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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傲慢與偏見)傲慢與偏見之瑪麗小姐》作者:夢裡梧桐【完結】

第58章 拍賣會

    這一夜誰都沒有入睡,瑪麗和伊麗莎白一直陪伴著簡,而達西先生和賓利先生一直關在書房裡密談,直到凌晨才派貼身男僕上來請伊麗莎白姊妹們下去。

    達西先生神態嚴峻,而賓利先生明顯地平靜了很多,可是瑪麗覺得他的神色不像是解決了問題,而是聽天由命了。當簡在沙發裡安妥地坐好,伊麗莎白和瑪麗也各自找把椅子坐下後,達西先生向女士們宣布了他們協商的結果。

    賓利先生最感到對不起的是自己的妹妹卡洛琳,所以達西先生即刻就得籌措兩萬英鎊的現金借給賓利先生,做為對卡洛琳的補償,否則賓利先生的良心永遠不得安寧,然後就是那十萬英鎊的債務,達西先生會在天亮之後,立刻出發去倫敦,找律師與債權人聯系,他估計目前只要能夠付出五萬英鎊的現金,就可以達成推遲還債的協議,而這正是達西先生目前所能籌措出來的全部現金。

    至於霍華德莊園,雖然已經被抵押了出去,不過倘若賓利先生不再在乎面子,而願意將莊園公開拍賣的話,所得到的收益足可付清其他的債務,這樣他就可以無債一身輕。

    賓利先生在達西先生說完之後,慘然一笑,說道︰“我的朋友,我還不是無債一身輕,我還欠了你七萬鎊,即使在我有生之年我能夠還清這筆巨款,我也永遠還不完你的情意。”兩個朋友緊緊地握了握手,伊麗莎白和簡也感動地擁抱在了一起。

    瑪麗靜靜地走出門去,她站在門廊下,遠望著東方隱約的曙光,享受著夏日清晨難得的涼爽。她想,達西先生雖然不苟言笑,但卻是最可信賴的朋友和最可靠的丈夫。她又想到,這次的變故不但賓利一家人會變得一貧如洗,甚至彭伯里也是元氣大傷,達西先生一定是竭盡全力收攏了自己所能支配的每一個便士來幫助賓利先生擺脫困境的。她感到了深深的憂慮和不安全感,曾經那麼篤定的未來變得模糊不清。

    第二天上午,赫斯脫夫婦就來到了霍華德莊園,應該說,路易莎的表現比她的妹妹要好得多,她對弟弟一家的不幸遭遇表達了深切的同情,她甚至還打算資助弟弟一些現金以度過眼前的困難,倘若不是赫斯脫先生上個月在巴斯的賭場輸了一大筆錢,而她自己又新買了一個漂亮的粉晶戒指的話,她真的會拿出一筆錢來的。但是即使她只是這樣說說而已,也足夠將簡感動得熱淚盈眶。

    賓利小姐在得知自己的利益沒有受到損失之後,也很快恢復了常態,她虛情假意地跟簡和賓利先生說了些言不由衷的客套話,她的哥哥嫂子雖然不再會上當,依然客客氣氣地感謝了她的好意,然後賓利小姐就隨著赫斯脫夫婦去倫敦了,她的理由是實在不忍心親眼看到霍華德莊園被公開拍賣,那會讓她心碎的。對於這樣的理由,大家也只能表示理解,並且在她離開之後,都松了一口氣。

    接下來的兩周真是愁雲慘淡,小艾倫被送去了彭伯里莊園,簡委托達西小姐暫時照看他,本來瑪麗想要跟隨小艾倫一起走,因為那個年輕的保姆實在令人不放心,不過後來簡表示這裡實在離不了她,因為這段日子以來,除了簡之外,最熟悉霍華德莊園的人就是瑪麗了。再加上伊麗莎白向簡保證說在彭伯里小艾倫會受到最周到的照顧,不但達西小姐非常喜歡孩子,而且管家太太也是育兒經驗豐富、處事細致入微的人,她新雇的兩個保姆也完全可以在照顧小達西小姐的同時,照顧小艾倫。

    於是瑪麗便責無旁貸地留下來,她每天就像一只勤勞的工蟻那樣,跟管家太太一起清理物品,登記造冊,除了簡和查爾斯的私人物品之外,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被列入了拍賣的明細,瑪麗從未經歷過如此令人傷心和沮喪的事情,她也曾聽說過鄰居某人,或是遠方親戚某人因為破產而不得不將祖產拍賣,但是置身其中依舊令她心情壓抑。

    就這樣整整忙了兩個星期,終于到了那令人心碎的一天。那天一清早,所有需要拍賣的物品就都集中在了宅邸外面的草坪上,除了債權人和形形色色的律師、會計師、經紀人等等,還有賓利先生的親朋好友們也都聚集在了一起。

    原來在達西先生的建議下,賓利先生不得不采用了這種有失顏面的方式,只為了能籌集一些今後養家糊口的資金。瑪麗她們的舅舅舅媽加德納夫婦、安妮和戴維斯先生、達西小姐和小奧斯汀先生……還有很多周圍的鄰居和瑪麗叫不上名字來的熟悉面孔,都曾經出現在霍華德莊園的舞會上,這些人來到這裡可並不是為了湊熱鬧,他們是要在拍賣時,用遠高于物品本來價值的金錢來給予賓利先生力所能及的幫助。

    瑪麗在起居室的窗戶裡打量著草坪上人頭攢動的場面,不禁感嘆賓利先生的好人緣,正跟她一起干活的管家太太冷冷地說道︰“賓利先生的人緣的確是好,可是為了獲得這種好人緣,他也付出了很大的代價。”然後一腔憂憤的管家太太便抱起最後一個花瓶送到外面的草坪上去了,這裡瑪麗一邊在圍裙上蹭著手上的灰塵,一邊繼續不經意地掃視著外面神情各異的人們,突然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孔——列斯特伯爵。

    列斯特伯爵穿著黑色套裝、黑色馬靴,只在上衣口袋掛著一條細細的金鏈,然而看來卻貴氣十足,他正在轉動眼珠在人群中尋找,瑪麗緊盯著他,直到他看到了站在窗邊的自己,才微微一笑,行了一個屈膝禮,伯爵恭謹地摘下帽子鞠了一躬,然後瑪麗便走開去忙別的事了。在她想來,既然事已至此,即使是列斯特伯爵也無力回天,那麼他在倫敦無功而返之後,今日可能是出于鄰居的關系,而來高價拍幾件物品,也在情理之中。

    草坪上擺著幾十把椅子,當拍賣的經紀人將銅鈴敲響的時候,嘈雜的人群安靜了下來,逐漸向中心聚攏。簡和賓利先生手握著手坐在第一排的椅子上,他們的親朋好友都圍坐在他們周圍,至於那些債權人,知道自己在這種場合是不受歡迎的,可又禁不住金錢的誘惑,急于知道霍華德莊園能否拍出高價,便都遠遠地站在草坪的外面,翹首以待,希望賓利先生的親朋好友們能慷慨解囊。

    拍賣的順序是先從一些值錢的牲畜和物品開始的,這些東西可以不附屬與莊園的地產本身,經紀人建議單獨拍賣可能會拍出更高的價錢,而將與霍華德莊園的地產和宅邸無法分割的財產放到最後,有幾個從美國來的闊佬,穿著花花綠綠的絲綢外套,叼著煙斗,正在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周圍,他們中的有一個性情魯莽的人在早晨的時候甚至還想闖入宅邸內部看個仔細,被管家太太毫不客氣地給趕了出去。伊麗莎白告訴瑪麗,那幾個美國人就是達西先生委托經紀人找來的可能的買家,現在英國和歐洲的很多地產和莊園都這樣落入了這些暴發戶的手中。

    第一項拍賣品是一匹黑色純血馬,那是一匹年輕的母馬,皮毛像緞子一樣光亮,它被馬夫牽出來站在台階底下,不安地輕輕打著響鼻。賓利先生的眼中浮起了淚光,他輕聲說道︰“我的阿布,它還是一個小馬駒時,我花了整整兩千鎊從愛爾蘭買來……”

    經紀人高聲叫道︰“先生們,女士們,看呀,多麼出色的一匹賽馬,頭形優美,身軀修長,胸闊背短,腳步輕快。它的母系可以追溯到《純血馬總登記簿》裡的‘愛爾蘭舞蹈家’,那可是一匹連續三屆賽馬會上都拿到冠軍的神駒;它的父系可以追溯到二百年前的名駒‘達雷阿拉伯’。這匹純血馬有著毋庸置疑的優良血統,先生們,我向各位保證,您不論出多少錢,它都會在賽場上給您掙回來……”

    有人開始報價了,三千鎊……三千五百鎊……三千八百鎊……四千鎊……四千五百鎊……五千鎊……這真是個好的開始,聽到價格節節攀升,瑪麗緊張得手心冒汗,一心指望著價格不斷被推上去。

    突然,那堆穿著花花綠綠的絲綢外套中的一個人叫道︰“六千鎊!我出六千,哈哈,我要用這個好小子給我太太拉車,她已經有一匹同樣毛色的黑馬了,再送她這一匹她一定會高興的。”那是個又矮又黑的胖子,叼著煙斗一邊吞雲吐霧,一邊大大咧咧地對周圍的人說道。

    賓利先生激動起來,他回過頭低聲向達西先生說道︰“哦,不,菲茨威廉,他會毀掉阿布的,阿布是一匹純種賽馬,他卻要讓它去拉車……不,不能這樣……”

    達西先生難過地拍了拍他的手,說道︰“我也感到遺憾,查爾斯,我非常喜歡阿布,倘若我還有現金,我一定會買下阿布的……”賓利先生沉默了,他聽天由命地轉過頭去,難受地將頭低垂下去,簡禁不住流下了淚水。

    經紀人還在繼續呼喚報價,他大聲喊著︰“還有出更高的價的嗎?六千鎊第一次……六千鎊第二次……六千鎊第三……”

    就在他要落下手中的拍賣槌的時候,一個清朗的聲音從人群後面傳過來︰“二十萬鎊,我要這匹黑馬。”



第59章 生日禮物

    就在賓利先生心愛的純血馬阿布將要落到不懂馬的美國佬的手中的時候,列斯特伯爵適時出手了,本來瑪麗看到他來到拍賣會,也就預料到他會慷慨解囊,不過瑪麗萬萬也沒有想到的是,他會手筆如此之大。

    “二十萬鎊?對不起,列斯特伯爵,您說的是二十萬鎊?”一貫伶牙俐齒的經紀人被這個龐大的數字給驚呆了,他結結巴巴地向列斯特伯爵確認。

    列斯特伯爵好整以暇地站在成排的座椅的後面,他悠閑地斜倚著自己的手杖,手杖杖頭的銀色獵豹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聽到經紀人的問話,他懶洋洋地回答道︰“是的,現在還有誰要跟我競價嗎?”他掃視著那群目瞪口呆的美國佬,尤其是方才那位出六千鎊要用純血馬拉車的胖先生,現在他的煙斗已經掉到了地上,可是他依舊把手握在下巴處渾然不覺,聽到伯爵的問話,他只是傻傻地搖了搖頭。哦,瑪麗覺得他看列斯特伯爵的眼神就像是在瞻仰一大堆金光閃閃的英鎊。

    可是,這樣的暴發戶的舉動也許對付金錢至上的美國佬是恰如其分的,對待英國的紳士總讓人覺得不合時宜。短暫的震驚過後,賓利先生站起來,他的臉色有些蒼白,但是他的話語卻是真誠而樸實的︰“列斯特伯爵,我非常感謝您能夠來參加這次拍賣會,可以說,凡是今天來到這裡的人,我都欠下了他一份情。但是伯爵,這匹馬的市值只有五千鎊,方才那位先生出到六千鎊,已經是大大超出了我的預期,我實在不能這樣佔您的便宜……既然您這麼喜愛這匹馬,我也很欣慰給阿布找到了適合的主人,我相信只要您的出價在六千鎊之上,那位先生一定不會跟您爭的。”

    掉了煙斗的胖先生還沒有從震驚中完全清醒過來,他呆呆地鞠了一躬說道︰“是的,這位……伯爵,不論您出什麼價,我都不會跟您爭的,這馬是您的了。”

    但是伯爵顯然並不滿意這種不具挑戰性的妥協,他皺了皺眉說道︰“難道今天的拍賣是設了上限的嗎?難道我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出價來購買自己喜愛的東西嗎?”他這話是沖著主持拍賣的經紀人問的,經紀人在他閃電般的一瞥之下,激靈了一下,連忙回答道︰“當然不是,伯爵,當然不是。這馬是您的了。”他當的一聲敲下拍賣槌,然後宣布,“二十萬英鎊,成交。”

    全場騷動起來,響起了一陣嗡嗡的說話聲,人人都不相信自己聽到的,居然會有人出價二十萬鎊去買一匹只值五千鎊的馬。站在台階上的經紀人茫然失措地抬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小心翼翼地詢問賓利先生︰“拍賣還要繼續進行嗎?”

    是的,二十萬鎊已經足夠還清所有的欠款,霍華德莊園保住了,甚至達西先生借給賓利先生的那些錢也都可以清償了,賓利先生可以毫發無損地從這場財務危機中脫身了。賓利先生又一次站起來,他先向列斯特伯爵鞠了一躬說道︰“不管您是如何打算的,伯爵,您的這份恩情我將終生銘記在心。”然後他面向全體來賓說道︰“先生們,既然我有了足夠的資金來清償債務,就沒有必要拍賣我的產業了,非常抱歉讓各位徒勞往返。”

    在場的親友紛紛過來向賓利夫婦握手道賀,而經紀人則忙著與那些債權人湊在一起嘀嘀咕咕,但是列斯特伯爵的頭餃和信用都是無可置疑的,因此在經紀人小跑到列斯特伯爵身邊低聲請示了幾句什麼之後,伯爵僅僅是點了點頭,那些人就像是得到了國王的保證書一樣,紛紛作鳥獸散。

    賓利先生的破產悲劇就這樣意外地以喜劇收場,實在應該舉行一場宴會大肆慶賀一番,但是鑒于僕人已經被遣散了一多半,而所有的家具物品又都堆積到了室外,所以來賓們在道賀之後也就很識趣地紛紛告辭,打道回府,讓賓利一家人有足夠的時間去消化自己的幸運,並將家園恢復常態。最後留下來的只有達西夫婦,他們在金錢方面的損失也因為這場意外的拍賣而得以彌補,無疑也很是欣慰,現在因為賓利先生和簡只顧相擁喜極而泣,達西先生和伊麗莎白就暫代起主人的職責,與來賓們一一話別。

    趁著場面亂紛紛的時候,瑪麗走到列斯特伯爵身邊,她伸出自己的右手,說道︰“列斯特伯爵,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您的慷慨之舉挽救了天底下最善良的兩個人。”伯爵只是戲謔地朝她挑了挑眉,握住她伸過來的手輕吻了一下手背,卻一言不發地盯著她,瑪麗不得不改口補充道︰“戴維,謝謝你。”

    伯爵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道︰“說句實在話,我買這匹馬的時候,滿腦子只想到了它對我的用處,至於去挽救這世上最善良的那兩個人,我倒是想都沒有想過。不過既然您一定要有所感謝,那麼不如以身相許?”

    他是壓低了聲音說這番話的,就更增加了話語中挑逗的成分,瑪麗又一次氣惱莫名,她冷下臉來,一扭頭便走開了,不去理睬那個無賴。伯爵低低地笑著,吩咐僕人給他備馬。

    這個時候,賓利先生走過來,他直到此時才相信自己的好運,相信自己真的擺脫了厄運,因此他對列斯特伯爵真的是感激涕零,千言萬語也表達不完他的感謝之情。列斯特伯爵應對的非常好,足以表現出一個貴族的自尊與慷慨,令人肅然起敬,倘若瑪麗沒有聽到他方才的唐突的話語,簡直會以為是換了一個人。

    然後列斯特伯爵便上了馬,在他出發前,伊麗莎白突然問道︰“請問伯爵先生,您打算將那匹全英國最昂貴的馬干什麼用呢?”

    伯爵恭謹地微微鞠了一躬,說道︰“達西夫人,那是一匹賽馬,我當然是用它去追逐在這個世界上我最渴求的錦標。”說完他便策馬離去,留下霍華德莊園的眾人反復玩味他最後這句話的內涵。瑪麗突然有了一種心驚肉跳的不良預感,她覺得這匹馬的用處可能跟自己大有關系,而她見識過列斯特伯爵出人意料的手段,生怕他做出什麼令自己難堪的事來。

    隨後的幾天,霍華德莊園又是一番忙碌的景象,只不過這一次與前兩周不同,充滿了歡欣與輕松,而不是看到每一樣物品都黯然神傷。瑪麗一忙起來就顧不上擔心列斯特伯爵可能采取的下一步舉措了,直到有一天簡請來鎮上的裁縫來給她裁制新衣,她才想起來自己的生日快到了。

    瑪麗在一大堆高檔衣料中選擇了一種極其輕柔的淺藍色柔光絲緞,做成舞裙後布料會自然懸垂,而裁縫精巧的剪裁則是錦上添花,她充分利用了面料形成的特定形狀,而用絲帶和包扣讓衣服看起來更加精致,並且令穿著者也更加從容享受。

    自詡為緊跟巴黎時裝潮流的裁縫沾沾自喜地告訴霍華德的女士們,目前倫敦和巴黎最流行的兩種時裝風格分別是海倫式和克洛奧佩特拉式,前者強調自然舒適,讓身體本來的輪廓顯得更美,具有古希臘的遺風,後者勝在簡潔誘惑,具有古埃及的特色。而瑪麗選擇的海倫式剪裁風格無疑更加符合英國淑女的本色。

    為了給瑪麗慶祝二十一歲生日,簡打算在霍華德舉行一次舞會,一方面是由于在這段時間裡,瑪麗的勤勉鎮定給她助益良多,另外一方面,在霍華德終于擺脫了困境之後,大家都想有個理由來快樂地慶賀一番,而瑪麗的生日可謂恰逢其時。

    於是請柬發出去了,客人們也都請妥了,瑪麗本來希望舞會規模小一些,可是她白白的要求了,大家都認為她是在客套而已,賓客的名單足有十碼長,而列斯特伯爵的請柬更是賓利先生親自騎馬給送去的。

    舞會的前一天,霍華德莊園的客房又全都住滿了人,其中包括從倫敦趕來的賓利小姐和赫斯脫夫婦,賓利小姐比以往有禮貌了很多,也很收斂了自己的脾氣,不再頤指氣使地以女主人自居了,對於簡來說,這也算是這場變故的一個意外的收獲。

    賓利小姐在霍華德莊園有些孤單,她的姐姐只要一來就會被小艾倫所吸引,而其他人要麼是不願意搭理她,要麼是被認為過于乏味而不入賓利小姐的青眼,所以瑪麗又很榮幸地被賓利小姐當成了閨蜜。她很得意地給瑪麗展示她在倫敦新做的帽子和手套,還有她的舞裙是克洛奧佩特拉式,將她的身姿襯得越發挺拔婀娜,具有女王風範。

    當然瑪麗也請她觀賞了自己的舞裙,那裙子真漂亮,讓賓利小姐挑剔的眼光和嘴巴都說不出什麼缺點,可是她又轉而抱怨哥哥嫂子過于偏心,肯為瑪麗支付服裝費,卻不肯為她這個新妹妹多花一個便士。不過這話現在她可不敢光明正大地抱怨出來了,因為她還想保留在霍華德做客的權利。

    瑪麗收到了不少生日禮物,大多數親朋好友都是將禮物提前親手交給瑪麗,或者是派人送來,其中也不乏一些貴重的禮物,比如此次達西夫婦就送了她一條瓖著七顆海藍寶石的項鏈,非常華貴,簡直讓瑪麗受寵若驚,她隱隱覺得似乎大家都以為列斯特伯爵的慷慨之舉與她有莫大的關系,對此她欲辯不能,只得聽之任之。

    且說舞會當天,霍華德莊園煥然一新,一個月之前的頹態已經一掃而空。舞會定著下午開始,早餐時,大家全都聚集在餐廳裡,這個時候管家走了進來,他的神態有些不知所措,按照慣例,早餐時間裡是不需要僕人服侍的,所以大家都看向他。管家鞠了一躬,稟告道︰“老爺,太太,翡翠谷莊園的列斯特伯爵派人送來了瑪麗小姐的生日禮物。”



第60章 求婚的序幕

    瑪麗的生日這天注定是她生命裡不平凡的一天。

    從早餐時間起,就接二連三地發生一些不平凡的事。首先是一向恪守規矩的管家打破常規走進餐廳稟告說,翡翠谷莊園的列斯特伯爵派人送來了瑪麗小姐的生日禮物。賓利先生早已經恢復了他開朗的性格,聽了這話便高高興興地說道︰“哦,把瑪麗小姐的禮物拿進來吧,史密斯先生。”他調皮地朝瑪麗眨了眨眼,繼續說道,“我忘了告訴你,瑪麗,那天我去翡翠谷莊園送請柬時,列斯特伯爵說過要送你一份小禮物做為生日當天的驚喜。”

    賓利小姐又一次嫉妒地兩眼放光,她也跟著嚷嚷︰“是什麼禮物,史密斯?拿進來給大家看看!”瑪麗在心裡默默禱告,希望真的是驚喜,而不是驚嚇。

    但是管家史密斯先生卻站在原地沒有動,他用訓練有素的僕人那種不動聲色的語氣板板地說道︰“那禮物太大了,拿不進來,老爺。我已經派人將它牽到了餐廳的窗戶外面,請您到窗口去看吧。”

    賓利小姐第一個跑到了窗口,其他人為好奇心所驅使,也紛紛放下刀叉和餐巾,簇擁到朝向庭院的那兩個窗口前面。賓利小姐一看清外面的東西,便低低地驚叫了一聲,她完全呆住了。瑪麗也急急地想去看看,可惜她動作慢了一步,被擋在了眾人的後面,但是僅僅一霎那的工夫,人們就閃開了,給她讓出空兒來,好讓她能看清楚她的生日禮物。

    窗外是一匹黑馬,毛色油亮,佩戴著全套昂貴的絲絨鞍韉,由一個面容清秀的小馬僮牽著韁繩,正在悠閑自得地甩著尾巴,大嚼窗下花壇裡的玫瑰花。賓利先生一眼認出了那匹馬︰“阿布,是阿布。”喧嘩的人聲打擾了阿布的早餐,它不滿地抬起頭來打了個響鼻,用舌頭將掛在嘴邊上的一朵粉色戴安娜玫瑰花蕾舔到嘴裡,繼續津津有味地吃著。

    沒錯,這正是那匹身價二十萬英鎊的純血黑馬阿布,現在大家終于知道了列斯特伯爵買它的用途——它又被送了回來了,而且是做為瑪麗小姐的生日禮物!

    賓利小姐突然感到呼吸困難,她使勁抓著自己的領口,身體搖搖欲墜,大家連忙扶她到椅子上坐下,又亂著去找嗅鹽。在這陣慌亂中,瑪麗眼尖地發現在阿布的脖子上還掛著一串閃亮亮的東西,那可不是韁繩和轡頭的組成部分,她果斷地向窗外探出身子,顧不得玫瑰刺扎手,就那樣從馬脖子上將那串東西扯下來,握在手中,然後她鄭重其事地回轉頭對賓利先生說道︰“列斯特伯爵真是太有紳士風度了,他竟然用這種方式將你最喜歡的馬送回霍華德莊園來。可是我覺得賓利先生你不能接受這份厚禮,伯爵對霍華德已經是仁至義盡,這讓人承受不起。我認為你應該立刻派人將馬匹送回去。”

    她這樣欲蓋彌彰地將伯爵對她的情意轉加到了賓利先生身上,好像伯爵是為了向霍華德莊園充分顯示慷慨才把阿布送回來的,而僅僅借用了她的生日禮物的名義。可惜賓利先生沒有體會出她的用意,只聽賓利先生撓了撓頭,回答道︰“可是瑪麗,我恐怕不能回絕伯爵的好意,這畢竟是送給你的禮物。”而且有一點賓利先生沒有說出來——將送出的禮物退還回去,是一種絕交的表現,賓利先生絕對不想如此得罪自己的恩人。

    賓利小姐猛然被一大撮嗅鹽給刺激得清醒了過來,她聽到了瑪麗和賓利先生的對話,巴不得列斯特伯爵沒有愛上瑪麗,更巴不得瑪麗徹底得罪列斯特伯爵,現在聽瑪麗這麼撇清,便連忙附和,不過她提出的意見卻是這樣的︰“我認為瑪麗小姐說得對,應該把馬送回去,我們無需如此承列斯特伯爵的情。畢竟伯爵出錢拍下這匹馬,是他自己的心願,又沒有誰求他這麼干的,談不上誰佔了誰的便宜。倘若我們收下這匹馬,那就意味著就得承認被伯爵資助了二十萬英鎊的事實,這可真劃不來。”

    但是她這種自私的意見惹惱了她的哥哥,賓利先生激動地反駁道︰“卡洛琳,我從來不想否認承受了伯爵二十萬英鎊的資助,不論伯爵有沒有把馬送回來,這一點都不會改變,並且將來我一定會設法將錢還給伯爵的,方才的話我請你以後不必再提,我可不想被人看做是個忘恩負義的人。”

    賓利小姐很不高興,便不再說話,這裡賓利先生懇切地對瑪麗說道︰“瑪麗,這匹馬是列斯特伯爵送給你的,你可以自己來決定是否送還,不論你是如何決定的,我都會支持你的。”但是就在這短暫的時間裡,瑪麗已經改變了主意,現在她已經清楚列斯特伯爵的用意了——他是篤定她絕對不可能將馬送回去,那就意味著霍華德莊園與翡翠谷莊園的絕交,為了賓利夫婦,她也不能這麼做。

    於是她不得不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對牽馬的僮僕說道︰“請回復列斯特伯爵,謝謝他的好意,我收下這份意外的禮物了。”年輕的僕人摘下帽子來鞠了一躬,高高興興地走掉了,至於阿布也有霍華德莊園的馬夫來制止它繼續糟蹋玫瑰花,而將它牽回了原來的馬廄。看來阿布很高興回到原來的家,它毫無反抗地溜達著回去,還不時用脖頸蹭一蹭馬夫的頭髮。

    大家回到餐桌前繼續用早餐,但是心情各異,每個人都認為這是列斯特伯爵將要向瑪麗求婚的節奏,令她心亂如麻。瑪麗的手中還握著那條項鏈,她什麼東西都吃不下,不久就借口要回房間試穿下午舞會的衣裙而提前退席了。

    回到自己的房間,她倒在床上,不禁呻吟了一聲——那個無賴就不能放過她嗎?她恨恨地將手中的項鏈遠遠地丟到房間的一角,寶石相擊發出了清脆的聲響,原來那正是在佛羅倫薩時列斯特伯爵送給她的十二星座的項鏈墜,現在它們全都串到了一起,形成了一個揮之不去的問題︰

    瑪麗煩惱地將自己的頭髮都給抓亂了,正在她糾結的時候,房門被敲響了,簡溫和的聲音在門外響起︰“瑪麗,我可以進來嗎?”瑪麗連忙起身給簡打開門,簡走進來仔細打量著瑪麗的神色,問道︰“瑪麗,你跟列斯特伯爵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簡直糊涂了,難道真像麗萃分析的那樣,列斯特伯爵愛上了你,為了取悅你,所以才對霍華德莊園施以援手的嗎?”

    瑪麗搖了搖頭,虛弱地說道︰“別問我,簡,我自己也說不清楚。我只知道,那個人太討厭了,總是這麼讓我難堪。”簡眨了眨眼,微笑著將瑪麗拉到梳妝台前坐下,一邊給她重新梳理頭髮,一邊絮絮地說道︰“親愛的,你這樣說,我可就越發拿不定主意了,要知道,女人家往往嘴裡面這樣說,心裡面卻那樣想。那匹黑馬……已經把列斯特伯爵的心意表露得夠明確的了,老實說,剛才我和伊麗莎白交談了一下,我們都認為伯爵的確是女人家很難拒絕的結婚對象,不過雖然大家都在議論這件十拿九穩的事,我卻覺得他未必中你的意,我原本覺得那位裡斯本牧師與你更加合適……你從來都是個很有自己主張的姑娘,所以倘若你真的並不滿意這樁婚事,我一定不會勉強你接受他——雖然他對霍華德莊園有恩情,可是依舊比不上我妹妹的終身幸福重要,我和查爾斯可以用另外的方式去報答他,你不必考慮我們的感受……”

    瑪麗默默地將手中的小發釵一個個遞給簡,並沒有說話,因為簡的話已經很清楚地表明了態度,她雖然聲稱會完全為妹妹的幸福著想,其實也是在提醒瑪麗不要貿然拒絕列斯特伯爵,霍華德莊園承擔不起得罪伯爵的後果,她在告誡瑪麗要想一想得罪了這位大人物的害處,提醒她要考慮一下自己親戚們的感受,並且她與伊麗莎白都認為瑪麗能夠攀上這門親事,實在是始料未及的福分,倘若接受了,便會皆大歡喜,對每個人都有莫大的好處。

    然而瑪麗已經不是那個沒有自己主張的小姑娘了,她看著鏡子裡的簡,溫婉地笑道︰“哦,簡,別為我擔心,我並不是不識好歹的人。我只是沒有料到列斯特伯爵會如此垂青于我,這實在是太抬舉我了,我到現在還不相信自己有這樣的魅力呢。”她指了指丟在角落裡的項鏈,接著說道,“你瞧,這些花樣兒都把我嚇壞了,簡直是六神無主。”

    簡驚喜地走過去拾起項鏈,認真打量︰“噢,太精美了,多麼浪漫!能夠有這樣一位衷心愛戀你的追求者實在是令人羨慕呢,伯爵實在是太用心思了。”她走過來,把項鏈戴在瑪麗的脖頸上,隨即低嘆道︰“真是太美了。”

    瑪麗笑了笑,伸手摸了摸那些項墜,說道︰“不但用心思,還要有財力。要我說來,這份心思倒也並不難得,只不過並不是每個墜入情網的小伙子都有這份財力,所以伯爵才顯得與眾不同,而與眾不同是浪漫愛情必不可少的條件。”

    她的話裡有淡淡的諷刺意味,心思細膩的簡聽出了一絲不滿的情緒,她敏銳地猜出了瑪麗的想法,便安撫道︰“親愛的瑪麗,伯爵用這種興師動眾的方式來求婚,確實有些不妥,然而他的情意還是很真摯的,誰能保證一個陷入熱戀中的人還能有理智冷靜的頭腦,將每件事都處理得妥妥帖帖呢?”

    瑪麗看了一會兒掛在自己脖頸上的那些璀璨的寶石,才回答道︰“是呀,我發現那些身居高位的人總是比普通人容易得到別人的諒解,因為他們有任性的本錢。”她解下了那串項鏈,換上了伊麗莎白送給她的那條系著七顆海藍寶石的項鏈,在十二星座項鏈的對比之下,這條原本非常美麗的項鏈顯得黯然失色。



第61章 求婚的理由

    瑪麗沒有佩戴列斯特伯爵送來的燦若星辰的十二星座項鏈,而自作主張地戴上了一條相對而言顯得寒傖得多的項鏈,這讓簡心中有些不安,不過她倒也並沒有過多的擔心,說到底,哪個姑娘能夠拒絕像列斯特伯爵那樣的求婚者呢?於是她笑了笑。說道︰“唔,那條項鏈的確是太張揚了,倘若戴著去參加舞會,會被人閑話的,換上現在這一條也好,很襯你的眼楮的顏色。”

    瑪麗一本正經地說道︰“我倒不是為了怕人閑話才不戴的,反正現在說我閑話的人已經塞滿了德比郡——虱多不癢,我是因為沒有同樣風格的寶石項墜,寫上yesido的答復語,所以才忍痛割愛的。”簡忍不住噗嗤笑了,她沒有想到瑪麗還如此會說笑,便說道︰“你現在說話的樣子可真像伊麗莎白。”瑪麗嘆了口氣,說道︰“但願我有麗萃那樣的好運氣吧。”

    這一次簡可是毫無保留地夸贊起了列斯特伯爵,說他財產是如此的豐富,人品又是那般的高尚,堪為瑪麗的良配,她預言瑪麗的婚姻一定會像伊麗莎白與達西先生以及她自己與賓利先生一樣幸福的,又說一旦他們訂了婚,父親會多麼的高興,母親又會多麼的驕傲,就連吉蒂的婚事都會受益,連帶著彭伯里和霍華德的社會地位都會得到相應的提高……

    現在簡對這樁婚事完全放了心,她說得那麼高興,似乎整個家族都會因為瑪麗所嫁的夫婿而獲益匪淺,她只忘了強調一點,就是她的妹妹能否在這樁眾所期盼的婚事中是心甘情願的,因為她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而瑪麗最初的不情願的表現,被她看成是了假痴假呆,或者是少女婚前患得患失的常見心理,所以不足為奇。

    當簡終于把瑪麗的頭髮給梳理好了之後,瑪麗表示希望能夠單獨待一會兒,不想被旁人打擾,簡當然應允了。她在走出房門時,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說道︰“對了,瑪麗,有一件事我差點兒忘了告訴你——之前我並不知道列斯特伯爵會提出求婚,所以我特意邀請了裡斯本牧師來參加你的生日舞會,他正在附近的克利夫蘭郡視察教區,回信說今天上午會到達這裡。噢,這下我大概是多管閑事了。”

    瑪麗有些意外,不過她想了想,說道︰“沒有關系的,我對裡斯本牧師原本就沒有什麼期待,既然已經請了他,就當他是個好朋友那樣來接待好了。”簡深表同意,朝她微笑了一下,便走出房間,將房門輕輕帶上了。

    瑪麗坐在梳妝台前,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她自問道︰“也許我應該嫁給他,畢竟我曾經愛過他,即使是現在也不能說不動心。並且,我還有別的選擇嗎?流言蜚語一定已經傳遍了周圍的村鎮,倘若我答應他的求婚,這便是最羅曼蒂克的一件事,可是倘若最後婚事落空,他會受到大家的同情,而我則是名聲掃地,即使是父母和姐姐姐夫家恐怕都不能容身……可是,多麼不甘心,多麼不甘心呀!”

    她這樣想著,不禁又一次悲嘆身為女子的不幸,即使如簡和伊麗莎白那樣出色的女性都要仰仗丈夫的愛護和照拂,一旦失去了這種身份,便什麼都不是。她伏在梳妝台上哭了一會兒,心裡面變得空空落落的,但是悲傷也隨著淚水流走了。她重新整理妝容,決定勇敢地面對現實下樓去,因為有一些客人已經在上午提前到達了。

    瑪麗下樓的時候,正有一撥客人剛好下了馬車,其中就有裡斯本牧師,只聽著柯林斯先生以他那特有的繁文縟節在對裡斯本牧師進行著全方位的阿諛奉承。裡斯本牧師彬彬有禮地跟柯林斯先生寒暄著,但是態度明顯比柯林斯先生要來得冷淡,賓利先生正在忙著招待另外一批客人,一時顧不過來所有的人,就在裡斯本牧師四處打量的時候,他看到了正從樓梯上下來的瑪麗,瑪麗確信自己面頰上的淚痕已經完全被遮蓋住了,可是裡斯本牧師的目光只在她的眼角稍作停留,就讓她陡然生出無所遁形的感覺。

    “班納特小姐,”裡斯本牧師唇邊浮現出和煦的微笑,他鞠了一躬,摘下了自己的帽子,“非常榮幸能夠受到令姐的邀請,來參加您的生日舞會。請允許我祝您生日快樂。”

    瑪麗走上前來與他握手︰“謝謝您,裡斯本先生。很高興再次見到您,最近我經常回憶起在佛羅倫薩與您一起度過的快樂時光。”

    裡斯本牧師的眼楮熠熠生輝︰“是的,佛羅倫薩……那是天使都不敢踏足的地方,我很高興您喜歡那裡,很多年輕的小姐寧可去威尼斯,那裡好玩而可供取樂的東西更多。”

    賓利先生這個時候走了過來,加入了談話︰“可是最能兼顧風雅與歡樂的娛樂當然還是在英國鄉間,不是嗎,牧師先生?您喜歡跳舞嗎?”

    裡斯本牧師還沒有來得及回答,柯林斯先生就已經開始喋喋不休地贊美起裡斯本牧師的“瀟灑的舞步”,等柯林斯先生終于停下來喘口氣時,裡斯本牧師轉向瑪麗,說道︰“我雖然沒有柯林斯先生所稱贊的那樣盡善盡美的舞步,不過我依然很希望能有幸與您跳舞,班納特小姐,請問我可以請您跳今天的開場舞嗎?”

    瑪麗沒有想到他會如此直白,她靜靜地盯著他的眼楮,他的眼楮深邃沉靜,目光堅定,他那古希臘雕塑一般俊美的臉龐,有了稜角分明的線條,但是沒有一絲感情的波動。還沒有等瑪麗回答,一旁的柯林斯先生就自作聰明地插嘴說道︰“呵呵,裡斯本先生,我想本來瑪麗小姐是非常願意與您跳開場舞的——誰會拒絕與您這樣一位杰出的舞蹈家共舞呢?但是我想今天瑪麗小姐有充足的理由去跟另一位先生跳開場舞,您知道,只有在一種情況下,姑娘們才有理由拒絕其他小伙子的邀請……”他一邊說一邊擠眉弄眼地暗示瑪麗有了一個公開的追求者。

    裡斯本先生的目光閃爍了一下,迅即恢復了平靜,他轉向瑪麗,冷峻地問道︰“這樣啊,我可以問問這個幸運兒是誰嗎?”柯林斯先生急不可耐地揭出了謎底︰“您想都想不到的,是一位大貴人,全英國最富有最慷慨的人……”

    裡斯本牧師沒有再說話,他的嘴唇緊緊地抿著,瑪麗能夠讀到他看著自己的目光中所蘊含的深深的失望,這令她莫名地感到難受。於是她轉過頭去看向窗外,這個時候裡斯本牧師幽幽地說話了︰“方才我從馬車裡,看到樹林那邊的河邊有大片的黃色百合花正在盛開,班納特小姐,能勞駕您跟我一起去觀賞嗎?”

    想到他的這種托辭是因為有話要對她講,瑪麗心中有些慌亂,但是她想最好是能夠把該說的話全都趁早說清楚,於是她點點頭表示同意,便上樓去取帽子和遮陽傘,下樓的時候,她看到等在門廳外面的回廊下的裡斯本牧師正在與賓利小姐談話,他們看來談得很投機,瑪麗覺得有些奇怪,因為他們兩個是完全不可能相互欣賞,同時思想與習慣也相距甚大的人,現在卻湊在一起,神情專注,甚至稱得上是嚴肅,賓利小姐侃侃而談,而裡斯本先生則只是在不斷點頭。

    瑪麗一下樓,賓利小姐便瞟了她一眼,招呼都不打扭頭就走開了,瑪麗近來已經習慣了賓利小姐的無禮行為,也不跟她計較,裡斯本牧師微笑著向她伸出手臂,她便挽著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撐開陽傘,慢慢沿著花園中的碎石小徑向樹林那邊散步。

    穿過那片樹木蔥蘢的小樹林,他們來到了河邊,河水流淌得很慢,在礫石間泠泠作響,河灘上長滿了大片的黃百合花,在陽光中閃耀著碎金般的光澤。這裡可真是賞花賞景的好地方,可惜的是走著河邊的兩個衣著光鮮姿容秀麗的青年人卻都沒有心思去欣賞這自然的美景。

    裡斯本牧師本來一直低頭走著,這個時候他突然停住腳步,猛然轉過身來說道︰“班納特小姐,我原本以為您跟我所認識的那些年輕女子是不同的——不會被金錢所打動,不會為了貪圖奢華的物質享受而屈身下嫁,但是我來這裡之前就聽到了傳聞——您就要跟列斯特伯爵訂婚了嗎?”

    瑪麗沒有想到他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這樣的坦率的指責意味著什麼?普通的朋友也許僅僅是心裡面想想,而絕對不會說出口的吧?但是她一向不把裡斯本牧師看成是普通的朋友,所以也就直言不諱地說道︰“是的,裡斯本先生,這件事現在已經是遠近皆知,雖然伯爵還沒有提出正式的求婚——用更加符合傳統習俗的方式——但是沒有人懷疑他會在今天晚上的舞會上提出來,我也不打算拒絕。我沒有您想得那樣清高自詡,而且即使是清高的女子,也一樣要為衣食而折腰。我想您是明白我的處境的,我還有別的選擇嗎?”瑪麗說道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聲音哽咽了,這些她連自己的姐姐都不會吐露的心聲,怎麼可以說給一個相交不深的男子聽呢?可是這也正是裡斯本先生的獨特魅力所在,也許是職業的關系,他總能輕易讓人在他面前打開心扉。

    現在裡斯本先生那冰凍的外殼融化了一些,他銳利的目光變得柔和起來,他的唇角流露出同情與摯愛,他輕輕說道︰“瑪麗,請允許我這樣稱呼你,你當然可以有別的選擇。上帝安排的每一件事情都是水到渠成的,我沒有龐大的財產,但是在奧斯湖畔的普利橋鎮,我有一處產業,那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地方,非常適合喜歡寧靜的鄉村生活的人居住,此外我每年有三千鎊的固定收入……”

    瑪麗詫異地盯著裡斯本先生,裡斯本先生從來沒有這樣的柔情似水過,他單膝跪下,右手握住瑪麗的手,說道︰“請嫁給我吧,瑪麗,讓我成為世上最幸福的男人。”河邊的黃百合們蕩起了一陣漣漪,又像波浪一般陡然分開了一道波痕,然後就像喜歡笑鬧的孩子們那樣爭先搖晃著手臂,在風中跳起了歡快的舞蹈。



第62章 情敵

    瑪麗沒有料到裡斯本先生會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提出求婚,但是她心中並沒有感到喜悅,倘若說從前她曾經被列斯特伯爵撥動了心弦,對於裡斯本先生她卻從來沒有過絲毫的愛意,她敬佩他意志堅定、學識淵博,但是他對人對事的那種激烈的偏執雖然他自己隱藏得很深,她卻能夠發現一些蛛絲馬跡,並深深感到戒懼——她與他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橫亙在她與列斯特伯爵之間的是身份地位財富的懸殊,而橫亙在她與裡斯本先生之間的則是思想的差異和旨趣的迥異。

    瑪麗倒退了半步嗎,又急又窘地低聲喊道︰“請快些起來,裡斯本先生,這讓別人看到像什麼樣子。”裡斯本先生很聽話地站了起來,他的臉龐有些不正常的紅暈,眼楮神采奕奕,讓他看起來英俊非凡。他一言不發地等待著瑪麗的答復。

    其實不論什麼人什麼事瑪麗都不習慣拒絕別人,但是這次她真的只能說抱歉︰“我很感謝您向我求婚,想到我這樣一個沒有見過世面也沒有什麼出眾才藝的女子卻得到了您的垂青,我深感榮幸和驕傲,然而我只能說抱歉,裡斯本先生。想來您是不願意我嫁與依仗財勢驕人的淺薄之徒,才如此的慷慨仗義,但是我一向認為婚姻的前提是愛情,所以……”

    裡斯本先生敏銳地抓住了她的未盡之詞,他大聲宣稱︰“可是我是愛您的呀,從第一次見到您開始,您的風姿就在我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以後的每一次見面,都在不斷挑戰著我終身不娶全身心奉獻教會的決心。也許,列斯特伯爵對您的高調張揚的求愛是一個契機,但是上一次與您見面的時候,我其實就已經想向您求婚了。只是我不知道,我捉摸不透您的情感,所以才努力克制著自己的愛情。直到今天,我終于不能忍耐,難道您真的要為了二十萬鎊就將自己賣給列斯特伯爵嗎?恰如您所言,婚姻的前提是愛情,這種僅僅出于感恩和無奈的結合,在上帝面前也不會被認可的。”

    瑪麗有些尷尬地用手中的遮陽傘去驅趕水邊的飛蟲,她還不會用優雅理智的言辭拒絕求婚者,說到底,哪個姑娘能夠在這方面訓練有素且保持冷靜莊嚴呢?這個時候,裡斯本先生也意識到了自己的一廂情願,於是他也冷靜了下來,用比較低沉的聲音問道︰“您討厭我嗎?”

    “當然不是,裡斯本先生,我非常推崇您的品行和學識,但是這些並不是愛情。其實倘若您仔細去揣摩自己的內心,您會發現您方才所說的對我所產生的情意也不是真正的愛情,那僅僅是一種吸引,也許列斯特伯爵的存在強化了這種吸引。”瑪麗終于大膽地說出了埋藏在內心深處的想法,說完之後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裡斯本先生顯然也很震驚,他愣在那裡,呆呆地看著瑪麗,好像第一次認識她,第一次聽到別人將他心底的陰影給放到了光天化日之下。那些曾經的不甘與痛恨,那些連他自己都不願意直視的丑陋的嫉妒就這樣猝不及防地撲面而來。

    瑪麗這個時候感到了羞愧和抱歉,但是她再也不想停留了,也不想收回自己的話,所以她匆匆含糊地道了一聲抱歉,便轉身向大宅跑去,裡斯本先生沒有挽留她,他只是默默地看著她的背景漸行漸遠,心中升起了久違的模模糊糊的傷感。良久之後,他為自己還有這種脆弱的情感而自嘲的一笑,他不是早已經克服了這種平凡人的軟弱與羞恥心了嗎?上一次他感到傷感是在什麼時候?那時他還是一個青澀的少年吧。他這樣悠悠地想著,邁著沉穩的步子堅定地向大宅走去,那裡會有一個熱鬧的舞會,而他並不想失禮地不辭而別。

    舞會是在傍晚時分開始的,因為是盛夏,屋裡不論放多少冰塊還是感到悶熱,所以在太陽落山之後,庭院裡便點起了無數的火把,把周遭映照得燦如白晝。台階的一側樂隊在起勁地演奏著歡快的曲子,宅邸前面的大草坪被布置成了舞池,就在半個多月之前,那裡還舉行了一場令人難忘的拍賣會。在庭院的一角擺開了十幾張餐台,各種冷餐、飲料、水果和糕點琳瑯滿目,跳舞跳累了的人們就可以在這裡休息吃喝一番。

    列斯特伯爵在舞會前準時入場,並且一如人們預料的那樣邀請瑪麗跳了兩個開場舞,但是他在神態上並不趾高氣揚,甚至談不上神情自若,他有些拘謹,有些察言觀色地跟瑪麗搭訕著,似乎很怕瑪麗隨時都會發怒的樣子,恰像是個擔驚受怕的情人。這些都在瑪麗的意料之中,她所沒有想到的是,當列斯特伯爵與裡斯本先生踫面時,她似乎從兩個人目光的交鋒中看到了飛濺的火光,嗅到了一絲金戈之氣。但是這只是轉瞬間的感覺,很快這兩個人便面帶笑容地交談起了法國的局勢,似乎意見和觀點並無相悖之處。

    後來當舞會開始之後,裡斯本牧師便站到了陽台上,手中擎著一杯酒,俯瞰霍華德莊園的夜景,獨自沉吟。而列斯特伯爵在與瑪麗跳舞,並且一邊跳舞,一邊談話。

    “瑪麗,我知道你很生我的氣。”

    瑪麗沒有回答,因為答案顯而易見。

    他們又跳了一圈轉回來,伯爵又接著問︰“您討厭我嗎?”

    這是一天裡瑪麗被第二次問到這個問題了,她想了想,說道︰“不,我只是討厭自己的命運不由自己掌控的感覺。”

    列斯特伯爵立即應聲道︰“我對此深有體會,瑪麗。最起碼在我十四歲之前,我都被這種感覺深深困擾著,你見過我母親生前的女僕了,她告訴過你我母親因為傷寒而丟掉性命的往事,從那時起,我就發誓,要做自己命運的主宰者,保護好自己和自己所愛的人。我對你所做的事,全都是出于強烈的愛情。”

    “你實現了自己的誓言,但是在東方有一句格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為了自己的私欲而將其他人的命運玩弄于股掌之上,你能將這種做法稱之為愛情嗎?”

    “可是倘若我不讓情勢發展到這一步,不讓你沒有選擇地只能與我訂婚,你覺得你依附著自己的姐姐姐夫生活,就是在掌握自己的命運嗎?你知道有多少才華橫溢的女子,只因為狹隘的自由觀念而選擇終身不嫁,最後都悲慘收場嗎?你以為我看不出來,你是打算著孤獨終老嗎?我不會讓你這麼做的,可是倘若我任由你滋長這種老姑娘的暮氣,很快你就像一朵花兒那樣枯萎了,在為別人家的孩子無私奉獻中耗盡自己的青春,沒有任何價值,也享受不到任何生活的歡樂……”

    瑪麗發現自己今天遇到的都是雄辯家,伯爵說的似乎很有道理,而且瑪麗注意到,他的激動的情緒和連珠炮似的言辭已經引起了周圍的人的注意,本來大家就都在好奇伯爵會選擇什麼方式正式求婚,現在每個人都在向她的這個方向觀望,瑪麗覺得很窘,她可不想如此吸引眾人的注意力。於是談話暫停了,只在一曲終了,互相行禮時,伯爵瞅準機會,壓低聲音說道︰“今晚午夜時分,還在老地方見面吧。”

    瑪麗想起他上次不老實的舉動,怒道︰“我不會去的。”

    伯爵輕輕笑了,他讓她挽著自己的手臂,送她回座位上的時候,雲淡風輕地說道︰“我並不在意當眾跪下求婚,只要你不介意再一次為方圓一百英裡的人們提供三個月的談資。”

    瑪麗狠狠地甩開他的手臂,走開了,但是他知道她妥協了,便帶著滿意的笑容向另一個方向走去,他的目光與站在陽台上的裡斯本牧師偶然相遇,他在心中不自覺地穿戴上了盔甲,裡斯本先生面無表情地朝他揚了揚手中的高腳杯,列斯特伯爵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從身旁經過的侍者的托盤裡拿起一杯波爾多葡萄酒,向裡斯本先生舉了舉杯,便一飲而盡。

    舞會很成功,酒水供應充足,菜品精致美味,樂隊的演奏也是盡善盡美,受邀的賓客中年輕人佔了大多數,因為大家都玩兒得很盡興,只除了一點兒讓某些喜愛看熱鬧的人遺憾——列斯特伯爵沒有當眾求婚,這讓多少期待著黑馬事件再次重演的人失望呀。不過瑪麗的至親們倒是都松了一口氣,簡和伊麗莎白都希望瑪麗的訂婚過程能夠更加符合習俗,而不是標新立異,畢竟太過激烈的情感表達不是英國人的習慣。

    舞會結束以後,少數路遠的客人被留下來第二天再出發,裡斯本牧師便是其中一位。他在今天的舞會上一直很沉默,不過鑒于他的身份和他對於瑪麗的可能存在的情意,簡也很是理解,對待他很是友善,奇怪的是,就連賓利小姐也對裡斯本牧師頗有好感,尤其是在她聽說裡斯本牧師很得坎特伯雷大主教以及多位政要的青睞之後,這個英俊的小伙子一下子變得富有魅力起來。

    雖然列斯特伯爵就住在臨近的莊園,賓利先生依舊熱情地留宿,列斯特伯爵盛情難卻,也就順水推舟了,原來賓利先生是在竭力創造條件好讓伯爵與瑪麗能夠獨處,舞會上人多眼雜,機會不多,但是第二天就有大把的時間給情人們去互訴衷腸了。他的一片好心不知道讓多少人暗喜,更不知道讓多少人暗恨。



第63章 第二次約會

    當晚,瑪麗回到自己房間的時候,雖然已經疲倦不堪了,卻絲毫沒有睡意,因為她還記得伯爵的邀約,她不能想象倘若自己爽約的話,那個人惱怒之下會做出點兒什麼事情來。也許他真的會跑到她的窗下彈著吉他唱情歌,那樣的話,她就真的沒臉見人了。

    在她摘掉自己發髻上的那些裝飾品的時候,她的妹妹吉蒂跑進來,抱住她向她詢問是不是大家傳說的伯爵愛上她的事是真的,這個魯莽沒有心機的妹妹反反復復地求證,一門心思地猜測,還非要她答應成為伯爵夫人後給自己多少好處,又要瑪麗去拜托伯爵將她親愛的安德魯調回英國……瑪麗好不容易才把她打發出去。

    她感到自己有些頭疼了,恰好在這個時候,又響起了敲門聲,瑪麗以為吉蒂又跑回來囉嗦,便沒好氣地一把拉開門,說道︰“吉蒂,除了蕾絲花邊、小伙子和求婚,你那小腦袋裡就不能想點兒別的更有意義的事嗎?”

    然後她就僵住了,門外站的是最不可能的人——賓利小姐,只見賓利小姐傲慢地揚了揚自己的下巴,拿腔拿調地說道︰“說得對極了,這正是我要對班納特家的姑娘們說的話。”然後她用兩根手指夾著一張紙條,遞過來說道,“這是有人托我轉交給你的。”

    瑪麗沒好氣地接過紙條,說了聲“多謝”,也顧不得禮貌,當著賓利小姐的面便將房門關上了,門外傳來了幾聲諷刺的冷笑,然後瑪麗終于耳根清淨了。她打開紙條,見上面用熟悉的字體寫著幾個字︰午夜,河邊。

    瑪麗心裡覺得有些奇怪,他不是已經說過是在庭院中的老地方八角亭嗎?那裡四面都有灌木遮擋,是個情人幽會的好地方,但是轉念一想,今晚霍華德莊園的賓客很多,不少年輕人也許會趁著夏夜涼爽而玩鬧通宵,那個八角亭就的確不夠安全。

    將近午夜的時候,霍華德莊園萬籟俱靜,瑪麗確信連最精力充沛的吉蒂那幫年輕人也已經就寢了,於是她悄悄起身,換了一條在夜色中不很顯眼的深咖啡色裙子,離開房間,她的腳步很輕,走廊和樓梯上很靜謐,僅有牆壁上長明燈的微弱的燈光在閃爍,瑪麗有些不安,她下意識地覺得有什麼東西在暗處窺探著她的行蹤,她猛得回頭,走廊裡空無一人,她松了一口氣,推開大宅沉重的橡木門,月光在門廳的地毯上流瀉出一道銀白色的波痕,然後又被阻隔到了門外。

    今晚的月色朦朧,瑪麗深深吸了一口清爽的空氣,白天的烈日所留下的余溫在霍華德莊園的夜色裡慢慢地蒸騰,瑪麗沒有像上次那樣打起了冷戰,夜風輕柔,輕輕拂去了在宅邸裡感到的陰森,她沿著碎石小路輕快地向樹林那頭的河邊走去,雖然今晚的月光沒有上一次夜晚那樣明亮,但是這條路瑪麗走過無數遍,她即使閉著眼楮都能找到河邊那黃百合花盛開的地方,更何況就在白天的時候,她剛剛在那裡與裡斯本牧師進行過一次非同尋常的談話。

    瑪麗在走出宅邸大門的時候,恰好聽到大廳裡的座鐘響起了午夜的打鐘聲,所以當她來到河邊時,比約會的時間略晚,但是令她奇怪的是,河邊一個人都沒有,只有黃百合花們靜靜地合攏著花瓣,在夜風中打著盹。這似乎不是列斯特伯爵的作風,雖然他不是一個紳士,在瑪麗的印象中,他卻是非常的守時,難道是因為自己遲到了五分鐘,他就等不及離開了?

    瑪麗覺得這種可能性不大,他似乎還不是那種死心眼兒的人,更何況女子在與人幽會時,遲到是一種自抬身份的手段,讓情人等著心焦乃至絕望,然後才給他突然出現的驚喜,似乎是戀愛成功百試不爽的秘訣。她還算來得早的,伯爵應該是風月場上的老手,不會在這樣的細節上糾結。

    不過今天夜裡這種戀愛中的手段被用到了瑪麗身上,她在河邊的月桂樹下足足又等了十分鐘,正要回去的時候,遠處的灌木叢中傳來一陣紛沓的腳步聲,然後列斯特伯爵就氣喘吁吁地出現了。不過他的樣子有些狼狽,頭髮亂了,沒有穿外套,白襯衣的衣領敞開著,露出一半胸膛,他的袖口半挽過手腕,整體看來有些狂放不羈。

    瑪麗聯想到自己來約會前的那一番精心打扮,對他的這種隨意不羈的態度有些怨氣,她不滿地說道︰“您遲到了,”她把那張寫著約會時間和地點的紙條遞到他面前,“先是改了見面的地點,並且還是請賓利小姐送來的紙條,然後又足足遲到了十五分鐘……好吧,我知道你一直自詡不是個紳士,不過倘若你是在另一場狂歡中匆忙抽身趕來的,我倒希望今後不會有這種勉強的約會。”列斯特伯爵的衣著很容易讓她聯想到入夜後他一直在與某些朋友飲酒作樂。

    列斯特伯爵聽到她的這番抱怨非但沒有慚愧或是惱怒,反而眼前一亮,他接過那字條看了一眼,朗聲笑道︰“我全明白了,賓利小姐真是樂于助人,有機會我要好好報答她。”然後他便含情脈脈地看著瑪麗說道︰“親愛的,不得不說,你生氣的樣子比平時要迷人多了。不過我保證今後不會有這種事情發生,今天也是事出有因,我過後會向你解釋,現在讓我們談更重要的話題。”

    瑪麗斜睨他一眼,說道︰“還有什麼好說的?你不是都已經設計好了嗎?我只希望你不會後悔,我只希望當你以後發現我並不是你所想象的樣子的時候,不會對我太壞……”她突然有些悲從中來,禁不住哽咽起來。

    列斯特伯爵連忙將她擁到懷裡,溫柔地輕聲說道︰“小傻瓜,你認為我把你想象成什麼樣子了?難道你認為我向你求愛求婚都是興之所致沒有過深思熟慮嗎?難道在你心中我就是這樣一個薄情寡義的人嗎?”

    女人在軟弱或者是悲傷的時候,往往容易說出心裡話,所以這個時候瑪麗便哽咽著說道︰“可是,像你那樣富有的貴族,什麼樣的千金小姐追求不到,為什麼會來招惹我這樣一個既不美又沒有財產的鄉下女子呢?論地位,我比不上辛西婭小姐,論容貌,我不如達西小姐,論嫁妝,我也不像賓利小姐那樣有自己可以支配的兩萬英鎊。所以,我很害怕,我怕自己會真的愛上你——也許我已經愛上你了,可是我一無所有,能夠指望的只有你的愛情,像這種地位懸殊的愛情總是不會久長的,一旦情淡愛馳,我會處于多麼淒慘的境地!我倒是寧願遠遠地瞻仰著你,欣羨著你,也不想承受得到後再失去的痛苦……”

    她後面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一個熱烈的吻給封緘住了,她的淚水還掛在臉頰上,這個時候就在唇齒的纏綿中添加了一絲淡淡的咸味兒,也許是伯爵過于熱情了,她的魂兒都差點兒被他吸出來,所以當她終于從窒息中掙脫出來,呼吸上一口空氣時,她把自己方才說的話給忘了個干干淨淨。

    伯爵用下巴廝磨著她的額頭和頭髮,喃喃說道︰“我真是幸福,瑪麗,又快樂又心疼,你的小腦瓜裡都在想些什麼,我在茫茫人海中獨自尋覓了這麼多年,終于找到了你,找到了世上唯一堪作我靈魂良伴的人,我怎麼會日久愛馳呢?”

    瑪麗現在想起了讓自己糾結的另一個問題︰“可是你追求的方式如此的霸道,先是用二十萬鎊買一匹馬,然後轉手把馬當禮物送給我,這不是讓人說我的閑話嗎?好像我是被你用二十萬鎊買來的!”

    伯爵這一次朗聲大笑起來︰“好貴的新娘!瑪麗,告訴我,你心目中幸福的家庭生活是什麼樣的?”

    瑪麗不假思索地說道︰“就是賓利先生和簡這個樣子的吧,也許不必像他們這麼富有,只要有一個小小的田莊,養一群雞鴨,還有奶牛,一個溫馨的家,夫妻相愛,有兩三個可愛的孩子,即使是全家只能喝菜湯、吃干面包也甘之如飴吧?”

    伯爵看著她,嚴肅地說道︰“我現在才知道賓利夫婦讓你產生了多大的錯覺。也許他們婚後是幸福的,可是你也看到了,禁不住風吹草動——倘若我沒有買那匹黑馬,倘若現在霍華德莊園被拍賣了,你能想象賓利夫婦會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嗎?他們真的會喝菜湯吃面包也甘之如飴嗎?當生活質量一落千丈,短期內他們的愛情會起作用,他們會互相安慰支持,可是你姐姐再也不能穿漂亮的衣服去參加舞會了,她要在廚房和菜地中磨粗自己柔嫩的手指,她要去跟小商小販討價還價來節省自己的每一個便士,那個時候她還能保持自己溫柔和悅的風姿嗎?她會發現,她摯愛的兒子小艾倫以及她以後出生的孩子享受不到達西先生的孩子們所享受的童年生活,等孩子們長大了,她沒有錢送他們去接受高等教育,只能讓他們年紀輕輕就去做學徒,受打罵,那個時候她也不會抱怨她的丈夫的冒失嗎?”



第64章 壞心眼兒成就好事情

    瑪麗被列斯特伯爵所描繪的這一幅圖景給嚇呆了,但是她不得不承認,倘若不是伯爵慨然出手相助,簡極有可能會落到那種境地,那樣的話,簡和賓利先生的愛情還能夠持久嗎?她難過地發現她也不敢下斷語。

    “難道你認為金錢才是幸福婚姻的保障嗎?”瑪麗懷疑地問道。

    “當然,”列斯特伯爵毫不遲疑地回答道,“我並不是說金錢是幸福的唯一保障,但是金錢的確是幸福的一個不可或缺的保障。瑪麗,你沒有體會過那種捉襟見肘的日子,貧賤夫妻百事哀,不論雙方有多少深情,日復一日地為面包操心,只會將愛情消磨殆盡——我並不是泛泛而談,而是從自己的幼年生活中得到的經驗裡有感而發。那些聲稱金錢買不到幸福的人,只是因為他們太愚蠢,不配得到那麼多的金錢——倘若我的父母很富有的話,他們會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夫妻,很可惜……”

    瑪麗還是頭一次聽到這樣離經叛道的言論——公然為骯髒的金錢大唱贊歌,問題是她竟然無法反駁,因為在內心深處她不得不承認伯爵是對的。她只能無力地說道︰“可是並不是所有人都如此,我所要過的生活並不需要多少金錢的支持。”

    但是列斯特伯爵立即機敏地反問道︰“可是你會一直滿足于待在一個地方,永遠守著一個農莊,永遠做同樣的工作而不會厭倦嗎?金錢的作用在于給了你選擇的自由,讓你可以做自己生活的主人,你可以在一個鄉下農莊裡享受田園生活,當你厭倦了的時候,你還可以進城去參加狂歡節,或者出國去旅行……瑪麗,當你在浪搏恩的時候,收到安妮邀請你去歐洲旅行時,你也非常開心,是嗎?這說明倘若條件許可,你的心並不是那麼安于現狀,倘若你不把每一種生活都品嘗一遍,倘若你沒有機會選擇不同的生活方式,倘若你沒有財力走遍你所想游覽的每一個角落,你又怎麼知道在湖區小木屋的生活才是你一生幸福的錨地呢?”

    瑪麗無言以對,但是這個時候列斯特伯爵很有策略地將話題一轉︰“然而我仍然自知我最近的做法是不可原諒的,請相信我那全是因為我不忍心讓你受苦,我本該把事情辦得更易于接受,我本該讓霍華德如期拍賣,然後用比較隱蔽的手段來讓賓利先生慢慢恢復元氣,可是我想到那樣你會忍受很多痛苦。”

    現在瑪麗對這種說辭比較能夠接受,可是對於阿布卻還是不能釋懷︰“將阿布當生日禮物送來也是為了讓我少受罪嗎?我得說,適得其反。”

    列斯特伯爵笑了︰“那是我的私心,也是因為我感到倘若不采取行動,你會一門心思地將自己定位在一個嫁不出去的老姨媽的位置上,把聰明才智全花在照顧你姐姐們的孩子身上。更何況,”他的面色陰沉下來,“還有人一直在虎視眈眈,讓我怎能不先下手為強呢?”

    瑪麗本來有些生氣,這時見他揉了揉自己的手腕,突然發現他的手背上有一道明顯的血痕,她雖然不是喜歡大驚小怪的人,可還是禁不住把其他的事情都丟到了腦後︰“這是怎麼回事?你受傷了嗎?”

    列斯特伯爵不以為意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說道︰“也許是來時撞到了樹干上,也許是撞倒了某人的鼻子上……”他這話說得有些奇怪,而且還帶著些難以掩飾的快意,讓瑪麗不禁產生出新的疑問。

    這個時候,列斯特伯爵又把話題引到了她關心的問題上︰“親愛的,為了彌補我的過失,我向你發誓再也不會冒失了。在訂婚的問題上,我一定不會勉強你的,直到你真心同意為止,我永遠等候你的判決。”他這樣的甜言蜜語,自然是每一個妙齡女子都愛聽的。

    他們倆就這樣說定了,瑪麗心裡面才舒服了很多,這就在這個時候,她才意識到自己與伯爵貼得太近了些,簡直可以聽到他心髒的跳動,她又羞又窘,連忙去推伯爵的胸膛,想要站開一些,結果反被伯爵霸道地擒住手腕,又一次唇齒相依起來。

    這一次也許是伯爵用力過猛,也許是瑪麗沒有站穩,他們倆便一起倒在了草叢裡,瑪麗的腦子裡轟轟直響,所有她讀過的書中的聖人都在苦口婆心地對她進行著貞潔觀的說教,但是她卻覺得很難拒絕壓在她身上的這個人,最讓她自己難堪的是,她本想推開他並且責備他的,實際上她卻主動地去回應他,順從他……

    話說賓利小姐今天夜裡也一直沒有閑著,她在給瑪麗送去那張字條之後,便去找來了所有霍華德莊園愛玩愛鬧的年輕人,她慫恿她們一起玩午夜捉迷藏的游戲,馬上就取得了吉蒂等七八個年輕人的響應。她知道這些姑娘們全都很是愛慕裡斯本牧師的風姿,於是就告訴她們裡斯本牧師也參加了這個游戲,只要在午夜時分去河邊找到他的藏身之處,就可以得到一個特別的獎勵。為了神秘起見,她沒有說出獎勵的內容,這已經足夠吊起吉蒂等人的胃口了。

    事實上,賓利小姐並沒有騙她們,裡斯本牧師也的確會在午夜時分出現在河邊,因為這正是他與賓利小姐一起制定的計劃。賓利小姐只騙了瑪麗一個人,因為她給瑪麗送去的紙條並非出自列斯特伯爵之手,而是裡斯本先生偽造的,他們的計劃是,當瑪麗應約而來的時候,賓利小姐帶著一撥人出現,恰到好處地捉住正在幽會的兩個人,那麼為了維護名譽,瑪麗就不得不嫁給裡斯本先生了。

    這真是一個各取所需的完美計劃,可惜的是人算不如天算,當列斯特伯爵提前到達八角亭等候瑪麗的時候,他從灌木叢的縫隙裡看到了躡手躡腳地走過花園的裡斯本先生,於是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他一路跟蹤他來到河邊,當看到瑪麗從遠處走來時,列斯特伯爵明白了裡斯本先生的用意,所以他毫不留情地將裡斯本打暈在草叢裡。可憐得裡斯本先生,他雖然頭腦不比列斯特伯爵遜色,本質上依舊是個文弱書生,動起拳腳來完全不是對手——瑪麗聽到草叢中有動靜,其實就是列斯特伯爵在干脆利落地放倒裡斯本先生。

    瑪麗永遠不會知道列斯特伯爵是否預料到了賓利小姐的陰謀,因為他後來終其一生都打死也不承認他事先知道賓利小姐會帶著一眾姑娘們出現在河邊,並且是在他倆熱情洋溢的時候。最起碼在當時,他表現得像瑪麗一樣吃驚。賓利小姐是帶著那群傻姑娘悄然無聲地放輕腳步摸到河邊來的,當她在朦朧夜色中看到草地上纏綿的兩個人的時候,她的心裡面暗笑,為了取得理想的戲劇效果,她故意等走得足夠近了,才大叫一聲,從樹叢後面跳出來,她身後的那些不知內情的姑娘們也大笑著跳了出來,她們以為找到了裡斯本先生。

    然後列斯特伯爵才懶洋洋地從草地上起來,他眯著眼楮打量著賓利小姐,用貴族特有的慢吞吞的語調說道︰“這麼多人一起來見證這一幸福時刻,真是太令人感動了。”他一把拉起瑪麗,挽著她向眾人宣布道︰“也許你們大家都已經知道了,瑪麗小姐和我即將成為世上最幸福的一對。”那幾個傻姑娘驚奇之後又熱情地拍起手來,列斯特伯爵用夸張的動作鞠躬致意。

    他含著冰冷的笑意看向賓利小姐,讓滿頭是汗的賓利小姐猛得打了個冷戰,她意識到自己弄巧成拙,也許得罪了一位很會記仇的人。

    事已至此,瑪麗除了配合伯爵的表演之外,已經別無他法,事實上,不論午夜時分她與誰在河邊幽會,最好的結果都是馬上嫁給那個人。這一點是她聽說第二天早上在河邊灌木叢裡找到昏迷的裡斯本先生時想到的。

    裡斯本先生解釋說他三更半夜到河邊去的原因是為了尋找神示,不料被樹根絆倒,恰好腦袋磕到了石塊上,大家對他的遭遇深表同情,裡斯本先生足足在病床上躺了一個星期才能下床,而他一旦下床,就不顧傷勢未愈,立刻啟程離開了霍華德莊園,甚至不肯參加那樁即將到來的盛大的婚禮,應該說,那對新婚夫婦對此都沒有感到遺憾。

    現在瑪麗成為了列斯特伯爵的未婚妻的消息傳開了,她立刻感到了不小的壓力,尤其是當她回到浪搏恩待嫁的時候,就更是被四面八方前來祝賀的鄰居們聒噪得頭疼。班納特太太是多麼的興奮,多麼的喜出望外呀,她成了遠近聞名的最會教養女兒的太太,每一個做母親的人都登門拜訪來向她虛心請教,如何讓自己的女兒也交上這樣的好運氣,應該說這方面班納特太太有太多的心得可供傳授,簡直忙得不可開交,以至於差點兒又犯了神經衰弱。

    倒是班納特先生頗具處驚不變的修養,他在列斯特伯爵到他的書房裡請求他把女兒嫁給自己時,非常鎮定,他老人家只問了一個問題︰“伯爵先生,有一句話,我只問這一次,以後都不會再問,為什麼是瑪麗?”

    列斯特伯爵笑著回答︰“答案很長,我得用一生去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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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婚禮進行曲

    在得到了班納特先生的首肯之後,列斯特伯爵現在開始跟瑪麗討論舉行婚禮的細節。按照瑪麗的想法,她完全可以與達西小姐同時舉行婚禮,就在彭伯里的小教堂裡,歡欣愉快而和樂。但是列斯特伯爵卻完全不是這麼想的,他認為這是他與瑪麗兩個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事,當然要極盡鄭重,最好是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舉行婚禮,因為只有那裡的大禮堂才可能盛得下所有的親朋好友,而主持婚禮的人當然也一定不能是瑪麗的那位表兄柯林斯先生,而必須是坎特伯雷大主教,伯爵甚至異想天開地建議由裡斯本牧師擔任婚禮的司儀,因為他本來就是大主教的私人助手。

    列斯特伯爵準備了那麼雄辯的理由,只等著瑪麗提出反對意見時來說服她,誰料瑪麗只考慮了十秒鐘就表示同意了,然後便繼續低頭去做她手中的針線活兒,這反而讓列斯特伯爵忐忑不安起來,因為那天在河邊的時候他剛剛承諾說訂婚的事只要瑪麗沒有下定決心,他就不會再提起,馬上就發生了賓利小姐的插曲,於是婚事便順理成章的定了下來。當時真是水到渠成,事後伯爵難免心虛,他擔心瑪麗的性情雖然口中不說,卻是悶在心裡不悅,以為這又是他的事先便算計好的。所以他便時常察言觀色地試探,瑪麗卻全然不再去追究過往,一門心思要做起新娘來,並且凡事都不自作主張,只聽從他的安排。

    不久之後,伯爵就啟程去倫敦,他要在倫敦安排他的婚禮的全部細節,還要派人去巴黎采購最時尚的婚紗和禮服,更要將列斯特城堡翻修一新,準備迎接女主人……雖然瑪麗曾經表示過無須如此靡費,但是看到他那樣的興致勃勃,也就樂享其成。

    實際上瑪麗如今開始發現成為伯爵夫人的好處了。最實惠的一點就是當浪搏恩的鄰居們來訪的時候,她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樣正襟危坐地全程陪同,還要不時地端茶倒水、寒暄附和,因為所有這些太太們與她母親班納特太太談的話題都引不起她的絲毫興趣,要麼都是雞毛蒜皮,要麼就是陳腐的舊見。

    班納特太太也再不敢隨意支使瑪麗來這兒去那兒了,只要客人進門之後,瑪麗能夠賞臉下樓來盤桓五分鐘,不論是對班納特太太還是對來賓們而言,都是莫大的榮幸,倘若她能夠與來賓寒暄幾句家常話,那足以讓盧卡斯太太和朗格太太這些人受寵若驚,引以為傲,所以很快瑪麗在周邊地區就有了不以富貴驕人的好名聲,大家都贊譽她沒有架子,可親可敬。

    吉蒂最為快活,她跟著瑪麗一起回到浪搏恩,因為她要與達西小姐一起做瑪麗的伴娘,而伯爵走後不久,就從倫敦源源不斷地送來了珠寶、首飾、布料、衣服,還有各式各樣可愛的配飾,如手包、發帶、帽子、手套、鞋子等等,哪一樣都精美絕倫,讓吉蒂愛不釋手。雖然其中的絕大部分是給瑪麗的,不過伴娘的禮服和首飾也送來了好幾套,吉蒂天天在房子裡蹦蹦跳跳,把各種各樣的衣服和帽子擺得房間裡到處都是,還拉著家裡的每一個人欣賞她試穿的效果。每當有伯爵的信使騎馬進莊的時候,她總是第一個跑到門口去迎接,看看又送來了什麼好東西。班納特太太當然和女兒是一樣的好興致,可憐班納特先生好不容易清淨了兩年,居然又被聒噪得連書都看不下去了,他終于忍不住從書房伸出頭來警告吉蒂說︰再這麼吵鬧,就在大家都去倫敦的時候,把她一個人關在家裡,哪兒也不許去,吉蒂才消停了一些。

    瑪麗倒是不太在意吉蒂的高興勁兒,雖然是她自己的婚禮,她的表現卻很淡然,她坐在那裡安安靜靜地繡一條手絹,那是她打算送給伯爵的新婚禮物,說句實在話,比起伯爵送給她的那些昂貴華麗的珠寶服飾,她自己都覺得這禮物有些寒傖,但是她自己實在是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即使跟父母要些錢來,瑪麗也難以想出買什麼合適的物品與伯爵相匹配,最後她決定還是禮輕情意重,自己給他繡一條手帕吧,總比什麼都沒有要強些。

    列斯特家族的族徽很復雜,是一面盾牌上的三柄交叉的劍,周圍有一圈月桂樹葉子,盾牌的下方是一只趴著的獵豹。在列斯特伯爵的私人用品、馬車和僕人的制服上,這個徽章隨處可見,可是瑪麗對繡工本不精通,她起稿的時候,就把徽章簡略成了那只獵豹,因為列斯特伯爵的手杖杖柄上也有這麼一只獵豹,瑪麗認為這樣繡起來會容易些。

    然而她真正開始繡的時候,發現動物是最難繡的,尤其是獵豹的體態和眼楮的神采就更難用一針一線來表現出來,最後她拆拆繡繡,現在在她手中的半成品卻成了一串葡萄,碧綠的葉子,紫瑩瑩的葡萄粒,還有兩條打著旋的葡萄藤蔓,讓瑪麗想起往昔在葡萄園裡的一段舊事。瑪麗對自己的作品很滿意,最近一直繡得起勁,雖然班納特太太常抱怨她繡一串葡萄送給伯爵太不符合伯爵的身份了,但是瑪麗一意孤行,並且堅決地謝絕了母親想要幫忙繡兩針的好意。

    婚禮的日子越來越近,瑪麗所收到的珠寶也裝滿了兩個首飾匣子,她長到這麼大終于開了眼界,原來那些貴婦人們天天不重樣地更換衣服和首飾真的不是傳說。不過即使她有了心理準備,依然被隨後送來的新娘的結婚禮服給驚呆了。禮服的料子是一種見所未見的絲綢所制,據隨來的那位巴黎有名的裁縫說,那是印度的舶來品,每一盎司的價格與黃金相等,輕軟厚密四樣俱美,而且有隱隱的光澤隨光線的變化而閃爍出不同的星芒。在那寬寬的裙擺上密密麻麻地點綴著上千顆米粒大小的珍珠,當瑪麗在鏡子前面試穿的時候,旁邊的班納特太太和吉蒂不斷地抽氣,班納特太太簡直喜極而泣,而吉蒂則一再要求瑪麗當她自己結婚的時候一定要借這件禮服給她。

    瘦瘦高高的法國裁縫聽不懂女人們的話,但是意思是猜得出來的,當瑪麗穿上禮服並整理得一點兒瑕疵都沒有了的時候,法國裁縫才讓自己那年輕的助手捧過來一個細長的匣子,她高深莫測地打開匣子,從裡面抖出來一條輕紗,吉蒂尖叫起來︰“哦,新娘的頭紗,天哪,多麼美麗的頭紗,我這輩子從來沒有見到過……”

    班納特太太也附和著說道︰“是的,寶貝,這麼輕柔,像是一層霧一樣,那些亮晶晶的是什麼,噢,鑽石!數不清的鑽石!寶貝,我要昏過去了……嗅鹽……我的嗅鹽……”

    於是就像班納特家經常發生的那樣,發生了一場小小的騷亂,不久嗅鹽就找來了,班納特太太恢復了神智,繼續談論瑪麗的頭紗︰“太美了,寶貝,你就這麼戴著,再讓我好好看看,哦,新娘的面貌依稀可見,又朦朦朧朧,設計得太周到了。我結婚那會兒不得不把頭紗給掀到後面去,否則就看不清楚眼前的路,而我父親又拽著我走得太快……”

    吉蒂也說︰“就是,我參加了那麼多婚禮……好吧,也沒有太多,可是伊麗莎白和簡的頭紗都沒有這麼漂亮……哦,瑪麗,當我結婚的時候,求你也借給我這條頭紗吧,我一定會把我親愛的安德魯迷得神魂顛倒。”

    考慮到裁縫和她的助手都不會說英語,當然也就聽不懂母親和妹妹這一番有失體面的胡言亂語,所以瑪麗沒有去制止他們,不過有一點讓她感到很寬慰的是,吉蒂經過最近一段的變故,眼看著姐姐們嫁得一個比一個富有,她有好久不再提到她“親愛的安德魯”了,瑪麗原本擔心她草率地只顧釣得金龜婿,毀掉原來的婚約,被人所恥笑,現在看來她倒也沒有移情別戀,便答應了她的要求。

    不過,當她凝視鏡子中的自己的時候,不禁也有些呆住了︰那是原來的瑪麗嗎?那麼高貴典雅,那麼出塵脫俗,那麼美麗動人……

    法國裁縫識趣地開玩笑道︰“新娘是最美的女人,而尤其有這件禮服和頭紗的新娘——值得為此而計劃一次搶劫。”

    瑪麗便也笑道︰“是的,而且我猜被搶走的一定不是新娘。”好在她們說的是法語,班納特太太一句也聽不懂,否則她一定會第一個跳出來反對,因為現在瑪麗成了她最寵愛的女兒,誰也比不上。

    秋季的第一個周末,列斯特伯爵再次駕臨浪搏恩,這次他是萬事俱備,來接他的未婚妻去倫敦舉行盛大的婚禮的。所有的親朋好友都已經齊聚在倫敦,達西小姐做為伴娘之一,與瑪麗見面的時候,開玩笑說︰“親愛的瑪麗,我本來是要請你做我的伴娘的,卻被你給搶了先。”



第66章 列斯特城堡的女主人

    當瑪麗走進教堂的時候,鐘聲嘹亮,鴿群飛翔,人們歡呼雀躍,一切都美好得讓人心生向往。班納特太太和姐姐們全都感動得熱淚盈眶,吉蒂和喬治安娜則在憧憬著自己的好日子,這一天裡所有的笑與淚都流淌著幸福的滋味兒。

    瑪麗比人們想象中的要鎮定,雖然教堂的確是宏偉壯觀,觀禮台上的賓客多得出乎意料,站在祭壇上的大主教的服飾也過于耀眼,教堂唱詩班的陣容也過于強大,他們發出的第一聲合唱在教堂的穹頂下回蕩了很久——這一切都沒有令瑪麗失去常態。

    只是在走進教堂之前,在音樂響起之前,班納特先生拉著女兒的手說的那幾句話,讓瑪麗淚眼朦朧。班納特先生是這麼說的︰“瑪麗,你是一個幸運的姑娘。”

    瑪麗立刻隔著頭紗親吻父親的面頰,對他表示感謝,班納特先生卻繼續說道︰“你會比你的姐姐們更加富有,珠寶更多,馬車更華麗……當然這些都不是你看重的,你還會比莉迪亞過得更加有滋有味、驚心動魄……這是可以預料的,伯爵會讓你看到在浪搏恩絕對領略不到的風景。”班納特先生難得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瑪麗回答道︰“我親愛的爸爸,難道你的女兒是那麼淺薄的人嗎?”班納特先生有些玩世不恭地答道︰“你當然不是,這正是我擔心的地方,所以才在你大喜的日子裡嘮叨這些不中聽的話。瑪麗,請相信你的老爸爸積三十年的親身經驗得到的教訓——幸福婚姻的基石絕對不是改變對方,也不是改變自己,沒有誰能真正改變一個人,而是理解與接納。”

    這一次瑪麗沒有說話,她只是踮起腳尖又一次去親吻父親的面頰,比上一次更加溫柔,班納特先生的眼眶也濕潤了,他慈祥的拍了拍瑪麗的手背,讓她挽著自己的胳膊,在音樂聲中走進教堂,這座教堂他在年輕的時候曾經進來參觀過,那個時候他可做夢都沒有想到有一天可以在這裡嫁女兒。他看著長長的過道那頭等待著的新郎,心想,現在也許整個英國的老父親們都拿不出這樣出色的女婿了,想到自己終于把威廉爵士給甩出了三條街,老人家真是得意非凡。

    婚禮很順利,所有的繁文縟節都令人興致盎然,只有結婚戒指令人大跌眼鏡。目睹了婚紗、頭飾已經林林總總的可以把瑪麗埋起來的珠寶,大家都以為伯爵從懷裡掏出來的結婚戒指至少應該是鴿子蛋大小的鑽石才對,然而伯爵鄭重其事地打開的首飾盒裡只有一個不起眼的金戒指,上面瓖嵌著一塊小小的藍寶石,即使是再外行的人,也看得出來那戒面的成色不算好,瑪麗卻知道那是伯爵的母親的遺物,所以她珍重地讓伯爵給她把戒指戴到了手指上,然後在神前發誓,永遠愛他、順從他,不論貧窮與富足,不論生病與健康,永遠做忠貞的妻子。

    班納特太太的啜泣聲在這一刻格外的響亮,讓瑪麗也禁不住鼻中一酸,幸好她有頭紗遮住面部,也幸好坎特伯雷大主教見慣了這種場面,用洪亮的聲音蓋住了所有的哭泣與歡笑,他莊重的宣布︰“根據神聖的聖經給我的權柄,我宣布你們為夫婦。神所配合的,人不可分開。”然後他露出了慈祥的笑容,示意新郎可以親吻新娘了,直到這一刻,那象征貞潔的頭紗才被揭開,歡聲笑語彌漫了整個教堂。

    婚禮結束之後,新婚夫婦立刻乘上馬車,他們的蜜月將要在列斯特城堡度過,雖然在這之前班納特太太提供了無數她老人家認為適宜作為蜜月地點的名勝,這些名勝大多是班納特太太道聽途說來的海外蠻荒之地,似乎她認為非如此不能彰顯女婿的身份,但是列斯特伯爵堅持瑪麗的新婚生活應該從他最重要的封地列斯特城堡開始。

    所以當他們終于帶著一身的大麥顆粒和玫瑰花瓣坐上馬車的時候,瑪麗不禁感嘆道︰“就像一場夢一樣。”列斯特伯爵含情脈脈地低聲在她耳邊呢喃道︰“親愛的,如果這真是一場夢,我願意永遠都不醒來。”情話總是好聽的,即使是瑪麗這般不太容易被甜言蜜語打動的人,也沒有覺得絮煩,因為他們用了那麼短的時候就到達了列斯特城堡,短得瑪麗都難以置信。

    更加讓瑪麗難以置信的,是列斯特城堡的外觀,與她上次所見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她的確曾經提到過倘若在城堡西面的水面上架上一道拱橋,會與周圍的景觀相得益彰,現在那裡果真就有一道氣勢宏偉的拱橋橫跨在兩岸;她也在無意中說起過自己喜愛秋天的仙客來,現在從河岸一直到城堡的牆根下,全都是仙客來的紫色海洋;而在城堡的其他地方,那些她曾經提到或者是沒有提到的地方,還有無數的驚喜在等待著她去發現,去欣賞。

    瑪麗感嘆道︰“太美了——也太奢侈了,戴維,你完全不必因為我一句話就如此……”列斯特伯爵輕吻她的耳際,說道︰“親愛的,你的願望就是對我的命令——我們到家了。”

    瑪麗回望這個被稱作家的地方,她還記得自己上一次對它的感受——雄偉壯觀,卻又陰森寒冷,她很難將之與家的概念聯系起來。尤其是當馬車駛入城堡前面的車道,她看到有數十名僕人已經在門前列隊迎接主人歸來的時候,她不禁想到這就是她今後將要統領的隊伍,她很懷疑自己能夠指揮自如。

    就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慮似的,伯爵捏了捏她的手指,輕笑道︰“親愛的,這些只是僕人的一部分,下層僕役是沒有資格在主人面前露面的,不過你也不必認識所有的人,只要認識其中的三個就行了。”

    馬車停了下來,伯爵走下馬車,回身扶瑪麗下車,所有的僕人都目光炯炯地注視著自己的女主人,每個人都在心中考量、評估。一個相貌堂堂、神情嚴肅的中年男子畢恭畢敬地問候伯爵和夫人,並代表全體僕人祝賀主人新婚愉快,瑪麗猜想他就是管家,看他們的情形,似乎是要舉行個什麼歡迎儀式,似乎還在等待著她進行演說,瑪麗心裡有些為難。

    幸好伯爵三言兩語就既慰問並打發了僕人,然後他指了指那個率先說話的管家模樣的人對瑪麗說道︰“這是管家史密斯先生。”史密斯先生恭恭敬敬地向瑪麗問安,瑪麗點頭微笑,看得出來他深得伯爵的信任,同時在僕人中很有威望。

    然後又指了指他身後的一個精明利落的女管家模樣的中年女人,說道︰“女管家英格爾太太。”女管家彬彬有禮地向瑪麗致敬,態度既恭敬又並不過度諂媚,瑪麗對這位管家太太印象甚佳。

    最後一個被引薦到瑪麗面前的僕人,是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女人,總是笑眯眯的,看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伯爵告訴瑪麗這是他為她選的貼身女僕奧尼爾小姐,英格爾太太親自考察和訓練了她好幾個月了,認為她能夠勝任伯爵夫人的貼身女僕這一光榮而重要的使命。

    奧尼爾小姐上前一步,她的嗓音清脆悅耳︰“我叫黛西,伯爵夫人,能夠服侍您我倍感榮幸。”瑪麗溫和地說道︰“你好,黛西。”介紹結束,伯爵揮揮手套讓僕人們解散,他自己挽起瑪麗的手去一起觀賞他們的新居。史密斯先生利落地接過了伯爵的手套,然後沉穩地轉身去指揮男僕們搬運行李去了。

    整個大廳的樣貌完全變了,那些厚重華麗的窗簾被換上了更為輕薄時尚的布料,光線一下子就明亮了起來,原本那些色調凝重的地毯,也全部換上了雪白的波斯地毯,家具還是原先的古董家具,但是擺設的裝飾品從厚重堅硬的金屬換成了以水晶和輕盈的瓷器為主,另外所有的內飾和坐墊全都使用了格調優雅、色澤明亮的布料,整個大廳的陰森氣氛一掃而空,瑪麗驚喜地說道︰“哦,戴維,現在這裡像是家的樣子了,你怎麼知道……”

    列斯特伯爵笑道︰“我怎麼知道?親愛的,難道你還不知道你的一言一行都在左右著我的視線和思想嗎?”

    他們向樓上走去,原先的走廊裡那些家族人物的肖像被換成了更加具有故事性的畫幅,不用被那麼多雙陰沉的眼楮盯著上樓梯的感覺真是太好了。那些畫無疑都非常具有欣賞價值,其中有一副油畫表現的年代似乎是十字軍東征時期,特別吸引住了瑪麗的注意,在畫面中,一個即將離家遠行的貴族正在與已經成為修女的過去情人告別,悲痛欲絕的修女跪在愛人的面前,緊緊抓住他的甲冑,似乎是在無言地挽留,而無情的黑衣修士站在門口正招手催他出發。

    瑪麗注意到這幅畫,一是因為它所表現的故事沒有那麼晦澀難懂,而是因為畫面上門口黑衣修士的面容讓她想起了一個人——裡斯本牧師。這時她突然想起來今天的婚禮上裡斯本牧師並沒有像伯爵計劃的那樣來擔任司儀。她馬上就向伯爵提出了這個疑問,伯爵似乎對她這樣不假思索的隨意態度很滿意,便知無不言︰“呵呵,坎特伯雷大主教正在為這個小伙子惋惜呢,他本來前途無量,卻不知道出于什麼原因,主動要求去斯裡蘭卡殖民地傳教,教會當然不會拒絕這種有獻身精神的高尚舉動,裡斯本先生已經在一周之前離開英國,乘船去南亞了。”

    瑪麗有些意外,但是倒也並沒有多少遺憾,裡斯本先生最後的作為消泯了她對於他的所有的好印象,所以很快便丟開裡斯本先生的下落不提。但是瑪麗對於那些肖像畫還是感到有些歉然︰“戴維,將列斯特家族祖先的肖像從牆壁上撤換下來合適嗎?而且這麼多名畫一定又讓你花了一大筆錢?”伯爵無所謂地說道︰“別在意,親愛的,那些肖像我也全部認識,以前沒有換下來只是因為我覺得無所謂,可是如果你覺得看著不舒服……並且現在的畫都是城堡原來的收藏,等有時間了我可以帶你去參觀城堡的地下庫房,那裡收藏了不少你會感興趣的東西。現在請來參觀一下我們的臥室吧。”



第67章 管家和僕人們

    瑪麗在到達列斯特城堡的第一天裡只認識了三個僕人,並參觀了樓下大廳、樓梯和走廊這一小部分建築。伯爵將城堡的內部裝潢進行了改造,不再那麼陰森暗淡,這點非常令瑪麗滿意,然後她便被伯爵帶到臥室去了。實際上,她沒有留意臥室的布置,因為一進臥室,伯爵就表現出了比他掛在牆上的那些好戰的列祖列宗們更強大的侵略性,瑪麗對於臥室裡的裝潢唯一印象深刻的是,那張床非常大,非常大,似乎不論怎樣折騰都不會掉到地上。

    管家史密斯先生非常想給新鮮出爐的女主人一個良好的印象,為此他和女管家英格爾太太一起認真研究了從自我介紹到晚餐食譜的所有細節,務求完美無缺,但是他們白白操心了。伯爵和伯爵夫人進入房間之後就再也沒有出來,沒有吃午飯,也沒有吃晚餐。

    史密斯先生筆挺地坐在餐桌後面思考這個嚴肅的問題的時候,英格爾太太小心翼翼地湊過來問道︰“那麼……他們不吃東西,也不用喝點兒什麼嗎?”

    史密斯先生面不改色地回答道︰“我想不用,我已經提前吩咐黛西在房間裡放了甦打水和一瓶陳年瓊瑤漿葡萄酒。”英格爾太太只好承認在管家這個專業領域,史密斯先生的確是經驗豐富,考慮周全。

    第二天的早餐也省了,為了避免打擾主人,管家吩咐連例行的清潔工作也暫停,整個宅邸鴉雀無聲。一直到接近中午的時候,瑪麗才清醒過來,她是被餓醒了的。轉頭看看身旁的丈夫,他還在酣眠之中,也難怪,因為昨天晚上的那瓶瓊瑤漿基本上是被他一個人給喝光了。

    她實在不好意思現在喚僕人來送早餐,於是決定自己下樓去廚房找點兒什麼東西吃。瑪麗的衣物已經提前一天送了過來,伯爵告訴過她,他吩咐女管家另外給她準備了一部分日常衣物,現在瑪麗查看衣櫥,發現他給預先準備的衣物果然是非常豐裕。她考慮到方便與舒適兼顧,便挑選了一條樸素的米白色亞麻裙子穿上,當然她知道這所謂的樸素的裙子依然是價值不菲。

    於是一向以嚴守規矩為傲的女管家英格爾太太便在主人新婚的第二天上午,難以置信地從她辦公室的窗口看到剛上任的伯爵夫人穿著拖鞋,披散著頭髮走下了樓去。那一刻她為列斯特城堡的前途感到了深深的憂慮,這樣嚴重的事故本來應該報告給她的上司史密斯先生的,但是考慮到伯爵夫人的著裝,她決心自行處理這件事。

    瑪麗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違背了城堡貴族生活守則上的很多條,她心情很好地下了樓,恰好看到花匠抱著一大捧郁金香進來,她原本是認識這個老人的,便高高興興地說道︰“你好,卡爾。”老花匠恭恭敬敬地向她脫帽行禮,然後說道︰“您好,夫人,我來送裝飾餐廳的花束。”瑪麗看著那一大捧嬌艷欲滴的粉色郁金香,覺得非常漂亮,便說道︰“真漂亮,請給樓上的臥室也擺放一瓶吧。”卡爾猶豫了一下,撓了撓頭說道︰“當然,夫人,可是伯爵以前從來不允許在臥室裡擺放鮮花。”瑪麗頓了一下,說道︰“那好吧,就不用了。”卡爾鞠了一躬,送花去餐廳了。

    瑪麗的心情沒有因為這個小插曲而受到影響,因為她知道那個老卡爾,戴維斯先生經常說起他的種種趣事,她知道他是個好人,只是性格過于直率樸實而已。眼下還是解決她的胃比較好,她向廚房走去,現在還沒有到午餐時間,廚房裡只有幾個廚娘和幫工在收拾菜蔬、揉捏面團。瑪麗冷不丁地進去,所有人全都站了起來行禮,瑪麗無所謂地一揮手說道︰“你們該干什麼就干什麼好了,我自己來弄點兒吃的。”

    這樣說著,她向光可鑒人操作台走去,瑪麗很為自己的廚藝而驕傲,在上層仕女中很少有誰像她那樣做很多家務事,並且樂在其中,她現在開始考慮究竟是給戴維做一份魚子醬三明治,還是烤一個蔓越莓蛋奶酥餅。

    廚娘中的領班不安地跟在她的身後囁嚅著︰“夫人,您想吃什麼,我來給做吧。”但是瑪麗正在興致勃勃地觀賞著廚房中設備齊全的廚具和琳瑯滿目的食材,有這樣一個廚房,真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便沒有在意廚娘的為難。

    正在她打定主意要做蛋奶酥,並且已經拿起了面粉舀子的時候,英格爾太太出現了。女管家帶著既恭敬又很明顯受到冒犯的神情,意志堅定地將年輕的伯爵夫人請出了廚房,英格爾太太以不容置疑的態度告訴瑪麗,廚房這種地方絕對不是有身份的夫人應該涉足的,不論她想吃什麼,或是什麼時候想吃,廚房裡24小時都有人伺候,只要派她的貼身女僕下來說一聲,就會妥妥帖帖地送到她的臥房、或是餐廳,或是任何無傷大雅的用餐場所。

    瑪麗意識到自己可能侵入了英格爾太太的領地,只看女管家一副保護領地的貓兒一般的神情,只差亮出自己的爪子了,不禁感到好笑。她從善如流地告訴英格爾太太,自己想吃一份蛋奶酥,還要給伯爵也送上去一份,然後她便在富麗堂皇的餐廳裡就坐,管家史密斯先生親自侍候她用餐,在可以坐十二個人的大餐桌上單獨用餐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更何況旁邊還有一位器宇軒昂,手臂上搭著雪白餐巾,端著銀盤子,只會優雅含蓄地說“是的,夫人”的老管家。這還不算為了讓她吃那一塊蛋奶酥,足足擺開了一整套餐具和銀器。

    瑪麗一邊漫不經心地吃自己的蛋奶酥,一邊在心裡嘆息,這就是豪門與鄉紳的區別,在浪搏恩的時候,她是需要經常幫管家做些廚房裡的活計的,而霍華德莊園一度僕役短缺,她也履廚房如平地,不過她確乎記得在彭伯里莊園,伊麗莎白似乎從來沒有進過廚房,即使是需要敲定晚餐的菜單,都是傳召管家太太到她的休息室來吩咐。但是這是自己的家呀,如果說女主人從來都不曾踏足過自己的廚房,說出去算不算得上是個笑話?

    在英格爾太太滿臉的“請夫人您別再這麼干了”的神情,以及史密斯先生用沉默表示的深切贊同中,瑪麗心領神會地搖鈴叫來自己的貼身女僕,她吩咐道︰“黛西,再去廚房拿一份蛋奶酥,還要一壺摩卡咖啡,跟我一起上樓。”

    管家們暗暗吁了一口氣——看來這位女主人並不是完全不靠譜。黛西手腳麻利地托著一個銀托盤跟在瑪麗的身後上樓,其實在瑪麗看來,完全不用如此大費周章,她自己把托盤端上來好了,但是那樣的話,不知道英格爾太太和史密斯先生又會怎樣的痛心疾首,瑪麗一向都是盡可能不讓別人為難的。

    在臥室的門口,瑪麗接過托盤,微笑說道︰“謝謝你,黛西。”黛西行了一個屈膝禮,退下了。瑪麗端著托盤走進去,只見伯爵剛剛睡醒的樣子,他光著上身懶懶地欠伸了一下,向瑪麗伸出手去︰“親愛的,快來,我餓壞了。”

    他確實餓壞了,吃的卻不光是蛋奶酥,等他饜足了,瑪麗不得不重新換了一件衣服。伯爵便倚在床邊,一邊喝咖啡,一邊看瑪麗梳妝,覺得賞心悅目。這次瑪麗選了一件印度薄綢的裙袍,腳上也換上了正式的緞鞋,然後她對著鏡子整理自己的頭髮,不覺又想起了方才的事情。伯爵是何等敏銳之人,只從蛛絲馬跡便推測出定然是發生了讓瑪麗感到不快的事情︰“怎麼了,親愛的?方才有什麼事讓你不快嗎?”

    瑪麗遲疑了一下,但是她想夫妻之間應該彼此信任,什麼事都無須隱瞞他的。便輕笑了一下,說道︰“沒有什麼的,是我還沒有完全了解你的習慣和城堡的規則。”她先把卡爾告訴她臥室裡從來不擺鮮花的事說了,然而她雖然是輕描淡寫,伯爵已經生氣了,瑪麗發現他發怒時,並不疾言厲色,反而聲音越發低沉,看著就有些令人膽寒,於是瑪麗便沒有再提後來廚房的事情。

    伯爵快速地穿上襯衣,然後就搖鈴叫管家,史密斯先生來了,伯爵冷冷地吩咐道︰“史密斯,把所有的僕人全部都集中到門廳裡去。”史密斯先生連一秒鐘的猶豫都沒有便轉頭去執行了,瑪麗有了些不太好的預感,她皺著眉頭說道︰“哦,戴維,我可不想為一瓶花而小題大做。”伯爵輕笑了一下,說道︰“不用擔心,親愛的,你什麼都不用說,我來處理,我只想讓你在自己家裡能夠隨心所欲。”他輕吻了吻瑪麗的耳垂,這個時候管家來報告說僕人們都聚齊了,伯爵便挽著瑪麗走下樓去。



第68章 沒有規矩,不成方圓

    門廳裡密密麻麻站滿了僕人,但是瑪麗僅僅掃了一眼,便發現即使是僕人中也分尊卑,比如最前面的位置永遠留給管家史密斯先生,他的對面是英格爾太太,後面依次是伯爵的貼身男僕、伯爵夫人的貼身女僕、客廳女僕總管、廚房總管……

    看到主人夫婦下樓來,僕人們紛紛鞠躬的鞠躬,行屈膝禮的行屈膝禮,此起彼伏,倒也錯落有致。瑪麗心中暗想,也許有些人喜歡僕役成群自找麻煩,就是在這樣的時刻滿足自己的那點兒虛榮心吧。想到這裡,她抿著嘴笑了笑。

    史密斯先生上前一步,說道︰“伯爵,大家全都來了。”伯爵微微點了點頭,說道︰“最近這段時間我很忙,我原本以為大家都知道我在忙什麼,不過今天早上我才意識到,我忘記了通知大家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我結婚了。現在給大家正式介紹︰列斯特伯爵夫人,你們的女主人。”

    僕人們呆愣了幾秒鐘,便紛紛又一次鞠躬和行屈膝禮,響起了一陣嗡嗡的祝賀聲。瑪麗埋怨地看了伯爵一眼︰有必要搞得這麼鄭重其事嗎?多麼讓人難堪啊!伯爵輕輕捏了捏她的手心以做安撫。

    大家顯然從伯爵的話語中聽出了不滿,每個人都噤若寒蟬地等待著主人發話。伯爵便開始慢吞吞地給瑪麗一個一個介紹起僕人們。瑪麗不習慣這樣的場合,尤其不習慣以勢壓人,她認為伯爵現在明顯就是在欺負人,每一個被他介紹到的僕人都會下意識地哆嗦一下,生怕是自己哪一點做得不周到讓主人發怒,於是瑪麗便盡可能地用和煦的笑容打消他們的疑慮。

    這樣一個個輪下去,就到了園丁老卡爾,可憐的老卡爾,他完全沒有意識到今天這麼大的陣勢就是專為他布置的。瑪麗看著老卡爾滿臉誠摯的笑容,突然奇異地產生了一絲負罪感,她很希望立刻將伯爵給拖回樓上去,但是伯爵已經開始介紹了︰“這位是卡爾先生——園丁總管,卡爾,你在列斯特城堡服務多少年了?”

    老卡爾笑容可掬地回答︰“三十五年了,伯爵。從我十五歲起,我就在城堡的花園裡工作,已經服務過三代伯爵了。”

    伯爵冷漠地點了點頭,說道︰“很好,你被解雇了。”大概晴天霹靂也不會讓老卡爾如此的震驚,他目瞪口呆地愣住在了那裡,瑪麗終于忍不住低聲說道︰“噢,戴維……”但是伯爵又捏了捏她的手心,她只好把嘴巴閉上。

    當老卡爾終于囁嚅著問出“為什麼”來的時候,伯爵倒是詳細地向他進行了解釋︰“今天早上伯爵夫人要求你送一瓶花去臥室,是嗎?你卻用我從來不在臥室擺放鮮花的理由給拒絕了。卡爾,你的錯誤在于還是只拿我一個人當成是這裡的主人,而忽視了我已經結婚了,伯爵夫人與我有著同樣的權利,或者說有著優先于我的權利。她如果要求臥室裡擺放鮮花,就一定要擺,倘若我不喜歡,我會自己跟夫人提的,不需要僕人來告訴她。”

    現在大家都明白卡爾被解雇的原因了,列斯特伯爵轉向管家說道︰“史密斯先生,將卡爾的年金給他,再多結算三個月的工錢。”管家恭順地鞠了一躬,點頭應是。

    然後伯爵又轉向眾人,說道︰“其他人也要引以為戒,我再也不想聽到‘城堡裡原來是怎樣的規矩’這種話,列斯特伯爵夫人的意願就是最大的規矩,明白了嗎?”這一次的回答響亮而整齊,伯爵終于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才又挽起瑪麗的手上樓去了。

    一回到房間,瑪麗便急急地追問︰“戴維,你不是真想將卡爾解雇吧?請不要這樣。”伯爵狡黠地一笑,說道︰“當然不會,親愛的,明天早上,管家就會帶著卡爾來向你賠罪,你當然會寬宏大量地原諒他,而我當然要俯從夫人的意見,於是大家都會稱贊夫人的寬容,老卡爾會留下來了,其他人也得到了教訓——這只是個駕馭僕人的小把戲。”

    瑪麗釋然地一笑,說道︰“哦,可你方才真把我嚇了一跳。這管理這麼大的莊園和多麼多的僕人真是一門學問,可是我想我也許永遠也不會像伊麗莎白那樣成為一個稱職的女主人。”伯爵輕輕攬過她的腰肢,說道︰“親愛的,我娶你可不是為了娶一個管家婆,若是那樣的話,也許英格爾太太會更加稱職。”瑪麗噗嗤就笑了,伯爵也笑道,“其實做一個稱職的女主人並不困難,只要有一個稱職的管家,你就什麼都不必操心了。史密斯先生和英格爾太太都很能干,我想今天的事對他們也是一種敲打,他們會識時務的。”

    瑪麗問道︰“倘若他們沒有這種自覺呢?”伯爵的注意力已經轉移到研究她的衣帶上去了,他氣喘吁吁地說道︰“那就換個自覺的。”瑪麗承認這的確是個省事的好辦法。

    很顯然經驗豐富的英格爾太太也很快意識到了這個省事的好辦法,所以在史密斯先生來向瑪麗為老卡爾求情之前,她捷足先登地向瑪麗表示了由衷的歉意,她這樣解釋自己的過錯︰“您知道,夫人,對於我的職責來說,有在僕人們中強調遵守規矩的必要性,不過現在我會立刻讓他們遵行新的規矩。”現在她沒有那種傲慢的態度了,相反表現得非常馴服,瑪麗注意到了這其中的細微差別,贊同地點了點頭,說道︰“當然了,英格爾太太,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嘛。”

    英格爾太太出去了,史密斯先生接踵而至,老卡爾的事得到了順利的解決,瑪麗也發現成為一名伯爵夫人也不像她原本想象的那麼難,主要還是兩個管家都非常稱職,所有的家務事全都管理得井井有條,對於瑪麗的一些微小的改進意見也執行得很迅速和到位。瑪麗喜歡穿著晨衣就去圖書館裡看書,她從來也沒有遇到過被男僕撞見的尷尬事,這不能不說得益于英格爾太太的細心安排和調度;她還在第三天就削減了端上餐桌上的菜式,因為她覺得兩個人吃二十幾道菜品也太夸張了,這不是靡費或是節省的問題,主要是沒有必要,她的意見當然得到了尊重和執行。

    但是英格爾太太還是難掩心中的悲傷︰誰能想得到有一天列斯特城堡的餐桌上居然只上了一道湯、一道前菜、兩道主菜和一道甜點。雖然平時她對管家史密斯先生時常抱有一種隱隱的競爭心,這時候也不禁趁著只有他們兩個人時悄聲抱怨︰“哦,夫人今天告訴我,下午茶只要配上兩小塊三明治就行了,我簡直難以想象,在我管理下的廚房裡端出來的下午茶竟然比鎮上客棧裡提供的還要寒傖……”

    史密斯先生正在看報紙,他頭都不抬地說道︰“英格爾太太,做為一名資深的合格管家,您應該牢記的一條職業操守就是︰主人永遠都是對的。如果您否認了這一點,您也就否認了自己的價值——夫人只要兩小塊三明治來配下午茶,當然是必須照做的,但是倘若列斯特城堡的下午茶比鎮上客棧還要寒傖,那是您的失職。”

    英格爾太太真是茅塞頓開,她用崇敬的目光表達了自己由衷的敬佩和感謝之後,立刻去廚房找主管商討夫人的下午茶去了。第二天下午,瑪麗和伯爵坐在花園的涼亭裡喝下午茶的時候,女僕端上來的的確是只有一壺咖啡和兩小塊三明治,但是這可能是世界上最昂貴的三明治了。面包片是用特殊酵母發酵烤制的,金黃脆軟,中間加入了產自意大利的切達干酪、產自西班牙的伊比利雅火腿、產自匈牙利的布列斯雞肉、產自日本的白地菇、產自瑞士的鵪鶉蛋和西紅柿……用的鹽也不是普通的海鹽,而是來自澳大利亞墨累河的鹽,哪怕是僅僅用了幾滴的色拉油,都是來自澳洲的胡桃油,三明治的上面點綴有幾粒漂亮的鱘魚子,那是俄羅斯的舶來品,最上面灑了一層金粉……

    英格爾太太帶著隱秘的期待等在花園小徑的盡頭,女僕一端下來托盤,女管家便攔住她問道︰“夫人說什麼了嗎?”女僕懵懂地回答道︰“夫人說味道不錯……還說上面的金粉就不必了。”英格爾太太點了點頭,邁著勝利的步伐轉身走了。

    總得說來,瑪麗在列斯特城堡的新婚生活是愉快的,尤其是在深入探究了城堡的圖書館和地下書庫之後,她就更加滿意甚至驚喜了。絕大多數的僕人對於這位不拘小節的女主人也都很滿意,因為她的確是風度嫻雅,要求少而性情又溫和,不像伯爵那麼難伺候,甚至伯爵在夫人的陶冶下都變得隨和了很多。

    只有兩位資深的管家頗有些明珠暗投的失落,難道伯爵夫人不應該是為了整天吹毛求疵,不斷挑戰管家的能力和耐心而存在的嗎?現在這位一進圖書館就半天不出來,擺什麼花隨便、上什麼菜隨便、找什麼裁縫也隨便,也太沒有難度了吧?



第69章 被取消了的婚禮

    列斯特城堡的秋季是一年中最美好的季節,尤其是葡萄收獲的季節,摘葡萄、榨葡萄汁、巡視酒窖、參加篝火晚會、舉辦品酒會和葡萄酒拍賣會……瑪麗雖然是喜靜不喜動的人,這些事做起來倒也是興致盎然,尤其是,她從來也沒有被人如此嬌寵過,從來沒有人時時處處都在揣度她的心思,務求她的滿意,她雖然生性淡然,也不能說不被感動,自然是要以柔情回報的,因此新婚生活和諧美滿。

    不過瑪麗也是識趣的人,雖說伯爵告訴她在自己的家中可以隨心所欲,她也沒有再去踫觸管家們的底線——廚房她再也沒有進去過,她也逐漸適應了哪怕拿一條手帕都打發僕人跑腿的生活方式,但是要說有多麼喜歡,那是說不上的。

    不久葡萄下架,田野裡一眼望去全是方方正正的葡萄窖,風一吹,土色發了白,熱熱鬧鬧的果園裡,現在什麼顏色都沒有了。不過那情景並不淒涼,只是恬靜空闊,瑪麗更加喜歡到這樣一覽無余的景色中散步,看果農在田地裡用鐵鍬這裡拍拍,那裡補補,伯爵告訴她,那是為了不讓田鼠在葡萄窖裡打洞做窩——這些事情都那麼有意思,那麼充滿生之趣味,瑪麗覺得她開始接納列斯特城堡,開始把那個有無數的走廊和樓梯的龐大建築當成自己的家了。

    然而伯爵並不打算在列斯特城堡過冬,他告訴瑪麗,實際上他通常只在秋季來到這裡,因為秋季是列斯特城堡周圍的田野最美麗的時候,而因為偏北,到了冬天,城堡裡寒氣逼人,似乎不論壁爐燒得多麼旺,都擋不住花崗岩牆壁透過來的嚴寒氣息。

    離開列斯特城堡的時候,瑪麗感到有些遺憾,她總是這樣,在一個地方呆久了,自然就會產生感情,一旦離開,不免離愁別緒。不過,她此去要先拜訪彭伯里,在那裡參加達西小姐和小奧斯汀先生的婚禮,與朋友們即將會面的喜悅沖淡了離愁,馬車離開城堡一英裡之後,瑪麗的心情就變得開朗起來了。她輕嘆了一聲對伯爵說道︰“戴維,我感覺自己已經喜歡上這個地方了。”

    伯爵輕輕吻了吻妻子的耳際,說道︰“親愛的,這裡僅僅是我們幸福生活的開始,我會帶你去看遍這世界的風景,一樣一樣品嘗生活的不同滋味,只有到那個時候,你才會知道什麼是你真正想要的生活。”這樣的情話,聽著讓人很舒服,也很期待。瑪麗第一次意識到也許成為一個伯爵夫人真的不像自己原本以為的那麼艱難。

    他們的馬車到達彭伯里莊園的時候已經是下午,達西先生和伊麗莎白站在大宅的門前迎接他們,伊麗莎白的懷裡還抱著她的女兒小愛麗絲,小愛麗絲已經快一歲了,還不會說話,但是性格像伊麗莎白一樣活潑,她咿咿呀呀地揮動著小手向瑪麗表示歡迎,瑪麗立刻愛極了這個小天使,把她接過來抱在懷裡。

    伯爵在和達西先生寒暄,瑪麗隱約覺得達西先生的神情似乎很沉郁,當然他平常就很嚴肅,但是並不是總是在不開心,這兩者有著微妙的區別,對這位姐夫了解越多,瑪麗就越能看得明白,他其實是個很細膩敏感之人。

    伊麗莎白似乎也像是有心事的樣子,不過因為瑪麗在逗弄她的小女兒,做母親的不免就喜形于色,且只管驕傲地匯報起愛麗絲新近又長了那些本事,愛麗絲的教母是簡,這讓瑪麗好生羨慕,不過伊麗莎白告訴她,簡就要生下第二個孩子了,很想請瑪麗做她第二個孩子的教母,瑪麗當然是與有榮焉。

    門口的風有點兒大,伊麗莎白擔心孩子會著涼,便請瑪麗夫婦進屋。瑪麗抱著愛麗絲剛走進門廳,就看見吉蒂提著裙子、挽著頭髮從樓梯上跑了下來,兩個姐姐一起責怪地說道︰“吉蒂,你的淑女儀態呢?”

    吉蒂吐了吐舌頭,她雖然不像莉迪亞那麼膽大妄為,卻也是非常不肯遵守清規戒律的一個年輕小姐,這個時候她便辯解道︰“我剛起床,正在梳頭,聽說瑪麗來了,就趕緊跑下來迎接她嘛。天哪,瑪麗,你的這身衣服真漂亮,你現在已經是一位高貴的夫人了。”伊麗莎白無可奈何地跟瑪麗對視了一眼,便將愛麗絲抱過去,她要先上樓去嬰兒室,交代保姆一些注意事項,便將瑪麗交給了吉蒂。

    吉蒂便挽著瑪麗的胳膊向客廳走去,一邊走她一邊壓低了聲音道︰“我這麼急著跑下來,是想第一個告訴你彭伯里出的了不起的大新聞,我猜伊麗莎白還沒來得及說吧?”

    瑪麗心裡面一沉,問道︰“彭伯里出什麼事情了嗎?”她猛然注意到一件事,便接著問,“怎麼我沒有看到達西小姐?”

    吉蒂故作神秘地說道︰“我要告訴你的就是達西小姐的新聞嘛,我們本來都是受到邀請來參加她的婚禮的,可是昨天晚上,她突然宣布她取消了與小奧斯汀先生的婚約。”

    瑪麗猛得頓住腳步,她立刻想到這意味著什麼——訂婚的消息早已經在親朋好友中宣布,婚期在三個月之前就已經確定,婚禮的請柬全都送出去了,賓客們正在前來參加婚禮的路上,這可不是僅僅家裡的人,大概有上百個親友呢——這讓達西先生怎麼向親友們交代?讓彭伯里的臉面放到哪裡去?

    但是這些還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一向優柔寡斷的喬治安娜會毅然做出取消婚約的決定,這對她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還有就是,取消婚約的事到底是誰的心意,是喬治安娜,還是小奧斯汀先生?

    在這一瞬間,瑪麗的心裡就千回百折地想到了一系列的問題,但是這些問題顯然都不適合由吉蒂來解答。吉蒂這個時候還在喋喋不休︰“昨天晚上簡直是一團糟,本來我還在說服伊麗莎白給我再做一件新的薄呢外套,因為我擔心婚禮那天天氣會突然轉冷,而我身量又長高了些,去年的那件已經有些短了……當時剛吃完晚飯,喬治安娜說她頭疼,沒有下樓,客廳女僕康麗剛把咖啡端進來,喬治安娜就進來了,她對達西先生說她犯了一個錯誤,與小奧斯汀先生訂婚是一個輕率的決定,現在她決心不再錯上加錯,婚約解除了,婚禮當然也不可能再舉行。她給兄長和嫂嫂帶來了麻煩,希望他們能原諒她。”

    吉蒂一邊這麼說著,一邊整理著自己的頭髮,她使出渾身解數想把留在外面的兩綹碎發塞進後面的發髻裡,那兩綹頭髮很不聽話,不過並沒有影響她的談興︰“天啊,你能想象得到嗎,瑪麗?還有三天就要舉行婚禮了,她卻取消了婚約!可我已經提前把結婚禮物都送給她了!是一對非常可愛的兔子玩偶!我敢說超過一半的親友都已經送了禮,這下可怎麼辦?難道都給人退回去嗎?”

    這個時候伊麗莎白下樓來了,達西先生和伯爵也走了進來,吉蒂還在為她的那對兔子玩偶感到惋惜,倒是瑪麗想起了一件事︰“吉蒂,我給你帶了禮物——滿滿一箱子的衣服和帽子,我想他們已經從馬車上給搬下來了……”

    吉蒂立刻蹦了起來,她拋開了一切煩惱,歡欣鼓舞地使勁親吻瑪麗的面頰,然後一疊聲地喊著管家太太,就跑出客廳去了,老遠傳來她要管家太太把她的箱子直接送到她房間裡的話語,然後吉蒂小姐便咚咚咚地跑上樓去了。

    伊麗莎白嘆了一口氣︰“我現在可真是羨慕吉蒂的全無心事,倘若喬治安娜能像她這樣凡事想得開,喜怒形于色,可能會少很多的煩惱。”達西先生走到她的身後,把手搭到她的肩頭安慰她,這個時候伯爵也坐到了瑪麗的身旁,顯然方才在門口達西先生已經簡要向他報告了這一變故,但是以他的立場並不適合妄加評論。

    瑪麗便說道︰“我們大家都很了解喬治安娜,她是真正的大家閨秀,如果沒有足夠的理由,她是不會做出這樣驚世駭俗的事來的,即使有足夠的理由,這也是一個艱難的決定——她說了因為什麼原因才取消婚約的嗎?”

    達西先生眉間含著隱憂,說道︰“瑪麗說的很對,喬治安娜一向很能忍耐,她幾乎沒有什麼事情會瞞著我和伊麗莎白,可是這一次,她僅僅是宣布了自己的決定以後,就哭著跑回房間,誰也不想見。”

    伯爵冷靜地問道︰“那麼小奧斯汀先生是如何解釋這件事的?”

    伊麗莎白忿忿地叫道︰“最讓我們生氣的就是這個,小奧斯汀先生什麼也沒有解釋,昨天晚上他也在這裡,喬治安娜上樓之後,他只對我們說,婚約的確是解除了,他對此感到痛心和遺憾,然後他就離開了。當時我們看到他那麼痛苦沮喪,便沒有忍心逼問他,但是今天早上他派人送來了辭職書,他已經辭去了本地區的牧師職位,離開了牧師住宅,乘驛站馬車去曼徹斯特了。”

    這個時候瑪麗說道︰“我想有的時候越是最親近的人,有些話越是難以說出口。喬治安娜非常愛你們,也知道你們對她非常關心,所以這樣的變故讓她愧疚得不忍心面對一直疼愛她的兄嫂,才沒有告訴你們原因吧。這樣吧,我去跟她談談,也許就會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第70章 小奧斯汀先生的醒悟

    瑪麗敲了敲喬治安娜的房門,裡面沒有動靜,過了一會兒,她輕輕問道︰“喬治安娜,是我,可以進來嗎?”片刻之後,房間裡傳來了悶悶的聲音︰“門沒有鎖。”

    瑪麗輕輕推開房門,房間裡有些雜亂,地板和梳妝台上散落著不少書信,喬治安娜躺在床上,眼楮紅腫得像只兔子,看起來又可憐又可笑。看到瑪麗,她伸出手去,可是眼淚也隨之流下了︰“哦,瑪麗,我為什麼這麼不幸,還不到二十歲,就已經把一生的淚水都流盡了。”

    瑪麗不由得失笑道︰“倘若真的這樣,也未嘗不是一種幸運。”

    人的憂愁煩惱雖然很多時候是不足為外人道的,但是倘若有一個合適的傾吐對象,還是願意與人分享自己的憂愁煩惱。瑪麗來得恰是時候,喬治安娜正好是不吐不快的時候。

    在起來洗了一把臉,又重新梳了梳頭髮之後,喬治安娜也梳理好了自己的心情,她還是有些憂郁,但是明顯沒有那麼煩惱了,可以平心靜氣地來談談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倒霉事。

    “瑪麗,我曾經以為婚姻是兩個人的事,只要有愛情就有了一切——我真是太天真了,婚姻從來都不僅僅是兩個人的事。”

    瑪麗心裡想︰那是當然,甚至沒有愛情都是可以的。她當然沒有這樣說出來,她今天的任務主要是傾聽。

    喬治安娜絮絮地說著︰“半年前,他向我求婚的時候,我是多麼高興呀,以為自己終于找到了幸福。他那麼博學,那麼誠實,對我又那麼痴情,我覺得經過了韋翰先生那件事之後,這種赤誠君子才是最適合我的丈夫。”喬治安娜說著說著眼圈又紅了,瑪麗連忙問道︰“那麼為什麼又變了呢?”

    喬治安娜的唇邊浮起了一絲苦笑︰“你知道的,小奧斯汀先生身無長物,但是我有三萬英鎊的遺產,而我的哥哥又是那麼疼愛我,一定會再另外津貼我一些嫁妝,所以我們結婚後完全沒有金錢上的困難和煩惱,我不是一個愛慕虛榮的人,不會因為自己的服飾和馬車比你的或是伊麗莎白的差,就感到受了委屈——而他卻對此非常的敏感,這也許是我們的第一個分歧。”

    瑪麗所了解的小奧斯汀先生的確是這樣一個敏感脆弱的人,但是她下意識地為他辯解︰“這恰好說明他非常愛你。”

    “是呀,”喬治安娜苦惱地揉了揉自己的頭髮,“一開始我也是這樣想的,所以每當他流露出這樣的情緒時,我都竭力安慰他。可是,他的這種想法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變淡,相反,在你和伯爵結婚前後,他的別扭變本加厲起來,因為他知道我曾經短暫地迷戀過伯爵。尤其是參加了你們的豪華婚禮之後,他就變得一丁點小事都可能聯想到我對伯爵舊情未了,讓我不勝其憂。”

    喬治安娜的臉紅了,但是這件事她從來也沒有瞞過瑪麗,所以瑪麗一開始就知道得清清楚楚,於是她同情地握了握喬治安娜的手,說道︰“小奧斯汀先生如果總是糾結于這件事,就太有失風度了。”

    “還不僅于如此,”喬治安娜氣憤地嚷道,“他將我對他的愛,變成了可以隨時傷害我的籌碼。那段時間我們為此吵了多少次嘴,我一想起來就痛苦不堪。好在他很快就意識到這樣做完全無益于我們的感情,所以有一天他終于向我道歉,我們又和好如初,度過了一段短暫的快樂時光。”

    喬治安娜擦了擦眼角的淚痕,現在她已經能夠比較平靜地敘述後來的事情了︰“我說的這些僅僅是分歧的一部分,真正不可調和的矛盾是在簽署結婚契約的時候發生的。我的哥哥為了維護我的利益,要求將我的三萬英鎊記在我的名下,小奧斯汀先生可以與我共享這份財產的利息,卻不能支配本金,本金只能由我們的子女來繼承。”

    瑪麗並不覺得這種安排有什麼問題,因為大部分有嫁妝的女性在出嫁時都是這麼來安排財產的,比如瑪麗的母親班納特太太就是如此,倘若老夫婦當年沒有鑒定這麼個結婚契約,恐怕等班納特先生過世,班納特太太的處境會更加的淒慘,如今她最起碼能夠支配屬于自己的那部分財產,並能夠將那筆財產留給女兒們。

    喬治安娜說到了最難以啟齒的那一部分︰“然而小奧斯汀對此表示了不滿,雖然他沒有明確拒絕哥哥的建議——他也沒有立場來拒絕——但是他卻對我說,希望能夠給他的守寡的母親和姐姐幾千英鎊,並且在我的家中隨時為她們留出一席之地。哦,瑪麗,我絕對不是瞧不起他的家人,他的母親還沒有什麼,可是他的姐姐阿黛拉……實在是一個可怕的女人,我非常不喜歡她,那麼的好管閑事,那麼的吹毛求疵,還那麼的庸俗……僅僅接觸了幾次,我已經斷定自己是無法與她相處的,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他,難道我在自己的家裡都不能決定邀請誰來做客嗎?為什麼非要請他的姐姐來為我們管家呢?”

    瑪麗噢了一聲,她也認為小奧斯汀先生在處理這件事的時候太不明智了,喬治安娜啜泣了一會兒,接著說道︰“昨天晚上,我們倆終于吵翻了,我告訴他自己實在不能忍受跟一個不喜歡的人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面,我可以給他的姐姐一筆固定的生活津貼,但是希望她不要來參與到我們的生活中來。他卻發怒了,說我瞧不起他的家人,也根本瞧不起他,說他是被愛情蒙住了眼楮,才高攀了一門不適當的婚事,令他的家人受辱……”

    說到這裡,喬治安娜委屈地大哭起來,瑪麗只好連連嘆息著勸慰她,但是現在,她基本上已經打消了讓喬治安娜和小奧斯汀先生復合的打算,再沒有比這樣一對性格的人在一起更不般配的了,這不關于財產,而更與性格和思想觀念密切相關。

    等喬治安娜又一次平靜下來,瑪麗問她今後的打算,喬治安娜說道︰“我們已經完全翻臉,再也不可能和好了。我知道他其實在這之前好久就已經後悔向我求婚了,這種愛情可真是淡薄。我的哥哥還想替我挽回,他已經寫信給小奧斯汀,約他再好好談談,但是我了解他的性格,一定沒有用的,而我也不想要他了……他已經辭去了彭伯里的牧師職位,也就是表示不再接受我們家的任何恩惠,那麼就這樣吧,幸好一切都沒有真正開始,幸好受到傷害的只有我一個……”

    在樓下,伯爵也正在和達西夫婦談論這件事,達西先生將小奧斯汀先生寫給他的回信讀給他們聽,伊麗莎白氣憤地說道︰“我一直以為他是一個見識不凡的人,沒有想到卻如此的小肚雞腸,不夠光明磊落,實在是不值得器重!現在我倒是慶幸喬治安娜沒有嫁給他,否則豈不是要終生受苦!男子可以說自己當初求婚時看錯了人,然後一走了之,而女人則要承擔這全部的後果。”

    達西先生在房間裡來回踱步,這個時候他誠懇地對列斯特伯爵說道︰“伯爵,現在我承認您的見識和知人之明實在是高過我很多,當初您棄小奧斯汀先生不用而選擇柯林斯先生做本堂牧師的時候,我還頗有微言,現在看來,您當初就已經認清了小奧斯汀先生性格中的缺點。”

    說實話,這種贊揚實在是過于美化伯爵了,因為他當初完全是出于嫉妒心理而沒有給小奧斯汀先生本堂牧師的職位,當然他不會解釋給任何人聽的,只是微微笑了一下,便把話題給引開了。

    現在剩下的事情,就是寫信通知收到婚禮請柬的所有親友,婚禮已經取消,不必前來;還有那些已經出發或到達的親友,則需要逐一解釋,這都不是些令人愉快的工作,不過因為大家都對喬治安娜懷有深切的同情和關愛,所以做起來也就沒有感到太多的痛苦,絕大多數親友都很通情達理,他們本來也認為這樁婚事中有太多的不適合和勉強的成分,現在既然婚禮取消,也不過是驗證了他們先前在私下的預言,並且給茶余飯後增添了新的八卦材料而已。

    只有德•包爾夫人是不好搪塞的,老夫人聽到這個消息之後,馬不停蹄地駕臨彭伯里,她毫不留情地訓斥喬治安娜浮躁輕忽,識人不清,不聽她老人家的良言相勸,以致今日之辱;她更加氣憤小奧斯汀先生的背信棄義,聲稱要給坎特伯雷大主教寫信,要動用自己的一切人脈關系,取消小奧斯汀先生的牧師資格,讓他聲名掃地。

    達西先生和安妮一起好不容易將她老人家給勸服住,德•包爾夫人氣咻咻地在彭伯里住了三天,這三天真是喬治安娜的劫難,只有當伊麗莎白的女兒小愛麗絲抱到老夫人面前時,才會短暫地轉移老夫人的注意力,因為她太喜歡孩子了,這個時候她就會用滔滔不絕的育兒經去荼毒管家和保姆的耳朵。當老夫人終于打道回府時,所有人都感到心情無比舒暢,就連剛剛取消婚事的痛苦都變得無足輕重了。

    當一切塵埃落定,只待時間來沖淡所有的悲傷之後,瑪麗和伯爵也該告辭了,因為他們還需要去倫敦,進宮覲見國王。做為一方領主,列斯特伯爵在婚後需要向國王引薦他的妻子,這既是貴族的榮耀,也是貴族的職責和義務。

    瑪麗本來想邀請達西小姐同行,她以為換一個環境會有利於喬治安娜的心情,但是當達西先生得知他們是要進宮覲見時,卻毫不猶豫地替妹妹拒絕了邀請。他只對瑪麗簡單地解釋說,宮廷不適合喬治安娜,他甚至建議瑪麗也最好不要與那些王室成員有過多的交往。但是列斯特伯爵卻微笑著反駁道︰“總要親自見識一下,瑪麗才會知道她一向尊崇的達觀貴人,究竟是何方神聖!”達西先生不以為然地聳了聳肩,不再多說。

    瑪麗有些奇怪︰難道王宮裡不是整個英格蘭最高貴最優雅的一群人,而是充滿了洪水猛獸和無恥之徒?



第71章 倫敦之行

    在離開彭伯里前往倫敦之前,瑪麗與伊麗莎白有一次長談。那天姊妹倆在宅邸前面的溪邊散步,在照顧孩子的態度上,伊麗莎白比簡要通達得多,她從不事事躬親,而將一切細事都委托為保姆,自己只是監督指導,小愛麗絲同樣被照顧得非常好。

    所以伊麗莎白有充足的余暇來管理家事並休閑娛樂,秋天的彭伯里有一種別樣的美麗,遠處的樹林一片金黃,而近處的紫衫還是翠綠欲滴,草木有些蕭索,然而天高雲淡,令人心境開闊。

    瑪麗只穿著一件家常的亞麻裙子,但是伊麗莎白知道這件表面看來樸素的裙子的衣料卻來自印度尼西亞,並且手工出自巴黎最好的裁縫,還有她的那些首飾,哪一件都價值不菲……但是光是這些還不足以讓伊麗莎白心生艷羨,她羨慕瑪麗的,是伯爵對於她的那種超出尋常夫妻的深情,當然伊麗莎白並非對自己的丈夫不滿意,達西對她非常愛護和體貼,她是非常感激和知足的,但是世上能有那個女子有瑪麗那樣的幸運,可是在丈夫的庇護下隨心所欲地生活呢?她這樣想著,又覺得自己這樣心猿意馬對於達西先生實在太不公平了,便搖了搖頭,微笑著詢問瑪麗後面的行程。

    瑪麗一邊從溪邊草叢裡采摘矢車菊,一邊漫不經心地回答道︰“我們先要去倫敦,履行列斯特家族的職責——向國王表示敬意,並將我這個新鮮出爐的伯爵夫人向王室報備,總之我要參加一系列的舞會,認識數不清的王公貴婦,不知道他們會不會都像德•包爾夫人一樣不好伺候……戴維在唐寧街有一棟大宅,我又要去面對他的另一撥管家和僕人們的挑剔了……不過也有賞心樂事,聽說今年的社交季在倫敦有不少新戲上演,還有俄羅斯的皇家芭蕾舞團也要進行首輪公演,這讓我有所期待。然後,我們將去歐洲環游,戴維有幾個自稱絕妙的計劃,只是不肯告訴我,說是要給我驚喜……”

    伊麗莎白早先已經在彼此的通信中知道了在列斯特城堡發生的事情,所以她現在對於瑪麗的抱怨並不擔心——她相信以伯爵的手段,只要他想給妻子撐腰,就沒有擺不平的事和人。她輕輕喟嘆道︰“瑪麗,我真是羨慕你呀!”

    瑪麗停下腳步,她驚訝地看著伊麗莎白,笑道︰“麗萃,難道你不才是姊妹中最令人羨慕的那一個嗎?達西先生是那麼愛你,這種愛是一種純粹的、令人心安的、不會帶來任何懷疑的愛情,同時達西先生又是那樣一位深諳人情世故、經營有方的紳士,你也完全不用擔心會發生霍華德莊園那樣投資失敗的事件。”

    伊麗莎白走過去,拉住妹妹的手輕輕吻了吻,說道︰“是的,瑪麗,我這樣想真是太不識好歹了。可是,我依然羨慕你能夠過自己想要的生活,能夠去見識這個世界有多麼廣大,而不僅僅像我現在這樣囿于一隅。”

    瑪麗笑了︰“你不是在羨慕我可以進宮面見國王吧?說起來倒也不難,就連我們在浪搏恩的鄰居威廉爵士都有資格來進行引薦淑女們進宮,我想達西先生是不喜歡跟那些達官貴人打交道,否則你們倒是滿可以進宮走走。”

    伊麗莎白當然知道事實並非這麼簡單,達西先生做為沒有爵位的新興地主,他的財富其實主要還是通過經商來積累起來的,在傳統的貴族中並不受待見,因此自己倒是可能有機會進宮去見見世面,但是絕對不可能得到瑪麗所受到的待遇。不過她已經在為自己的虛榮心感到羞恥了,就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但是這個時候瑪麗突然煩躁起來,她將懷中的一束矢車菊拋進溪水裡,看著它們載沉載浮,她壓抑著自己的情緒說道︰“麗萃,你才是令人羨慕的那一個,我說的是心裡話——因為你有安全感,你知道無論如何,達西先生都會站在你旁邊,無論什麼時候,他都是你的堅實後盾。他愛你的原因,你清清楚楚——而我,我至今不知道像我這樣容貌、才情全都平常的女子,究竟因為什麼而激起了伯爵那麼強烈的愛意,是我有什麼自己也發覺不了的優點呢,還是因為我有一雙跟他母親一模一樣的眼楮……”

    伊麗莎白驚呆了,但是她無法安慰瑪麗,因為這些也正是她一直在百思不解的問題,良久之後,瑪麗苦笑了一下,說道︰“所以,我無論是富貴榮華,還是潦倒落魄,都不是自己所能左右的,全在他的一念之間。這真是悲哀,現在他愛意正濃,固然可以為我排憂解難,我只希望有一天他發現對我情淡愛馳的時候,不要對我太壞……”

    伊麗莎白將瑪麗擁在懷裡,說道︰“別這樣說,瑪麗,不會的,伯爵不是這種人。”瑪麗輕輕一笑道︰“麗萃,你並不了解他,連我都不知道他究竟是哪種人。我只恨,只恨生在這樣一個時代,女子只能仰人鼻息,自己的命運不能由自己掌控……”

    遠遠看去這姊妹倆美好得像是畫中人一樣,誰能想到即使是這樣世人都以為萬事順遂的人都有不可為外人道的煩惱呢?最起碼在走過來的達西先生和列斯特伯爵的眼中,自己的妻子在溪邊散步的身姿真是曼妙迷人,當他們走近來的時候,瑪麗和伊麗莎白全都已經恢復了常態,瑪麗便問達西先生︰“達西小姐真的不想跟我們一起去倫敦嗎?”

    達西先生一直在為此煩惱,這個時候便輕輕皺起眉頭,說道︰“我倒是勸說過她,換換環境有利於調整心情,但是喬治安娜不喜歡倫敦,她寧可待在彭伯里,她說有親愛的伊麗莎白陪伴,再加上還有小愛麗絲需要照看,她會過得更加充實,很快就會忘卻過去的不幸。”

    伊麗莎白這個時候說道︰“我卻覺得喬治安娜執意留在彭伯里,也許是下意識地在等待小奧斯汀先生回心轉意,回來找她。她這一年多來對小奧斯汀先生的情意也不是一兩件事就可以抹煞的,她一向就是個痴情的女子,只是不忍心讓我們再為她操心,才這樣隱忍不說。”

    瑪麗聽了這話,不禁是說出了最近一直橫亙于自己心中的疑問︰“其實以我對於小奧斯汀先生品行的了解,他似乎不是這樣一個輕率膚淺的人,這次的事情真是太奇怪了,我真忍不住下這樣的斷語︰其中必有蹊蹺!”伯爵沒有說話,他看著自己的妻子,心中劃過了一絲疑問。

    達西先生說道︰“我也正有這樣的懷疑,所以我打算最近幾天就出發去曼徹斯特,我一定要跟小奧斯汀先生當面談談,才能厘清這些疑問。”

    列斯特伯爵背著手看著緩緩流淌的河水,這個時候便轉身對達西先生說道︰“倘若他說出了隱衷的話,請寫信告訴我,我希望能夠了解這件事的始末。”達西先生非常佩服列斯特伯爵的判斷力,便立刻答應他一定會隨時通報消息。

    由于喬治安娜打定了主意不肯去倫敦,瑪麗夫婦出發時,馬車上只有兩個人。車廂很寬敞,為了讓瑪麗感到舒適,伯爵甚至將車廂內部改造成一間小起居室的樣子,有一張舒適的床和可以折疊的桌椅。現在為了緩解旅行的疲勞,瑪麗便枕著伯爵的大腿假寐,但是她的心裡依舊在牽掛著即將到來的王宮之行。

    “國王是個怎樣的人?他為人和氣嗎?”瑪麗微微眨動著睫毛,在朦朧的睡意中問道。

    伯爵輕輕撫摸著瑪麗的頭髮和脖頸,沉思了一下,回答道︰“喬治三世國王常常被人詬病為反復無常,與他的父親和祖父相比,他顯得默守陳規,不夠時尚,並且國王一緊張就口吃,說話時常發出嗒嗒聲,這些都讓他在貴族中飽受譏評嘲笑,但是我認為他其實是個心腸很軟的人,並且是幾代英國國王中唯一可以稱作正直善良的人。他還對喜歡的人很和氣,而故意慢待他厭惡的人,不管那個人的地位有多麼高——所以他會喜歡你的,瑪麗,因為他是我的朋友,我在歐洲做的很多事,都是為了幫助他維護英國的利益和王室的地位。”

    瑪麗起了一些興趣,這是她在鄉間所從未聽聞的,伯爵見她消了睡意,也就不吝惜為她再講一些王室的趣聞︰“整個漢諾威王朝的國王都以驕奢淫逸而聲名狼藉,從這一點上來說,陛下是個例外,他從登基開始,就發布文告,鼓勵孝悌忠信、禮義廉恥,但是貴族們並不買賬,甚至他的兒子們都誹謗他,說他得了精神錯亂的毛病。”

    瑪麗驚奇地說道︰“我只聽鄰居和朋友們說,老國王因為年事已高,身體虛弱,並且飽受痛風病的折磨,從來沒有聽說國王的精神有問題。”

    伯爵從容說道︰“事實上,喬治三世大約在10年前的確出現過一次短暫的精神失常現象,當時正逢美國獨立戰爭,那天他在雨中騎馬,侍從們突然發現國王的舉止有失常態——他在不停地自言自語,並且獨自一人站在橡樹下面,跟那棵樹交談了很久——他把那棵樹當成了華盛頓,不過很快他就恢復了正常。可是流言四起,而一個月以後,他又受了第二次刺激,在溫莎城舉行的晚宴上,他跟他的長子威爾士親王爭吵起來,國王像一個莽漢一樣痛揍了王儲一頓,並企圖把威爾士親王的腦袋往牆上撞,很多人相信倘若不是在場的貴族們解救了王子,國王很可能會犯下殺子的罪行。因為當時國王口吐白沫,兩眼充血,看起來完全發了瘋。”

    瑪麗想象當時的情景,心有余悸地說道︰“真可怕!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還有這種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伯爵幽幽地說道︰“親愛的,恰好這兩次我都在場呀。國王第二次神經失常時,議會曾經討論過由威爾士親王攝政的問題,但是很快國王就清醒了,所以攝政王的討論也就無疾而終。”

    瑪麗擔心地問道︰“戴維,你認為國王真的精神失常了嗎?”

    伯爵冷靜地回答道︰“我認為老國王是一個過于敏感的人,但是他絕對不是個瘋子,除非有人故意刺激他,壓力太大就會導致失去理智。”

    瑪麗突然感到這次的倫敦之行恐怕不是僅僅覲見國王那麼簡單,她不知道在這些她第一次聽聞的宮廷隱秘之後還藏著什麼樣的危機,而伯爵又陷入的又有多深。但是奇怪的是,對於不可知的未來,她感到的不是恐懼,而是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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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見到國王

    他們到達倫敦之後,下榻在列斯特家族在倫敦邦德街的大宅,令瑪麗驚奇的是,她居然在大宅的門口又看到了史密斯先生,這位嚴肅而堂皇的管家畢恭畢敬地站在宅邸門口,向主人匯報一切都準備就緒。看來要麼是史密斯先生做為一名管家實在是非常稱職,以至於伯爵不論走到哪裡都少不了他,要麼就是伯爵懶得每到一處自己的產業就得將自己的習慣和要求全部復述,於是就由史密斯先生給全權代勞了。總之,瑪麗對於倫敦的住宅設施和僕人的服務非常滿意,當天晚上,她對恭候在餐廳門口的管家說道,一切都無可挑剔,管家謙恭地微微鞠躬,看來他對自己也是同樣的滿意。

    進宮覲見國王安排在了三天之後,於是這三天裡,列斯特伯爵命令史密斯先生給瑪麗請了一位資深的宮廷禮儀教師,負責讓瑪麗了解一些宮廷禮儀、禁忌以及主要的皇室成員。應該說,這位熟諳宮廷禮儀以及貴人脾性的太太並沒有令瑪麗感到厭煩,相反她滿足了深藏在瑪麗內心深處的對於八卦消息的愛好,各種宮廷辛秘和皇家丑聞是禮儀教學的必不可缺的添加劑,足以讓人對於枯燥的說教和刻板的練習感到興致盎然,並充滿期待——期待見到那些傳說中的大人物,他們表面看來光鮮亮麗,其實則是道德敗壞、無惡不作。

    列斯特伯爵在這三天裡也沒有閑著,他每天白天都會外出去俱樂部,而晚上總會帶回來幾個政界或者軍界的朋友,從他們的頭餃以及舉止,瑪麗都可以推測出這些人對於英國乃至整個歐洲的舉足輕重的影響力,但是跟女士在一起的時候,他們只是風流倜儻的紳士,比鄉下的紳士更擅長奉承和獻殷勤,令人難以不生好感。

    而這其中尤以查塔姆伯爵和利物浦勛爵最為令瑪麗器重,查塔姆伯爵莊重自持、學識淵博,並且不苟言笑,而利物浦勛爵則幽默詼諧、談笑風生,令人如沐春風,然而這兩個才華出眾的杰出人物卻偏偏彼此看不順眼,幾乎是不能處在同一個屋檐下,這真是奇怪的事。不過伯爵後來告訴瑪麗,那是因為查塔姆伯爵被現任國王所器重,並委以首相的重任,而利物浦勛爵則是王儲的好友。

    他這樣一解釋,瑪麗也就不難理解這兩個見面時那勢同水火的對峙情緒了,因為在她的禮儀課上,她已經知道了漢諾威王室家族的延續了四代的傳統——每一位王儲都反對自己當權的父王,而以現今的威爾士親王為最,那麼他們所信賴的臣屬之間關系降到冰點也就不足為奇。令她感到驚奇的是,伯爵居然與這明顯不能共事的兩個人都保持了相當友好的關系,並且在見到瑪麗的當天晚上,查塔姆伯爵便以首相之尊邀請列斯特夫婦在皇家大劇院他的首相包廂裡觀賞歌劇《塞維利亞理發師》。

    雖然第二天的王宮之行讓瑪麗有些緊張,然而據稱媲美《費加羅的婚禮》的意大利歌劇還是牽動了瑪麗那愛好藝術的心,所以她欣然接受了首相的盛情,當天晚上便一同出現在了首相包廂裡。

    查塔姆伯爵是個單身漢,所以也就沒有一位首相夫人需要瑪麗應酬,因此瑪麗這一晚上可以獨佔兩位男士的視線而倍受殷勤對待。查塔姆伯爵不無炫耀地告訴瑪麗,這部歌劇在意大利曾經備受譏評,因為意大利人恪守傳統觀念,當年輕的作曲家羅西尼先生打算要來創作該劇時,因為另一位老牌的作曲家派西埃洛早已用同樣的腳本寫了一部歌劇,因此羅西尼先生的這部杰作便受到了抵制,首演之夜,全意大利的流氓都聚集到劇院裡吹口哨、喝倒彩,首演以戲劇史上從未有過的大混亂而失敗,但是查塔姆伯爵卻以獨到的藝術鑒賞力發現了這顆珍珠,並將它從亞平寧半島帶到了英倫三島,在這裡羅西尼先生的天才會被世人所承認。

    事實上,演出也的確很成功,這部歌劇沒有《費加羅的婚禮》那麼復雜曲折的情節,而旋律流暢活潑,節奏輕松暢快,同時諷刺的情節既辛辣又令人愉快,歌劇一開始,瑪麗便被年青的伯爵阿瑪維瓦和美麗的少女羅西娜的愛情故事給吸引住了,她看得津津有味,不時隨著人物的喜怒而大笑,直到中場休息時,列斯特伯爵才微笑著提醒她說,她有幸不必等到第二天,只在當晚就可以見到國王陛下,因為陛下也蒞臨皇家大劇院,來觀賞這部轟動一時的歌劇。

    查塔姆伯爵自願擔任瑪麗的引薦人,他引導瑪麗走出自己的包廂讓皇家包廂走去,走廊裡站滿了期待能夠面聖的大臣、貴族和形形色色的情願者。查塔姆伯爵的名諱就像特別通行證一樣管用,不過見到國王以後,瑪麗才猜測即使沒有首相大人的引薦,自家丈夫的頭餃也同樣好使,因為國王一見到走進來的人,便先沖著列斯特伯爵嚷道︰“戴維,我的朋友。我是被查塔姆給誘騙來的,為了他所推崇的意大利的羅西尼,讓我足足受了兩個小時的罪,剛才我看一看表,看它能不能讓我再受兩個小時的罪。”查塔姆伯爵只是聳了聳肩膀,一點兒也不想反駁國王。

    國王像個樸實的農夫那樣擁抱並親吻列斯特伯爵的臉頰,然後陛下轉向瑪麗,伯爵介紹自己的妻子,國王便點了點頭,威嚴地說道︰“明白了,這就是你的羅西娜。”他哈哈笑著,向瑪麗伸出手去。瑪麗沒有想到國王如此平易近人,沒有架子,她行禮如儀,並得以細看國王︰他是個須發花白的老人,紅紅的臉膛,肥胖的身軀使得他像是嵌在扶手椅裡,但是他中氣十足地嚷嚷著,一看就是個酗酒無度然而精力充沛的人。

    喬治三世對待女士彬彬有禮,這讓瑪麗一下子就喜歡上了他,但是他跟他的首相說話的時候不太有禮貌,事實上國王似乎以讓查塔姆伯爵難堪為樂。現在他就把首相撇在一邊,而低聲跟列斯特伯爵交談起來,瑪麗聽到一些只言片語,他們的談話中多次提到了法國的第一執政官拿破侖。

    列斯特伯爵在說服國王︰“陛下,請相信我,拿破侖在歐洲的勝利不會持久,權力會把他的頭腦沖昏,以至於他自己都相信自己是不可戰勝的,最終他會因為自負而一敗涂地。”

    然而國王似乎沒有受到多少安慰,他的胸腔劇烈地起伏著︰“列斯特,萬一他真是教皇所宣稱的那樣受命于天呢?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有打過敗仗……”

    “可是陛下,您忘了埃及嗎?在埃及英國皇家海軍幾乎讓他全軍覆沒,那支海軍艦隊依然在您的指揮之下,所以組織反法同盟來抗擊拿破侖這件事只有英國只有您才能做到。”列斯特伯爵循循善誘著,查塔姆伯爵笑眯眯地在旁邊聽著,一點兒也不想插嘴,最終國王似乎在列斯特的一再保證中得到了些許的安慰,他又想起來是在劇院裡,便重新從政治回到了藝術,這方面他是外行,雖然因為他的地位,每個人都洗耳恭聽他的高談闊論,但是查塔姆伯爵對於國王肆意詆毀自己喜愛的作曲家和歌劇的做法明顯憤憤不平,並且流露在了神情裡。

     這樣當瑪麗他們從國王的包廂裡告退出來的時候,國王的心情變得好了起來,他爽朗地大笑著邀請瑪麗第二天進宮去,他要在白金漢宮中再一次接見她,確認她伯爵夫人的身份,並將她介紹給索菲亞王後,瑪麗對他的好意表示了由衷的感謝,然後行禮退出。

    在返回首相包廂的路上,查塔姆伯爵一掃方才在國王面前不悅的神情,他滿意地對列斯特伯爵說道︰“戴維,你這次的說服很有成效,國王很信任你,希望明天你有足夠的時間去讓陛下下定成立反法同盟的決心。”

    列斯特伯爵篤定地回答︰“這一點你不用擔心,皮特,陛下很清楚英國只有這一條路走,他只是需要時間和理由來接受這個事實,因為他害怕一切戰爭,雖然他不是一個膽怯的人——我只是擔心這些壓力會讓他脆弱的精神承受不起,你知道,國王曾經長達六個月精神失常。”

    他們這樣一邊談著,一邊跟經過的人打招呼,兩位男士還不時將各種熟人介紹給瑪麗認識,瑪麗覺得這個晚上過得新鮮有趣,聽到的政治話題也沒有讓她感到無聊,不過當歌劇的第二幕開始時,她的注意力就從歐洲局勢瞬間回到了十七世紀的西班牙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

    意外就是在樂隊演奏到高潮時發生的,瑪麗看到那個黑衣男子爬上樂池的木箱上面的時候,她曾經疑惑過,但是她萬萬沒有想到那個人是要行刺國王。當那個人朝著國王的包廂開了兩槍之後,整個劇院一片混亂,尖叫聲一片。查塔姆伯爵眨眼功夫跑出了包廂去護駕,而列斯特伯爵則留在包廂裡,將瑪麗護在身後,同時冷靜觀察劇院中的動靜。

    國王的衛兵和劇院的警衛很快控制了局面,開槍的男子被當場抓獲,在瑪麗看來他根本就沒有打算逃跑,在被衛兵捆縛著帶走時,他大聲呼喊著宗教口號。查塔姆伯爵不久就回來了,他說國王安然無恙,子彈沒有傷到任何人,打到了包廂的護板上,陛下命令演出繼續進行。

    列斯特伯爵詢問瑪麗是否受驚,需要回家去休息,但是瑪麗表示自己安好,並且願意向國王看齊,將這部歌劇看完。查塔姆伯爵對她的勇氣表示了敬意,因為經此變故,大多數女賓都離場了,但是紳士們全部都留了下來。

    瑪麗現在明白列斯特伯爵為什麼說國王不是一個膽怯的人了,行刺事件看來並沒有影響陛下的心情,他依舊對歌劇不感興趣,甚至在第二幕第二景時打起了瞌睡,半個劇院的人都聽到了他的鼾聲。



笫73章 見到王後

    第二天一早,瑪麗打扮停當,與戴維一起進宮覲見,因為她的禮儀教師事先提醒過她,國王和王後都提倡節儉,厭惡奢華,所以瑪麗的衣飾雖然講究,但是並不過分華麗,一切不必要的配飾全部去掉,只在項上戴了一串大溪地的黑珍珠項鏈,哪怕是再挑剔的宮廷貴婦也不能從她的服飾裝扮中挑出丁點兒的毛病。

    可惜,這次她沒有昨晚的幸運,內廷總管神色嚴峻地出來告知在大廳中的人們,國王身體抱恙,不能主持當天的國政了,首相和王儲都已經被緊急召喚進宮。

    大廳中的氣氛陡然緊張起來,伯爵手撫著下巴,眯著眼楮默默不語,瑪麗第一次進宮,有些不知所措,她來回打量著宮中那些服飾華麗、表情莊嚴的人們,突然看到了一個熟識的面孔——利物浦勛爵,就在她到達倫敦的當天晚上,伯爵曾經邀請這位王儲的好友來吃晚飯,現在他也看到了瑪麗,便主動過來問好。

    然後利物浦勛爵便急切地學問道︰“伯爵夫人,聽說昨晚您也在皇家大劇院目睹了陛下遇刺的經過,陛下真的沒有受傷嗎?”

    瑪麗肯定地回答︰“是的,我想陛下沒有受傷,一共有兩聲槍響,而首相大人後來說在包廂的護板上找到了兩顆彈頭。”

    那位略有些浮華的利物浦勛爵便仰頭嘆息道︰“那可能就是這件事讓陛下受驚,勾起了舊病吧……”

    伯爵冷冷地問道︰“怎麼?陛下又一次舊病復發了嗎?”

    “是呀,昨天晚上還好好的,可是據侍從說,國王整夜無法入睡,今天早上,王後發現國王沒有待在自己的床上,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只穿著睡衣就站在走廊裡,對著一扇窗子喋喋不休。”

    伯爵思索了一下,問道︰“陛下上次發病時,將一棵橡樹當成是華盛頓將軍,這次他把那扇窗子當成了誰?”

    利物浦勛爵笑了︰“戴維,你總是這麼敏銳。說句實話吧,陛下昨夜回來以後,接見了王儲,父子倆的談話很不愉快……然後陛下早上就把那扇窗子當成了威爾士親王——你知道,漢諾威家族一向有父子不和的傳統,應該說他們雙方都有錯誤,不能全怪王儲。”

    列斯特伯爵不贊同地反駁道︰“據我所知,陛下非常愛自己的子女,或許有些過于溺愛了。”他轉過頭去,看著一個正在走過來的身材高大強壯的年輕人,利物浦勛爵了然地笑道︰“你是指陛下給威廉王子封爵的事吧?是呀,威廉王子太任性了,”他轉向瑪麗說道,“伯爵夫人也許會欣賞威廉王子這樣的英雄,他在北美獨立戰爭中擔任“聖文森特海角”號戰艦指揮官,戰功卓著,被封為海軍少將,應該說王子打仗很有一套,但是政治頭腦卻只有一丁點兒——他想和他的哥哥們一樣成為公爵,被國王拒絕後一度揚言要脫離王室去競選下議員……”

    這個時候,一個年輕率直的聲音在說得高興的利物浦勛爵身後響起︰“謝謝,謝謝你,利物浦,在一位美麗的女士面前對我如此大加夸贊。”

    利物浦勛爵回過頭去,他身後正站著被他大加抨擊的威廉王子,列斯特伯爵笑了起來,向王子介紹自己的妻子,威廉王子高高興興地對瑪麗說道︰“很好,很好,列斯特總是這麼言簡意賅,不過如果讓我們的朋友利物浦來繼續介紹的話,他會把我所有的頭餃都告訴您,伯爵夫人。”

    面對這種有些尷尬的情境,幽默詼諧是唯一的利器,於是瑪麗帶著饒有興味的眼神轉向利物浦勛爵,勛爵只好有些狼狽地說道︰“當然,殿下。夫人,這位是克拉倫斯公爵和聖安德魯公爵,以及蒙斯特伯爵。”瑪麗笑容可掬地與這位尊貴的王子重新見禮,看起來威廉王子只是在開玩笑,並且對瑪麗的風度很是喜歡。但是很明顯,他更想交談的對象是列斯特伯爵,於是利物浦勛爵不久就走開了。

    等利物浦勛爵一走開,威廉王子就有些粗魯地拉住列斯特伯爵的袖子,說道︰“噢,列斯特,這次你一定要幫我的忙,說服我的父親讓我重返軍隊——反法戰爭就要開始了,這才是我的用武之地。當初你勸我不要離開海軍,我沒有聽從你,真是一個最大的錯誤,這幾年我被倫敦的侏儒政治給煩透了,唯一的做為就是幫我大哥威爾士親王在議會裡為他高昂的花費辯護,這才叫英雄無用武之地。”

    伯爵熟不拘禮地拍了拍被王子給拉皺了的袖子,回答道︰“此一時,彼一時呀,殿下。目前的英國政府是絕對不會同意您再返回海軍了,要知道在上次的北美戰爭中,你的王子身份泄露,華盛頓將軍花了多大的力氣來派人綁架您,政府和議會都不會再冒同樣的風險。並且國王也不會同意您參戰,這一點我應該無須再提醒您。”

    威廉王子皺著眉頭說道︰“討厭的美國佬,討厭的議會,討厭的首相……因為他們,我不得不被囿于客廳和陰謀裡,都要喘不過氣來了。不過這次父親又一次精神失常,可能會由我哥哥攝政,那樣喬治就可以派我去海軍了。”

    列斯特伯爵冷靜地說道︰“那要視國王的病情而定,而且這次跟上次不同,聽說國王發病前與威爾士親王大吵了一頓,這會讓議會在審議王儲的攝政王地位時過于慎重。”

    威廉王子毫不在意地回答︰“是的,陛下責罵喬治驕奢淫逸,花錢過多……”他瞟了一眼瑪麗,便語焉不詳地繼續說道,“還有其他的種種壞事……要我說,雖然喬治是做得有些過分,可是你知道,喬治就是那樣一個精力充肺的人,宮裡的這種脫脂棉一樣的空氣對於年輕人來說,實在是太過沉悶和拘束了。而且你沒有聽到陛下是怎麼責罵喬治的,簡直就是拿他當個小孩子——對,他就是這樣,像童話裡的國王,愛自己的王子們,卻想讓王子們永遠像個孩子!”

    列斯特伯爵低垂了眼簾,他客觀地評價道︰“但是每年六萬英鎊的津貼,威爾士親王依舊負債累累,而陛下依然在不斷地資助他,對於他的種種行為也是難過多于憤怒——比起漢諾威家族之前的歷任王儲,如今的威爾士親王是幸運太多了,他沒有什麼可抱怨的。”

    威廉王子不顧儀態地聳了聳肩膀,瑪麗覺得他的這個動作太像一個水手,而不是貴族。他湊近列斯特伯爵,說道︰“可是這次,陛下可是動真格的了,他威脅喬治結婚,並且聲稱如果他拒絕的話,就要取消他的王位繼承權——現在你還認為喬治不該抱怨嗎?”

    恰恰在這個時候,一位風姿綽約的中年貴婦從緊閉的門裡走出來,她徑直走向列斯特伯爵這邊,說道︰“王後陛下請列斯特伯爵和夫人覲見。”

    瑪麗一邊往裡走,一邊在頭腦中回顧了一下王後的資料,現任英國王後並非英國人,她原是德國的索菲婭•夏洛特女公爵,據說國王在與她舉行婚禮前,兩人從未見過面,但是這不妨礙他們成為一對令國人稱羨的恩愛夫妻,一共育有十五名子女,其中活下來的兒子有四個,分別是王儲威爾士親王喬治、約克公爵腓特烈、克拉倫斯公爵威廉以及肯特公爵愛德華。她方才見到的威廉王子正是王後的第三子。

    這不是一次正式的覲見,王後並沒有端坐在寶座上,事實上這個小客廳裡簾櫳低垂,光線有些昏暗,王後坐在角落裡的一個扶手椅裡,她頭髮花白,神情憔悴,滿面愁容,正在跟幾個牧師和醫生模樣的人低聲交談,查塔姆伯爵也在旁邊站著,見列斯特夫婦進來,他只是頷首為禮。

    這個時候,王後抬起頭來,對她身邊的幾個人說道︰“那麼好吧,謝謝你,莫裡斯醫生,請隨時關注國王的狀況。現在你們都退下吧,我要接見列斯特伯爵和他的新婚妻子。”

    那幾個人都鞠躬告退,就在他們轉身的時候,瑪麗覺得有一道明亮的眼光閃電般在她臉上一晃而過,那個穿著牧師黑袍的男子轉過臉來——竟然是裡斯本牧師!裡斯本牧師跟在坎特伯雷大主教的後面,面無表情地退了出去,自始至終他都沒有再看瑪麗或是伯爵一眼,但是當他經過身邊的時候,瑪麗隱約感到列斯特伯爵的手臂肌肉繃緊了,就像荒野上的猛獸嗅到了什麼危險的氣息一樣。

    現在會見廳裡只剩下了王後本人和她的兩個侍從女官,王後和氣地招呼瑪麗到自己身邊,讓她親吻自己的手,並親切地詢問了她的家人,但是瑪麗感覺到王後顯然是心不在焉,果然,不久後,她便轉向了列斯特伯爵,她的眼中含著淚水。

    伯爵跪下來親吻王後的手背︰“陛下,國王的狀況真的很糟糕嗎?”

    王後擺了擺手,說道︰“不,伯爵,不,國王只是心髒出現了點兒問題,他的情緒有些失控,那只是因為他很生喬治的氣,但是並沒有像外界傳揚的那樣失去了理智——你知道,自從他定期服用你從巴拿馬帶來的鎮定劑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狂躁幻聽的癥狀。”

    “那麼陛下,您在憂慮什麼呢?您有什麼吩咐讓我去做呢?”

    “伯爵,你是國王的朋友,也是我們全家的朋友,因為你沒有政治野心,所以我們全家都信任你,不論是國王還是王儲。”

    伯爵靜靜地等待著,王後含著憂愁繼續說道︰“昨天夜裡,王儲進宮來慰問國王,因為他聽說了在大劇院遇刺的事情。然後他們就為喬治亂花錢的事吵了起來,後來國王大怒了,就把他最近跟坎特伯雷大主教和首相一直在計劃的事情和盤托出——他讓王儲必須結婚,並且已經給他選擇好了新娘——布倫斯維克的卡羅琳公主。”

    王後交給伯爵的任務很艱難,他要去勸服王儲娶一個他從未見過面的新娘,並且聽說那位公主體型肥胖,而脾氣很壞。



第74章 王儲的婚事

    聽到列斯特伯爵絲毫都沒有猶豫地接受了王後的托付,瑪麗心中暗暗地有些擔心,因為從她這幾天所聽聞的軼事來判斷,王儲絕不是個可以被人隨意擺布的人,更何況他還有一個同居多年的情婦——兩人甚至舉行了宗教婚禮,只是不被國王承認,也就在法律上不被承認罷了。

    從索菲婭王後的會客室裡退出之後,伯爵跟幾個圍上來的貴族寒暄了一會兒,他們似乎有什麼機密的事情在商量,於是瑪麗便走到窗口向外張望皇家庭院裡的景色——玻璃窗上蒙著一層灰塵,似乎有很久沒有清理過了。瑪麗下意識地用手帕去擦拭玻璃上的污垢,這個時候,聽到身後傳來一個蒼老低沉的聲音︰“伯爵夫人,您是否認為皇宮裡的僕人很不盡職呢?”

    瑪麗被嚇了一跳,她縮回手,回過頭去,原來是坎特伯雷大主教在微笑著對她說話,瑪麗曾經蒙他主持過婚禮,也算是舊相識,便屈膝行禮,大主教和藹地伸出手去,讓瑪麗親吻他手上的大主教戒指。

    然後瑪麗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道︰“唔,很抱歉,大主教先生,希望我沒有做出什麼失禮的舉動——我只是驚訝于僕人們如此不細心,這裡人來人往,玻璃窗上卻蒙著厚厚的塵土——即使是普通人家也不會出現這種狀況吧?”

    大主教寬容地笑道︰“然而皇宮不是普通人家呀,伯爵夫人,要知道負責庭院衛生的是伯德雷爵士,而負責宮內清潔的是卡爾根女伯爵,玻璃窗卻很不幸地介于兩者之間,在搞清楚權屬之前,就只有先讓灰塵污垢待在上面了——據我所知,這個問題已經討論了三十年。”

    瑪麗噗嗤就笑了︰“大人您真是太幽默了。”她以為坎特伯雷大主教在開玩笑,而大主教也沒有進一步解釋,反而他謹慎地朝大廳那頭的人群看了一眼,便換了一個話題︰“伯爵夫人,據我所知,您認識我的私人秘書裡斯本先生?”

    瑪麗的笑意淡了一些︰“是的,我們原來是朋友,但是經過一些事之後,我不知道再這樣說是否合適。”

    大主教慈祥地笑了︰“我明白,我明白,裡斯本先生已經向我懺悔過他的所作所為了,如果讓我從女性的角度來評價的話,我想伯爵夫人對他的行為不難原諒——他固然不夠光明磊落,然而卻是出于強烈的愛情。”

    瑪麗溫婉地指出︰“從我的立場而言,的確可以理解,但是就恐怕伯爵可不是這麼想的。”

    大主教嘆了一口氣,說道︰“是呀,是呀,這正是我所擔心的。之前因為羞愧于自己的行為,裡斯本牧師曾經主動要求去印度支那最偏遠的山區傳教,以此來救贖自己的罪過。不過在動身前,他寫了一份對於帝國在遠東的發展計劃書,由我轉呈給國王之後,陛下非常欣賞,特地傳召他回到倫敦——只差一步他就登上了去東方的船。所以他現在是陛下的私人牧師了,不但負責宮內的彌撒,而且為陛下進行國事顧問。我殷切地希望列斯特伯爵能夠盡釋前嫌,畢竟為陛下服務的臣屬應該和衷共濟,而不是彼此懷著怨懟。”

    現在瑪麗明白了,坎特伯雷大主教生怕列斯特伯爵運用對國王的影響力,將裡斯本牧師的新職位給取消掉,但是他自己不想去游說伯爵,便轉而游說起瑪麗來了——相對於伯爵而言,瑪麗的確不是很生氣于裡斯本先生的行為,畢竟任何一個女人都很難對鐘情于自己的男子狠下心腸來,她覺得自己也許可以幫上大主教這個忙。

    在回去的馬車裡,伯爵問瑪麗對今日所見皇室成員的觀感如何,瑪麗不假思索地答道︰“陛下不像個國王,而像個農夫,但是讓人一見則頓生同情與好感;而威廉王子也不像個王子,倒像個水手,且脾氣暴躁,反復無常——希望王儲能好說話一些。”

    伯爵便笑了起來︰“威爾士親王也許是王室成員中最有貴族風範的人了。不過那只是他的表面,事實上,這位王子是個不折不扣的矛盾混合體。他時而隨和親切,時而又刁鑽古怪,他才華出眾,卻又碌碌無為,從他出生起就一直在等著陛下晏駕的那一天,因為只有到那個時候,他才能夠說自己想說的話,做自己想做的事,在此之前他只能站在陛下的陰影之中——這一天他已經等了三十年,而且還在遙遙無期地等待,”

    瑪麗有些好奇︰“你真的會去說服王儲娶那位卡羅琳公主嗎?這樣即使成功了,不會被王儲和與他同居的那位夫人懷恨嗎?”

    列斯特伯爵輕輕吻了吻瑪麗的耳際,說道︰“親愛的,你有做政治家的敏感和判斷——那位卡羅琳公主很明顯是坎特伯雷大主教推薦的人選,而這背後都少不了那個裡斯本的謀劃,只不過他們不想過于得罪王儲,才想出這麼個主意,打算讓我去做替罪羊——所以我不但不會去勸說王儲娶那位公主,還會在他面前堅決反對他對自己的發妻背信棄義,這樣當他自己下了決心要遵從自己的父王結婚並很快後悔的時候,他就會想到我的見解是多麼的明智,並懊惱沒有聽從我的建議。”

    瑪麗現在明白了,什麼都瞞不過伯爵的耳目,她低頭沉思了一會兒,便將方才在大廳裡與坎特伯雷大主教的談話和盤托出,而沒有加以任何評論,她讓列斯特伯爵自己去判斷其中的是非曲直,因為她感到自己對於政治實在是過于幼稚了,只能依靠丈夫的判斷力。

    顯然列斯特伯爵對於妻子的做法很滿意,他吁了一口氣說道︰“裡斯本,這真是唯一令我有所忌憚的名字,他是我平生所見唯一在才智上可以與我一較高下之人,然而卻對我懷有深深的惡意,這實在是令人遺憾——所以,瑪麗,恐怕坎特伯雷大主教的說和是不能成功的,不但我不同意,我想裡斯本先生也是萬萬不能同意的。”

    瑪麗糊涂了︰“可是為什麼呢?我想在霍華德莊園發生的事,過錯完全在他一方,怨不得任何人。”

    列斯特伯爵微微笑道︰“當然不是這個原因,我與你結婚,只不過是在他對我的萬重怨恨之上又增添了一重恨意罷了——還在很早的時候,我就感覺到了他的怨恨,那時我剛剛繼承了列斯特家族的爵位和財產,便做了一番調查,結果發現,他是前一任列斯特伯爵的私生子,他才華橫溢,足智多謀,卻因為身份的原因而無法繼承他父親的家業,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落入我這個遠房親戚的手中。呵呵,我想他這一生都會跟我作對的。”

    雖然伯爵在講述這些陳年舊事時,語氣很是輕松,但是瑪麗卻感到心情沉重恐懼,那似乎是一個打不開的死結,然而她不願意再去想裡斯本先生了,若說之前她的確如坎特伯雷大主教所言對於痴情追求過自己的人抱有一分好感,如今也認為他的追求是動機不純的,未免增添了幾分嫌惡。

    第二天一早,伯爵便獨自去王儲所居住的卡爾頓府拜訪,因為那裡的女主人費茲赫伯特夫人身份尷尬,瑪麗便沒有隨同前往,並且她那天早上另有安排——她要去看望自己的舅舅舅媽加德納夫婦和那些親愛的表弟表妹們。

    加德納太太見到自己的外甥女非常開心,可以說她的這些外甥女們一個比一個嫁得好,而其中尤以瑪麗最為讓人驚訝,現在加德納太太看瑪麗車馬光鮮、衣裙華麗、舉止從容,舉手投足之間已經有上位者的自信了,便感嘆說女人果然是受丈夫的影響甚深,瑪麗已經是一位名副其實的伯爵夫人了。

    那些表妹們有兩個已經快要成年,聽說瑪麗進宮見過國王和王後,便圍著瑪麗不停地追問各種細節,從壁爐上的裝飾到王後的手鐲,恨不能親眼去看看才過癮,瑪麗便答應等她們成年以後一定帶她們進宮,把幾個女孩子給高興壞了。

    後來幸虧瑪麗想起來給大家帶來的禮物,才轉移了表妹們的注意力,大家都去拆禮物了,瑪麗才跟加德納太太有空閑說上幾句話。加德納太太便談起了吉蒂的近況,前些日子,吉蒂一直住在加德納府上,最近才回浪搏恩去,她一直很思念自己的未婚夫,但是從印度那裡傳來消息,說在英軍中熱病流行,而吉蒂的戀人安德魯少校卻又好久沒有給吉蒂來信了,吉蒂難免憂心忡忡。

    瑪麗便說自己會請列斯特伯爵派人去探聽安德魯少校的消息,倘若自己在倫敦久住的話,就寫信請吉蒂來自己家中小住,她最喜歡舞會和宴請,這些在列斯特伯爵府上都不會缺少,應該可以撫慰妹妹那顆相思成疾的心。

    這一天她過得很愉快,在談天和游戲中度過,當晚上伯爵來接她回家時,她簡直都感覺時間過得太快了。加德納太太對伯爵非常滿意,對於左鄰右舍目睹自家有如此身份的親戚往來也很是驕傲,事實上與伯爵夫婦來往,是一介商人之家所高攀不上的,不過她一向舉止文雅有度,列斯特伯爵很是敬重她,自然也就不禁止瑪麗跟這家親戚來往,所以瑪麗很快便跟舅媽約會了下次做客的時間。

    回家之後,瑪麗趕緊探聽王儲對於婚事的態度,伯爵冷笑著說道︰“他當然只能是答應了,因為他已經負債累累,倘若國王繼續對他表示不滿,他可能就會被債權人告上法院,那可真是皇室的一大丑聞,極有可能讓他失去王儲的位置。他要求議會批準給他每年六萬英鎊的生活費,另外國王還要每年給他五萬英鎊的津貼,來供他還清自己的債務,然後他就答應娶那位德國公主。”

    瑪麗連忙問道︰“好大一筆錢,簡直一輩子都花不完——議會和國王會同意嗎?”

    列斯特伯爵悠然一笑道︰“你就等著參加婚禮吧。”

    瑪麗又想到另外一個障礙︰“那麼那位費茲赫伯特夫人會同意嗎?”

    列斯特伯爵摸著自己的下巴,笑道︰“說到這個問題,我想王儲肯定跟她討論過。今天早上我見到王儲的時候,發現他耳朵破了,貼著兩片膠帶,右眼還有一個大大的黑眼圈——總覺得卡爾頓府發生了甚多血雨腥風的事情。”

第75章 珠寶與費茲赫伯特夫人

    也許是費茲赫伯特夫人的果斷態度起了作用,王儲殿下現在公開聲稱自己已經有了妻子,並且是明媒正娶。國王的身體已經康復,但是對於王儲的氣惱則變本加厲,陛下堅決不肯承擔王儲那高達六十萬英鎊的巨額債務,甚至聲稱要削減王儲的津貼,說那是“無恥地浪費公款去滿足一個不走正道的年輕人的奢欲”。

    現在倫敦的上流社會的男男女女幾乎不談別的事情,每個人都迫不及待地發表自己在這一問題上的看法,並懷著一顆八卦的心等待著事件的進一步發展。大家根據立場自動分成兩派,一部分保守貴族認為國王從未批準王子結婚,因此這樁婚事在法律上是無效的,而另一部分開明人士則認為威爾士親王與費茲赫伯特夫人的確舉行了婚禮,他們的婚姻關系在宗教上獲得認可,而教會法律應凌駕于國家法律之上。

    列斯特伯爵對於這場紛爭的分析真是一針見血︰“這一切都取決于王儲的態度——他是愛江山,還是更愛美人?”

    瑪麗對於那位傾國美人費茲赫伯特夫人有濃厚的好奇心,要知道,這位夫人比王儲整整大了五歲,已經是徐娘半老,她出身平民,結了兩次婚,兩任丈夫都死了,是個雙料的寡婦,居然還能將閱盡花叢的王儲迷得神魂顛倒,不能不說道行高深。瑪麗的好奇心很快就得到了滿足。

    那天她去騎士橋附近的杰拉德珠寶店選購首飾,自從杰拉德先生為喬治二世和三世國王設計了加冕用的皇冠之後,這家珠寶店就成了英國名門望族爭相追捧的時尚風向標,瑪麗的珠寶首飾很多,僅僅在列斯特城堡的地下金庫裡儲存的歷代伯爵夫人的珠寶箱就足夠她此生天天不重樣地佩戴首飾了,但是就如列斯特伯爵所說的︰“女人的珠寶永遠不嫌多。”他鼓勵瑪麗追逐和引領時尚潮流,應該說沒有哪個女人能夠拒絕這樣的誘惑,所以在婚後短短的時間裡,瑪麗已經被所有的倫敦奢侈品商店奉為上賓了。

    當瑪麗的馬車到達騎士橋的時候,杰拉德先生已經在門口恭候,他是個風度翩翩的中年人,衣著得體,頗有巴黎紳士的殷勤風度,讓倫敦的每一個仕女都很喜歡他以及他設計的珠寶。

    這一天杰拉德先生請列斯特伯爵夫人觀賞的是他的最新冬款設計,一條名為“水之光”的白金長項鏈,瓖嵌有公主方形明亮式切割鑽石、圓形藍寶石、青金石珠子和黑色尖晶石珠,杰拉德先生將那條水波瀲灩的項鏈托在手中,愛不釋手地介紹道︰“請看,伯爵夫人,多麼像一條瀑布,真是美極了,尤其適合戴著您這樣的美人的脖子上,您會成為白金漢宮舞會的焦點。請注意最大的那三顆馬眼形藍寶石,一顆來自斯裡蘭卡,另外兩顆來自馬達加斯加,真是無與倫比的搭配……”

    瑪麗不負所望地買下來了價值不菲的項鏈,她還看好了一款別致的手鐲,鐲子很寬,玫瑰金的材質上帶有細密的紋理,瓖嵌著三十二顆梨形鑽石以及二十三顆大小不一錯落有致的綠松石圓珠。杰拉德先生大大恭維了一番她對珠寶的鑒賞力,並稱那款手鐲是集古希臘浮雕和巴洛克美學元素于一身的巔峰之作。

    瑪麗正把目光轉向一款瓖嵌著榛子大小的海藍寶石和密密麻麻的鑽石的蝴蝶胸針的時候,身後傳來了一個聲線沙啞卻獨具魅惑的聲音︰“這枚蝴蝶胸針,我買下了。”瑪麗回過頭去,看到一位衣飾精致華麗的女子,正站在不遠處斜睨著她手邊的珠寶。

    那是個年華已逝去一半的美人,濃重的脂粉也無法完全蓋住她眼角的皺紋和松弛的下巴,但是她的身材卻依舊如少女般挺拔窈窕,尤其是她露在裘皮外面的一雙細白縴手,仿佛從來沒有被歲月留下痕跡,她的神態有些倨傲,這多多少少減損了她的魅力。瑪麗正在猜想這是哪一位宮廷貴婦或者是公主,杰拉德先生已經站了起來,他恭恭敬敬地行禮道︰“您好,費茲赫伯特夫人。”

    瑪麗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那位鼎鼎大名的費茲赫伯特夫人,看來她一點兒也不介意到處去給自己喝王儲拉高仇恨值,只聽費茲赫伯特夫人以不容拒絕的語氣又一次重復︰“杰拉德先生,那枚蝴蝶胸針我看中了,請給我送到卡爾頓府。”

    不過杰拉德先生有些為難地說道︰“請原諒,尊敬的夫人,不過方才列斯特伯爵夫人正在準備購買這枚胸針……”商人們就是這麼唯利是圖,在付款的信用上列斯特伯爵夫人明顯比費茲赫伯特夫人要受歡迎得多,杰拉德先生也就顧不得照顧王儲愛人的情緒了。

    不過瑪麗這個時候連忙說話了︰“杰拉德先生,我買下方才那兩樣珠寶就足夠了,希望賬單不會嚇得列斯特伯爵昏倒,我很樂意將這枚蝴蝶胸針讓給這位夫人。”聽到這話,那位一直繃著臉的夫人才露出了一點兒笑意,杰拉德先生不失時機地為她們進行了介紹,於是費茲赫伯特夫人便說道︰“很高興在這裡見到您,伯爵夫人,前天晚上列斯特伯爵剛在卡爾頓府吃過飯,您的丈夫是王儲和我的好朋友。”

    現在費茲赫伯特夫人發現列斯特伯爵夫人就像她的丈夫一樣討人喜歡——瑪麗絲毫沒有上流社會婦女的偏見,她以平等的態度對待這位身份尷尬的夫人,而沒有露出所謂的良家婦女面對聲名狼藉的女人時所流露的不屑。她們一起高高興興地觀賞和評論了杰拉德先生其他的精美作品,費茲赫伯特夫人又看好了一款造型獨特的美洲豹戒指,戒面上的美洲豹靈動活潑,呈現出狂野又馴順的雙面風貌,襯得費茲赫伯特夫人的那只玉手更加的動人心弦。

    杰拉德先生滿心不情願地為費茲赫伯特夫人包起了胸針和戒指,要知道王儲和他的情人在杰拉德珠寶店的欠款已經高達三萬鎊,他們還在不斷地購買,而償還則遙遙無期,不過憑借著良好的職業素養,杰拉德先生在送兩位女士出店門時,依然是笑容可掬,畢恭畢敬。

    第二天瑪麗就收到了正式的請柬,卡爾頓府邀請列斯特伯爵與夫人尊駕光臨吃頓便飯,瑪麗很願意認識傳說中的王子,於是他們痛快地接受了邀請。列斯特伯爵對瑪麗說︰“親愛的,你可要想清楚,也許接受了費茲赫伯特夫人的請柬,你就再也接不到倫敦其他上流社會夫人們的請柬了——在這方面,倫敦就像鄉下一樣壁壘森嚴,不可越雷池一步。”

    瑪麗笑道︰“這有什麼,反正我也不喜歡社交和應酬,不如只跟自己感興趣的人交往。”列斯特伯爵大笑著贊同妻子的見解。

    卡爾頓府的奢華令瑪麗嘆為觀止,費茲赫伯特夫人驕傲地告訴她,整個府邸是她和王儲親自參與設計的,王儲在建築方面很有天賦,趣味不同凡響,卡爾頓府的裝潢設計是他的得意之作,為此他被遴選甚嚴的“莊嚴牛排俱樂部”所接納,並佔有自己一席之地。

    卡爾頓府的外觀是哥特式建築風格,內部裝修風格非常多樣化,瑪麗最為欣賞的餐廳裡中國式的家具以及形似蓮花和蚊龍的枝形吊燈相得益彰。而王儲亮相時穿得那身彩色斑斕的孔雀式時裝也給瑪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至於費茲赫伯特夫人,也許是甚少能夠請到上流社會的貴婦,夫人進行了精心的打扮,她穿了一條醒目光艷的湛藍色衣裙,蓬松的袖子和開領很低的前襟上都滾上了最雅致的花邊,並且綴滿了銀色星狀的飾結。她那雪白縴細的頸子整個露出,佩戴著一條具有銀河般璀璨耀眼的項鏈,這條美麗的項鏈以大量藍寶石及長方形鑽石瓖嵌而成,排列出震撼人心的極致效果,既顯得大氣磅礡,又靈動逼人,猶如宇宙間的星辰閃爍的光華,正中心墜以一顆鴿蛋大小的藍寶石吊墜,正如銀河中最明亮的那一顆星辰,奪目而耀眼,賦予佩戴者獨特的尊貴氣質。

    出席晚宴的還有利物浦勛爵,他雖然是王儲的好友,卻看來並不是很認同那位夫人,他悄悄在列斯特伯爵耳邊說道︰“僅僅是一次非正式的晚宴,值得她穿戴得像是要出席白金漢宮的王後一樣嗎?”列斯特伯爵笑而不語。

    瑪麗見到了那位眾說紛紜的王儲,發現他風流倜儻、一表人才,只是因為暴飲暴食而體型肥胖,多少有損于他的魅力。但是瑪麗很快便發現王儲博聞強記,他的談話很有內容,而且充滿令人感興趣的奇聞軼事。他的記憶力也非常好,而且善于摹擬別人說話的腔調和動作。一件普普通通的事情,經由他的口描摹出來,就具有了與眾不同的幽默感,利物浦勛爵笑著對瑪麗說道︰“殿下本來可以成為歐洲最佳的喜劇演員。”王儲則自嘲地笑道︰“我也覺得我自己本來可能並且應該更偉大些。”

    可惜的是,瑪麗對於威爾士親王的好印象只維持到晚宴的一半,她發現王儲在清醒的時候也許是一位有才華的偉大人物,可惜他糊涂的時候比清醒的時候要多,很快他就喝得醉醺醺的,並且行為舉止也變得瘋瘋癲癲了。

    王儲醉酒之後,先是大罵首相和議會,然後就開始發起對國王的牢騷,他聲稱自己是個輝格主義者,主張國王只是名義上的領袖而無任何實權,他就是要這麼找國王的麻煩……

    費茲赫伯特夫人上前勸說他冷靜,於是他便大罵起費茲赫伯特夫人奢侈浪費,害得他負債累累,以至於入不敷出,他說他要跟費茲赫伯特夫人一刀兩斷,聽從父王的安排,跟一位真正的公主結婚,這樣他就可以擺脫債務和討厭的老女人了……

    費茲赫伯特夫人大哭起來,他們兩個人旁若無人地互相撕扯辱罵著,列斯特伯爵向利物浦勛爵點了點頭,便帶著瑪麗先告辭了,把爛攤子留給利物浦勛爵去處理,不過看來他們兩人對這種血雨腥風早已見怪不怪,就連僕人們都沒有任何驚慌失措,他們魚貫而入,將如同死豬一樣醉倒的王儲抬往樓上的臥室去了。



第76章 皇家婚禮

    事情就像列斯特伯爵預料的那樣,無須別人的勸解,王儲就隨著自己的天性選擇了最趨利避害的做法——乖乖地跟卡羅琳公主結婚。

    費茲赫伯特夫人黯然離開了卡爾頓府,前往意大利,那裡似乎天然是個為傷心失意的女子療傷的去處。但是熟知王儲情史的朋友們私下斷言,他們兩個是不可能真正分離的,從前費茲赫伯特夫人也曾與王儲短暫地分離過一段時間,然而不久就又如膠似漆地重歸于好,因為費茲赫伯特夫人深以情婦的身份為恥,王儲甚至還公開表示過要跟她私奔去美洲。

    但是不管怎麼說,目前看來王儲是改邪歸正了,議會不久就通過法案,撥給王儲一大筆特別津貼,供他去償還自己的債務,而國王的精神也變得愉快,王室父子的關系大為改善,於是宮裡的各項社交活動也就恢復了正常。瑪麗在王後的邀請之下,很榮幸地擔任了王儲婚禮上的宴會司儀女官。瑪麗欣然接受了這項任命,雖然她也急于返回霍華德莊園,因為簡就要生小孩了,但是簡在來信中,通情達理地要求瑪麗一定不要推辭掉這項榮譽,並且,她認為自己完全沒有臨產的征兆,瑪麗在參加完王儲的婚禮之後再去霍華德莊園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婚禮那天是星期天,英格蘭的冬天難得有這樣晴朗的天氣,大家都一齊贊美上帝。威斯敏斯特大教堂裝飾一新,大廳的牆壁上懸掛著華麗的織錦,而皇家花園和各貴族莊園溫室裡的鮮花被悉數撒到了半空之中,又在地面上形成一條芬芳的地毯。坎特伯雷大主教、倫敦主教、大法官、各國王室代表、貴族以及各級政府官員和其他紳士名流,凡是能夠得到一張請柬來觀禮的,無不引以為傲。

    倫敦的普通市民們也聚到教堂周圍來觀禮,他們就像自家辦了這場喜事似的,不斷歡呼叫好,場面十分盛大。國王一向喜歡讓百姓觀賞一切盛會,他急于討好民心,在走下馬車步入教堂前,國王特意挽著王後走向人群,與市民代表談話,即使一個乞丐來表達敬意他也殷殷垂詢,毫無厭煩,王後也文雅和氣地接過了一個蓬頭垢面的女孩子遞過來的一簇矢車菊——這便是國王和王後深得民心的秘訣。

    瑪麗站在台階上,注視著貴族們魚貫而入,列斯特伯爵正在其中,他神態莊重,步履沉著,在經過瑪麗依然忍不住向她微笑致意。最後是手執權杖和國劍的衛士,那把國劍的紅色劍鞘上嵌著醒目的王室徽章。緊跟著出現的是王儲威爾士親王,雖然威爾士親王對自己的這樁婚事非常不滿意,但是這種情緒並沒有阻礙他在這個重大的日子裡好好打扮自己一番。在瑪麗的身後,有一個人小聲說道︰“噢,王儲就像一只天堂裡的美麗鳥。”

    瑪麗忍不住地露出了笑意,她回過頭去,說話的是她的同伴卡爾根女伯爵,這是一個年輕開朗的貴族女子,本次婚典將與瑪麗一起擔任宴會司儀女官,依照傳統,宴會司儀女官中得有一位已婚,一位未婚,而且兩人都要有無可爭議的高貴身份。這位卡爾根女伯爵顯然出身豪門,自幼便浸潤在宮廷的風雨中,與瑪麗所熟識的長于鄉間大宅的喬治安娜那樣的大家閨秀不同,她是驕傲任性卻又中規中矩的宮廷式淑女,繼承了父兄的遺產和爵號,有八萬鎊的遺產和一座面積廣大的城堡,身價不菲,自然待價而沽。

    但是她倆有責任在身,沒有太多的時間閑聊,不久她們就乘馬車前往聖詹姆士宮做婚宴前的準備工作。瑪麗初入宮廷,對於皇家宴會的繁文縟節相當感興趣,尤其是準備的儀式隆重無比,一舉一動都有著凜然不可侵犯的程序。在聽到遠處的喇叭聲響起之後,知道教堂的婚禮儀式已經結束,這裡便有兩個背著銅鼓的侍衛走起來,敲打著鼓面,然後一位紳士舉著權杖走進宴會廳,後面跟著拿著桌布、餐巾、餐具、鹽瓶和面包的侍從,他們一律神態莊嚴,舉止有度,看著他們對著空桌子跪下去,才把手中的東西擺上去,瑪麗在心裡面發笑。

    但是她很快就端正了神情,因為現在輪到她上場,她與卡爾根女伯爵一左一右地站在桌子的兩邊,用面包蘸上鹽粒來擦拭那些盤子,以保持餐具的絕對清潔。擦拭完畢,一道道冷盤便端上來了,瑪麗拿起餐刀,切下一部分放在盤子裡,而卡爾根女伯爵則將每一種宴會用酒都在水晶杯裡倒上三分之一杯,侍立旁邊的頭上戴著高高羽毛的侍衛面無表情地將食物塞進嘴裡,然後再喝一杯酒——這是為了避免食物被人下毒——據說從亨利二世國王開始,英國王宮就有這種規矩,時至今日,禮儀的性質多于實際的用途。

    瑪麗的職責也僅只如此,她在妥善完成之後,卡爾根女伯爵便邀請她去聖詹姆士宮的王室禮拜堂欣賞新近裝修的彌撒台,路上,女伯爵低聲跟瑪麗講述王儲的又一件逸聞趣事︰就在婚禮的前夕,一個名叫瑪麗•羅賓遜的女演員聲稱自己與王儲有一個兒子,自己才是王儲的合法妻子。

    瑪麗大吃一驚,她不可置信地說道︰“這怎麼有可能?王儲即使與她有一個私生子,也不可能見個女子就與她舉行婚禮吧?”

    但是卡爾根女伯爵卻高深莫測地說道︰“親愛的伯爵夫人,這就是大家詬病王儲的地方——他有一萬種勾引女人的方法,卻偏好用假結婚來騙女人跟他上床。”她壓低聲音繼續說道,“威爾士親王從小就是個色鬼,他十六歲那年就被王後逮到在小會客室裡與王後的一個侍女鬼混。其實大家都說王儲可能已經育有好幾名私生子女了——說來真是讓國王痛心疾首,他的四名王子的私生子加起來可以組成一個侍衛隊,他卻連一個合法的孫子孫女都沒有,為了追求愛情,他們都選擇跟自己的情婦同居,而不肯光明正大地迎娶合法的新娘。”

    瑪麗覺得在王宮的走廊裡談論這種辛秘實在有失體統,便問道︰“那麼王儲是怎麼擺脫那位羅賓遜女士的?”

    卡爾根女伯爵急切地回答道︰“哦,除了矢口否認,他才無能為力呢。可是那個羅賓遜女士手中握著王儲的一打親筆書信,她威脅要把這些信賣給倫敦的各大報館。最後是國王派自己的私人牧師出面,跟那位女士交涉,花了五千英鎊才堵住了她的嘴,據說那位女士還得到了一筆可觀的年金,來撫養她的兒子長大。”

    卡爾根女伯爵提到國王的私人牧師的時候,屏住了呼吸,瑪麗不禁懷疑起女伯爵是否對年輕的牧師先生懷有什麼特別的情意。她懷疑得很有道理,當她們穿過走廊,走進禮拜堂的時候,彌撒台前裡斯本牧師正在做最後的檢查,瑪麗發覺,一見到他,卡爾根女伯爵那白皙的皮膚,就因為興奮而微呈粉紅的色澤。

    裡斯本牧師回過頭來,瑪麗臉上的笑容變淡了,看到瑪麗,裡斯本有些意外,但是他含笑注視著她,眼中帶著久別重逢的喜悅,仿佛之前的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從未發生過。他依舊穿著他黑色的法袍,也許對他來說,沒有什麼服裝比牧師的黑袍更性感的了,他無疑是很英俊的,然而英俊二字還不足以描摹他,在英王的宮廷裡,英俊的男人非常多,可是具有他這種非凡吸引力的人卻不多見,也許瑪麗不像別的女人那樣被他迷得發痴,但是不管她心中存著怎樣的芥蒂,面對他的笑容的時候依然很難心生怨懟,他對女人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誘惑力,而他本人無疑是深知自己的魅力的,並且在可能的時候毫不猶豫地使用了起來。

    現在也許是他的魅力起了作用,也許是瑪麗想要息事寧人,她伸出自己的手去,說道︰“再次見到你是多麼令人高興呀,裡斯本先生。”

    裡斯本先生優雅地低頭吻了吻瑪麗的手背,居高臨下地審視著她的長長的睫毛和湖水般的明眸,他喟嘆似的說道︰“瑪麗,很高興你能原諒我,我原本擔心你再也不願意跟我說話了。”

    瑪麗已經能熟練使用宮廷的社交手腕來化解尷尬了,她故作驚惶地說道︰“我可不記得曾經與國王陛下的私人牧師有過過節,倘若真的發生過,也請大人你忘了吧。”這才叫相逢一笑泯恩仇,卡爾根女伯爵好奇地詢問裡斯本牧師為什麼事得罪過列斯特伯爵夫人,瑪麗調皮地一笑,說道︰“說來話長,還是由裡斯本牧師跟您解釋吧。”她把皮球踢給了裡斯本,並且相信他一定有本事自圓其說,果然卡爾根女伯爵聽得興致盎然,不時咯咯直笑。

    瑪麗便走到窗口去,觀賞國王駕臨的場面,國王和王後走下馬車進入大門的時候,簇擁在門前的人群分開,讓瑪麗聯想到摩西用手杖分開紅海的情景,她想自己果然還只是一個容易被浮華虛榮的表面所蒙蔽的普通女子呀。



第77章 威爾士王妃

    裡斯本先生在達成與瑪麗的初步和解之後,並沒有得寸進尺地繼續想要討得她的歡心,他在禮拜堂的大部分時間用在了與卡爾根女伯爵優雅地調情上了,充分利用自己的男性魅力,是他在宮廷中快速站穩腳跟的利器,也符合王宮中的生態法則,他從未因為這些無傷大雅的風流韻事而受到非議,相反大家都稱贊他風度翩翩,不同于以往那些神職人員的刻板無趣。

    但是他眼角的余光無時無刻不在注意著瑪麗的動靜,他發現瑪麗依舊保持著原本的單純本性,只是更加會隨和變通了,且會在宮廷生活中找到自己的樂趣。他不能不承認這些都是列斯特伯爵的呵護和包容才能做到的,為此他的心中又燃起了一股幽暗的火苗。

    這個時候瑪麗的臉上突然閃過一陣喜悅,她看到列斯特伯爵的身影出現在了大門口,便快速地小跑著去迎接他,今天早上,伯爵告訴她,他們倆的座位斜對著王儲夫婦,可以很好地觀賞那對新婚夫婦的互動。她輕盈地跑開了,甚至忘記了招呼卡爾根女伯爵,不過女伯爵正在神魂顛倒,對她識趣的離開只感到慶幸,誰知裡斯本牧師的臉色卻變得陰沉下來,仿佛卡爾根女伯爵的漂亮臉蛋連同那八萬英鎊的嫁妝隨著宣布午宴開始的一聲號角而頓失魅力,他只是簡潔客套地將手臂伸向女伯爵,請她給自己這個榮幸,能陪同她出席午宴。

    這是瑪麗第一次見到未來的威爾士王妃,不幸的是,這同樣是威爾士親王與自己妻子的第一次見面,不知道為什麼,國王從自己的婚姻中得出經驗,認為婚前的不了解是婚後幸福的保障,所以他固執地隨著自己的心意擺弄了兒子的終身大事,並堅信給了兒子最好的。

    瑪麗在入座之前,輕輕對列斯特伯爵說道︰“我剛剛想到,整個英國的青年男女在婚事上都有權利自己做主,偏偏最尊貴的王儲卻享受不到這種權利,豈非咄咄怪事?”伯爵輕輕笑道︰“親愛的,這就是權力的代價,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呀!”他頓了一下,又補充道,“說到午餐,方才王後陛下跟我提了一句,想請你擔任威爾士王妃的侍從女官,哦,我沒有立刻給你推辭,你可以考慮一下,短時期的宮廷生活也未為不可。”

    瑪麗微微頷首,用餐巾遮擋著自己的嘴唇,說道︰“王後陛下真是太看重我了,讓我受寵若驚。她是發現了我身上什麼自己都不知道的才能,還是想借重一下你的力量來加強王儲的地位?”伯爵笑了,他湊到瑪麗的耳邊用曖昧的語氣說道︰“我想在王後的心目中這兩者並無區別,親愛的。”這種姿態倘若是在浪搏恩的舞會上可是要不得,會被鄰居們嘲笑好多年,但是在英國宮廷的正是宴會上,反而所有人都處之泰然,但是瑪麗依舊輕輕推開了他,因為她看到裡斯本牧師正向這邊張望,不免猜疑伯爵正是為了做給他看才故意如此的。

    不過其實她也無需擔心什麼,因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新婚夫婦身上,倘若說打扮得艷麗無匹的王儲像一棵亮晶晶的聖誕樹,還有可以觀瞻之處的話(因為他畢竟很是俊美),那麼他旁邊的新娘就像是一盤聖誕蛋糕,並且是正在融化狀態的。

    新娘蒙著面紗,所以看不清她的容貌,不過每個人都看清了她的身段,她周身都被層層疊疊的蕾絲花邊所纏繞,可惜卻毫無玲瓏的曲線,有些輕佻刻薄之徒已經在私下打賭,猜測威爾士王妃的體重了。當大家全都落座,國王致辭完畢之後,最激動人心的時刻來到了,每個人都屏住了呼吸,大家在等待新娘掀起她的面紗,露出她的真容。

    相信王儲本人對他的新娘的容貌也有所期待,正所謂期待越強烈,失望就越有殺傷力,當王妃在眾目睽睽之下略顯嬌羞地掀起面紗的時候,離她最近的王儲就像被什麼蟄了一下似的跌倒在椅子上,他脫口而出︰“天哪!”接著就連連作嘔。

    王儲的反應實在是太夸張了,在瑪麗看來,威爾士王妃除了有些過于肥胖之外,還不算太難看,再說了,王儲本人也不見得比他的新娘苗條多少,但是王儲做為一個資深的顏控顯然飽受打擊,他手撫著胸口,像是要喘不過來氣一樣地叫道︰“天哪,我不舒服,快給我一杯白蘭地!”侍從給他斟了滿滿一杯白蘭地,他一飲而盡之後,又要了一杯。

    王儲不留情面的言行引起了陣陣竊笑,國王的臉都青了,王後在頻頻安撫他,而這個時候那位出身高貴的卡洛琳王妃則滿不在乎地環顧全場,尤其是仔細打量了一番自己的丈夫。最後她朝著坐在自己對面的瑪麗點了點頭,說道︰“列斯特伯爵夫人,我想您就是我的侍從女官之一,王後陛下已經跟我說了。”

    瑪麗當然不會當眾讓王妃沒有面子,所以她溫存地回答道︰“那是我的榮幸,殿下。”卡洛琳王妃拿起了刀叉,她一邊切割著自己面前的牛仔骨,一邊毫無忌憚地向瑪麗評論道︰“您看我未來的丈夫怎樣?我覺得他太胖了,沒有別人給我看的他的肖像畫那樣漂亮。”瑪麗謹慎地應答道︰“大家都認為威爾士親王殿下很是英俊。”然而卡洛琳王妃只是毫無儀態地聳了聳肩,又要了一份主菜。

    現在大家都知道了,這位王妃不僅長相丑陋,而且吃相難看,言行舉止粗魯庸俗,她絕不是一位理想的威爾士王妃。與王妃的好胃口相對應的是,王儲本人一口食物也吃不下,他只是一杯又一杯地往自己的喉嚨裡灌酒。

    這場婚宴以王儲爛醉如泥而告終,侍從們七手八腳地將新郎抬進了洞房,而王妃像一只碩大無比的奶油蛋糕一般跟在後面,不時地打著飽嗝,這場景太有穿透力了,給在場的貴族們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讓瑪麗正正經經地思考了一番自己進宮服侍這位王妃的可能性。

    不過雖然她認為與這位王妃很難相處,可是有鑒于王妃本人在婚宴上已經降尊紆貴地跟她打過招呼了,貿然逃走也是失禮的行為,於是瑪麗決定進宮去陪伴這位王妃兩周然後再辭去職務,並且她對於這對夫婦的婚姻生活也存著幾分好奇心。

    事實上這場婚姻從一開始就是一場災難,卡洛琳王妃並不難伺候,瑪麗等侍從女官們發現,只要給她端上足夠多同時足夠美味的食物,殿下就什麼都好商量,在正餐之外,她總是感到餓,需要吃大量的蜜餞、杏仁餅、姜汁面包和糖心松餅,另外倘若侍從女官能從自家廚房給她帶點兒美味的茶點,她也會感到非常喜悅,瑪麗正是因此深受王妃的青睞,因為列斯特府上有全英國最好的廚子。而王妃這樣一意孤行的結果是讓她的丈夫越發感到她不堪入目了。

    至於王儲,在議會撥款讓他還清舊債之後,他又開始大肆裝修自己的聖詹姆士宮,另外他喜愛一切新奇的建築和內部裝修樣式,也喜愛名馬和美酒,這就越發的花錢,據說他光花在整修宮裡馬廄上的錢就有三萬鎊,所以瑪麗預想他很快就又會負債累累,從而讓債務問題沒完沒了地在議會裡討論下去,並成為心懷叵測之徒制衡王室的手段。

    天知道他們的洞房之夜是如何度過的,總之在新婚十天之後,這對夫婦就爆發了一次沖突,起因是王妃聽到有人向她匯報說,王儲花費了六千英鎊訂制了一條鑽石項鏈做為和解的禮物送給遠在意大利的費茲赫伯特夫人。她得知這個消息之後便大發脾氣,那天她穿著一條紅白相間的裙子,綴滿了榛子大小的珍珠,像朝露一樣熠熠生光,她本來可以端莊地坐在她的專屬會客室裡,派侍從女官去請王儲過來,但是她烈火一樣的脾氣卻怎麼也壓制不住,於是她暴躁異常地親自去一間屋子一間屋子的尋找王儲,打算跟他算賬。

    瑪麗等侍從女官跟在她的身後,不免有些擔心,卻也無計可施,只見王妃每走進一間有人的屋子,也不管屋裡的人驚訝的表情,只用狂怒的目光搜尋一頓,沒有王儲的身影,她便拂袖而去,可是在她離開前總有那麼個倒霉蛋被她找茬罵得狗血淋頭。

    然後她終于在彈子房裡堵到了王儲,兩個人的吼聲可以掀翻聖詹姆士宮的屋頂。只聽卡洛琳王妃在控訴王儲不肯跟她上床,卻送貴重的禮物給一個身份低賤的演員,而王儲則大吼著讓她住口,他用中氣十足的嗓門喊道︰“倘若你不是吃得那麼多的話,我本來可以勉強自己讓國王有機會看到自己的下一代繼承人,可是天知道,每天晚上要對著那麼一大堆肥肉是什麼感覺,翻越它簡直比翻越阿爾卑斯山還要艱難……”

    瑪麗她們早已經狼狽不堪地退出房間,靜靜地站在走廊裡面面相覷。房間裡的吼聲低沉了,但是他們可能采用了更加暴力的手段,因為瑪麗看到王妃裙子上的珍珠三三兩兩地從門縫裡滾了出來。也就是在那一刻,瑪麗決定是時候去霍華德莊園看望簡和即將出生的小外甥了,她會做新生兒的教母,會有一群與這些人完全不同的朋友相互交往,那才是屬于她的世界,這裡的一切已經令她厭倦。



第78章 吉蒂的未婚夫

    簡在聖誕節之前生下了她的第二個兒子,取名叫查爾斯,跟他的父親同名,瑪麗如願以償地成為了小查爾斯的教母,這不免讓她女人天性中的母愛有了一個釋放口,因此雖然她與伯爵住在翡翠谷莊園,聖誕節前後的大部分時光卻是在霍華德莊園度過的。

    值得一提的是,賓利先生的妹妹卡洛琳小姐終于嫁了出去,是一個既不富裕又沒有什麼上進心的青年,準確來講,簡直就是她姐夫赫斯脫先生的翻版,姐妹倆走了同一條路,實在令人唏噓。卡洛琳本人對這樁婚事看來也不滿意,但是自從上次在霍華德莊園得罪了列斯特伯爵之後,她便很有眼色地盡可能避開這位擅長記仇的貴人,因此瑪麗也就無緣近距離觀察她的夫婿,也就不了解她的婚後生活了。

    伊麗莎白自從生了一個女兒之後,就一直沒有懷孕,現在簡已經有了兩個兒子,她不免又有些著急,好在達西先生依舊非常愛她,而達西小姐看來也從取消婚約的打擊中恢復了回來,彭伯里的生活還是非常令人愉快的。

    吉蒂也來到了姐姐的家裡,因為她如今非常的傷心,曾經與她訂婚的安德魯少校在印度死于熱病,吉蒂原本是非常開朗的個性,什麼煩心事都沒有的整天笑笑鬧鬧,如今卻是動不動就會哭起來。姐姐們私下裡討論了一下這件事,覺得她其實與安德魯少校待在一起的時間並不很長,感情應該不算深厚,只不過是因為離別而將對方的優點無限度地擴大,一旦得知他已不在人世,自然感覺到不可挽回的損失,時間應該可以治愈她的創傷,所以每個姐姐都對她很是溫存,盡量體貼她的心情,果然聖誕節之後不久,吉蒂也變得堅強了,最起碼不會一聽到軍隊、紅制服或是印度這些詞語就落淚,姐姐們認為這是個好現象。

    就連遠在美洲的莉迪亞聽來都很順遂,如今唯一與莉迪亞保持著書信聯系的就只有吉蒂了。在寫給吉蒂的信裡,莉迪亞把美洲描繪得無比美妙,她一直後悔自己為什麼不早一點兒到那裡去,那裡簡直遍地都是黃金,所有的人又都那麼熱情,在韋翰先生的朋友堆裡,她吃香極了,每天都有舞會,可惜她說了那麼多熱鬧的場景,甚至具體到她新做的裙子的款式,她的姐妹們依然不知道她和丈夫以什麼為生。莉迪亞到了美洲後不久,就生了一個女兒,但是她為了追求享樂,把女兒寄養在一個當地人家裡,很少去看她,更很少在信裡提起她,這讓她的家人都感到很遺憾和擔心。

    瑪麗做為翡翠谷的女主人比在列斯特城堡時要得心應手得多,這一方面是因為那位無所不能的史密斯管家又跟到了翡翠谷來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條,另一方面是在翡翠谷瑪麗可以隨自己心意行事,而不必考慮擺貴族人家的排場。

    尤其令瑪麗滿意的是,伯爵讓隱居在谷中木屋的詹姆斯太太來到大宅擔任女管家,這位曾經服侍過伯爵母親的舊僕對於規矩排場什麼的,沒有太多的執念,相反她非常贊賞瑪麗的樸素風雅的情趣,總是說自己在瑪麗身上看到了老主人的影子,因此長日無事的時候,瑪麗會隨詹姆斯太太一起去樹林裡采摘野草莓,然後在翡翠谷莊園的廚房裡自己動手制作草莓芝士蛋糕,所有的材料都是莊園自己生產的,只有奶酪來自列斯特城堡,因為就連詹姆斯太太這樣主張就地取材的人都不得不承認,列斯特城堡出產的奶酪是整個英格蘭品質最好的。

    這天下午,瑪麗在廚房裡做好了一個蜂蜜樹莓蛋糕,可是原本想要享用它的人卻臨時有事不能奉陪瑪麗的下午茶了,列斯特伯爵臨時接到一個急信,便告訴瑪麗他將外出幾天,去巴黎處理一些事務,瑪麗對於短暫的離別並不感到難受,相反那是婚姻生活必不可缺的調劑。

    於是在送走伯爵之後,瑪麗便將蛋糕放進一個草編的籃子裡,步行去霍華德莊園看望簡和她的孩子們,她想倘若自己走得快一些,就可以趕上下午茶了,霍華德莊園的蛋糕沒有自己做的美味,簡也不止一次地承認這一點。

    瑪麗不僅趕上了下午茶,她還趕上結識了一位新朋友——從印度回國休假的阿瑟•韋爾斯利中校,他是個三十歲左右的成熟男子,身材修長,有著棕色的波浪式短發和明亮的藍眼楮,他穿著剪裁合體的便服,但是舉手投足端正嚴肅,一望而知是個從事軍旅生涯的人。

    韋爾斯利中校是安德魯少校在印度軍中的朋友,他根據朋友的遺願,特意來拜訪吉蒂,並將可憐的安德魯少校的遺物交給她,安德魯留下來的東西很少,他還沒有參加任何戰役,就不幸罹患了惡疾,因此他一直到死都一貧如洗,也沒有獲得榮譽。吉蒂不免又睹物思人、傷心難過了一番,韋爾斯利中校憐憫地看著她,非常體貼地將安德魯在印度的生活點滴講給吉蒂聽,希望她的心上人對她始終一貫的鐘情能夠多少撫慰她的傷感。

    後來吉蒂抱著中校帶來的小盒子回到樓上自己的房間去憑吊未婚夫了,簡便邀請韋爾斯利中校一起喝下午茶。瑪麗對此人的第一印象非常好,他不是一個夸夸其談的人,但是見多識廣、舉止有度,他也不是個風流倜儻的人,但是鎮定謹慎,全無一般軍官的那種愛好尋歡作樂的浮夸習氣。

    聽說瑪麗的身份之後,韋爾斯利中校對列斯特伯爵表示了敬意,因為他曾經做為納爾遜將軍的副官參加過在埃及對拿破侖的作戰,那是迄今為止號稱戰神的拿破侖的唯一一次敗績,而韋爾斯利中校認為列斯特伯爵在那場戰役中為英軍及時調運了充足的補給,對戰役的勝利功不可沒。瑪麗謝了他的夸贊,但是與女士們總是談論戰爭是不合適的,於是在兩位女士的引導下,他又談起了他自己。

    韋爾斯利中校出身于愛爾蘭的一個顯貴大家庭,然而他不是長子,因此按照家族傳統,他很早就入伍參軍,他的父親莫寧頓伯爵一共有四個兒子,其中長子襲爵後擔任了愛爾蘭總督,而其他幾個兒子也都有一份體面的職業,只不過他們現在都不在英國,因此韋爾斯利中校的休假並沒有一個固定的落腳點。

    聽聞此言,簡和瑪麗立刻邀請他在霍華德和翡翠谷做客,此言正中韋爾斯利中校下懷,因為他的母親早逝,家中沒有姐妹,父親生性嚴肅,對兒子們采用了軍事化的管理方式,韋爾斯利中校很少感受家庭中溫情的一面,而現在,置身美麗的鄉村風光之中,有文雅美麗的女士相伴,她們與他在宮廷中接觸的那些矯揉造作的貴婦完全不同,既坦率又親切,她們談論的不是政治、權貴和珠寶,而是可愛的孩子、農事和家庭中的瑣細,她們雖然身份高貴,卻會自己親自下廚,韋爾斯利品嘗著新鮮的蜂蜜樹莓蛋糕,感到他被這種溫馨的家庭氛圍給迷住了,這是與他在軍營和宮廷中所接觸的一切迥異其趣的生活,因此他毫不推脫地接受了女主人的好意。

    往後的幾天,事情的進展就變得有趣起來了。如果說最初簡挽留韋爾斯利中校留下做客純粹是處于好意的話,之後的幾天看到他總是盡可能殷勤地陪伴吉蒂散步,為她講述在印度的種種軼聞趣事,來開解她還有些郁結的心,簡和瑪麗便不免都有些想法。

    對於吉蒂來說,韋爾斯利中校是個非常難得的結婚對象,他年輕,沒有家累,父母都已經去世,在婚姻大事上可以自己做主。他出身名門,雖然沒有繼承爵位,卻也繼承了足夠多的財產,而且他在參加南印度的殖民地戰爭中,立下了功勛,並攫取了大筆的財富,誰都知道,參加過戰役而存活下來的軍官都發了大財,並且他還前途無量。

    簡只是擔憂自己的妹妹還沉浸在未婚夫的噩耗裡難以自拔,以致忽視了韋爾斯利中校的情意。對這個問題,瑪麗卻很樂觀,她擔心的是韋爾斯利中校會不會下決心向一個沒有財產又了解不多的姑娘求婚。不過很快,她倆的擔憂就都煙消雲散了。

    說來好笑,那天傍晚,瑪麗在霍華德莊園的花園裡采摘半開的玫瑰花瓣,打算做玫瑰餡餅,她在正低著頭在花叢中小心翼翼地避開花刺,將花苞掐下的時候,聽到韋爾斯利中校從溫室後面走了過來,他一個人在玫瑰叢邊的小徑上踱來踱去,口中念念有詞。

    “……尊敬的班納特小姐……不,不,太正式了……親愛的吉蒂……這樣是不是又太不莊重了……親愛的班納特小姐……對,就是這樣……”

    瑪麗的手被玫瑰刺給扎了一下,不過她可沒有做聲,她不敢從玫瑰叢中站起來,怕韋爾斯利中校難堪,但是她心裡非常歡喜,當天晚上,當她們上樓道晚安的時候,瑪麗擁抱了一下吉蒂,說道︰“親愛的,你真是個幸運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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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吉蒂的婚禮

    蒙在鼓裡的吉蒂第二天就意外遭遇了此生最幸福的時刻。

    那天白天一整天吉蒂都在起居室裡與簡和瑪麗一起做針線,而韋爾斯利中校一直在不斷地進進出出,他郁悶地看著形影不離的姐妹三人,不知道自己此生還能不能有機會跟吉蒂單獨說上幾句話。

    瑪麗心中起了頑皮的惡作劇心理,她起勁地裝飾一架屏風,並為了用什麼顏色和花樣,而跟吉蒂進行了熱烈的討論,後來就連簡也注意到了韋爾斯利中校的不正常的表現,只見他皺著眉頭踱進房間,跟誰都沒有說話,把壁爐架上的花瓶和小瓷像擺弄了一番之後,他越發愁眉苦臉,在房間裡走來走去,簡便很體貼地跟他談了兩句,可是他完全心不在焉、答非所問,而且不久就又走出起居室,在庭院裡繼續走來走去。

    吉蒂沒有發現任何異常狀況,她不論做什麼事情都容易全身心地投入,這會兒她便一門心思地想說服瑪麗在屏風上采用黃色的繡線菊紋樣。簡跟瑪麗交換了一下眼色,瑪麗終于捉弄夠了韋爾斯利中校,她便借口需要一些花瓣來曬干了做一個香包,請吉蒂去溫室給自己采摘一些非洲紫羅蘭和茉莉花的花苞。吉蒂正好想活動一下,便很樂意地去了。

    等吉蒂一出門,簡便問瑪麗︰“瑪麗,我覺得韋爾斯利中校的樣子很奇怪,他該不會是想向吉蒂求婚吧?”瑪麗笑道︰“這種可能性是很大的。”簡便擔心地說道︰“噢,他其實真的是一位合適的人選,對吉蒂來說是最理想的丈夫,那麼穩重可以托付,可是我擔心吉蒂還沒有從安德魯少校的不幸中恢復過來……”

    瑪麗靈機一動,說道︰“親愛的姐姐,我想起來還需要摘些薔薇花,就在溫室的外面。來吧。”簡猜出了妹妹的用意,她有些猶疑,可是這種不夠淑女的行為又太有誘惑力了,終于在瑪麗的勸誘之下,姐妹倆一起來到了溫室外面的薔薇叢旁邊,因為是春天,溫室的窗全部敞開著,高大茂盛的薔薇樹將窗口遮得嚴嚴實實,只能聽到裡面的人說話的聲音。

    簡只聽了幾句,就不禁佩服妹妹的判斷力——韋爾斯利中校果然緊跟著吉蒂進了溫室,現在正在向她求婚。

    “……親愛的班納特小姐,我的心意都完完全全地向您表達了,請您讓我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至於我,也會竭力讓您做最幸福的妻子……”

    瑪麗悄悄地蹲下身子,從花叢的縫隙裡看到韋爾斯利中校正跟吉蒂在溫室的小徑上踱步,他走在前面侃侃而談,而吉蒂則紅頭脹臉,一臉的幸福和難以置信。瑪麗對自己觀察到的現象很滿意,她小心地讓到旁邊,讓簡也來看,簡的臉紅了,但是她心裡很為妹妹感到開心,她覺得這樣的偷聽太不光明磊落,可是現在回去,她又擔心會弄出響聲來,壞了妹妹的好事,只好小心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裡面的人是毫無察覺,還在熱烈地傾訴著。

    “吉蒂,我雖然沒有列斯特伯爵那麼富有,不過我在柴郡也擁有一塊地產,那裡有上百畝肥沃的土地,專門飼養黑山羊,每年能帶來六千英鎊的利息,莊園裡還有一棟舒適的住宅,裡面有十二間臥室、七個盥洗室、三間起居室,還有一個大廚房……”

    吉蒂在韋爾斯利中校的身後小聲說道︰“我願意。”

    但是處于亢奮中的中校沒有聽見,他繼續說道︰“……我擔任軍職的薪水也很可觀,並且我在軍隊裡的職位還會不斷晉升的,因為首相正在勸說國王組織反法同盟,很快就要跟法國開戰,而我相信自己在戰爭中會受到更多的重視……”

    吉蒂的聲音提高了一些︰“我願意。”

    可惜韋爾斯利中校已經完全沉浸到自己所勾畫的未來中去了︰“……在埃及和印度任職期間,我也獲得了大筆現金和財富,即使我在戰爭中有什麼意外,也足夠保證你今後的生活……”

    吉蒂終于忍無可忍地上前一步,抓住韋爾斯利的胳膊,阻止了他繼續自說自話下去︰“中校,我說,我願意!”

    韋爾斯利愣住了,他半晌反應不過來自己的好運氣,然後直到吉蒂紅著臉蛋低下頭去,又一次重復說道︰“我願意嫁給你。”他才如夢方醒,並且大喜過望,接著又難免激情澎湃起來。

    現在不論薔薇花叢裡發出怎樣的響聲,都驚擾不了溫室裡的一對兒了,於是瑪麗和簡互相抿著嘴笑了笑,便悄悄地離開了。路上,簡一再感謝神對於班納特家女兒們的眷顧,她說道︰“你能想象媽媽聽到這個消息是多麼的開心嗎,瑪麗?”

    瑪麗調皮地說道︰“當然了,嫁女兒是媽媽此生最大的心願,現在五個女兒終于都出嫁了,不知道她老人家欣慰之余會不會覺得余生找不到生活目標了。”

    韋爾斯利中校具有軍人的雷厲風行的作風,當天中午他在接受了大家的祝賀之後,就宣布要立刻前往浪搏恩去取得班納特先生的認可,既然吉蒂都沒有意見,當然大家就都不反對,雖然賓利先生認為他有些過于匆忙,但是聯想到自己當年向簡求婚時的心情,也就完全理解了中校的急切,於是大家很快商定,由賓利先生陪同吉蒂,和韋爾斯利中校一起先行出發,而簡和瑪麗在通知伊麗莎白之後,大家一起返回浪搏恩參加吉蒂的婚禮,因為韋爾斯利中校的休假就快要結束了,他希望在返回軍隊之前舉行婚禮。

    吉蒂對於韋爾斯利中校的話是言聽計從,她本來就是個性子柔和、沒有什麼主見的姑娘,現在除了笑了又笑,對自己未來的丈夫簡直崇拜得五體投地,瑪麗認為對於吉蒂的個性來說,能夠嫁給韋爾斯利中校這樣既堅定又有擔當的男子的確是一件幸運的事情。

    吉蒂結婚那天是班納特太太此生做為母親最為得意的一天,她從得知吉蒂的婚事那天起,就一直沒有合攏過嘴,除了歡笑,就是一遍又一遍地感嘆自家的幸運︰“天啊,老爺,五個女兒都出嫁了,其中的四個還都嫁得大富大貴,誰能想得到呢?”班納特先生雖然不像太太那樣喜形于色,但是無疑老先生也是非常滿意的,應該說,最後一個女婿最得他的歡心,他老人家直言不諱地對伊麗莎白說,他認為韋爾斯利先生不論是見識還是能力都高出吉蒂很多,也許這位中校是離開正常的家庭生活太久了,才如此渴望結婚。

    伊麗莎白溫柔地擁抱自己的父親,說道︰“可是爸爸,請你想一想,中校常年在軍隊中生活,其實也的確不需要一個細膩敏銳、或是才華橫溢的妻子,吉蒂也恰好可以做一個軍官的好妻子。”

    婚禮在浪搏恩附近的小教堂裡舉行,所有的親朋好友全都獲得了邀請,列斯特伯爵也及時從倫敦趕回,他對於自己的這個新任連襟評價甚高,就連一直不被他所注意的吉蒂,現在也納入了他的視線,因為他鄭重邀請吉蒂在韋爾斯利中校返回軍隊時,如果不願意遠遠地獨個住到柴郡的地產去,可以來翡翠谷莊園做客。

    韋爾斯利中校非常感謝他如此關照自己的妻子,兩個人經常在一起談論當前的局勢,一起嘲笑拿破侖對於權力的痴迷,看起來他倆在政治以及軍事的任何方面都意見一致,這對雙方來說都是一件幸事。瑪麗不能完全理解這種親戚關系對於一個強大聯盟的建立的意義,但是她在那時就已經模糊認識到,伯爵在聽到吉蒂締結的這樁良緣時的贊許,並不僅僅是出于對自己的親戚的關切,而有著更為深遠重大的影響。

    就在韋爾斯利中校收拾好了行裝,打算出發回印度的時候,他的新的委任狀下來了,國王陛下親筆簽署的文件,將韋爾斯利晉封為爵士,以表彰他在南印度邁索爾戰役中的卓越功勛,同時他還被破格提升為少將,任愛爾蘭事務大臣。

    吉蒂真是太驕傲了,她現在注視自己丈夫的目光全是崇拜,不過韋爾斯利少將對自己新的職務頗有微詞,私下裡瑪麗聽到他對伯爵抱怨說︰“我討厭做一個政客,只有在軍隊中我才能一展所長。”

    而伯爵只是安慰他說道︰“別著急,很快你就會有用武之地,陛下將你留在英國,絕對不是心血來潮,終有一天你會對戰爭感到厭倦的。”

    瑪麗曾經問過伯爵是否在韋爾斯利的晉升路上起了推進作用,伯爵並不否認,但是他解釋道︰“我只是讓他發跡的時間提早幾年,少受些磨折而已,韋爾斯利是注定會青史留名的人,我們大英帝國的未來就全依靠他了。”

    瑪麗不禁思考起來,到底是英雄造時勢,還是時勢造英雄,這的確是個問題。



第80章 永遠的蜜月

    等到吉蒂適應了婚後生活,並能對與丈夫的每一次離別都安之若素之後,瑪麗也就離開翡翠谷莊園,與列斯特伯爵一起踏上了計劃已久的歐洲之旅,雖然歐洲的局勢不穩,但是沒有影響他們的行程。這一次瑪麗去游玩了奧地利、德國和匈牙利,在觀賞了無數的城堡、村莊和古鎮之後,他們來到了意大利。

    婚前,瑪麗曾經與安妮一起在托斯卡納地區小住過,對於附近的佛羅倫薩就更是心向往之,因此,在打算停駐數日來緩解長途旅行的疲勞時,她第一個便想到了德包爾夫人家的別墅,結果伯爵告訴她說,自己雖然很尊重德包爾夫人這位親戚,但是列斯特伯爵走到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都不會淪落到借住親戚家住所的地步。

    對於他的這種執拗和驕傲,瑪麗只感到好笑,她提醒他說,他們僅僅是小住數日,並且現在去買新居,光是收拾布置便足夠把人累壞,還怎麼享受輕松的休閑時光呢?而列斯特伯爵卻篤定地只說了一句話︰“讓史密斯去辦就好了。”

    做為一名管家,史密斯先生實在是太屈才了,伯爵只給了他三天的時間,而當瑪麗他們到達佛羅倫薩時,就已經有一棟帶有獨立花園的漂亮的小別墅在那裡等著了,深綠色的百葉窗和深紅色的屋頂,帶有典型的意大利特征,然而就像是他們已經擁有這棟小別墅一百年了一樣,從門口的高大的月桂樹到花壇裡盛開的鳶尾花,從庭院裡的小鵝卵石鋪砌的小路,到門廳裡的波斯地毯的花紋,無一不是契合著瑪麗的喜好,更不用提房間的布置和陳設,天曉得史密斯先生是怎麼做到的。

    但是彬彬有禮的管家卻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只是在門口迎接主人下馬車時,他略有些擔心地看了伯爵一眼,在伯爵打量過周圍的環境,朝他微微頷首之後,他便如同得到了國王的獎賞一般滿意而退。

    其實史密斯先生完全有本領將皮蒂王宮給買下來,那裡原本屬于意大利望族美第奇家族所有,如今自然是風流雲散,再加上意大利內亂頻仍,拿破侖在外圍虎視眈眈,現在的主人已經完全沒有經濟條件來維持那樣一座龐大宮殿的開銷,正盼著出手。然而瑪麗不喜歡宮殿,就像她不喜歡列斯特城堡,她喜歡居家的風格,尤其是不能有太多的僕人,所以史密斯先生不得不做出讓步,犧牲排場來俯就女主人的喜好。

    但是在可能的職權範圍之內,他依然給別墅請來了整個意大利最出色的廚子,以擅長烹制t骨牛排和面包濃湯而著稱,這兩道菜都是比較家常的,可以給它們令人驚艷的味道蒙上一層樸素的面紗,史密斯先生是希望瑪麗那一顆愛好廚藝的心不至於荼毒了伯爵那精研美食的胃。

    瑪麗果然沒有注意到那位胖胖的意大利廚娘是一位技藝精湛的名廚,她只是很欣賞當天晚餐時的香脆的羊奶酪薄餅和海鮮面包濃湯,並且第二天就在廚房裡跟這位好脾氣的總是一臉笑容的廚娘學做意大利的甜點——提拉米甦。

    不論瑪麗端來什麼食物,伯爵總是非常捧場地甘之如飴,所以瑪麗對自己的廚藝越來越有自信了,她甚至宣稱自己完全可以不用任何僕人,在這裡做一個合格的家庭主婦,伯爵輕吻她的耳際,留下一絲甜香,說道︰“那是當然了,親愛的。”

    小別墅的僕人果然是很少,管家史密斯先生充分體現出“好僕人就是讓主人感覺不到他的存在”這一準則,每天都有人在瑪麗和伯爵外出散步時進行清潔工作,每天都有人按時送來新鮮的蔬菜瓜果和山珍海味,但是除了廚娘,瑪麗沒有見到第二個僕人,就連史密斯先生本人都只在第一天達到時僅露了一面。

    顯然這是在伯爵的授意下安排的,這樣瑪麗便可以隨自己的心意來做家務活,可又不至於做到厭煩。每天他們都一起散步、騎馬、讀書、繪畫、欣賞音樂,或是進城去觀光游覽,在伯爵有事務要處理的時候,瑪麗便跟請來的羅馬和佛羅倫薩最出色的畫家、詩人和音樂家們學習各種她感興趣的技藝,現在沒有了與姊妹們無味的攀比,她反而更能領略音樂和繪畫的趣味,鑒賞力也隨之提高。

    很多個春風沉醉的晚上,伯爵會安排那個年輕的馬車夫送廚娘回家過夜,於是在小別墅裡就只剩下了瑪麗和伯爵兩個人。這樣的夜晚,在享受了一頓美好而簡單的夜宵之後,會有很多余興節目,瑪麗從未想象到婚姻中的夫妻生活可以如此豐富多彩,這方面她自己的父母不是個好榜樣,而姐姐們似乎也都是循規蹈矩的,也許伊麗莎白和達西先生也會有興致玩點兒花樣,但是他們一定是沒有機會將整棟住宅變成臥室,彭伯里雖然比這裡大,但是肯定沒有這樣的自由不羈。

    經歷了很多次的神魂顛倒之後,瑪麗經常會迷迷糊糊地分不清白天還是黑夜,便在伯爵的懷裡沉沉地睡去,而伯爵在這方面則似乎是精力無限的。對於瑪麗來說,她被開拓的不僅僅是身體,更重要的是她的精神,似乎揭開了一層原本從未想過要去觸踫的禁忌的阻隔,又似乎在她面前打開了一個前所未見的天地。

    有一天清晨,瑪麗因為伯爵迸發出來的激情而被撩撥得了無睡意,兩人便伏在臥室寬大的窗台上遠望霧靄中的田野。晨曦初開,大地仿佛從混沌中逐漸醒來,濃霧漸漸散開,就像緩緩地褪去一層面紗,近處的草木變得清晰,蔥蘢的灌木和樹林脫穎而出,翠綠欲滴,遠處傳來隱約的牛鈴聲,瑪麗沉醉在這美景之中,她輕輕嘆了口氣,說道︰“這裡真是美好得無法用語言來形容。怪不得古代的哲人說,意大利是天使都不敢踏足的地方。”

    伯爵輕笑道︰“你還記得下一句嗎——蠢人們卻闖進來了,是不是說的我們倆呢?”他們正這樣輕松地說笑著的時候,突然在散開的輕霧裡出現了一個人影。他從霧中走出來,形如鬼魅一般,一身黑衣,面容如聖徒般俊美,眸子在晨霧中閃亮,有一種動人心魄的美麗,然而又分外讓人心驚——他就像是個從地獄中走出來的天使。

    伯爵身體一僵,他輕輕詛咒道︰“真是該死,他真是陰魂不散。”他草率地披上晨衣,一邊系上腰帶,一邊推開臥室通往露台的門走了出去。那人走近了,他抬起那形狀完美的頭顱,露出雪白的牙齒,他在向瑪麗微笑,只是那微笑裡有一種莫名的哀傷,瑪麗這才認出那人正是許久不見的裡斯本牧師。

    她輕叫了一聲,後知後覺自己衣衫不整,頭髮也披散著沒有梳理,便連忙退回到室內。只聽到露台上伯爵用慵懶的聲音說道︰“真是稀客呀,裡斯本先生。不知大駕光臨,有何貴干?”

    樓下裡斯本牧師的聲音清冷圓潤如舊︰“列斯特伯爵,請原諒我的冒昧打擾。我肩負使命而來。”

    伯爵譏誚地問道︰“是國王的使命,還是威爾士親王的使命?”

    裡斯本牧師頓了一下,冷峻地回答道︰“難道國王和王儲不是二位一體的嗎?我為王室服務,與伯爵您的信念並無二致。”

    即使瑪麗沒有看到,也能想象到伯爵唇邊掛著的譏諷的笑意,他圓滑地說道︰“真是令人感動的忠誠——您就是用這種忠誠為王儲物色了他的新娘吧?那麼,現在既然王儲對他的妻子已經忍無可忍了,您自然要為她尋一個落腳的去處。”

    他自始至終都在居高臨下地跟裡斯本牧師交談,而絲毫沒有請他進屋裡來坐的意思。這種慢待也許是極其失禮的,但是考慮到他與裡斯本先生本來就糟糕透頂的關系,也就不足為奇。果然,裡斯本牧師充分發揮了神職人員的忍耐力,絲毫沒有為自己所受的冷遇抱怨,他只是謙恭地說道︰“您知道,不管王妃與王儲的關系遭到什麼地步,她畢竟為王室生下了唯一的繼承人——夏洛蒂公主。我只是負責為威爾士王妃傳遞消息,王妃對於托斯卡納地區的景色非常欣賞,很希望在這裡休養身體,恢復她因為生產而受到的病痛。”

    他停頓了一下,然而伯爵的態度傲慢,似乎沒有要接茬的意思,於是裡斯本先生隱忍著問道︰“我帶著國王的信件,伯爵大人不想請我進屋嗎?”

    伯爵慢吞吞地回復道︰“請原諒,裡斯本先生,這裡是我的私宅,我與我的夫人正在度蜜月,您知道,陷入熱戀中的人是不希望被打擾的。所以,請回到您的客棧裡去,我會親自前往拜訪,並接受國王陛下的任何差遣。”

    裡斯本先生的聲音裡終于多了幾分壓抑不住的怒意︰“蜜月?我記得您已經結婚一年多了吧?”

    伯爵卻用玩世不恭的語氣說道︰“可我覺得就像是在昨天,也許我這一生都是在蜜月之中呢——這一點我想裡斯本先生這樣的單身漢是無法理解的。”

    裡斯本先生氣沖沖地離開了,伯爵回到房間裡,瑪麗有些擔憂地問道︰“你這樣激怒他,真的合適嗎?”

    伯爵笑著脫掉身上的晨衣,回答道︰“你以為我不去撩撥他,他就會對我高抬貴手嗎?倒不如點燃他的怒火,因為怒火會燃燒理智,讓人犯下本來不該犯的錯誤……”他沒有再說下去,因為現在他有了更重要的事去做。



第81章 情深如斯

    列斯特伯爵在當面奚落裡斯本牧師時,帶著三分冷靜,三分調侃,三分不屑,還有那麼一點點兒微不可察的戒懼。他和裡斯本之間的恩怨糾葛,不是三言兩語就能消弭的,雖然裡斯本所重點強調的國王的親筆信有其不可拒絕的感召力和說服力,但是他顯然不想給裡斯本面子,他讓裡斯本把話說完,就已經顯示出貴族的氣度,但是他卻不想再聽下去,尤其不想隨裡斯本的擺布,即使他從一開始就打算為王室解決威爾士王妃的難題。

    事實上,瑪麗比誰都清楚列斯特伯爵的敏感多思,他有一雙洞察世情的眼和一顆通悉人性的心。他不會輕易發怒,但是一旦懷恨某人,便如火山深處的蓄勢待發的岩漿,暗流洶涌,隱忍而刻骨。因此他用不耐和敷衍的態度來打發了裡斯本牧師,卻絲毫都沒有慢待千裡迢迢前來投奔他的威爾士王妃。

    看來裡斯本牧師親自前往郊區別墅拜訪,並非是完全為了討沒趣——他是在為威爾士王妃踏勘隱居的處所,並且認為伯爵的鳶尾花別墅是個非常合適的地點,舒適、隱蔽而又交通方便。可是威爾士王妃卻並不滿意,因為她認為那裡的氣派太小,伯爵也不贊同,原因表面上聽來也是認為那裡不符合威爾士王妃的身份,其實是因為那裡是他和瑪麗都很喜愛的愛巢。

    他慷慨解囊,將史密斯先生覬覦已久的皮蒂王宮買了下來,並且給了史密斯先生一展所長的機會,將整個宮殿裝修得美輪美奐,讓威爾士王妃欣喜若狂。

    可憐的王妃在英國飽受丈夫的冷落和王室的苛責,她曾回到德國去尋求娘家親戚的支持,卻被自己的兄長狠狠責備了一番,要求她謹守婦道,回英國去討好王儲,最好能給王儲生一個男性繼承人,那樣她的地位就穩如泰山了。一怒之下,卡洛琳王妃便來到了意大利,可是在意大利她雖然可以遠離那些看她不順眼的人,卻又感到分外的寂寞。

    以英國為首的反法同盟已經建立起來了,而拿破侖顯然對此嗤之以鼻,他正率領軍隊翻越阿爾卑斯山,打算進軍意大利,因此意大利的貴族們如今全都首鼠兩端,不敢過于奉迎英國王妃,以免得罪了那位戰無不勝的君主。所以卡洛琳王妃入住皮蒂宮之後,前來拜訪的有身份的貴族寥寥無幾,於是列斯特伯爵夫人這樣身份高貴的客人就顯得彌足珍貴,更何況,她知道威爾士親王是絕對不會為她花費一個便士的,而她自己又身無長物,她在意大利舒適與否完全依賴于列斯特伯爵的慷慨和對國王的忠心。

    由于每次都受到了卡洛琳王妃的禮遇和熱情的邀請,所以在逗留佛羅倫薩這段時間裡,瑪麗多次前去拜訪皮蒂宮。卡洛琳王妃雖然生性魯莽,但是畢竟出身高貴,受過合宜的貴族教育,因此她的藝術品味並不鄙俗,一入住那棟雄偉豪華的建築,她便選定二樓的帕拉蒂娜廳作為自己日常接待朋友的起居室。那個雅致的房間裡四面牆壁上掛滿了拉斐爾和提香的作品,瑪麗非常喜歡其中的一幅畫,那是拉斐爾最杰出的作品——《戴面紗的女人》。

    有一天,瑪麗獨自前來皮蒂宮拜訪,在陪著卡洛琳王妃聊了一會兒之後,王妃被僕人請去庭院的玫瑰花叢前面畫肖像畫去了,那是從威尼斯請來的一位享譽歐洲的精于人物肖像的畫家,王妃雖然肥胖,卻很喜愛找人來給自己畫像,因為畫中的自己比鏡子中的自己更加美麗。

    瑪麗在起居室裡無所事事,便凝視著那副《戴面紗的女人》,盯著畫中那位半遮在精致薄紗下的有一雙深色眼楮的美麗女人出神,想象著她的故事和她的愛情。

    “她叫瑪格麗塔,是拉斐爾的妻子。”裡斯本牧師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瑪麗陡然一驚,回頭看去,裡斯本牧師穿著一件黑色瓖銀邊的長袍,不疾不徐地走到瑪麗的身旁,卻又在與瑪麗目光接觸的瞬間,猛得轉身走回到桌旁,從冰桶中擎出酒瓶,開始倒酒。

    瑪麗默默地看著他,從側面來欣賞裡斯本牧師,似乎他面部的弧線更為優美,自然垂下的額發、濃密的眉、明亮的眼、微抿的唇,本該是令人賞心悅目的美男子,卻因為眼中透出的森森的寒意,而讓人不期然感到凌厲而驚心。

    瑪麗認識裡斯本已經很久了,她從前最敬佩他的一點就是——對於不同的人,他永遠有恰當的對待方式,帶著與生俱來的優雅、悲憫和莊嚴,同時還有強大的自制力。然而今天,當他獨自面對瑪麗的時候,裡斯本牧師卻似乎有些心煩意亂,他倒了兩杯酒,然後端著高腳杯走回到瑪麗身旁,遞給她其中的一杯。

    瑪麗低垂下睫毛,接過那杯紅寶石般晶瑩剔透的葡萄酒,她輕輕問道︰“妻子?據我所知,拉斐爾終身未婚,”她抬起頭又一次審視畫中的女子,然後說道,“而且她也沒有戴結婚戒指。”

    帶著一絲難解的痛苦神情,裡斯本牧師艱難地解釋道︰“那是拉斐爾的學生在他死後,為了竭力掩蓋老師的那樁不相稱的婚姻,而篡改了畫中的細節,抹去了女子手上的結婚戒指。為了讓拉斐爾的這個不光彩的情人永遠的消失,他們給這幅畫命名為弗娜麗娜。”他的臉上浮現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繼續用譏誚和沉痛的語氣說道,“而瑪格麗塔所有的不光彩,都不過是因為她的出身——她是一個面包師的女兒,這就使得她對拉斐爾的愛情變得十惡不赦——因為她妄想跨越階級的鴻溝,希圖她所不配擁有的地位……”

    現在瑪麗有些明白了,裡斯本先生說的是瑪格麗塔,又焉知不是在說他自己的母親?她不由得起了同情之心,她輕輕問道︰“我記得這幅畫原本不是放在這個房間的,是您建議移過來的嗎?”

    裡斯本牧師那幽深的眸子裡,盛滿了渴望、希冀,和絲絲縷縷的緊張,那是一雙會說話的眼楮,此刻卻沒有了往日的平靜、自矜和優雅,而透露出脆弱與感性,他壓抑著心中翻涌著的情緒,黯然回答道︰“是的,我不忍心讓這樣的一幅畫像被湮沒在樓梯的角落裡,她配得到最好的,可惜在這個房間裡有那麼多的杰作,走進來的人都在欣賞那些王公貴人、名門貴婦,沒有注意到這個樸素的、靜默的婦人,除了你,瑪麗……我發現你總是盯著這幅畫看……”

    他是多麼渴望理解啊,他的驕傲和冷漠只是偽裝。然而,瑪麗又怎會完全體會他的苦心?在瑪麗看來,在他神一般的外貌掩蓋下,是赤裸裸的洗雪舊怨的欲望,那足以引起她的戒備之心,足以抵消舊日情誼所殘存的好感。

    所以瑪麗沒有繼續與他的談話,沒有給他機會傾訴幼年起便遭遇的不公平的待遇,讓這番肺腑之言消散在靜默的空氣裡,她放下高腳杯,站起來,佇立窗前,凝神聽庭院裡傳來的行吟詩人的歌謠︰

    “我是否可以把你比喻成夏天?

    雖然你比夏天更可愛更溫和︰

    狂風會使五月嬌蕾紅消香斷,

    夏天擁有的時日也轉瞬即過……”

    那是來自開羅的一位有名的男中音歌唱家在歌唱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來取悅寂寞的卡洛琳王妃,王妃雖然生性放蕩,到底比她的丈夫要顧忌一下外在的體面和名聲,尤其是她現在有了一個小公主,被留在了英國王後的宮廷裡,讓她能夠去看孩子的條件就是保持清白的名譽,因此王妃的生活與在倫敦時相比更加的無聊,只好寄情于藝術,與佛羅倫薩、威尼斯和開羅的歌唱家、畫家和詩人作家們來往,通過提攜新進,博取品味高雅的名聲。

    當一曲終了的時候,瑪麗松了一口氣,她感到那個令人緊張的時刻過去了,裡斯本牧師放棄了傾訴和接近的目的,現在他可以用更加冷靜和理性的態度來與瑪麗交談了。

    “瑪麗,我希望在您逗留佛羅倫薩期間,介紹一位朋友與您見面,是您早已熟識的,但是我擔心他得罪過您的親戚,您也許不願意見到他。”他這樣彬彬有禮地說道。

    瑪麗帶著疑問的目光看向他,她的目光清澈而毫無陰翳,使得裡斯本牧師的心裡忽然涌上一陣歉疚和慚愧,他幾乎就要放棄這個話題了的時候,庭院裡響起了列斯特伯爵跟卡洛琳王妃說話的聲音,王妃對待伯爵熱情得有些過火,伯爵還是用那樣帶著些譏誚的語氣隨和地應對著她,他不在乎滿足王妃的各種鋪張奢華的物質享受,因為最終開銷這些都會由英國王室和政府通過其他的方式加倍地支付給他。

    也就在那幾句話的功夫,裡斯本牧師下定了決心,他對瑪麗說道︰“我想要給您引見的,是我的一位同事,奧斯汀先生,自從他辭去彭伯里的牧師職位之後,便一直想謀求遠離英國的職位,因此我推薦他替代我出任東印度的傳教士,他將在意大利乘船出行,我想也許您願意在他行前見一見他,對於與達西小姐解除婚約一事,我想他有自己的解釋。”



第82章 痴心如斯

    倘若說瑪麗原本並沒有盼望著與小奧斯汀先生重新聚首,那麼裡斯本牧師的話卻勾起了她的好奇心,畢竟喬治安娜是她的好朋友,而她一向非常關切自己這個溫柔沉默、什麼都悶在心裡不說出來的朋友的幸福。在喬治安娜解除婚約之後,達西先生曾經專程趕往曼徹斯特,打算與小奧斯汀先生深談,弄明白他們解除婚約的原因,誰知小奧斯汀先生卻避而不見,很快就離開了曼徹斯特,沒有人能再找到他的影蹤,於是他究竟是為何與喬治安娜解除婚約就在瑪麗的心中留下了一個疑問。

    現在,當知道小奧斯汀先生正在佛羅倫薩逗留,瑪麗認為自己有責任跟小奧斯汀先生見面,並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因為她看得很清楚,自從解除婚約以後,喬治安娜就失去了參加社交並結識新的朋友的興致,這很可能導致自己的這個多愁善感的朋友孤獨一生。

    出于一種微妙的心理,瑪麗沒有將想跟小奧斯汀先生見面的事告訴列斯特伯爵,當然她也沒有刻意隱瞞,她只是專門挑選了列斯特伯爵去羅馬辦事的時間拜訪了皮蒂宮,並授意裡斯本牧師安排了與小奧斯汀先生的會面。

    那是一次非正式的會面,小奧斯汀先生的身份還不足以在皮蒂宮受到正式邀請,因此他只是做為裡斯本牧師的隨從進入行宮,並等候在草坪上。而瑪麗還要陪著王妃打牌,當後來卡洛琳王妃的牌癮退卻,瞌睡蟲上來時,王妃便管自回自己房間休息,而讓眾人自便。瑪麗與簇擁在皮蒂宮的那些身份可疑的紅男綠女並無可談之語,便撐開一把陽傘,到草坪旁邊的樹林中去散步,於是在那裡她見到了闊別已久的小奧斯汀先生。

    一見面,瑪麗就驚訝于小奧斯汀先生外貌的變化之大,只見他身穿沒有任何紋飾的黑色牧師袍,卻不像裡斯本牧師那樣穿出了風流倜儻的格調,而是空空落落地掛在身上,顯得很不合身,很是落魄。他瘦削了很多,尤其是他的臉,仿佛刀刻一般,形容憔悴枯槁。即使瑪麗因為喬治安娜的緣故對他心存芥蒂,此時也不禁起了同情之心。

    小奧斯汀先生面容沉郁地站在那裡,當瑪麗走到他面前時,他似乎沒有馬上認出她來,與從前相比,瑪麗的變化的確很大,那不光是服飾上的華貴,還有氣質上的從容自信以及眉目之間的光彩照人。當他終于認出了瑪麗,他露出了一絲痛苦的笑容,只見他鞠了一躬,說道︰“日安,伯爵夫人。”

    瑪麗向他伸出手去,如同熟識的朋友那樣與他握手,小奧斯汀先生的拘謹僵硬並沒有因此緩解,相反他飛快地縮回手去,然後刻板地問道︰“伯爵夫人,聽說您想要見我,不知道有什麼指教?”

    瑪麗愣了愣,這跟裡斯本牧師說的似乎不一樣,小奧斯汀先生並沒有傾訴的欲望,倒像是裡斯本牧師促成了這次的會面,她的心中起了一絲戒備,但是既然來了,不妨將自己想知道的詢問清楚,於是她溫和地說道︰“是這樣,奧斯汀先生,做為達西小姐的朋友,我對於你們突然的解除婚約感到非常驚訝,我非常清楚您是非常愛喬治安娜的,而喬治安娜性格柔順,她似乎不像是會因為那些家庭瑣事便輕易毀掉婚約的人,所以愛她的親友都希望能夠了解真相。”

    小奧斯汀先生喃喃地說道︰“您說真相?可是真相往往更加傷人,伯爵夫人。我的確非常愛喬治安娜,甚于我自己的生命,然而當我發現她並不愛我的時候,我除了離開,還能做什麼呢?”

    瑪麗溫婉地反駁道︰“這不是喬治安娜的性格,她如果不愛你,又怎麼會答應嫁給你?要知道,在婚姻問題上,她完全可以獨立自主。我想,也許是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誤會?”

    小奧斯汀先生第一次正視著瑪麗,說道︰“也許是因為她心裡其實愛著別人吧,伯爵夫人,也許她覺得除了那個人,她跟誰結婚都無所謂吧。我倒是希望這是一個誤會,可惜不是。”

    瑪麗的心中悸動了一下,她突然想到從前喬治安娜對於列斯特伯爵的迷戀,可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而且就連喬治安娜自己都說那種迷戀已經過去了。然而,愛一個人,可以說放手就真的放手嗎?

    瑪麗沉思了一會兒,問道︰“您這樣篤定喬治安娜心裡有別人,總是有什麼真憑實據吧?”小奧斯汀先生苦笑著,他突然有了一種不吐不快地沖動︰“她自己的承認算不算是真憑實據呢?其實我早就知道她愛著列斯特伯爵,只是我被愛情沖昏了頭腦,不自量力地以為自己可以讓她忘掉那個絲毫都不把她放在心上的人,我曾經以為自己真的做到了,就是在她答應我的求婚的時候……”

    小奧斯汀先生猛地轉身,向草坪的盡頭踱去,瑪麗默默地跟在他的後面,小奧斯汀先生終于從激蕩的情緒中平復下來之後,他緩緩說道︰“可是訂婚之後,有很多細節……讓我開始懷疑,也許自己對於幸福的感知太過于淺薄……直到那一次,就是在彭伯里的游園會上,我看到喬治安娜拾起了列斯特伯爵衣服上掉下來的一朵木槿花……然後她把那朵花那麼珍重地夾到了她的祈禱書裡……”

    瑪麗心中的震驚簡直無法掩飾,她還記得喬治安娜在訴說與小奧斯汀先生的分歧時所說的話語,那個時候,喬治安娜將他們之間的分歧歸因于小奧斯汀先生毫無緣由的嫉妒心。她敏銳地指出了這一點︰“我想這也許只是個巧合,也許那朵花特別得喬治安娜的喜愛,也許是您想多了。”

    小奧斯汀先生自嘲地笑道︰“我倒是寧願是我自己想多了,可是她還收起了伯爵用過的杯子,就是您在游園會上給伯爵倒過隻果汁的杯子,是幾十個同樣的玻璃杯中的一個,她總不會是因為特別的偏愛,而單獨將那個杯子收藏起來了吧?”

    瑪麗無語了,她萬萬也沒有想到喬治安娜會對列斯特伯爵如此痴心,又做出如此的痴態。小奧斯汀先生繼續說道︰“然而我雖然痛苦,卻無法直接指責她的行為,畢竟即使是未婚夫,也不能阻止自己的未婚妻在心裡面暗戀另一個男人……有時我甚至幻想著,也許這只是她少女情懷的不成熟的表露,當我們結婚之後,她自然就會把伯爵淡忘。可是……”

    小奧斯汀先生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道︰“就在那個可怕的夜晚,那個我們即將舉行婚禮前的晚上,我滿心歡喜地上樓去喬治安娜的房間找她,想跟她商量婚禮上的花籃式樣,卻看到她正在擺弄一個小盒子,那個小盒子裡盛著十幾樣東西,有紐扣、羽毛筆、紙張、印台……還有那只杯子——她把她能拿到的列斯特伯爵用過的踫過的東西都當寶貝一樣收藏起來,並且時常拿出來鑒賞回憶一番。我再也不能忍受了,當場就跟她大吵一頓,並立即解除了婚約。”

    小奧斯汀先生停住了腳步,瑪麗也停了下來,現在她的心情復雜到說不出一句話來,小奧斯汀先生定定地望著她,說道︰“這就是全部的經過,從那天之後,我就像生活在煉獄裡,可是我一分鐘也沒有懊悔過解除婚約的事,我雖然卑微,卻不會接受這樣的婚姻,所以我決定遠遠地離開英國,因為我會永遠愛著她,即使她視我如草芥,那麼我就寧可只在心裡想念著她,這樣對我們兩個都好。”

    他抬起頭看了看遠處的樹林,繼續說道︰“裡斯本先生已經為我謀得了印度尼西亞的傳教士職位,我不久就要啟程了,也許永遠不再回來,請不必跟喬治安娜提起見到我的事,她的秘密我本來不打算告訴任何一個人,不過裡斯本牧師認為我應該讓您知道,他說的也許是對的。”

    瑪麗問道︰“這件事,你跟裡斯本牧師說過了嗎?”

    小奧斯汀先生搖了搖頭,輕輕說道︰“沒有,除了今天對您提起,我沒有跟任何人說起過,包括達西先生,那時我心裡太過痛苦,不想面對他的詰問,便避而不見,恰好遇到裡斯本牧師,便跟他去了倫敦,後來又來到這裡。裡斯本牧師似乎無所不知,他了解所有的內情,甚至比我自己知道的還要清楚,很多事,他沒有親眼看見,可是他不經意地一提起,便讓我發覺了事情背後的隱情……很多時候,我覺得他與列斯特伯爵是一樣的人,伯爵不是也很清楚喬治安娜的痴心嗎?但是他不動聲色地打消了她的念頭——對於他不關心的人,他其實很殘忍……”

    小奧斯汀先生看著瑪麗,欲言又止,但是瑪麗已經知道他想要說什麼了,她帶著一絲微笑,又一次跟小奧斯汀先生握手︰“請讓我提前祝福您︰一路順風!”



第83章 舊日相識

    與小奧斯汀先生見面之後,瑪麗的心情一直有些陰郁,那並非是因為偶然窺得了喬治安娜對自己丈夫的異乎尋常的痴情而起的嫉妒心,事實上,她知道這件事之後,對於喬治安娜只有同情。她所感到難過的,並不只為自己,而是對命運無常的恐懼和對難以把握的未來的朦朧的傷感。

    那天她目送小奧斯汀先生的背影孤獨遠行的時候,她的心中對於這個不幸的青年是敬佩的,畢竟,他在愛情面前,選擇了不苟且,他是一個勇敢的人,比瑪麗勇敢,比喬治安娜也勇敢。他選了一條艱難的路,然而比起原先那條平坦的路,他的心靈會少受很多折磨,畢竟,在印度尼西亞的艷陽下,他可以不受約束地想念喬治安娜,並且倘若喬治安娜自己不知道,那便連她也不能反對。一定程度上講,他這樣的選擇反而得到了完美的愛情。

    瑪麗被自己的這些奇異的思想弄得頭疼,那天晚上,列斯特伯爵回來的晚,瑪麗一個人倚窗凝思,窗外下著霏霏細雨,她給自己斟了一杯巴羅洛紅酒,圓潤綿長的酒香平復了她壓抑的心情,她索性推開窗子,讓清涼的夜風吹拂過她的發梢,她隱約感到了些醉意,舉起杯來正想一飲而盡,身後伸過來一只手,將酒杯按住,伯爵低沉的聲音蹭著她的耳垂,說道︰“這酒很烈,小心醉了。”

    瑪麗回過頭去,看到伯爵星子般明亮的眼鏡在夜色中閃亮著,她不禁生出依戀之心,順從地放下酒杯,依靠到列斯特的胸前,閉上眼楮,靜靜細聽他沉著的心跳聲,說道︰“以後我要對你更加殷勤些,因為我所有的快樂和福祉全都依仗著你的愛情呢。”

    列斯特伯爵半晌沒有說話,他輕吻著妻子的頭髮,良久之後才做了決斷︰“下個周我們就回英國去。”

    瑪麗驚喜地抬起頭來︰“真的嗎?太好了……”她轉而又猶疑道,“是因為拿破侖的軍隊已經逼近羅馬了嗎?”

    列斯特笑了笑,說道︰“不,是因為你想家了。”

    瑪麗確實想家了,外面的景觀和人文再光怪陸離,也比不上翡翠谷那寧靜的晨曦和輝煌的落日下的田野,自從確定了歸期之後,她的心就雀躍不已,過往的陰霾一掃而空。

    在剩下的幾天時間裡,瑪麗很是忙碌,她要向威爾士王妃辭行,還要抽空去佛羅倫薩的市中心店鋪街去采購帶給親友們的禮物,這是一樁令人愉快和興奮的事情,尤其是在她的錢包充實的時候。

    威爾士王妃很輕易地答允了瑪麗的請求,並沒有什麼不痛快,事實上,只要伯爵能夠保障她在皮蒂宮的開銷,她並不需要伯爵夫人的侍候,因為現在她已經有了幾個親密的男朋友,於是與英國宮廷關系太密切的人員就變得礙眼了。

    隨後瑪麗便帶著貼身女僕黛西穿梭于佛羅倫薩的大街小巷,尤其是那些高檔的女裝店、帽子店和首飾店,這天下午,當她如約到達市政廳廣場附近的德米亞尼珠寶店,她在這家珠寶店裡訂購了幾樣物品,這家店的珠寶設計風格無疑是意大利浪漫貴族傳統的延續︰表面普通,只有仔細觀察,才能體會到與眾不同的品味。

    店主首先捧出來的是一只貝殼做成的糖罐︰在造型簡潔的銀制支架上是一個碩大的被打磨出金屬光澤的鸚鵡螺貝殼,湯匙以貝母琢磨而成,貝殼的純白光澤與金屬的冷硬材質讓這個普通的糖罐成為一件藝術品,而瑪麗要將這個糖罐送給自己的母親班納特太太,這樣她老人家在跟鄰居盧卡斯太太喝茶的時候,就可以擺出這件令人耳目一新的物件,並借機夸耀自己的女兒和女婿們了。

    瑪麗送給姐妹們的禮物是將鑽石與絲綢搭配在一起做成的極富東方韻味的耳墜,而送給安妮的則是一條設計精美的鱷魚皮腰帶,腰帶扣是一個小巧的銀盤,被三個煙晶翡翠制成的環扣給卡住,非常新穎別致,瑪麗料想自己的朋友會很喜愛。

    她欣賞過自己訂購的物品,盛贊了店主的巧思妙手,然後如約付賬,正要離開的時候,她突然看到櫥窗裡擺放著的一件首飾——瓖嵌著梨形黃鑽石的百合花形狀的白金胸針,這是一件她很熟悉的物品,因為關聯著一件令她痛苦的往事,而且據她所知,這枚胸針是無論如何也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

    見她一直在盯著那枚首飾看,店主連忙殷勤地從櫥窗裡把百合花胸針給取了出來︰“您太有鑒賞力了,伯爵夫人,這是一位身份尊貴的主顧寄賣的物品,請看這顆黃色鑽石,一點兒瑕疵都沒有,我入行這麼多年,如此完美的材質和如此精湛的工藝還是第一次遇到……”

    瑪麗問道︰“一位身份尊貴的主顧?”

    店主笑道︰“您也知道,夫人,法國大革命讓很多貴人失去了原來的地位和財富,他們中的不少人原本是小店的主顧,現在卻只能靠典當度日了,請恕我不能透露賣主的姓名,畢竟家道中落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

    瑪麗打斷了他的話︰“不必說了,我知道。”她問了價錢,那出價大大低于她的預期,也許公爵小姐的確是急著用錢吧,畢竟即使現在的價位也不是一般的買家能夠出得起的,瑪麗讓店主將胸針包裹好了,給他開了一張令他眉開眼笑的支票,但是瑪麗附帶了一個條件——不能向賣主透露自己的姓名和身份。現在她已經原諒了辛西婭小姐,因為她已經聽說了辛西婭的父親老公爵被拿破侖處決的事情,她不想落井下石。

    當帶著列斯特伯爵紋章的馬車駛遠之後,從隔壁的店鋪裡走出了一身黑袍的裡斯本牧師,他面無表情地詢問店主︰“她問了你這枚胸針的來歷了嗎?”

    惶恐的店主囁嚅著回答道︰“沒有,大人,那位夫人只說她知道了,就付錢買下了胸針,連價錢都沒有還,她只是囑咐不要讓賣主知道她的身份和姓名。”

    裡斯本牧師長嘆了一聲︰這個女子是他此生所見能夠保持純白初心的唯一的人,不論經歷多少欺瞞和多少窮奢極欲的誘惑,她還是原來那個淳樸善良的女子……然而這樣的女子竟然也被他給奪去了!他縮在黑色袍袖中的手猛得痙攣著握緊了,他堅毅的目光中憑空多了一絲陰鷙。

    瑪麗他們的馬車離開佛羅倫薩前往馬賽港的路上,到處都能遇到拿破侖的士兵,拿破侖已經以勢如破竹的力量攻克了羅馬,現在他經教皇加冕,成為意大利國王,瑪麗本來擔心這一路會危機四伏,沒有想到的是列斯特伯爵居然與拿破侖的繼子歐仁私交甚篤,而因為拿破侖沒有精力統治意大利,他已經將歐仁晉封為意大利總督,代替他治理意大利,所以列斯特手中拿著歐仁的親筆所書的便條,便暢行無阻地到達馬賽,在拿破侖得到消息派親兵來捉拿他之前,他們已經揚帆出海,向英國返航了。

    瑪麗還有些擔心威爾士王妃的安危,她尤其擔心拿破侖會把王妃扣為人質,向英國討價還價。但是列斯特聽了她的擔心之後,哈哈大笑著說道︰“親愛的,王妃在意大利比在英國安全的多。要知道,她現在就像是個燙手的山芋,英國王室尤其是王儲恨不能拿破侖會要了她的性命,那會解決他們的不少麻煩,至於人質什麼的,你以為王儲會為了自己的妻子出一個便士的贖金嗎?恰好相反,拿破侖不得不對她以禮相待,以示對於貴族血統的尊重,而且這樣我也就省錢了,現在由歐仁來支付王妃的生活費了……”

    至於裡斯本牧師,瑪麗沒有向伯爵提起,伯爵當然也從不說起他,不過瑪麗知道,裡斯本牧師絕對不會有什麼危險。意大利之行讓她重新認識了裡斯本,她敏銳的意識到,自己所遭遇的人與事,背後都有他的翻雲覆雨手,裡斯本這個名字逐漸變得陌生、危險和令人警惕,但是她依然難以對他心生恨意,也許是察覺到了他在陰謀後面的情意,也許是知道他終究不會真的傷害自己,瑪麗自己也說不清自己何來如此的執念,只能將這些紛亂的想法深深埋在心底。

    又一次回到英國,回到自己的家人和親友們中間,瑪麗的心也安頓了下來,她在浪搏恩和翡翠谷都做了短暫的停留,然後他們夫婦便一起返回列斯特城堡,因為葡萄收獲的季節就要來到了。他們邀請了所有的親友前來做客,其中當然也包括達西小姐。

    喬治安娜看來已經從解除婚約的打擊中恢復了回來,雖然她還是不太愛說話,然而神情舉止中有了快活的成分,這讓達西先生和伊麗莎白很是欣慰,伊麗莎白告訴瑪麗,很希望喬治安娜多多參加這種社交活動。然而如今再見到自己的這個朋友,瑪麗的心中難免有些異樣的感覺——裡斯本牧師在不知不覺間還是在她的心裡種下了一根刺。




第84章 喬治安娜的執念

    瑪麗原本打算對喬治安娜依舊保持親密的關系,即使不可能像從前那樣推心置腹了,最起碼也維持表面的和睦。然而從看到喬治安娜走出馬車起,瑪麗的心中便橫亙起一道藩籬,喬治安娜是越發美麗了,尤其是她的溫和的臉龐如今帶著隱約的清愁,似乎更加能夠打動男人的心,並激起保護欲吧?

    那天下午,紳士們午飯之後攜帶著獵槍去打斑鳩了,女眷們都在列斯特城堡的大露台上喝下午茶。這裡是整個城堡視野最開闊的地方,向下望去,連綿的丘陵上濃墨重彩般的葡萄田,如同一幅寬闊的油畫鋪陳開來,葡萄園的盡頭是村莊,錯落有致的紅屋頂點綴在一片綠意蔥蘢之中,如同童話裡一般。

    簡現在又懷了她的第三個孩子,坐了一會兒,有些不舒服,便回自己房間去休息,伊麗莎白不放心地跟隨著她去了。吉蒂的丈夫韋爾斯利少將已經主動請纓參加了正在特拉法爾加進行的海戰,這是一場拿破侖與英國爭奪海上霸權的決定性戰役,英軍的指揮官是納爾遜海軍上將,他在埃及曾經摧毀法軍艦隊,重挫過拿破侖,現在朝野都寄望于這位老將軍能夠再次創造奇跡。韋爾斯利少將對納爾遜極為推崇,他放棄自己在愛爾蘭的錦繡前程,追隨自己的偶像投入到危險的海戰之中,這件事被世人所贊頌,只有他的家人在擔驚受怕,尤其是吉蒂。

    好在吉蒂是個不擅長多愁善感的女子,生活中的很多事情都可以讓她覺得興致盎然,她喝了一杯茶之後,聽說女管家要去果園安排第二天的采摘節的活動,她便一溜煙地跑下去,跟著幾個女僕去果園了,因為在果園裡總有樂子可尋。

    露台上只剩下了瑪麗和喬治安娜,初秋金色的陽光慷慨地播撒著它的光輝,瑪麗眯起眼楮眺望著遠處的山巒,那山腰處還有一層雲霧繚繞,就像給山系了一條腰帶,半晌之後,喬治安娜突然問道︰“那邊小山上的鐘樓,就是我們來的路上必然會經過的那座小教堂的鐘樓,這次在窗口上新添了四片綠色的百葉窗,本堂牧師解釋說是伯爵親自吩咐的,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瑪麗想了想,才記起來,她笑道︰“那是為了遷就我,因為我有一次提到從臥室聽來,鐘聲不夠柔和悠遠,加上百葉窗,就可以緩和鐘聲吧。”喬治安娜言不由衷地感嘆道︰“不得不說,伯爵的確是個無微不至的好丈夫。”然後她倆之間就陷入了微妙的沉默。

    喬治安娜今天穿了一條軟緞印花的淺黃色長裙,戴著同色系的帽子,看起來分外嫵媚動人。她有些心神不定,注意力並沒有放在欣賞遠處的葡萄園的美景上,而是時刻關注著露台下面的人聲。不久,從車道的那邊響起了雜沓的馬蹄聲,打獵的人們回來了,喬治安娜驚喜地坐直了身體,伯爵和他的黑馬在隊伍的最前方,他一身獵裝,看起來英俊極了,喬治安娜的眼眸中倒影沉沉,喜悅的笑靨將她整個人都點亮了。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瑪麗鬼使神差地對喬治安娜說道︰“對了,在佛羅倫薩,我遇到了小奧斯汀先生,並跟他談起了你。”

    喬治安娜就像是被一下子抽干了血液一樣,她的臉色變得煞白︰“他……他說什麼了嗎?”瑪麗輕輕回答道︰“他將要去斯裡蘭卡和印度尼西亞的殖民地做傳教士了。”她這樣說完,心中充滿了對自己這種行為的羞愧,便轉過臉去向露台下面的人們揮手致意,強迫自己不再去關注喬治安娜的臉色。

    陽台下面,伯爵摘下自己的帽子,恭敬地鞠躬還禮,跟在他後面的賓利先生高興地叫道︰“嗨,瑪麗,今天真是大有所獲,晚餐的主菜就是烤鵪鶉了。”

    然而喬治安娜沒有出席晚宴,她似乎有些頭疼,並且第二天她就突然接到了一位在女校時認識的同學的結婚請柬,喬治安娜執意要去參加這位很少提起的女同學的婚禮,最後達西先生只好派馬車將她和她的陪伴女士送去倫敦,在那裡,喬治安娜將在參加婚禮之後,去拜訪羅新斯莊園,然後直接回彭伯里。

    對於喬治安娜的這種突發性的舉動,達西先生顯得憂心忡忡,但是他什麼也沒有多問,只是非常細致地給自己的妹妹安排了行程,而伊麗莎白則有些擔憂,她將這種舉動歸結為情緒上的不穩定,無疑還是解除婚約所帶來的傷痛造成的,她不免又抱怨了小奧斯汀先生幾句,瑪麗一句話也沒有說,她沒有跟其他任何人提起自己曾經在意大利見到小奧斯汀先生的事,因此這位先生的下落目前來說還是個謎。

    但是當天晚上,當瑪麗和列斯特回到臥室,準備就寢的時候,伯爵突然對正在梳頭髮的瑪麗說道︰“親愛的,你這樣做很對,有時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就是需要狠下心來不擇手段。”梳子一下子纏繞到了瑪麗的鬈發上,瑪麗心裡想︰還有什麼事是他所不知道的嗎?

    喬治安娜在馬車將要駛出列斯特城堡的地界的時候,讓馬車稍停了片刻,她從路邊的紫羅蘭花叢中摘下了一朵初放的花,夾在她隨身的筆記本中,做為她對列斯特城堡最後的紀念,從那之後,她便盡可能地避免與列斯特伯爵夫婦會面。本來瑪麗在宴請姐妹們的時候,也很難不給喬治安娜請柬,但是每當這個時候,喬治安娜總會適逢其時地受到其他朋友的邀請,並且總能找到必須前往參加的理由,而當瑪麗來彭伯里做客時,她也經常性地外出做客,這樣他們見面的機會就少而又少,只有在一些特別正式的場合,喬治安娜才會隔著人群看見列斯特伯爵,這是她唯一允許自己做的。

    喬治安娜一直未婚,雖然她不乏追求者,但是似乎再也沒有人能夠打動她的心。達西先生和伊麗莎白都曾經盡力勸說她,並且制造種種機會,希望她能夠遇到合適的青年,但是最後都落了空,也就只好尊重妹妹的選擇。喬治安娜在彭伯里度過了短暫而平靜的一生,她將自己的時間大部分貢獻給自己的佷女小伊麗莎白,她們姑佷間的情誼甚至超過母女,其次就是在周圍的鄉間農舍做善事,到鄉村學校代課,教那些貧困農戶家的女孩子們一技之長。

    她還是那麼熱愛音樂,尤其是彈鋼琴,只不過她的品味與時人不同,那時人們大都推崇莫扎特和肖邦的樂曲,她卻獨愛貝多芬,她大多時候在彈《致愛麗絲》和《月光》,有的時候,當她的心情有些憂郁的時候,她也會彈奏《悲愴》,每當那個時候,達西先生總是站在樓梯上靜聽,卻從來不去打擾她。

    她曾經又有三次被人求婚,然而她都拒絕了。先是她在東方服兵役的表兄菲茨威廉上校退伍回國,感到了成家立業的急迫性,便向喬治安娜求婚,但是就連達西先生和伊麗莎白都不是很看好這樁婚事,伊麗莎白雖然一直挺喜歡菲茨威廉上校,然而覺得他對待婚姻的態度太過實際,做為沒有財產繼承權的小兒子,他出于實際的考慮,先是想娶安妮,後來安妮私奔毀掉了婚約,他便出國一段時間,伊麗莎白擔心他對喬治安娜也沒有多少愛意,多半是考慮到她的三萬英鎊的嫁妝才提出求婚的。果然,在喬治安娜拒絕了他之後,他並沒有流露出多少怨氣,相反依舊舒舒服服地在彭伯里做客。

    後來又出現了一位年輕的子爵,他是韋爾斯利少將的朋友,在倫敦的一次交際舞會上認識了喬治安娜之後,被她的美貌所打動而陷入到熱戀之中,子爵本人甚得韋爾斯利少將的推崇,認為他是個品格高尚的人,這就足以讓人放心,而子爵年紀輕輕就繼承了一大筆財產,並且在劍橋郡擁有一座莊園,從各方面來說都是結婚的好對象,然而喬治安娜也沒有表示出絲毫的動心,她很快就態度明朗地打消了子爵求婚的念頭,心灰意冷的子爵只得也隨自己的朋友去歐洲參戰了。

    就在連伊麗莎白都對喬治安娜嫁人這件事死了心的時候,小奧斯汀先生回到英國度假,他出國了十年,回來已經滿鬢風霜,然而在聽說喬治安娜依舊待字閨中之後,他突然出現在彭伯里,並希望能與喬治安娜再續前緣,不得不承認,這一次喬治安娜曾經動搖過,因為她沒有馬上拒絕小奧斯汀先生,可是達西先生對小奧斯汀先生的行為非常生氣,並且在聽他說起還要返回東方之後,便毅然決然地趕走了他。對此喬治安娜表現得聽天由命,從此她便心如止水,再也不起半點漣漪了。

    喬治安娜去世時只有39歲,她是在護理小伊麗莎白的肺炎的過程中被傳染而不治的,死亡來的很快,沒有給她帶來很多痛苦,她依舊美貌,這就更加讓熟悉她的親朋好友感到痛惜,臨終時,她堅持要單獨見見一向疏離的瑪麗,瑪麗來到她的病床前,喬治安娜將自己一直珍藏的木盒子送給了瑪麗,就是小奧斯汀先生曾經提起的那個盒子,兩個朋友終于冰釋前嫌。

    喬治安娜的葬禮過去很久之後,瑪麗才打開了那個盒子,裡面沒有那些干花、酒杯和瑣細的東西,只有一本小小的筆記本,是喬治安娜寫的自傳體的小說,她用細膩的文筆講述了一個浪漫而令人心碎的故事,雖然只有薄薄的幾十頁,卻讓瑪麗讀了很久很久。



第85章 姐妹們

    簡一直是個標準的賢妻良母,繼承了班納特太太的良好遺傳,簡結婚之後,保持著一年生一個孩子的頻率,一直生了五個男孩和四個女孩才罷休,她有了一個讓人稱羨的大家庭,同時也讓她操碎了心。

    賓利先生脾氣一直好得很,他總是那麼快活、和氣,隨遇而安,然而也還是那樣不善經營,倘若不是達西先生和列斯特伯爵在收購霍華德莊園的農產品時給了他很大的優惠,他可能早已因入不敷出而破產。即使這樣,倘若不是瑪麗和伊麗莎白借教母的名義為其中的兩個男孩支付了伊頓公學的費用,賓利夫婦甚至無法負擔讓孩子們接受高等教育。

    好在簡始終樂天知命,即使她的馬車和服飾比妹妹們的要顯得寒磣,她也絲毫不放在心上,她一直是姐妹們當中最美貌的一個,天生的容顏和優雅的氣質是最好的裝飾品,她不論走到哪裡,都被人尊重和贊美。

    就在她的美貌即將消耗在年復一年的懷孕和生產中的時候,她意外地發現,自己的貼身女僕也懷了孩子,並且孩子的父親極有可能就是賓利先生,最起碼賓利先生沒有明確否認。這件事讓簡非常傷心,然而就像同時代的其他妻子一樣,她只能默默吞咽下了這枚苦果,除了在寫給伊麗莎白和瑪麗的信中,她不無苦澀地發發牢騷之外,她依舊是一個好妻子和好主婦。

    只不過,這件事之後,她就沒有再懷孕,她開始一心養育自己的九個子女,在他們身上用盡自己的所有心血。賓利先生的愧疚表現在他對簡的言聽計從上,因此大家都認為他是個無可挑剔的好丈夫。

    伊麗莎白比簡要幸運得多,因為達西先生始終摯愛她一人,他潔身自好,始終如一,即使他們只有一個女兒,並且飽受達西家族的人所詬病的時候,達西先生依然全力支持她、安慰她。伊麗莎白感到上帝對她是萬般的厚愛,她唯一的缺憾只是沒有一個兒子,她一直都沒有再懷孕,因此她把所有的愛都傾注在自己的女兒身上。

    小伊麗莎白生得非常美麗,只是在父母的嬌生慣養之下,頗有些任性,她經常對賓利家的表兄表弟們頤指氣使,將他們指揮得團團亂轉。後來她便嫁給了被她欺負得最厲害的表兄喬治•賓利。

    班納特家的女兒們中嫁得最為風光的,不是瑪麗,而是吉蒂。吉蒂的丈夫韋爾斯利少將在與法軍的海戰中,英勇沖鋒,俘獲了法軍的指揮官維爾納夫將軍,從而挽救了英國,遏止了拿破侖的擴張野心,也給歐洲那些被拿破侖打得心驚膽戰的君主們打了一劑強心針。

    隨後他成為歐洲唯一可以與拿破侖抗衡的將軍,在丹麥、葡萄牙和西班牙取得了一系列的勝利之後,他被國王封為塔納維拉子爵,後來又晉封為侯爵和陸軍元帥,成為顯赫一時的新貴,而他的一系列勝利的背後都有列斯特伯爵在軍備補給上的鼎力相助,兩人結成了鋼鐵般的同盟。列斯特伯爵為了加強韋爾斯利的影響力,更是大力推薦韋爾斯利元帥的兄長理查德出任外務大臣,這就使得韋爾斯利在歐洲的一系列軍事行動得到了英國政府和國會的有力支持。

    此後他戰無不勝,率軍攻入法國,逼迫在俄國敗北的拿破侖不得不宣布退位,波旁王朝復闢,韋爾斯利被授予威靈頓公爵的頭餃,吉蒂成為了公爵夫人,即使是在皇後面前都有一張凳子坐。嚴格說來,吉蒂缺乏成為一位貴婦人所應有的素質和教養,然而好在威靈頓公爵不愛社交,對於酒宴舞會都是能推則推,更加反感在自己家裡大宴賓客,他喜歡過安安靜靜的日子,而且他驟得高位,吉蒂也無需去看人臉色、仰人鼻息,生活倒也舒心暢快。

    此後威靈頓公爵半生都在戎馬生涯中度過,他南征北戰,幾乎無往不勝,威名赫赫甚至超過了拿破侖,因為在滑鐵盧戰役中,他終于與拿破侖正面交鋒,並一舉擊潰了法軍。當時整個倫敦都在盛傳著一個故事︰拿破侖從流放地厄爾巴島逃走的消息傳到了倫敦的時候,攝政王威爾士王子正在睡夢之中,聽到信使的報告之後,王儲殿下連睡帽都沒有來得及摘下來,便飛跑到走廊的另一頭去敲威靈頓公爵的房門,直到把整個王宮的人全都驚醒了,威靈頓公爵才慢吞吞地打開了房門。他已經穿戴整齊,頭髮梳得一絲不亂,只見他一把推開攝政王殿下,大步走出門去,一邊將自己腰間的劍掛好,一邊大聲給目光所及的部下發號施令,那個時刻他成為了整個英國的靈魂。而王儲殿下在叫醒了威靈頓公爵之後,長舒了一口氣,覺得終于盡到了自己的職責,便回房間去繼續睡覺去了。

    滑鐵盧戰役的勝利讓威靈頓公爵的聲望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他被稱為“世界征服者的征服者”,此後他便沒有參加戰事,將精力大部分放在了政治方面,那是他既不熟悉也沒有興趣的領域,可是王儲及後來的國王需要他,他的親戚和部下也有賴于他的扶持和庇護,於是他責無旁貸地肩負起了自己的職責,雖然他自己多次說道,寧願與妻子一起去英國鄉間過一過鄉紳的愜意生活。他多次提出要解甲歸田,但是直到去世他依然是英國陸軍的總指揮官。

    在他後半生的從政生涯裡,他得以有更多的時間與妻子相處,這除了給他帶來了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之外,還帶來了不少痛苦。他一直很愛吉蒂,然而在他飛黃騰達的過程中,吉蒂並沒有與時俱進,她的見識和思想都無法完全適應新的地位和環境,盡管有姐姐們的協助,她依然鬧出了不少為人所詬病的笑話,公爵甚至為了她而與一個寫打油詩諷刺她不恰當言行的宮廷詩人決斗,那場鬧劇的結果是宮廷詩人狼狽道歉才得以全身而退,此後公開嘲笑的聲音才漸漸平息。

    對自己的丈夫,吉蒂的態度很是矛盾,她既極端崇拜他,同時又過分疑慮他,似乎對每個與公爵有所接觸的女子,吉蒂都容易生出妒心,並為此與威靈頓公爵吵得不可開交。最嚴重的一次,是在溫莎的一次舞會上,倫敦的名媛哈麗特夫人主動邀請公爵跳舞,公爵顧全情面,勉為其難地恭維了哈麗特夫人幾句,令吉蒂大為不滿。當天晚上,她因為這件事將威靈頓公爵關在臥室外面,自己在房間裡哭哭啼啼,不肯聽任何解釋。

    威靈頓公爵暴怒,一氣之下離家出走,在深夜裡走進溫莎的曠野中。他的侍從官聽到消息後快馬追上他,勸他回去,威靈頓公爵便站在野地裡向他質問︰“我一個堂堂男子漢居然沒有言論自由、社交自由以及進太太臥室的自由,你說我是不是很窩囊?”

    公爵的侍從官是個很機智的人,他當即表示︰“大人的遭遇我都知道,大人不必跟夫人一般見識。雖然大人確實被夫人關在了臥室外面,但是在我心目中,大人依然是個堂堂的男子漢。”然後他就成功地將離家出走的公爵勸說了回去,這件事從溫莎流傳到倫敦,又從英國漂洋過海到了歐洲,成為婦孺皆知的笑談。而那位機智的侍從官則幸運地脫穎而出,不久就被國王任命為駐法國的外交使節。

    很多人都言之鑿鑿地下斷語說,倘若威靈頓公爵當初締結一門更加般配的婚姻,娶一個聰明女子為妻的話,會更加幸福,但是婚姻這種事是如魚飲水,冷暖自知,不管外人如何評說,公爵本人對妻子一直忠貞不渝。

    吉蒂在世的時候,因為她喜愛倫敦的浮華生活,他們定居在海德公園街角的阿普斯萊府,於是那裡被稱為“倫敦門牌1號”,因為公爵的影響力無人可及,所以不論國王、政府還是議會,都要征詢他對政局的意見。而只要有可能,公爵總是堅定地支持國王,雖然他並不喜歡喬治四世和他的繼任者威廉國王,因為他堅決維護王室利益,反對議會改革,他住所的百葉窗曾被暴民打碎,於是他給窗子安裝了鐵制的百葉窗,並為此得到了“鐵公爵”的綽號。

    很多人臆斷他在家庭中專制跋扈,其實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既不冷酷,又非鐵石心腸,為人坦率真誠、毫不浮夸。雖然他極端討厭派系斗爭,可還是堅定地履行自己的職責和信念,毫無抱怨地從事自己並不精通的政治事務,先後多次出任外交使節,並擔任首相。

    列斯特伯爵對瑪麗說,威靈頓公爵簡直就是天賜給他的救贖,因為倘若沒有威靈頓,他就得自己去做那些令人討厭的政治事務了。而現在,他可以置身事外,全身而退,卻又不必擔心落得兔死狗烹的下場。

    吉蒂去世以後,威靈頓公爵離開倫敦,辭去一切公職,定居到沃爾默城堡,享受他一直向往的田園生活。他一直沒有再娶,就那樣孤獨終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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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莉迪亞的命運

    哲人說,一個人的選擇遠比他本身的能力更能表明他是怎樣一個人。

    現在要說到班納特家姐妹中最小的一個妹妹——莉迪亞了,她雖然年齡最小,結婚卻最早,然而遇人不淑,嫁了一個沒有絲毫道德操守和責任感的花花公子韋翰先生,莉迪亞跟著韋翰先生既享受過花天酒地的日子,也經歷過衣食不周的困窘,最終,在他們孤注一擲地打算利用韋翰先生是老達西的私生子的身份狠狠敲詐彭伯里一筆的時候,被列斯特伯爵給拆穿了謊言,不得不灰頭土臉地移民去了南美洲。

    莉迪亞在南美洲一開始過得風生水起,那是一個民風開放的地方,她如魚得水一般地在墨西哥城的上流社會裡混跡,韋翰先生還是一如既往地利用他給別人良好的第一印象而謀得了收稅官的差事,然而好景不長,他很快就因為濫用公款而被投入監獄,莉迪亞對於自己的丈夫尚存愛意,便使出渾身解數上下央告情願,最終變賣細軟將韋翰先生贖買出了監獄,然而他倆自此流離失所,靠韋翰先生混跡賭場坑蒙拐騙來勉強維生,後來在一次酒醉後的群毆中,韋翰先生不幸被人刺中心髒喪生,莉迪亞便成了寡婦。

    為了謀生,莉迪亞從事了一些為人所不齒的行當,然而這樣的生活並不愉快,而且不能免于貧窮。很快她就想念起了故國,她寫信給自己的母親和姐妹們,哀懇自己的親戚援救自己脫離苦境。班納特太太年事已高,然而精力依舊旺盛,接到莉迪亞的信之後,便大驚小怪地跑去找瑪麗幫忙。

    情報網遍及各國的列斯特伯爵看在妻子的份上,派人將莉迪亞和她的小女兒席妮思接回英國,但是他顧及名譽,不允許莉迪亞以班納特家小姐的身份出現在社交界,而只允許她使用韋翰太太的名義。莉迪亞最初對這樣的安排很滿意,她安生地在幾個姐姐家裡輪流住了一段時間之後,便覺得無聊起來,於是她把女兒席妮思甩給大姐簡照顧,自己獨自跑去倫敦參加了方興未艾的朱瑞巷劇團。她在柯文特花園演出莎士比亞的戲劇,飾演麥克白夫人的技藝被稱頌一時,成了名聞遐邇的女演員。

    姐妹們本來對於列斯特伯爵對莉迪亞的冷酷態度心懷不滿,此時也不得不承認他的先見之明——她們萬萬也沒有料到莉迪亞會不顧名聲去做一名演員,這是良家婦女絕對不會涉足的歡場。家人們只得對外界宣稱斷絕與韋翰太太的親戚關系,以維護各人在社會上的聲譽。

    莉迪亞對此毫不在乎,她活得有聲有色,姐妹們那些溫吞水一般的下午茶會和社交舞會,對她來說太缺乏樂趣和刺激性了,她天生就需要被男人追捧和奉承,至於這追捧和奉承是否真心實意,她並不放在心上,她只要自己快活就夠了。她那樣堅信自己對男人的誘惑力,結果很容易地被男人誘惑,很快就在上流社會裡名聲狼藉。

    不過時至今日,沒有任何人能夠約束得了莉迪亞了,她絲毫都不理睬姐妹們細聲細氣、苦口婆心的勸說,若是讓她再次回到以前那種了無生趣的生活中去,還不如讓她去死。不過列斯特伯爵的怒氣是她所不敢撩撥的,於是她非常識時務地去了巴黎,化名喬丹女士繼續從事演藝事業。在那個藝術之都,她既可以享受更加肆意的生活,同時又遠離了英國的沉悶社交空氣,可謂兩全其美。

    在巴黎,莉迪亞同樣在舞台上獲得了成功,她尤其擅長表演喜劇,除了經典的莎士比亞的《仲夏夜之夢》和《第十二夜》,她更加喜歡演適合小市民口味的《風流寡婦》、《秘密情敵》和《造謠學校》。就跟從前在浪搏恩的舞會上她最重視有多少小伙子請她跳舞一樣,現在她最重視每場戲結束後她收到了多少束鮮花,至於鮮花是誰送的,她倒是很少關心。

    直到有一天,劇院經理激動得渾身打顫地走來告訴她,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送給了她一束粉色玫瑰,並且想邀請她當晚共進晚餐,莉迪亞想也不想的笑嘻嘻同意了。那位大人物是喬治三世國王的第三子威廉王子,威廉王子是一個才能平庸的好人,常年生活在軍營之中,見慣了英國宮廷裡嚴肅乏味的淑女,一下子便被這個活潑生動的女演員給吸引住了,而他的王室頭餃也深深吸引了愛慕虛榮的莉迪亞,於是他們倆認識了不到二十四個小時,便一同墜入了愛河,並且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隨後在威廉王子的安排之下,演員喬丹女士便在巴黎銷聲匿跡,而英國的社交界則出現了一位新面孔——菲茨格拉倫斯夫人,據說她的丈夫是墨西哥的一位貴族,但是誰說得準呢?大家看在威廉王子的面子上,表面上對她以禮相待,實際上暗中各種嘲笑鄙視。喬治三世國王的精神狀態已經很不穩定,但是他依然憑借著最後的意志力對這樁戀情說“不”,於是威廉王子選擇了寧可不要婚姻也要與心愛的女人同居。

    莉迪亞不在乎名分,她終于過上了錦衣玉食的生活,身邊除了忠心耿耿的威廉王子,還有數不清的居心叵測的男士向她獻殷勤,她很是滿足,唯一令她不快的是,姐妹們都不肯與她來往,甚至簡都只勉強同意在霍華德莊園裡接待她,讓她見見女兒席妮思,並且對於她將女兒帶去倫敦的要求給堅決拒絕了,還顯得特別生氣。不過莉迪亞很快就不再關心席妮思,因為她懷孕了,這次是威廉王子的孩子。她認為既然自己能夠給王子生下繼承人,那麼早晚有一天,國王看在孫子的面上也會接受她這個兒媳。

    她實在是太不了解王室了,喬治三世國王一直到死都拒絕聽到她的名字,更何況這位可憐的國王整整瘋了十年,被囚禁在王宮的幾間陰暗的套間裡,由威爾士親王攝政。莉迪亞與威廉王子共同生活了將近二十年,她一共生了五個兒子和五個女兒,然而當國王去世,威爾士親王登基以後,莉迪亞本來以為對自己一向客氣的喬治四世會網開一面,同意自己的地位和十個非婚生子女。喬治四世也的確很有可能這麼做,誰知變故頻出,最後反而是威廉王子自己改了主意。

    先是威廉王子的二哥和四弟相繼亡故,接著喬治四世國王唯一的繼承人夏洛蒂公主不幸病逝,國王沒有了繼承人,而威廉王子發現自己居然有繼承王位的可能,於是他突然在一夜之間轉變了態度,宣稱與菲茨格拉倫斯夫人脫離關系,並且稱他們的十個孩子全都是私生子,沒有繼承王位的資格,而他要娶一位名正言順的公主為妻。

    莉迪亞被這個決定給打蒙了,她絕望地大哭大鬧,可是已經是半老徐娘的她對威廉王子的吸引力大不如前,這種潑婦式的吵鬧更是足以讓男人厭倦,這個時候她才又想起來自己的姐妹們,便向與她最為友善的吉蒂求助。吉蒂的丈夫威靈頓公爵位高權重,雖然對這個聲名狼藉的小姨子很不感冒,也不得不出面勸說威廉王子顧念舊情,竭力為莉迪亞爭取應得的利益,最終達成了一個補償協議︰以不再重返舞台為條件,莉迪亞獲得了經濟補償,還有五個女兒的撫養權。

    不過,幽靜的英國鄉間難以平復莉迪亞那顆躁動的心,她最終還是難以克制對刺激生活的喜愛,重返了巴黎的戲劇舞台,威廉王子於是惱羞成怒地收回了對女兒們的撫養權。十年之後,莉迪亞在扮演一個偷情的寡婦時,突然心髒病發,死在了她所熱愛的舞台上。她的十個孩子都姓“菲茨格拉倫斯”,不過威廉王子從未否認他們是他的骨肉,並且按時支付他們的生活費,也算是善盡父職。但是他在繼承王位之後,雖然一直沒有子女,卻堅決不肯承認莉迪亞的孩子的合法性,於是他的王位最終只能傳給了他的佷女維多利亞公主。

    瑪麗和吉蒂對於威廉王子的行為都感到很氣憤,導致的後果是列斯特伯爵夫人和威靈頓公爵夫人都拒絕成為威廉四世的王後宮廷中的貴婦,這讓國王和王後很失面子。妻子的態度影響到了丈夫的立場,所以雖然從品德上說,威廉國王並不比他哥哥差,甚至一般人都認為要好過他的哥哥,但是列斯特伯爵和威靈頓公爵都不像對喬治四世那樣支持後來的威廉國王,這給他增添了不少麻煩。

    莉迪亞生前雖然揮霍無度,但是由于威廉王子對她很是大方,而她的演藝生涯也給她帶來可觀的收入,因此她的遺產很是豐厚,她沒有留給與威廉王子生的孩子,而是全給了席妮思,這說明,雖然她平時並不將席妮思放在心上,也很少去看望她,席妮思卻是她最愛的女兒,也許她一生中唯一愛過的男人就是那個視她為玩物的韋翰先生,而席妮思是他留給她的唯一念想。

    席妮思在霍華德莊園受到良好的教養,成年以後嫁給了一位身家清白的鄉村紳士,在簡的悉心教導下,她絲毫沒有母親的做派和品行,大家都認為她是個活潑淳樸的好姑娘。



第87章 尾聲

    瑪麗婚後的生活舒適愜意,在列斯特伯爵的精心安排之下,他們四時皆有佳興。春天的時候,他們住在翡翠谷莊園,在英格蘭最美好的季節裡,與親朋好友聚會歡宴,縱情享受;夏天是外出旅游的季節,這些年以來,他們夫婦的足跡遍及歐洲,遠及埃及、印度甚至中國,每到一處,瑪麗都盡力融入當地的風俗中去,服飾飲食都具有地方特色,以此來增加閱歷,擴展見聞;秋天的時候,他們一定要返回列斯特城堡,如今這個古老的堡壘已經越來越煥發出生機,這裡葡萄收獲的季節是一年中最美好的時候,品嘗美酒美食,盡到自己做為領主的職責,無論從哪個方面講,他們都應該在列斯特城堡住滿一季。

    至於冬天,田園蕭索,倫敦的社交季開始,他們會搬進倫敦的大宅,列斯特伯爵要利用那些舞會和酒宴,來充分攫取政治資本,有的時候,權力不僅是欲望的延伸,更是自保的籌碼。幸好吉蒂意外嫁給了威靈頓公爵,讓列斯特伯爵在英國政界越發游刃有余。

    對於這樣的生活,瑪麗原本是沒有什麼可抱怨的,只可惜陽光下總有陰影,美中不足的是,裡斯本牧師一直充當著瑪麗生活中的那片烏雲。

    做為坎特伯雷大主教所特別賞識的牧師,裡斯本先生在教會和王宮中具有舉足輕重的影響力,喬治三世國王在世時對他言聽計從,當然這直接導致喬治四世異常地討厭他,而他也不遺余力地找喬治四世的麻煩,並以此做為與列斯特伯爵博弈的籌碼。

    他們利用的工具很現成——威爾士王妃卡洛琳,可以說,列斯特伯爵和裡斯本牧師從不同的方面都對卡洛琳王妃產生了不同尋常的影響,並進而影響到整個歐洲政局。喬治四世與妻子卡洛琳的關系是災難性的,兩人在婚後一年生下夏洛蒂公主之後,就正式分居,再也沒有見面,卡洛琳王妃移居意大利,在那裡她甚至有一個與意大利總督歐仁的私生子,當然列斯特伯爵幫助她掩蓋了這件事,並為此深受她的信任。在女兒夏洛蒂公主病逝以後,她對丈夫的最後一絲情意也蕩然無存。

   本來她完全可以就此在意大利幸福的生活下去,與自己的情人和兒子在一起,然而當喬治三世國王終于病逝,喬治四世即將登基的時候,裡斯本牧師成功地攛掇起了她的權欲之心——她想當英格蘭的王後,並且她認為自己理所應當戴上那頂冠冕,那不僅可以滿足她的虛榮心,還可以報復被稱為她丈夫的那個男人。

    於是在裡斯本牧師的安排之下,卡洛琳秘密返回英國,要求丈夫給她加冕為王後,喬治四世一見到妻子就會嘔吐不止,當然一口拒絕了,並且在親信的幫助下,也就是說在列斯特等人的策劃下,他還試圖在國會強行通過一個法案,企圖與卡洛琳離婚。這一次裡斯本充分發揮了他在普通市民中的影響力,結果倫敦市民涌上街頭,到處張貼著揭露國王背棄發妻的傳單,當國王的馬車經過廣場時,一些半大的孩子追著馬車高喊︰“王後永遠是王後!把國王扔下河去!”差點兒把喬治四世給嚇破膽。

    而當卡洛琳回到倫敦時,人們則擁簇在她的敞篷馬車周圍,拋灑著花瓣,歡呼雀躍,肥胖的卡羅琳以母儀天下的姿態頻頻朝著人群招手、微笑……這場交鋒裡斯本牧師取得了勝利,由于取得了輿論的支持,議會否決了國王的提案,喬治四世勃然大怒,他在登基加冕儀式前下令禁止卡洛琳出席加冕大典,性情暴烈的卡羅琳乘著馬車去闖加冕會場,但在威斯敏斯特教堂門口被衛兵擋駕了。

    這場鬧劇讓國王丟盡了臉面,也給列斯特伯爵添了堵——卡洛琳完全忘記了伯爵在之前對她的慷慨援助,而將他視為寇仇,而國王也對他心懷不滿。不過列斯特伯爵向來擅長隨機應變,他不動聲色地讓國王明白了裡斯本牧師才是幕後的那個策劃者,並由此將裡斯本推到了風頭浪尖上。

    國王對裡斯本牧師非常惱火,惹惱了國王的後果是嚴重的,就在國王決心將裡斯本牧師永遠地放逐的時候,裡斯本采取了出人意料的方式挽回了聖心——不知他采用了什麼方法,前一天還活蹦亂跳的卡洛琳王妃在登基大典之後三個月,突然得暴病死了,一勞永逸地解除了國王的煩惱。為了報答他,國王任命他為大主教。

    也就在那個時候,瑪麗徹底認清了裡斯本牧師的面目——他英俊而和善的外表下,是完全沒有底線的倒行逆施。於是即使在公開場合,瑪麗也拒絕與他說話,這讓裡斯本大主教很是痛苦,卻一點兒也沒有減輕對列斯特伯爵的恨意和敵對。

    裡斯本大主教在若干年裡一直以鍥而不舍地找列斯特伯爵的麻煩為己任,以至於瑪麗都為此感到了厭煩和困惑。這種情緒在瑪麗生下列斯特伯爵的唯一繼承人珍妮特時達到了高峰——當著國王的面,裡斯本大主教毛遂自薦地請求瑪麗應允由他親自為珍妮特主持受洗彌撒,而瑪麗毫不客氣地拒絕了。這真是不同尋常的拒絕,倘若列斯特伯爵在場,一定會處理得更加圓滑一些,可是瑪麗對於裡斯本大主教已經越來越不耐煩,尤其是在他又開始插手自己的妹妹莉迪亞的事情,將虛榮的莉迪亞介紹給了寡情的威廉王子的時候,她更願意橫眉冷對,而不是虛與委蛇。

    裡斯本大主教的臉色變得蒼白,在瑪麗退出大廳的時候,他跟了出來,在一個沒有人的偏廳裡,他攔住了瑪麗︰“請原諒,伯爵夫人,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麼事,才讓自己受到您如此的厭憎——做為神職人員,我還從來沒有被為人父母者拒絕為他們的孩子施洗。”他的態度很是謙恭和誠摯,倘若不是瑪麗集若干年以來的認知已經完全知道他是怎樣一個人的話,一定會被他所迷惑的。

    然而瑪麗僅僅是淡淡一笑,回答道︰“倘若我的拒絕讓您感到痛苦,我感到很抱歉,不過我並不想改變我的初衷,並且鑒于您那強大的內心,我想您一定很容易克服自己的不快,而以豁達的眼光看待這件事。”

    裡斯本大主教沒有說話,但是他的深不可測的眼楮裡聚集起了烏雲,只聽他緩緩說道︰“倘若夫人您跟您的丈夫商量一下,一定不會這樣草率地拒絕我的好意。要知道,做為這個國家地位最高的神職人員,沒有比我更適合主持彌撒的了——請原諒我的自負——通常來說,人們都把這當成一種榮幸。”

    瑪麗輕蔑地回答道︰“然而我卻寧肯找一位最普通的鄉村牧師來主持我女兒的洗禮,只要對她的祝福是發自內心的真誠。”

    裡斯本大主教皺起了他好看的眉毛,說道︰“夫人您對我的誤解太深了……要知道我對您一向非常尊敬,非常愛慕……”

    “我倒感覺自己從來沒有這麼清楚地了解您的為人呢——至於您所說的尊敬,我並沒有感受到,您所說的愛慕……”瑪麗突然詭異地一笑,“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思考,裡斯本大主教,您愛慕的真的是我嗎?還是其實您真正在意的是我的丈夫——列斯特伯爵?”

    即使憑空一個霹靂也不會比這句話給裡斯本帶來更大的沖擊,他震驚地呆立在那裡,瑪麗已經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房間,他還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只是他的目光已經不再追隨著瑪麗,而是轉向了窗外那一望無際的虛空。

    從那天起,裡斯本大主教便像是得了歇斯底裡癥一般,他比以往更加莊嚴地在宮殿之間游走穿行,嚴厲地斥責宮廷中任何一點兒不符合教義的言行,所有的人都怕他,所有的人也都尊崇他,他終生過著嚴格禁欲的清教徒生活,歷任國王雖然厭煩他,卻無法找到他的一絲錯處,也只得容忍他。

    只是從那一天起,他就從瑪麗的生活中淡出了,他甚至竭盡所能地避免與列斯特伯爵會面。這一方面是由于裡斯本大主教的政治野心突然消弭,而被宗教狂熱所替代,另一方面是列斯特伯爵逐漸退出了宮廷政治,而讓位與威靈頓公爵。

    在英國的鄉間,班納特家五姐妹的故事成為了傳奇,而她們的女兒們都已經長大,有一天她們也會彼此告知附近新搬來了多少年輕人,因為每一個有錢的單身漢都會想要娶一位太太,而每一個母親都想讓女兒嫁個好人家。於是大宅裡又舉辦起了舞會,讓姑娘們跟小伙子們唱歌跳舞、談情說愛,傲慢與偏見的故事便會代代流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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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喜歡[傲慢與偏見]這部小說
其中大姊簡和二姐伊麗莎白的官配也非常喜歡,很高興這篇文沒有拆官配
以前沒有看過三小姐瑪莉為女主的文,原作中5姊妹她的篇幅不多。
但她地位尷尬:排序不上不下,沒有姊姊的貌美聰慧,也比不上妹妹的靚麗得寵,是家中的小透明。空白的部分正巧給了這篇作者發揮的空間。
淡然通透的理性腦女x外冷內熱深藏不漏的男主,超喜歡這個組合的。
帶著些微自卑的瑪莉冷靜理智的游離在紛紛擾擾的社交外,遇上同樣沉穩透徹的伯爵,兩個孤單的靈魂,雖世俗身分地位懸殊,卻有相同的愛好與相近的價值觀,人生何其幸運能在茫茫人海中遇到新新相惜的靈魂伴侶。在伯爵的呵護下瑪莉變得自信開朗.充滿朝氣,瑪莉的善良純真也治癒伯爵的孤傲冷漠。天作之合的CP
作者文筆佳,故事背景.場面景色.人物心境都描寫非常優美,美中不足是中後期可能是為了推動劇情,人物智商和性格有些偏掉。本應沉著的伯爵變得幼稚任性或向來聰明的瑪莉突然降智及失去往常應對能力還能用戀愛中的人是傻瓜來解釋,但最看好的強大反派牧師先生,有私生子又喜歡女主的人設,突然就莫名崩掉,太可惜了,本來期待看到他和伯爵有更多鬥智的篇幅,雖然後來他是有一些誅心招數,但感覺可以與宮廷及時事背景結合更好,更有戲劇張力,總感覺他一拳就被K.O後智商也掉線了...
另外就是達西小姐的結局有點意難平,心疼這個才華洋溢的小姑娘,先被渣男韋翰騙,又單戀心中有人的伯爵以至於走不出心結,故事結束時她不到20歲,仍是花季年華的她,可以安排成長後有個美好的未來,讓整個故事有更美滿的結局。
雖然有點小遺憾,但還是很喜歡這篇文,作者溫柔的筆觸將讀者帶入那個幽雅雋永卻又驚心動魄的19世紀,體驗古典美麗的英國鄉村及華麗奢靡的貴族舞會和各有千秋的巴黎義大利,看ㄧ篇文像經歷一場歐洲旅行,很棒。
謝謝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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