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三劍客位面25
鎮上那戶叫姓坎特的人家,被鄰居布朗太太當眾檢舉——他們偷偷收留了一窩小貓。
坎特家的婦人頓時大聲哭起來,男子則罵罵咧咧地在打孩子。
他們的動作倒是很快,沒過多久,一窩小貓就被送到廣場上來,交到鎮長手裡。這些小貓大多還沒睜眼,沒有母貓照看,它們連動彈都難,只能偶爾聲音微弱地咪咪叫上兩聲。
鎮長嫌惡地看著這一堆軟乎乎的小生命,想要遞給羅蘭,卻被布朗太太搶上一步,把貓全抱在懷裡。
「來,親愛的伯爵夫人,接下這些年幼的魔鬼——」
老婦人一步一步地走向羅蘭,眼裡放著光。
「既然那個小東西您不承認是貓,那麼這些是貨真價實的貓。」
「只要您將它們拋到火堆裡,讓它們灰飛煙滅,不再為禍人間,老婦人就向您認錯道歉。」
「畢竟您是這片土地上,最有權勢的人。」
老婦人捧著貓,來到羅蘭面前,向她深深地鞠躬。
羅蘭瞥見周圍人都面露認同之色——看來人們一致認為,她身為伯爵夫人,代行領主權力的人,應當表明態度,遠離魔鬼。
「你在逼迫我?」
羅蘭昂首回答。
「憑什麼你要求我這樣做,我就非要這樣做?」
布朗太太佝僂著身體回答:「不這樣做,您就無法證明自己不是女巫,遠離魔鬼啊!」
她一邊回答,一邊回頭看看身邊的柴火堆:「近幾年是少了,我年輕那時,這裡的火刑柱可是經常使用的……」
羅蘭頓時覺得她胸腔一股怒氣騰起,直衝腦門,無法抑制。
她伸手去鬥篷底下,摸到了一枚木制的手柄。
橡木打磨而成的光滑手柄,連著的是冰冷堅硬的銅管,她的食指勾住的地方就是扳機。
這件東西她很熟悉——老式燧發槍,在上個位面瑞德給過她兩枚。當時已經是快要淘汰的武器。
但這東西現在卻是最新穎最時髦的火~器,是她和安德烈公爵在德·拉費爾伯爵的武器庫最深處找到的「寶貝」。
當時安德烈捧著這東西嘖嘖稱奇,表示他還從來沒有在博物館外看到過這樣嶄新的「實物」,而且不太會用。
羅蘭卻直接給燧發槍填藥、上栓,「轟」的一聲,在武器庫的射擊靶心留下一個大洞——震驚了安德烈公爵。
而這次她從莊園裡趕來解救露娜,隨身攜帶了這件可怕的武器。
而現在,她眉頭緊緊地皺起,望著面前倔強的老婦人,她的眼神開始變得不善。
為什麼這樣一個頑固的老女人,愚昧、無知、偏執、陰狠,卻能站在她面前,違拗她的命令,脅迫她,要她做不想做的事……
她心底有一個冰冷的念頭,正在緩緩上升:
——我手握權勢,擁有殺人利器,為什麼還要乖乖地受人擺布,聽命於人?
羅蘭的手指在那只橡木雕成的槍托上輕輕撫過,光滑、冰冷、堅硬的觸感,正在賦予她最強有力的支持。
羅蘭緊緊地盯著布朗太太,她的眼光太過寒冷,以至於這個老婦人得意洋洋地抬頭看了她一眼,突然變色,不敢再看,那副咄咄逼人的面孔不見了,她甚至低下頭開始瑟瑟發抖。
「妹妹,伯爵夫人……」
神甫弗勞倫一直在她身旁,這時也覺察出不對,趕緊上前,想要攔在布朗太太跟前。
剛才他曾經張開雙臂,護住羅蘭;現在他也一樣轉過身,張開雙臂,護住老婦人。
羅蘭卻「吁」地呼出一口氣。
她瞬間把自己心頭的惡念給清理了。
憑借她的權勢和武力,固然可以鎮壓所有反對自己的人,可這違背了自己做人的原則,也對未來無益。這不是她解決問題的方式。
她一伸手,把那一窩小貓徑直從布朗太太手裡接了過來。
年幼的貓崽十分軟萌可愛,閉著眼睛你拱拱我,我拱拱你,疊成一堆,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為今之計,只有努力改變人們心中根深蒂固的迷信。這一點不能完全由羅蘭來做,必須要借助教會的力量。能不能在頃刻之間做到,羅蘭也沒把握。
但就算是一時之間做不到,她也不能就此放棄這些無辜的生命。
我不會把你們送進火堆的——羅蘭對這些小貓崽悄悄地說。
「弗勞倫,你再給大家講講聖經,講講教會對待貓的態度吧。」
她轉向弗勞倫,她對這個軟弱的神甫「哥哥」多少還有點兒信心——相比沒有個人情感的教士而言,弗勞倫更像是個人。
「好,我來說,」佛勞倫也如釋重負。
他覺得自己背後一身的冷汗。
伯爵夫人身上藏了什麼武器他並不知情,但他知道剛才她動了殺機。
她如果狠起來,什麼人都擋不住她——弗勞倫莫名有這個印像。
神甫開口的時候,天色已經全黑。
鎮上各家各戶都還沒來得及點燈。廣場周圍只有稀稀落落的幾枚火把,光線昏暗。最亮處只是教堂跟前的那座熊熊燃燒的柴火堆。
「救命,救命——」
忽然,甜水鎮進鎮子的大路方向上有人高聲驚呼。
「好多貓……貓眼睛……」
人們頓時大駭,沒人再管羅蘭手裡的那一窩小貓崽了,人人都轉過身,盯著大路的方向,連大氣也不敢出。
進鎮的道路之上,彌漫著這個季節常見的冷霧。霧氣之間,影影綽綽地出現一些人影。
接著是馬蹄聲,輕輕的,一聲又一聲,噠、噠、噠……
但最令人害怕的是,在人影與蹄聲之間,忽然出現了幾道綠幽幽的冷光——那是貓科動物的眼睛。
隨著人影出現,人們開始意識到,那些貓,都是蹲在馬背上、「人」的肩上,隨著「人」的行動而行動,慢慢向鎮子靠近。
「魔鬼,魔鬼……魔鬼來了甜水鎮……」有人大駭出聲。
甜水鎮的居民都開始瑟瑟發抖。
「都怪那老東西……」
人們最先責怪的,自然是布朗太太——如果不是她折騰這麼一出,魔鬼哪兒能想起他們這個鎮子。
布朗太太此前面對貓咪時有多神氣,此刻就有多害怕。
這時她躲在弗勞倫的身後,瑟瑟發抖地念叨:「魔鬼害怕神甫的十字架,魔鬼害怕神甫的十字架……神甫,你不會拋下我們的吧!」
弗勞倫:……
羅蘭卻在他們兩人身邊大聲下令:「鎮上的人,點起火把,照亮廣場!」
希刺克厲夫和騎士們是最先行動的。他們立即意識到,朝鎮子靠近的,應該不是什麼魔鬼,是外來者到了鎮子上。
對方是敵是友不明,只有先照亮道路,弄清對方的身份,再做打算。
隨著進鎮的道路被照亮,外來者的影子漸漸變清晰。
一隊護衛簇擁著馬上的人靠近鎮中心。隊伍正中,騎在馬背上的人穿著紅色的袍服。他的肩頭,馬背上,馬頭上,都蹲著小貓。正是這些貓的貓眼,反映著周圍火把的光線,仿佛暗夜中綠幽幽的螢火。
「喵——」
一只貓咪大叫一聲,隨即好幾只貓一起跟著喵喵叫。
羅蘭聽見露娜也在貓籠裡驚訝了一聲:「這麼多的貓貓呀!」
聽見貓叫聲此起彼伏,甜水鎮上的人頓時更加恐慌。人們紛紛跟著布朗太太一道,在神甫弗勞倫身後跪下,乞求上帝顯聖,將他們從恐怖中拯救出來。
「本地領主在嗎?」
「本地官員有嗎?」
「教區的本堂神甫有請!」
外來者中有聲音響亮的,字正腔圓地說。
他的口音很特別,有一點居高臨下的味道。
似乎全天下只有他說的是法語,別人說的,都是「外省話」。
在某個位面曾經在巴黎住了很久的羅蘭自然清楚——這就是巴黎腔。
來人一下就點了羅蘭、鎮長和弗勞倫的名。鎮長猶猶豫豫,但又不好意思躲在羅蘭一個女人的身後。
誰知這時弗勞倫突然大踏步上前,聲音激動地問:「來人是……是紅衣主教大人?」
這一句問話把整個鎮上的人都嚇傻了。
原本他們以為是魔鬼,實際卻是紅衣主教?
紅衣主教怎麼會來他們這種小地方?
「胡扯!」
布朗太太又開始大聲指責,「主教大人怎麼可能隨身帶那麼多貓?這一定是魔鬼變成了人的形態……」
她的話音還未落,外來者之中,有兩個身形高大的衛士無聲無息地欺近布朗太太跟前,拎著她的衣領把她提了起來,「啪啪啪啪」四聲,給了她幾個響亮的耳光。
這兩個衛士很注意技巧,打完之後,布朗太太兩邊臉頰高高腫起,痛不可當。但是打人的人竟然手下留情,保住了布朗太太口中為數不多的幾枚牙齒。
試問這下誰還敢出聲質疑主教?
衛士打完,原地又問了一遍,本地領主、官員和本堂神甫。
弗勞倫已經上前相見,羅蘭與鎮長對視了一眼,兩人都緩步上前。
眼前的這副景像還是有些令人膽寒,在若有若無的冷霧之間,一個中等身材的瘦削男人在衛士的攙扶之下緩步下馬。
他身邊閃著綠光的貓眼依舊閃爍著,此刻一個個的,都停留在馬背上,一動不動地盯著羅蘭這邊。
羅蘭聽見她身邊的鎮長聲音顫抖,在低聲念著「上帝保佑」。
誰知這時弗勞倫的聲音響起:「伯爵夫人,鎮長……這位真的是紅衣主教大人。幾年前我在呂松附近曾經聽過一次他的講道。」
弗勞倫是一個誠實的教士,他說眼前這人是紅衣主教,這位自然就是紅衣主教無疑。
旁人想像不出紅衣主教竟然會到甜水鎮這樣的小地方來。
但羅蘭知道這個位面裡,紅衣主教與米萊迪之間存在密切關聯。
於是她緩步上前,來到紅衣主教面前,向這位屈膝行禮,然後揚起臉,望著這位肩上蹲著一只貓,懷裡還抱著一只貓的主教大人。
第152章 三劍客位面26
紅衣主教是樞機主教的俗稱,這個主教職位因為日常穿著紅色的禮袍而得了這麼個雅號。
現任紅衣主教黎舍留,原本只是個小小的呂松教區主教,卻憑借參加三級會議的機會,躋身政界,並且在短短十多年間,成為法王路易十三的寵臣,一躍成為首相。
根據後人的記載,這位紅衣主教大人有個特點,就是愛貓。
據說黎舍留在巴黎的官邸內養了上百只貓。也有人說,他養貓並不是因為愛貓,而是為了借助對外人敏感的貓咪,來防範刺客對他的侵害。
但是這種景像,確實令人感到恐懼——想像一下,堂堂紅衣主教官邸,一到晚上,燈火熄滅,到處碧油油的都是貓眼在閃爍,外人誤入,難免認為這是魔窟。
現在,來到甜水鎮的黎舍留也是這樣,他懷中抱著一只大橘,肩頭上還蹲著一只。
羅蘭向他行禮,黎舍留還未開言,他肩頭的貓咪就已經喵喵叫了兩聲,仿佛在向羅蘭打招呼。
羅蘭定睛望向紅衣主教,他是一位中等身材的瘦削男子,大約三十四五歲,眉目清俊,眼光湛然有神。
他蓄著兩撇短短的唇髭,唇下還有一小撮短須。雖然他年紀不算大,但是在火光下,可以看出他的頭發、唇髭和短須都已經花白。
他的身體看起來也不大好,瘦削孱弱,甚至需要人攙扶。下馬之後,他沒有開口,而是將右手握成拳,放在唇邊,咳嗽了幾聲。
羅蘭向他行禮,黎舍留頷首致意。他身邊的一位看起來像是秘書的人物卻用著「巴黎腔」大聲問:「本地的領主呢?本地領主難道沒有接到信件,得知樞機主教大人大駕光臨嗎?」
羅蘭搖搖頭,冷笑著說:「領主不在本地已經好些日子了。如果尊駕的信件是給他的,那麼本地人自然不會知曉。」
秘書見她話說得直接而無禮,哼了一聲就要發作。卻見到紅衣主教輕輕伸出手一攔。
他大約是個嚴苛的人,只那麼輕輕一伸手,秘書立即閉嘴,低頭退在他身後,一個字也不敢多說。
「告知領主只是知會一聲,並非為了需要你們做什麼。」
黎舍留輕輕地開口,但是卻每個字都說得很清晰,讓羅蘭聽得一清二楚。
「米萊迪,您手裡抱著的,那是什麼?」
羅蘭聞言一怔,片刻後才反應過來。黎舍留稱呼她「米萊迪」,應當只是敬稱她為「尊貴的夫人」,而不是知曉她本人就是「米萊迪」這個人物。
她低頭看看手裡的一窩小貓崽,頓時也微笑:「剛出生,還沒怎麼睜眼的小貓。」
黎舍留緩緩轉頭,朝他身邊點點,一個男僕模樣的人快步走上來,對羅蘭恭敬地說:「夫人,請給我吧。我來照料它們。」
羅蘭正擔心這些沒有母貓照料的小家伙能不能養得活,聞言趕緊雙手把這一窩小貓遞出去,低聲感謝了一聲。
那男僕躬身去了。廣場的某個角落則傳來坎特家的小男孩喜極而泣的聲音。
「我來的時候,仿佛依稀聽見,鎮上的人聚在這裡,在議論魔鬼?」
黎舍留開口問羅蘭。
「確實如此,鎮上的人在向本堂神甫請教,《聖經》中是否提到貓,是否確認它是魔鬼的使者,女巫的侍從,以及,教會對貓的看法如何……」
羅蘭話音剛落,布朗太太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這還有什麼好請教的?伯爵夫人不止不守貞潔,氣走了伯爵,還處處維護那些邪惡的動物,始終不肯動手燒了它們,足以證明她本人就是……」
「啪啪啪啪」,四聲清脆的掌聲再次響起。
剛才給了布朗太太幾巴掌的衛士們,一直站在她附近,可還沒走遠呢。
不長記性的老婦人這回終於倒了大霉,「呸」的一聲,和著血水吐出了兩枚牙齒。
「教會對貓的看法……」
黎舍留的嘴角微微揚起。
他伸出手指,輕輕地撓了撓懷中那只慵懶的大橘,然後轉向弗勞倫。
「神甫,請允許我,代替你,在這鎮上做一次講道吧。」
以他的身份,想要在這鎮上做什麼都可以,紅衣主教卻偏偏向弗勞倫提出「請求」。
弗勞倫頓時一躬到底,恭敬萬分引著黎舍留來到鎮子的廣場中心。
羅蘭則趕緊向鎮長使了個眼神,後者精明會意,馬上命人去搬了一張椅子出來。
黎舍留咳嗽兩聲,由他的衛士扶著,在椅上坐了,轉頭看向那堆教堂跟前燃起的熊熊火堆,悠悠嘆息一聲——
「火刑……在這個國度,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了。」
鎮長腆著臉湊上來解釋:「主教大人,您千萬別誤會,這可不是要處什麼人火刑,只是早先有一個瘋婆子在胡言亂語,點了這堆火,想要燒死幾只貓而已……」
「燒死幾只貓而已?」
黎舍留不理會鎮長,眼光在那一張張被火光映亮的面孔上掃視一圈,柔聲問:「你們有多少人從心裡認為貓是魔鬼的使者,是邪惡的化身?」
人們不說話。
他們心裡都這麼認為,只不過見到布朗太太那對高高腫起的臉頰,誰也不敢說什麼罷了。
「你們會這麼認為,不是你們的過錯。」
黎舍留修長的手指輕輕撓著大橘的腦袋。
「多年以來,教會總是把貓和異端聯系在一起。我們總是強調它們喜歡在夜間活動,有一對能在黑夜裡也看清萬物的眼睛,它們高傲冷艷,不喜歡與人親近……可就因為這些,我們就能斷言,它們代表著魔鬼嗎?」
人們都聽傻了——眼前這位,是紅衣主教啊!
整個法國他最能代表教會的觀點。
難道現在教會的風向轉了,不再認為貓是邪惡的,不要求人們除去貓了嗎?
「事實正相反,貓正在默默地保護著我們。」
黎舍留語氣加重。
人們聽見齊齊地「啊」了一聲。
這萬萬沒想到啊——教會的代表竟然親口承認,貓非但不是魔鬼的使者,貓反而在保護人類。
這時希刺克厲夫「吱呀」一聲,扭開了盛著露娜的貓籠。
奶牛貓「嗖」地躥出籠子,一陣飛奔,來到羅蘭身邊。羅蘭向地上一伸手,小貓咪就躥上她的肩膀,乖巧蹲在她耳邊,異常驕傲地「喵」了一聲。
黎舍留望著露娜的眼神頓時一亮,似乎這只小貓咪勾起了他的無限愛憐。
「各位都聽說過那黑暗的疫病年代吧?」
眾人都是臉色一變。
雖然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人們卻都聽祖輩提起過疫病爆發時的可怕情景——人們甚至來不及把瀕死的人從屋裡抬出去,或者剛剛把人抬出去,就又有鮮活的生命因為病魔而倒下。
「造成疫病的罪魁禍首,是老鼠。」
「啊?」
甜水鎮的人同時訝然出聲,連神甫弗勞倫也不例外。
「是的,是老鼠。人們很少在意它們,任由它們在室內、在街道上奔來跑去。疾病也正是由它們攜帶,從得病的人那裡,傳給健康的人。」
「法蘭西學院的研究者已經證實了這一點。傳播最快、最凶險的那些,都是由老鼠傳播的。」
黎舍留懷裡的大橘頓時「喵嗚」一聲,仿佛在說:那怕什麼?滅鼠除害我最擅長。
「貓一直是老鼠的天敵,或許你們曾看見它們會殘忍地玩弄獵物,但這是由於它們活潑好奇的天性。」
「貓能滅鼠。」
「老鼠致病。」
「所以貓在保護著人類,就這麼簡單。」
「這就是為什麼在那些黑暗的年代裡,人們越是虐貓,越是鏟除貓,就越是沒辦法阻止疾病肆虐。」
「因為他們搞錯了對像。」
「在那些日子裡教會也錯了,貓從來都不應當和異端聯系在一起。」
「貓就是貓,和世間萬物一樣的生靈。」
「而教會,理所應當對當年錯殺的那麼多生~命~道歉ヾ。」
黎舍留的話令很多人聽得目瞪口呆——教會也弄錯,也需要道歉嗎?
但是,眼前的人穿著紅衣主教的那身紅色的禮服,胸前掛著十字架。在火把的光芒映照下,他的神色顯得既莊重而悲憫。
人們被他的權威所懾,就算是這樣一番「講道」還沒辦法徹底扭轉數百年來人們對貓的偏見——但是甜水鎮上的居民也只敢唯唯諾諾,無人敢反駁。
「各位,你們的領主夫人,不應該被你們誤解,她不過是救下了幾只貓。」
「想像一下,她救下的貓,長大以後,會救下很多本應受疾病困擾的人——將來到了審判的那天,這份功德,可比出資購買贖罪券ゝ要管用得多了。」
「真的嗎?」
原本還有人無動於衷,聽見這話,人們都睜大了眼睛:原來救貓竟有這種「功效」,甚至比購買贖罪券還要強大?
甜水鎮上的平民,不過剛剛擺脫貧困,不用在溫飽線上掙扎。購買「贖罪券」是他們連想都不敢想的事。
現在……他們只要救貓就可以了?
「確實如此。我們和貓一樣,都是受上帝庇護的生命。拯救貓就是拯救我們自己。」
這番話一說出口,甜水鎮頓時一片歡騰。
在眾人的歡呼聲中,紅衣主教借著火光,望向羅蘭,手從大橘頭上抬起,輕輕地向羅蘭勾了勾。
火光映在他眼眸裡,一跳一跳,十分鮮亮。
羅蘭會意,低頭上前,凝神細聽。
她只聽見黎舍留虛弱的聲音喘著氣在自己耳邊響起:
「親愛的伯爵夫人,眼前的危機解除了。您鬥篷下的那件東西,暫時可以收起來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ヾ天主教會在2003年才正式為歷史上一系列迫害行為道歉。歷史上的黎舍留,更多是政治人物而非宗教人物,本文中描述的這些言行也並非歷史人物的真實言行,而是位面裡的人物表現——特此說明。
ゝ贖罪券是一種教會出售給信徒,聲稱他們可以借此「贖罪」的東西。教會通過兜售贖罪券積累了大量財富,馬丁·路德的新教改革在最開始的時候,就曾將矛頭指向贖罪券。
第153章 三劍客位面27
甜水鎮的廣場上,到處可見人們輕松愜意的面孔。
坎特一家子正圍著他家的小兒子,做父母的揉著孩子的腦袋正在誇獎。
還有不少居民在愉快地談論著紅衣主教大人的結論——貓不僅僅與魔鬼無關,而救貓的功德,竟然比換取贖罪券還要厲害。
這真是個新鮮的……好消息!
而紅衣主教黎舍留依舊坐在火堆一旁的座椅上,身邊熊熊燃燒的火焰似乎也無法給他提供足夠的溫暖,他松開大橘,將衛士遞給他的大氅裹得更緊了一點,此刻正眸光幽深,默默地望著教堂前燃燒的火焰。
羅蘭則打發鎮長去黎舍留的衛隊長那裡去打聽紅衣主教大人此行的目的。
此刻鎮長與衛隊長聊天聊得口沫橫飛,快要將對方吹捧得上天了。鎮長的眼光頻頻看向黎舍留,應當是極其想要湊上前,去和這位國王的寵臣,全法國最有權勢的教會人士搭訕。
然而黎舍留只是隨隨便便地瞥一眼鎮長,鎮長就像是被當場嚇住一樣,一句話也難說出口。
倒是老管家約翰,恭敬地請教衛隊長,請問對方有沒有在巴黎見過德·拉費爾伯爵大人。
誰知這句問話倒勾起了紅衣主教的興趣,他抬起頭,向老約翰揚起下巴。
「你說說看,德·拉費爾伯爵,是一個怎樣的人物。」
老約翰立即一五一十地將阿托斯的年紀和容貌大致形容了一遍,又提起他在國王的火~槍隊中。
「哦,原來是他啊!」
黎舍留似乎立即想起了對應的人,微微點著頭說:「他挺好的。」
老約翰立即松了一口氣,面露釋然。
誰知黎舍留笑著補充一句:「沒少給我找麻煩!」
老管家:這個……
但這樣一來,伯爵大人在巴黎就算是有了消息,而且紅衣主教大人親口承認,德·拉費爾伯爵一切安好。
那麼此前布朗太太的指責就確證是無端指責,無稽之談了。
這個過程中,羅蘭一直站在不遠處旁觀。她見到老管家拍著胸口表示放心,也見到紅衣主教的眼光向她轉過來,似乎在問:那個伯爵就是被你氣跑了的丈夫?
羅蘭假裝羞澀,低下了頭——
她的鬥篷下面正藏著一把燧發槍。
早先在被布朗太太言語相逼的時候,曾經有一度,羅蘭感到內心有一股力量在無限膨脹。
她明明有實力去震懾那愚昧而陰狠的平庸婦人,只要她亮出鬥篷下的這把燧發槍,甚至不用把槍口對准老婦人——她只要朝天放上一槍,就能讓整個鎮子的人老老實實地臣服於她面前。
雖然現在再看這想法,多少有點兒荒唐與狂妄,但是她當時確實是這麼想的。
羅蘭也很清楚這種想法來自於哪裡——米萊迪。
米萊迪是這個位面原著裡最大的反派,毒如蛇蠍、辣手無情。
任何敢於冒犯她的人,她都毫不留情地予以報復,手段用盡。
羅蘭進入這個位面的時候,制作方沒有提示她類似「防OOC卡」之類的保持人設措施。但是米萊迪這個人物原本的個性和早年的人生經歷,共同造就了她這樣狠辣無情的性格。
連羅蘭,也不能完全擺脫這樣的影響。
這是必然的結果——畢竟如果她依舊是那個謙和、勤勉的「種田選手」,她就不能成為位面中的「反派」。
反派麼,就是要手段強大而凌厲,氣質狂妄,不輸於任何人;同時身為「米萊迪」,她還得成為一名絕色戲精,將男人都玩弄於股掌之上,讓這些男人甘心供她驅使,達到她不可告人的目的。
但是,在手握燧發槍,手指勾上扳機的那一刻,羅蘭到底是克制住了自己身為「反派」的各種念頭,把燧發槍藏了回去。
她自認為這把燧發槍藏得很妥當,沒想到卻被黎舍留看出來了。
紅衣主教低聲「警告」了她,卻卻並未向其他任何人提起,至少沒有告訴他的衛隊,沒有提醒他們:眼前這位「伯爵夫人」,實際上隨身攜帶著殺人凶器。
此刻,羅蘭低著頭,向黎舍留微微頷首,等於是大方承認了她和丈夫「感情破裂」、「婚姻名存實亡」的現狀。黎舍留頓時嘴角微揚,看了她一眼,卻別過臉去,望著火堆繼續出神。
羅蘭頓時想起:這位黎舍留,在書中也是一位「反派」。
廣場上的人們陸陸續續散開。甜水鎮的家家戶戶開始掌燈,炊煙和香味從各家各戶的廚房裡飄出來。
——貓和魔鬼並無關聯,得知這個事實之後,人們便不再感到擔憂或是害怕,反而都很輕松。
羅蘭和鎮長卻不能馬上從廣場離開——紅衣主教大駕光臨,由當地領主、官員和當地教會接待……各種可能都有。
終於,黎舍留不再靜坐,而是從座椅上起身,抱著他的大橘,走向了弗勞倫。
「神甫,我希望你諒解我這突如其來的請求,我和我的人,今晚希望在您的地方裡過夜。」
弗勞倫頓時慌了手腳:「我,我……我恐怕沒有這個能力,接待您和如此眾多的同仁……」
他只是一個小小的本堂神甫,他自顧尚且不暇,他哪有能力招待那麼多遠道而來的旅人——更何況,其中一位身份尊貴,他根本不敢仰視。
鎮長在一旁提議:「伯爵的莊園距離這裡不遠,您和您的衛隊完全可以去莊園……」
他以為自己的提議正中伯爵夫人的下懷——夫人失去了伯爵的寵愛,成了棄婦,久曠之身,正適合投入有權有勢男人的懷抱。
有傳言說黎舍留大人鐘情於當今王後——奧地利的安娜,但可惜王後好像對紅衣主教並不怎麼感冒。
將痴男怨女撮合在一處,正是鎮長的拿手好戲。
就算德·拉費爾伯爵再回到領地來也於事無補,誰讓他拋棄妻子在先,而主教大人也更有權有勢呢?
「不必,」
恰好在這時,羅蘭開口了。
「甜水鎮有能力招待主教大人和他的衛士們。」
「哥哥,請你不需要太過擔心。」
羅蘭轉向弗勞倫。
「食物和清潔的飲用水,鎮上的人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提供。至於住處,可能需要哥哥你費一點神,想想教堂和修道院有沒有足夠的地方供這麼多人暫時住下,但是主教大人的住處,鎮上可以提供一套上好的住宅。」
新的住宅在不斷建成,紅衣主教可以作為奧涅金的鄰居,住在保爾新建成的住宅裡。
至於人手,更加不用本地人多費心,紅衣主教出行,他顯然帶足了能夠照料他的男僕和衛士。
她倒是沒注意到,她把這話說完,鎮長站在她身邊,露出一副下巴掉下來的表情——天上送來這樣一個男人,伯爵夫人竟然開口拒絕,要把他留在鎮上?
「夫人。」
這時黎舍留徑直來到羅蘭面前,微微低頭,望著她的眉眼,輕聲說:「是否,您對我並不歡迎——」
「不,不是不歡迎,」羅蘭錯愕,「您原本的計劃就是住在鎮上……」
原本蹲在她肩頭的露娜突然「咪嗚」一聲,從她肩頭一躍而下,瞬間跑遠。黎舍留的那只大橘見狀也飛快地跟上。
於是,紅衣主教大人的雙手終於空了出來。
剛巧羅蘭的一絲金發從她的前額上垂落,遮住了她的眼角。
於是紅衣主教伸出他的手,手指修長,輕輕地撩起她垂落的秀發,替她別在耳後。
他似乎想要將她的樣子看得再真切些。
此刻弗勞倫就站在黎舍留身邊,伸手掩口,差點兒驚呼出聲。他不像羅蘭那樣茫然,他心頭湧起一陣強烈的嫉妒,他知道一個男人說出這樣的話,做出這樣的手勢,這樣的動作,意味著什麼要求……只不過他沒有資格左右妹妹的決定。
羅蘭心裡念頭卻閃得飛快——她知道在原著裡紅衣主教是米萊迪的靠山,她為他做事,他給她提供金錢與庇護。
但這兩人是啥時候勾搭在一起的呢?
按說不該是現在,因為她已經完全改了米萊迪的故事線,新的「米萊迪」沒有改頭換面,跨越海峽嫁給某個英國貴族,而是保留了伯爵夫人的身份,留在了自己原來的領地上——
所以,冥冥中自有一股力量讓這兩個角色相見是嗎?
反派注定是要互相幫助的?
她面對這個男人的眼光,一時竟感到十二分的窘迫:是因為他的欲擒故縱她根本就沒會上意嗎?
還是因為這個男人望著的眼神?
他的眼裡有小火苗一簇,晃動著跳躍著,他的眼神似乎在笑,是那種得意的,戲謔的,帶著一點點嘲弄的眼光。她甚至覺得這種眼光有點熟悉。
「瑞德……」
她忍不住喃喃地開口。
但是黎舍留和瑞德氣質迥異。
白瑞德擁有寬闊的額頭,大大的黑眼睛,臉上總是掛著爽朗的笑容,做決定也做得很快。
而眼前的紅衣主教卻是病弱的,甚至從椅上站起身也會微微喘息。他那張瘦瘦的臉上掛著不健康的紅暈,眼神顯示出他對任何事務都在深思。
紅衣主教對於「瑞德」這個名字完全沒有任何反應,他應當只是把它當成了羅蘭脫口而出的一聲囈語。
他和她靠得很近,以至於羅蘭能清楚地聽見他的呼吸聲。羅蘭一度以為他會像弗勞倫那樣,上前一步,輕輕地吻她的額頭。
黎舍留卻只是繼續伸出手,握住了羅蘭的手,然後慢慢舉起,放到自己唇邊。
「夫人,願上帝保佑您!」
他終於笑著低頭,吻了一下她的手背,然後轉身,面向臉色蒼白的本堂神甫。
「神甫,就這麼辦,今晚我們叨擾您。」
第154章 三劍客位面28
考驗甜水鎮接待能力的時候到了——
當晚,紅衣主教黎舍留,他的男僕與衛隊,以及他隨身攜帶的若干只貓,在甜水鎮上住下。總人數大約在六十人上下。
主教本人、秘書、貓和貼身男僕暫住在鎮上一座剛剛建成的「新式住宅」裡,安德烈公爵和奧涅金分別是他的左鄰右舍。
其余衛隊則在教堂裡教士們的住所暫時駐扎。
姐妹花開的小餐廳負責給這些人提供食物和水。為了准備六十個人的飯菜,姑娘們別無選擇,只能做起大鍋菜——誰知這大鍋菜送出去,竟然得到了超高的評價。衛士們紛紛表示,他們自從離開巴黎,還沒有嘗到過這麼美味的食物,這好喝的湯,這麼鮮嫩的燉春雞,以及這麼美味的鹵水。
衛隊的隊長親自到餐廳付款。在闊綽地打賞之後,衛隊長還隱晦地向年輕的姑娘們打聽,她們之中任何人有沒有嫁到巴黎去的打算。
主教大人不飲酒,他的衛隊為了保持警覺,也婉拒了任何酒精飲料。事情就變得更加簡單。
這個夜晚,甜水鎮雖然迎來了位高權重的客人,可看起來依舊和以前沒有多少差別。
羅蘭留在鎮上,一直到各種事務都打點停當,才帶著露娜,和希刺克厲夫等人一道打道回府。
回到莊園,羅蘭沒有像旁人那樣趕緊去休息,而是帶著露娜躲進了伯爵的書房。
她望著小貓咪,皺著眉頭問:「為什麼紅衣主教會到我的鎮子上來?」
紅衣主教如今高居首相之位,而德·拉費爾伯爵的伯爵領,只是法國中西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領地。
為什麼紅衣主教要親自駕臨這片領地?——要知道,黎舍留歷來擔任過的最低職位也是呂松地區的主教,而呂松,距離甜水鎮,也遠得很那。
露娜揣著手手,左顧右盼,就是不回答。
這是露娜和羅蘭事先約定的——如果羅蘭提出的問題是露娜不方便回答的,那麼她就用這種態度來拒絕回答。
羅蘭只能自己推斷:「只有兩種可能。」
「第一種是主角定律。位面裡的原著人物會被自然而然地吸引到相關角色身邊。」
露娜轉動她那對大大的圓眼睛,對此不置可否。
「第二種是可能麼……他也是個選手。」
露娜伸出爪子去捋貓須。
羅蘭卻沉思著說,「但是,我沒有在他身邊看見任何進入位面的觀眾……」
進入位面的觀眾頭頂都有代號,選手們一望而知,但是觀眾自己無法察覺。
如果黎舍留也是一位選手,那麼他竟然不打算依靠任何來自觀眾的力量嗎?
羅蘭感到不可理解,因此也不大願意相信這種可能。
「但不管怎麼樣,他已經來到了我的領地上。如果他順順當當地就這麼離開了,那麼一切都好說。我會感激他拯救了你和那些小貓——」
「可為什麼大人物來到小地方,我總有種感覺好像會有什麼事發生呢?」
「對了,位面時間軸上,今年是哪一年?」羅蘭轉向露娜——這個問題總能回答了吧?
等到露娜告訴她年份,羅蘭頓時一驚,馬上從伯爵的大扶手椅上跳起,衝出伯爵的書房。
「希刺克厲夫,希刺克厲夫在哪裡?」
好在希刺克厲夫竟然沒睡,正和彼得潘一道,捧著一杯熱茶,縮在大廳一角閑聊。
「您需要我們去保護紅衣主教?」希刺克厲夫睜圓了眼,驚訝地反問。
「是的。」羅蘭說,「為了這片領地的發展,還有大家的安全,領地上不能出任何亂子。」
「只要離開這片領地,紅衣主教就和我們再沒有任何關系。不用去管他,但是他在我們這裡的時候,我們需要多加留心,至少不能讓人鑽了空子。」
希刺克厲夫和彼得潘相互看了一眼,都點點頭。
他們是最早抵達領地的位面觀眾,對這裡感情頗深。得知羅蘭是為了領地考慮,兩人頓時都下定了決心。
「大家暗中保護就好,千萬不要露了行跡。」羅蘭提醒兩人。
「萬一有人來襲擊紅衣主教,也只會防範主教的衛士們。敵在明我在暗,對我們反而有利。」
「我也會聯絡安德烈公爵,會把那些威力最大的武器用在刀刃上。」
第二天上午,羅蘭就和鎮長在甜水鎮的教堂跟前會合。
但他倆想得可不一樣,羅蘭只想把這尊神安安穩穩地請出她的領地,鎮長則想在首相面前多顯示顯示他的能力,讓自己這個小小的地方官,也能有被擢升的希望。
兩人正在商量今日應該如何「歡送」主教大人,神甫弗勞倫快步走了出來,反復摩挲著雙手,望向他的妹妹。
「如何,主教的衛士們休息得好嗎?」
弗勞倫點頭微笑:「好——」
隨後他低聲耳語:「衛士們分成了三班,輪流休息,整晚都在主教大人的駐地附近巡視守衛。」
羅蘭點點頭:這跟她猜想的完全一致。黎舍留也很清楚自己身處危險之中,到自己的領地上來,極有可能是在規避風險。
紅衣主教的衛隊已經在做出發前的准備。
衛隊已經從教士的住所撤出,馬夫正在給馬飲水、喂料、修馬掌。衛士們則整理他們的兵器,披上軟甲,准備出發。
依娜快步走來,通知羅蘭:送往紅衣主教駐地的早餐,對方已經全部笑納了。看依娜的表情,羅蘭就知道,黎舍留留下了一筆十分豐厚的小費。
這時,身披紅衣的黎舍留教堂附近的「新式住宅」裡走了出來,見到羅蘭他們聚在教堂跟前,溫文地頷首打招呼。
「天氣相當不錯,伯爵夫人,我希望您的心情也是如此。」
黎舍留抱著懷中那枚胖橘,閑閑地開口:「我曾以為您的貓今天也會來送送我……」
羅蘭頗不好意思地紅著臉回答:「大人,請允許我糾正您,它是一只熊貓……」
這是羅蘭的原則:但凡說了個謊,就一定要堅持下去,死不認錯,自打臉的事絕對不做,否則她就會失去信用,沒人能繼續信任她。
她感覺到黎舍留盯著她多看了幾秒,才輕輕地吐出一口氣:「原來竟是熊貓?我也只是聞其名,從來沒有見過。」
羅蘭心裡一松,然後暗自竊喜:竟然蒙混過關了。
露娜今天確實沒有跟她一起到鎮上來,畢竟昨天被嚇怕了,今天膽小一回也無可厚非。
又或者,露娜不喜歡黎舍留這麼個人,所以不肯出現。
但這時羅蘭已經沒有機會在於紅衣主教跟前說話了。鎮長已經熱情萬分地來到黎舍留面前,滔滔不絕地開了口,從今日的天氣一直說到甜水鎮的歷史,完全沒有住嘴的打算。
於是黎舍留輕輕抬眼,鎮長立即像是被一直塞子塞住了似的,話說得越來越慢,越來越吞吐,而且漲紅了臉,似乎感受到不小的壓力。
黎舍留垂眸,將眼神斂去。
很明顯,鎮長漸漸放松,開始能夠自由地呼吸。但是他確實不敢再說太多的話了。
「伯爵夫人、神甫、鎮長,感謝你們的盛情招待。此後我返回巴黎,會記得在甜水鎮的美好經歷的。」
黎舍留微微頷首,鄭重告別。
鎮長頓時笑得合不攏嘴,他就差開口再告訴一遍主教大人他的名字了。
而羅蘭則暗中向喬裝改扮,躲在暗處的希刺克厲夫和幾個騎士打了個招呼。他們待會兒將要負責將主教和他的衛隊安全送出伯爵領。
誰知就在此刻,進鎮的那條大道上再次響起繁密的馬蹄聲。
紅衣主教的衛隊非常緊張。馬上幾名衛士護在了紅衣主教跟前,衛隊長拔出長長的劍柄一聲高呼,他身後立即站出十幾名衛士,擋在紅衣主教身前。
希刺克厲夫他們反而完全隱藏了身形,他們的宗旨是:敵在明,我在暗,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出頭。
快馬趕來的騎士身穿王宮衛士的服色,臉色傲慢,直衝著紅衣主教的隊伍快速趕來。馬蹄騰起的塵土漫天飛揚。鎮上的居民都看不過這樣跋扈的騎士,紛紛大聲叱罵。
「吁——」
騎士終於勒住了馬,那高頭大馬幾乎已經來到衛隊長的面前,將鼻息噴在衛隊長臉上。
衛隊長一張面皮繃得緊緊的,卻比了一個手勢,讓他的手下不要擅動。「來者是,王太後的使者。」
王太後是當今國王路易十三之母,瑪麗·德·美第奇。王室母子關系不一定很好,但是王太後和首相之間的關系一定很壞。
「知道就好。」
馬上的騎士趾高氣揚地說:「宣王太後的諭旨,著革除首相黎舍留的一切職務,移除一切特權。首相的衛士們,你們從今天開始,不必再為這人效命了。」
這個消息太過驚人,一時間所有黎舍留的衛士,在旁圍觀的甜水鎮居民,還有羅蘭等人,全都驚呆在原地。
他們竟然見證了這樣一幕:法國權相的倒台?
「老天爺,我的運氣怎麼這麼不好?」鎮長頓時郁悶無比的舉眼望天,「剛剛才得到了朝中大人物對我青眼有加,這就,這就……」
羅蘭聽見鎮長隨意往自己臉上貼金,卻也沒辦法笑出來。
王太後的使者在勒令黎舍留的衛隊放下武器,那麼之後該由誰來保護紅衣主教?
如果衛隊真的被解除武裝,黎舍留在她的領地上有個三長兩短,法王隨後再找她算賬,那該怎麼辦?
羅蘭腦海中雖然反復閃過這些念頭,但在她心裡,一切的出發點很樸素——昨天黎舍留救了露娜,救了那些不知名的小貓,替她懲戒了惡毒的布朗太太,那麼這個人情,她得還給黎舍留。
這麼想著,羅蘭別過頭,剛好看見黎舍留那張鎮定如桓的面孔。
第155章 三劍客位面29
當著整個鎮子的面,王太後的使者宣布了王命,罷免首相,剝奪屬於首相的一切特權。
黎舍留卻輕輕巧巧地從他的長袍袖內抽出一條手絹,掩住口,輕輕咳嗽,臉上微微泛起紅暈。
他的態度一如往常,似乎罷免首相這件事原本就在他預料之中。
「很有趣,」黎舍留輕聲細語,「罷免首相的命令,竟然來自王太後。」
「王太後是國王陛下的母親。」使者高聲說,「國王陛下難道會為了偏袒自己的臣子而不顧母親的心意嗎?ヾ」
「放下你們的武器,從今以後,你們再也不歸屬首相的衛隊,而是向國王效忠,向王太後效忠。」
王太後的使者衝紅衣主教的衛隊高呼。
頓時響起還劍入鞘的聲音,有幾個衛士收起兵器,大踏步向王太後的使者那裡走去。
在這幾個人的帶動之下,陸陸續續又有其他數名衛士還劍入鞘,卻猶豫地望著衛隊長和黎舍留,舉棋不定,不知該聽誰的才好。
羅蘭在一邊旁觀,心裡暗暗感嘆:看起來黎舍留的衛隊裡,本就有一部分已經投向了王太後。
紅衣主教卻絲毫不理會他衛隊的動向,反而伸出手,將弗勞倫招來,柔聲問他:「神甫,你知道樞機主教的職位,是由誰許可,誰冊封的嗎?」
虔誠的弗勞倫恭敬地回答:「是由上帝許可,由教皇冊封的。」
羅蘭在旁聽見,心想也是。
黎舍留的紅衣主教地位是由梵蒂岡的教皇親自授予的,與王權無干。就算是王太後得到了路易十三的許可,罷免了黎舍留的首相之位,也沒有辦法動搖他身為法國唯一樞機主教的地位。
「既然如此,孩子們,你們在等什麼。」
黎舍留輕描淡寫地拋下一句。
衛隊長頓時一聲令下,他麾下的衛士們頓時各自披上一件深藍色的鬥篷。
「這裡是,樞機主教的衛隊!」
衛隊長一聲大喝,他麾下的衛士們頓時又穩住了陣腳。
「爾等敢干涉樞機主教大人巡視各教區嗎?」
倒是那些轉投了王太後的衛士們,此刻站在隊列之外,服色又與人不同,他們的心思和身份馬上昭然若揭,再也藏不住。
羅蘭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氣,比了個手勢給躲在暗處的希刺克厲夫等人,讓他們暫時不用太緊張。
誰知鎮長卻拍著大腿直喊惋惜:「唉喲……主教大人丟了首相之位,可惜可惜,實在太可惜喲。」
「樞機主教怎麼能和一國首相的地位相提並論?」
從羅蘭的角度看,她同意鎮長的觀點。
如今法王路易十三開始親政,竭力要擺脫王太後的影響,要令王權高於一切。教會被國王課以重稅,以支付王室和軍隊的各種開銷——教會和教士的日子也並不好過。
事實上,黎舍留擔任首相,正是這一政策的發起者和執行人——他身為法蘭西教會的首腦,同時擔任首相,便是大權獨攬,政教一把抓,在法國國境內,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貴。
如今黎舍留被王太後剝奪了首相之位,只留樞機主教之位,權柄就被大大削弱了。他非但無法掌控法國的局面,反而要面對王太後的進一步壓迫,更有甚者,還可能會遭遇教會的反彈。
當然,鎮長是絕對沒有這樣的眼光的。他所惋惜的是,黎舍留如果只剩樞機主教的頭銜,就沒法兒提拔他——鎮長不是教士僧侶,樞機主教的青睞對他來說完全沒有意義。
「我怎麼這麼不走運?」
鎮長異常哀婉地看了黎舍留一眼,不住口地大聲碎碎念。
羅蘭小聲提醒他一句,不要這麼早下斷言。
鎮長卻越發郁悶:「使者不都說了,陛下怎麼可能違背生身之母的意願。」
甜水鎮教堂跟前的廣場上,便是王太後的使者帶著幾個「倒戈」的衛士,和樞機主教的衛隊對峙。
此外還有一群茫然不知所謂的鎮上居民,扼腕長嘆的鎮長,和在旁冷靜觀望的羅蘭。
前來傳令的王太後使者顯然缺乏應變之才,他只知道宣布諭令,解除首相的武裝。但現在首相的衛隊突然變成了主教衛隊,他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黎舍留的衛隊長長劍依舊在手,再次問了一句:「爾等敢干涉樞機主教大人巡視各教區嗎?」
王太後的使者頓時嘆了一口氣,撥轉馬頭,讓出一條路。
這名使者臉色陰沉,緊緊盯著黎舍留,似乎在說:主教大人,咱們走著瞧。
誰知就在此刻,遠處密集的馬蹄聲再次響起。小鎮居民對此已經見怪不怪了,甜水鎮接二連三地光臨各種怪人、朝聖的人、大人物……這回又來了什麼人?
快馬趕來的騎士照舊身穿王宮衛士的服色,一面策馬狂奔而來,一面大聲喊:「紅衣主教大人,首相大人……」
先來的王太後使者臉色一變,然後在旁大聲高喊:「紅衣主教已經被罷免了首相之位,首相將由國王陛下另行認命,閣下不得再妄稱首相之名……」
誰知道那後來的王宮衛士不理會他,縱馬直衝到衛隊跟前,翻身下馬,在黎舍留面前拜倒,朗聲說:「主教大人,國王陛下命我來傳令。」
「陛下的原話是,王必須對法國負責,而不是對王的母親負責。ヾ」
「首相大人萬勿聽信人言,國王陛下命令您巡視各教區之後,盡快返回巴黎。法國需要您,國王陛下需要您……」
「這……」
王太後的使者頓感尷尬無比,呆在原地,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剛剛他傳令的時候有多得意,現在就有多後悔——他可是把首相大人往死裡得罪了呀,誰知現在,國王陛下反悔了?
國王的傳令官則衝對方笑笑:「老兄,您性急了一點,早來了一步。」
「不過,也難怪您——那種情況下,誰都有可能誤會國王陛下的孝心。」
「但是國之大計豈是孝心就能比擬的?」
一時間,紅衣主教的衛隊全都歡呼起來,他們揮動著手中的長劍,相互敲擊慶祝,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
「萬歲!國王陛下萬歲!」
早先自行走出衛士隊伍的那些衛士,此刻再想要返回他們的位置,卻已經不能夠了。
一旦靠近,冷颼颼的劍尖就已經顫動著搭在他們喉間:「伙計,原形畢露之後,就不要再腆著臉回頭了。」
另一邊,鎮長在高舉雙手,感謝天主。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主教大人官運亨通,深得陛下的信任,怎麼會被罷免,怎麼可能會被罷免,哈哈哈哈……」
這位剛才還郁悶得要命,現在已經歡喜得快要瘋了,仿佛保住首相之位的不是黎舍留,而是他自己。
羅蘭默不作聲,四下觀察,眼光卻剛好和黎舍留的對上。
紅衣主教的眼裡蘊著笑意,似乎在說:看,你看這些愚人的可笑模樣。
他好笑的眼光在王太後使者、反出衛隊的衛士們面前掃過,甚至連鎮長也在他這番嘲弄的掃視範圍之內。
「伯爵夫人,神甫,」黎舍留發話,「我可能必須要在甜水鎮再留一天,處理一些事務。」
鎮長完全沒有意識到主教大人已經把他也列入了「愚人」的範圍,腆著臉上前祝賀,諛詞滔滔不絕,對主教大人能多留一天表示極度榮幸。
羅蘭卻知道,這件事在歷史上確實發生過——它被稱為「愚人日事件」ゝ。大概經過和今天發生的差不多,乃是瑪麗王太後誤認為紅衣主教在國王面前失寵,於是當著群臣的面,要求國王將黎舍留革職。
當時,國王面對咄咄逼人的母親,別無選擇,只能借故溜走。
王太後一黨都認為他們勝利了,首相已經被罷免,於是紛紛歡慶。
誰知國王很快就恢復了鎮定,召見黎舍留,宣布他留任。黎舍留當然不讓地發動反擊,將那些反對他的人一一擊潰:王太後被流放,重臣被捕,國王的弟弟被當眾斥責,被勒令言行小心。
現在發生的事,與正史不同,卻又有幾分類似。
黎舍留提出在甜水鎮多留一天,恐怕就是要書寫信件,發動攻勢,將王太後在巴黎的黨羽一網打盡。
在黎舍留眼裡,既然「愚人們」自動送上門來,沒有理由他不笑納這個打擊政敵的借口。
鎮長這邊諛詞滔滔,弗勞倫也覺得再將紅衣主教多留一天也無不可。
羅蘭卻微微皺眉:原本她的計劃是將這位大人安安穩穩地從她的地界裡送出去,怎麼紛紛變故之後,事與願違的人就變成了她呢?
於是她向隱蔽處的希刺克厲夫比了個手勢,要各人恢復戒備。
她不怕黎舍留失勢——一個手中沒有權力,只有漂亮紅袍的主教大人,不會有人願意打他的主意。
相反,一位能讓國王甘願違背母親的意願,也要保住的首相,恐怕是更多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這時黎舍留向羅蘭這邊緩緩走過來。
羅蘭正要向他提醒,忽然耳邊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羅蘭大駭之下,本能地在原地伏倒。周圍甜水鎮的居民們傳出一片尖叫聲,人群開始迅速向四處散開。
羅蘭聽見弗勞倫在高呼她的名字,鎮長卻只曉得大叫一聲「快逃」。
倒下之後羅蘭才反應過來,響聲距離這麼近,如果有人在這麼近的距離刺殺黎舍留,那麼無論他是神是魔,只怕都難逃毒手。
但當她在眾人奔逃的滾滾煙塵中抬起頭,只見黎舍留一身鮮亮的紅衣,身軀瘦弱,卻依舊站在原地,絲毫不曾動過位置。
作者有話要說:
ヾ這兩段引用自《法國通史》,略有改動。
ゝ「愚人日事件」發生的時間是1630年,但是根據《三劍客》的時間線,羅蘭現在大概處在1622年前後。所以她按照「年份」推斷出紅衣主教有危險——這一段是作者虛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