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的死亡樂曲
伴隨著倫敦市區的盛大禮花漸漸接近結束的尾聲,眼看也要到了一年最後的時間,還剩下三分鐘,無數的人群聚集在廣場,如果此時有人從高處往下看,就會看見那熙熙攘攘的人潮完全看不見盡頭。他們期待著新的一年的來臨,卻不知道與此同時有人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離一決生死。
「嘭嘭嘭嘭嘭——!!!!」
開啟暴君戰鬥模式的七海奈緒,一口氣把已經完全變成半赫者的高大怪物給撞破了十幾層樓。
在十來分鐘前,被拒絕的哈登納變為半赫者狀態,全身上下四個赫包把他變得像火紅色的巨熊一樣恐怖的怪物,偏偏這頭該死的熊還有著出其不意的觸手和風一般的速度,一度把奈緒打的渾身骨頭都斷了不少。
還好,危急關頭七海奈緒用一記完全版的聲波咆哮把他打進眩暈狀態,那溢出來的威力震得整棟高樓都抖了抖,然後撲上去一頓暴揍,哈登納當然不可能就這樣被她打,頭腦發暈的跟她硬碰硬打近戰。
揍到最後大家都沒力氣了,乾脆兩個人抱成一團,互相較勁看誰能先勒死誰,彼此的骨頭都哢哢作響,隨時都有崩潰的可能。
最終,奈緒拿對方當墊背,故意一路摔下去,不知撞壞了多少樓層,所有膽敢跟過來的喰種都被她背後一炮轟沒了小命。所以當他們撞到底層的時候,喰種已經滿身是血,四個赫包都被人生生撕扯下來,動彈不得,喘著氣瞪著她。奈緒也不顧有多狼狽,手腳無法抑制的發抖,但還是抽出了腰後的匕首。
事實上,她背後的庫因克【阿哈特】不知何時已經熄火,銀白色的管口滾燙無比,微微顫抖著。原本手上握緊的長刀也不知紮到哪裡去了,她身上就剩下一件庫因克匕首【√2的歐巴類】還插在腰帶上。
她把刀尖抵在對方的喉結處,卻沒有急著要了他的命,而是喘息著,大滴大滴的汗順著她的下巴跌落,問他:「四年前,你有沒有在一架倫敦飛往東京的飛機上,殺過人?」
奄奄一息的喰種艱難的睜開眼睛,身後的赫子在空氣中褪去,漸漸露出濕透的金色短髮和線條硬朗的臉龐,他胸膛劇烈起伏著,臉上卻是不屑的笑:「啊,你說那個啊,我確實是讓那架飛機摔下去了。」
的確是他。
奈緒心口一疼,咬著牙,繼續問:「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誒?那麼激動啊……上面有什麼你重要的人嗎?哈哈哈就算有,現在也都死了啊!」
奈緒一把將匕首劃破對方的喉嚨表皮,匕首像是碰到什麼硬物那樣推不進去,頓時灰白色的刀面上一陣陣金光流湧。然而這個黑髮女孩此刻神色可怖,她像是沒注意到匕首的異常,聲線拔高:「我他媽的在問你話!為什麼要那麼做!!回答我!!!」
金髮的喰種完全不顧頂在喉嚨的冰冷刺痛感,他放聲大笑,笑聲如同散不去的夢靨。
「因為組織要我殺了上面的一對夫婦,好像都還是你們日本的哪個大學的教授吧,反正他們好像掌握了什麼對付我們的重要證據,所以為了銷毀證據……我就吃•了•他•們•啊∼」
安靜的只剩下喘息聲的空間,在刹那間凝固了。
奈緒的神情明顯愣住了。
下一秒她整個人像要都瘋那樣大吼了起來。
因為喰種趁她發愣之際,猛地支起上半身,抬頭一口咬住她持刀的右手——對方的牙齒突破了她的武裝色霸氣防禦,以至於她的手幾乎被當場咬斷!奈緒甚至清晰無比地聽見了自己手骨斷裂的那聲脆響!
「啊啊啊啊啊啊啊!!!!!給我去死啊!!!!!」
她的眼睛瞬間就紅了。
不顧只剩下一絲皮肉相連的右手,直接用另外一隻完好的左手抓起匕首,狠狠捅穿了對方的喉嚨!
刀尖頓了頓,終於貫.穿那無形的阻隔,緊接著血紅色的尖刃就從對方的後脖處冒了出來。
與人類無異的鮮血如同噴泉一樣淋了她一臉。
七海奈緒沒有閃避,她死死握住刀柄,眼睛通紅,任由自己頭上的鮮血如小溪般潺潺流下來。
匕首上似乎是在欣喜,它金光大放,強壯的喰種無聲的張開了口,原本肆無忌憚的神色在一刹那變得驚恐至極,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吞噬他的生命和靈魂。
「呵呵……你……你不會好下場的……人我怎麼會……死在這裡?」他忽然聲嘶力竭的嘶吼了起來,那雙鮮血淋漓的眼睛沒看奈緒,卻是詭異地看向天花板,然後眼角直直地流出一道血紅色的眼淚來,「哥哥……我的兄弟!他會為我報仇的!!呵呵……呵,我……我等著你下地獄……吃了你……!!!」
良久,他血色的瞳孔失去了焦距,連最後一點光都泯滅了。
奈緒從屍體身上翻身滾下來,一時間腿軟的站不起來,只得依靠在對方的屍體邊上沉重的呼吸著,突然腹中絞痛,這讓她忍不住咳出了幾大口血。然而奈緒並不在意的擦擦嘴角,閉著眼睛深呼吸,試圖恢復體力。
她終於報仇了,她終於把對方送下去了,可為什麼空落落的……一點也不開心呢?
右手傷口傳來一絲絲的癢意,像是又無數的螞蟻在撕咬著血肉,女孩低頭看去,正好看見皮膚表面癒合完畢,不過整只手還是以一種詭異的角度扭曲的躺在腿上。
作為人類,本不該擁有這樣的快速的復原能力,但是七海奈緒她,用了一些小方法來加速自己的傷勢癒合。這種方法,像她前世見過的一些人,都會有。但如果不到萬不得已,沒人會用這些方法來加速恢復。
說白了,就是榨取身體潛力,提前燃燒壽命罷了。
渾身的傷勢也是在飛速復原,很快,她就有了重新站起來走路的力氣了。
這個時候,她突然聽見外面隱隱傳來的歡呼聲,隔著那麼遠,都能聽到那山呼海嘯的興奮聲響。
「Three!Two!One!——Happy New Year!!!」
新年快樂。
黑髮的姑娘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每往前走一步,身上都有血都在滴滴答答的往下掉。
可是每一步,她都走得堅定無比。
「我可是……大海的孩子,就算是死,靈魂也會回到大海裡……想在地獄裡吃我?呵,做夢去吧。」她自顧自的笑了起來,耷拉著那被砸得凹下去一截又正在復原的肩膀,慢慢的走進黑暗裡。
當七海奈緒按照之前月山習說的那樣,從地下4號門出去,見到的居然是一輛亮紫色的跑車,車身塗有紅色的螢光噴漆,這樣跑起來就會像有血色閃電在車身上游走一樣炫酷。
奈緒當年怎麼說也是當過飛車党的幫派首領,20區附近的盤山公路都被她走得瞭若指掌了,所以對於這些基本常識還是有的。
來不及吐槽死基佬你為什麼要開那麼拉風的跑車,她就被人拉了上去。
奈緒敏銳地注意到開車的居然還是剛才那個開直升飛機的駕駛員,只不過拿掉了頭盔。乾脆改天問他的直升機駕駛技術是不是在夏威夷學的好了。
「辛苦辛苦,快進來休息一下。不過七海小姐最後和蛤蜊先生打架的時候,為什麼突然沒了信號?」紫毛基佬明知故問,奈緒懶懶的扔了一個「面具被打掉了」的理由給他,拿著急速止血噴霧往自己身上狂噴個不停。
英俊的男人一臉做作的關切,「七海小姐如今傷勢頗重,要不要屠龍計畫……就這樣推後吧?」正好可以趁她這樣把她吃了∼
「不可能,」奈緒面無表情的開始從醫藥箱裡掏出繃帶,「你見過有人打本打到一半就退出的嗎?這種無情無義的水貨,就算放到貼吧裡也會被人扒的連內褲都不剩。」
「好吧,好吧,按你的要求來。可我們只知道第三個,也就是最後一個分部的具體位置,至於其總部位置,由於是保密的,就算是我們月山家的情報網也並不清楚。」
「不需要。」七海奈緒面上無端冷笑,扭頭看向他,月山坦然的與這女孩對視,奈緒也不知是不是看穿了某人的小心思,「只要把他們的分部都給端掉,再故意放出我的位置,【紅龍】就會帶人自動來找我。如果他不來,他就不是一個合格的領袖了。」
更何況,我還幹掉了他的弟弟。
聽到這姑娘殺氣騰騰的發言,月山習也不反駁,只是詭譎的挑眉微笑,眼睛裡頓時多出了幾分異樣的神采。
「第三個分部外表是一座碼頭,就在泰晤士河邊上,他們靠這個來運轉貨物。這次喰種人員分佈比較散,不像前兩個那樣集中,甚至還有一些臨時雇傭來幫忙的人類混雜在其中,雖然他們不太清楚周圍人到底是什麼種族。你要怎麼分辨出喰種和人類呢?就算七海小姐對於【龍】組織有再多怨恨,可萬一殺了太多人類的話,也挺麻煩的吧?更何況那雖然是個相對荒僻、沒有那麼繁華的私人碼頭,但一旦開始戰鬥,還是會有人類看到的吧?」紫發喰種一邊給她念資料,一邊試圖勸說她不要再打下去了。
最後奈緒不耐煩的給了他一拳:「吵死了,基佬。我自有辦法。」
「七海小姐!我這可是為了你好!」月山習捂著心口,假裝自己因為對方這番冷酷無情的話語而感到心痛無比。
「你這種口氣只會讓我想到那些總是勸你去相親去結婚的三姑六婆,我很討厭——哦,雖然我也沒有三姑六婆。」奈緒用濕紙巾擦乾淨臉上的血跡,之前受傷的地方,無論傷口深淺,都已經緩緩癒合了。
月山湊過臉去,想看一看為什麼這個人類的自愈速度居然如此之快,甚至都比得上某些喰種的再生能力了。這個意外狀況可能會對他的美食品嘗計畫造成不可估計的打擊。
明明上車前右手還是不太正常的彎曲著,現在已經能夠靈活扭轉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然而沒等他看清楚對方的秘密,他再度被扇了一巴掌,這次整個人撞到身後的玻璃上了。司機先生聽到奇怪的聲響,從倒後鏡瞟了一眼自家少爺,然後假裝專心的開車什麼都沒聽到。
「七海小姐!你為什麼又打我的臉!!」
「因為你湊表臉,」七海奈緒用冰冷的眼神無聲譴責這個疑似色迷迷的傢伙,「居然想看女孩子的肌膚——那是能夠隨便給別人看的嗎?老子沒把你打死就不錯了。」
——原來你還記得自己是個女孩子啊!
「可七海小姐也不能老是打在下的臉……」
「那你要我踢爆你的蛋蛋嗎?」
黑髮的人類女孩立刻皮笑肉不笑的抬抬膝蓋,目光瞄了一瞄對方臍下三寸的不可描述之地,威脅之意溢於言表。就算是在伸腿不方便的車子後座內部,七海奈緒也有四種以上的辦法將自己將厚重結實的靴底狠狠送到對方兩腿之間的要害位置,她之前用那靴子可是踩碎了不止一個喰種的顱骨呢。
不過她還不知道喰種的那裡和頭蓋骨強度哪一個更硬呢∼如果月山先生願意親自現身說法,她也會很樂意的「幫忙」的。
——七海奈緒真的做得出來這種事情。
月山習從對方的神態裡得出這個危險的結論後,頓時一臉憋屈的夾緊雙腿,老老實實地坐回原位,不敢離她太近。
混蛋……等你戰力大跌的從最後一個分部出來,立刻把你抓起來吃了!!
當炫酷的跑車一路狂奔到泰晤士河邊上時,河流兩邊的建築依舊是流光溢彩,不時有遊船在河上漂過。不遠處的碼頭黑影已經映入眾人眼簾,這時奈緒大大方方地向他伸出手,「把我的眼鏡和耳機給我。」
紫毛撇撇嘴,不情願地將一個黑色的小盒子交給了她。車子也緩緩停在了提前偵查好的一處對方偵查範圍的薄弱處,不過他們只有四分鐘就要離開這裡了。
奈緒不慌不忙地掀開盒蓋,裡面的紅色絨布上,只有一副新的無線耳機和一片淺綠色的單片鏡片在靜靜躺著。
她將耳機和單兵作戰鏡片分別掛在兩邊,拿好那幾件庫因克,就在月山習以為這個殺神要迫不及待的沖出去大開殺戒的時候,又看她從懷中掏出自己的諾基亞手機,摁了幾個字,發送出去。
【「OK.」】
「你發送短信給誰?」他不由得好奇發問。
「關你屁事。」奈緒的口氣一如既往的生硬,什麼都不肯洩露,單手拉開車門,一腳踏出去,「一會兒見。」
「待會見∼就在之前給你畫好的那處地方,不要跑錯了喲。」
「知道了。」
奈緒一路潛入這座占地極大的碼頭,借著碼頭上堆放的貨物和個別集裝箱躲過了好幾波巡邏的小隊,發現裡面的確是大部分喰種,有個別的人類混在其中。
月山說這些人類可能不知道自己是在為一個喰種組織服務,但奈緒的觀點與他相反,不管知不知曉實情,大家都已經是成年人了,觀察力多少有一點吧?就算真的不知道,加入【龍】這件事,本身就是成為她的障礙。
就算是敵人是人類……真以為海賊們不殺人的?
她尋了一處安靜的角落,經過這裡的巡邏隊將會在兩分三十二秒後發現她的蹤跡。
不過奈緒另有支援。
她左眼的鏡片輕輕「滴」了一聲,鏡片亮了起來,無數的資料在鏡片上下滑動,最後定格為她目前所在的地圖。與此同時,右耳耳機裡也傳來一個慵懶的男性嗓音。
「這裡是【山神】,這裡是【山神】,你收的到信號嗎?咱們異想天開的【暴君】。」
奈緒咧了咧嘴,左右環顧,確認自己還有時間,才低聲的對別在衣領上的通話器開口。
「收到,山神。」
對方明顯松了口氣,兩張嘴皮子如機關槍一樣說個不停,「我從十分鐘前開始呼叫你,結果你又不理我,我都以為你今晚玩脫了呢,還好你終於回復我了。你要求我做的事情我已經做到了。兩分鐘後,我會幫你黑了這個碼頭的供電系統,最多持續五分鐘,在這期間,你就按照我黑到的基地內部地圖,找到你要的播音室,然後我就會恢復供電了……不過冒昧的問一句,你為什麼要去播音室呢?唱歌給喰種聽?當然,你不說也行。」
奈緒眯起眼睛,笑了笑,「是啊,我的確是要唱歌,山神你真聰明。」
女孩頓了一下,低下頭,然後神色難得認真地對通話器那頭的駭客致謝。
「謝謝你,山神。」
不善交際的駭客沉默了好幾秒,似乎在思考要怎麼回復才比較合適,一時間,耳機裡只傳來他劈劈啪啪敲打鍵盤的迴響。
「……行啦行啦,要不是你前幾天突然打電話來找我,說是要對付一個喰種組織那麼有挑戰性的事情,我才懶得動手幫你呢,哼∼」
「不管如何,你都幫了大忙,真的……非常感謝。」
「嗯,祝你順利,雖然我還是不太看好你。我給你搞定這件事後,等一會兒就要和朋友去體院館那邊舉辦的新年動漫展了。」
「玩的愉快一點,記住逛完動漫展看新聞,說不定你可以看到我灑脫不凡的英姿呢。」她低聲自嘲,見聞色霸氣一動,她知道有人就要來了。
「不說了,先掛。」
「暴君!」那邊突然喊起她在網路中的代號,「你……」
「怎麼?」奈緒一手按住刀柄,躡手躡腳的跳上了身後的貨物頂端,注視著端著□□的巡邏小隊從剛才她所在的位置經過。
「結局怎樣我並不清楚,但你的事情——說不定會成為人類的傳說,我有預感。」
說完,那個傲嬌又害羞的駭客就掛了通話。
奈緒突然心情變得很好,嘴角微微翹了起來,起身,跳下,拔刀,一連串動作被她做得行雲流水,具有力量與速度的美感。
就在人影跳至半空中時,基地上空所拉的電網忽然傳來「蓬!」、「蓬!」幾聲,頓時整座碼頭,刹那間陷入一片令人驚慌失措的黑暗,只剩下遠處城市的繁華燈火在遙遙的隔江交映。
仿佛是某個被人突然遺忘的廢墟。
黑暗中,只聽得利刃切開物體的幾聲悶響,隨即,鮮血的味道順著風,彌漫開來。
奈緒根據鏡片上的電子地圖指示,借著周圍有利的環境,一路順利摸到了對方的總播音室。然後氣勢洶洶地一腳踢開播音室大門,趁著沒人反應過來時,就沖進去把裡面的人都給做掉了。而那幾個人,甚至還不及放出赫子。
當奈緒反鎖上門,又用櫃子和沙發頂住大門後,確認這個房間除了頭頂的狹小通風口之外就再沒有別的通道了,這才放心的跨過那幾具死不瞑目的屍體,她甚至無意中還看到了其中一個喰種腰帶上掛著手槍槍套。
就算是發現了入侵者,正常人都不會想到入侵者的首要目標不是中央控制室,而是總播音室吧?
這樣,接下來她要放出的死亡樂曲,只要是基地的人,都能聽見了。
七海奈緒拉過一把腿部底端鑲有輪子的真皮辦公椅,施施然的坐了下來,將所有該打開的開關都打開——這個也是駭客【山神】提前教導她的步驟。
果然,操縱平臺上那標誌著所有音響都打開的那幾盞小燈都亮了起來。
奈緒將自己擺成一個比較舒服的坐姿,渾身放鬆,閉上了眼睛。
……她在睡覺嗎?
當然不!
不知何時,巨大沉悶的雷聲開始在播音室內回蕩,順著先進的播音設別,傳至基地的各個角落裡。若是此時有人能夠突破進來,就會發現異響時從那個坐在麥前的黑髮女孩胸膛裡傳出的。
好不容易啟用了備用發電機的喰種們聽到播音器突然被人打開,以為有什麼重要緊急的事情要播報,等了半天,卻是類似心跳的,有節奏的悶響。
「噗通——噗通——」
「什麼聲音?」
「這是哪個搖滾明星的新作前奏嗎?可這撲通撲通的節拍也太單調了吧。」
「哈哈就是啊。」
「噗通——噗通——!」
奇怪的心跳聲依舊有條不紊地播放著,大家繃緊神經的等了好一會兒,都沒有什麼異常發生,慢慢的都鬆懈下來,只是抱怨總播音室怎麼好好地過新年不放悅耳的音樂就算了,居然開始發神經,簡直讓人抓狂。
可不知為什麼,基地的負責人卻有些心煩意亂,作為S級的強大喰種,當他注意到自己的同僚也是這樣表現的時候,突然意識到不對了。
「總播音室那邊在幹什麼!快讓他們關掉這愚蠢的噪音!!」
一旁的年輕喰種撥打過去,隨後很快放下了內線座機,滿臉焦急的向兩人彙報:「報告!電話占線中,無人接聽!」
七海奈緒進入狀態之前,就把電話話筒故意擱在外面了。
負責人的臉上頓時流露出幾分猙獰嗜血之意,他與身邊的同伴對視一眼,大手一揮:「走!我們去看看!帶上武器!作好戰鬥準備!!」
然而就在這一行人加速向總播音室位置趕去的路上,陳列在碼頭各處的播音設備,忽然音量提升了十倍都不止,如同有人在狠狠地敲擊聽眾耳膜。
「噗通噗通噗通——!!!」
身體素質相對脆弱的人類一頭栽倒在地上,突兀的昏迷過去。旁邊的喰種們驚駭莫名,紛紛俯下身去看是怎麼回事,然後,他們也跟著一把捂住自己的胸口。
「我……我的心臟!開始不受控制的加速跳動了!!」
「怎麼回事?!我也是!心跳……心跳聲突然與外面這個聲音同步起來了!!」
「可、可惡!是誰?!」
那已經不像是人類的心跳聲,更像是宛若萬馬奔騰,踩踏大地時所滾動的悶雷聲。
總播音室裡,七海奈緒十指相交,撐著下巴,表面看起來只是在閉目養神的模樣,腦海中卻是在瘋狂的計算著各種資料。
五十三……九十六……一百零四……一百三十九……一百八十四……二百一十七……領域內共計二百二十四個心跳聲。
……其中人類四十三名……剩餘一百八十一人皆為喰種,其中兩人心跳最難操控。
不相關之人排除攻擊範圍。
現在開始計算身體負荷承受能力……計算完成,身體可以承受,並得出三套方案:一號方案成功率80%,二號方案成功率63%,三號方案成功率19%。
開始推行一號方案:同步。
目前,所有心跳……同步成功。
見聞色傳來警報:預計敵人還有一分鐘抵達戰場。
秘法•心雷鼓陣,發動!
坐在總播音室的人類女孩猛的睜開眼,黑色的眼眸裡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周身驟然環繞著無聲的氣浪,吹得她的頭髮飛舞。
七海奈緒面帶輕鬆的笑容,頭一歪,倒在了椅子上。
心跳驟停。
整座基地都在同一時間,陷入了詭異的死寂。
大結局
倫敦時間,淩晨一點整。
月山習沉默地倚靠在紫色跑車的車門上,任由河面的風再大,還是吹不亂他精心梳理的劉海。
此人用了多少髮膠,永遠是個迷。
紫發的喰種手裡拿著望遠鏡,十指修長,骨節分明,一雙狹長的丹鳳眼卻不住地往不遠處的碼頭看。
遠處隱隱傳來人們徹夜不息的狂歡聲,眼前的碼頭堆積著如小山般的貨物,旁邊的泰晤士河波光粼粼,對面的建築光影倒映在水面上,但誰也不知道底下是怎樣的暗流湧動。
其實以他的視力,根本不需要什麼望遠鏡,他之所以拿著這幅高倍望遠鏡,不過是為了緩解心中的焦慮,順便裝一裝逼罷了。
為什麼還不出來,整座碼頭都沉寂了快二十分鐘了,裡面到底發生了怎樣的戰鬥?為什麼一點聲響都沒有……不會死在裡面了吧?!
——總覺得和那個女人的交易存在著某些漏洞,但又一時想不起來。
他的司機也從另外一邊鑽了出來,伸了個懶腰後,扭頭向他詢問:「大少爺,我們還要等七海小姐嗎?負責監控道路異動的三組剛剛彙報,【紅龍】那邊收到訊息,已經從工廠方向,預計十分鐘後抵達此處。如果我們再不走,就很可能被視為動手者,暴怒的SSS級喰種可不是什麼通情達理的存在啊。」
月山大少爺揮了揮手,像是要趕走一隻並不存在的蒼蠅,「等等,再等多五分鐘,如果那個混蛋女人要是還不出來,我們也只能就……咦!那個是她嗎?」
司機先生聞言也回頭看過去,果然是七海奈緒那個人類。
只是她腳步虛浮的從河邊慢慢走來,月光照的她臉色蒼白無比,毫無血色,就連神情也疲倦到了極點,見到那輛車後,則有些高興地向他們揮了揮手。
月山習立刻站直了身板,大喜過望的向她揮手,同時低聲吩咐部下:「等她靠近我們十步內,就開始抓捕。」
司機嚴肅地點點頭,向身後打了一個手勢,有些人就領命了。
滿懷鬼胎的紫發喰種注視著那個平時強大此刻卻虛弱到極致的黑髮女孩,帥氣的俊臉上頓時露出了愈發溫文爾雅的笑容。
可當奈緒走到離他們還有二十步左右距離的時候,似乎太累了,微微彎下腰休息時,結果腳一滑,整個人摔下河堤沒了影!
——臥槽臥槽!!!關鍵時刻,獵物自己掉鏈子?!!!
月山習緊張得差點當場跳起來,和一眾隱藏起來的部下們拔腿就沖了過去。
可惜,他們只看得到不停地拍打著河岸的冰涼河水,人卻不見了。
——死了?
能夠一口氣擺平三個喰種分部的女人就這樣死在河裡,說出去誰信!
「大少爺……」
「搜!給我跳下去搜!屍體也給我搜出來!!」
眼看著到嘴的肉自己淹死了自己,「美食家」內心的痛惜悔恨不甘抓狂等情緒又怎是複雜二字就能說得清楚的?
忠心耿耿的司機試圖挽救大少爺飛快下線的智商:「可是【紅龍】那邊……」
「閉嘴!聽從我的命令!明白嗎?!」
「……是,兄弟們!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司機先生的臉一垮,智商也被迫跟著下線。
部下們紛紛應諾,脫了外衣和長褲,準備在寒冷的冬天夜晚裡,跳進黑暗的泰晤士河去撈人。
結果一個爽朗的聲音打斷了他們準備在少爺面前好好表現一下的雄心壯志。
「你們不用見屍啦∼」
是誰?!竟然如此大膽!沒看到大少爺還在氣頭上嗎!!
果不其然,當月山習憤怒的抬頭去看聲音傳來的方向,看見的卻是渾身濕噠噠的黑髮小姑娘,正站在河中央的一艘白色單人遊艇的甲板上,向他們開心的揮手,手裡還抓著一條銀白色抖個不停的魚(ˉ﹃ˉ)——那是奈緒遊過去的時候順手抓的。
一群人都傻眼了。
我了個大草!她怎麼有一艘船停在那裡?!情報組的人都在吃shi嗎!!!
月山習氣的渾身發抖,儀態不存,腳下一個沒站穩,差點整個人滾進河裡。所幸眼明手快的司機先生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才沒讓他風度盡失。可一時間他也覺得牙齒都要被自己咬碎了,偏偏還要擠出最帥氣明朗的笑容去勸說那個混蛋回到岸上來。
「快回來吧!七海小姐!!走河道的話太危險了!!!」
「不不,月山先生,你幫我的已經夠多了,我不能再連累你們了,接下來我將會順著泰晤士河的出海口進入北海,在那裡恭候【紅龍】的大駕光臨!」
「如果【紅龍】找到你們,儘管告知我的所在地!不用為我保密!!謝謝各位啊!!!」
面無表情,不,或者該說不知道該擺什麼表情的司機先生立刻湊過頭來,「大少爺,事到如今,不如我們先撤吧?」
雖然很不甘心,但如果再不走可能就真的走不了了。
然而月山習終於撕下他往日風度翩翩的面具,好好的一帥小夥卻像潑婦駡街一樣的暴跳如雷,赫眼充血,發誓要和奈緒撕逼到底——他也知道自己追不上,只好隔河指著那艘船和那個人破口大駡:「七海奈緒你個不知死活的混帳!你欠我的東西!!到底想什麼時候還?!死了以後嗎!!真的當我是傻子嗎!!!」
見他如此撕破臉皮的咆哮,七海奈緒卻是被大大取悅了,她頓時雙手叉腰,有恃無恐地哈哈大笑,「那你呢?也當我是傻子嗎?!月山習,老子告訴你,老子能活下來,就還你!活不下來,你就自己心疼那三件庫因克吧!!」
末了,她在走進駕駛艙前,還對著河岸那群傻逼,大聲補了一句。
「哈哈哈愚蠢的喰種自己玩蛋兒去吧!!!」
這是個多麼冷酷的人類啊。
七海奈緒爬上她事先停泊好的船隻後,直接開船,根本不理會後面河岸上的叫囂,全力逃跑,不久後直接進入北海。
北海是英倫三島與歐洲大陸的隔離海域之一,之所以選擇這裡作為戰場,除了因為某人是個無視微妙的國際關係的法盲之外,還主要是因為……順路。
畢竟泰晤士河直通北海嘛,就好像黃河進入渤海長江進入東海一個道理。
所以當後面那幾艘快艇的馬達發動聲轟隆隆的傳到她耳朵裡,回頭看見黑暗的海面上,還有一艘更大的遊艇跟在不遠處的時候——它們像是劈開海面的利刃,不顧一切地追了上來。奈緒就清楚對方是來追殺自己的。
天色還是漆黑如墨,頭頂的黑色幕布上只剩下大片的星辰,幾艘船上的燈光風馳電摯地追逐著,讓人分不清遠方的盡頭到底是什麼。她把駕駛模式調成自動駕駛,然後扛著幾根修長纖細的火箭筒出來了。那一摞從黑市淘來的小寶貝看起來威力不怎麼樣,但具體效果……誰用誰知道。
於是快艇上的人登時都變了臉色。
雖然他們仍然戴著面具,看不出具體表情。
奈緒站在船尾,扛著火箭筒,心情愉快的和這幫喰種玩著「射箭」遊戲。
當第一根火箭筒呼嘯著飛過去的時候,快艇上的某個類似頭目的喰種站了出來,尾赫奮力一掃,就把火箭筒的方向打偏向海裡……咦?什麼情況?
火箭筒的筒身不知為什麼黏住了他的尾赫!甩也甩不掉!下一秒猛然爆炸!
那個喰種首當其衝的吐血倒下,同時受到爆炸衝擊的影響,整艘快艇都翻了過來,十幾個喰種哇的一下掉進了海裡。這點程度的溺水不會死,但耽誤追殺時間就是肯定了。
「太卑鄙了!」
「居然在火箭筒上黏502!!」
旁邊飛馳而過的同伴們則是心有餘悸地指責七海奈緒此舉太過卑鄙。
居然被一群混蛋指責卑鄙,奈緒立刻呵呵地笑了——就允許你們圍毆我,不許我塗502?
當新的火箭筒再度噴著白煙飛來時,剩餘的幾艘人馬立刻提高了警惕,他們決定用羽赫提高擊落它。
不料,火箭筒提前擊落是擊落了,但它們也炸開許多煙塵,濃濃的Rec瓦斯氣體混雜其中——別問我這個傢伙是怎麼把這種本該呆在實驗室的東西弄到手的,反正七海奈緒就是弄到了這麼一點點——很快這幫子喰種的氣勢就都萎了,他們震怒的發現自己的赫子不聽使喚而且放不出來了!
於是乎,逗比的奈爺見狀哈哈大笑,手上最後一發打過去——這發火箭筒不會爆炸,但它的尾部卻是有一根鋼索連著奈緒腰間掛著的那根特制腰帶,呼啦一下的把人帶了出去。
她莫名歡呼著,從天而降,威不可擋,附加霸氣的一拳直接砸穿了快艇底部!
好好的追擊戰搞得跟玩似的。
然後這位人類的純爺們把所有還在船上掙扎逗留的喰種全部一人一拳砸暈,踢他們的屁股,統統踹進海裡,誰敢冒泡她就跳進水裡揍誰。
那些喰種腦袋被無懼寒冷海水的海賊頭子給一個個摁進水裡,黑暗的海水宛若深淵眺望人間的眼睛,總感覺裡面有什麼深海巨獸,正在海面下向頭頂的海面處窺伺。倒楣蛋們被摁的太久,很多人就這樣憋屈無比的領了便當,至於剩下幾個僥倖沒有窒息的傢伙,嚇都要被嚇死了。
如此來個三四次,整個海面就只剩下她一個人類站在僅存完好的最後一艘快艇上——你說她本身的船去哪裡了?這誰知道啊——周圍漂浮汽油的油花和一些零件木板,還活著的喰種都像是被鯊魚追著咬的一樣,拼老命遊得非常遠。
奈緒顧不上追殺那些雜魚,她一腳踩在船頭的甲板上,胳膊撐在大腿上,身子前傾,像頭擇人而噬的猛獸正在小心的打量自己的敵人。不顧衣角表面開始因為海面刮起的冷風結起白霜,心中一片火熱,眯著眼睛仔細眺望那個同樣站在船頭的男人。
他抱著雙臂,眉頭微皺,像是在看一隻嗡嗡亂舞的煩人蒼蠅。此人看上去要比之前的哈登納瘦弱一些,但身材體型依然要比正常人要結實高大,至於五官則是與他的弟弟有七八分相似,一模一樣的金髮碧眼,唯獨氣質不同。
如果說哈登納給人感覺是一頭嗜血的巨熊,那他的哥哥【紅龍】就是一座看似冰冷實則隨時會爆發的海底火山。
肯威•希爾德同樣看到了她,隨後他緊繃著的嘴角突然裂開一條詭譎的弧度,用食指在自己的脖子前虛劃了一下——你死定了,人類。
他的意思就是這樣簡單。
被那冰冷的毫無情感的目光所觸碰,奈緒的臉上頓時傳來火辣辣的疼痛感。
居然只是單純地目光投射,就讓我潛意識裡產生了威脅感嗎!
下一秒,令七海奈緒忌憚的事情發生了:那個男人突然鬆開手臂,垂下手來,同時仰天長嘯,如同被挑戰了權威的獸王一般,那與人類無異的壯實身軀竟然發出驚天動地的怒吼聲。
當他重新低下頭時,他已經變成了「它」。
周身至少九個以上甚至更多的赫包釋放,已經讓他的身高暴漲至四米高,背生出鋼鐵般的雙翼,眼睛裡一片血紅,赤紅色的赫子一層層的將他皮膚表面包裹住,宛若真正的紅龍鱗片,兇焰熏天。
這頭原本只存在神話故事裡的兇猛物種,今夜竟然以這樣的方式再現在奈緒面前。
那就是傳說中的……赫者嗎?
七海奈緒忍不住露出了頭疼的表情,想起自己之前看過的英國睡前故事圖書。
這種糊弄小孩子的書上說,傳說亞瑟王就是紅龍血脈的後人,所以他的王旗上描繪著就是一頭驍勇善戰的紅龍,意味著無堅不摧和永不退縮。
……麻痹老子就要和這種傢伙打架嗎!
喰種背後的雙翼猛然一扇,看似沉重的身軀,就這樣跳出欄杆外,如利箭一般呼嘯著飛了過來。
受對方氣勢所逼迫,奈緒的額頭上不由得滑落一滴冷汗。但她骨子裡終究是個好戰的海賊,當即心生豪氣,無聲的笑起來,雙手拔劍,背後的八根炮管炮口瞬間翻轉朝下,齊齊開火!
借助槍炮的反推力,她在半空中徑直迎了上去,肯威的眼裡閃過一絲詫異,許是對這個人類的勇氣感到不可思議,但喰種骨子裡的殘暴天性,還是讓他跟七海奈緒在半空中交戰起來。
喰種本身擁有能夠飛翔的羽赫,自然是不懼空戰,它刀槍不入的身軀在空中翻滾,用牙齒,利爪,尾巴(赫)與之纏鬥;然而令他心驚的是,眼前這個黑髮的人類女孩雙手持刀,眼裡戰意高漲,問題是她背後的庫因克被她用得出神入化,每次開火不是朝著他的要害之處就是調整飛行的角度和高度——明明只是遠端攻擊的庫因克,卻幾乎成了她另類的翅膀。
真是……可怕的人類啊。
奈緒也是滿頭大汗,她要分心操控本來就不是飛行器的【阿哈特】,同時令她抓狂的是就連附上了武裝色霸氣的長刀【亂旗牙】也只能給對方的鱗片甲赫造成一點點無關痛癢的皮肉傷。
這樣僵持下去,敗的人一定是我!
想到這裡,奈緒故意作出體力漸漸不支的假像,在第三次露出了同一處破綻後,對方終於忍不住那樣一擊致命的誘惑,靈活巨大的尾赫撕裂了空氣,狠狠朝她劈來!
如果打中了,就算體質非人如她,估計半條命也要沒了。
然而奈緒背後的槍管角度一轉,對著她的身前轟擊不斷——果如計算好的那樣,她的身形暴退,正好躲過那一尾鞭。這還沒完,【阿哈特】槍口幾乎是電光火石般的朝下開火,奈緒一口咬住刀柄,騰出雙手,十指彎曲,一把插.進對方的尾赫的血肉裡!
果然有效!
武裝色霸氣附在武器上的威力,與直接附在人體表面的威力,是有很大差距的。
所以奈緒一看到庫因克無法真正重傷對方,索性拿出看家本事,直接動手。
肯威吃痛的甩尾,想要甩掉那個像猴子一樣靈活瘋狂地往上爬的螻蟻,七八根修長纖細的赫子在下一秒爆發而出,如同章魚觸手似的,狂亂飛舞的追逐著那個小小的人影,不過每次眼看要砸中,就被她以想不到的方式給躲過去。
煩死了……螻蟻就該有螻蟻的樣子啊!!
奈緒背上的槍炮組從剛才到現在就沒有停止過開火,槍管發燙,控制力度也比之前加大了不少,然而她沒有理會,依舊手腳並用的在對方的尾巴上跳來跳去,走過的每一步都流淌著鮮血。
喰種見攔不住她,乾脆停止飛行,一頭紮進冰冷的海水裡。
「噗嚕嚕……」
無數的水泡自下而上的升騰起來,視野裡瞬間變得黑暗,眼前什麼都看不見,只有水壓瘋狂的擠壓著人類的身體。而她不管不顧地抓著對方的尾赫,十根指頭都摳進了七八分深度,人卻死死憋住氣,黑髮在水中漂舞,可是紅龍還是不依不饒地不停潛下去,中途還翻滾著回身去攻擊她,奈緒硬是忍著挨了那觸手般的玩意兒好幾下,最終還是沒有掉下來。
那感覺就好像坐上了需要憋氣過山車,要命的是過山車還一個勁的想搞死她。
不能鬆手!絕對不能鬆手!!
在這種惡劣的水下環境裡,誰先憋不住氣,誰就要付出生命的代價。
奈緒被大的不可思議的水壓給擠壓的臉都紅了,血液瘋狂倒灌進頭部。
沒辦法,只好用那一招了。
她心中默念了什麼。下一瞬間,名為「力量」的閥門就被打開,比之前更加強大數倍的氣息就從她身上升起,無形無色卻又厚重如山的武裝色霸氣死死地保護她,與外界的強大水壓和衝擊力相抗衡。她俯下身,十指勾起,宛如戴上了鋼鐵爪套,艱難卻堅定的往前爬,尾赫傷口處頓時鮮血洶湧,很快消失在周邊的海流中。
紅龍再也無法忍受這樣的雙重痛苦了。
它翻身沖出海面,吼聲如雷——沒等奈緒大出一口氣的好好調整一下氣息,它竟然就倒轉著背部,掠過自己的遊艇上方——甲板上的喰種瞄準他們,毫無顧忌的開槍。
肯威自然是不懼怕這些子彈的,他事先授意過部下們只管開槍就好了。但七海奈緒面對這些特別生產、一發就能打穿五十釐米鋼板的超級子彈,招架的格外吃力,果不其然的背部中了幾槍,傷口大的直飆血。並且她渾身是水,體力大打折扣,同時還要抓著紅龍的那棱角分明鋒利無比的背鰭不讓自己摔下去。
奈緒受不了來自背後的瘋狂金屬攻擊,所以【阿哈特】隨著心念一動,也對著底下的喰種們開火起來。
「轟隆!!!」
落於甲板上的紅龍爪子頓時增長數米,這幾秒鐘的增長速度簡直不科學。它轉過頭,怒視背上的那個傢伙,反身揮爪,試圖一爪將她拂開。
奈緒借機跳到了它的爪子上,沒等肯威下一步的舉動,她就高高跳起來,五指並刀,對準其頭部兩眼之間稍薄的鱗片覆蓋位置,如同巨斧一般,狠狠地往下一劈!!
她重重的摔在地上,壓暈了一個沒來得及逃開的喰種。七海奈緒翻身爬起,退後幾步,抬頭去看,見到這頭發狂的紅龍眉心處已經出現了一道長約半米的傷口,暗紅色的鮮血嘩啦啦的流著,裡面的肌肉蠕動著想要癒合,偏偏驅逐不掉奈緒故意留下的深厚霸氣,導致傷口不能儘快癒合。
而她也好不到哪裡去,雙手碰到鮮血的地方,都火辣辣的疼,被鮮血腐蝕的露出了森森白骨。
鏖戰至今的海賊頭子以最快速度給自己包紮了一下——就是扯下「看起來」乾淨的衣角,「擦乾淨」對方那具有強烈腐蝕性的鮮血,然後手部的皮膚表面這才開始飛快的癒合起來。
「人類!」紅龍喘息著看向如臨大敵的她,粗大的鼻孔裡噴出了道道白氣,聲音像是無數個電子音疊加那樣難聽,空氣中回蕩著它的聲音。
「你確實很厲害,但是……你不應該惹我的!!」
面前的喰種翅膀一扇,眨眼間就消失在原地。奈緒的見聞色感知裡突然警報大作,她顧不上別的,雙臂在面前交錯一擋,緊接著就有金屬撞擊的聲響就從上面傳來,而她本人也被逼退了好幾步才站穩。
女孩豁然抬起頭,那頭紅龍,不,或許該說是切換為人類形態的喰種,正擺出一個格鬥的架勢不懷好意的看著她,奈緒一時間只覺得胸口發悶,把積在喉頭的那口淤血吐了出來,感覺稍微好受了一點。
接下來,是她此生打過最難打得一場戰鬥。
對手是速度、力量、神經反應能力都遠超常人的超強喰種,成名數十年,戰鬥經驗豐富的可怕,最噁心的是——他居然在【紅龍】和【人類】兩種形態之間來回切換!!!
例如他要攻擊奈緒的時候,就以同樣靈活多變的招式來攻擊,一旦遭受到反擊,就會立刻變成皮糙肉厚的赫者,連【亂旗牙】過去砍起人來,那麼無往不利的庫因克都破不了他的防。
「砰!」
奈緒整個人翻滾著撞在船板上,滑出去好幾米,拖得地上一道長長的血痕。她的長刀被折成兩段扔進海裡,背後的八根炮管也被硬生生拔下來,甚至有三根炮管還被對方當長矛一樣貫穿了整個身子。
我的……我的骨頭折了大半……內臟都已經……大出血了……
不行……加速恢復的秘法燃燒,已經快要耗盡了。
她艱難的抬起頭,瘦小的身子疼到必須蜷縮起來才能緩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痛苦,也才夠集中注意力去看他,披散開的青絲,已經白了大半,只剩下不到一半的黑髮了。
那個滿臉不耐煩的男人走到奈緒面前,居高臨下的一腳踩在她頭上,狠狠往下踩!
「你不是很厲害嗎?之前的氣勢呢?有本事再拿出來啊!」
奈緒咬牙,嘴角溢血,不聲不響。她不是不想反抗,實在是……沒力氣了。
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就像是乾涸的沙漠,再怎麼往下挖掘,都找不到一滴水。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來追殺你嗎?人類……」那個喰種彎下腰來,大片的陰影籠罩了他的面容,讓這個原本英俊的男人看起來猙獰的像地獄裡的惡魔,「不是因為你殺了我那無能的弟弟,也不是因為你毀了我一手建立的大半個組織——弱者死了就死了,沒什麼好可惜的;至於組織那種東西,只要再花個幾年就能夠重新得到,真正的原因,是……你很煩啊!」
「你知不知道世上有種煩人的動物叫做蒼蠅?!在我看來,你就是那個一隻嗡嗡嗡飛來飛去的蒼蠅啊!記住——你是人類!是螻蟻!在我們喰種眼裡,人類就是弱者!人類就是食物!!食物就該有食物的模樣!!!你見過會反抗的食物還有好下場的嗎?!!」
他一邊沖她咆哮,唾沫星子噴了她一臉,一邊愈發用力的踩奈緒的腦袋。
很快,鮮血順著人類的額角滑落下來。
奈緒被自己的血液模糊了視線,痛的幾乎睜不開眼睛,忍不住閉上了眼睛。誰知道這個踩著她腦袋的喰種又開始發火了。
「我!在跟你說話!在教育你!你為什麼不看我!!」
他放下腳,蹲下來,一把捏住女孩的下巴,強迫她抬眸看自己。
那雙黑色的眼眸裡,閃耀著不屈的怒火。
肯威•希爾德愣了愣,隨即裂開嘴,陰森的笑了,「真美麗啊,好久……都沒看到這麼漂亮的眼睛了。」
「如果沒有了這雙眼睛,你還能看到這世間的美好嗎?」
「不介意吧?讓我試一試?」
渾身動彈不得的七海奈緒在一瞬間瞪大了眼睛,她明白了對方要幹什麼,當場失聲叫道:「不、不要!!!」
——太遲了。
劇烈的痛楚從兩眼的眼眶裡傳出,鼻腔裡滿是血腥味,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以為自己要被活活疼死,然而往日裡過人的堅強意志成了她此刻最大的障礙——她清醒極了。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啊啊啊啊!!!!!
好痛苦……讓我暈過去吧,死過去也行……太、太痛苦了……
可是,根本……根本沒辦法暈過去。
有什麼巨大深厚的黑影降落下來,遮住了她所有的視線。
看不見了……我什麼都……看不見了!!!!
「哈哈哈!!」肯威看看手心裡那沾著血的墨色眼珠子,一時間就連額頭的傷口都沒有那麼疼了,頓時心情愉悅的丟進嘴裡,吧唧吧唧的嚼碎了吞進肚子裡,還故意吃的很大聲。「怎麼樣?還看得到嗎?不過你眼睛的味道很棒哦,多謝款待喲,人類。」
「我……我……」眼眶裡滿是鮮血的女孩低著頭,地上彙聚了一大片血液,她渾身發抖,拼命想要從甲板上支起身子來,卻左臂一疼,骨頭斷裂開。
原來是這個喰種深情款款地握住了她的左手,男人似乎沒看見對方臉上的怨恨和痛苦,反而是一臉喜悅的對她說:「可是只有零嘴是填不飽肚子的,人類啊,既然你已經大方慷慨地邀請我吃了開胃菜,那就不介意……再請我吃完主菜再走吧?」說完,他還急不可待的舔了舔嘴唇。
誰……誰大方慷慨了……
「喔,你默認請客了嗎?那我們就從左手開始吃好了。」
可……可惡……可惡啊!!!
「我跟你說,我就餐時有個壞習慣,就是喜歡看著新鮮的食材在我嘴裡掙扎的樣子,那樣才能保持活力嘛。」
「啊啊啊啊啊啊啊!!!!!好痛啊!!!!」
奈緒猛的仰起脖子,大片的血淚從她眼眶裡奔湧而出,她的左手……不是自己的了。
這孩子的頭髮瞬間就白了——是那種生命力耗盡的蒼白枯槁。
終於崩潰絕望的人類女孩用傷痕累累的右手,一拳砸在對方的腦門上,結果失去了霸氣的保護,反而崩斷了自己的拳骨。
肯威看的哈哈大笑,口中的血肉濺在她臉上,而他本人則像是在欣賞助興節目一樣,任由那軟綿綿的拳頭打在自己的肩膀和腦袋上,嘴上照吃不誤。
「來嘛,來嘛,」他含糊不清的說著話,指指自己的腦門,「朝這兒打∼」
奈緒沒有再揮拳,而是絕望的捂住了臉,哭的無法抑制,哭到最後連呼吸都是哽咽的,痛苦得心尖都在打顫。
喰種饒有興趣的笑了起來,用大拇指輕柔地刮去對方臉上的血淚,然後湊到自己嘴邊舔了舔,高興的發現那血的味道的確很棒。於是他心滿意足的吞掉了最後一口,她的左手臂——趁著此時,七海奈緒的手裡忽然多出了一把金光閃閃的匕首,那把華而不實的匕首根本不能給赫者的堅硬防禦造成什麼傷害。
是的,但是這件庫因克,它針對的並不完全是一個人的身體,而更多的是……
奈緒近乎是撕心裂肺的嘶吼起來,右手攥著刀柄的手掌傷口崩裂,伴隨著她的血,一刀插.進了神色滿不在乎的紅龍的額頭中心!正是之前奈緒用手刀劃破的地方!!
肯威瞪大了眼睛,似乎沒想到這個東西居然能夠順利對他造成傷害。
他想,雖然很好吃,但是遊戲到此為止了……什麼!!!
似乎有一萬口古鐘在他耳邊轟然作響,排山倒海,天地震盪,那只有他聽得見的聲音當場就把他震得他眼神呆滯。
庫因克【√2的歐巴類】,事實上,針對的就是虛無縹緲的靈魂。
這把匕首自誕生以來吞噬過的靈魂,在這一刻被奈緒以剩餘的所有生命力為代價,催發而出!
它吃不掉奈緒那兩世為人的靈魂,只能轉戰其他目標,例如……某頭強大的喰種不就是最好的食物嗎?
匕首金光大放,無數的虛影從上面飛出,又鑽進紅龍的額頭裡。奈緒艱難地站了起來,空洞洞的眼眶裡似乎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她低下頭,僅存的一隻手摳住了對方傷口的一邊,同時張嘴咬住了傷口的另外一邊,趁他還沒從匕首的靈魂攻擊中醒過來,單膝跪在地上,同時一腳摁住靠近嘴部那邊的肩膀處,然後……用力一扯!!!
七海奈緒的內心的怒火,在那活活撕裂敵人、沐浴在血雨中的一瞬間,得到了暫時的平息。
匕首掉在血流成河的地上,卻依舊光潔如初,然而在閃爍了幾次金光後,它終於如釋重負的裂開了。
【「……謝謝你,釋放了我。」】
有個聲音在她耳邊小聲的響起,好像還帶了點中東地區的生硬口音,隨即飄散在風中。
「不用謝。」奈緒咳嗽著說,咳得連內臟碎片都吐出來了。
她看不到那把庫因克怎樣了,但還是歪歪扭扭的站起來,感覺到身後的海面上,正在升起一個圓形的、溫暖的火球。
新年的第一個日出啊……可惜永遠都看不到了呢。
整艘船上就剩下她和那個喰種,其他人不是早就跳海逃跑,就是被互相攻擊時的威力波及,死去了。
七海奈緒走了幾步,才走到遊艇的陰涼棚子處,就腿一軟,跪倒在地,再也走不動了。她顫巍巍的拔掉了自己胸口和背上的那三根炮管,扔在地上,任由自己失血。
要死了嗎?這樣……也好。
只是……放心不下……那些人啊。
想到這裡,她用盡最後的力氣,從貼身的衣兜裡,掏出了一部小巧堅固的手機。
居然沒被砸壞嗎?
她自嘲的笑了笑,儘管往日裡陽光明媚的笑容因為血跡和空洞的眼眶而顯得猙獰可怖,但她終究還是微笑了起來。
打給誰好呢……重要的也就那幾個人,其中,如果自己死了,最難過的會是誰呢……
——那就打給那個人好了。
她想要摁下「2」,卻因為手指上濕滑血跡,竟然摁成「5」。
當裡面的「……聽到【嗶】一聲後,請留言。」傳進耳畔時,奈緒那失血過頭的大腦才稍稍清醒一點。
誒?誒……打成座機了嗎?!
「嗶——」
算了不管了。
她把手機貼在嘴邊,氣若遊絲的對著手機說:「喂,研君嗎……新……年快樂。」
「本想……昨晚打給你的,但我……咳咳,很忙。」
「……對不起……我大概就要……死了,所以……」
「不……用,嗚哇!咳咳……不等我了。」
「你……記得,活下去……比誰都要……堅強的……活下去,連同我……我的……」
她已經沒力氣再從肺部擠出任何一個字了,只好拼命的呼吸,粗重的喘息聲傳來過去,也不知對方聽不聽得到。
「……會、會再見面的……下輩子,我一定會……再……和你……相……」
「轟隆隆——!!!」
遊艇在此刻爆炸。
鋪天蓋地的火焰和聲浪吞沒了整艘遊艇,也淹沒了七海奈緒沒說完的最後一個字,以及她如燭火般隨時會熄滅的生命。
她臨死前到底想說的是什麼呢?
兩個人之間,可以相逢,可以相識,可以相知,可以相殺,可以相恨,也可以……相愛。
不知道啊。
這要問七海奈緒本人。
這也許是一個故事的結尾,也可能……是一個新故事的開始。
金木番外(上)
那個人走了。
毫無徵兆。
金木研一直以為那麼堅強的人是不會這樣輕易死的。
可事實卻是——他連最後一個電話都沒接到,當他再聽的時候,只能聽著她在某個遙遠的地方拼命喘息和咳嗽,想像那個時候的她獨自面對死亡時,是多麼害怕,多麼的……寂寞。
對不起,讓你在需要我的時候,孤獨的死去。
……真對不起。
他對那個人的記憶,都停留在什麼時候呢?
「……會、會再見面的……下輩子,我一定會......再……和你……相……」
「巴黎在下第一場雪,我現在正在埃菲爾鐵塔上,看著這雪景,想到的第一個人就是你。」
「我要走了。」
「對不起,那天對你說了那麼過分的話。」
「大不了我養你啊。」
「無論以後發生什麼,我都會把你看做是好朋友的,研君。」
「那是喰種,研君。我只是殺了怪物而已,畢竟喰種就是怪物......人人得而誅之。」
「……我啊,是不會隨便和什麼人在一起的,一定要比我強才行。」
「研君我太感謝你了!沒什麼好回報的,乾脆你嫁給我吧!!」
「你在害羞?哈哈哈不是吧我們都什麼交情了你居然還會害羞?!」
「可是我覺得你可能需要一個人來陪陪你,所以我就來了。」
「你不要想太多……我不是變態,我只是想看看你會不會被嚇壞,然後拍照留念。」
「你想我就來看我啊,就算我再怎樣過分,也不可能當著我爸媽的面揍你啊。況且折紙鶴這麼娘的事情你也做的出?」
「沒事,我只是想找個理由揍人而已。」
……
最後,一切回憶戛然而止,時間定格在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後,天氣炎熱,可那個眉眼還沒長開的黑髮女孩皺著粉嘟嘟的圓臉,眼睛明亮的不可思議,坐在高處晃著腳,不容拒絕的向他招手。
「那個,你,新來的吧?面生的很,上來讓我瞅瞅吧,我不想動,你自己順著那邊的馬路走上來吧!」
這就是最初的開始。
所以說,得不得的東西,得不到的事情,得不得的人……要怎麼樣,要經過多久,才會變成名為「執念」的東西呢?
一個月?一年?十年?還是一輩子?
……不知道。
他不知道那個關於時間的微妙答案。
人是很容易就不甘心的生物,因為他們的生命太脆弱了,若是不小心,就會輕易無比地失去那些,過去拼了一切才換來的美好。
他有時候會想,他大概是不小心……失去了她吧。
那人成了他一個不曾說出的執念。
那個人離去的背影似乎環繞在昨日的清晨霧氣裡,如今卻已經不在了。
記憶裡的七海奈緒一生要強,就算遇見再可怕再揪心的事情,也不曾落過一滴淚——除了得知父母出事的那晚,她也是孤零零地站在雨中,臉上肆意流淌的水讓人分不清那是雨水還是眼淚。
那個女孩大概是覺得在別人面前落淚是一件很丟臉的事情,就算是面對一起長大的他,性情脾氣也比自己要堅強的多。
金木從小心思就比他人要細膩敏感,再加上天生內向的性格,願意深入理解他內心世界的朋友很少。不知該說是幸運還是不幸,奈緒是少數願意探索新奇事物的人之一。她雖然看起來粗心大意又怕麻煩,但一旦到了關鍵時刻,又總是細心溫柔的令人難以置信。
縱觀一個人的一生中,是否都會有一個畫風不太相似,甚至可以說是截然相反的朋友陪伴呢?
奈緒是那種就算臉上不笑,板著臉也會讓人覺得她很陽光的人,這點與他不一樣。
他們之間還有很多不同的地方。
他循規滔距的一步步的讀書,學習,再讀書。再學習。
小學,初中,高中,大學……他的未來波瀾不驚,按照原本設想好的計畫,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但七海奈緒不是這樣的,骨子裡潛藏著躁動不安的天性。她隨心所欲,經常按著性子來——打架,頂嘴,翹課……父母在的時候,她還多少顧忌一些,可當她失去了這層束縛,就徹底露出了骨子裡的桀驁不羈。
輟學,飆車,鬥毆,火拼,收保護費……他想的出來的,想不出來的——她應該都做過了。
可就算這樣,他們的關係還是親密的如同小時候一樣,雖然其中主要是沒心沒肺的她在起主導作用。
要是在他五歲時,有人告訴她,那個嬌嬌嫩嫩的小丫頭以後能夠名震20區的地下世界,金木一定以為對方在開玩笑。
——我真羡慕你。
這句話他憋在心裡,一直沒機會跟她講。
要是她還在,一定會疑惑的反問身為學霸的自己到底羡慕一個不良少女哪裡好?在奈緒看來,學霸一定是最棒的學生職業了。
——羡慕你太自由了。
就算是他,也阻止不了她跳下懸崖的腳步。
「我就算哪天跳下懸崖,也是為了享受臨死前那一刻飛翔的快樂和自在吧。」
那個人一定會這麼說的吧。他想。
早就知道她是飛鳥了。
「這樣啊,我明白了。」
眼前這位美麗的少女放下MP3的耳機,將那小巧的物件推回給他,心情頗為複雜地注視著他。她有著東方人柔美的五官,也有西方人獨有的冰藍色眼眸和白皙無比的肌膚,她將一縷垂下的髮絲輕輕別在耳後,這個輕巧的動作被她做的別有一番風味。
金木有些拘束的坐著,不安的摸了摸面前咖啡杯柄。他們雖說是小學同學,但也有好幾年沒見過了,要不是突然出了那件事,平時缺少聯繫的兩人應該都不會再見面。
花綺織雪深深地歎了口氣,裡面蘊藏了太多的哀傷和疲憊。
「憑什麼啊?」
他頓時微怔,「什、什麼?」
「我說——奈緒在死前為什麼只給你一個人打電話,明明我和她的交情不比你和她的淺啊!」
對方的目光太灼熱,透露著咄咄逼人的不悅。
少年狼狽的避開那目光,別過頭去,「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花綺小姐捂著額頭重複,一副我對這個蠢貨絕望了的表情,這與她長久以來接受的淑女教育所不符,但這才是她此刻的內心真實感受,「那還是讓我來告訴你答案吧。」
「七海奈緒這個人看起來熱心助人,誰都會關心,實際上她的關注重點永遠只放在幾個人身上。金木君,我問你,如果你的生命只剩下一分鐘不到,你會打電話給誰?」
「大概是……最……最……」他說不出那個答案,聰明如他,一下子就想到了答案——自然是給最在意的人。
花綺閉上眼,纖細的食指輕輕敲打著玻璃桌面,「雖然不想承認,但在她看來,我是能夠扛得住她死訊的朋友……然後,她獨身赴死,沒跟任何人事先說。」
「七海奈緒她,可比你自己想像的,更加在意你。」
「那個這輩子都不怎麼在意他人心情的混蛋,唯獨在死前……都放不下你。」
「……我知道。」
他什麼都知道的。
花綺織雪起身告別的時候,他看見外面的那輛價值不菲的黑色商務車正在咖啡店門口等著,車頭的標誌在陽光下反射著刺眼的白光。
「金木君,那麼便祝你三個月後的高考成功吧,我家裡還有事情,先走了。對了,我差點忘了問你一件事。」她困擾地撓撓臉頰,眼珠子不自在的轉了轉,最終還是在他疑惑的目光之下問了出來,「……你喜歡她嗎?」
金木愣住了。
你喜歡她嗎?
那個答案如鯁在喉,其實早就知曉了不是嗎?
他想……是的。
是……很喜歡那個人。
女孩子耐心地等了幾分鐘,也沒聽到他的答案,但看他黯然神傷的神情,心裡多少有了個底,當即露出某種無奈到不得不放棄的微笑,「我明白了。」
「但還是請你多少看開一點吧,奈緒如果看到你因此而不開心,她也會不高興的。」
「……多謝你的理解,花綺醬。」他低聲咕噥著回答道,聲音小的幾乎聽不見。
當對方走了好一會兒,他坐在那裡發呆了很久,久到就連面前的咖啡都冷得不能再喝了,他才付完賬,裹緊外套,在服務員的「歡迎再來」聲中,慢慢走出了溫暖的咖啡店。
一出門,寒冷的冷風久吹得他面部發疼,直往領口裡灌,令他不緊打了個哆嗦。
這種冷風,穿多少件衣服都沒有用,要是有一條圍巾就好了……等等,說到圍巾……
金木研忽然想起兩年前她還沒出海的時候,自己也是在類似的這樣一個冬天裡,發生了一件事情。
那天放學後他在學校圖書館看書看太久了,以至於忘了時間,比往常放學時間多出了快兩個小時。結果等出來的時候,發現除了天色完全黑了下來,氣溫愈發寒冷之外,風還很大。
他在校門口保安大叔習以為常的目光中,慢吞吞地走出校門。不料一扭頭,就看見了站在路燈下玩手機的七海奈緒。那人背靠著那根筆直高大的路燈杆,映襯著她愈發瘦弱嬌小的身影。奈緒沒穿校服,身上穿著一件看起來很成熟的黑色大衣,脖子上圍著一條風格略男性化的圍巾,耷拉著腦袋,一邊朝手指哈氣一邊拼命摁鍵盤,同時還不停地跺腳,原地打轉。
一副凍得很可憐又不敢走的樣子。
金木心情複雜的看著這個據說是去收保護費結果好幾天都沒出現的青梅,一時間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只得大步走過去。
聽到腳步聲,黑髮的女孩子抬起頭,當看見是他的時候,不由得嘴角翹了翹,眼睛裡閃爍著高興的光芒——就像是被人畫龍點睛那樣,整個人一下子活過來了。
然而細心的金木還是注意到她的鼻子都凍紅了,不知站了多久,但估計她自己都沒注意到。
「嘿!研君你看完書終於肯出來啦?」
瞧,她連自己做了什麼都猜的一清二楚。
黑髮的少年走到她面前,低聲問她,「你等了我多久?」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嗎?」奈緒自己也很茫然的看看手機,然後驚呼居然沒電了之類的。
果然等了很長時間啊……
「怎麼不發短信叫我?讓你白白等那麼久。」
「這不想給你一個驚喜嘛,鬼知道你這個笨蛋居然在圖書館裡流連忘返。不過呢……」女孩子嬉皮笑臉的湊過頭來,腦袋毫不介意地擱在他肩膀上,在他耳邊一字一句的說:「生日快樂喲。」
今天是12月20日。
他當然知道今天是自己生日,過生日的人,就算嘴上不說,也希望別人記得。
英已經給他送過生日禮物了,原本以為眼前的人壓根兒就忘了這事(因為奈緒經常連她自己的生日都記不清楚),沒想到……她還記得啊。
他此刻能感受到女孩臉頰皮膚上寒冷的溫度和口中溫熱的吐息混雜著,吹得皮膚癢癢的,心裡似乎有什麼地方跳的很快。
七海奈緒很快就拉開了兩人的距離,手忙腳亂的在身上找什麼,「等一下,我記得,我給你帶了點生日禮物的,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一點心意而已……奇怪了,那玩意兒死哪去了。莫非被風吹走了嗎?」
他忍不住幫她一起找,只是為了讓她早點結束這沒頭沒尾的慌亂狀態。最後他們在她右手邊的大衣口袋裡找到一個折疊成小方塊的塑膠袋,奈緒盯著那個東西足足十幾秒,才恍然大悟的一拍腦袋。
「我想起來了!」
緊接著奈緒一把扯下脖子上那條圍巾,尷尬無比地塞進他的手裡,他目瞪口呆,只感覺柔軟的布料上面還殘留著她的體溫溫度。
「不、不介意吧?等你等太久,脖子有點冷,然後發現出門忘了裹自己的圍巾,就說乾脆偷偷地裹一會兒好了,趁你出來之前再放回去就行,結果玩手機玩的忘了……那,那你現在還要嗎?不要的話我再去弄一個新的送你……」平時粗神經的她不知為什麼又開始不安起來,於是伸出手想要扯回那條圍巾。
「不用了,這條就好,」他一把抓住那條圍巾,眉眼溫和的望向有點不知所措的女孩子。
金木沖她露出自己這輩子最開心的笑容。
「因為……我很喜歡。」
七海奈緒依舊是有點尷尬,但還是很快也跟著笑了起來——這人總是在搞不清楚狀況時就會露出這種傻氣兮兮的笑容,但他不討厭。
相反的,他很喜歡她這樣。
奈緒並未察覺他隱晦的內心波動,不過依舊能感受到對方流露出的好心情,只見她輕輕拍著他的肩膀,樂呵呵的說:「走吧,我今晚請你吃飯,想吃什麼都可以哦。」
「你不去收你的保護費了?」
「那些福澤諭吉的大頭貼哪有我的竹馬過生日重要……」
他們並肩走著,說笑打鬧,一旁的路燈把兩人的背影拉得又細又長。
那個本該寒冷的冬天夜晚,讓他覺得很溫暖。
可這也是七海奈緒給他過的最後一個生日,幾個月後,在新的一年的某個夏天,她就去環遊世界了。
再然後,一去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