衫女子身後,柔荑輕抬,驀地掩住了那人的妙目,「湘紋姐姐,你且猜猜我是何人?」
被喚做湘紋的小女子著實嚇了一跳,待得聽到熟悉的聲音之時,這才又放下心來,只輕輕地拍打著前胸,回過頭來半是抱怨半是親暱地嘟囔著:「清玉妹妹,你可真真是個頑劣的。」說著,她像是解氣似的狠狠地戳了戳身後女子的額頭,直戳得人向後仰了許多,這才又咯咯地笑出聲。
廳內眾人笑鬧不止,亭外的那些個長輩看著也很是歡喜,其中笑得最歡的,當屬這兩個女子的母親。「你瞧瞧我們家那潑猴兒,都這麼大了,卻還是這般小孩子心性,往後若是嫁到別家去,叫我如何放心得下。」說話之人正是那名喚清玉的女子的母親。她的眸間暗含擔憂,但更多的卻是縱容嬌寵,想來著女子被養得如此天真不知世事,必有她的一份功勞在內。
另一個中年婦人眉梢微揚,語氣輕快:「瞧姐姐說的這是什麼渾話,清玉這般好性兒,又有哪個不疼,哪個不喜?這些暫且不說,便是她往後嫁了人,不也還是你嫡嫡親的閨女麼?若是叫人欺負了去,便是你這當娘的沒本事。」說至最後,逗樂之意顯而易見。
「是呢,」之前的那人頓時撫掌一笑,「我雖然甚是不捨,但也只得硬下心腸,當那嫁出去的女兒成了潑出去的水,如今聽你這麼一說,才覺著若是她在婆家過得不順,還有我這當娘的在呢。」
旁人聽罷,皆是一陣善意的哄笑,獨獨那巫行雲,卻是聽得眉開眼笑,心境亦是豁然開朗。先前她只感覺自己不就將會離開凡間,為此心中甚為感傷,如今才驚覺,一切竟是她想左了──即便她又成了仙,做了神,她林如海的母親、林瑾兄弟姐妹幾個的祖母身份仍是不變,就算是回了那飄渺無塵的地界,她也可以時不時地回來看看他們,這麼一來,那便與從前她外出遊歷別無二致。
心中茅塞頓開,一層喜意不禁攀上她的臉頰,叫一旁正暗暗注視著她的音寧見了,心中更是一喜,只當是這番熱鬧場面讓她去了憂思,減了焦灼,因而便又思索著不如日後多邀些人,不定時地來林府聚上一聚。也因此,倒讓不喜喧鬧的巫行雲很是頭疼,卻又有感於她的一片孝心而有苦難言,只得生生將這枚苦果咽下。當然,此乃後話,權且不表。
煩心事一去,巫行雲只覺著自己看什麼都順眼,便是原本覺得聒噪刺耳的鳥鳴聲也變得分外清脆悅耳婉轉悠揚起來,為此,她心內甚至嘀咕了一句「望雲慚高鳥,臨水愧游魚」。只是也不知果真是樂極生悲還是怎的,她的唇角才微微上揚一會子,便聽得亭內原本友好和睦的幾個小女子此刻正吵鬧不休,正爭得面紅耳赤。
眾人定睛一看,便見那亭中不知何時竟多了個緋衣女子,再一打量,才發現這吵嘴的,可不就是清玉與那緋衣女子麼?眾人一見,皆是面面相覷,低聲打聽著這女子乃是何家的,怎的行事這般大膽,之後,那女子「下作娼婦」、「下流種子」脫口而出,引得眾人皆是皺眉不已,心中更是暗道這人怎的這般粗俗無禮。唯有徐氏一人面色有些子尷尬。只見她緊抿著櫻唇,眼中時有怒意乍現,目光更似利劍,只恨不得在那女子的身上扎出幾個窟窿眼兒來才好──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那賈家探春。
徐氏兩個女兒皆已出閣,因而心下便想著賈探春早已到了嫁人的年紀,卻因著種種原因而未曾有人上門提親,心生憐意之下,便也帶了她過來,也不過是希冀著能在這次聚會上定下個好人家罷了。來了林府之後,她想著這次獲邀的人家皆是和善可親的,彼此之間知之甚深,自然不會刁難於賈探春,便也許了她與那些個同齡女子一處玩耍。可瞧著眼下這般情景,她真真覺得這哪是與人交好?分明是與人結仇!當下,她也不再猶豫,徑自快步上前,朗聲喝道:「探春,你這是作甚?還不快向清玉道歉。」語氣甚為嚴厲,是訓誡,亦是提醒。
那清玉姓趙,其家實屬詩禮簪纓之族;外祖家姓祁,亦是鐘鳴鼎食之家。兩相結合之下,其權勢自然不是現在的賈家能比得上的,因而她也只得暗暗祈求著,還望那祁夫人看在往日里她倆相交不錯的份上,莫要與賈探春及其身後的賈家多做計較才好。只是她亦知曉,這趙清玉乃祁夫人的心頭肉,平日里便是一句重話也未曾對她說過,這會子竟被賈探春謾罵得紅了眼眶,若是祁夫人還能不生氣,那才真真叫做反常。
孰料,賈探春一聽這話,竟是驚詫地睜大雙眼,她與賈寶玉相似,自認賈家權勢滔天,無人出其右,那是眼前這麼個小女子能比得上的?這種想法在見證到賈家這次獲罪抄家卻不累及後人後更為強烈,甚至心中不時地暗想著「除卻起兵謀反,賈家諸事不怕」,可現下徐氏的話卻生生將她的信念撕開條裂縫,寒風迫不及待地進入其中,直凍得她遍體生寒。但過後她卻又想著這大伯母與賈家想必,到底是個小門小戶出身,膽量著實小了些,因而心中便又是好一番非議。只是她到底是個會審時度勢的,眼見眾人都對她流露出不喜地神色,知曉自己怕是犯了眾怒,她當下便咬咬牙,向著趙清玉行了個大禮,「這位姑娘,,先前是我灌多了黃湯,說了些沒皮沒臉的話,還望你莫要往心裡去。」
那趙清玉雖說是被嬌寵著長大的,但好在未被養得飛揚跋扈,反而良善待人,這會兒見賈探春道了歉,面色又極為真誠,不似作偽,當即便又破涕為笑,忙連連罷手道:「不礙事的,我原也有錯,你也莫要見怪才好。」
一處的幾個婦人見這緋衣女子是徐氏帶來的,便也沒想著再做為難,且這些人都顧及著林家這個主家的面子,因此不時有人出來打著圓場,一番調笑之下,饒是面色青黑的祁夫人也是破了功,眾人一見,這才又悄悄松了口氣,不論各自心中如何做想,至少這場面重又歡樂起來了。
用了午飯,又逗留了一會子,眾人這才與林家人道了別,熱熱鬧鬧地登上了返家的馬車。而一回到家,徐氏便領著賈探春去了自己院子,心中的火氣忍了又忍,及至最後,她的臉色終是掉了下來,「探春,往日里我還道你是個懂理的,可,可……」徐氏越想越惱,直氣得渾身哆嗦,連話都說不全了。
賈探春頗為無辜地眨了眨眼,「大伯母,是她先譏笑於我,我才出口反駁的。」
聽此,徐氏心中的怒意這才減了些,語氣亦是柔和了不少:「她說你什麼了?」
說起這個,賈探春便又有些憤懣,「她道我賈家已是昨日黃花,而我作為罪臣之女,生母又是個上不得台面的家生子姨娘,尋常人家輕易不會前來求娶。」說到「求娶」二字,賈探春亦是難得的紅了臉,可再一想到趙清玉的話,她又是黛眉緊蹙,直皺得能夾死一隻蒼蠅。
而徐氏一聽她的話,面色亦是一怔,許久說不出話來。她本是心軟之人,先前生氣也不過是擔心此番口角會牽連到賈瑚賈璉仕途上,可這會子見賈探春眸含憂色,又不由得對她心生憐惜,先前的怒意更是不翼而飛,「可憐見的,這可怎生是好?」
這廂徐氏在擔憂著賈探春的婚嫁,而巫行雲那處也已將白日里發生口角之事調查得一清二楚,且知曉得比徐氏更全。說來這多是賈探春自己作的。
賈探春也不知是與薛寶釵相處過久相交過好還是怎的,漸漸的也學了她那些愛說教的毛病。當時趙清玉正與其他幾人談論琴棋書畫,說至興起之時,不免說了些自己的感想,哪知一旁的賈探春聽了,竟是直晃晃地將她駁得體無完膚,很是讓她下不來台,情急之下難免可不擇言,如此兩人便越鬧越凶,終是驚動了旁人。
「這賈探春不是素來清淡明智的麼?怎的這般毛毛躁躁的?」聽完下人的彙報,巫行雲又添此一問,「且她那話委實難聽了些。」
音寧亦是納悶,「興許是被自家家道中落而他人仍是煊赫富貴給刺激的?」她也只得這般猜測。
巫行雲聽得「撲哧」笑出了聲。那書中對賈探春的判詞是「才自清明志自高,生於末世運偏消」,可見是個心思清明而又志向甚高的,可壞就壞在賈家已是窮途末路。使得她的志向未遂,滿腔抱負也已付諸東流,一朵香艷無比的玫瑰花就此被拔了刺。可饒是如此,一旦觸及「庶出」這麼個敏感的字眼,她仍是能張牙舞爪著將人扎得鮮血淋灕,而趙清玉的話便是在她的逆鱗上狠狠地踩上一腳,順便再使勁兒捻了幾下。
這婆媳二人與賈探春不甚熟悉,因而只得憑著自己的理解說道幾句。不多時,音寧見天色已是不早,便起身告辭,回了自己院子。又過了一個多時辰,巫行雲這才卸了珠釵,爬上那張寬大的紫檀雕花大床,不消片刻就已熟睡過去。她滿以為又會夢見那個輕呼自己為師姐的白衣女子,豈料這次的場景卻是換了換,而那夢中之人的面貌也是迥然相異——
作者有話要說:探春粉表拍,只是一家之見罷了……
對她感覺一般,不怎麼討厭,也不怎麼喜歡,但還是討厭她踩著自己生母的臉面彰顯自己公平正直的那一面,讓人覺得心寒。也許她心中有諸多的無奈,但我還是厭惡她作踐自己的至親。從某種方面來說,她與薛寶釵是相似的,都是理智大於感情的人,選擇的總是對自己有利的方案,但從某種方面來說,她比薛寶釵要狠辣果決,因為薛寶釵還是為自己的混不吝的親哥、拎不清的親媽打算著,沒有斬斷自己的親情,而她則是狠心狠情,半點情面都不留。
捂臉,怎麼覺得我越說越不喜歡她了?
69、舊識
只見那人紅衣似火,大有與天邊晚霞一爭高下之勢;粉黛不施,卻自然而然地透著三分嬌艷,三分明媚,三分妖嬈,余下的則是嫻靜之時不經意地流露出的恬淡素雅,而也正是這張艷若天人、色可羞花的面龐,讓她的心頭像是被個錘子狠狠地敲了一記,鈍且密地疼——那張臉,分明與前世她的模樣一致!「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鎮定如她,聲音也已有些子顫抖。
只見那名紅衣女子裙裾一斂,屈膝跪坐下來,瑩白玉手輕輕撫上身前放著的那張做工精緻的鳳尾瑤琴。月光之下,美人撫琴,微風輕起,裙角飛揚,幾欲乘風而去,那是怎樣的風姿卓越,清幽動人?
琴聲初起,若清溪灣流,清清脆脆,使人聞之便能心寧;像高山之巔,雲霧淼淼,頗有些飄忽不定之意。行至其後,琴聲漸揚,如深淵寒流,淙淙錚錚,令人一聽便可凝神;似芝蘭松柏,又添意向高潔之志。直至中間,琴聲轉急,成疾風驟雨,激激蕩蕩,讓人聆之便是澎湃;似萬馬奔騰,暈暈眩眩,更兼慷慨激揚之態。待至最後,琴聲漸疏,復又成了暴雨初歇,風平浪靜的局面,似有人在低聲呢喃述說,引人回味深思。
「可聽懂了?」忽地,那女子竟轉過頭來,一雙妙目之中笑意盎然,「近日里我便尋思著你也是該來的時候了,今日果然見著你了。」
巫行雲遠沒想到她會這般說話,一時間不禁呆了呆,片刻之後,才接口道:「你到底是誰?我又是何人?」
你女子重又閒閒地撥弄著琴弦,仍是先前那首跌宕起伏,百轉千回的曲子,只是終究失了那是的情感。未幾,她便粉頸低垂,嬌顏之上卻讓人看不清是何神色,「仔細說來,我便是你,你亦是我,」說道此處,琴聲便又停了停,她揚起粉臉,笑靨如花,「可我不是你,你亦不是我。」
巫行雲只覺得自己都快被她繞糊塗了。什麼叫做既是你、又不是你?「你就不能說得清楚明白一些?」幾千年的時間過去了,她的養氣功夫雖然練得不錯,但性子里的急躁卻終究還是殘留了些。
那女子狀似滄然,無端惹人心憐。此時恰有一縷清風襲來,送至一股恬靜的荷香,使得她幽香附體,更讓人心醉。她幽幽地嘆了口氣,真真是羞煞西施貂蟬,羨煞昭君玉環,「我已不知自己在此間過活了多少年了。我因貪戀凡間的熱鬧繁華,終於有一日,我取了自己的一滴心頭精血出來,仿著自己的模樣造了一個一模一樣的女子出來,代我坐鎮仙界,掌管自身之職,而那人便是你。」說至此處,她突地轉過頭來,眼眸之中雲霧繚繞,委實讓人看不清是何神色,「原本你乃我心頭之血所造,一言一行自然為我所掌控,便是你心中想些什麼,我也能知曉得一清二楚,這個做法本該萬無一失才對,孰料不知是何處出了岔子,我私下凡間之事終是叫人發現了,為此我被打下了凡間,承受著墜入輪回之苦。好在你也是個忠心的,一心追隨我而去,也算是我那些日子里唯一的慰藉了。」
巫行雲張嘴欲言,卻終究是沒能說出話來。她著實不知,自己困惑追尋許久的答案對她來說竟是這般不堪入耳。想她巫行雲,性子多是不羈,除卻昔日創派祖師及自己恩師,她從未向他人低過頭,今日忽地聽聞自己前身不過是他人的一滴心頭之血所化,這叫自視甚高的她如何忍受得了?「我不是你。」面對所謂的事實,她只得如是強調辯駁,可那說出口的聲音卻是乾澀喑啞,難聽至極,連她自己聽了,都不禁皺了皺好看的眉。
「你當然不是我,」那人眉峰一挑,神情甚是高傲,用看螻蟻的目光注視著她,「想我堂堂一代仙官,合該如高嶺之花,無人敢可摘才是,又怎會如你那般向凡間帝王下跪行禮,搖尾乞憐?」
巫行雲只覺得啞然失笑。江湖中人向來不將皇權放在眼中,而她前世至死之前都是呆在天山之上連皇宮都沒進過,又如何面見聖上?今生,她乃林崢遺孀,輕易不會出門,平日里自然無緣得見天顏,而在皇帝每年過年賜下的宮宴之上,她也多是隨人潮大流蹲□做做樣子罷了,並未雙膝觸地。
「你且先莫笑,」那女子就像是看透了她的心中所想,張口便說道,「你只當是我在說笑,可你卻不知自己早已失了前一輩子的記憶,那些個向人下跪的場景自然亦是記不得了。」
不記得前一輩子的記憶?聽到此處,巫行雲心中沒來由地生出一股子怪異的違和感——莫不是她的記憶出了錯?亦或是她在天山上的那些回憶皆是假的?「那你且向我說說那些事罷,興許我還能趁此想起些什麼。」心中雖然疑問,但她面上卻仍是不動聲色地笑著說道。
「你的事啊,」女子的面上顯現出一絲追憶往昔之色,神色亦是有些子怔忪,「你向來是個恣意灑脫,不為世俗羈絆的,我亦曾想著是何人能讓你傾心相待,孰料竟是那麼個,那麼個……」說到這裡,她的表情有些為難,顯然是不知該如何形容那人。片刻之後,她的眉頭才又舒展開來,便又接著往下說,「那麼個沒有擔當的,他貫來是個左右逢源的,只是你自己卻看不清,仍是對他死心塌地,矢志不渝。」
這麼一說,倒是能跟無崖子對得上了。巫行雲這般想著,之前的困惑稍稍減了些,但更多的不解卻又冒出頭來,只是她到底沒有出聲打斷她。
「你是個視名利如雲煙的,可他卻對權勢愛若生命,便是他亦同樣傾心於你,也不會為你放棄迎娶那能讓他飛黃騰達、前程著錦的官家小姐。」及至最後,她已是淚流滿面,泣不成聲,仿若梨花一枝春帶雨。「她的心終究太大,而你的身影卻是太小,余下的卻都留給了仕途經濟,權勢名利,這麼一來,你在他心中的位置都被那些個虛妄的東西遮沒了。」
看她這模樣,又思及那白衣女子對自己的態度,巫行雲哪還不知那違和感是從何而來了——哪是自己是這人的心頭精血所化,分明應該反過來說才對。「你為何要說謊?」想了想,她還是決定直截了當地問。
「為何?」那女子終於止了淚,卻是放聲大笑,直笑得花枝亂顫,眼角又泛起水光,這才又停了下來,「你真以為我陪你受罰下凡便是個忠心的?那只是我也厭了這仙界平靜無波的日子罷了。」
她的語氣滿是惡意。巫行雲著實不知自己到底做了何事,竟讓她恨她至此。只是眼下她的問題仍有很多,也沒那閒情逸致來過問這些,「你為何要顛倒是非?故意這般誤導於我?」這是她現在最想知道的。
既然巫行雲已經猜到,她索性也不胡編亂造了,「你可還知道自己為何會下凡間去?那不過是你與你那好師妹警幻打的賭罷了,否則依著你當初在仙界的地位與權勢,便是你私下凡間也未必有人敢多說什麼,可你曾知曉,在你眼中不值一錢的仙官之位,卻是我求而不得的?自我隨你下凡之後,我便時常想著,若是我也能如你這般權勢煊赫,我的感情是否就不會付諸流水?」
巫行雲生生打了個冷戰。她只要一想起眼前這人與自己頂著一張相同的臉,且時不時地說些酸不溜秋的話,她的胃里便是一陣翻騰。她從來都不知道,有一天她會有扇「自己」的衝動,而今天她不但這麼想了,而且也這麼做了。只見她伸出粉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招呼到她的臉上,「不就是遇上個下作的臭男人麼?你又何必這般要死要活的沒個消停?」說完,她的眼中划過一絲黯然。曾幾何時,她也是如這女子一樣掏心掏肺地喜歡過無崖子,只是未得結局亦是不甚美好罷了。現在想來,竟是覺得這份感情那般的虛幻而不真實,即便是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認,那樣低聲下氣地討好一個人的自己,如今回想起來真真是覺得可悲可憐可憎又可恨。
那女子聽完她的話,也不知想到了什麼,竟是低低地笑開了,只是那聲音不免帶了些淒婉悲愴,「你總是這般高高在上頤指氣使,便是在感情一事上也還是自以為是,怨不得,怨不得……」至於究竟是怨不得什麼,她卻沒有再說下去了。
巫行雲同樣沈默不語,亦或是不知從何說起。這女子先前所說之言怕是真假參半,若是自己這本體真能知道她心內所想,為何當現在還聽不到到她心頭之語?哪知,這念頭只是一動,一陣陌生的記憶便如潮水般地湧入她的腦海,讓她的腦袋如同被針扎似的,細細密密地疼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巫行雲的身份快出來了,出來之後就要end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