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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歷史)我靠寵妃系統當了秦始皇的國師》作者:白色的木【完結+番外】

第46章 一年三熟

  那個寶貝具體是什麼, 神女終究沒說。始皇帝只是心裡暗暗打算:該重啟墨家了。

  二十四天後,秦始皇的車抵達了一片稻田。越人說:「就是這裡,稻子種下去後就能熟, 一年熟三回。」

  如今是十月, 還是晚稻能收的時間, 秦兵裡有不少種過地的人,瞧見那倒伏的水稻,還有一些水稻因著最近連綿陰雨持續而腐爛的根部,而附近有一些沒有參戰的越人,懶洋洋地在周圍散步, 慢悠悠地收割,登時暴跳如雷:「你們!你們浪費糧食是要天打雷劈的!」

  那些散步的越人聽不懂秦話, 看到一群人紅著眼睛向他們衝過來, 嚇了一跳, 調轉了手上的收割工具指向秦兵, 嘰裡呱啦說了幾句夷語。

  系統裝備了語言精通, 免費為宿主提供, 此刻青霓就清楚地聽出來那些夷人在喊:「你們是什麼人!想干什麼!再靠近我就不客氣了!」

  秦兵聽不懂, 其中一位藝高人膽大的豁然上前,反手放到了越人, 搶過他的鐮刀, 低吼:「滾開!」

  越人聽不懂秦話, 但是那人嗓音中的急切和憤怒,卻讓他不由得身體顫抖, 瞳孔仿佛被手掌狠狠攥緊, 陌然緊縮——攻擊了他的秦人搶走鐮刀後, 並沒有繼續對他出手, 而是開始收割水稻,速度很快,但又快不起來,走走停停,碰到根部腐爛的水稻,眼淚便止不住往下掉。

  認識那個秦軍的士卒忽然開口:「肥圓他父母是被活生生餓死的,臨死前,把家裡最後半鬥糧留給了他。」

  那個秦軍不肥也不圓,甚至瘦得皮包骨,然而在這個追求吃飽飯的時代,這個名字是父母對孩子最大的期盼與祝福。

  青霓與始皇帝靜默地望著那些秦人瘋狂地收割,什麼話也沒有說。

  本土越人瞧著那些陌生人以自己從未見過的可怕表情收割水稻,困惑不解,實在忍不住用夷語問同族:「你帶來的人?他們剛才發癲了?」

  帶路的越人用夷語回答,語氣同樣很困惑:「我也不懂他們在激動什麼。」

  不就是一些稻谷嗎?駱越地區多的是。北方一年能熟兩回,南方一年能熟三回。爛了就爛了一些唄,他們本來就吃不完。

  *

  秦軍收稻收得很快,動作熟練,深入骨髓的對糧食的渴望讓他們笑容滿面。

  收割完第一畝地。

  「七石!」

  收割完第二畝地。

  「十一石!」

  收割完第三畝地。

  「九石!」

  ……

  一共十畝地,總計糧食,一百一十三石。

  始皇帝大踏步走過去,沉著聲問負責計量的秦兵,「此數確切無誤?」

  那秦兵被陛下一個眼神駭得動彈不得,「回回回回陛下!無、無誤!」答完後又受寵若驚,滿腦子都是『陛下居然跟我說話了』!

  始皇帝又轉頭看向那塊空蕩蕩已經沒有稻穗的田地,天光晃在他眼裡,點亮了明顯的喜色,「好。」他重重說完,停頓一息,笑了:「很好。」

  七石、十一石、十石……沒有一畝地低於七石的產量!

  徐福腦子「嗡」地炸了,他甚至都沒注意到自己身邊站的是王剪老將軍的小孫子王離——一位貴族,抓住他的手一個勁地說:「你知道大秦畝產多少嗎!你知道嗎!」

  王離:「……」

  王離:「……我不知道。」

  他又沒下過地。

  徐福又改為了呢喃:「二石到八石……遇上旱年,或者大風大雨,還會低於二石。」

  只有低於二石的產量,卻從沒有高過八石的。而且,想達到八石,那還得土地肥沃,當年風調雨順,農家細心打理,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一整個大秦,當年想找出八石產量的地,都不一定能找得出來,得撞運氣!

  屠睢撲到田裡,親切地撫摸著土地,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這是一年三熟的土地!

  「它一年三熟啊哈哈哈哈哈哈!」

  帶路的越人沒多想,脫口而出:「稻子不是本來就是一年二熟到三熟嗎?」

  被屠睢恕視:「你懂個屁!」

  帶路的越人簡直後悔說了那句話,他發現就在他說完之後,不少秦兵都眼睛紅紅地盯著他,就好像……就好像冬天找不到獵物的部族,盯著獵物最多部族時,羨慕嫉妒以及後悔的眼神。

  ……他們後悔什麼?越人迷惘。

  王離吐出一口氣,輕聲道:「我後悔了,要是早知道百越有這樣的土地,哪怕是磨,我也要磨大父親自出征,打下百越。」

  屠睢撲得太猛,扭到了腳,一瘸一拐走回來時,就聽見了這句話,不僅不生氣,還贊同:「徹侯要是能掛帥,恐怕早幾個月就能夠打完了,還能在百越收到兩個季節的糧食。」

  那像現在,居然只有一個季節!光是想想,屠睢腸子都要悔青了!

  王老將軍尚在,陛下卻讓他出征他也明白,是為了培養他,避免大秦將才陷入青黃不接的境地,可早知道百越如此重要,匈奴、月氏、烏孫、呼揭……哪個不能讓他練兵?非得用百越來浪費?

  按份兒均勻計算,百越能達到畝產十石,哪怕南橘北枳,把稻種移植到秦境內,沒有十石,五石總有吧?秦稻的產量可達不到均勻五石。

  「何況!一年三熟!哪怕它畝產二石,那也比只有一年一熟的秦稻得到的糧食多!」

  屠睢並不懂什麼熱帶什麼氣候,他下意識就以為,百越的稻種移到大秦也能一年三熟。

  他興衝衝地向始皇帝說完自己的想法,語無倫次道:「糧食多了,黔首家裡就會有余糧,會少一些人餓死了!國庫的稅收也可以變多了!」

  谷賤傷農,谷貴傷民,在古代,糧食價格的高低影響了社會的穩定。而如果糧食產量提上去了,價格也穩定在不高不低的水平,就能解放不少勞動力去其他地方,而且,吃飽喝足後家裡還有余糧,百姓就會有心思去提高生活品質,商品的售量就會增多,國家的商稅便會上漲,形成良性循環。

  青霓懂得這個道理,但是她還是殘忍地告訴了屠睢,移植了稻種也不可能做到一年三熟,頂多南方地區能夠一年兩熟。

  此次征戰百越,始皇帝有考慮到天氣炎熱,特地調撥了不少原楚國人入軍,楚國地處江南一帶,楚人相對來說比較抗熱。

  ——當然,再熱也比不過百越,他們到了這邊,一樣受不住這種快把人烤熟了的天氣。

  而江南,是糧食生產大戶。

  聽完神女的話,立刻就有楚人興奮地說:「夠了夠了!一年兩熟也夠了!我第一次見到可以一年兩熟的水稻!」

  哦,對,哪怕是南方,在秦朝也還沒有早稻類型品種,全是一季稻。漢代《異物志》上記載「交趾稻夏冬又熟,農者一歲再種」。一年兩熟的稻子能被記載成新異物產,足以證明在秦漢時期,一年兩收的雙季間作稻,在南方從未出現過。

  青霓想起來這茬後,就對著那位前楚兵微笑地點點頭,前楚兵臉色倏地一變,紅著面頰低下了頭。

  帶路的越人立刻不舒服了,「母神!」他操著濃重口音的秦官話,眼巴巴瞧著青霓,「山地那邊,也有稻,很大很大的一片稻田!」

  「山地?!」王離瞪大了眼睛,「你可別瞎說!哪怕我從來沒下過地我也知道,山地怎麼種水稻!」

  越人洋洋得意:「你們的稻做不到嗎?那我們的肯定是母神的恩賜!不止能種在山裡,平時好久沒下雨,或者下了太久的雨水,它們都能活。」

  旱不求水,澇不疏決,既無糞壤,又不耔耘,一任於天。

  所以,百越從不缺糧食。

  是不挑土地肥瘠的良稻!!!

  一個原本快被熱暈過去的秦兵當場跳了起來,「快帶我們過去!我還可以收割!我還能動!」

  那越人不加思索地指著一個地方:「就在那邊的那座山……」

  等他說清楚地點之後,所有秦軍瘋了似的往那邊衝去,手裡還握緊不輕的鐮刀。

  看到這一幕的越人安靜如雞。

  而沒有去參戰的越人小聲道:「母神在上,你們就是和這樣的瘋子打仗?這怎麼打得過?」

  那安靜的越人這才回神,仍帶著些許恍惚:「不……他們打仗時沒有這種拼命的氣勢……」

  山地的稻田裡,沒人抱怨大熱天要收糧,一個個汗流浹背,口干舌燥,卻始終不願意停下來,都在拼了老命收割。

  再多收點!

  再多收點!

  不能浪費!

  只要種子夠多,朝廷就會給全國都分發,他們的家人就有足夠的糧食過活了!哪怕土地不夠多,也能活了!

  汗水從衣服裡淌出來,洇濕了土地,他們臉上卻是笑著的。

  「咚」一聲響動,青霓在後面慢慢走到時,就見著有三五個士兵受不住酷熱下的勞作,暈了過去。而他們被扶到樹蔭下,清醒過來後,又軟著腿,跌跌撞撞過去,繼續收割稻種。

  「不能休息!要搶收!」他們還是沒適應駱越的稻谷不需要搶收這種事情,只抱著一股信念,用盡最快的速度去收割,生怕浪費了種子。


第47章 竹簡韻味

  今天的晚餐就是駱越的水稻。

  當然不是新收割的這些, 而是越人家中已經去除好稻殼的米。順帶著征用了他們煮飯的瓦罐。

  吃飯之前,秦兵們也從始皇帝那裡得知,他派兵攻打百越, 是因為神女托夢告訴他,駱越有一年三熟的土地。

  「神女仁慈!陛下聖明!」面對著一大碗熱騰騰的飯食, 秦兵閉眼為神女和陛下祈禱祝福完後, 才開始吃飯。

  菜食有野菜、野果、菌子,以及獵來的野獸身上的肉。沒有油, 沒有鹽,純水煮, 不論秦兵還是越人都吃得很香。

  在秦人口中尤其香的是駱越的米——平均畝產十石的米!

  「彩!」

  「彩彩彩!」

  一聲聲的稱贊傳來,他們吃得更慢了, 每一下咀嚼都在享受這種獨特的口感。青霓並不確定越稻是不是真的比秦稻更好吃, 反正他們吃得是一種幸福感——手裡有糧, 心裡不慌的幸福感。

  這些秦兵會繼續留在駱越, 一邊練習神女教給他們的神書中的內容抵抗瘴氣, 一邊種地, 為中原提供糧食。至於遷移黔首過來,那還得等始皇帝徹底掌握這塊土地才行,不然,又有兵又有民, 還山高皇帝遠, 割地自治……還是不要考驗下屬的忠誠為好。

  屠睢被留在了這裡, 徐福想著自己欠始皇帝的因果,也主動留在駱越種地, 准備五年後再回大秦。

  「娘娘!五年後我一定會回來學化學的!」徐福充滿了信心。

  青霓對他態度特別好——這可是貢獻了一百多萬積分的痴情男配啊, 「吾記得你學醫?」

  「是的, 娘娘!」語氣亢奮地回答完後,徐福又有些羞愧:「不過我只會治一些小病,也不知道能不能幫上娘娘。」

  神女寬和地笑了笑,拿出自己昨晚手抄的關於中醫治疫病的知識,還有一些現代防疫的觀點,「百越之地醫巫稀少,吾雖給了神書,然而總有人會學得慢些,又或者病情戰勝了強壯的身體。汝拿好此醫書,閑暇觀看,或有大用。」

  徐福鄭重地雙手接過竹簡,「唯!」

  神女:「如此,吾便與陛下離開了。」

  徐福一問,得知青霓要坐馬車回去,連忙說自己有船——不是送他來百越時始皇帝給的那艘船,是在那艘開走之後,他靠大忽悠成為百越的國師,哄著桀駿造的船。

  神女微怔,王離倒是大大咧咧表達了贊賞:「你也不是白來百越這一趟的,居然還能勸動越人幫你造船。」

  徐福捋著胡子,習慣性擺出神棍的微笑:「區區小事,何足掛齒。」

  桀駿仍在另外的地方勸降同族,唯有之前帶路的越人默默地扭過頭不去看徐福。

  這個王八蛋!他胸膛氣得起伏。這人用攻打秦國為理由,哄得他們首領同意了造船之事,現在看來,這船分明是為秦人准備的!

  帶路的越人如今也沒多氣秦人,徐福本身也是秦人,來當臥底不忠於『夷』實屬正常,但是……

  越人磨了磨牙,等母神他們走了之後,一定要想辦法把徐福打一頓!再是母神的學生也要打!不然他氣不過!

  有那麼幾十個呼吸時間,徐福總覺得自己背後有一股幽幽的涼意。

  *

  青霓和始皇帝以及王離,外加一部分護衛、及全體越人,登船駛離了駱越。

  船只慢慢地駛向秦地,青霓大部分時間都在船艙裡面,偶爾會出來,遙望著海天相接的一幕。

  秦朝如今的船可無法橫渡大洋,它們僅能夠沿岸航行或者沿島環行,時不時還要登錄岸邊補充食物和飲水。所以,去美洲找什麼土豆紅薯,以大秦如今的造船技術,根本做不到。

  當然,如果他們能找到白令海峽另說,那兒連接了俄羅斯和北美洲的美國,只有四千米的距離。然後從美國到加拿大再往下繼續經過美國地盤,自墨西哥前往巴拿馬,隨即才可到達南美洲,前提是,不考慮任何風力、洋流因素。

  總之,南美洲那邊不急,她先把大秦這一畝三分地搞好再說。

  船一坐就坐了三十三天,坐得青霓感覺自己要悶成蘑菇了,每天仰頭望天看那白熠熠圓滾滾的太陽,都在腦補它是足球、乒乓球、羽毛球……

  位屬齊郡的海口逐漸逼近,那裡還停泊著好幾艘卸下風帆的船只。此時天上下起了雨,帶起了霧氣,留仙裙帶有自我清潔的功效,沒有讓青霓被淋濕半點。

  這個保潔功效也囊括了頭發鞋底,有護衛為始皇帝撐著傘出來時,只能看到一位渾身干燥的神女,清爽地立在雨中,翠色衣裳是昏暗天空下最明亮的色彩。

  指望陛下在身後柔情脈脈把傘撐過去是不可能的,另外一名護衛被陛下目光一掃,立刻撐起傘去遮蓋了雨水,薄如蟬翼的綢布頂替了神女頂上灰色的天。

  陛下在心中滿意地點點頭,也走過去,「先生,政有一惑想問。」

  「嗯?」

  「政看先生時常書寫閱讀竹簡,反而不用紙張,這是為何?」

  因為寵妃系統不賣紙——當然,這個理由不能說。

  青霓光速端起了裝逼的姿態,微微側頭,視線眺過雨簾定在某個地方,臉上浮現淡淡的笑容。始皇帝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只能看見連綿不斷的雨升起了霧氣,好似網紗遮住眼簾。

  ——神女眼中是什麼樣的世界,他看不到。

  「陛下,你猜那一處有何物?」

  始皇帝默然,數息之後,承認了自己的無力:「政看不清。」

  天地浩蕩,縱使他為始皇帝,此刻也依然渺小,僅為其中一粟。

  神女道:「吾亦看不清。」

  始皇帝驚詫地看過去,只能看見神女的側臉,瑩骨冰肌,青絲軟戲涼風。她遙遙望著遠方的霧,竟然有些溫柔,「大道就是如此,舉目四望,唯有濃沉迷霧。吾等的船只在緩慢往前行駛,不明前路如何,亦會迷惘,不知此路是否能達到盡頭。」

  然而,船在堅定不移地一寸一寸向岸邊靠近,修士亦在求道之路上踽踽前行。

  始皇帝忽然想起自己剛登上秦王之位,需要祭拜天地與先祖,彼時,周天子尚在,諸侯仍需冠九旒。他頭戴冕旒,一串串珠簾垂下,微微晃動。眼前是好似直通雲霄,望不見盡頭的台階,他一級級踏上去,越過的朝臣們一個個拜下,匍匐在他腳下。就在那時候,他便不怕累了,只想著登向最高的地方,任何人都僅能恭敬地遙視他的背影。

  系統計算的停雨時間在滴答縮小數字,青霓往前踏了兩步,出了傘遮蓋的地界。讓自己朦朧在雨水中,嗓音空渺,「仙人亦有『人』字,七情六欲皆全。吾偶爾亦會心生困惑,遲疑。」

  陛下明白,神女口中的「看不清」,並不是說她真的看不清霧後的風景,而是借此比喻,大道難求,她亦不知道盡頭的景色為何。

  太陽出來的倒計時在她視野中跳動,「每當此時,吾便以竹簡抄寫,一筆一劃中靜心淨神。白紙雖輕便,卻終究不及竹簡有韻味。」

  青霓掐著時間,自然而然回頭望向始皇帝,日光破開濃霧,驚鴻陡然落入她瞳中。

  衣帶飄渺,仙人乘風欲去,海水瀟灑東流。

  「一卷竹書,沉甸的是吾往日所學,斑駁的是吾的錯筆,求道之途,就如竹簡,沉,重,無法抹掉錯處——或以顯目的朱砂圈改,或以刻刀看似削去,實則永久留下了傷痕。」

  神女輕笑:「是以,吾獨愛以竹簡錄寫。」

  始皇帝微微垂眼,「政,受教了。」

  船帆嘩動的聲音開始響起,雨停了,霧散了,王離走過來,微一拱手,「陛下,國師,船准備靠岸了。」

  不遠處,海岸線清晰可見,線條硬朗,一座座瓦屋棱角分明地屹立在海灘周邊。

  卻原來,就在他們談話時,船已不知不覺駛了很遠。

  *

  下了船,休整一天,又換為河船行河道,自齊郡逆行,二十六日後,抵達渭河以南的驪邑縣,再休息一天,轉為馬車,前往鹹陽。

  神女自始自終對於凡人緩慢的趕路速度,都是一種舒緩心態。陛下清楚,她的壽命足夠長久,數月的時長,於她,就像是他批改公文累了後在花園散步的一刻鐘。

  她不急著趕時間,便也無所謂坐車還是騰雲駕霧。

  九天後,巍峨的城池向他們露出了雄偉一角。車隊慢慢駛過牆門、街道,帶著滿滿數車的稻種,抵達鹹陽宮。

  始皇帝忍耐著疲倦,先叫來負責守家監國的扶蘇,一看就心裡突突,連忙問:「近來天下難不成是有異動,讓你如此勞累?」

  扶蘇頂著濃重的黑眼圈,說:「回稟陛下,天下並未有異動,大秦安好,臣是近來背書忘卻了時間,方才顯得疲倦。」

  白天要監國,晚上要背書,一開始甚至晚上也背不了幾個時辰,幸好現在許多事情都接近尾聲了,最近幾天,他白天政務輕松處理完,終於能夠有時間整晚整晚熬夜背神女留下來的知識了!

  想到這裡,扶蘇迫切地問:「陛下,國師可回來了?」

  國師說了,回來就要從208卷竹簡中抽取知識來考他!

  來吧!他准備好了!

  ——希望國師今天就能考,不然過個十天半個月,他忘了其中一些散碎的知識,可就糟糕了。

  青霓踏進自己宮殿的那一秒,腦子裡「叮——」地響起了系統的提示聲。

  「公子扶蘇此刻對你的思念達到了頂峰,成為了男配之一,希望宿主再接再厲,無數優秀的男配等著你!」


第48章 國士報之

  青霓都詫異了一下。

  「扶蘇居然這麼想我嗎?我剛回來, 他思念就達到了頂峰?」

  這……真令人怪不好意思的。

  系統尾巴高高翹起,貂爪子拍著地板啪啪響,「當然!」雪貂驕傲地抬起腦袋, 「我家衣衣國色天香!他對你思之如狂很正常!」

  青霓摸了摸下巴, 「我覺得不對,扶蘇不是那種看了美色就走不動道,順帶自我攻略的人——肯定事出有因!」

  要說看著她臉紅,或者偶爾回想一下她的臉, 那很正常, 明明沒多久相處, 然後又分離了三個多月,說他會相思如麻,聽到她回來就迫不及待想要見她,不正常。

  而如果系統的提示詞是「七夜無法入眠,整晚都在思念你」, 那她就不困惑了, 肯定是因為要背書, 扶蘇才會日思夜想她。

  「我知道了!」

  青霓把背包裡的母牛放出來,摸著它已經快五個月的肚子, 「他想的是你就說得通了!」

  這回輪到系統反駁了:「不可能!如果他想的是牛,作用對像應該是牛, 不是你, 系統不會判定他思念你!」

  青霓:「算了,這個不重要, 快看看他給我貢獻了多少積分!」

  不夠一百萬。畢竟徐福當時是生死攸關, 青霓一個吊橋效應就把他勾上去了, 而扶蘇, 好感度是72,定義為:超越好友的感情。

  嗯,也沒錯,師生情嘛。

  「4230積分?」青霓也沒有失落。相當於白嫖來的積分,不是任務,又不是成就,不需要給系統一半。

  快樂!

  半個時辰後,青霓就知道為什麼扶蘇會思念她到極致了。

  「國師,扶蘇已經准備好了!」青年語調激昂,仿佛要上戰場似地昂首挺胸。

  准備?還能准備什麼?當然是給他的生物試卷!

  原來是這樣,是她,她也在老師說完要抽查背誦後,趁著她記得最深最牢時,心心念念著老師念到她的名字。

  青霓:「……」

  艸。

  少女露出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她能說,一趟極限馬拉松下來,她已經忘了這事了嗎?

  「如此,汝便從頭背到尾罷。」扶蘇只聽到神女如此嚴格地說道。登時渾身一緊,深深慶幸自己沒有抱著僥幸心理,去挑選最大可能考試的部分來背,否則……

  扶蘇定了定心神,開始念:「動物育種開始於……」

  青霓打起全部精神,去對照她刻入系統記錄裡的書籍內容,有錯誤的地方,用紅圈圈起來。

  背到一半時,扶蘇已開始了偶爾的停頓思考,到稍微往後的部分,扶蘇已有些磕磕絆絆了。

  「人工授精……超數排卵……胚胎移植……」

  系統:「???」

  人工授精和超數排卵就算了,這兩個屬於不靠機器也能夠勉強達成的範圍……「胚胎移植?」系統震驚,你去哪給他搞醫院做胚胎移植啊!

  青霓:「……咳,就,先給他一個概念嘛,現在做不到,以後肯定就能做到了啊!」

  越說,少女越振振有詞:「你看,數學猜想不就是先提出猜想,然後,由後面的人前僕後繼去證實是否正確嗎!我這個『胚胎移植』之於現在的人類,怎麼就不能是猜想了!」

  系統:「……」

  「……你贏了。」雪貂臉上滿滿的佩服。

  扶蘇背得錯漏頗多時,始皇帝來了,就像每一個發現孩子在考試的家長那樣,眼神瞬間銳利起來,目光在扶蘇身上巡視,聽著兒子背的句子斷斷續續,面上神情逐漸變得危險了。

  這種危險,青霓太熟了。她憐惜地看了一眼還什麼都不知道的扶蘇——孩子,你好自為之。

  然後無情地繼續在系統書籍記錄中,往沒有背出來的句子上,錯了至少一個字的句子上,畫出重重的紅圈。

  扶蘇終於背完了208卷竹簡內容的知識點,頗有些不甘地低下頭,「抱歉,國師,扶蘇沒有將它一字不差地背下來。可否再給扶蘇半月時間,扶蘇定然……」

  扶蘇感覺到有人在靠近,有著繁復華麗紋路的裙擺映入他眼簾,「扶蘇。」神女輕聲念出他的名,沒有橫眉,亦沒有豎目,一如既往的寬容:「吾讓汝背出十三萬字,並非是在為難汝。吾只是借此看汝有無認真記下吾予汝的知識。若真是必須記全,吾直接將文字注入汝識海中便可,何必如此麻煩。」

  扶蘇下意識抬起頭,與神女相望,就見到神女對他露出一個微笑。「你學得很好。」

  扶蘇那股子羞愧被硬生生壓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他也說不清道不明的喜悅。

  以前老師經常誇他學得好,他自然也是高興的,但是,這一次似乎不大一樣。可是,他一時間也想不出來,是哪裡不一樣。

  青年罕見的出了神。

  夕陽橘色的暖光灑在他臉上,暈出了些許紅霞。

  夕陽無限好,神女的目光越過他,望向他身後,「陛下怎來了?」

  扶蘇猛然扭頭,帶著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心虛,「阿、阿父。」

  秦始皇以為他在心虛自己沒考好,便只是淡淡說了一句:「雖說先生不在乎你有沒有全對,但是,你回去也得繼續背書。」

  扶蘇仿佛被從五馬分屍大刑裡被釋放一樣,心下一松,拱手稱是,「必不懈怠。」又回身,轉向神女,本就溫潤的公子神色更加柔和,「國師,扶蘇先告退了。」

  青霓「嗯」了一聲,扶蘇得到回應方轉身離去,沒幾步,又走回來,「國師,吾今歲二十一,按照大秦規定,該成家立業了,吾還能再跟你學習嗎?」

  青霓沒多想,「可以。」

  扶蘇便綻開了笑容,再次拱手轉身離去。他也不知自己為何鬼使神差提出這一茬,想不通就也不想了,順著自己的直覺來。

  始皇帝隱約有種不祥的預感,想要細細深究,又好似只是錯覺。瞧著兒子沒進夕陽中的背影,陛下微微眯起眼睛。

  還沒等整理出思緒,就聽見神女再次出口的疑問:「陛下?」

  始皇帝冷靜了下來,將方才不對勁的感覺清空出腦袋,回過頭來對神女解釋:「那蕭何與韓信已到鹹陽,政正准備傳訊召見他們,特來問一問先生,需不需要見天庭星官。」

  雖然這事,命下人來詢問一聲即可,始皇帝就是聽聞了神女在考核扶蘇,才會過來一趟。

  神女明顯無可無不可地說:「吾瞧一瞧。」

  *

  蕭何和韓信啊。對於這兩位名人,青霓非常有興趣,毫不猶豫地應下了始皇帝的邀請。

  青霓聽見了步履踏來的動靜,聽見了門扉被敲響的聲音,也聽見了陛下說:「進來。」

  來的人,不知是蕭何還是韓信。

  「蕭何參見陛下。」男人似乎被提前吩咐過了,又轉身對著青霓的方向拱了拱手,「參見國師。」

  清新俊逸,不卑不亢。

  始皇帝望向青霓,青霓腦海裡戳系統:「是蕭何嗎?」在系統給了肯定的答復後,青霓對著始皇帝微微點頭,陛下這才揚聲:「來人,賜坐!」

  不一會兒,有人搬了案幾放到下首,再放下一個蒲團,蕭何毫不忸怩地跽坐上去,「謝陛下。」

  陛下又問了他幾個關於內政方面的問題,蕭何一一作答,條理分明,切中要害,言語中,偶爾還露出一星半點的有關大秦弊病的話。

  是點到即止,仿佛在試探著什麼。

  始皇帝深深看了他一眼,卻沒有大發雷霆,亦不曾顯出獨夫驕固之心,只問:「汝是月前到達的鹹陽,這一月,隨著李斯,汝感覺如何?」

  蕭何半垂雙眸。

  他來到鹹陽時,早就知道始皇帝離開鹹陽,前往百越征戰了。他本以為會被隨意安排一個位置,冷待一段時間,沒想到,第二天竟是九卿之一的李斯親自上門,直言陛下安排,讓他隨在他身後做長史。

  這看似僅是一個幕僚性質的官位,蕭何卻瞬間明白過來,始皇帝不知為何如此重視他,讓他跟在廷尉李斯身後學習。

  以李斯在大秦的地位,他可謂一步登天。

  「廷尉並不藏私,臣於他處所學頗多。」

  這也是蕭何初始時詫異的地方,教會徒弟餓死師傅這事,不管在哪都是一個道理,而李斯分明對他有些不喜,卻依然盡心盡力指點他,讓他成長飛快。後來他才知曉,始皇帝不僅為他安排了老師,還提前吩咐,必要對方傾囊相授。

  讓蕭何心底一暖。

  也正是如此,入鹹陽之前,原本只打算隱藏自己,暫且先明哲保身的蕭何,才會在此時,試探著對始皇帝提出自己的想法。

  如果……哪怕……只要陛下采用……不,只要陛下面上稍微在意一下,他就安心呆在大秦,一展自己所長。

  始皇帝道:「至於你所言,土地缺少,實權武將幾乎世襲之事……」

  蕭何立刻緊繃了心弦。

  「你實際上是想說,商君的政策只適合統一前的大秦,如今將士已力竭,黔首已無法再承擔戰時高勞累的運轉,整個大秦若不再次變法,恐難以維持下去?」

  蕭何聽到一半時,有些愕然始皇帝會挑破此事,待他聽完時,卻已不勝歡喜。

  未來的大漢相國一生唯謹慎,卻也能在亂世到來時毅然選擇了輔佐當時勢力低微的劉邦,而非去更聲勢浩大的起義軍中自保;亦在韓信離開時果斷月下相追。

  當時劉邦已經歷了鴻門宴,被迫入蜀,諸將逃跑了數十人,士卒逃跑之人不計其數,這時候,蕭何連彙報都來不及就去追韓信,不可謂不是一場豪賭——畢竟,以他離開後,劉邦大發雷霆,恨恨不已的情緒,後續腦子一熱,不聽解釋,直接把他砍了也不是不會發生。

  蕭何謹慎,卻也不失奮力一搏的機勇。此時此刻,他意識到了秦皇帝早意識到秦的弊病,也有變法的心思後,以一種哪怕後來回想時,也要驚嘆一番的冷靜心態,語意清晰道:「是。」

  始皇帝道:「你先回去。」

  蕭何驟然生了一種從懸崖跌落的感覺,胸口一悶,低垂的雙眼裡彌漫了失望,「唯。」

  始皇帝又道:「寫好奏文,明日廷議,將其上書。」

  蕭何蒼白的臉頰泛起了一絲激動的淺紅。

  來鹹陽前,他只是一名微小的吏官,雖不知始皇帝為何如此看重他,但也自覺人微言輕。可此刻,陛下對他的提議,卻是認真考慮,並且如同對待朝中|功卿重臣那般,給予他議辯的機會。

  蕭何站立起來,長身一揖。

  「必當竭力。」

  ——君擇臣,臣擇君。君以國士待我,我必國士報之。


第49章 國策土壤

  始皇帝卻說:「汝是國師大力推薦給朕的, 望汝不要令國師失望,亦不要令朕失望。」

  這是在告訴他,真正把他這顆明珠從底層挖掘出來, 拭去泥濘的, 是國師,他最該感激的也是國師。

  蕭何什麼感激的話也沒說,僅是再一次拱手彎腰,道:「必然不令陛下與國師失望。」

  始皇帝笑了。

  他知曉, 對於蕭何這樣的文人來說, 一個知遇之恩便已足以。他們會在小恩小惠方面言謝, 但是默然於大恩,僅會將其記在心中,若是有需要,必舍身以報。

  陛下從沒想過吞了神女的功勞,整個天下都是他的, 無論蕭何心中向誰, 也不阻礙他必須為皇權效力, 如此,何必斤斤計較那些蠅頭小利呢。

  況且……

  始皇帝看著端坐在一旁, 沒有任何邀功想法的神女,眼底仿佛燃燒著微暗的火焰。

  她給大秦帶來的益處, 哪裡是區區一個人才的感激比得上的。

  *

  蕭何走了, 韓信就來了。當一個帶著虎皮小帽,穿著皮革所制冬衣的小男孩半點不怯場地走進來, 黑溜溜的大眼睛四處打量時, 不論是青霓還是始皇帝, 都有些懵逼。

  這小孩多大了?八歲?九歲?十歲?

  始皇帝眼皮子一跳, 看向青霓。

  青霓也眼皮跳了跳,先向始皇帝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隨後衝小男孩招招手。

  小男孩眨了眨眼睛,小跑過去,腰間掛著的小巧玉墜搖晃。

  青霓拼命戳:「統統,一般只有貴族會佩戴玉制配飾,韓信他不是平民嗎?該不會真的搞錯了吧?」

  系統探查了一下,「是他。」又補充:「放心,有韓信是六國貴族之後的猜測,而且,他識字,會兵法,還佩劍,普通人家很難教出這樣一個孩子。」

  青霓趁機擼了一把兵仙的腦袋,假裝是借此來探查對方身份。金雕玉琢似的小男孩抬頭看著她,眼瞳如太陽初生般干淨,「你就是國師嗎?」

  神女態度和善:「吾是。」又對著始皇帝微微點頭。

  ——這人就是他們要找的韓信。

  小孩回想起來之前被教導的禮儀,有些遲鈍地行禮,「新黔首韓信,拜見國師。」

  陛下眼眸微亮。

  小孩好啊!小孩可以從小就培養對大秦的忠心,而且,他們大秦非常缺年輕一輩的將才。就連屠睢其實也已經三四十歲了,蒙恬亦是快四十了。滿打滿算,目前僅有個王離能夠拿得出手。

  周朝天官那麼多,神女卻為他挑了韓信,必然是考慮到大秦現況,特意為之。

  她說了當大秦的國師,就確實在為大秦盡力,沒有半分摻假。

  始皇帝微垂下眼眸,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直到韓信行禮的聲音把他驚醒,「新黔首韓信,拜見陛下。」

  小男孩的聲音黏黏糊糊的,行禮的姿態也有些僵硬別扭,唯有渾然天成一股子靈氣,區分了他與尋常小孩的不同。

  始皇帝便問他:「你如今幾歲了。」

  韓信道:「十一歲!」

  同樣被賜了坐,韓信看也不看,睜著大眼睛抿著唇直面始皇帝。

  陛下也不惱怒,問他:「為何不入座?」

  小男孩眸光灼灼,初生牛犢不怕虎,「陛下讓我來鹹陽,又不理我,這是為什麼!」

  始皇帝挑了挑眉,「所以你在不滿?」

  韓信道:「是陛下先說請我來做官,我來了,又整整三十三天把我放在旁邊自己玩,陛下這是言而無信!」

  小孩子自有小孩子的一套觀點,可不管什麼皇帝不皇帝的,你把我放置了一個月,那我就能夠跟你生氣。

  始皇帝臉上反而浮現出一抹笑意。

  「不錯。」他坦誠:「是朕失禮在先,不曾交代臣子為你安排去處,還望小郎莫怪。」

  隨後,竟是拱手做了一揖。

  韓信直接被鎮住了,那雙墨黑的眼睛直愣愣地盯著始皇帝,「你、你跟我道歉呀?」

  青霓倒是想起《史記》裡記載的一個人,繚。

  按照書中描寫,他非常有才華,而秦王政對他萬分謙卑,每次接見時,都以平等禮節相待,衣食住行皆和秦王的規格等同。然後,繚私下裡說秦王政刻薄寡恩,心如虎狼,別看現在謙卑,一旦得到天下,必然和現在是天差地別。

  然後,繚就跑了。秦王政得知他私底下說的話,不僅不生氣,還把人迎回來做秦國尉。因而稱為尉繚。

  不論這樣的恩寵是否做戲,至少,始皇帝是一個能放得下身段禮賢下士的人。

  而始皇帝聽完韓信愣愣的問話,鄭重其事道:「是朕耽誤了小郎,先失了信用,本就該道歉,不是嗎?」

  韓信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感受到疼痛後,又攤開手,看著自己掌中的月牙印,忽然小小地歡呼了一聲,再次望向始皇帝:「我收下你的道歉啦!」他再次行了一個不太標准的禮,開心地入座。

  始皇帝又向他解釋自己已經整整三個月多不在鹹陽,去了百越。原本是想等他來了,看一看他會不會兵法,再考慮他的位置,沒想到百越戰況告急,打亂了計劃,才放置了他那麼長時間。

  「兵法?我有在看書,看了都懂,」韓信直直問:「陛下你要給我封什麼官?」

  陛下便道:「你可認識王剪?」

  韓信點點頭,「認識,他很厲害!」

  陛下問:「你想當秦的將軍,領兵作戰嗎?」

  韓信仰起腦袋:「想!」

  陛下道:「你如今年齡尚小。朕決定將你送去徹侯府上,請老將軍親自教你,何時學成出府,朕就何時用你。」

  秦朝上將軍、將軍,為臨時職務,戰時設,軍還即撤,如今王剪本不該被稱為將軍,始皇帝依舊如此稱呼他,也是敬重於他為大秦立下的汗馬功勞。

  韓信有些驚訝,卻先問了一句:「什麼時候學成就什麼時候用我嗎?如果信明年就學成呢?」

  始皇帝斬釘截鐵:「那朕就拜你為上將軍,領兵攻打匈奴!」

  「十二歲的上將軍?」

  「有何不可?朕敢用,韓小郎可能學成?」

  這時候,韓信卻穩重起來了,「信不知,可有陛下這一句話,信就能安心求學了。」

  「好!」始皇帝拍板:「明日,朕親自帶你去老將軍府上。」

  漢初三傑,一下子穩了兩個,不得不讓青霓對系統感慨:「始皇帝就是始皇帝,很會因人而異,收服他們的心氣。」

  對待蕭何,顯露出來自己作為君王靠譜的一面,對待小孩子韓信,卻是表現得沒什麼架子,不過,歸根結底,都是在表達重視。只要是人,就逃脫不了想要獲得他人重視的心理。

  待韓信離開後,神女問:「陛下此後有何想法?」

  始皇帝道:「有了百越作為糧倉,可暫時停下征戈的腳步,修生養息一段時間。」

  歷史上大秦並沒有一開始就拿下百越,獲得那邊的土地穩住秦軍,始皇帝不得已只能以自己威望鎮壓大秦,開啟各項大工程疲民,使他們沒有時間去心思浮動,隨後硬是征兵去打匈奴,哪怕民眾心中抱怨也得先牢固了軍功爵的效用——倘若不打仗,軍功爵就廢了,大秦,也會因此傷筋動骨。

  於是,一項項勞民傷財的事情壓疊上去,成為了雪球,越滾越大,停不住,也沒辦法停。

  「這段時間,政准備一心一意發展學宮,待百越新一年的糧食收成上來,便以稻谷換新舊黔首家兒女來鹹陽上學,權當雇佣。」

  「隨後,重啟百家,遷墨家入鹹陽,把先生贈予的高爐研制出來,為來日征戰前的鐵制兵器做准備。除了高爐,還要琢磨紙的做法。」

  「先生的神書,政亦打算傳播出去,擇修習最好的一批人,獎賞百越——唔,該改稱為縣,不過政尚未想好縣名。獎賞百越諸縣土地,將吾大秦子民遷移過去,正式占領百越。」

  「百越山高路遠,作為糧倉難以運輸,聽聞漓水貫通百越,吾欲征力役,開河道,於湘水、漓水之間掘出一條新的水路,好方便船只通行。」

  聽得始皇帝說完這一大串,系統在腦海裡向青霓咋舌:「最後這個不就是靈渠嗎?兜兜轉轉還是開了。」

  青霓倒是沒有意外:「靈渠本來就是為了運輸方便才挖的,從中原運到百越也是用,從百越運到中原也是用。」

  系統一想也是,「不過我還以為那些方針會是你提出來,然後秦始皇驚為天人,對你更加難分難舍……」

  對此,青霓僅是很平靜地說:「他是始皇帝。」

  是雄才大略,一統天下的祖龍,而不是游戲裡的NPC,要她戳一下,他才會動一下。

  像所有政策都由主角提出來,而一應皇帝大臣只會在旁邊高喊666,似乎離了主角,那些歷史上赫赫有名的謀臣明君,就不會思考了——諸如此類的情節,倒也不是不會出現,但至少是不會在秦始皇這出現了。

  「大秦從來缺的就不是國策,也不缺謀劃國策的人才,而是一片能施展國策的土壤。」

  而她,就是負責帶來這片土壤,使國策種子欣欣向榮的人。


第50章 求人幫忙

  始皇帝說完之後, 看向青霓:「先生,政這些國策,可有需要調改的地方?」

  「陛下決定便可, 吾不多言。」她不懂這些, 就不亂指揮了。

  始皇帝微微點頭,心情愈發愉悅。他忽然開口問:「先生可是喜歡小孩?」

  「嗯?何以見得?」

  「先生見到蕭卿時,只需遠遠看一眼,便能認出他的真假,到了韓小郎,卻讓他上前, 輕撫腦袋。」

  「吾並非獨愛孩子, 吾只是……」卻見神女抿唇一笑, 眼中泛出星星點點笑意, 「與白虎神有一些過節——他在天上時,總叫囂著要與吾比一比兵法, 吾不應, 他便三番兩次來騷擾。如今見得那麼傲氣的大白虎變成了小乳虎, 便忍不住出一口『惡氣』。」

  始皇帝可不會把這明顯開玩笑的「出一口惡氣」,當成神女真的討厭韓信, 便也笑道:「等白虎神回歸天上,憶起凡間之事,恐要跳腳了。」

  又是稚嫩的小孩子, 又被想要打敗的對手揉了腦袋, 還不羞憤欲死?

  陛下又與神女聊了一會兒天,心裡掐著時間, 差不多滿足他每日規定給自己休憩的時長了, 便起身告辭, 回去繼續處理國事。

  青霓在自己宮殿裡無所事事,躺在床上,翻過來,滾過去,拎著小雪貂放在懷裡,攤開它的四肢,揉肚皮。

  被吸貂的系統:「……」結束完這個世界後,它一定要換一個殼子!人類真是太可怕了,就喜歡對毛茸茸動手動腳!

  「統統啊……」

  「嗷?」

  「我發現你們這個系統不太智能啊。」

  兩只肉爪迅速按住少女要揉它尾巴根的手,雪貂耳朵尖都直直支起來了,圓滾滾的雙眼瞪視青霓:「哪裡不智能了!我可是主系統用最好的配件制造出來的!不智能你還想和我交流?你還想支使我和你一起大半夜去擺米?」

  青霓順勢一把抓住它圓潤的肉球,大拇指捏來捏去,「我說的不是這個,我指的是系統的成就模塊。」

  雪貂盯了好一會兒在它爪子上按來按去的手,才移開視線,懶得掙扎了,「成就模塊怎麼了?」

  「你看啊,前面『為愛原諒』的成就,那可是祖龍原諒了綠帽子,允許男小妾進門,你們系統居然只按照對待普通皇帝的成就積分算!祖龍的綠帽子只值1500積分嗎!難道積分數不應該是隨著皇帝的大眾地位而變化嗎?」

  雪貂呆了一下,「好像……有點道理?」

  「是吧是吧!你看游戲裡,給SSR進化的道具,需要的數量都比R級多,需要的品質也不一樣。你們系統應該搞個難度劃分,攻略昏君算一種成就積分,攻略暴君算一種成就積分,攻略明君算一種成就積分,攻略千古一帝……咳咳,統統你懂的。」

  雪貂陷入沉思,身後尾巴不自覺一甩一甩。

  「你說得對。」系統熟練地開始往上面打報告,「已經提交BUG了!」

  青霓撫摸著雪貂的頭頂,悄悄咧笑出雪亮的白牙。

  「還有,你沒發現之前我應該有一個成就嗎?」

  「嗯?什麼成就?」

  「父子雙收啊!」

  雪貂:「???」

  雪貂:「!!!」

  雪貂:「臥——」

  青霓伸手指堵住系統要出口的髒話,振振有詞:「難道不對嗎!你看,秦始皇是我要攻略的皇帝,扶蘇是男配,他們不是父子嗎!」

  系統:「是……」話是這麼說,但是它總覺得有哪裡不對。

  青霓:「這不就對了?所以我才說你們不智能嘛,不能小瞧寵妃啊,比如什麼父子雙收,比如給皇帝戴綠帽,比如勾引大臣……這都是有可能發生的啊!」

  系統弱弱開口:「但是……」

  青霓打斷它:「統統,相信我,有喜歡簡易模式的宿主,就有喜歡噩夢模式的宿主,就像玩游戲一樣——會有成就狂魔為此去挑戰的!而且,沒人挑戰也沒關系啊,反正就是一個成就,放在後台就行,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有人誤打誤撞完成了呢?」

  系統被說得一愣一愣,暈暈乎乎就又提交了一次申請。半個小時後,主系統的批復下來了,同一時間,青霓也聽到了系統提示音。

  「滴——」

  「系統編號001的宿主提交了BUG,獎勵,抽獎一次。」

  「現,根據攻略目標調整某些特殊成就所獲得積分。」

  「已自動掃描各宿主面對的皇帝類別。」

  「已更改替換各系統核心儲存的計算代碼。」

  「系統編號001的宿主,因你攻略的對像是SSR千古一帝級別,已修正成就積分,判斷只有成就『為愛原諒』滿足特殊成就,需要更改獎勵,補發積分:98500。請系統編號001的宿主查收。」

  「感謝系統編號001的宿主提出意見,現已為系統錄入『父子雙收』成就。」

  「滴——」

  「恭喜宿主達成成就『父子雙收』,獎勵積分:100000。抽獎一次。」

  *

  「由於某位宿主達成了新的事件,現已為系統錄入『父子雙收』成就……」

  各個寵妃系統綁定的宿主都收到了這條通知,一聲「臥槽」卡在喉嚨裡,差點喊出來。

  牛、牛逼啊,哪家姐們這麼猛,在古代都能搞父子!還是雙收!這是穿成了武則天還是楊玉環!

  再看看滿後宮跟她爭奇鬥艷的妃子,還有那個今天寵幸皇後,明天寵幸妃子,後天懷抱美人的狗皇帝,心裡頓時流下了羨慕的淚水。

  嗚嗚嗚嗚嗚,這就是差距啊!我們是被後宮的那個,人家是開後宮的那個!

  *

  作為開後宮的那個,青霓坐在花園裡飲著蜂蜜水賞花時,被美人找上門了。還是那個紅衣美人,腰肢纖細,身形窈窕,往她面前一跪,像一條盤起身軀的美人蛇。

  「國師。」她抬起臉,露出一個糜麗似花開的笑容,「奴奴想伺候在你身邊。」

  國師沒有說話。

  紅衣美人微微咬唇,依舊跪在那裡,身姿是習慣性擺出的婀娜姿態,肌膚如雪,烏發如瀑布。

  「自數月前一見,奴奴便仰慕國師風姿已久。奴奴不求什麼長生成仙,也不求健康長壽,只求能在短短一生中,伴於國師左右,當奴作婢。」

  國師穩如泰山,仍舊不曾說話,只用那雙明鏡似的眼眸凝視她,仿佛她一切的小心思都無所遁形。

  紅衣美人只感覺自己是在對著一尊神像訴說,在神祇的面前,她的隱瞞似乎顯得有些可笑。

  要說嗎……

  可是,比起在國師身邊為奴為婢,她真實想要的,根本就不可能求到。

  青霓不喜歡被人利用。少女輕輕蹙起眉尖,「汝所求為何?」她可不信,無緣無故,秦始皇的夫人會想要當別人的下僕——雖說是神仙的僕從,可那人的說法明明就是在表示:自己不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當一輩子凡人,有生老病死都沒關系,只要能呆在她身邊就心滿意足了。

  這個說法,一聽就有問題。

  一月的天氣並不溫暖,紅衣美人膝蓋跪在冰冷的泥土上,寒意透過輕薄的布料傳進身軀中,凍得她哆嗦了一下。

  「奴奴……」紅衣美人的睫毛緩緩垂下,「所求是在國師身邊,做一個端茶送水的官奴婢。」

  說謊。

  青霓瞥了她一眼,忽然想起來:「統統,主線任務(十一)調出來一下。」

  「來啦——」

  主線任務(十一):讓秦始皇為你撐一次腰,彰顯你在他心中的地位。

  任務要求:晉位/超額獎賞/懲罰寵妃,三選一完成。

  任務進度:進行中

  任務獎勵:九天攬月衣x1,積分x10110。

  「九天攬月衣?」

  「穿上之後,體態輕盈就好像要飛天一樣,穿上它跳掌上舞特別輕易!」

  「也就是說用它包裹身體之後,體重會變得很輕?」

  「包裹身體」這形容有些怪異,仔細一想又好像沒什麼問題,系統便道:「對!」

  篤——

  紅衣美人聽見了瓷杯與紅木案幾輕微的碰撞聲,她抬眼望去,青裙上的墜飾隨著國師起身的動作,折射出星河璀璨。

  國師邁腳走出亭子,直接從她身邊行過。

  紅衣美人沒想到這位據說對旁人很和善的國師會離開得如此干脆利落,眼中升起了恐懼。

  她能從上林苑過來,是假裝受到了國師的召見,由於上一次她留在了國師身邊三天,這個謊言很輕易就騙過了其他人,讓她得以出現在國師面前。可是,如果國師不留下她,她的謊言會立刻被拆穿,陛下……陛下必然輕饒不了她!

  紅衣美人一咬牙,也站了起來,默不作聲地跟在青霓身後。

  青霓也不驅趕她,只是往前走,足足十息,耐心等著她開口,然而這位夫人嘴巴比蚌殼還硬,就是什麼也不說。

  唉,神女也是有脾性。青霓暗自搖頭。自己給過她機會了。

  青霓迅速給自己裝備上完成任務(八)時獲得的技能【回眸一笑百媚生】,這技能的描述是能讓人為她神魂顛倒,失神足足五秒。

  於是,紅衣美人發現神女慢慢駐足,回眸望了她一眼,臉上還留著淺淡的笑意。

  霎時,紅衣美人只感覺整個世界都模糊了,視野裡只剩下那回眸一笑。

  她呆愣住了,腦子迷迷糊糊,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同時呆住的,還有附近作為護衛存在的暗衛。

  而等到他們回過神,神女已消失不見。

  暗衛們互相對視一眼,猜測神女是用了法術跨越空間,隨後從暗處走出。紅衣美人見到他們,軀體恐懼得微顫。

  暗衛嗤笑:「現在知道怕了?方才纏著國師時,怎麼不怕?不就是仗著國師不與凡人計較嗎。別裝愣,走,見陛下去。」

  「不……」紅衣美人連腿都在抖,她後悔沒有直接說出來了,然而世界上沒有後悔藥,暗衛哪裡會管她走不走得動,立刻示意女性暗衛上前,將人按住,扭送到始皇帝面前。

  *

  趁著所有人失神的五秒,青霓迅速完成了助跑起跳翻|牆三個動作,來到牆的另一頭。

  她當然知道,只要神女稍微抬高聲音,就會有暗衛出現,拖走那紅衣美人。然而任務(十一)描述是讓秦始皇給她撐腰,懲罰寵妃,她就只能將此事留給陛下了。

  反正,既然神女沒有直接出手懲罰,陛下那裡應該也不會把人罰死了。等罰了一下後,那美人應該也能懂得說人話了。

  嘖,求人幫忙還遮遮掩掩,當她這裡開善堂的呢。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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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與國同在

  始皇帝收到暗衛的彙報之後, 面色不愉:「自去領罰。」

  暗衛低垂著頭顱:「唯。」臉上隱隱浮現了愧疚之色。

  陛下如此信任他們,把護衛國師的重任交付,他們卻失職了,簡簡單單就讓那位夫人靠近了國師, 讓她對國師無禮。

  是他們無能!

  「至於緋夫人……」光線似乎為始皇帝雙瞳塗上一層冷漠的質地, 又仿佛什麼變化都沒有, 「行髡刑。」

  暗衛瞳孔震驚地擴大, 「髡……」

  髡刑,一種剃去罪人須發的刑罰,女子無須, 便只剃頭發。

  陛下只是淡漠地望了他一眼, 語氣冷淡:「既然她不想要臉,朕也不必為她留臉面了。」

  暗衛頭垂得更低了。

  這是因為緋夫人得罪了神女——她不該用下跪來要挾神女幫她, 這已經觸動了陛下腦海裡警戒的弦。

  緋夫人恐怕再也無法得寵了。

  *

  外殿的小隔間裡, 緋夫人背靠著牆壁, 眼睛時不時看向小門, 緊張地等待來自始皇帝的判決。

  她不停地回憶起因為她顏色好,以前始皇帝給予她的恩寵,安慰自己:陛下會罰我, 但是一定不會太過分,念著以往,可能會是禁足, 最多降位,陛下一定……一定不會太狠心的。

  緋夫人一邊想著,一邊不由自主地抱緊了膝蓋。慢慢地, 她的表情變得沮喪了, 「其實不會……」陛下是什麼樣的人, 她再清楚不過了,什麼念舊情,只會出現在對他有用的人才身上。

  小隔間的門被打開,三五個官奴婢走了進來,身材健壯,看著就十分有力氣。

  緋夫人悄悄打量,沒有看到用來行刑的荊條或者銀針,松了一口氣。

  也對,國師既然沒有罰她,陛下應當也不會對她下死手才是。

  「見過緋夫人。」官奴婢福了福身,「陛下有令,為緋夫人行髡刑。」

  「不可能!陛下怎會如此狠心,對我用侮辱的刑罰!」緋夫人本能地喊出聲,雙手抱住了自己的頭,「不!我不信!再怎麼我也是他的夫人!你們誰也不許動我的頭發!」

  然而官奴婢們面無表情地上前,兩個人一左一右拉開她的手,一個人按住她,另外一個人開始給她剃頭發。

  一縷縷青絲擦著頭皮削下,在空中隨風飄蕩幾息,落地,於地上鋪了層層黑發。

  官奴婢們看得膽顫,抿著唇,移開了視線。

  以後絕對不能以為國師脾氣好就得罪國師,不然,國師不出手,陛下也絕不會輕饒。

  緋夫人一開始還掙扎了幾下,當剃刀差點刮破她頭皮後,她就不敢動了,悚然僵直了身體。

  「不……」她呢喃著,瞧著漫天飛舞的發絲,眼淚一滴接一滴地落下來。

  縱使頭發還會再長出來,可她是切切實實受了一次侮辱。陛下在警告她,如果不老實,她夫人的身份不過空有爵位,其實什麼也不是。

  甚至……

  緋夫人失落地扯了扯嘴角,如果不是考慮到國師是一位女神,她恐怕會被實施耐刑——也就是把除了頭發之外的毛,什麼眉、腋、腹下的毛全部剃光,如此更具有侮辱性的刑法吧?

  半個時辰後,官奴婢帶著托盤上的頭發與剪子離開了小隔間,徒留下緋夫人在室內。她呆滯了許久,才慢慢地拖著身體到銅鏡前,鏡中,紅衣美人脖頸上釘鐺著金葉片,襯得雪膚瑩瑩如珠玉,身影依舊綺麗——可惜,被剃光頭發的腦門光滑水亮,如同青璧,大大破壞了她的美感。

  或許有的人剃了光頭也依舊很好看,可惜,緋夫人悲痛的發現,她不屬於其中一員。

  禿頭反著鏡光,刺目無比。緋夫人嗚咽一聲,心裡後悔不已。

  她當時就應該說真話的!再給她一次機會……如果能再給她一次機會,她一定全都講出來,毫不保留!

  始皇帝並沒有禁足緋夫人,緋夫人卻不敢出自己的宮室了,在頭發沒有再一次長出來前,打死她都不出門——除非陛下和國師召見。

  她不出門,也不敢再去主動找國師,日日盼著國師來上林苑游玩。

  第一日,國師沒來。

  第二日,國師沒來。

  第三日,國師沒來。

  ……

  緋夫人面容憔悴,一直苦熬到兩個多月後,屬於國師的宮殿修建完成,她才聽說對方來了上林苑。

  *

  再回到始皇帝說完對紅衣美人的處罰時,他立刻把這事扔到腦後了,批完一部分公文後,召來官奴婢問:「離朕上一次濯發有幾日了?」

  官奴婢答:「三日了,陛下。」

  陛下便道:「備湯,朕要洗澡沐浴。」

  始皇帝陛下浸在大浴池裡,活水輕輕流動,撫慰著他勞累的身軀。池邊,一個官奴婢捧著他的鴉發,一個官奴婢執著玉梳沾水梳洗,絲綢裡衣備在屏風之後,一個官奴婢跪坐在案前,細細為寢衣染上熏香。

  還有一位識字的宦人,捧著臣子的奏書在他身邊念讀,「臣聞陛下逐史於國師旁……」

  國師?

  陛下微闔的雙目睜開了。待對方念完那卷竹簡後,忽然問:「此奏是何人上書?」

  宦人道:「張蒼。」

  這個姓名讓始皇帝聽著有點耳熟,他蹙眉思索了一會兒,「柱下史張蒼?」

  宦人回道:「正是張御史。」

  始皇帝「嗯」了一聲,待到沐浴洗澡完畢,起身,水花嘩啦啦被帶起,又落回浴池裡。他張開雙臂,讓官奴婢伺候著擦拭全身,穿上潔白柔軟的裡衣,口中道:「令柱下史張蒼來見朕。」

  張蒼收到傳令時,正在家裡看書,他緩慢地眨一下眼:「啊?進宮?」垂頭看了一眼手裡的竹簡,滿臉糾結,「可是,我的書還沒有看完……啊呦!」

  他的妻子一巴掌糊他腦袋上,「書書書!你就知道看書!陛下找你你不去,你是想我以後給你把竹片燒下去,還是想我一把年紀地跪在宮門口,求國師救你?」

  「良人莫氣。」張蒼摸了摸腦袋,老老實實給妻子行了個禮,道:「我這就進宮。」

  「嗯,你去——等等!張蒼你站住!竹簡留下來!」

  人已經走到門口了,被妻子從手中奪走竹書,張蒼還有點委屈,「從這裡到陛下宮室,馬車要走一段路呢。」

  然而看到妻子橫眉冷對的樣子,張蒼默默住了嘴,一步一挪地從家裡離開了。

  進了宮後,有宦人領路,「張史官,請往這邊走。」

  「嗯。」張蒼抬眼看了他一眼,又微微垂頭,嘴唇嗡動,似乎在念叨什麼。

  宦人好奇,悄悄靠近了聽,只聽到幾句:「二半而一,一二而二,二二而四……」

  宦人:「???」這是什麼?

  *

  始皇帝接見張蒼時,身上披了外袍,頭發尚含著水氣,於是隨意地以絲帶束起,微散於腦後。

  張蒼沿著長長的紅毯子一步步上殿,微微一揖,「臣張蒼拜見陛下。」

  始皇帝打量著眼前的臣子。

  嗯,身高八尺余,不錯不錯。

  身材白白肉肉的,一看就很有福氣,可以放到先生面前了。

  陛下賜他坐下,才道:「張卿,可是你向朕上書,諫朕不該在見國師時,遣走御史?」

  張蒼道:「回陛下,是蒼所言。」又詳細說了一下把御史支開的壞處,比如,御史本來是起到一個讓君主注意言行的警示作用,但是君主擅自趕走御史,就會讓君王放松了警惕,很容易做出難以啟齒的事。而且,這也會造成史料的缺失,於後世不利。

  始皇帝道:「朕遣走御史本是為了不冒犯神女……」

  張蒼木愣愣地說:「神女如果計較這事,九天玄女和黃帝雙修的記載,就不會流傳下來了。」

  陛下:「……」

  這簡直……往他痛腳上戳啊!一想到神女看上了黃帝卻沒看上他,陛下臉色頓時不太好看了。

  張蒼後知後覺哪裡不對,偷窺了陛下的表情,咽了咽口水。

  吾妻,對不起,你要喪夫了!

  始皇帝似乎沒惱,從善如流道:「張卿所言甚是,是以,朕決定命張卿跟在朕身邊記錄起居,若是朕相見國師,便由張卿在旁注記朕與國師的言行。」

  原先跟在始皇帝身邊的御史羨慕地瞧向張蒼。

  這可是一個被陛下親口允許出現在國師面前的好差事啊,本來有可能會是他的,沒想到張蒼走狗屎運,隨便提了個意見,就把他代替了。

  往後,國師隨便賜下一些神仙丹藥,哪怕不能成仙作主,能夠長壽無病無災,也是天大的福分了!

  張蒼想到這占用他的閱讀時間,差一點就張口拒絕了,陡然想起來面前是始皇帝,不是自家妻子,到了嘴邊的話就改口成:「謝陛下恩典。」

  「張蒼。」

  被這麼連名帶姓地喊,張蒼條件反射繃緊了神經,聽到始皇帝說——

  「朕賜爾可在朕與國師交談時,動筆書寫的權利。國師是大秦至寶,她助大秦良多,今夜爾留在宮中,聽朕述說國師做了何事,望爾能認真記錄——朕要千百年後,亦是所有人都清楚,大秦有神女相助。」

  「朕要神女與國同在,與史同存!」

  光線模糊了始皇帝的面容,張蒼下意識抬眼,只能望見陛下漆黑的眼眸。

  浩瀚如淵,深不可測。

  一瞬間,張蒼竟不懂,究竟是他的上書讓陛下產生了那個心思,還是陛下本就有了想法,而他恰巧撞上罷了。


第52章 再次負債

  始皇帝發了三條指令。

  其一, 啟用百家,並且強令相裡氏之墨入鹹陽居住。

  其二,新黔首中, 未傅籍者, 不論男女, 強令入鹹陽學宮學習, 百家學派必須擇一而修。以學試高低, 獎勵米糧布匹。

  其三,春耕過後, 征力役修靈渠, 新舊黔首已傅籍且無第九等爵位者皆征,禁尋人代替, 禁以金代役, 不禁域。

  「以往征勞役都是在需要修建的地區周圍征役,不禁域的意思就是,在全國範圍內征人去修靈渠。」

  指令傳到吳縣後, 項梁怒拍桌子:「趙——始皇帝是要逼我們表述立場!」

  項籍連忙左手羊腿, 右手飯碗,胳膊攏住了桌上的一碟碟小菜——他們本來是分案而食,但是項梁要和大侄子噴暴秦, 匆匆吃了自己面前的兩口,就跑到項籍案前跪坐了。

  「叔父, 始皇帝怎麼逼我們了?」少年困惑,「不就是征役嗎?他年年都征。」

  只不過他們家在吳縣有錢有權還有人脈,每次都要麼找人代替, 要麼花錢免役。

  項梁語重心長:「阿籍, 你看事情要看全, 始皇帝說了,新黔首沒有傅籍的,就必須去鹹陽。你今年十四,尚未到傅籍的年歲,但是你身高已過六尺五寸,我再托一些關系,讓你去服役也不成問題。這不就是始皇帝在逼我們,你要麼去服力役,要麼去鹹陽被囚禁起來嗎!」

  項籍捏緊了手裡的羊腿,眼瞪像銅鈴:「趙政好無恥!」

  項梁欣慰地看了侄子一眼,「沒錯,你要記住,始皇帝是最無恥的人,他謀奪了我們楚的國土,讓我們流離失所,你本來不需要花錢代替力役,那些勞役根本與你我無關!」

  項籍重重點頭。

  項梁道:「總之,你不可以去鹹陽,去了,就落進了他的陷阱裡。我去找郡守,讓他稍稍運作,你去服力役,躲過鹹陽的召令。」

  項籍一直都很聽叔父的話,聞言點了點頭,尤帶怒目,「始皇帝他算計了我們,我們還要給他挖渠道!氣死我了!」

  項梁笑眯眯地摸著他的腦袋:「怒火會降低你的判斷,不要生氣,我們要學會忍耐,等到秦失人心,我們就可以找到機會起事了。」

  *

  「秦始皇征人挖靈渠,不會失民心吧?」系統憂心忡忡。

  青霓瞄著它,心說,你自己都忘了你是個寵妃系統了,都會操心秦始皇得不得民心了。

  「不太會。」青霓一邊把任務(十一)獲得的獎勵挑了個背包格子排好,一邊分析,「歷史上秦朝被那麼多重力壓著,都能強撐十幾年,何況陛下召告天下,此次挖靈渠是為了運輸,為了移植到南方也能夠一年兩熟的稻種,和歷史上為了無休止的戰爭不一樣。」

  老百姓真的是一群特別能忍耐剝削的人,只要有一點活路——但凡有一點可能,他們都不會做造反這種把腦袋別褲腰子上的危險事。而百越的稻種就是活路。

  「秦朝人少,唯有先讓他們忍耐這一次了。」青霓嘆氣,她又搞不出挖掘機,沒辦法真的幫他們開山裂石。

  高階貴族不能動。如果高階貴族都被扔去服力役,大秦軍功爵瞬間就不穩了,秦人努力殺人往上爬是為了什麼?還不是瞅著高階爵位能當人上人,哪怕是秦始皇,如今也不能對穩定江山的軍功爵下重手。

  越人暫時不能動。他們是帶著誠心歸順的,如果一來就讓人家服役,豈不是逼著人家心生叛逆?

  駐扎在百越的二十萬秦軍剛經歷了數月的大戰,身心俱疲,如果不想他們借百越偏僻生事,最好不要動。

  細細數下來,只能繼續把勞役分攤給黔首與商賈了。靈渠不能不建,長城及馳道也很要緊,除了多開,壓榨民力,也沒辦法。

  「等以後人多了,大家輪流服役,會輕松很多。而且,陛下有心讓墨家去研究利國利民的器貝,哪怕一世看不出成就,二世三世,會越來越好。」

  開荒的人,總是要比後代更苦一些。

  青霓又一次打開了系統商城,再次從頭到尾去審視那些商品,「到底什麼能幫他們挖靈渠呢?實在不行,就給他們用容光煥發露配合一夜酣戰丸,加快挖掘進程吧。」

  就是貴了點,恐怕一波下來,她得破產——負債百萬?還是千萬?

  秦始皇派十萬人挖了三年,好極了,十萬人,一天就能花掉她四千四百六十萬積分,再精力充沛,也不可能幾天干完,也就是……青霓頓了頓,拒絕去算那麼恐怖的數字。

  唉,她怎麼就不像穿越小說裡的主角那樣,會徒手造挖掘機呢!

  「統統,有挖掘機圖紙嗎?」

  系統……系統已經沒力氣糾正自己只!是!一個寵妃系統了,趴在床上,耷拉著耳朵,生無可戀:「沒有,挖掘機圖紙沒有,起重機圖紙也沒有……」

  青霓恨鐵不成鋼:「你得支楞起來啊統統!你看我都多少次化腐朽為神奇了,你也要努力!不試一試,你怎麼知道自己是什麼系統呢!」

  雪貂翻了個身,琥珀色的眼睛直勾勾盯著青霓,「反正不會是基建系統,對、吧?」

  「咳咳。」青霓心虛地移開眼睛,一本正經地繼續翻商城,「嗯,我看看,這個道具……」

  青霓翻了很久,也沒有翻出適合用的道具,倒是等來了宦人的參見,說籌辦了將近五個月的拜國師典禮,已經准備好了。

  宦人恭恭敬敬:「還請國師賜一吉日。」

  青霓迅速翻查系統的天氣預報——百分百准確那種。確定接下來整整一個月都沒雨沒雪沒冰雹後,告訴宦人……

  *

  「陛下,國師言——」宦人停頓了片刻,腦子還處於震懾之中,回稟始皇帝時,亦是暈乎乎:「她所在便是吉日。」

  不必特意挑日子。

  *

  陛下要正式拜國師了。

  這個消息如大雨澎湃,衝刷了大秦官場上下,自三公九卿到微末小官,一輛輛像征權勢與地位的車馬在商人店外出沒,一件件奢侈品被人價也不講地搬走,又立刻裝盒,准備送給國師。

  秦屬水,信奉黑龍,鹹陽各處拉起了白布,上首黑龍繡紋活靈活現,全城的繡娘一刻不停,繡出萬千條黑龍,環繞了整個鹹陽城,龍首皆朝向祭祀之地,宛若群龍朝拜

  秦又崇尚玄鳥,恭迎國師出行的開路玉器上,勾勒著栩栩如生的玄鳥紋路。

  國庫打開,一匹匹黑綢預備要運出來,等待典禮當天,鋪出一條道,讓國師的車馬行過,一路通往祭壇。

  典禮,該有神跡。還是要場面浩大宏偉的神跡。而且……

  神跡不僅僅要龐大,還不能是神女特意為之,不然就落了下乘——必須看著像是天地主動為她慶賀才行。

  靈渠那事還沒頭疼完,現在又來了個典禮。

  頭禿。

  雪貂含淚看著這幅場景。身著素衣的美人坐在窗前,楚腰纖細,衛鬢濃雲,輕蹙的眉尖下,眸中愁光點點。多麼惹人憐愛的一幕,怎麼就不擺到秦始皇面前呢!

  給它一個系統看有什麼用,它能給她封妃嗎!

  突然,少女一拍手掌,「我知道了!」

  「???」

  「差點忘了那個特別貴的專區!」

  系統商場界面陡然一換,原本排列滿當的區域變成了小貓三兩只,可憐巴巴地空出大片區域。

  只見上面都是——

  特效·龍鳳呈祥:封後典禮上,帝後聯袂而立,宿主母儀天下,觸發異像龍鳳呈祥。售價:100000積分。

  高級生子丹:產子時,將攜帶紫氣東來、百花齊放、紅霞滿天特效。售價:150000積分。

  特效·沉魚落雁:魚兒見了你的美貌,沉進水底,大雁見了你的美貌,從天上落下來。售價:170888積分。

  特效·閉月羞花:月亮見了你的美貌,會羞澀地躲起來,鮮花見了你的美貌,彎下花莖,再不敢在你面前開放。售價:170888積分。

  特效·鬥色爭妍:你的美貌讓花兒競相盛開,與你逞美。售價:195500積分。

  造夢:可為人塑造一次性夢境。售價:300000積分。

  ……

  青霓震驚:「龍鳳呈祥怎麼比其他的便宜?」

  系統語氣懶洋洋:「它只給皇後用,你都逆襲當上皇後了,還完成不了任務嗎?都完成任務了,還需要特效鞏固地位?它就相當於禮炮,通常是宿主想要為自己的任務畫下更完美的終程,就會在封後大典上用。」

  「哦!」青霓果斷下單了一個特效·龍鳳呈祥,「沉魚落雁閉月羞花,是真的出現沉魚落雁閉月羞花,還有其他特效,也是真的對吧?」

  「對!」

  青霓啪啪按下購買鍵,買了特效·閉月羞花和特效·鬥色爭妍。

  雪貂瞳孔蔓延驚恐:「等等!你積分又變成負數了!」

  好不容易正回去的積分!

  青霓瞥了一眼【-170624】的積分欄,再想起現在任務積分都是五位數了,十分淡定:「安心,刷幾個任務就能賺回來了。」


第53章 真龍真鳳

  煉丹的宮殿在鹹陽宮一處偏僻的地界, 原本是方士們特意求來,方便平時避著始皇帝,喝酒吹牛聊天打屁的絕佳地方。不過, 自從他們隨陛下巡游回歸後, 再也沒有叫過酒了, 隨之而來的, 是一筐筐硝石、硫磺、木炭, 不停頓地送進宮殿裡。

  就在宦人們相互嘀咕,討論著方士們在搞什麼時, 某一天, 宮殿爆發出一聲「轟隆」巨響!

  宦人大驚失色,「快快去稟告陛下!」

  盧生與侯生跑得最快, 拔腿衝出來, 攔住了宦人,「不行!」聲音響亮到宦人覺得耳朵都在疼。

  侯生拉扯住要離開的宦人,嗓門震天:「我們在做的東西都是國師的指令,陛下亦知情。它還沒完全制作成功, 現在去報告陛下,讓陛下空歡喜一場,你們自己惹事, 倒是牽連了我們被陛下訓斥!」

  宦人被這麼一說, 就有些打退堂鼓了。另外一位宦人突然想起來,蒙毅上卿把他們調過來時, 有專門交代,如果宮殿出現聲響, 不要驚慌失措, 之前他以為是煉丹的聲音, 現在想想,恐怕就是指剛才的轟隆巨響。

  既然蒙毅上卿對此心知肚明,那麼陛下肯定也……如果他們慌裡慌張去彙報,反而會讓陛下不愉。

  宦人遂賠笑道:「二位莫惱,我等不說便是。」

  侯生揉了揉耳朵,依舊扯著嗓子喊:「你在說什麼?大聲點!」

  宦人:「……」你都耳朵不好使了,為什麼不換個正常的人出來攔截他們。

  不過,在這些不知情的宦人看來,雖說有國師了,可方士們還是陛下看重的人,便依然賠笑,拉高了聲音重新說了一遍。

  侯生欣慰地點點頭:「就是要這麼大聲,別細聲細氣,讓人聽著費力。」

  宦人:「……」宦人艱難地露出了一個笑容。

  等把宦人們趕走後,侯生和盧生的聽力也恢復正常了,他們激動地跑回了宮殿裡,和其他方士一同扒拉廢石瓦礫,從下面翻出來一些鐵片,就抱著那些碎鐵喊叫:「我們成功了!我們成功了!」

  一位方士跑得最慢,手臂被爆炸的鐵片劃傷,還好傷口較淺,他隨便用手抹一把血,便不在意了,眼中興奮著亮光:「這樣就算成功了吧!我們完成國師的任務了!」

  「是啊是啊!快一年了,我們終於找出爆炸動靜最大的配方了!」

  「等冊封國師的典禮結束後,把它獻給國師!哼,那些王公貴族就知道獻玉石珍寶,哪有我們送的這份禮重!」

  「剛才宦人想要告訴陛下,被我攔住了。我們研究出來的爆炸,必須要讓國師第一個知道,是國師把這秘法賜予我們,她對我們一片拳拳愛護之心,我們不能不回應!」

  「對!」

  「說到典禮,我們之前以外搞出來那個很漂亮的東西,可以用在這次典禮上嗎!」

  「我覺得可以!它那麼漂亮,用來襯托國師最好了!而且,別人都沒有,只國師有!還可以給國師一個驚喜!」

  「我拿去找陛下!」

  「等等,我們先給它起個名字,方便稱呼!」

  「就叫煙花怎麼樣?它像花一樣美麗,綻放後又如同雲煙,消失不見。」

  *

  盡管國師說了她所在就是吉日,始皇帝還是為了以表鄭重,命大史令挑選日子。

  一月十一日,宜,祭祀,祈福。

  傳言神仙習慣在黃昏時從天上來到人間的,是以,此次祭祀的時辰又放在黃昏。

  黑色絲綢自鹹陽宮內直鋪到祭祀的山上,等到青霓上了禮車後,六匹烏青馬拉著車,從黑綢上行過。

  「天子駕六,陛下給她的待遇真是獨一份!」劉季站在路邊人群裡,眺望車馬,發出感慨,「我哪天能被陛下如此看重,干出一番大事業,一生也沒什麼遺憾了。」

  按照秦律,黔首無故不得離鄉,不過劉家也有些家財,他就一路花錢打通,來到鹹陽,看看蕭何過得怎麼樣。

  蕭何就站在他旁邊,突然道:「等你到了壯年,當上吏之後,我就把你調到鹹陽,讓你一展才干。」

  「謔!可以啊蕭主吏,混得這麼好,還能隨便調人——以後兄弟就靠你了!」劉季笑嘻嘻地拿胳膊肘撞蕭何,戲謔:「以後我專門去你家蹭飯吃!」

  蕭何抿唇一笑。

  劉季感覺腿邊好像擠著什麼東西,他低頭去看,就見到一個毛茸茸的發頂——小男孩正踮著腳努力往前看,可惜因為身高,什麼也看不到。

  劉季挑眉,忽然壞心眼地伸手將人拎起來,「小孩兒,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小男孩被突地越懸越高,心中驚怖,不由自主地蹬腿兒。劉季連忙空出一只手去握他的腳,「誒誒,你別怕,我這不是幫你看到了嗎?」

  眼前視野確實開拓了,小男孩這才平靜下來,「謝謝,我叫韓信。」

  「劉邦,字季。」

  劉邦提著小孩手酸,索性讓蕭何把人放到他背上,「喏,就這麼看,別往前擠了,你一個小孩子,小心被人踩到。」

  劉邦旁邊還站了另外一個人,文弱體質,貌若好女,此刻,這人多看了劉邦一眼,心說:這人看著吊兒郎當,心地倒不錯。

  這次典禮,始皇帝特意允許秦人觀看,聲勢浩大。隨著禮車駛遠,人群便也漸漸往車的方向移動,劉邦以前當過游俠,趁著人群移動的縫隙,拉著蕭何,身軀靈活地往前擠,那貌若好女的書生——也就是張良,想了想,跟著還沒合攏的人縫,擠了上去。

  祭祀的壇在一處不高的山頂,通往山頂的路鋪了台階,原本已經清掃過的台階,如今蔓延著無數藤蔓,負責清理的宦人噗通下跪,拼命磕頭,「陛下饒命!小的真的打掃過了,今晨離開前,當真一片葉子也無!」

  秦不興磕頭,尋常時候,宦人也不需要對皇帝磕頭,但是這種救命時刻,誰還管磕頭是不是大禮,磕得頭破血流也攔不住他。

  始皇帝神情淡淡地望著他,「拖下去……」

  「陛下稍等!」努力趕到的雪貂從旁邊跳了出來。

  那些藤蔓是它去山裡挖的!然後和衣衣花了整整一天沿著階梯,在兩旁一個坑一個坑地移植好!

  ——感謝古人對儀式感的熱衷,僅僅是封鎖了山,當天不到儀式開始的時間,誰也無法闖入,哪怕是皇帝都不被允許接近祭壇。

  可不能讓秦始皇對別人發火。

  更加不能讓他們的勞動結晶被秦始皇拔了!

  「怪不得此人,這些藤蔓是百花仙子的化身,特來為吾主慶賀。」

  宦人聽到後,欣喜地抬頭,果然迎來了陛下讓他自行下去的話。「多謝陛下,多謝國師,多謝貂神獸!」宦人多磕了幾個響頭,抱著驚慌的余韻回到僕從所在的地方。

  始皇帝望向那些藤蔓,「百花仙子?」

  花呢?

  「花來了。」雪貂說。

  始皇帝抬眼,沒看到花來,倒是看到駛停在台階下的禮車,走出了一朵「花」。

  神女沒有再穿她那一身青裙,換了一身宛若銀色霧淞的銀白衣裳,飄渺的白綢在她身後盈盈。

  隨著她從車上緩步行下,伏在地上的藤蔓仿佛誕了生機,蜿蜒曲折地扭動,藤枝上,花骨朵一朵接一朵含羞冒頭。

  離得近的秦人兩眼發直,「憑空生花!是仙術!」

  張良掃了一眼那些花骨朵,也不評判,只是垂下眼睫,瞳中毫無敬畏。

  ——是戲法。

  劉邦雙手抱胸,漫不經心:「哦,變花嘛,蕭何我跟你說,我以前還見過牆上畫了一條龍,看似從龍肚子裡拿出龍肝吃,實際上是障眼法的。」

  又引得張良瞧了他一眼。

  卻在這時,有風拂過,蕩開了花蕊,花骨朵陡然盛放,群芳爭輝。

  然而,當少女走來時,所有的,或幽靜,或美艷的花朵,都成了她的陪襯。沒人有心思去注意那些花兒了,他們甚至想不起來該去關心神跡。

  所有人的瞳孔裡,皆映著緩緩走近的神女。

  劉邦深吸一口氣,瞧著她,眼中滿是驚艷:「天上月,自然遠勝凡間群芳。」

  蕭何干咳一聲:「雖然你沒娶妻。可這國師,你還是別……」

  劉邦笑道:「不敢玷污,不敢玷污。」

  是人是馬都在驚艷,唯有雪貂在冷笑——

  漂亮吧?震撼吧?氪金的!

  坑裡除了藤蔓,還有早產丸,一個坑一根藤蔓一顆早產丸,讓藤蔓反季節生出花骨朵。開花是因為特效·鬥色爭妍。

  接下來這人就要用那個了吧。

  黃昏的日光並不火辣,始皇帝瞧著遠處的仙人,卻如同被熱陽曬眩了腦袋,有些暈醉了。

  不過,陛下並沒有忘記疑惑:號令百花的確使人驚嘆,但藤蔓擋路,踩踏其上,縱使是國師,身形顛簸前進也不太雅觀——難道要展示騰雲駕霧了?

  神女連停頓也無,一雙柔軟的雲鞋就徑直踏在了花上。

  花,不曾彎曲;神,輕如雲煙。

  她一步步行在花上,就如此過了漫長的台階,停在祭壇前。

  天色慢慢黯淡,河漢微明,星光淺亮,祭壇前的神明遙遙望不清,小孩子韓信心直口快,「看不見了。」

  劉邦笑了笑,「看來今天我們只能到這裡了。」

  蕭何側目看他,便從劉邦瞳中捕捉到一抹失落。

  韓信忽然驚呼:「他們在干什麼?」

  眾人看去,一群宦人小跑過來,往樹間搭著一些他們分辨不出來品種的物件。

  隨後,點燃。

  霎時,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哇——」小孩子韓信放棄了抵抗,目光灼灼盯著那晃亮了大半座山的光,「噴、噴出光了!好漂亮!」

  有噴花型煙花相助,本來朦朦朧朧的神女似月亮自雲後冒出,再次顯現。

  陛下穿著全套的祭服,從另一邊的台階走上,同樣站到了祭壇前。往香爐中獻了三炷香,拜天之後,再側身,看向青霓:「朕自秦一統以來,不苟戒躁,百官胥慰,然國之存亡,譬如天衢,途徑陸離,朕亦始終復問,不知孰對。」

  「幸得先生顧我,乃天畀福源,曠古絕後。遂其請國師,受朕一拜。」

  說著,就拜了下去。

  青霓也不是木頭,在始皇帝微微彎腰時,就輕挽住他的手臂,將人扶起來,「陛下言重。」

  「先生無愧之,切莫推辭。」始皇帝堅持著拜了下去。

  神女瞳光微動,似十分動容。

  緊接著,始皇帝面向祭壇之下,跪拜的百官及黔首,揚聲說了一大串話,以青霓淺陋的文言文翻譯水平,大概辨認出,這是始皇帝在宣布,她以後就是大秦國師,享受國祭,大秦不亡,祭祀不斷。

  下面人群頓時高呼:「拜見陛下!拜見國師!」

  青霓抓准時機,使用了特效·龍鳳呈祥。

  系統絮絮叨叨:「沒用的,你現在還不是皇……」

  天上光芒乍現,仿若拍浪般自周圍散播,立刻打斷了系統的話。龍吟鳳鳴聲聲,微微流動的雲景裡,浮現出一龍一鳳,端的是流光溢彩,威嚴赫赫。

  雪貂渾身炸毛,不敢置信:「這怎麼可以!!!」

  青霓詫異反問:「怎麼不可以了!」

  「你是怎麼做到的?你明明沒有封後!」

  「能跟皇帝聯袂站在一起的女人有誰?」

  系統想也不想:「當然只有皇後。」

  「那我現在站在誰身邊?」

  系統看著宿主身邊的始皇帝,再看看宿主,深深窒息了:「你……他……」

  「對吧?我哪裡不符合『皇後』的定義了?能和皇帝站在一起的女人,能和皇帝一起接受萬民朝拜的女人,能讓皇帝親自冊封的女人,而且和皇帝無母子關系的女人,一般來說,只有皇後啊!」青霓眼瞳中流轉著狡黠。

  從前面她能各種鑽空子搞騷操作,青霓就比系統還明白它的代碼本質了。這個系統判斷的條件,不是固定死的稱呼,而是發生的事件。

  普世觀念裡,能滿足那幾點的本來就只有皇後。哦,當然,在她之後,就有了另外一個職位能滿足條件了。

  始皇帝望著天上盤旋飛舞的龍與鳳,瞳孔緊縮,「真龍?真鳳?」又有些五味雜陳。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是來為神女賀的,哪怕他再是第一位皇帝,於人間地位再尊貴,也不過沾了神女的光。

  *

  祭壇之下,群臣、群民驚駭望著天上巨大的龍鳳,若不是知道它們是來見神女的,出於人類對巨物天生的恐慌,早便人踩人逃跑了。

  蕭何等人也懵在了原地。

  蕭何震驚:「她不是變戲法的嗎?」

  劉邦震驚:「她不是跳大神的嗎?」

  張良震驚:「她不是始皇帝政推出來當擋箭牌的傀儡嗎?」

  韓信不震驚,韓信眼底有星星:「哇!仙女!」


第54章 戰場利器

  一個人驚呼聲音不大, 成千上萬人的驚呼,便如排山倒海般響來,徹通九宵。

  萬裡江山, 皆由黔首組成,始皇帝居高臨下俯視著下方黑壓壓的人群,胸膛蕩起豪情萬丈。

  這是朕的江山。

  他側頭看向身邊的神女, 心中更像是火焰熊熊燃燒。

  這是朕的國師。

  龍與鳳對著祭壇上尊貴的神明低下了頭顱。地上的藤花垂低了根莖,花瓣合攏,為她頂禮膜拜。始皇帝同樣微微頓首,「先生。」他指著下面的人群, 笑道:「他們都在為你賀。」

  為國師賀,為大秦有國師賀, 為陛下能好運與國師相遇賀。

  盡管鹹陽的人尚不清楚她具體做了什麼, 只是對於神仙的向往才狂熱, 但是,始皇帝相信, 很快他們就會發自內心的慶幸——

  幸國有神女。

  「進俎!」陛下說。

  站在下首的宦人聽見了, 扯著嗓子喊:「進俎——」

  這道聲音經由站在下首的一個個宦人, 傳遍山林與人群。

  「進俎——」

  「進俎——」

  「進俎——」

  祀官聽見後, 依禮捧了圭玉及其他祭品,趕了犧牲來到祭台前。

  犧牲活埋進了土裡,絲織品焚燒, 圭璋插於地。祀官奉酒,將酒呈於始皇帝,始皇帝又轉身, 鄭重地將酒爵遞向青霓。

  祀官眼皮子一跳, 偷窺青霓的目光愈發驚駭。

  祭酒此事, 素來是由大秦至高權威親辦,陛下卻把酒傳給了國師……

  祀官正要恭敬地垂回眼皮,卻看到陛下舉杯的手頓在空中,國師沒有接過來。

  ——她明顯遲疑了。

  祀官心中湧起驚濤駭浪,險些一屁股嚇跌地上。

  神女不會突然厭倦了,不想當大秦的國師了吧?祀官心裡暗暗叫苦:神仙當然有底氣敢耍皇帝,礙於身份差異,陛下亦不會對她的作為表現不悅,但是,他們——尤其是他這位最靠近的祀官,看到陛下丟臉的一幕,難道不會被惱怒的陛下用來撒氣嗎!

  祀官臉上抑制不住地流露出祈求之意。

  始皇帝倒並未有任何惱怒,這位傲慢的獨夫,此刻卻穩穩地拿著酒爵,雙目靜靜凝視青霓。

  神女似是微嘆,從始皇帝手中接過了酒爵,倒向圭璋。

  酒液傾下,迸濺的水珠滴滴若珍珠,始皇帝唇角的笑容才剛勾起,忽然僵在了臉上。

  哢嚓連聲後,就在他眼前,圭璋碎了。

  系統在腦子裡數:一個高級噩運符。

  神女微微垂眸,又往另外一塊圭璋上倒酒。這回是當空一道霹靂打下來,圭璋又碎了。

  系統繼續數:兩個高級噩運符。

  底下人群有了騷動。

  神女沒有再往第三個圭璋上倒酒,她將倒空的酒爵還給始皇帝,語氣無奈:「陛下請。」

  徐福站在旁邊,似在思索什麼——他心裡一直惦記著國師大典,然而百越那邊也是神女交給他的任務,只能夠先強行按耐心焦,將留下的秦軍安置好了,才翻出來一艘小船,沿海岸一路往大秦海口劃,才終於趕上了典禮。

  隨後,徐福臉上的思索化作恍然大悟,他踏前一步,為神女作出解釋:「陛下!神女氣運深厚,就連天地都承受不住她的祭拜。」

  所以,倒一次酒,天就不由自主地產生了反應,堅決不接受她的祭拜。

  至於之前神女怎麼沒說清楚,很明顯以神女的身份,以前什麼時候祭祀過天地,自然也不太確定祭天會不會產生影響。

  始皇帝若有所思,笑道:「原來如此,那只有由朕來了。」

  酒爵中重新滿了祭酒,陛下往第三塊圭璋潑灑下去,果真沒再出事。

  這個說法也傳了下去,人群止住騷動,張良沒有錯過這些人臉上更深的敬畏。

  這位未來的謀聖,在歷史長河眾多謀士中,亦能穩站前沿的男人,此時此刻幾乎沒忍住一瞬間的絕望。

  怪不得秦始皇帝不對他散播的傳言有所作為,一絲一毫的堵民眾之口都未曾去做,一位真正的神仙,足以令所有謠言不攻自破。

  他如何以人力,與仙人對抗?哪怕是對始皇帝,他也無法想出顛覆大秦政權的謀算,僅僅是琢磨怎麼刺殺他。

  始皇帝在,大秦本就很難亂,如今,神仙鞏固民心,豈不更是穩如泰山?

  一位六國余孽的悲憤,上首的始皇帝沒有任何察覺,他僅是繼續讓宦人宣念:「奉禮!」

  「奉禮——」

  「奉禮?」蕭何回憶了一下自己所有閱讀過的祭祀禮儀,都不曾發現有奉禮環節。

  劉邦隨口道:「以前是祭虛無縹緲的神明,現在是拜真實的神女,當然要按照現況調整禮儀。」

  真實的神女啊……

  「若為三公九卿之流,是否能更多地接觸國師?」

  劉邦說話的同時,仰首看向高處的人影,似有燎原烈火,灼著眼中的野心。

  若是可以求到一枚仙丹……他不奢望能把始皇帝取而代之,但是,修仙一途,他亦想分一杯羹。

  沒有人回答他,劉邦也不在意,大丈夫在世,本就該有尋常人不解的雄心壯志。

  *

  奉禮之話喊出來後,先緩步走到神女身前的,是一群方士。侯生走在最前面,手裡捧著一托盤,以黑布遮蓋。

  他們齊齊對著青霓與始皇帝行了禮後,看向青霓的目光帶著狗子討誇獎的希翼:「國師,你說的爆炸,我等已經弄出來了!」

  始皇帝:「???」

  不是說只有煙花嗎?哦,這大概就是驚喜吧。

  侯生興致勃勃地扯開了黑布,托盤軟墊上面,擺著一根鐵質的長管。青霓乍一看,差點以為是槍頭。

  盧生則小心翼翼地捧起它,介紹:「國師,我們一開始找到了爆炸的配方,可威力並不大,至多炸開儲藏它的器具,後來我們又試了多次,才配出能炸開山石的爆炸。而用這鐵管盛裝,是我們一同商量出來的妙招!」

  說到妙招時,盧生驕傲之色溢於言表。

  「它需要火來點燃,源於丹藥,為方便稱呼,我們就胡亂稱其為火|藥。除了能夠開山炸石,它也能夠運用在戰場上,而戰場之中,多數兵卒的死亡並非是戰場拼殺,是戰後銅鐵箭頭、槍頭、劍、刀等等造成的傷口,使他們發熱,病痛,死亡。炸|藥爆開後,鐵管迸射,碎片扎入人肉中,縱使僥幸沒死,他們回到軍營,也不一定能存活。」

  始皇帝大悅:「彩!」

  至於這樣子不太人道……開玩笑,上了戰場還追求人道,是想等著被對面全殲嗎?

  始皇帝當場履行了自己的許諾,將在場方士都封了爵。方士們立刻齊聲拜謝。

  盧生與侯生喜笑顏開,對視一眼後,由侯生道:「陛下,還請容許我等為你和國師演示一番。」

  陛下微微點頭。

  盧生先在祭壇附近找了一塊大岩石,鑿出一個洞,隨後往鐵管裡倒入一定分量的硫磺、硝石、木炭粉,把鐵管的開口蓋子推上大部分,只留下小部分開口,及一條引信在外邊。他大力搖晃,使硫磺硝石木炭粉三者充分攪拌,將鐵管插|進岩石中,侯生拿過來火把,「請諸位捂住耳朵。」點燃引信。

  然後,兩人拔腿就跑,仿佛後面有瘋狗在追。

  爆炸聲在他們跑遠後,轟然震響,如同天際落下了霹靂。塵土飛揚,石塊濺出,劈裡啪啦打在附近的土地、樹干上。離得稍微近的人耳中嗡嗡地響著,只覺得天折地裂了,大地都在顫搖。

  武將們望著漸漸拂去的煙塵,眼睛亮得驚人。

  這是戰場利器啊!有了它,開拓疆土就更容易了!

  文官們縱然臉色驚白,此刻卻也死死盯著爆炸的地方,在余韻過去後,左相王綰搶先所有人踏出來:「恭喜陛下!賀喜陛下!有了這件神物,開山碎石便如探囊取物!」

  能大大加快某些工程的進度,節省時間,又節省民力,一舉兩得!

  李斯慢了一步,暗暗咬牙,同時繃緊了神經。他知道,如果陛下真的准備讓民眾知道國師的作用,絕對不止這一項「禮」,下一次,他一定要比別人更快!

  盧生悄悄瞪了王綰一眼,也站了出來,卻是對著青霓一拜,揚聲道:「娘娘憐惜世人不易,特意下凡相助大秦,吾等將火|藥獻於娘娘,可加快靈渠的開鑿,減輕役者勞苦!」

  在始皇帝的示意下,這話由宦人傳播,使下面人群也能聽清。勞役之事本就與他們息息相關,一時間,贊美之言洋溢在空中,仿若要堆滿山間。

  一部分人關注點卻在別的地方。

  「真可怕啊……」劉邦喃喃。那麼震撼的動靜,林驚鳥飛絕,「能用去炸開靈渠的威力,用來炸裂人的身體,恐怕也是輕而易舉吧?」

  張良痛苦地閉上雙眼。

  秦有這樣的利器,他們還如何消滅暴秦?只需要將它往軍中一扔,就足以讓人恐懼。精兵終究是少數,大多數是沒訓練過的普通人,恐懼引起恐慌,恐慌泯滅士氣,緊接著就是軍隊潰散,秦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毀滅軍心。

  為何!為何她會助始皇帝!暴秦無道,九天玄女浮雲那般高高在上,不染凡塵俗世,為何會在俯視人間後,紆尊降貴地降臨大秦!

  就這暴君,難道還能和黃帝相提並論?

  張良絕不承認這一點,在他看來,什麼德高三皇,功蓋五帝,不過是始皇帝自我吹噓罷了。

  他抬首,眺望高空,龍與鳳的部分軀體被雲霧繚繞。「太高了……」張良呢喃。

  那位世外仙一定是因為飛得太高了,被雲遮擋視線,才會不曾了解秦是怎樣一個國家。


第55章 墨家入秦

  火|藥之後, 是母牛。

  當扶蘇把牛牽上來,並且以一種嫻熟的姿態摸了摸它的耳朵,頭頂, 輕聲安撫它時,大秦臣子集體瞳孔地震了。

  長公子,你為何會如此熟練!難道安撫牛和安撫馬是一樣的?

  蒙毅瞅著那個鼓起的牛肚子, 臉上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算算時間……差不多五個月了吧?公子啊,都五個月了,你怎麼還執迷不悟呢!

  長公子沉穩地拱手行禮, 朗聲道:「秦公子扶蘇,今日在此, 特謝國師為大秦賜下神牛, 使秦日後再無耕牛缺乏之苦!」

  大臣們亦是齊齊一拜, 呼道:「謝國師——」

  那聲音傳到了民眾之中,當他們聽完維護秩序的郎官給他們講解了長公子為何要拜謝, 那母牛的一胎有多重要的時候,螞蟻一般的人群沸騰了。

  那可是牛啊!是能犁地, 能拉車, 如果病死了腿瘸了還能宰殺吃肉的牛啊!

  一頭牛,就是一家人的命!

  很多人家裡連牛都沒有,只能借, 或者一家子上陣去拖拽那架犁, 而現在, 只要耐心等幾年, 等到母牛下了種牛, 種牛再不停生種牛, 他們就能分配到一頭牛了!

  「謝國師恩賜!!!」

  始皇帝站在頂端,俯望著下面的人群,那呼喊就像是一口大鐘,重重撞響在他心底。

  自秦立國以來,五百五十二年,從未有過這樣的盛景,哪怕他統一天下那天,也不曾出現過從底層黔首到三公九卿,皆感恩一人。

  是海浪——不,是篝火,自上往下,又自下往上的熊熊燃燒,騰著濃亮的希望。

  大秦,會變得更好。始皇帝如此想著,臉上便也無意識地流露了一抹笑。

  緊接著,是桀駿帶領百越族人,向國師祝賀,留了點面子地說是主動獻上夷地,作為賀禮。

  最後,王離捧上的駱越稻種,更是將氣氛推到了高潮。人們的嗓子已經快喊啞了,卻依然聲嘶力竭地為國師賀。

  正如此前始皇帝所想,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神女身上,她是今夜唯一的重點。

  他們之前都沒想到,這位國師尚未正式當任,就已經為大秦帶來了不少益處。

  適合開掘糧道的炸|藥,農耕之本的神牛,越地的夷人為大秦注入新鮮的人口,糧食——不管是駱越能夠一年三熟的土地,還是移植到南方後,帶來的一年二熟的水稻,都讓人們鼻子一酸,幾乎落下淚來。

  儒家的淳於越一把年紀了,更是痛哭流涕:「夫子!戶而不閉,天下大同的場景,就要出現了!」

  若是人人都能吃飽,戶戶有余糧,他們儒家想像的「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的場面,一定會出現的!

  但凡真的把儒學放在心中的博士們,此刻不再是被皇權壓著避開青霓的心不甘情不願,他們不約而同地對著青霓行了大禮,心服口服:「謝神女仁慈!」

  在百花低頭時,月亮亦隱入雲中,禮避神女。此刻,無星無月,天地間的亮光,除了天上龍鳳帶來的祥瑞外,便只有神女的衣裳流轉幽明,如月光溶在水,又仿佛星辰支離破碎後,晶瑩的碎光依附在仙裙上。

  天地無色,她便是最神聖的那抹色彩。

  所有人都微微垂下了腦袋,不去直視,以示尊敬。

  包括張良。

  他再對大秦反感,此刻也短暫忘卻了國別,欣喜於黔首能過上好日子。

  史官張蒼在祭壇不遠處捧著竹簡奮筆疾書。

  二十九年,春一月,始皇帝拜國師。諸民允至。當時,百花盛開,龍鳳來賀,臣民大喜之。

  後,方士盧生侯生等數十人,呈雷震子於國師。長公子扶蘇引牛拜謝。越人桀駿及其御下,獻百越之地。駱越有良稻,一年三熟,至秦,一年兩熟。

  ——《秦書·始皇帝紀》

  *

  典禮便在這種氛圍內結束了,特效也到時間消散了,青霓琢磨許久,還是沒把那顆洗髓丹送出去。

  私底下,她對系統說:「等大秦的改變開始明顯時——他下一次泰山封禪應該也就差不多了?到時候我再拿出來,還可以跟他說,這是民生變好的獎勵!」

  不管秦始皇再怎麼雄才大略,身為封建統治階級的至高者,所處位置與社會現況,都限制了他的視野。在君主的想法裡,讓百姓不會餓死,不就已經夠了嗎?還要怎麼去發展?而始皇帝,他也沒擺脫這樣的念頭。

  ——得要用長生吊在前面才行。

  讓他不僅僅滿足於百姓的安居樂業,要繼續發展,解放人口,使他們不是只能被綁死在土地上。當人口動起來了,社會才會活動起來。

  不過,首先得讓人吃飽。

  徐福穿過莊嚴的鹹陽宮道,來到神女臨時住的宮殿中——她的國師府依然在修建中,始皇帝鐵了心要給她修類似於行宮的雄偉建築,修到現在都還沒有完成。

  殿中昏暗,唯有稀疏星光自窗外亮進來,打在幾案前端正跽坐的神女身上。桌角香爐縈繞著青煙,浮動在空中,那位在祭壇前光芒萬丈的少女,此刻靜謐得猶如古老的神像。

  徐福是依召前來。

  「拜見國師。」他利索地行了禮。

  神女清泠泠的眸子望向他:「君房。」她稱呼徐福的字,「汝過來,吾有一重事要交與你。」

  青霓把之前准備好的小鐵瓶拿出來,裡面裝了一滴液體,一滴蘊含了16667顆殘次品多胎丹能量的液體,由系統凝聚而成,不怕半路干涸。瓶子交給了他,並且告知其作用。

  徐福聽到這東西可以讓水稻增產,幾乎是呆立在原地,懵了好幾個呼吸後,才猛地一點頭,手緊緊地握住小鐵瓶,簡直像是發誓一樣的語氣:「某絕對好好保護它!縱然我出事了,也不讓它被打碎!」

  青霓心說,所以她才把瓷瓶換成了鐵瓶,畢竟這玩意可貴了,當初花了她六十多萬積分!

  面上,神女卻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無妨,此水是普通的水,經由吾賜福它才有了神奇之處,若是丟了,吾再賜福便是。」

  徐福搖搖頭:「縱然於娘娘是唾手可得,可我等絕不能因此就放松了守護。」

  如果覺得神仙能夠隨手而為,就疏於看管,一次兩次會幫,長此以往,再寬仁的神明都會心生芥蒂。

  神女微微頷首,對此發言並未表達自己的想法。只道:「你且記著,驟時先將瓶裡液體倒進一盆清水中,再泡入種子,泡足一萬六千六百六十七枚稻種,多一枚,少一枚,都不可。絕不能將水直接滴入土裡。」

  雖然對於蟲子,一胎生十幾個卵是詛咒,但是浪費了,沒用在糧食上她也心疼。而且,如果雜草吸收了,那也是一場災難。

  「某曉得!劃分田地試種之事,娘娘放心交於某吧!」

  轉頭,徐福就請始皇帝派給他一隊護衛,得知鐵瓶子裡裝的液體能使水稻增產,始皇帝沒有半分遲疑,直接遣了五萬人馬,喊來老將軍王剪的兒子,通武侯王賁負責護送。

  農興,則國強盛;農凋,則國衰亡。始皇帝直接就告訴他:「若是瓶子被搶走,被打碎,你也不用回來了。」

  這還是王家人第一次被始皇帝如此嚴苛對待,王賁也清楚,如果不是他父親年紀確實太大了,百越山高路遠,怕人路上出事,只怕陛下為了更安全,會選擇讓他父親護送。

  王賁道:「必完成上令!」

  *

  翌日,王賁帶著五萬人馬,保護著徐福前往百越,而與徐福一同離開鹹陽,卻不同路的,是始皇帝秘密派出的人,負責到各個縣郡推波助瀾傳聞,讓秦人都知道國師是真神。

  鹹陽的人信了,他們親眼目睹的龍鳳現身。

  其他地區,陸陸續續有人信了,也有人依舊覺得是以訛傳訛的流言,在不少人寫信問自己在鹹陽的親友,得到肯定回復後,他們也將此事二次傳出,漸漸的,不信的人便越來越少了。

  項籍沒有去鹹陽參看典禮,在典禮過後的數月,才道聽途說得知國師讓龍鳳在天上現身。懷著滿肚子疑惑回家,等在了叔父的書房裡,項梁一回來他就迫不及待問:「叔父,你不是說那國師是騙子嗎?騙子怎麼做到讓龍鳳出現在天上的?」

  「那就是個騙子!」項梁斬釘截鐵說。

  「可是龍鳳……」

  「我也不知道她怎麼做到的,但是她既然敢去騙始皇帝,必然有一兩樣看家本事,阿籍,你莫要被她騙了!」

  「哦……」項籍總覺得叔父像是在嘴硬,然而才十四歲的少年,面對的又是一直當父親尊敬的親人,沒等他去深究項梁的話,就已經被項梁忽悠得找不准重點,三言兩語便帶跑了思路。

  「阿籍你記住,那絕不是神仙,她只是個變戲法的,神不能干涉人間,不然,我們被滅國時,往日祭拜的神明為何不現身?」

  楚地素來有一股『巫』風,對於神明的崇敬是七國之最,項梁受到影響,並沒有不信神的存在。他僅僅是不信秦的那個國師,會是傳說中的神仙罷了。

  項籍似懂非懂地點頭,「哦,所以她騙了很多人,但是沒能騙過叔父。」

  「不錯,我們可不能輕信秦朝廷的話,那是我們的敵人,兩軍對戰,難道敵軍說什麼我們就信什麼嗎?」

  「是,叔父!阿籍記住了!」

  「嗯。」項梁看著自己人高馬大的侄兒,他沒有兒子,一直是把這侄兒當親的兒子養,眉眼流露出慈愛之色,「來,阿籍,快看叔父給你帶來了什麼?」

  那是一柄寶劍,出鞘之後,寒光撲面,銳利無當。項籍一拿到手裡,就愛得不行,鋒利的眉眼都變得柔和了。

  「喜歡嗎?」

  「喜歡!」

  「那就好,叔父特意去找了一群山賊為它開刃,這是一柄見過血的劍,非同一般,阿籍可要好好養護。」

  「嗯!謝謝叔父!」

  項梁迅速掃了一眼日頭,「差不多該用飯了……」

  項籍沉迷撫摸寶劍,沒有注意到項梁的話。

  項梁用力咳嗽一聲「阿籍,你是不是忘了什麼?」

  項籍這才抬頭,「嗯?」

  項梁道:「阿籍,你難道忘了——秦滅六國,楚最無罪?」

  項籍當即嚴肅起來,他自有記憶以來,每次用餐前,都要跟著叔父喊幾句話,以示亡秦之心。

  「我沒有忘,叔父!」哪怕剛才真的沒想起來,現在也不能說忘了,項籍看了一下周圍,確定沒人,氣沉丹田,喝道:「秦滅六國,楚最無罪!」

  項梁滿意地點頭,又沉聲道:「楚雖三戶,亡秦必楚。」

  項籍大聲:「楚雖三戶,亡秦必楚!」

  「嗯,去用燕食吧。」

  「好哦!」

  *

  回到徐福出發的當天,始皇帝在用燕食,他一邊吃一邊想,之前神女說賜福,人要找人皇,獸要找獸王,難道稻谷不需要找稻中之王嗎?

  得益於青霓不停鞏固神仙人設,始皇帝完全沒有往什麼神女話語自我矛盾方面想,他苦思冥想了好一會兒,才半帶猜想的確定:稻谷是死物,和活物不是一種賜福方式,很正常。

  另一邊,青霓也在和系統說:「唉,其實也不是我忘記給賜福的限定,問題是,我不太懂農事,順手摸來的稻谷,萬一做不了種怎麼辦?好家伙,到時候,一萬六千六百六十六個稻谷都長出來了,就神女給的那稻粒種不出來——我知道這種可能性很小,但是,還是更保險一些比較好。」

  保險一點,她的人設立起來了,只要不出太大紕漏,神女的人設會讓始皇帝自動去幫她完善原因。

  俗稱,腦補。

  系統:「那萬一他腦補了什麼跟你以後設定相悖的東西呢?」

  青霓驚詫:「那是他自己的腦補,關我什麼事。」

  自己腦補錯了,難道還要怪她嗎?

  看著少女瞪大的無辜雙眼,系統恍惚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幻視了渣男的發言:那是你自己的腦補,我沒有承認過!

  然後,說自己不通農事的少女,轉頭徒手寫了代田法的實施方案。系統深深看了她一眼:「不通農事?」

  這可是漢朝那時候改進的種田法!

  青霓白了系統一眼,「高中歷史課本上專門花了一節去講它的,我不會種地,我還不會照本宣科嗎?」

  反正漢朝和秦朝相隔不遠,也不怕用不了。

  「歷史課本還講了很多能用的,比如蔡倫改進的造紙術,可惜我高考完就忘得差不多了,就記得材料裡有什麼漁網……」

  青霓嘆了口氣,垂頭,看著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板上映出自己略帶惆悵的臉,趕緊放下筆,拍了拍臉頰,再垂眸時,滿身凡人氣瞬間去了,只余下神女淡淡的眉目。

  起身,去找始皇帝,給他看代田法,順便散散步。坐久了脊椎、脖子還有腰都會不舒服,她可不能當個有脊椎病的神女!

  *

  收到代田法,始皇帝還有些驚訝,畢竟神女看著和種地可沒什麼關聯。

  神女道:「吾聽聞凡間王朝以農為本,方才忽憶起一位仙友飼弄自家田地的方法,不知凡間適不適合,便拿與陛下一觀。」

  陛下驚詫:「神仙還需要種田?」

  神女含笑解釋:「大道三千,皆可證道。有以廚入道,以劍入道,以丹入道,自然也有以農入道的修士,陛下日後,亦可以國入道。」

  始皇帝暗贊一聲,還是神女了解他,知道他不會願意一個人去天界——必然要舉國飛升,才能在上界繼續征戰。

  解除疑惑後,始皇帝喊來隸屬鹹陽的田官之長——又稱為「大田」,把代田法給他看。

  大田閱讀完之後,先是興奮地問:「陛下!不知是哪一位大才提出來的法子,還請陛下必要留下這奇人!」

  始皇帝問:「此法如何?」

  「若是不考慮現況,就非常好!」大田說,「別看這位奇人提出的甽壟相間,使一畝地僅能種一半,看似浪費了。然而,在甽底播種,再不斷將壟土填埋根部,待到壟土消耗殆盡,甽與壟重新變作平地後,小麥早己深深扎根於土中,不受風吹雨打,產量必然增多。」

  始皇帝琢磨著他那句「若是不考慮現況」,這意思不就是,理念雖然很好,但是和現實不符合?

  「現況又如何?」

  大田干脆利落地說:「做不到。它非常需要人手,挖甽壘壟需要人手,時不時將壟土及雜草翻進甽中需要人手,若是一戶人家,勞力不夠多,用這個方法很可能會誤了春耕。」

  青霓茫然了一下。

  不對啊,史書上這個代田法以「用力少而得谷多」而得名,怎麼會做不到……啊!她居然忘記了這事!農具!適合代田法的,專門改進過的農具!沒有相應農具,確實不太行。

  農具……好像是耦犁和耬車?耬車她記得,歷史課本寫了,她還看過圖,但是,耦犁是什麼樣子的來著?

  青霓知道自己不懂,也沒有瞎指揮,只是道:「若是改進了農具呢?」

  大田道:「若有合適的農具能夠方便推甽壟,自然可以用此法。」

  始皇帝拍板:「那便等相裡氏之墨至鹹陽,讓他們研究農具。」

  紙和高爐得靠墨家,現在又來改進農具,一下子開三項工程……青霓數了一下,忽然悟了:什麼墨家,這分明是大秦打工人啊!

  大秦不是沒有墨家的人在效力,畢竟,墨家三分,其中相裡氏之墨又稱為秦墨,秦能統一六國,墨家為秦國出的力也不小。

  但是,在秦王政稱始皇帝後,相裡氏之墨便接連辭官。不少人都知道,作為墨家最高首腦的矩子是由上一任矩子直接任命的,但是,少有人知道墨子的一個理念——選天下之賢可者,立以為天子。哦,還有另外一個理念——又選天下之賢可者,置立之以為三公。

  意思就是,天子最好不要搞繼承制度和禪讓制度,要搞選舉制度。大臣也不能由天子任命,最好也搞選舉制度。

  盡管墨家一分為三,三家各拿走了一些理念,然而有些理念是他們會共同遵守的,比如選舉制度,比如假使國君不願意采納墨家理念,那寧可辭官不做,也不能貪圖高官厚祿而繼續做官。

  別的皇帝願不願意不知道,但始皇帝至少現在不太能接受選舉制度。當然,墨家的理念不止選舉制度這一個,他們離開的原因也不盡相同。不過,他們再辭官,如今始皇帝召見,總是要來的。

  十日後,相裡氏之墨矩子,帶著這一支的墨者,風塵僕僕地來到了鹹陽。稍微打理過後,入宮面見陛下。

  也不知道陛下是怎麼跟他們談的,總之,青霓被墨家矩子請求相見時,她就知道,相裡氏之墨重新歸秦了。

  這一代墨家矩子是一位女子,她一見面就說:「還請國師相救!」

  「何事?」

  墨家矩子苦笑道:「陛下給墨家下了一個死命令,在春耕之前,要求墨家必須研制出新農具,好讓黔首今年就用上代田法,可……」

  可墨家不是萬能的啊,不是你拋一個要求,他們就一定能做到。

  給他們點時間研究,倒也不是做不出來,限死在春耕前——現在一月二十二日了!而二月中旬就有郡縣開始春耕了,滿打滿算二十天,就是墨子復生他也做不到!

  青霓:「……」很好,這很老板,給你個要求,再給你定個時間,你必須做出來,隨便你用什麼辦法,做不出來就扣工資。

  神女略略沉吟後,直說:「吾對農耕不甚了解,僅能給爾等指個方向。」

  墨家矩子大喜:「有方向就行,多謝國師!」

  青霓回憶了一下代田法的內容,「耕種無非翻土和播種,爾等可往兩個方向嘗試,研制一個農具負責使深耕和翻土、培壟在同一時間進行,再研制另外一種農具——問一問農家,他們播種的溝需要多深多寬,這個農具最好插入土中就能開墾出一條能直接撒入種子的小溝。」

  墨家矩子眼睛一亮:「還可以再在第二個農具上加一個放置種子的地方,唔……就像拉犁一樣,可以用牛拉動它,之後,便會有種子從農具上掉下來,直接撒落進溝裡。」

  青霓投去了一個贊許的眼神。

  很好,你已經悟了,工具是什麼?工具就是懶人使用機!越方便懶癌患者越好。

  「多謝國師,在下這就去和其余人商討!時間緊急,還望國師勿怪。」墨家矩子拜謝完之後,匆匆離開了。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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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布局匈奴

  相裡氏之墨急趕忙趕, 趕在春耕之前,終於做出了兩種新農具,一種適合耕種, 一種適合播種。他們還挖空心思, 在青霓提出來的基礎上,推陳出新, 改造出可調節杆的犁, 能夠精確調整犁地的深度, 方便農民根據土壤的情況, 改變甽的深度。

  至於是不是耦犁和耬車,青霓也不認識, 反正她聽說新農具發明出來後,經由相裡氏之墨用一畝地實驗過,非常有效就是了。始皇帝還督促著鹹陽負責煉鐵的鐵官長、鐵官, 立刻開始冶煉鐵犁, 並且下達急行文書, 由郵人傳遞各郡縣,務必在春耕之前, 打造出鐵犁, 租給本地黔首。

  墨家矩子在完成任務後, 立刻拎上禮物, 遞上拜帖, 求見青霓。

  「多謝國師提點,在下和家裡那群不省心的, 才沒有第一戰就輸得很難看。」墨家矩子露出一個笑容, 然而聲音沙啞, 一聽就知道是熬夜好幾天, 沒睡好,就急忙忙來感謝青霓了。

  「不過是對著友人的器具照本宣科罷了。」神女對此並不居功。她瞧了墨家矩子一眼,淡淡道:「倒是你,身體不適,不必強求先來謝我。」

  墨家矩子咬了咬舌尖,清醒一些後,笑:「在下沒什麼事,勞煩國師擔憂了。於相裡氏之墨而言,不睡覺是經常發生的事情,在下早就練就了一身不睡覺也能精准打造器具的神功,倒是貪睡才會耽誤要事。」

  技術人員嘛,為了趕工,好幾天不睡覺是常事。

  青霓對於這種廢寢忘食的技術人員還是很敬佩的,便買了一份容光煥發露——如果沒有特殊要求壓縮成一滴,它通常是瓶裝的道具。

  神女伸出手,掌心上突兀現出小瓷瓶,被她放到案幾上,就有官奴婢行過來,微微欠身,捧起瓷瓶,放到墨家矩子案上。

  墨家矩子立刻察覺到這是神女的好意,也不推拒,馬上道:「多謝國師賞賜!」拔開瓶塞,當著青霓的一口喝完,立竿見影地,腦子霎時精神了,偶爾會有的嗡鳴也消失了。

  女子重新活過來一般,眼眸一彎,在陽光照耀中好似反射出了快活的彩色,「這真是個好東西!」她快樂極了,「要是人間也有這個水就好了,我能喝著它,天天不睡覺去研制器具!」

  青霓瞧著她狂熱的眼神,心裡有了些許猜測:恐怕她歸秦,應該和始皇帝答應了她,會支持她搞發明創造有一定關系。

  神女只道:「過猶不及。」

  這要是她家那群墨者這麼說,墨家矩子可要辯一辯了,然而國師開口,她也不能拂了對方面子——尤其是,國師先幫了她大忙,後送了她一瓶聖水。便順著青霓的話說:「國師說得是,過猶不及,我以後一定好好休息!」

  神女望了她一眼。

  墨家矩子呼吸一滯,感覺自己被那雙蘊著光影的眼眸審視了。

  神女平靜地說:「不要隨意在吾面前應承事情。」

  墨家矩子立即反應過來——不要在神面前隨意說話,若是說了做不到,會發生不好的後果。

  這不是神女在威脅,她僅僅是陳述一個事實。

  「呃,我……」墨家矩子想不出來要怎麼挽救剛才的話——她會好好休息,前提是不忙的時候,琢磨了又琢磨,只好笑著含混過去:「國師這麼說,倒是讓我嚇得後背發涼。」

  國師便微微一笑。

  墨家矩子一下子想起自己打聽到的情報,她對於凡人,似乎總是多了幾分包容。

  ——就像是,人對著調皮搗蛋的家貓。

  墨家矩子默默地從袖子裡摸出來一小個荷葉包,將它打開,「國師,在下累了的時候會飲這個,它能讓我不那麼疲倦,也能驅趕走睡蟲。這樣,也算好好休息了……」她遲疑著,不太確定:「……吧?」

  青霓盯著荷葉上散碎的葉片,總覺得有點眼熟。

  看著有點像茶葉。

  這個年代,茶葉不是巴蜀地區才有嗎?至少,她來大秦這麼久,都沒怎麼見到過秦始皇吃茶。

  墨家矩子誤以為青霓不認識這東西,便道:「它是從巴蜀山中獨有的樹摘下來的葉子,中原地區很少出現。巴蜀人大多是把它當藥用,或者煮湯喝,因為它味苦,就把它和苦菜都稱為荼。我意外發現它用滾水泡,不放任何醬醋之物,飲用之後可以清神。」

  好了,實錘了,這果然是茶。在秦朝,還沒有「茶」這個字出現,只有「荼」,所以學界一直有個論調是,「荼」就是秦朝的「茶」。

  青霓腦子一下子拐了個大彎。

  她記得這東西,似乎對匈奴有大用?斷了茶葉對於匈奴而言,就像斷了米鹽。

  感覺到墨家矩子還在等她說話,神女道:「可行與否,汝應去問巫醫。」

  墨家矩子滿心糾結地離開了,走之前她都沒搞清楚,靠喝茶來抵抗熬夜,到底算不算有休息?如果不算,她會有什麼樣的後果?難道是被雷劈?

  墨家矩子皺著眉頭思索了許久,才痛下決心,以後熬一夜睡一夜,輪著來!

  *

  客人離開後,官奴婢如往常那般,熟練地退下去。

  青霓直勾勾瞅著面前的虛空,雪貂對她這個舉動非常眼熟,尾巴一甩,蹦過來,「又在看下一個任務啊!」

  「嗯!而且我已經想好幫誰升官了!」

  只有系統與宿主的任務面板上,標著主線任務(十二)。

  主線任務(十二):前朝後宮相互影響,宿主需要在前朝有幫扶的勢力,正如衛青之於衛子夫,年羹堯之於年妃。

  任務要求:想辦法讓皇帝為你提拔一個人,可以是親屬,亦可以是外人。

  任務進度:未完成。

  任務獎勵:褒姒之笑x1,積分x11820。

  特殊獎勵:此人會直接歸到宿主所屬勢力內,忠誠度滿。

  雪貂瞄完任務後,好奇:「幫誰?徐福?那些方士?」

  「不,是墨家矩子。」

  「啊?」

  「她最合適,還有現成的借口送上來,不會讓始皇帝懷疑我要插手大秦的官員升降。」

  青霓在竹簡上寫了一段話,讓暗衛拿去給始皇帝。

  陛下看完傳信,得知荼之於匈奴是重中之重,心頭頓時燃起了一團火。

  他近兩年准備修生養息,兩年後第一戰就打算瞄准匈奴,本來在思考要怎麼牽制匈奴,讓他們少生點事,別惹得群情鼎沸,害他只能命人出征,現在,有荼在,還能拿捏不住匈奴?

  轉瞬,始皇帝心裡就有了計較。

  據先生說,匈奴多食牛羊肉、奶,長期食用會引起各種疾病,荼能緩解他們身體不適,使他們不再受折磨。先用荼來穩住他們,兩年後再把荼撤走,習慣了荼的匈奴,必然不能適應斷荼的日子,然後,秦軍再拖一拖,他們自然會被疾病弄得土崩瓦解。

  然後,匈奴的地盤,匈奴的良馬,匈奴的大草原,都是他的了!

  「來人!傳太僕,太宰,典客,墨家矩子,即刻來見朕。」

  太僕管馬政,太宰管皇帝的膳食,典客管外族,他們一來,始皇帝就雷厲風行地下令:「朕要將一物列為貢物,禁止貴族、黔首采摘,與鐵同列。此物名為荼,墨家矩子,你去屏風後把它的樣貌畫出來,再標好地域,立即呈給太宰。」

  「荼之於匈奴,如鹽、米,太僕你負責與他們進行貿易,不要別的,只要良馬,典客負責派人去聯絡匈奴,並且安撫住他們,不可令其察覺出來荼是貢物,也不可令他們發現是朝廷在與他們做貿易。」

  幾位官員齊齊應「唯」。

  典客了解了荼為什麼重要後,說出了一件事,「陛下,匈奴沒有荼,他們會吃野菜,據說草原上野菜並不少,他們也會自己種蔬,哪怕兩年後,我們禁止荼對匈奴的貿易,他們也有菜蔬可食用。」

  也不需要始皇帝回答了,墨家矩子旅游過許多地方,此時就笑著回應:「這個不用擔心,匈奴需要牧牛馬羊,時長移動,尋找水源及牧場,他們無法像大秦黔首一般,守著一畝地種植,菜蔬於他們,也算奢侈之物。荼則不同,荼可以用容具裝好攜帶,且不怕久放,兩年,他們習慣了荼的便捷,哪裡會記得去種地。」

  典客拱了拱手,不再提出問題。

  始皇帝道:「既無疑惑,爾等速去辦理。」

  「唯!」

  諸臣退去,始皇帝又開始書寫一道指令——

  近匈奴的郡,把小麥全拔了,種上駱越的水稻。

  這個指令一出,當天就有不少大臣來向陛下進諫,「雖然駱越的水稻防旱,但是北方那地方,怎麼能種水稻呢!這不是在浪費良田嗎!」

  對此,秦始皇只問了三個問題。

  「匈奴最擅長什麼?」

  「稻田代替了平原,還能不能再跑馬?」

  「如果匈奴進犯,你能保證一定會守得沒有一絲漏洞,讓他們犯不到大秦任何黔首?」

  青霓也聽到了這三個問題,出於歷史的高度,她比所有臣子都先一步了解了始皇帝命令的意思。

  少女笑著對雪貂解釋:「是騎兵。水田能阻擋騎兵。」

  阻擋騎兵不代表能阻擋匈奴,但是,少了馬利的匈奴,就像是老虎瘸了腿,敢過界,秦兵就能圍殺他們了。

  現在就開始為兩年後的匈奴之戰設局……「真不愧是始皇帝啊。」青霓贊嘆。


第57章 再次東巡

  不出青霓的預料, 第二天,始皇帝就給墨家矩子升了官位和爵位,獎勵她帶來了荼。

  青霓的任務獎勵也落到了手裡。她看了看【褒姒之笑】的介紹:一次性技能, 可以讓被使用的異性對像色令智昏,做出失智之事。

  「統統, 這個技能使用過後, 等對方清醒了,該不會反悔吧?打個比方, 如果有人失智,把家裡祖宅送了我,技能使用完後, 很後悔,又硬著頭皮來找我要回來,那……」

  技能不是白用了嗎?

  「這個不用擔心。」系統說得非常有底氣,「這個失智是在外人看來,對於被使用了道具的人, 他只會覺得自己的想法真是棒極了!」

  青霓高興了起來,「我也覺得那真是棒極了!」

  系統道:「到了第二階級的主線任務, 基本上都是送技能了,你要是搭配得當,就可以在這一階段當上一宮主位。」它停頓片刻,用一種認命了,躺平了,隨你吧愛咋地咋地的語氣,說:「當然, 你對勾引男人沒興趣。」

  青霓卻說了一個系統完全沒想到的回答, 她表情詫異:「誰說沒興趣了, 我可有興趣了!」

  雪貂閉上眼睛,攤成一團,「少來!你別想蒙我。」

  青霓戳了一下它的肚皮,雪貂一動不動,宛如失去統生意義的一張貂餅。少女托腮,一邊戳一邊笑吟吟說:「那我要是拿這個技能去對一個男人用,把他勾引過來呢。」

  雪貂覺得自己才不會上當,「你隨便弄一個宦人在身邊,那也算嗎?」

  「不是宦人,是歷史上赫赫有名,而且還是小說裡經常榮登男主寶座的歷史名人哦!」

  雪貂眼皮一動,自以為沒有被察覺地擺了擺尾巴,「我才不信你會去勾引男人。」

  「打個賭?」

  「好啊!」雪貂立刻蹦了起來,尾巴得意地高高翹起,「你要是把這個技能對男人使用,一定要男人,不能是植物也不能是動物!你對他用『褒姒之笑』,讓他被你勾得神魂顛倒,眼巴巴湊過來獻殷勤,技能結束後也舍不得離開你,上面的要求,一個字也不能少,你做到了,那我以後裡不要你任務和成就的一半積分了!要是你做不到,我就關閉你賒賬的通道!」

  青霓低下頭,佯裝沉思了好一會兒,才「艱難」地點了點頭,「好,我賭了!」

  「不反悔?」

  「絕不反悔!」

  「哈哈!我等著你贏我!」

  系統感覺自己機智極了,衣衣為了不被關閉賒賬通道,也一定會卯足勁要贏,那她開了靠美色攻略男人的口子,享受過真正男配的眾星捧月,她一定會忍不住對始皇帝下手的!而且,為了避免被鑽空子,它限定死了,只能按照它的話來達成,不然不算數!

  青霓笑眯眯看著它,沒有說一句話,靜得令系統忍不住問:「你笑什麼?」

  青霓一把抱起雪貂,快樂地埋肚皮吸,「我在笑我家統統可愛!」

  傻乎乎的!跑陷阱裡還蹬腿兒把土踢下來,自己埋自己。

  她怎麼可能勾引男人嘛,她頂多鉤——引——男人,釣魚鉤那種。

  雪貂:「???」難道它又被坑了?系統回過頭來琢磨了一下自己的話,頓時瘋狂搖頭:不可能!它的話沒有任何可以鑽空子的地方,衣衣一定是在嚇唬它!讓它自亂陣腳!

  *

  才回來沒幾個月,始皇帝又要開始第三次東巡了,這一次目的是巡視燕國、韓國舊地。

  這一次出巡不再是和上次需要泰山封禪一樣帶足百官,僅是帶了少部分官員,始皇帝在詢問過神女要不要一同出巡,得到肯定答復後,出巡的名單就加上了國師。

  這次一同出巡的人,還有被李斯拎走的蕭何。

  教導他將近四個月,李斯對於這個學生也從一開始的任務,慢慢上心了。

  ——這人實在聰慧,一點就通,一通就透,讓李斯著實滿意。

  李斯吩咐道:「陛下允許了你隨行,便是你的機會,這一路上,你的課業就是向陛下每日一上書。」

  蕭何都驚呆了:「每日?」

  上書就是向始皇帝提交類似於李斯《諫逐客書》這樣的文章,負責給始皇帝提建議為他排憂解難,提意見避免他走錯路,提自己的想法問一問陛下覺得怎麼樣。

  一次兩次上書還好,天天上書提主張提諫勸,這……

  如果蕭何是二十一世紀的人,這個時候就可以用一個明確的詞來表達他現在的心情——杠精!

  李斯老神在在:「對,每日。」發現蕭何欲言又止的模樣,笑了一聲,「覺得不好意思,這樣太孟浪了?」

  「陛下一日萬幾,我的些許小言,如何能去打擾?」

  事實上,要讓蕭何拿出堪比《諫逐客書》的諫書也不是不行,之前他已經就變法一事,上書了始皇帝,並與之詳說自己的計策,得到了高度贊揚。但是,天天上書這種品質的建議,他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啊!那就只能針對一些小事上書了,可這不就有點沒事找事嗎?

  陛下會煩的。蕭何謹慎地想,又瞧了一眼李斯的臉色,揣度上次細微的表像,得出結論:李廷尉不贊同。

  「不。陛下不會因此覺得你多事,只要你確實言之有物,他只會很高興。」李斯望著他,將從始皇帝這裡琢磨到的獨家經驗一句句告知自己這位學生:「咱們這位陛下,他只希望能將天下所有事,不論大事小事,都掌握在手中。他非常喜歡……唔,有事情做。」

  蕭何茫然。

  他來中央時間著實太短,統共沒幾個月,而這幾個月裡,始皇帝還跑去了百越,他只能夠以片面的觀察來揣摩陛下。

  所以,李廷尉的話是指陛下喜歡掌權?君王喜歡掌權不對嗎?

  李斯委婉:「因著陛下過去一些經歷對君權絕不放松……」

  蕭何:哦,這個他知道,陛下登上秦王之位時,不能立刻掌權,朝政被呂不韋還有聽政的趙太後把持了,一直到加冠禮結束,他才將權力奪了回來。

  李斯:「他絕不會允許分封制出現,分薄他的權勢,也因此,陛下要求所有郡縣,無論大小事,都呈於上決。」

  大秦的中央官員很閑,或者說,在沒有任務時,是真的很閑。除了小部分始皇帝實在不精通的,他們的本職工作外,大部分要處理的事情是交到始皇帝手裡,由他批閱完,然後,下面官員只負責執行。

  蕭何懂了,「我給陛下提了事情,他只會很高興。」

  再小的事情也會,比如說,上報看到有普通百姓舉行葬禮,當然,你不能就這麼簡單上報,你需要看一看今天是不是壬、癸日,根據秦律,壬、癸日舉行喪禮,讓人來靈前吊祭,是犯法,要被罰兩副甲冑,而把此事上報給皇帝,其一,表明有人犯法,其二,表明此地官吏不作為,讓人明目張膽犯法。

  李斯捋了捋胡子,聽完蕭何舉的例子後,獎勵了一個贊許的笑容:「就是如此。你早已熟識了大秦律法,以往身為主吏,亦能將之融合領會,應用在職務中,如今,只需要將你這份本事展示給陛下,你就可以獨當一面了。」

  然後,他李斯也可以從廷尉的位置上退下來了。

  蕭何沉默了一會兒,向著李斯行了一個師禮。

  李斯拍了拍他肩膀,什麼也沒說。

  兩人起身,開始准備前往始皇帝的車隊。

  隨後,兩人聽到了馬鈴的叮鈴聲,悠悠揚揚,穿過主街,拐過小巷,盡頭行來了一匹馬,馬上坐著一個男人,游俠打扮,眉眼都帶著吊兒郎當地笑。李斯身為掌管刑獄的廷尉,特別討厭游俠,皺著眉看了他一眼,移開目光。

  沒想到,那游俠停在了他們面前,他學生還極其親熱地喊他:「劉季!」

  「出來玩夠了,我來找你告別。」劉邦甚至都沒有翻身下馬,就坐在高頭大馬上,頭發吹得散亂,坐姿松垮,沒個正形,「正好,你准備和始皇帝一起出巡了,我送你,你也送我。」

  劉邦在送行蕭何。桀駿也在送行青霓。

  青霓根本不知道這個越人首領是怎麼想的,直接帶著三五個越人,把一頭烤熟的小乳豬往她面前一放,「母神!」桀駿語氣自豪,「這是他們圍獵到的,恭送母神出行的祭品。」

  他還弱質芊芊著,沒辦法去狩獵。

  母神露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心意我收到了,祭品你分發給族人吧。」

  摁走桀駿了,青霓沒走幾步,又碰到墨家矩子,穿胡服坐在假山上,長腿踩著石塊,手裡摸出來一把茶葉,塞進嘴裡生嚼——這東西成了貢物,但始皇帝特許她能自用。

  見到青霓,墨家矩子從假山上跳下來,規規矩矩地行禮,「國師。」沾了碎茶葉的手往衣襟上搓了搓,她盯著地上神女的影子說話:「聽說國師要出行,在下有一輛特制的車,行在路上非常平穩,若不嫌棄,在下想將其送給國師。」

  收下了馬車,青霓走幾步,又撞見方士,掛了一路的煙花送她出行,大白天,煙花不怎麼明亮,卻依然漂亮奪目。

  一路畢,青霓來到了為母牛准備的宮殿中,將懷著孕的母牛牽走了。

  「再過四個月,它就要生產了,吾預備將它帶在身邊。」青霓這麼跟扶蘇說。

  扶蘇頓時露出不舍的眼神,可惜,他不能跟著去,要監……扶蘇突然想到辦法,立刻安排了人快腳去攔親爹。

  被宦人稟告扶蘇公子請他停一下時,始皇帝有些訝然,隨後想到收到送行的大臣們,以及被桀駿和墨家矩子給了送別禮的國師,訝然就轉為了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愉悅。

  很快,他清俊的兒子沿著宮牆急切地走過來,拱手行禮:「阿父!」

  「嗯。」阿父矜持地問:「何事?」

  兒子似乎有些疑惑他的態度,很快,他就把疑惑散了,轉為滿眼的期盼:「阿父,國師把牛帶走了,我想跟著你一起去東巡,可不可以?」

  反正他說是監國,實際上政務都在阿父手裡,他只不過是有一份謄抄本來練手,練完後,要把處理辦法送去給阿父審批。這樣,他在不在鹹陽,關系也不大。

  始皇帝:「……」

  扶蘇:「阿父?」

  始皇帝和善地問:「你很想去?」

  扶蘇點了點頭,繼續期待地望著親爹。

  親爹收起了和善,面無表情:「不可以。」


第58章 男扮女裝

  出發東巡前, 青霓把九天攬月衣放到幾案上,往案底一摸,锃亮的鐵質削刀被她舉了出來。

  秦朝尚未出現剪刀,用來裁布的就是這樣的削刀, 同時也是用來削竹簡錯字的工具。

  三下五除二, 青霓就把這件漂亮衣服裁開連接之處, 成為一塊漂亮的布。

  系統發出問號, 「你在做什麼?嫌棄款式不漂亮, 想要自己手工改一套。」

  青霓沒有解釋, 她左右看了看,扯著布跑到內室, 把它往大床上鋪了一半,剩下一半包過床沿, 壓在床底, 看上去就像是用一塊布將床包裹住小部分了。隨後,青霓抓住床沿, 用了點力氣,那張由兩米高的黑塔壯漢來都未必能抬起的大床,就被少女輕輕松松舉起來了。

  「果然!」青霓重新放下床,還往裡推了推, 擺回原先是位置, 「我的猜想沒有錯!」

  一件衣服, 重新裁剪那它也是衣服,用的也是同一塊布,重點在這塊布, 而不是它是什麼款式。這塊布做成的衣服能讓人身輕如燕, 更容易跳出掌上舞, 那麼,把布披在其他東西上,那樣東西也當然會身輕如燕。

  在系統商城裡,由於九天攬月衣只能讓人身體輕盈,而不是讓人穿上後就學會跳掌上舞,在系統的判定中,它的售賣積分是68,約等於一套舞服的價格。

  不算貴,但如果買足十萬套,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了。

  青霓想了想,問系統:「如果我把衣服裁剪了,整改成幾套小衣服,是不是每一件衣服都能夠讓人體態輕巧?」

  系統:「……」系統查詢了一下後台,聲音有些干巴巴:「理論上是這樣。但是自己改造型,系統就不包衣服的質量了,如果你縫紉不過關,跳到一半衣服裂開,由你自行承擔社死後果。」

  「我不怕!又不是我穿!」青霓理直氣壯。她果斷地把那塊布裁成了長布條。

  系統重音:「前提是,它得是衣服,不是破布條。」

  青霓震驚:「破布條就不能圍在身上當衣服嗎!這是風格,是特色,是時尚前沿!牛仔褲到處破洞都能當穿,我模仿木乃伊設計出來的衣服怎麼就不是時尚了!」

  「……」系統鑒定了一下面前的破布,發現它們的名稱已經非常智能地變成了【九天攬月衣·木乃伊款】後,震驚到雪貂尾巴不受控制地炸毛,「居然還可以這樣?!」

  青霓一本正經地點頭,「時尚就是這樣!」說著,還把破布扯了一條,圍在胸口一圈,「是不是很性感!」

  系統:「……」恕我直言,我覺得那就是一條勉強遮羞的破布。

  偷窺的主系統起了壞心眼,暗戳戳上架一件新商品,【九天攬月衣·木乃伊款】,開玩笑一般標上售價1積分。

  其他世界的寵妃系統宿主意外瀏覽到新上架的道具時,腦門幾乎長滿了問號,「主系統抽風了嗎?這是舞服嗎!穿這個在皇帝面前跳舞,打的主意不是身輕如燕,恍若神妃仙子,而是在風吹過來時,布條被刮落,直接上色|誘吧!」

  青霓沒發現自己的「創意」被剽竊了,不然鐵定拉著系統一天百八十條申請,抨擊主系統不給版權費。

  她用破……長布條試過,裹成一圈圍在物體表面,就能輕輕松松將其抬起。甚至風一吹,還將她圍起來的案幾刮移動了幾尺。

  青霓忍不住想起關於趙飛燕故事的另外一個版本,據說,趙飛燕跳舞時,險些被風刮跑摔落池子,幸好有宮人將她抓住,才沒有乘風而去。想來,九天攬月衣道具屬性的參考,采用了這一版的故事。

  嘗試完之後,她直接購買了五百套九天攬月衣,剪開連接的部分,看上去就是五百塊銀白色的布,這才叫來方士們,把五百塊布以及剪成一條條布條那塊布交給方士,告知他們使用方法。「爾等帶著炸|藥前去挖靈渠時,也帶上這些布,好方便運土。」

  至於起重機定滑輪什麼的,並不需要青霓去點播,墨家早有類似的工具了。

  方士帶著五百零一塊布離開了,青霓看著天邊愈來愈晴朗的天,心想,有這些東西,至少服力役的十萬黔首能省很多力氣,應該不會像歷史上那樣挖了三年才完成。

  方士出發去了靈渠,始皇帝的車隊也出發了,從鹹陽一路向東,經過三川郡,到達博浪沙——這個歷史上張良刺殺始皇帝的地方。

  「經過變數,也不知道張良還會不會選擇在這裡刺殺秦始皇。」青霓舉目四望,沙丘連綿起伏,荊棘叢生,看不見人煙。

  在沒有地圖,沒有導航的秦朝,她很可能一出去就暈頭轉向,分不清路了。

  青霓打開系統地圖,掠過一眾臣子近侍的綠點,查找起有沒有散落在外的小光點。如果有,八成可能是張良。

  「系統,時刻關注始皇帝的馬車,發現有刺殺的動靜,不要管歷史,直接對始皇帝使用好運奇跡符。」

  盡管歷史上,張良讓人扔大鐵錘去砸始皇帝的車架,沒想到始皇帝換了一輛車坐,刺殺失敗,然而從她來到秦朝那一刻,歷史就已經拐上不同的道路,誰知道這一回會不會就那麼巧,張良砸罐子真給他砸出了特等獎。

  雪貂瞳中掠過綠色代碼,「交給我吧,在你們人眼看來,大鐵錘飛過來的時間很短,在我們系統看來,這一段時間長到我可以給秦始皇用上百種道具護身了。」

  車隊緩緩向前走,這個地方多沼澤,馬腳往哪裡下都要謹慎三分,車馬慢行,正是適合刺殺的好場所。

  王離駛著馬從車窗外經過,窗戶扣子輕嗒一聲,從裡面拉開,露出蒙毅的臉,喊住了他:「武城侯。」

  王離知道,蒙毅一向是被允許和陛下同車的,遂勒了韁繩控馬過去,「蒙上卿,可是陛下……」有所吩咐?

  「陛下……」蒙毅的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周圍起了驚呼聲,他眉頭一皺,正要訓斥,猝不及防地車子一顛,讓他將所有的話吞了回去。

  出事了。蒙毅心中浮起這幾個字。

  此時,周圍的驚呼才逐漸明晰了。

  「天啊!」

  「有刺客!」

  「蝴蝶,是蝴蝶!好多蝴蝶!」

  在外面的郎官眼裡,之前的場面極盡奇幻,那是只有親眼目睹的人,方能被震撼到心神的奇跡——

  隨著呼嘯的巨響,一柄帶有鏈條的大鐵錘凌空砸來,連風聲都在抖。在眾人驚呼聲中,眼見著大鐵錘要砸中始皇帝所坐的馬車,一群色彩艷麗的蝴蝶自天邊而來,托住了鐵錘,將它移往旁邊放下。

  綺麗的蝴蝶飛翔在那充滿肅殺的鐵錘之下,化掉冷厲的殺意,日光似金砂,自它們翼翅的間隙漏下,震人心弦。

  馬車的簾布被掀開,陛下從中出來,見到這一幕,眼底流露了一絲冷意,「搜。」

  荒郊野外的,哪來的鐵錘平白無故飛過來,必然又是那些六國余孽賊心不死。

  遠處,張良恨恨地用拳頭砸了一下身旁的荊棘,任由尖刺戳進血肉,「如果那位神女不幫大秦……」

  始皇帝出行謹慎,按理來說,他應該坐六駕的馬車以示身份,然而,他每次東巡,一整個車隊用的全是四馬拉車,根本分不清始皇帝坐了哪一輛車,想要刺殺得靠運氣才能成功。

  他剛才明明已經賭對了車子,如果神女沒有……

  鬼使神差地,張良忽然側頭,看去一個方向,那裡正對著的馬車被打開了車窗,風吹起作為簾子的輕紗,神女的容顏在其後若隱若現,似乎正在注視著他。

  張良甚至能感覺到對方笑了一下。

  她不是隨便看過來,她是發現他了!

  張良呼吸一滯,再不敢停留在原地,對著身旁的大力士道:「走!」

  當郎官搜尋過來時,沒能發現任何人,唯有空蕩蕩的地面顯露在眼前。

  始皇帝眸子黑沉沉地,看不出神色,唯有緊盯著去瞧,才能從眼瞳深處,窺見隱約的怒火。然而等他行到青霓的車駕外時,星星點點的怒火便熄滅了,「先生又救了朕一次。」像是雕塑褪去冷硬,陛下輕輕勾了唇角。

  神女並未出現,僅是聲音從車中傳出,「陛下不必客氣。」

  陛下想,她有時溫和,但是大多數時候,嗓音就是一副清清冷冷的語調,劃開神與人疏離的鴻溝。

  車內,青霓默默捂住臉,瘋狂戳系統,「為什麼會有蝴蝶托鐵錘這麼瑪麗蘇的場面!你說這合理嗎!牛頓要從骨灰盒裡爬出來了!」

  被噎了那麼多次,這回居然輪到系統理直氣壯了:「合理啊!好運奇跡符嘛,千億份之一的奇跡,剛才那一幕不算奇跡嗎?」

  是挺奇跡的,奇跡到直接逆了物理。

  不過事情已經發生了那也沒辦法,反正後世記載裡,被蝴蝶救了的瑪麗蘇也不是她,而是秦始皇。

  青霓這麼一想,頓時快樂了不少,懷抱著這個心情去查看系統記錄,上邊顯示:技能【褒姒之笑】已對張良使用成功。

  刺殺被阻止的憤怒,以及被臨時降智的腦子,有這兩個驅使,比起逃脫,張良肯定會氣得不行地來找她。畢竟,不搞定神女,他別說搞刺殺了,就是拉起百萬大軍,也奈何不了大秦。

  和系統的賭約,她贏定了,

  *

  翻過一座沙丘,大力士停了下來,甕聲甕氣地問張良:「張兄,接下來你准備躲去哪裡?」

  張良目光緩緩地移動,隔著沙丘,仿佛落在了神女所在的位置上。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失了智的謀聖張良如此說道:「我准備男扮女裝,藏在國師身邊,然後,用時間來讓她看清暴秦的本質。」


第59章 張姬出場

  始皇帝博浪沙被刺, 自然引起了極大的震動,陽武縣的縣令得到消息後,額頭上的汗就沒有停下來過,兜裡是白手帕拿出來, 黃手帕收回去。

  幸好, 始皇帝大怒之下, 也忘了追究他們失職的責任,僅是下令大索十日。

  一隊隊人馬以博浪沙為點,往四周搜尋, 而始皇帝的指令,則通過各驛站傳遍全國——不單單博浪沙要搜尋, 每一縣每一地,都要嚴格排查進出城之人,搜尋刺客。

  有郎官久尋不到,試探著向始皇帝提出建議:「可否請國師指出刺客所在?」

  帝王不悅:「不如請國師直接將六國有反心的人皆抓出來可好?」

  郎官連忙跪下請罪。

  「笞二十鞭,以儆效尤。」

  聽到始皇帝的懲罰, 郎官心裡一松。這比他想像中怒他妄言犯上, 削黜禁錮輕多了。

  這麼一出,大家也知道了始皇帝的想法, 他是把國師當國之重器相待, 而不是當便利之物,動輒使用。遂沒人再去提讓國師找刺客的事, 青霓也樂得清閑, 等著張良把自己送上門來。

  張良這樣的人才, 哪怕不能為秦所用, 也絕不能讓這麼一個仇恨秦始皇的人流落在外, 暗中圖謀。

  青霓目光在商品中巡視, 目光落到忠誠符上。

  如果張良一直堅持反秦,立場不同,那她也只能讓始皇帝把他在大秦官方的身份打入奴籍,然後采取非常手段,讓他終身「自願」囚於鹹陽了。

  系統發現青霓在看忠誠符,想到那個賭約,突然一驚:「你該不會是想用它來讓張良對你獻殷勤,舍不得離開你吧?我提前跟你說,符咒帶來的忠誠,可不算是他被你勾引了!」

  青霓關了商城,笑道:「我還不會這麼耍無賴。」她起身,抱起雪貂,「走,出去逛兩圈,釣釣魚。」

  每天呆在屋子裡不動,張良就是想自己送上門,也沒那麼大的本事啊。

  博浪沙位於陽武縣城附近,這是一個萬人以上的大縣,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青霓每天都慢悠悠出去晃一圈,自始自終不見張良蹤影,系統忍不住懷疑:「你說的神魂顛倒,眼巴巴湊過來送殷勤呢?這都第十天了,秦始皇已經沒那麼生氣,准備重新出發了。」

  「急什麼。」青霓不緊不慢站在兩位在下棋的老伯旁邊,饒有興趣地看他們弈棋。同時,腦海裡和系統對話:「張良在某個想法上被降智了,但其他時候智商還是正常的,沒有合適的時機,怎麼會貿然靠近始皇帝重視的國師——他肯定猜到我身邊有暗衛。」

  兩位老伯下棋下了半個時辰,青霓就站在那裡半個時辰,她在看棋,也有人在看她。

  那人透過狹小的巷子,僅是瞧了一小會兒便走了,就像是一個被神女容顏所吸引的普通路人。暗衛掃了他兩眼,見他徑直離開,也沒多想。

  那人行遠後,拐到另外一條路,走去縣衙,找到了滿臉苦相的縣令,好似關切地問他:「縣令,刺客還沒抓到嗎?」

  縣令抬眼發現是他,揉揉了額角,「是你啊,子房。」

  張良語氣關心:「可是抓不到刺客,陛下要拿你問罪?」

  縣令搖搖頭,「陛下不曾遷怒我。」他苦笑著嘆氣:「只是,我治下出了這種事情,只怕官途不順。」

  張良道:「不如求人在陛下面前美言幾句?」

  縣令不抱希望:「誰敢在這當頭,幫我美言?誰敢卷進這事?」

  「有一個人能幫你,陛下也非常願意聽她的話。」

  「是誰!」

  張良唇畔流著一抹笑,吐出兩個字,「國師。」

  縣令眼中的希翼漸漸消失。「我也知道國師地位不一般。」由於這幾日的煩躁,語氣甚至帶了些許不耐煩,「那可是神女,我一個小縣令,怎麼攀上去求她?哪怕我僥幸能見到人,用什麼去求?神女不缺金銀珠寶,也不缺我的感激。」

  張良並沒有因為縣令的態度而生氣,他語調依舊平和緩慢,「凡具情|欲,必有所好,縣令只需投其所好便是。」

  縣令聽出來了言外之意,「你知道國師的喜好?」看張良的眼神帶上了審視。

  這人是幾個月前來的他治下縣城,是一位游士,一來就在縣中住了幾個月。他見此人安分守己,又有符證明戶籍身份,就沒有多管,後來野外一次隱瞞身份相識,讓他知道這是一位對世事頗有見識的人,便慢慢與之相交,再暴露縣令身份,從相遇開始到如今,一舉一動皆是他自己的想法……

  縣令回憶了一下這幾個月,似乎並沒有什麼他被張良引導的痕跡,便有些好笑,是他疑神疑鬼了。

  張良不緊不慢道:「我聽聞縣令這幾日焦頭爛額,又湊巧發現國師近來在街上游覽,我觀察了幾日,猜出了國師的一個喜好,不知真假,做不做,端看縣令了。」

  這話一出,縣令對他的信任又多了三分。

  如果別有所圖,一定會竭盡全力去勸他接受吧?

  縣令思考了一會兒,痛下決心:「不知是何種喜好?」

  張良沒說話,僅是笑著捏起案幾上櫄木棋罐裡的黑棋子,啪嗒一聲,落在棋盤中間。

  縣令明悟了。

  ——國師或許喜歡弈棋。

  「可是我一個縣令有什麼資格去問國師,要不要對弈呢?」尤其還是一個男縣令。

  張良態度依舊溫和,「為何不送好女過去呢?」

  縣令眼睛一亮,「子房言之有理。會圍棋,貌昳麗,還得是處子!雖難找,可偌大陽武縣,還找不出來一個合適的妙齡女子嗎?」

  張良此時卻似是指尖一點一點摸過棋子潤滑的表面,好像有些游移不定與羞愧。縣令都沒想過這是對方裝出來的,只以為是自己看出來了,遂問:「子房有何為難之處?」

  張良仿佛一驚,「我……這……」

  縣令很和善:「子房方才可是相當於救了我一命,但說無妨。」

  「吾家有一妹,她……」張良極其符合君子地紅了臉,頭一回把助人為樂做成了挾恩圖報,萬分難以啟齒,「她……棋藝絕佳,容貌倒也不錯,還是處子,縣令可否將她送去。」

  縣令震驚地看著他,沒有說幫,但是也沒有說不幫。

  舍不得鞋子套不著狼!張良狠狠心,帶著對自己十萬分的冷酷無情,說:「她心悅陛下已久,只是陛下近來不再添後宮,她愁得茶不思飯不想,吾作為兄長,只好……」

  縣令拍手大笑:「原來還有你張子房奈何不得的人,你就是為了這事,才挖空心思來替我出主意?」

  張良狀似難為情地點頭,「陛下不再納後宮,卻會經常去與國師相商,若是吾妹在國師身邊端茶送水……」

  合情合理,縣令徹底打消了疑慮,笑道:「若是令妹當真合適,便請她過來吧。」

  於是,女裝的張良過來了。

  縣令並沒認出來這就是他口中的子房,眼前的「女子」盡管身形高挑,在燦陽之下卻顯得皮膚薄白,如冰雪雕成,穿了白裙,有病若西子之美。

  美人一抬眼,顰眉愁目:「勞煩縣令了……」

  縣令只覺得自己嗅到杜若的幽香,身酥骨軟,整個人毫無防備地受到衝擊,當場直了眼,「張姬。」

  美人輕輕「嗯?」了一聲。

  縣令鼓起莫大勇氣,「其實你入了宮,以陛下如今年歲及勤勉的心性,也未必能與他歡好,不如跟了我吧?」

  張良:「……?」

  張良窒息了一下,壓著嗓音,柔聲拒絕了。縣令只好戀戀不舍,三步一問地將她帶到了李斯暫住的地方,把自己的想法告知李斯。

  李斯簡直被他震驚了。

  天底下居然還有這種傻子?

  陛下剛被刺呢,你就送一個陌生人過來,雖說以神女深不可測的法力,送給她不必擔心是不是刺客,但你至少考慮考慮陛下的心情?

  縣令道:「求李廷尉幫我!」

  李斯一言難盡地盯著他,「你當真要送?」

  縣令根本沒回過腦子——啊不是,他根本沒腦子,不然張良也不會選他忽悠。「送!」

  李斯盯著他,兩三息後,道:「行,我去幫你問一問國師。」

  這要是送給別的官員,他鐵定不接這個舉手之勞,別人也得顧及陛下的想法,可陛下和國師是平階相待,他總不能因為陛下遇刺,就擅自做決定推掉給國師的上供。

  國師願意見縣令。

  *

  「來了來了!」青霓得意,「看,我就說張良會主動找上門來吧。」

  系統瞅著小地圖上面代表張良的黃色光點,震驚了:「你是怎麼做到的?」

  「靠技能啊!」

  「我知道你用了技能,但那是讓人降智的,又不是讓人按照你的想法來的,你怎麼確定他一定會按照你想要的劇本來?難道你也會算計人心?」

  說完最後一句話,雪貂呆了呆,猛然抬頭打量宿主。

  難道是它看走眼了?宿主其實很厲害,能做謀士那種厲害?

  「哦,這我倒不會。」青霓坦然,「我不會算計人心,但是張良會啊。」

  系統想不通,「張良會,跟你有什麼關系?」

  「有本事的人都很自負,尤其是張良剛搞完刺殺秦始皇,正是他人生中頭最鐵的時候,然後,我再給他降智,他覺得能靠自己算計人心的本事,把我拉攏過去,或者離間我和秦始皇,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系統若有所思,「你胸有成竹,是料到了張良一定會來找你。」

  青霓矜持地抬了抬下巴,「沒錯!」

  雪貂抬了抬前肢,指著那個方向,「所以,這也在你的預料之中嗎,衣衣?」

  青霓望著縣令後頭的女裝美人,整個人都驚呆了。

  這這這這該不會是……

  系統尖利的喝聲在她腦海裡響起:「張良?!」

  這個女要俏,一身孝的大美人,是張良?!

  「對不起,這真不在我預料之中。」青霓誠懇地對系統說。


第60章 贏得賭約

  國師聽聞張姬會下圍棋, 似乎來了興味,讓人去取了一副棋過來。

  「隨吾手談一局?」

  張良行禮,垂了羽睫,「唯。」

  青霓注意到, 謀聖大大細節方面萬無一失, 行的還是女子的禮節。

  棋盒與棋子很快就擺好了, 國師拈了一枚棋子,卻讓張良坐在先行那方。張良也不怯場,大大方方落子。縣令眼眸一亮, 覺得成了,無聲地拱拱手,悄悄退了出去。

  下到第十二手時, 張良盯著下得亂七八糟的棋盤, 陷入懵逼之中。

  國師難道不會下棋?她雖然喜歡看人下棋, 但是自己來下就下得一塌糊塗?

  這, 難道他要開始計算, 怎麼不著痕跡把自己送輸給國師?就目前國師下得那幾手看,有點難啊……

  系統感覺氣氛凝固得有些奇怪, 雪貂助跑,三下五除二蹦上神女的肩膀, 趴在那裡看棋盤, 驚呆了:「你是怎麼下出來這種二十手之內就能輸的『神仙』棋局的?」

  青霓氣壯理直:「我不會下棋啊!」說著她又啪嗒地隨便下了一子, 臭, 特別臭的一步棋, 看得雪貂頭皮都要炸了, 不禁感慨, 張良的脾氣是真得好, 碰上這麼個臭棋簍子,竟然能夠心平氣和地蹙眉,似是在思索,沒有直接掀棋盤被氣走。

  系統苦口婆心:「要不你就買一個棋藝精通吧,貴是貴了點,但是再讓你現在的水平執棋……張良罪不至此啊。」

  青霓驚詫:「就是你親自下場也救不回這盤棋,買棋藝精通有用?」

  雪貂掩在少女背脊後的尾巴猛然炸毛,「誰說我親自下場救不回來!我可厲害了,是擁有最優秀計算核心的系統!」

  「我才不信,你說重開一盤你能下贏張良這我信,這盤棋都快打死結了……」

  「就是這局我也能幫你贏他!」雪貂爪子彈出來,捏出衣肩的褶皺,瞳中掠過計算步驟時產生的綠色光碼,「你下那裡!」

  棋盤上出現了張良看不見的箭頭,指著青霓該下的方向。青霓悄悄翹起了嘴角,隨著指引往箭頭下面落子。

  她不會下棋,看不出來這一手有多妙,張良坐在對面,卻看得愣住了。

  原來是這樣!原來添上這一步,就能瞬間化死為生,直接將這一死局盤活!是枯木逢春,春風化雪。

  國師沒有胡亂下子,是他沒看出來而已。他自己棋藝不精,還私下裡揣測國師是不會下棋。

  此刻,張良還不是後來沉靜穩重的完全體謀聖,臉皮尚薄,禁不住羞愧地紅了臉。

  青霓多看了幾眼,才在張良發覺前,意猶未盡地收回目光。

  嗚嗚嗚,張姬姐姐真的很好看啊,尤其是臉紅的時候,就像是風雪裡顫巍巍的紅梅,帶著幾分柔弱的美感。

  病美人!

  兩人你一子我一子地下棋,越下,張良就越心驚。圍棋是大多數謀士的心頭寵,考驗的就是布局能力跟計算能力,圍棋下得好的人不一定是謀士,然而頂尖謀士必然會下棋,而他除了開始的那十二手外,往後一直被壓著打,對面人的計算幾已臻至絕境,似乎他每下一子,對方就已經推出他往後七八條路子。

  有些可怕……

  張良知道自己心境亂了,他閉了閉眼,許久也無法平復,甚至眼睛一閉,滿目黑暗中,對面坐著的感覺不再是有血有肉的神女,而是冰冷到沒有任何情感,只會計算的器械。

  張良用著最後的冷靜,把手從棋罐裡拿出來,不讓自己過於狼狽,微微拱手,「國師棋藝高絕,我輸了。」連局中棋子都沒數。

  一局棋,把他面對神女時若有似無的驕傲打了個七零八落。

  青霓暗自松了口氣。

  對這種天驕,一開始得把他壓住了才行,不然,以後很難讓對方服氣。

  神女將扣在指間的棋子輕輕放回棋罐裡,問他:「汝想留在吾身邊?」

  張姬似乎有些羞怯地微垂了頭,「嗯。」

  神女道:「如此,汝為吾身邊女官,陪吾下棋便好。」

  張姬欣喜地抬頭,「謝國師。」

  國師起身,「平日汝自便,亦不必時常候在吾身邊。」隨後,緩步走出宮殿,也不知要去哪裡。

  張良本來想跟上去,頓了頓,沒忍住心中的勝負欲,坐回棋盤前,凝視了半晌,似在出神,直到眼珠微微一動,他才開始根據記憶裡的步驟,一步步復盤,一步步去思考。

  等復盤到第五十手時,張良眼眸才亮起來,「原來是這裡!我當時竟不曾發覺國師外勢已成,我已陷入敗勢。」

  他再繼續往下復盤。

  「原來這一步是這麼下,比我想的那一步要高明。」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

  「我明白了,若是我七十九手時,下的是此處,而不是這一處,會更好一些。」

  棋如戰場,比戰場好的是,它能復盤,能反思,能有機會去重新思考棋路提升自己,張良隱約覺得自己從這一局棋學到了一些兵法路子,只是具體如何,他還沒完全吃透。

  在又一次復盤前,回憶完整局,發現結果早就在棋局到五十手時便以注定了,張良輕輕吐出一口氣,排解胸膛中的震撼之意。

  國師之智……果真恐怖……

  他不能大意,接下來要更加謹慎對待了。

  *

  另一邊,青霓哄著雪貂,好話一籮筐一籮筐地說:「哇!統統你好厲害!居然真的能下贏張良,那可是謀聖誒!」

  雪貂非常高興,眼睛彎成了月牙,就像很久以前它偷偷去人的星球裡,買了一堆糖的時候,甜甜的感覺從擬態殼子的舌尖延伸到心房上。

  「那當然!我的代碼是最好的!知道我的厲害了吧?在計算方面,你們人類真的比不過我們數據!」

  青霓抱起雪貂狂擼,拿人臉去蹭雪貂毛絨絨的臉,「是啊,我家統統超級厲害,如果不是你,我剛才都不知道怎麼收場了!」

  「咳。」雪貂尾巴高高翹起,下巴卻還是矜持地收了收,「也還好啦,你可以兌換棋藝精通。」

  青霓哄著它:「但棋藝精通終究是人力,對於張良這樣的天驕,要用非人力來應對他。統統,以後都由你來和他對弈怎麼樣,你那麼厲害,一定可以殺得他片甲不留!」

  宿主一直都是心裡很有想法,難得對它如此重視,小雪貂頓時受寵若驚,被糖衣炮彈打得暈暈乎乎的,「那、那好吧,以後都由我來和他下圍棋。」

  青霓笑眯眯,兩根手指在身後偷偷比了一個耶。

  省了10萬積分呢!

  青霓:「統統啊,他一個人類,確實比不過AI,你看你作為一個前輩,給他打打指導賽,帶一帶他怎麼樣?」

  雪貂歪頭,搖了搖尾巴,「指導賽?」

  「對啊。你就當是在教他,給他看更多的棋路,讓他能融會貫通……」

  這樣,在她不得不放AI欺負人的情況下,好歹張良能學到不少東西,也算是有得有失?

  雪貂揮了揮前爪,「好,那我以後陪他打指導賽!我跟你說,其實有一些棋痴宿主也會纏著自己的系統跟他們下棋,鍛煉自己的棋藝。」

  周圍沒人,暗衛照常離得遠遠的,青霓抱起雪貂就MUA了一口,「統統真好!」

  雪貂挺挺胸膛,「那是!」

  青霓咳嗽一聲,「統統,還有一件事……」

  雪貂萌噠噠抬頭,「嗯?」

  「就,我們的賭約……」

  「怎麼啦?」

  青霓低頭看著它,殘忍地說:「我贏了。」

  雪貂雙眼瞪得圓滾滾,「什麼時候的事?」

  「你當時說的條件是:他被我勾得神魂顛倒,眼巴巴湊過來獻殷勤,技能結束後也舍不得離開我,對吧?」

  雪貂眼皮跳了跳,「是……是這樣沒錯。」

  「你看,他都為了接近我女裝了,還不算神魂顛倒,眼巴巴湊過來嗎?」

  「算……」

  「他現在雖然沒有獻殷勤,但是我讓他去端茶送水他還不會去做嗎?但是,如果別的男人女人讓他去做,他就會不卑不亢地拒絕,對吧?只對我獻殷勤,沒錯吧?」

  「沒錯是沒錯,但是我總感覺……」

  「別感覺,你就看結果!」青霓直接打斷了系統的思考,引誘著它去想:「你看,如果我讓他走,他肯定會懇求我讓張姬留在我身邊,這不叫舍不得離開,什麼叫舍不得?」

  系統順著青霓的話想下去,一下子感覺……還挺對?「但是……」憋了半天,它憋出來一句,「你沒有勾引啊!」

  「我勾引了啊!他這不就是被我鉤過來了嗎?潘金蓮的棍子砸西門慶頭頂,換個長得醜的,就不是故事的開端了,那叫事故!雖然那是意外,但結合後面的事,你能說開始這一棍子,沒有若有似無的旖旎嗎!」

  一番對話完畢,系統總覺得好像哪裡不對,可又被說服了,感覺青霓說的話明明在理。

  青霓問它:「那是我贏還是你贏?」

  系統皺著臉想了一會兒,「好吧,你贏了。」

  隨著它的承認,系統空間裡關於賭約的契約,自動生效,以後青霓完成任務,不需要再給它一半的積分了。

  青霓快樂,張良……啊不,張姬最近也很快樂,始皇帝的車隊重新出發後,神女時不時會拉他手談一局,盡管每一次都輸,張良卻樂在其中。

  基本每下一次棋,他都能從神女的布局,以及棋路中學到東西,張良覺得自己此刻就像一株藤蔓,在如飢似渴地吸收。

  便在車隊行到了五月份,到了一座新郡——臨淄郡。

  蒙毅站在車外,拱手問神女,「陛下欲去一觀代田法有無推行,托下官前來詢問國師同不同去。」

  馬車內,苦思冥想琢磨棋局的張姬聽到「陛下」二字,抬起臉,茫然地眨了眨眼。

  他是不是忘了什麼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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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大秦變法

  北方五月的天甚至還有涼意, 鳥雀呼晴,夏風清爽,溫柔地慰撫著農人赤|裸的胸膛。

  田隴壘得高高, 隔甽相望。始皇帝站在田邊,瞧著朗朗藍天下深苗的茁壯, 剎那間, 仿佛嗅到了金黃麥香。

  農人都用上了代田法, 今年必然有一個好收成。

  隨隊的蒙毅亦是目光如炬, 眸中閃動著欣喜, 直到蚱蜢跳到這位上卿的靴頭,他才猛然回神。回過神後也懶得去揮開蚱蜢, 反而上前兩步, 問青霓:「國師,這種只種一半地的代田法, 真的能讓田地大豐收嗎?」

  他並非不信神女, 只不過這方法於這個時代太匪夷所思,甚至沒有先用一畝地試驗過一年再推廣, 蒙毅總有些忐忑。

  雖說有著駱越一年三熟的稻子補救, 但到底還是讓中原的農人白干了一年,於心不安。

  「可以。」神女聲音無比清淡,卻依然能讓人火熱了內心,忍不住去信任她。

  隨著神女話音剛落, 蒙毅臉上抑制不住地露出了笑容, 他微微躬下腰身,就像是一根青竹直直地折腰, 「多謝國師將此法授與農人。」

  神女沒有回應, 玲瓏剔靜的雙眸倒映著田苗, 浮光掠了一層碎金在她眼中跳躍。

  過了很久,「不必謝吾。」神女嗓音淡淡,「人是從來不會停止自己步伐的種族,日後自會有人族想出提升畝產的田法,吾不過是將此提前罷了。」

  「但是先生這一提前,卻活人無數。」始皇帝側過頭,將田野盡收眼底,「這一片田,活的是這一代人。縱然日後會有人想出新田法,可又與過去忍飢挨餓的黔首有何關系?」

  諸人默然。

  田間勞作的農人並不知道他們的身份,卻也能看出他們與黔首的不同,搓了搓手裡的泥,有些惶恐地靠近。

  郎官想要攔人,被始皇帝一個眼神阻止了。

  農人無知無覺上前,惶惶不安地問:「貴人是不是有事需要老農去做?」

  他心裡祈禱:希望這幾位貴人不要拿田地來玩樂。

  大秦對於糧食的收獲很看重,然而哪裡都有黑暗,如果真有王公貴族踏馬入田玩鬧,難道還能指望縣令骨頭硬,幫他一個低賤的黔首找公道嗎?

  張姬作為這群人裡身份最低的那一個,踏前一步,代表他們說話,「丈人不必擔心。」美人溫聲軟語,「吾家宗君聽聞陛下有新田法傳下,心生好奇,前來一視罷了。」

  雪貂在青霓腦海裡嘀嘀咕咕:「張良真的好豁得出去啊,宗君,就是族長或者一族嫡系繼承人的意思,他一個韓國人,面不改色稱呼滅國仇人是族長……」

  青霓心說,這算什麼,好歹張良還沒跟虐戀情深小說裡的男主一樣,勾搭了始皇家的公主,當了駙馬,然後喊仇人岳父,伺機而動呢。區區一聲宗君……

  農人見是一位女郎來與他說話,緊張的心也放松了不少,「好、好奇啊……」

  張良點頭,問:「不知丈人對這代田法有何想法?」

  這也是始皇帝他們想知道的,眾人目光皆投向農人,被注視的農人牙齒打起了抖,「想法……也沒什麼想法……官府怎麼說的,我們就怎麼種,一直都是這樣,和以前也沒什麼兩樣。」

  秦律簡直像是強迫症搞出來的一樣,連每一畝田地種子播種數量都規定好了,稻、麻每畝用二鬥大半鬥,粟、麥每畝一鬥,黍子以及其他的主食,都定得明明白白,多半鬥少半鬥都不允許。

  張良想了想,換了個問法:「田嗇夫可有對你們說,這個法子能讓田地多產糧食?」

  農人愣了一下,不信,「娃子你說真的嗎?能多產糧食咧?這只種一半,哪能多產糧食,它少了整整一半咧!」

  蒙毅猛然緊皺眉頭,他隱約意識到了什麼,目光如利箭,幾乎要將農人射穿。

  秦的政策,從來不和普通民眾解釋他們為什麼需要這麼做,都是上面布置,你們下面照做就是。但是,此刻,蒙毅卻突然感覺,這似乎不是一件好事。

  張良卻沒有繼續問下去了,他仿佛真的只是一個沒有多少見識的人,不清楚接下來要追問什麼。

  蒙毅倒是想接著問,但是他腦子就像是卷了毛線團,很想理清思路,卻又怎麼也握不住線條。

  青霓瞧了張良一眼,沒有戳穿他,開口問農人:「你不知緣由,心中不怨恨朝廷害你們少糧嗎?」

  農人甚至沒有什麼情緒波動,茫然問:「為什麼要怨恨,朝廷怎麼說,我就怎麼做,收成不好那也是老天不賞飯,和朝廷有什麼關系?」

  聽完這對話,蒙毅軀體一震。

  始皇帝亦是眼神微凝。

  他們都不傻,有時候僅是陷入了一葉障目中,往往只需要有人輕輕一推,就能看破迷障。

  蒙毅上前一步,「你是舊黔首?」

  老農被他那麼嚴肅的表情嚇到了,「是、是啊,咋的啦娃子?」

  蒙毅沒有回應他,頭一低,臉色難看得厲害。

  張良心裡微微嘆了一口氣。

  神女如果不說那話該多好,她不提醒趙政,或許一直到秦滅亡,趙政和他的大臣們都不會發現問題在哪裡。

  始皇帝亦沒有心思再去別的地方觀賞代田法了,各回到各自的車馬上,車輪滾滾,雪貂的腦電波清晰響起,「衣衣,蒙毅怎麼突然問那個農人是不是舊黔首?聽到是之後,他臉色也太難看了吧,他在生哪門子的氣?而且秦始皇怎麼也心情不好了?」

  青霓把手放在雪貂脊背上,慢騰騰從頭摸到尾,腦電波的語調也是慢吞吞的,「他們在氣一個非常簡單的道理,造成了非常大的社會不穩定因素,他們居然今天才發現。」

  「聽不懂。」跟著青霓久了,系統已經學會在某些方面意外的坦誠了。

  青霓的手頓住,片刻後,勾著雪貂一邊的尖耳朵,壓搓揉捏,惹來雪貂另外那邊的耳朵下意識抖了抖。青霓帶笑的嗓音在腦海裡響起:「是民心。」

  她道:「大秦統一的是地界,不是思想,秦人有一處地方和六國之民完全不同,你猜是什麼?」

  雪貂想不出來。很正常。青霓在現代時,也是盯著大秦的社會情況,琢磨了很久才琢磨出來的。

  「是溫順,商鞅變法後的秦民,很溫順。」

  「別的國家民眾不溫順?在沒被逼上絕路時,百姓不是都很溫順的嗎?」

  「不一樣,秦民的溫順,是一種可怕的,已經被洗腦了的溫順。你或許聽說過,荀子誇他們是古之民也?」

  其他國家的人民也溫順,但是,秦人屬於荀子去了秦國,都會專門誇一句秦人非常畏懼官吏,並且很馴服的那種溫順。

  不是反諷,是在真心實意誇獎秦人像「古之民也」。

  這時候,系統才聽明白了,「秦民習慣了被馴服,習慣了不去思考,溫順聽從朝廷的指令,但是六國百姓這才被納入版圖不到四年,他們根本做不到在朝廷發布奇怪的政令時,不去想,不去說,不去和人討論!」

  有思考就會有質疑,有質疑就會裂民心,舊六國的百姓心裡有所懷疑和怨言,民心還能穩嗎?代田法還好,春天種,秋天就能知道成果,那如果是更長時間才能窺見成果的政策呢?

  沒有徹底歸心的六國百姓,很容易被挑動。而秦人習慣了秦政府的不解釋,秦政府何嘗不是習慣了秦人的不用解釋?始皇帝用對待秦人的做法去對待六國百姓,又怎能起效。

  他需要變法。

  「朕需要變法。」

  始皇帝叫來了蕭何。

  大秦,確實該到再一次變法的時候了。光是商鞅之策,已經不足以撐起統一後的大秦了。

  之前,他怕自己隨時會壽終,也怕死後扶蘇繼任,太過仁善,沒辦法繼續變法下去,就只能擱置不動,可現在有神女存在,他或許可以嘗試著拼一把了。

  「蕭卿認為,朕該如何變法?」

  蕭何問他:「陛下當真下定了決心?」

  「若不變法,秦將亡矣,蕭卿且說,朕必然鼎力相助。」

  蕭何依舊沒說,仍是謹慎地詢問:「倘若,需要陛下將一部分威望讓出?使新黔首對另一人更加敬畏愛戴?」

  始皇帝微微挑眉,「威望?你是要靠威望讓新黔首心悅臣服?朕的威望還不夠?」

  「陛下一統四海,自然是夠的,只是……」蕭何感覺,自己真的是瘋了,不要命了,才會說出來接下來的話,「於新黔首而言,八百年周朝,分封之制早已深入人心,他們對陛下的大一統,對於始皇帝,並無確切認知,據臣的了解,不少新黔首覺得如今僅是暫時被敵國占領,待過一段時間,自然會有舊國王族前來復國。」

  之前諸國混戰的時候,被滅國後再死灰復燃的國家還少嗎?大字不識一個的百姓可不懂什麼叫大一統,在他們的看法裡,秦的一統,和之前越國滅吳國,吳國重新滅回越國,沒什麼兩樣。

  始皇帝道:「依你看,該如何?」

  蕭何拱手一揖,「還請陛下將國師請來,此事,非國師不可。」


第62章 不共戴天

  國師在做什麼呢?國師在逗張姬。

  美人嗓音好聽, 張良特意壓了聲音用女調,就更像樹葉尖輕顫抖的新雪,既柔且清。青霓就隨便遞了一卷竹簡, 讓他念給她聽。

  念的是儒書。

  「尊德義, 明乎民倫,可以為君。去忿戾, 改忌勝,為人上者之務也。」

  張良微微垂眸,嗓音不快不慢。他曾經去淮陽學過禮,也算儒家的學子, 對於這篇從君主角度論政,闡述民為本, 君為末的文章, 當然拜讀過。

  儒家一貫的思想, 以民為重。

  張良念著念著,口吻裡隱約透露了諷意。

  看樣子,神女似乎更為欣賞儒家?從她帶來的代田法,還有賜福母牛, 重農耕, 哪怕不是欣賞儒家,也是想法一致, 重民愛民。但是, 民為本,那個暴君難道能做到?

  別開玩笑了。

  看他興兵災,起勞役, 不計其數的秦律, 被律法禁錮的黔首, 一不小心就犯罪,一犯罪就要被罰勞役或者重金,哪來的民為本?

  神女似乎沒有聯想到始皇帝,倚著廂壁,闔眸靜聽。

  張良目光一閃,繼續往下念。

  「賞與刑,禍福之基也……」

  「……民可使道之,而不可使知之。民可道也,而不可強也……」

  「……凡動民必順民心,民心有恆,求其永。重義集理,言此章也。」

  念完之後,張姬似乎僅是隨口發出了一聲感慨,「看來,陛下是真的不喜歡儒家。」

  神女羽睫一顫,睜開了雙目,「何以見得?」

  清明的瞳孔將他映在眼中,張良隱隱感覺自己好像被看穿了目的,然而,神女依舊包容地注視他,宛若水天相接的大海。

  張姬假裝才察覺到自己失言,連忙垂頭,「國師恕罪,妾並非想要妄議陛下。」

  青霓如他所願,說出來:「汝但說無妨。」

  張姬微微咬唇,長長的睫毛半垂,模仿盡了女兒嬌態,方才假做數息遲疑,輕聲道:「陛下所行所令,與儒家相悖。儒家推崇以民重,以德治,陛下他……」

  美人抬眸,欲言又止,比直白說出來更令人容易多想。

  陛下什麼呢?當然是陛下愚民啊。神女重民,陛下卻愚民,一次兩次還好,次數多了,三觀不合導致的裂痕只會越變越大。

  張良心中計劃得很好,卻瞧見神女含笑瞥了他一眼,黑木質的車廂襯得那雙眸子萬分清澈通透。

  她說:「汝是六國之民。」

  張良臉色微變。心念轉動只在一瞬間,他立刻示弱——

  「國師竟知此事……」張姬面容似金紙,身形搖搖欲墜,卻強撐著仰臉看向神女,「妾確是六國之民,可如今六國已滅,妾自知無力回天,早已將自己當秦民了,難道非秦國出身也是錯嗎?」

  青霓:「……」她暗地裡跟系統吐槽:「這演技,到現代絕對能抱個金雞獎回來。」

  表面上,神女輕笑著搖頭,沒有說任何話,她抬手打開了窗戶,微風卷進來,紗簾子獵獵作響,鬢前的發隨風飄動。

  國師側首,凝視著窗外,光影流轉間,將她的臉龐模糊了起來——就像他刺殺趙政的那一天。

  看不清臉,微光盈盈的眼眸裡,卻帶著神明看凡人塵海起伏的冷淡。

  她知道他就是那天的刺客。

  一股涼意從張良尾脊骨密密麻麻往上鑽,透進背心。

  她早就知道了,卻放任自己留在她身邊,是為了打消他的警戒然後將他抓起來?

  張良垂眸,自嘲一笑。

  不,以神仙的法力,哪裡需要如此迂回。她只是從未將他的刺殺放在心上,畢竟,無論他如何做,都不可能越過她去殺掉始皇帝的。

  有人上前敲了車廂壁,「國師。」是蒙毅,「陛下有一事,欲請國師前去相商。」

  「嗯,吾知道了。」

  盡管國師不一定能看見,蒙毅還是朝著車廂微微拱手,回去復命。

  神女看向張良,「同去?」

  張良望著她的眼睛,簡直難以相信,居然有人在得知對方和自己將要去見的人是生死仇敵的情況下,還能那麼坦然邀請。

  她就不怕,萬一就發生了萬一?

  三四息後,「不去?」車廂設計得很高,神女站了起來,要往外行。

  張良的目光落到神女的背影上,眉尖蹙起。

  他自詡能猜測人心,然而,神女的心思,他根本看不透——這位神祇,所作所為究竟為何?她若是站在始皇帝一方,不應該將他捉拿起來嗎?

  不過,有一件事他能確定。既然神女不在乎他是否刺秦,那麼,直白一些,或許會有奇效。

  「國師為何不將我交予郎官?」

  「我希望你能為大秦效力。」

  國師比他更直白。

  張良平靜道:「不可能。我與暴秦不共戴天。」

  韓國可以無法復回,但是秦國必須死!

  「若汝終其一生都無法顛覆大秦,便甘心泯然眾人?」

  張良:「……」這時候的張子房,到底不是未來已實現了自己抱負,能夠心平氣和去尋求黃老道術的留侯,他有刨除報仇以外的,自己的追求,自己的理念,讓他如何能接受自己終身無法實現自我價值。

  可讓他就此臣服於仇人……

  「良只願為一狷者,神女好意,良心領了。」

  子曰:狷者有所不為也。

  青霓的視線在背包格子裡放置的忠誠符上一頓,又移開了目光。

  不到萬不得已,她實在不願意因為立場不同,就將一位本該是天之驕子的人囚禁起來。

  而且,事情未必沒有轉機。

  縱觀張良一生,他是一個很現實的人。

  貴族出身,居然能放下身段去做許多貴族瞧不起的刺客游俠之事,親身刺殺秦始皇,只因為這手段或許有用;利誘完峣關的秦軍守將後,大家分明已經變成盟友了,他毫不猶豫單方面撕毀協議,趁對方松懈心神時率兵攻打,名聲沒有實際利益重要;阻止劉邦分封六國貴族,這事會讓主君走錯路那就直接舍棄了,包括他前半生為之奔波的韓國。

  假如秦朝越來越穩,他報仇的機會越來越渺茫,張良會釋然的情形未必出現不了。

  青霓想,先把人留在身邊,盡最大可能試一試,如果真到不可為的時候,再……

  張良的角度看不見青霓的臉色,他僅聽到神女依舊平和的聲音,「儒者,惟願天下大同,汝莫非無有這般志向?」

  「天下大同非臣能獨自完成,需明君相合——」張良稍稍抬了眉梢,「國師莫不是想說,他,秦始皇帝是明君?」

  國師不置可否,只再一次問:「不去?」

  去,當然要去,既然國師那麼有信心,認為他一定會被始皇帝折服,不去怎麼能行。

  「去見一見娘娘口中的明君。」張良振袖起身,「盡管他愚民,苛法,重役好戰,沒有絲毫明君氣像。」

  張姬很符合人設地去幫青霓撩起了簾子,讓她能走出去。門簾在張良身後垂下,震出的風振動了他的裙擺,張良踏出的軟鞋微微一頓。

  等等,他現在是女裝……

  他現在正穿著一身女裝去見他的一生之敵!!!

  原本毫不在意自己女裝的張姬,因著國師看破了他的身份,一想到待會兒國師瞧著他以女子身份面見始皇帝,對著始皇帝行女子禮……

  張良淡定的表情有些龜裂了。

  太羞恥了。

  要是沒人知道,他還能夠坦然行動,現在……

  駕車的車夫聽不清車裡的話,只能看到隨著國師出來的白衣女子停頓不動,好心提醒:「女郎,再不跟上去,主子就要走遠了,會被罰的。」

  沒人說話還好,一說話,就撥動張良心中那根代表羞恥的弦,哪裡還能呆在外人視線裡,匆匆快步到青霓身後,耳背微紅。

  *

  隨著門簾一動,始皇帝與蕭何側目望去,正見神女雲鬢黛眉,端麗冠絕,分明自簾後入卻仿若從墨畫中行下。

  蕭何半起身,對著青霓行禮,「國師。」

  青霓身後的張良側了身,以免自己受了這一禮。待蕭何行完禮後,他也不得不對著始皇帝與蕭何曲身相拜。又擔心蕭何認出他,行完禮後垂首侍立,仿佛僅是一位普通的宮人。

  蕭何也確實沒去注意國師的僕婢長什麼樣子。

  青霓跽坐到始皇帝對面,「陛下何事尋吾?」

  始皇帝沒有說話,看向了蕭何。青霓便也瞧過去。

  蕭何落落大方道:「陛下欲變法,昔日有商君立木為信,今朝亦需在民眾心中立起新法的威信,特請國師,希望國師能相助一臂之力。」

  變法?

  張良臉色凝重。

  秦原先就因為商鞅變法才由弱變強,如今再一次變法……

  張良腦海中突兀回憶起神女篤定的話語——

  「若汝終其一生都無法顛覆大秦……」

  不。這種可能太小了。昔日諸國也不止秦一家變法,楚國吳起變法,魏國李悝變法,鄭國子產變法,韓……韓國申不害變法,哪一家不曾因變法而強大,可最後下場呢?還不是被秦滅了,成為了始皇帝鹹陽郊外用來炫耀的宮室。

  秦能依靠變法蛻變一次,卻未必能再完成第二次。

  張良分析完之後,卻依然拿出了十萬分的精力,去傾聽那位有過一面之緣的秦官口中那些變法內容。


第63章 螳臂當車

  蕭何的想法並不繁復難懂。

  八百年周朝, 八百年分封,的確深入人心,短時間內無法讓人擺脫這種影響, 若是將始皇帝代入周天子, 地方郡守代入分封的諸侯,就可以明白百姓如今對大一統的態度了。

  他們認知裡, 自己應該尊敬討好的,是郡守,自己是郡守「封地」裡的民。始皇帝?那就像周天子,離得太遠了。

  而比八百年周朝更長久的……

  「是人對神明的敬畏。」蕭何說。

  如果每一次政令, 都伴隨著神明的認同,百姓就會跳過對郡守的疑慮, 直接因為神明的諭令而對政令深信不疑。

  青霓腦子裡忽然冒出四個大字——君權神授。

  而且還是歐洲版的, 畢竟華夏版本的君權神授, 絕不會讓神權涉及政令,能讓皇帝自稱天子就已經是他們借用神權能給出的最大讓步了。

  神女蹙眉,「吾並無意願發展神國。」她看向始皇帝,「人皇欲學周天子乎?」

  蕭何沒有聽過青霓瞎編, 始皇帝倒是聽了, 還深信不疑,只不過他沒有打算將這樁秘聞記錄下來, 流傳出去。此刻, 聽懂神女言外之意,始皇帝:「國師誤會了。」

  在神女過來前,蕭何已經很簡短地向他述說了一遍自己的想法。

  「政僅是欲借一借神明的威望, 定一朝乾坤。」

  儒家法家諸子百家, 於始皇帝而言, 有用他便敢用。神權皇權諸般權法,他心中自然不容皇權被分割,可若有必要,也可先行權宜之計。

  先用黔首對神明的敬畏穩住如今搖搖欲墜的大秦,趁機發展變法,讓大秦穩定下來,隨後,再慢慢淡化神權,過度成皇權。尤其是,這位神明不是一座塑像,而是活生生出現在了人間。她能夠引導人的道路,能夠對人的疑惑進行反饋。

  青霓來的時間還是晚了,商鞅變法透支的國力,以及那些潛在的問題,已將大秦侵蝕得千瘡百孔。秦二世而亡,並非單單胡亥之過。

  待蕭何重新將自己的策略對神女敘述一遍後,神女垂眸似是沉思,蕭何屏住呼吸,眼中透著一股熱切的光芒。

  他的理想抱負,他的政治理念,需要一個徹底供他發揮的台子,能否將其修補起來,端看神女一念之間。

  青霓心中默數五個數,在倒數至零時,風已將蕭何的背心吹得發涼,神女抬眼,微笑著頷首,「可。」

  宛如天籟。

  蕭何眼中浮動異彩,心神激蕩,嗓音壓抑著振奮,「謝國師。」

  國師道:「若有需求,可呈上文表,然而,吾不願干涉人間太多,並非次次如爾所願。」

  系統心說,把自己有心無力這件事說得如此清新脫俗,並且完全不露怯,那也真的是厲害了。

  蕭何拱手:「唯。」

  國師又問他:「你第一步,打算為何?」

  昔日商鞅變法,立木為信,蕭何的第一步,也是准備取信於黔首。先將代田法是神女賜下的神技一事,明令各郡縣的守官告知農人,也不非要所有人都信,只要他們記住有這事,待到收成時,發現產量的確增多,自然而然,他們心裡就會有了一絲松動——

  原來,神明的確全知全能,連種田也會,他們應該相信神明,也應該相信被神明庇佑的朝廷。

  如此,下一次有神明插手的政令下達時,他們便會去跟隨,不再人心浮動。

  始皇帝道:「昔日商君任左庶長,為非王族大臣領政於秦,變法強國。今再次變法,蕭何,朕命汝為左丞相舍人,協助左右丞相完成此功。」

  蕭何拱手:「唯。」

  「與神權相關政令,縱然是朕下令,若神女打回,再擬。」

  蕭何頓了頓,「唯。」

  秦始皇,他是真的做好了暫時分割皇權的打算了。

  「滴——」

  「恭喜宿主取得成就,【二聖臨朝】。」

  「獲得隨機抽獎一次。」

  「獲得積分:100000。」

  系統快樂地宣告:「衣衣,你現在已經累積了三次隨機抽獎了,要抽完它們試試嗎,說不定會出好東西!」

  「抽獎暫時先放著。」青霓關注點不在這上面,「二聖臨朝,你們寵妃系統還有這種成就?」

  這可是指武則天垂簾聽政,和唐高宗並尊的歷史事件!

  系統:「對啊,總有一些宿主格外出色,以寵妃之身干涉朝政,從第一次出現這樣的寵妃開始,主系統就加入了這個成就啦。」

  不過……系統嘀嘀咕咕,他們都比不過它現在綁定的這個宿主,能把寵妃系統玩成現在這樣,簡直前無古人……後面或許有模仿的來者。

  *

  「國師。」

  回到屬於國師的車廂裡後,張良開口喊了她,黑曜石一般沉靜的眼眸與車廂沉黑的色調融成一塊。

  「往日君主讓自己代表了上天的意志,驅使臣民,黔首無知,被愚弄,唯有士人明白天子是愚民之說。而你來了,如同天會說話,士人亦不敢再篤定皇帝的意思並非上天的意思,始皇帝與其說是分割了皇權,不如說增廣了君主的權力,只不過,那些權力還不曾從國師手中兌現——國師就不怕皇帝擁有了更大的權力,會迷失自我?哪怕始皇帝不會,下任皇帝,下下任皇帝呢?」

  神女側過頭,凝望著他,張良只覺得自己撞見了熟悉的透徹,依舊是那種被看穿了的視線。

  她語氣平靜:「你在挑撥。」

  「對,我在挑撥。」張良溫和地重復,卻又對國師說:「我也是在陳述事實。」

  什麼是謀士的算計?哪怕你知道他在不懷好意,可是他分析的都是實話,將一份陽謀擺在你面前,亂你心神。

  換一個人可能就被他挑撥成功了,去疑心秦始皇會不會迷失自我,成為肆意妄為的暴君,然而青霓,她底線很低,特別低。

  畢竟,秦始皇再怎麼樣,能有胡亥暴君?只要不是歷史上的那個情況,她就勝利了,剩下的,那是秦朝自己的事。

  「縱是迷失了又如何?莫不是沒有神權,下一任就必定是明君了?該昏庸的皇帝,手中握有多少權力都能昏庸,有明君之相的皇帝,權力很少能影響他的清明。」

  如果是晚年的漢武帝、唐玄宗另說,但再怎麼,總比胡亥好。她又不指望一口氣衝破五千年,到達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大秦後續發展比得過胡亥手下的秦朝,那就是勝利。

  青霓懷抱著這種心思,自始自終都從不焦慮。

  「何況,還有吾。」秦始皇一死,她就走,再也不可能回來,下一任的神權必然收縮,皇權再膨脹也膨脹不到哪裡去。

  張良誤會了,以為神女的意思是,只要她在,大秦就在,君主昏庸或賢明,都不妨事。

  她就是大秦最後的那一道防線。

  可是你做得到嗎?你能做到嗎?張良幾乎想要這麼問她。別說秦二世了,以大秦現在勉力支撐的樣子,宛如一輛快要散架的馬車,往山坡下衝,難以停止。

  想要將它拉停,轉道,太難了。

  系統也是這麼跟青霓說的:「這真的很難,歷史上的大秦滅亡於借高利貸。它以軍功爵為地基,六國滅亡後,沒有戰功,這塊地基就要不穩了,秦始皇才派兵去攻打百越,有地盤才能兌現軍功。」

  這是他第一次「貸款」。

  只要百越能打下來,就能用百越的地盤還債,兌現軍功穩定民心與軍心。

  然而,秦軍高估了己方,也低估了百越,導致五十萬大軍死傷慘重,被拖在了那裡。秦始皇不得已壓下所有民怨,強行征役去修靈渠,修了整整三年。

  這三年裡,為了堵百越的窟窿,始皇帝只能開始第二次「借貸」,令蒙恬率兵三十萬伐匈奴。

  好不容易匈奴被趕走了,百越也打下來了,勉強能填上軍功爵的窟窿,但是打匈奴的『貸款』沒地方補充,畢竟匈奴的地盤很難種地,打下來就跟雞肋似的,食之無味棄之可惜,還得蒙恬和三十萬大軍駐守在那裡,不停支出軍費。

  秦始皇也沒辦法,在他的想法裡,已經沒有能用的土地值得他出兵了,然而六國之民並未被馴服,軍功爵無法兌換,就起不到利誘之效,六國貴族出於考量他也沒有趕盡殺絕,萬一有六國貴族煽動黔首叛亂……

  沒辦法,疲民吧,把人都收走了,六國貴族就沒有兵力作亂。於是,修長城,修直道,戌五嶺,建阿房宮並驪山皇陵。

  貸款越積越多,像是雪球越滾越大,停不住,也不敢停。

  大家都在忍,都在等,秦始皇等著疲民到一定程度,他們累到完全不想反抗,像秦人一樣溫順,大秦就能置之死地而後生。

  百姓在忍,忍耐的等據說頗有賢名的扶蘇公子上位,他們就能過上好日子了。

  雪貂翻了個白眼:「就像你之前,一直借一直借,你清楚你能還上,秦始皇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還上呢,就死了。他能借貸,靠的是始皇帝的威望,壓下了所有人,下一代別說胡亥了,就是扶蘇上位也沒有那種本事,能讓別人不敢來找他討債。」

  這不,壓不下來,家都被拆了。

  「衣衣。」系統很難得的嚴肅了語氣,「所以,你要做的事情很難。修補比拆了重建困難多了。你別以為有蕭何,有韓信,就一定能成功——你讓他們自己來說。他們都不敢保證一定能救回大秦。」

  青霓笑了一下,「我知道,但是難得來一次秦朝,不試試看怎麼確定能不能成呢?」


第64章 苦果已成

  一輛馬車, 二人長久無言,張良不知道在沉思什麼,從那天和神女對話後,再不見其主動交流, 而神女不緊不慢地閱讀竹簡, 嘴上說希望張良能輔佐始皇帝, 卻一直不見她實際地開口勸說。

  馬車晃晃悠悠到達了膠東郡。

  此時正是六月上旬,本地赤黍開始收獲的季節, 秦始皇作為皇帝, 自然該需要表示一下對農業的重視, 便讓車馬停在首縣即墨縣,准備親自……呃,站在赤黍田邊視察。

  車隊停下時,神女沒有動,張良也沒有動。許久,張良聽見一句冷清的:「不走?」

  抬眼瞧過去,只見神女覽看著竹簡, 不曾抬頭,步搖的一縷珠玉微垂下來, 顫顫生輝。

  這話問得張良怔愣,「走?」

  對,身份被拆穿,為了安全,他應該離開了。張良非常清楚, 哪怕神女沒有表現出要拆穿他的念頭, 但留下來太危險了。

  他該走了。而且, 神女也不在乎將他放走。

  可……

  張良直起身, 手搭上窗欞,將窗戶關了,再挽起門簾,側開身子讓出位置,「國師請下車。」依舊是奴婢服侍主人的姿態。

  神女這才抬眸,瞳中映出張姬溫順垂首的模樣,脖頸在日光下白得發光,有著玉一樣潤潔的視覺效果。

  張良感覺對方的視線在他身上停頓了兩息,隨後,一如既往不去關心凡人為何做出如此選擇,起身下了車,經過他時,裙裳布料蹭過挽簾的手指,軟滑如雲煙。

  待神女下車,張良也俯身出了車,神態自然地行在神女身後。

  他不打算走了。

  經過此前挑撥人的對話,張良不得不承認,自己被勾起了好奇。他既想秦走向滅亡,又想知道這樣的秦國要如何救起來。

  倘若能成功,那必定是極為瑰麗的畫面,如風濤喧囂,卷起海雲三萬裡,天下之士無一人能拒絕目睹這樣的場景,它是致賢才最高的贊譽,縱與己無關,亦想見之。

  ——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

  一頭雪貂撞過來,撞停了張良滿腦子復雜思緒,那雪貂往他身前放了什麼,還頗通人性地拍了拍他的鞋頭,然後甩著尾巴回到神女的身邊。張良低頭,一時間哭笑不得。

  他身前被放的是一朵花,幽芳艷質。張良蹲下去,撿起了花朵,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國師的貂究竟是公是母,還知道送『女人』芳菲。

  雪貂回頭看了張良一眼,十分憐愛。

  它剛才都看到了,衣衣嘴上說著可以讓他隨便離開,手心裡可是扣著忠誠符呢!只差一點,張良就要被囚禁起來了。

  真可憐,送朵花給他壓壓驚。

  *

  當聽到始皇帝到達即墨縣,並且要巡視農田,勉勵耕種時,即墨縣縣令徑直摔了水碗,尖銳的碎片將紅漆案幾的案腳刮出了雜亂痕跡。

  「陛下怎麼會來即墨?!怎麼偏偏這個時候來!」

  報信的人囁嚅:「縣令這可怎麼辦?我們沒有用代田法,萬一被陛下看到了……」

  即墨縣縣令沉默了一會兒,「搶收!現在立刻搶收!全部搶收,沒到時候的也割了,讓那些黔首嘴巴閉緊,誰來問都說即墨就是這時候收割的赤黍!快去!不然我們都得人頭落地!」

  報信的人連滾帶爬地往縣衙外面跑,即墨縣縣令怕他一個人趕不及,轉頭又吩咐了別的人去,在大熱天捏緊自己嚇到冰涼的手心,焦急地在府衙內走來走去,「怎麼會這個時候來呢,再晚半個月,就能收割完赤黍,他們就會以為田地已經平整好,才看不出代田法的痕跡!」

  外面忽然傳來嘈雜聲響,好像有刀兵之聲,即墨縣縣令馬上反應過來,騰一下往縣衙後院跑,踩著樹木翻身上牆,跳出了縣衙,家也沒回,隨便逮了條出縣的路就要逃走。

  反應很快,然而還是被郎官抓住,扭送了回來。

  蒙毅一腳踹在即墨縣縣令心口上,「你怎麼敢!」他怒目而視:「事關農業民生,你怎麼敢背地裡抗令,還讓人去提前收割!」

  要知道,即墨有不少赤黍到六月中旬才能收獲啊!赤黍還沒開始脫粒呢!

  即墨縣縣令翻滾著,額頭磕到了牆上,顫顫巍巍爬起來時,鮮血如蛇行,緩慢從臉上流下。

  他默然不語,沒有一聲求饒。

  張良在角落裡偷視,從他的角度分明能看見那縣令背脊顫抖,尤在恐懼,但是,縣令就是不出聲,任由蒙毅斥責下罪也不出聲。

  有古怪。張良心說,不過,又和他有什麼關系呢?

  張良轉身就要走,風中隱約傳來「錚」地一聲,利刃出鞘,寒光照亮了他身前的白壁,身後一道厲喝:「誰在那兒!出來!」

  另外兩名郎官也從別的方向包抄過來,張良只好從暗處走出,行了女子禮節,「蒙上卿。」

  蒙毅冷漠的神色緩和了許多,「你是國師身邊的奴婢?可是國師有令欲下?」

  張良瞧了一眼周圍郎官的數量,心裡計較過後,知道不能說是自己自主的行為,於是扯虎皮:「國師聽聞即墨縣縣令讓農人不使用代田法,不知他為何如此,便命我前來一問。」

  蒙毅第一反應是:「居然令國師知了此事。」他輕踢了那即墨縣縣令,不悅:「擾了國師清靜,你真是個禍害。」

  即墨縣縣令沒敢躲開,硬受了那幾腳,喉結動了動,牙關裡泄出一聲冷笑:「禍害?究竟誰是禍害?」

  「你這話什麼意思?」蒙毅用劍尖挑起了即墨縣縣令的下頜,垂落目光,視線在他面上巡視,「有話,你最好現在說,一會兒下獄了,可別覺得是我蒙毅冤了你。」

  即墨縣縣令:「……你們秦人不想讓舊六國之民活下去,又何必假惺惺!」

  張良乍一聽這話,眉頭蹙起,也將目光上下打量著這人,一時間竟猜不出他的訴求是什麼。

  同類?又不像。

  蒙毅困惑,「我們何時不讓你們活了?若不讓你們活,挖坑把你們埋了不更快一些?」

  「膠東郡本就多春旱,雨少,風大,收成經年不好!」即墨縣縣令抬起臉,神色猙獰地吼:「現在你們又搞出來什麼一畝地只種一半的代田法,我們種下的赤黍本就收獲不豐了,再少了一半的黍子,還要征收田租、芻稿稅和戶賦,讓我們怎麼活!」

  蒙毅臉色一沉:「所以你就擅自改了政令?」

  張良感覺到蒙毅一閃而過的殺心,暗道不好,不想六國之民再次減少,遂半蹲下去,與即墨縣縣令雙目相對,輕聲對他說:「代田法是神女從天上帶下來的神術,正是用來讓北方作物防旱防風的法子,你糊塗了,居然……」

  話還沒說完,就被呸了一臉。即墨縣縣令破罐破摔,罵道:「什麼國師,那就是個禍害,連田事都能說瞎話來胡亂玩鬧的禍害!扶蘇公子那麼有賢名的一個人說了她是騙子,陛下非不聽,朝廷的臣子也都是奸佞,沒一個勸陛下,由著他順著那騙子,搞出來什麼代田法,想要害我們的田地!」

  後半段實在耳熟,張良忽然有些口干舌燥,啞著嗓音問:「前些時候,陛下為國師行了典禮,你沒聽說嗎?」

  ——你沒聽說,國師當眾喚出真龍真鳳,她是真的神仙嗎?

  可問出口的同時,張良已經不需要從即墨縣縣令口中知道答案了。

  太遠了。

  即墨離鹹陽兩千五百裡,假如一直有人不間斷地從鹹陽行到即墨,傳播消息,那也需要三十日才能到,更別說是無意識傳播,靠人們奔走相告了。

  他當初散播始皇帝昏庸被欺騙的傳言,那是靠自己不停地各地奔走,才成功將其擴散,可如今……

  「什麼典禮?」即墨縣縣令果然皺了眉。

  張良唇動了動,想要說什麼,可此刻這裡最不配說話的就是他。畢竟,攪風攪雨,讓六國之民對秦不信任,其中最大的手筆就出於他之手!

  張良猛然想起什麼,也不管自己如今穿著裙子,拎著裙擺就往田邊跑,蒙毅想了想,吩咐人將即墨縣縣令壓下去關起來,也跟著張姬跑。

  張良一路跑到田地前,然而已經晚了,府衙的官吏早到了田裡,逼著那些農人提前收割。一部分農人被迫抹淚收割根本還沒到收獲時候的赤黍,稍有遲疑背上就挨了一鞭子,另一部分農人伏在田埂上哭喊——

  「不能割啊!現在還沒到時候呢!」

  「行行好,求求你們停下來,這赤黍早割晚割都不行,它正當時收割才不會增加秕粒!那些赤黍,我們是要用來交稅的啊!」

  「天殺的!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們!天殺的啊!」

  原本產量就不太行了,又提前收割害得產量下降,這不是逼著他們活不下去嗎?

  田野間哭聲漫天,仿佛萬鬼嚎啕。

  張良眼前一片發黑。

  如果不是他在一年前散播的那個謠言,或許現在即墨縣也能像之前臨淄郡的縣城那般,好好的用代田法迎來新一年的大豐收。

  這是他想要看見的嗎?

  站在田埂上,張良忽然有些茫然。


第65章 無期徒刑

  田裡鞭打農人的官吏被郎官凶殘地拖走, 只余下一茬茬收割後用不上的根部。赤黍隨意散落在地上,覆蓋著浸滿汗水的泥。

  損失的赤黍雖不算多,可在本來就產量不高的田裡便已算損失慘重了,如今抓走官吏, 不過亡羊補牢罷了。

  那些農人卻仿佛蒙毅救了他們的命, 嘈雜的哭聲忽然間平息下來, 所有人看向蒙毅,渾濁的淚水還衝刷在臉上。他們不敢靠近蒙毅, 眼中尤帶著黔首對當官之人的恐懼, 卻遠遠地哽咽, 「你是個好人——」

  「謝謝啊!謝謝你們!」

  「老漢給你們磕頭了!」

  蒙毅僵了好一會兒,才讓人去讓他們起來,可才扶起這個,那個又磕了下去,蒙毅不得已假裝在衝他們發脾氣,「你們想讓我折壽嗎?」這才止住了磕頭如搗蒜的農人。

  即墨縣縣令被郎官跌跌撞撞地拉過來,蒙毅見到他就火大, 拽著領子往田邊拖,按著縣令的腦袋讓他的臉重重埋到泥土裡, 窒息感令即墨縣縣令拼命掙扎,如同一尾上了岸的魚,撲騰雙腿。

  可他哪裡比得過蒙毅的力氣,那只手比鐵柱子還沉,壓得即墨縣縣令爬不起來, 鼻腔無論如何也只能呼吸到干燥的塵土味道, 難捱的火辣在他胸膛熾燒。

  即墨縣縣令掙扎的幅度越來越小, 難道是要被憋死了嗎?周圍的人既害怕又快意地看著這一幕, 蒙毅改拎他後脖頸,強迫他仰起了臉。

  「你看看——」蒙毅陰沉著臉,咬牙切齒,「你看看這些被迫收割的田地,你看看因為你的作為,遭受損失的黔首,你還有沒有良心!」

  鼻腔湧進來清新的空氣,把胸腔裡的火辣擠到一邊,如同冰火兩重天,炙熱與冷寒交織,嗆得即墨縣縣令咳嗽不停,涕泗橫流。

  張良望著縣令狼狽的模樣,眉頭緊鎖。

  像這樣的人,既然做出罔顧百姓生計的命令,絕不會因為看到慘況就心有觸動,哪怕就是為了臉面,也咬死了錯不在自己——

  「良心?」即墨縣縣令發出一聲黑鴉嘶啞的笑聲,「如果不是朝廷搞代田法,我也不會為了收成鋌而走險,如果你們不是這時候到即墨,我也不會下這樣的命令,我有什麼錯?錯的難道不是你們嗎?」

  就是現在這樣子。

  張良站在旁邊,冷眼望著即墨縣縣令。

  想讓這人羞愧難堪,承認自己錯了,必須從根本讓他意識到,過失在他。

  張良闔了闔眼,仿佛若無其事地轉身離開,行到了神女落腳的地方。偌大的莊園鑲在紅樓和綠樹之間,朦朧的花影中,似乎坐著一個人,美妙的琴音隨著曲橋流水傾瀉而去。

  是神女。

  她垂眸坐於花簇簇間,瑤琴擺於幾案上,纖纖玉指撥動琴弦,音色清淨,若山水煙霞,似流泉幽遠。

  琴聲平和,如在耳邊傾訴。張良眼前恍惚間浮現了漁舟逐水之景,淡泊名利,絕斷是非,漁樵離著紅塵遠去,載著一船星河。

  美妙的琴音緩緩流入耳中,張良胸口處那股悶意,那些沸騰的憤怒,那些迷離恍惚的惘然,什麼仇恨,什麼復國,沉重的情緒如蠶絲,被一縷縷剝去。張良從未有過如此輕松時刻,終於可以短暫放下國仇家恨,享受這一刻的寧靜平和。

  雪貂趴在青霓裙邊,察覺到視線,扭頭看了一眼後,扒著青霓的裙擺扯了扯,「衣衣,張良來找你了誒,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青霓指尖頓了一下。她正在試驗很久之前,任務(九)完成後送的獎勵,一張瑤琴,以及技能琴曲《清心》,可以讓人寧靜安神,放松心情,隨著這一停頓,琴聲戛然而止,張良從意境中脫出,悵然若失。

  神女背對著他,輕輕撫摸著瑤琴,嗓音似浮雲淡漠,「何事?」

  這一刻,張良甚至產生了一種卑劣心思,什麼事也不管,就靜靜立在旁邊,清閑無事,沒有任何雜念地去傾聽神女的琴音。

  下一息,張良就將這念頭摁下去,將即墨縣縣令的事情敘說了一遍,然後深深一彎腰,「求國師出手,幫一幫即墨的農人。」

  他懇求道:「我記得國師先前在始皇帝面前曾言,不會太過干涉人間之事,可是農人無辜,他們忙活了一年,僅靠著那幾畝地的收成,糧食是他們的命。良請求國師,能否救一救這些百姓,若是需要代價,盡管向在下收取,無論什麼代價,只要在下能拿得出來,必不推辭!」

  這事情嚴格來說,倒也算不到張良頭上,他是上一年六月散發的流言,狙|擊的是始皇帝的威信,代田法這事是今年春耕頒發下來的指令,他並沒有在其中攪風攪雨。只不過陰差陽錯,這兩件事結合在一起,成了因果相連,也的確是張良破壞了國師為神女的可信程度,才導致了即墨縣縣令對代田法的不信任。

  張良想,他總要做些什麼,才能心安。

  張良對此刻的自己十分厭惡,他知道,重來一次,他依然會借扶蘇的信加重黔首對秦朝廷的不信任,唯有黔首不歸心,他才能借此復國。

  他不是什麼大善人,他會為了一個目標,去布下損害別人利益的算計。

  復國,復仇……

  心緒在張良胸腔中翻湧,忽然,他聽見神女的嗓音。

  「走罷。」

  雪貂躍上幾案,神女將它攬入懷,輕撫著那油光水滑的皮毛,起身,往張良來時的方向邁步。

  張良暫時將心思壓下,「勞煩國師了。」

  勞煩的不是國師,勞煩的是蒙毅指揮的郎官,在國師的指令下,他們把黍茬拔了,重新埋下赤黍種,大太陽下,干活干得汗流浹背。

  農人們躲在遠處,眼中充滿了困惑,「怎木個事,他們怎木彪乎乎的?」

  現在放種子有什麼用?難道還能立刻長回來嗎?

  郎官也不知道有什麼用,但是他們相信國師,一個個任勞任怨地驅使著農具重新播種。

  國師立在田邊,瞳孔倒印著那一茬茬被拔掉的黍根,神情悲憫,張良聽見她輕聲說了一句:「百姓何辜。」

  張良好像聽見了長長的一聲嘆息,又好像是自己的錯覺。

  種子重新播好了,依照國師的吩咐,他們不需要填土,這又引來農人的竊竊私語。

  不填土種子怎麼生長呢?不填土還不被鳥兒叼走吃掉——那些官吏果然只能坐在大宅子裡,等著他們上供糧食喔,貴族君子就好好當貴族君子,瞎指揮什麼種田!

  郎官們退散開,那一部分地裡便只有條播出來的種子了。神女踏步進去,張良瞥見那裙裾底下露出的,是一雙軟鞋,漂亮的緞面,精致的繡紋,這雙鞋子該踩在宮殿中,而不是硬邦邦的土壤上,與塵泥為伍。而現在,由於他的請求,神女來到紛飛的光和塵裡。

  張良五味雜陳,微微垂下眼。

  周邊忽然響起一聲聲抽氣,必然是神跡顯現了。張良抬眼,本以為自己目睹過龍飛鳳舞,已不會再震撼,然而——

  神女行在田間,兩側是播下的種子,她自壟上緩緩走過,迎著日光,行入光影之中,裙裳上的飾物流轉著神聖的光芒。

  她行過之處,種子迅速萌發抽條結穗,沉甸甸地垂下來,豐碩著黍粒。

  ——感謝早產丸。

  ——感謝氪金。

  那是成片新長出來的赤黍,神女站在最末尾的赤黍前,抬起手,輕輕拈住了穗條,她側頭,望向田邊的人群,風從手指間穿過,飛揚起綢袖。

  在場之人無不神色激動,甚至有人衝進田裡,撫摸著和正常生長沒有任何區別的赤黍,聲音激顫:「神跡!是神跡!」

  張良安安靜靜凝視著這一幕,看不出喜怒哀樂。

  「神女——」

  一道聲音驚擾了張良的思緒,他轉頭去瞧,就見即墨縣縣令眼中有淚流出,不停地說,翻來覆去,沒有條理地說:「神女原來是真的?代田法原來也是真的?只有我想的是假的?哈哈哈哈哈,我都干了什麼?我都干了什麼!」

  他又驚又懼,又喜又悲,發冠啪嗒落地,散落的長發被他雙手揉得雜亂,狀若瘋魔。

  張良瞧著,若此時邊上有一根柱子,即墨縣縣令必要羞恥難堪得一頭撞死。

  不過,有些事情不是他認錯就能抹掉的。

  蒙毅將此事告知始皇帝時,陛下語氣如常:「哦?擅改令法?」

  蒙毅微微垂首,望著大理石黑沉的色彩,只覺得殿中升起了恐怖壓抑的氛圍,心頭驚悸。

  陛下生氣了。

  「涉事官吏,當除宦籍,永不敘用,以偽聽命書之罪處理,耐為候兩歲!又系黥為城旦——」

  始皇帝一字一頓,重音道:「無期。」

  *

  蒙毅腳步沉穩地踏入了牢房中,被裡面刺鼻的污臭味衝蹙了眉心,他的目光放在那已經被上了腳鐐銬的即墨縣前縣令身上,「陛下判決已出——」

  這本來不需要他親自過來宣告,然而一想到之前官吏強迫農人收割赤黍的場景,蒙毅就想要親眼看一看這人的反應。

  即墨縣前縣令聽完蒙毅的宣令後,呆愣愣:「除宦籍?永不敘用?永為城旦?」他不敢相信:「怎麼會這麼重,根據秦律……根據秦律……根據秦律它根本不應該判那麼重!偽聽命書之罪,應該只是耐為候!」

  他爬行過去,拉住了蒙毅的袍角,長發自臉頰垂落,發紅的眼底從發後露出來,「蒙上卿,是不是你說錯了?是不是你拿錯別人的判決?這是重判了啊!」

  蒙毅低頭看著他,忽然笑了一聲。

  即墨縣前縣令抬著頭,也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勉強露出一個笑容。

  「沒有重判。」蒙毅俯身,捏住自己的袍子,一寸寸從即墨縣前縣令掌中抽出,雙眼對他彎出一個笑,「陛下說,對你用重刑,死了那也太便宜你了,當斥候,作城旦,正好能補回你的過失。」

  「哦,還有,你的家產不用惦記了,你人去了修城牆,家產就分發給差點被你毀了田地的可憐黔首,你覺得怎麼樣?」

  即墨縣前縣令身體晃悠了幾下,軟倒在地。

  沒了,什麼都沒了,他的名聲,他的官位,他的家產,還有他的宦籍,什麼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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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母牛生產

  青霓聽聞判決, 僅是摸著雪貂的腦袋輕輕說了一句,「殺雞儆猴罷了。」

  縣令的重判實屬必然,不然今天你覺得代田法不行, 私改法令, 明天我覺得修繕馳道是濫用民力,做主停止維護,朝廷的政令還需不需要實施了?

  將那縣令發落之後,始皇帝又做決定,在此地留到六月中旬, 所有赤黍都能收獲時。並且讓蒙毅和李斯在縣中考察一陣子, 立了一位新縣令,這縣令一上台便召來了各田官, 讓他們去琢磨代田法為何能夠提升產量,然後一遍遍解釋給黔首聽。

  誰知, 那些黔首根本不需要他們費盡心思的講解,一個個擺手笑著說:「那是神女的辦法, 神仙的法子,一定有用, 來年我們就這麼種!」

  系統窩在青霓懷裡, 高興地對她說:「衣衣, 這就是你和秦始皇他們都想看到的情況吧?」

  借由神權來降維碾壓, 收服民心。居然真的能成功!

  「當然會成功, 也必然能成功。」青霓沒有任何意外之色, 「哪怕是現代那個破除迷信的年代,也還有一部分人比起醫生, 更相信神婆的符水, 何況是如今民智未開之時。」

  但這並非長久之計, 不論是她還是秦始皇,都迫切希望能用最快的速度來走完這段過度時期,將神權束之高閣。

  這東西太危險了,或許開端僅是想開閘放水,一不小心,它就會化為洪水滔天,發展成宗教治國,驟時,哪怕是她和秦始皇這兩個放水的人,都約束不住這頭野獸。

  如果有一個對人心把控得很到位的人幫忙……

  青霓立馬朝室外行去,一路走到田野邊,遠遠望著張良彎腰在幫農人收割,鬢發濕成結,汗水微漬特意換上的粗布衣。

  他已經在這裡幫忙三四天了。

  不過,張良身體素來多病,相對於那些會君子六藝的士人,的確文弱了很多,收割沒一會兒,就急促著呼吸到埂上休憩。

  有農人過來遞給他一塊黑黃的布條,有些局促:「孩兒,擦擦汗。」

  張良遲疑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輕輕道了聲謝,修長白皙的手指帶著貴族的嬌氣,與布條的黑色涇渭分明。

  農人倒是很高興:「這幾天虧得你幫俺們收赤黍子,你真是個好孩子咧。」

  張良狀態看著很不好,臉色潮紅,直不起腰,手指還裂著一道疤痕,是割赤黍時不小心傷出來的口子。面對農人的感謝,他沉默了一下,只是扶著埂土起身,拿起鐮刀,「還有不少地,我們繼續?」

  那黑布張良到底也沒用來擦汗。

  青霓不急著打擾張良,站在旁邊看,等對方發現她時,已是過了正午,日頭漸漸偏西,見了夕陽。勞作一天,腰酸背痛的張姬姑娘,還得強打起精神過來見上司,「拜見國師。」

  那一禮彎下去時,第一次干農活的張良差點繃不住貴族臉面要齜牙咧嘴了,還好從小到大受到的教養讓他強行把表情撐住,只是臉面線條更加緊繃了。

  神女抬起手,便要幫他驅逐疲勞。

  張良想都不想就攔住了神女,「國師稍等,且讓吾就這般吧。」

  神女凝視他,直接戳穿了他的意圖,「你當真愧疚,不若想想如何避免此事發生?」

  能怎麼避免呢?要麼張良停止煽動秦朝民心,要麼張良出主意幫秦朝收攏民心。

  而這兩種……

  「……抱歉。」

  勞作的汗水還未干涸,從張良額角流下,浸入濕漉漉的鬢發,他默然兩息,對著青霓拱手彎腰,「此前糧食一事,多謝國師施以援手,救農人於水火。」

  是岔開話題,也是真心實意在道謝。

  金烏漸漸消失,最後一抹霞色也跳進了黑夜裡,星星眨著眼睛,瞧著下方神女容色冷淡地將話題糾回去,「汝執著於民心,是欲使國人暴動,好見機行事?就像……」

  神女凝望著張良,似是已將他看透。

  「就像……希望始皇帝成為你們人間的周天子姬胡,衛國君衛蒯聵?」

  這話一出來,張良心緒猛然湧起,使得面容潮紅更盛。

  她居然知道?她居然看出來他的謀劃?

  張良沒有驚慌也沒有不安,越是情緒激烈,越是面容平靜,「是。姬胡暴|政,國人則攻進王宮,將其趕走。衛蒯聵大興土木,濫用民力,工匠則拿起武器包圍王宮,令其翻|牆逃竄,摔斷雙腿。」

  他是亡國之人,沒資產,沒士兵,沒領地,而秦一統天下,沒有別的國家存在,他也沒辦法去別的國家借兵,更沒辦法像楚國大夫申包胥那樣,在楚被吳軍亡國後,去秦國城牆下面不吃不喝哭個七天七夜,感動了秦哀公,借來秦軍復國。

  各條道路被堵死後,除了刺殺,就只有激起民眾反抗之心的法子能有效了。

  張良不論國師怎麼想,只是冷靜地指出:「若趙政不施行暴|政,不嚴苛法律,不大興土木,不沉重勞役,不興起兵役,我又如何能以此生事?正是他有了漏洞,我方能挑動民心。」

  這是他僅有不多的能復國成功的道路,他不可能從這方面為秦出主意。

  張良以為,他會迎來神女指責的話語,然而對方神色平靜,仿佛她不曾被拜為秦的國師,而是在平和傾聽凡人跪在她神像前時的私語那般……

  無動於衷。

  盡管這時候還沒有一拳打在棉花上這樣的俗語,張良此刻卻是產生了類似的情緒,好好蓄力的一拳根本沒起作用,他提出來的始皇帝行政的缺點,根本沒有讓神女有任何情緒。

  就在這時,一個胖乎乎的隨行宦人小跑過來,面容急迫,「國師,娘娘,你的坐騎發動了!」

  歷經九個多月,母牛終於生產了,但是一胎懷了十個,又沒有系統丹藥保護母體順產,胎畜難以產出,母牛哀嚎得撕心裂肺。

  它很可能難產而死。

  青霓轉身就隨著宦人離開,張良也跟了過去。

  即墨最有經驗的獸醫圍在母牛身邊,試圖幫助它分娩,始皇帝也在牛欄外面,「朕希望它們母子均安。」

  陛下不曾發泄怒火,卻讓獸醫感覺到肩頭擔子的沉重,身體上伙食好吃出來的肥肉嚇得不停簌動,想要擦擦汗,又不敢動手去拭掉。

  獸醫欲哭無淚。

  這……十胎的牛,他們也是第一次接生啊!懷得多母體本來就容易出事,讓他們保證母子平安,和讓他們飛上天有什麼兩樣!

  與此同時,外面傳來激動的宣聲,「國師到——」

  神女行了過來,就好像注入了主心骨,隨著始皇帝過來的蒙毅一下子舒展開了眉眼。

  母牛也感受到自己主人的氣息,忠誠符影響了它的思路,哪怕青霓沒有操控它,此刻母牛仍是抬起頭,努力往青霓的方向伸腦袋,眸子裡濕漉漉著信賴與親近,「哞——」地一聲,就好像在告別。

  「莫怕。」神女走過去,撫摸著牛耳朵,柔聲道:「你雖是第一次生產,怎慌成此番模樣?竟忘了運轉法力?」

  第一次生產這話,當然是說給周圍人聽的,尤其是秦始皇,哪怕他絕不會將泰山那天的百花齊放紫氣東來和母牛產子聯系起來,青霓也謹慎地填平著可能會出事的地方。

  獸醫愣愣地:「居然平靜下來了?」

  方才還掙扎得很用力,甚至踢傷了一個獸醫的母牛,在神女到來後,安靜溫順得根本不像在受生產之苦。

  牛的識海裡,忠誠符湛湛發光。

  青霓對系統說:「那麼多忠誠之士能夠為自己的主人拋卻生死,在主人的指揮中所向披靡,我只是讓它必須平安生產,努力別死,也不算難為人……牛吧?」

  雪貂翻了個白眼。「求求你說點人話吧。」

  怪不得她要問一句忠誠符會不會和殘次品多胎丹起衝突,原來在這裡等著它呢!

  這是希望她忠誠的下屬,靠意志撐過分娩十胎的痛苦啊!

  青霓只當自己聽不見系統的話,掃了一眼獸醫,被驚住的獸醫連忙繼續把手往母牛產道裡摸,「不行……」獸醫重重喘息了兩聲,「我摸不到裡面小牛的前肢和腦袋!」

  神女便道:「它所生有神胎,方才如此吃力。吾欲布下陣法,助神胎出世,靈氣會激蕩,爾等受不住,當立刻遠走十裡外。」

  所有人都離開了,包括獸醫,也在被趕走的範圍內。唯有張良被青霓喊住,留下來。

  青霓看向張良:「會接生嗎?」

  「?!」張良簡直像是被調戲了一樣,緋色從耳根直蔓延到頸部。

  「會用匕首或者劍嗎?」

  張良點了點頭。

  青霓從系統背包裡拿出一把鋒利的匕首——烤過火,高溫殺菌過了。「把牛腹破開,把小牛犢抱出來。」

  張良眼眸微微睜大。生產時把腹部破開,母體還能有救嗎?

  神女道:「吾已布下陣法,保它安然無恙。」

  張良沒有看到神女任何布陣的舉動,轉念一想,這可是神女,當然是在他沒察覺到的時候就已經捻訣念咒了。遂執起匕首,垂眸觀察,穩當地下了刀破腹。

  母牛想要掙扎,被青霓一個「乖」字,又觸動了忠誠符,乖乖按耐住疼痛帶來的躁動。

  在殘次品多胎丹的影響下,十頭健康的小牛被張良從母腹裡抱出後,母牛精氣神一瞬間萎靡下去,似要撐不住了。

  青霓用著命令的口吻:「不許死。」說的是英語。

  張良完全聽不懂,略帶困惑地望向青霓。

  這難道就是咒語?

  萎靡的牛牛耳朵抖了抖,努力振奮了起來。

  它能聽懂!

  畢竟,對於畜生來說,中國話和外國話都不是牛話,在忠誠符的幫助下,沒有聽力障礙。

  但是,幾秒鐘後,牛的眼皮開始耷拉了。

  青霓:「不許死!不許閉上眼睛!活下來!」

  牛牛猛然一睜眼,睜得大大的,很努力不讓自己死去。

  「衣衣,忠誠符又不是你給它下了令咒,你說不許它死,它就一定死不了。」系統說,「它的生命依然在流逝。」

  「我知道,所以我只是讓它精神方面多撐一會。」

  神女看向張良,用回了他能聽懂的話,「去請陛下他們回來。」

  張良瞧了一眼尤被開膛破肚的母牛,帶著滿腦子疑惑轉身,青霓用宮妃往袖子手帕裡倒茶水的速度,迅速給還堅持著一口氣的母牛嘴裡灌美膚水。

  它被破開的肚皮迅速合起來,完好無損,看不出任何疤痕。

  然後,青霓給它塞了洗髓丹。

  「很好,細菌的問題也解決了。」青霓笑眯眯對系統說,「除非你跟我說,連髓都能洗的丹藥,洗不掉感染的細菌。」

  下一秒,洗髓丹發揮作用,母牛生龍活虎地站了起來,一把把張良頂上牛背,衝了出去。

  母牛:我記得!主人剛才說了要去請那個穿黑袍子的人來,這人走得太慢了,我得幫幫他!

  張良:「???」

  等、等等!我暈——

  嘔——


第67章 全年無休

  遠遠地, 始皇帝他們就聽見身後「哞哞——」地喊叫。

  「?」眾人困惑回頭,視線所及盡頭,塵煙滾滾, 迷蒙的黑影若隱若現, 彷像巨獸奔走。

  蒙毅離始皇帝最近,直接擋在陛下身前,呼吸平穩,雙目牢牢盯著前方。

  黃煙滾滾而來,黑影越來越近, 猛然衝出一頭牛, 活力十足,「哞——」地一叫, 蒙毅耳朵都在震。

  「這、這不是國師的坐騎嗎?已經生下來了?!」獸醫震驚。

  他明明記得,他離開之前胎位不正, 摸了好久也沒摸到小牛的頭和前肢。而且,這也太快了, 趕得上馬的速度了吧!不愧是神仙的牛,和凡間的牛完全不一樣。

  這頭因禍得福, 脫胎換骨的牛飛奔過來, 緊急剎車在眾人跟前, 張姬差點撲通一聲摔下去, 死死握著牛角, 胃裡翻江倒海, 都不敢張口,生怕一張嘴就要吐出來。

  那面容慘白, 弱不禁風眼瞳泛著水光的模樣, 簡直我見猶憐。

  蒙毅多看了兩眼, 心說,陛下對國師就是好,這麼漂亮的美人居然沒留在自己身邊,反而送給國師當官奴婢了。

  張良兩條腿內側磨刮著,疼得幾乎倒抽冷氣,饒是如此,他堅持沒有呻|吟出聲,絕不肯在秦官員面前丟人。

  比起美人,始皇帝眼中只顧著去瞧張姬過來時乘坐的那頭牛了。

  「朕記得國師的坐騎,生產前似乎並非這般模樣?沒有如此的……」美麗?

  生產前,牛是普通的牛,生產後,怎麼就從牛角到牛蹄子,都透露著一股潤瑩感了?明明樣子還是那個樣子,就是覺得處處不同,似乎好看了不少。

  還……還有點吸引人?

  腦子裡冒出這個想法後,始皇帝臉色頓時黑了。

  一定是扶蘇那個小崽子天天抱著牛,結果把他的思維也給帶歪了,回去一定要再抽一頓!

  他當然不知道,這是洗髓丹附贈的,專屬於女主的勾魂攝魄功效。

  「放肆!給我下來!」

  始皇帝聽到一聲爆喝,他愣了一下。定睛一看,蒙毅衝上前去,把張姬一把從母牛身上拽了下來,愛憐地抱著母牛,隨後看向跌倒在一旁香眉淺蹙的美人,橫眉冷對:「誰允許你騎在它身上的?!」

  始皇帝不由微微點頭。他也覺得,張姬騎在這位美牛身上,實在冒犯,實在不該。

  張良被扯下來後,不悅之情剛剛產生,余光瞥到那頭母牛低頭啃草,心頭頓時憐意大起。

  是啊,如此柔弱的一頭牛,他剛才怎麼失心瘋了,騎在它身上呢!

  這一系列事情只在電光火石之間,待回過神,蒙毅的手,微微顫抖。

  就在剛剛看到母牛的那一瞬間,他不受控制地一陣心悸:這牛回眸看他的那一眼,嫵媚中透著清純,妖美且清澈,像飄搖出塵的仙子,又像是勾魂攝魄的女妖!

  究他蒙毅半生,竟不曾見過更美的女——呃,母牛!

  這種怦然心動的感覺,讓蒙毅下意識地維護了它,但此時,也讓他不可自拔地陷入了痛苦與掙扎之中。

  ——蒙毅,你這個禽獸!喜歡母牛也就算了,可天下那麼多母牛,你怎麼能偏偏喜歡你好兄弟扶蘇喜歡的那頭?!

  遙遠的鹹陽,扶蘇打了好幾個噴嚏,驚得官奴婢就要去找侍醫,被扶蘇叫住:「無事。」他溫和地開著玩笑,「或許是阿父在外想吾了。」

  安撫完身邊官奴婢後,扶蘇復習了一會兒生物知識,才瞧著東邊方向,低聲:「這幾天也該是牛生產的日子了,不知道十頭小牛有成功被生下來嗎?」

  唉,他養了那麼久,最重要的時候居然不能陪在它身邊,都怪……咳,子不言父過,慎言慎言。

  另一邊,青霓等著張良將始皇帝他們叫回來,同時,挨個翻看了小牛犢,然後,挑了一個身形容易塑造的,把它塞進系統背包裡,把泰山上生的那頭小牛拿出來,喂了不少寵物減高丸,讓它看著和其余小牛個頭相同,才往那團兄弟姐妹中間擠了擠。

  系統背包有兩種模式,而且可以同時進行,母牛放在裡面時,青霓沒有多做什麼,讓它在背包裡也能繼續妊娠,而小牛,當初一收進去,青霓就停止了它所在格子的時間流動,如今拿出來,也依然是剛被生出來時的樣子。

  至於新住進格子裡的那頭,先在背包裡存著,改天她找個機會再放出來。

  十頭小牛挨在一起,軟趴趴地互相拱蹭,褥草被它們壓出深深的凹陷。因著是十胎裡出來的,比尋常牛個頭要小很多。

  據說遭遇難產的小牛會沒辦法呼吸或呼吸困難,青霓瞅著好一陣子,發現它們都很平和,呼吸順暢,也不知道是出於剖腹產不用擠宮道的因素,還是有殘次品多胎丹的保護。

  秦始皇一行人才走回來,就見到神女站在牛棚前,微微垂首,凝目望著小牛,眸光似乎蘊著暖意。

  夏風和暖,生機欣欣,始皇帝瞧著這一幕,眼中似已浮現出大秦每一片耕地,都有牛拉犁車的場景。

  大秦會戶戶有牛,大秦的糧倉也會倉倉爆滿,民心會安定下來,這天下,亦會在他手底昌盛。

  獸醫在蒙毅的示意中走過去,正要檢查剛出生的小牛犢有沒有問題,乍地發覺,其中一頭小牛居然站起來了!

  獸醫:「???」不能吧?牛剛出生站不穩的啊!

  然後,那頭小牛它衝出去了!

  它衝出去了?!!!

  獸醫張大了嘴巴,感覺自己職業的專業性受到了衝擊。

  「這不符合常理……這不……」

  他的朋友也是一名獸醫,喊了他兩聲沒反應後,就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蒙上卿問你話呢!」

  被喊話的獸醫驚醒了,意識到自己居然犯了錯,倏瞬流下冷汗,臉色開始發白了,「蒙上卿,下官……」

  蒙毅打斷他想要辯解的行為,他現在沒閑心思聽這些套話,「小牛是怎麼回事?怎麼跑了?」

  獸醫哪裡弄得懂這個,慌不忙就將視線投向了神女。

  神女不言不語,雙瞳遙遙映著一個方向。系統地圖上,小牛犢的光點衝出去後,又往回衝了。

  哦,這頭衝出去的小牛,就是隨著天降異像生出來的那頭。

  眾人反射性看過去,忽然聽得車輪滾滾,羊羔那般個頭的小牛嘴裡咬著一條繩子,拖著一輛牛車就衝了回來,牛車木板上,堆了不少赤黍。

  牛肚子底下,還拖著一條臍帶!

  車後頭,一個農人撒丫子追著跑過來,鞋子還跑丟了一只,「我的車!我的糧食!」

  獸醫吞了吞口水,「這頭牛成精了嗎?」

  青霓也是這麼問系統的。

  雪貂也有些傻眼了,懵了一會後,呆呆地說:「高級生子丹還有個隱藏功效,孩子生來就會無意識的幫母親爭寵,比如皇帝一抱就咯咯笑,比如從來不會溺皇帝一身。之前你把它給牛吃了,我就忘記跟你提這事了——我以為用不上來著!」

  它話音剛落,小牛犢子拉著車,咻地衝到秦始皇面前,抬頭挺胸,「哞——」

  爭、寵!

  農人被蒙毅扶著,語無倫次描述:「它當時就那麼衝過來,叼著繩子,自己就懂得往自己身上套,它帶著我的糧食跑了,我不敢不追啊,我怕車翻了!」

  一頭小牛,哪裡懂得這樣是不問而取,它都沒有禮儀道德這種概念!蒙毅安撫了農人,讓郎官幫他把糧食和牛車弄了回去,小牛犢子全然搞不懂自己做這件事會有什麼後果,正蹭著母牛喝奶呢。

  處理完事情後,蒙毅看向哼哧哼哧喝奶的小牛,眼睛一下子濕了。

  如果以後的牛都是這樣,一生下來就能夠拉車,那也肯定可以拉犁,不用養四年才能下田犁地,那大秦的農業……

  然而這個幻想被神女無情打破,「它是神胎,千萬分裡或許才會出現的一場奇跡,它九個兄弟姊妹便是普通的牛,往後它們生下來的小牛,也都如此。」

  唔……除了母牛能生三頭以上的小牛以外,其余身體數據都是普通牛的數據。

  始皇帝聽了,目光放在健壯的拉車小牛犢身上,「它就是那個神胎?」

  神女:「嗯。」

  始皇帝:「先生准備如何對它?」

  「嗯?」

  「是用來與母牛交|配,還是養育在身邊?」

  蒙毅默默低下頭,不敢說話。滿懷腹誹:原來陛下私底下就是這麼跟神女交流的嗎?交|配這種詞張口就來,萬一神女覺得不雅怎麼辦?

  神女並不在意這個,她依舊很和氣地回答:「自然是給爾等培育小牛。」

  這話一出,不止始皇帝了,其他人望著拉車小牛的目光頓時都不一樣了。

  始皇帝眼神幽深地看著那頭牛,晦暗莫測,仿佛霸總看著自己的小逃妻,「先生,它是否比一般的公牛健壯?」

  青霓:「……」你們父子倆難道都對牛有特殊情節?

  問過系統後,國師神情淡淡:「至少三倍。」

  「它的血脈,縱然不是神胎,是否也比尋常牛健壯聰慧?」

  「不錯。」

  始皇帝行過去,竟紆尊降貴彎腰,手緩緩撫過牛脊背,這位鐵血帝王的眼中流露出一絲罕見的、百煉鋼化繞指柔般的柔情:「十七個月就能與母牛交|配,公牛沒有孕期,一直交|配六年……」

  還不知道自己將要經歷什麼的小牛歪了歪頭:「哞?」

  秦始皇:「你現在牛小力微,身嬌體弱,每日交丨配三次就好。待日後……」

  青霓在心裡默默接話:待日後你牛大了,牛子也大了……

  秦始皇撫著小牛犢望向遠方,眼神悠遠而寧靜,仿佛看到了什麼美好的未來景像,臉上流露出一絲微笑:「就安排你上工伺候母牛,一天十頭,全年無休。」


第68章 自知之明

  青霓憐惜地看著小牛犢, 它還不知道自己在十七個月後就要踏入地獄,正在快樂地喝母乳。

  系統提醒她,「衣衣, 牛和人一樣,都不能夠近親繁殖。」

  「這好辦。」

  青霓把這事向秦始皇一提,秦始皇略一沉思:「建牲籍,將交|配之公牲、母牲及後裔登記在案,再以刻字鐵環鑄牛角之上, 以作分辨, 避免其亂|倫。五代之後, 方可再度交|配。每一公牲連續使用兩歲, 便調去鄰郡交換新公牲。」

  陛下一令之下, 自然是底下官員開始忙碌,與他, 與國師都無關。

  國師帶著辛苦遭受剖腹產的母牛和還沒夠配種年齡的神胎小牛回到自己的住所,余下那九頭小牛便有宦人帶走, 去盡心飼養,它們雖然不用一天交|配三次那麼辛苦,但是等十七個月時,也依然要為大秦畜牧業貢獻自己的一份精力呢。

  才剛坐下, 青霓鼻端就嗅到了一股清香, 清淺悠揚。抬首,便見盡職盡責的張姬端著一盞清茶行了過來,放至她案上。

  是清茶,不是茶湯。從墨家矩子那兒引進的新飲品, 喝法自然也照著她的說法用泡的, 陰差陽錯, 倒是令泡茶之法比原先歷史早出現了一千五百年。

  青霓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茶水還沒沾唇,先進了系統背包。

  系統納悶:「一年前你不是還吃魚丸,喝秦朝的酒嗎,現在怎麼謹慎起來了?」

  「我一年前那時候還是有些心大了,當時沒反應過來,萬一吃食有問題,我被放倒了,豈不是被拆穿神女身份?從今天開始,我要麼不吃不喝,要麼就把吃食扔背包格子,絕對不給它們過喉嚨口的機會!」

  向系統解釋完,青霓將茶杯輕輕往桌上一磕,微垂的眼瞼抬起,神女凝視張良,「吾還以為,汝會徑直離去。」

  張良沒聽明白。

  神女的視線落在他手指尖上——就是那只握著匕首,替牛剖腹的手,意味深長道:「牛多則利耕,地多則利糧,糧多則利農,農多,則天下安。」

  張良仿佛猛地驚醒那般,臉色促然一變。

  牛是秦的牛,牛生的牛也是秦的牛,這些牛多了,發送給秦的黔首,他們會不感激?秦的民心會不增長?

  換而言之,他幫秦了?!

  宛若晴天霹靂,張良整個人都石化了。

  雪貂恍然大悟,「這是不是所謂的口嫌體正直?」

  這話是它說出來的,張良也聽見了。

  雪貂說完,抬頭一看,貂尾巴條件反射停止擺動,從耳朵尖尖懵逼到尾巴根,腦電波聯系了青霓,「張良他怎麼了?」

  要說剛才還像一座石像,現在就像是漫畫裡一陣風吹過,石像嘩啦啦坍塌成碎石堆的樣子。

  「被打擊到了。」青霓低頭喝茶,掩住抽搐的嘴角。

  口嫌體正直這話雖然很現代化,可放在剛才的語境,很輕易就能猜出「嫌」是嫌棄的嫌,而猜出這個,一整句話也就能連猜帶蒙理解意思了。

  系統讓張良聽到這個形容,那不是往人家傷口撒鹽嗎?

  這時,更大的那團「鹽巴」——始皇帝來了,一直很謹慎的張良此刻卻默不作聲轉身就離開,連一個禮都沒有給始皇帝行,兩人錯身而過,始皇帝臉上剎那間閃過不愉。

  甚少作聲的神女忽然出聲:「陛下尋吾何事?」

  ……先生不希望他怪罪那官奴婢?始皇帝意識到了這一點,迅速做出利益對比,果斷將那毫無上下尊卑的女侍拋之腦後,跽坐到青霓對面,「政有一事,欲請教先生。」

  「陛下請說。」

  *

  張良獨自走在園中,不知道從園這頭走到園那頭走到第幾次了。

  他思緒亂糟糟的。

  以神女的法力,難道真的沒辦法讓坐騎順利生產,非要他去剖開母牛腹部嗎?當然不可能!神女讓他親自操作,必有深意。

  到底什麼深意,什麼布局,什麼算計,張良沒有半點頭緒,但至少他深刻明白一點——他一直都清楚,那頭牛對於秦的農事有多大作用。

  無論神女能不能用法力讓母牛順利生產,他親手給母牛做接生是無可辯解的事實。

  難道他居然對秦沒那麼大仇恨?!

  張良微不可查地搖頭,強行理智下來,審視自己的內心,很快,他得出結論:不是。

  可同時,他又得出結論:接生時,他並非釋然秦滅韓,也與什麼對農人的愧疚無關,或者更確切的說,他當時腦子裡不存一絲半縷旁的心思,不記得韓,不記得母牛事關秦的民生,就是簡簡單單去做那一件事,沒有任何屬於謀士的算計。

  張良輕輕嘆了一口氣。

  可不管怎麼樣,他確實為秦做了一件事——哪怕是無足輕重,他做不做結果都不會變的事。

  一想到這個,張良就心塞了,他坐在假山之後,倚靠山石,把自己埋進陰影裡。

  心塞塞。

  自閉。

  迷迷糊糊睡過去,天地為廬,鳥兒落在他身邊嘰嘰喳喳,將張良驚醒,望著天邊魚肚白,才驚覺自己睡了一晚上。

  整整一晚上始皇帝那邊都沒有拿他問罪昨夜的不敬……

  張良立刻明白了,必然是神女將此事替他擋了下來。

  他又欠了神女一個人情。加上之前為農人懇求那次,就是兩個人情了。

  短短一個月不到,就欠了兩個人情?

  張良表情一下子變得無比復雜。

  他是不是就不該來國師身邊?

  系統那邊忽然收到技能反饋的信息,瞅准青霓和始皇帝談話的空隙,在她識海裡慌慌張張:「衣衣不好了!剛才技能反饋,張良開始對自己的想法產生懷疑了。」

  青霓眼眸一凝,抬起手端了茶盞,放到唇邊假裝喝茶。始皇帝適時止住即將開口的下一句話,而這時候也沒有端茶送客的說法,他便平靜地等著神女抿完茶水。

  青霓趁機問系統,「怎麼回事?你們的技能也太不靠譜了吧,說好的不會懷疑呢?」

  系統也搞不懂,「按理來說,我們的技能不可能出差錯的啊!」

  「技能反饋了什麼?說來我聽聽。」

  「反饋了張良的一道心思,他在想自己當初女裝來你身邊,是不是來錯了。」

  「原來是這樣,那還好,你真是嚇死我了。張良這個想法……我給你打個比方,相當於他高考報考了某個大學,學校按照入學順序給他安排宿舍,但是他跟舍友鬧矛盾了,就憤憤地想:我當初就不該報名這個學校!實際上,他並沒有真的後悔報名這一決定。」

  解決了系統的困惑後,青霓放下茶盞,看向始皇帝,「陛下所擔憂,是否會一直有陽奉陰違之事,只要人還有心,此事就不可避免,唯有盡量避免。」

  「不知要如何避免?」

  「如今天界就有一法,吾思來想去,倒覺得頗合陛下心意。」

  「還請國師明說。」

  「此法在天界名為新聞聯播……」

  青霓盡量用最容易懂的描述將它形容出來。

  始皇帝立刻抓住了重點,並且很快運用出來:「諸如這次代田法,待各郡縣將畝收產量上報朝廷後,朝廷再做一彙總,下發各郡縣,命官員派人於人流最多處念讀所有郡縣的產量,若是那些沒有用代田法的,發現自己的糧食不如別的縣城收獲高,自然就會去查證。」

  一查證,就會發現是事實,然後便會明白,神女提出的代田法的確是好辦法,他們不信神女是他們吃虧,這可比朝廷派人在他們身邊不停耳提面命有效多了。

  神女輕輕頷首,「正是如此。」

  這是一柄利劍,一個至關重要的喉舌,然而神女就這麼隨口道出來,讓秦能握住這劍的劍柄,操縱它。

  始皇帝深深看了一眼神女。

  他們都想錯了,受凡人神話影響,以為天界僅是一處仙人居所,與凡間朝廷無差。但是,人間國度懂得用變法來改變國家,一個存在了千萬年的地界,又如何會死水一般不曾變化?恐怕早便變得龐然大物,他無法一窺全貌。

  神女提出來的新聞聯播,觀她神色,在天界只怕早已司空見慣,隨口道出的普通事物,在凡間卻是國君都要將提出之人奉若上賓的提議。

  或許,哪怕神女對政治不感興趣,她天然站的高度,足夠她不用法力也能夠輕而易舉摧毀大秦。

  哪怕是始皇帝,亦免不了心神震蕩,片刻後,陛下卻又笑了笑。

  神女親口稱他為人皇,認為他定不負人皇之稱,能夠帶領人族興盛,將如此信任交托到他手上,既然神女敢下凡做他的國師,他又有何不敢接受呢?

  因為人才過於出色,便束手束腳,不敢去用,可從來不是他的作風。

  始皇帝念頭已轉,便直截了當問:「先生可有意願去參與廷議?」

  誒?

  青霓詫異地瞧了一眼秦始皇。

  這看著不像是在試探,倒像是真心邀請她摻合政治?

  不過,還是算了吧,人貴有自知之明,偶爾說一些邊角料還可以,她又不是專業從政人員,真跑去對國策指手畫腳,把整個大秦帶溝裡怎麼辦。

  青霓告誡自己:謹慎,慎重,不能飄,不要覺得你站在後世,就可以事事都行了,絕對不能瞎指揮!

  神女淡淡道:「吾志不在此,倒是承蒙陛下看重了。」


第69章 滿地力士

  即墨縣縣令由於擅改政令被免職的消息, 在始皇帝有意識的推動下,傳遍秦朝各郡縣。某些自詡聰明,沒有用代田法的地方長官, 頓時慌了。

  這本來和會稽郡無關。

  畢竟這塊兒是長江下游江南一帶, 不需要代田法種旱地, 至於那些駱越稻, 是用來種在南北方丘陵、山區之地,增加耕地的,會稽多平原, 更不需要拔掉原來的稻種,改種駱越稻了。

  然而,誰叫會稽郡是項梁和項羽經營的地界,那裡的郡守與項梁私交頗深呢。

  得到消息後, 會稽郡郡守殷通急衝衝去找項梁,彼時對方正在為一個大戶人家主持喪事,游刃有余,這戶人家的家屬皆是敬仰地看著他。殷通過去的時候, 正撞上項梁中場休息,對方一瞧見他步履匆忙,便揶揄道:「郡守這是後面有惡犬在追?」

  「項公,出事了。」

  項梁驚訝道:「出事?」

  殷通將項梁拉到僻靜之地,表情肅穆,將一卷竹簡送到項梁手中。項梁翻閱之後, 笑了:「代田法之事與我們何干?會稽本就不需要實行新法, 就是派人巡查, 也查不到會稽來。」

  殷通揉了揉眉心, 「怕只怕, 會稽郡與東海郡相隔不足千裡,陛下必是要往東海游玩的,你說他若是一時興起,來會稽視察,一問那些農人……我縱容你在吳縣做的事情,可比即墨縣縣令做的事情嚴重多了。他頂多是撤職,我們都得被誅九族。」

  項梁笑了笑,心說如今項氏族人四處分散,誅也誅不完,他死了,還有千千萬萬項家人反秦,何況,他侄兒如今遠離了會稽,一旦此地出事,他方便逃亡。

  不過,這些話項梁可不會說出口,只是道:「郡守安心,那即墨縣縣令出事,是他思慮不周。既然做了此事,就該時刻注意陛下車隊,居然在陛下入了即墨才收到消息,此為一錯;做完犯法之事後就一概不管,既不找好退路,也不找人串聯掩蓋,『蠢』才是他被捉住的原因,此為二錯。」

  殷通聽著聽著,便情不自禁地點頭,「項公說得對。」

  項梁唇畔一直帶笑,壓根不把這當回事,「你且等我幫他們辦完這一場喪禮……」這可是刷名望的利器,丟不得。「之後我自會去處理此事。」

  殷通附和:「本該如此。」

  喪事舉辦完後,項梁獨自一人前往田邊,那些農人一見到他就帶著笑臉迎上來,「項裡典!」

  裡典是殷通任命給他的,這一次靈渠力役缺人,始皇帝下了死命令,不允許以財物代替徭役,也不許請人代替,原本他和侄兒項籍都得去服役,幸好秦律規定,裡典、伍老二種官職可以免除徭役,殷通就用了點手段,直接讓他頂了某一裡的裡典,方才得以留在吳縣。

  面對那些熱情的農人,項梁依舊面帶微笑,語氣也十分親切:「田裡的稻長勢如何?今年收成能好嗎?」

  農人連聲:「好的,非常好!今年是豐年,糧食大豐收嘍!」

  另外一名農人接著話尾:「多虧了有項裡典在,勸說郡守瞞住上面,才沒讓我們去用那什麼代田法,這不是在毀莊稼嗎!」

  其余人也憤憤道:「是啊,一畝水田只種一半,糧食怎麼多得起來,朝廷是想毀了我們的稻吧?沒錢交稅,我們就要抵押自己去做勞役了,他們真該去賣東西!」

  「多虧了項裡典心善……」

  「要是沒有項裡典我們就……」

  被稱贊的話語包圍,項梁有些飄飄然了。

  既然秦不要這些黔首的民心,就由他笑納了吧。吳縣民心已在他股掌之中,等到起事之日,就是他們追隨他之時。

  他也沒做什麼大事,比如此次代田法之事,本來和會稽的稻田無關,他只不過是聯合郡守騙了這些傻子,告訴他們,朝廷要讓他們的稻田也用上代田法,引起民心惶惶,他再假裝是自己勸阻了郡守,如此一來,自然能讓黔首感恩戴德。

  項梁倒還記得自己是來做正事的,離他最近的農人手被牽起,項梁嗓音溫和:「有件事,我需得告知你們,你們做好准備,若是陛下親自來吳縣,或者陛下派人來吳縣。你們可要把沒有用代田法的事情捂得嚴嚴實實,千萬不要和那些官吏交談,問你們什麼,你們就縮著肩膀看他們,表現得特別害怕,就是不敢說話,他們也不會多想。」

  那被拉住手的農人低頭去看,那雙屬於貴人的手一點都不嫌棄他手掌的粗糙,眼中濕潤了。

  別的農人忙道:「我們一定不說,這可是掉腦袋的事情,我們什麼也不說,也去跟其他人說一聲,如果有外面的官來,一句話也不多說,不給項裡典找麻煩。」

  項梁心滿意足轉身離開,那些農人看著他的背影,感動連連,「項裡典真是一個把我們放進心裡的好官,他念著我們呢!」

  「他一點也不嫌棄我們,怪不得是縣裡有名的賢者。」

  「項裡典已經替咱們做了那麼多事,咱們這邊也要做好自己的事,快去跟其他人說項裡典讓咱們做的事,別讓項裡典為我們頭疼了!」

  「走走!」

  而他們交口稱贊的項裡典過了個拐角,拿出一張帕子,滿臉嫌惡地去擦自己的手,幾乎搓下一層皮後,帕子被隨手丟在草叢裡。

  「真好騙。」項梁發出感慨。

  這樣,就算收尾了,哪怕有一些錯漏,當大多數人咬死了他和郡守沒說過朝廷要讓會稽的稻田行代田法,少數那幾個只會被來巡查的官吏認為是他們不知道從哪裡聽來的小道消息,誤會了朝廷。

  項梁喃喃:「阿籍已經離開三個月了,不知道在靈渠那邊過得如何?」

  一想到侄兒從沒有離開過他身邊,平日裡也是好吃好喝養著,第一次離家就是去服役,也不知受了多少苦,項梁忽然就萌生了去靈渠探望他的想法。

  項籍當然沒有受什麼苦。

  吳縣服役隊伍裡有幾個比他大一些,到了服役年齡的玩伴和他一同出發,幾個小伙伴路上談天說地,倒也緩解了趕路的苦悶。

  即將到達目的地時,更是被小伙伴們捧著——

  「阿籍,真羨慕你力氣那麼大,服役的時候肯定會很輕松吧!」

  「我也好想有阿籍的力氣啊。」

  「阿籍那是天生的,你要是想有,得重新回娘胎裡再生一回才行!」

  少年項籍被簇擁著走向正在動工的靈渠,他極為喜歡這般眾星捧月的待遇,笑容就沒有從臉上落下來過。

  「我的力氣肯定是最大的!沒人能比得過我!」項籍得意,眉眼間盡是意氣風發,「你們要是累了,可以來找我,我幫你們搬泥土,不過,你們不可以再叫我阿籍了!」

  「啊?那我們應該叫你什麼?」

  項籍驕傲得像大公雞,高昂起了腦袋,「要叫我老大!或者大兄!頭兒也行,我是你們的領頭……」

  話還沒說完,施工的場面已經近在眼前。

  一個身形瘦小的女人從他們面前走過,一手一個銀白色布條纏繞的筐子,輕輕松松舉著兩筐泥土,腳步輕快,就好像那裡面裝的不是重重的土塊,而是輕飄飄的雲朵。

  吳縣來的一群人目瞪口呆。

  女人目不斜視走過,頭也不回地離開,項籍的一個小伙伴結結巴巴,「阿、阿籍,她比你力氣大誒!」

  項籍:「……」

  沒過多久,又有一個男人從他們身前走過,身材壯實,十根手指,每一根都纏繞了銀白色布條,另一端系在筐子上,他就這麼拖著十個盛滿了泥土石塊的筐子走遠了,呼吸都沒有急促一下。

  小伙伴瞪大眼睛,「阿籍,這個人也比你力氣大!」

  被小伙伴們奇異的目光包圍,項籍一下子難堪到爆紅了臉,粗聲粗氣地向說話的那個小伙伴發脾氣:「力氣大就力氣大,全天下那麼多人,有一兩個力氣大的,很值得你一驚一乍嗎!」吼完就甩開了其他人,徑直往做工的場地裡面跑。

  他才不信,這裡所有人力氣都這麼大!一定是巧合!

  然後,項籍看到了——

  舉起巨石的少女。

  好像玩雜耍拋小球,拋著三個沉甸甸裝滿泥沙的筐子的青年。

  不需要蓄力,輕輕一提就將重物提起來的中年。

  還有其他的人,舉目皆是大力士。

  項籍越看,臉色就從紅潤變得越灰白。他一向自傲於自己的力氣,然而今天,什麼傲慢都被打碎了。

  在這裡,他的力氣一文不值。

  他甚至都沒有這些人力氣大!比起他們,他就是一個柔弱的小孩子!

  尤其是,想到自己以前誇下的海口,誰力氣比他大,他就認誰當老大……

  項籍四處看了看,雙目失神:「一二三四五……」

  這麼多,他得給多少個人當弟弟啊!

  難受得項籍低垂下了腦袋,打擊過大,讓他都沒注意到別人的靠近。

  「哎!小孩,你是新來服役的?怎麼站在這裡?」

  項籍轉頭,目光從面前人潔白如玉的臉上,以及干瘦的身形上掠過,但是經歷過之前數次教訓,項籍並沒有小瞧這人。

  「我是來服役的。」項籍一反常態,乖乖地回答。

  那人道:「哦,我姓盧,是這裡的司空嗇夫。」

  項籍心裡代換了一下,哦,是管他們這些人的。

  「你怎麼站在這裡?」那人又問了一遍。

  項籍轉了轉眼珠,難得狡猾一次,運用起自己如今的年齡,「我、我被嚇住了。」

  那人語氣果然更柔和了,「怎麼被嚇住了?」

  「他們的力氣都好大!是特意從全國各地找來的大力士嗎?」

  那人哈哈大笑,「不是他們力氣大,是國師『力氣大』!」

  「國師?」項籍緩緩眨了一下眼睛。

  那不是叔父說的騙子妖女嗎?

  盧生看這小孩呆呆傻傻的樣子,還似乎不懂國師的神異,當時就覺得這怎麼行!他一定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國師的厲害之處,讓所有人都崇敬國師!於是一把攬住項籍的肩膀,目光灼灼,「來來來,小孩兒,你是邊遠地方來的吧,才沒聽過國師!咱們大秦的國師可厲害了!到這邊來,我跟你說說……」


第70章 錦衣歸鄉

  偷家……啊不, 科普開始了。

  盧生嘰裡呱啦,運用大量詞藻,把國師的幾次顯聖場景描繪給項籍, 說得美輪美奐, 激動人心。能忽悠秦始皇的方士,口才必須要好,項籍聽得兩眼發直,揪著盧生袖子不停追問:「真的嗎?真的嗎?她真的那麼厲害嗎?」

  非常在意自己有多強大的人,反而最為慕強,若是沒辦法以情感束縛,那就只能以能力壓制。

  項籍就是這樣的人。

  盧生糾正:「是國師, 你要稱娘娘為國師——和我一樣敬稱娘娘也行, 九天玄女娘娘!祂是最慈悲的女神, 最強大的戰神!」看了一眼項籍表情, 盧生補充:「你不敬稱, 我就不繼續說了。」

  項籍立刻乖乖地:「國師真的那麼厲害嗎?」

  「那當然!」盧生壓下手腕,將項籍肩膀都往下壓低了幾寸,整張臉在項籍瞳孔中放大, 在他耳邊壓著嗓子說:「我帶你出去一趟,回來你就信了。」

  項藉奇道:「出去做什麼?」

  盧生唇角浮現出一縷神秘莫測的弧度:「我給你看個大寶貝。」

  項籍好奇心被調動起來, 完全忘記被自己拋下的小伙伴,跟著盧生就走了。

  他們繞過熱火朝天的工地,出現在眼前的是一片大山壁, 一群人圍在那裡,似乎是想要開山鑿石。口中還交流著項籍聽不懂的話——

  「這裡吧, 往這裡挖個小洞, 把炸|藥放進去, 一兩斤炸不開,就多放幾斤。」

  「這回不放鐵管了,鐵器貴重,瓷管帶來了嗎?」

  「帶來了,在這裡!」

  項籍好奇地看過去,「想挖穿這裡,是不是要半年啊?」

  「不用。」盧生繼續露出神神秘秘的笑容,也不解釋,直接衝那邊喊:「什麼時候開始破山?」

  其中一個人回頭,笑道:「一炷香後!」

  一炷香後……

  「轟隆——」

  大山石滾滾直落,小山石四處迸射,塵土飛揚,地動山搖。

  項籍捂著耳朵,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嘴巴緩緩張開:「哇……」

  煙塵散去後,峭壁深深的凹出大塊陷坑,大部分山石在如此強烈的爆炸下,化為了齏粉。

  盧生早有准備,從耳朵裡掏出兩坨布團,一低頭,拍了拍少年肩膀,「怎麼樣?厲害吧?」

  項籍悶不吭聲,放下手後,手指有一下沒一下拔著身前的綠草。

  盧生納悶:「不夠神奇嗎,你怎麼這麼一副反應?」

  「……這東西放在戰場上,肯定能殺很多人吧?」項籍還記得叔父說,他們項家是要打敗暴秦,重新復起楚國的,可如果秦有這樣一個大殺器,他再萬人敵也贏不了秦軍啊。

  盧生笑道:「你這小孩腦袋瓜子還挺靈光。不錯,現在大秦沒有戰事,等以後陛下拜將軍對外征戰,這寶貝一定是要搬上戰場的。」

  項籍狀似無知地隨口一問:「這寶貝是怎麼得來的,好稀罕,我以前從沒見過。」

  盧生倒沒有多想,但也沒有跟外人說實話,「這寶貝啊,是國師賜予的,你聽它的響聲像什麼?」

  項籍脫口而出:「雷聲!」

  盧生一副孺子可教的樣子:「沒錯,它是天上雷霆的種子,被國師從天庭取下來,贈予陛下。可惜來到凡間後,沾染了濁氣,雷霆威勢大減,就成了你剛才看到的動靜。」

  項籍注視發生爆炸的地方,手指摳著泥土,「但是也很厲害了。」

  人的肉身無法抵抗,戴上盔甲也不能。盔甲難道還可以比山石堅硬?

  「還有一樣!」盧生又把項籍拉去後勤那兒,翻出來一塊銀白色的布,「你之前有沒有注意,那些裝泥土的筐子上都包有銀白色的布條?」

  項籍注意到了,但他以為那是秦為器具准備的標識。

  「它是天上的雲!」盧生說得擲地有聲,語氣堅定,這個真的是他堅信不疑,並且把一整個來靈渠服役的人都帶歪的判斷,「國師念著勞作艱辛,摘下天上雲彩,織成布匹,賜予我等。你瞧,只要用它繞一圈——」

  盧生一邊說一邊做,將帳篷外的杆子圍起來,雙臂一抱,入地七八分的杆子就被他輕輕松松拔了出來。

  「就能夠把東西變得輕巧無比,如同天上雲!」

  項籍懵懵瞧著那銀白色布匹。

  如果說,炸|藥還會是人力所為,然而這樣可以使重物變輕的本事,分明只有神仙才能做出來。

  原來國師不是騙子啊!

  原來國師那麼厲害啊!

  原來國師有那麼多的神話啊!

  從項羽刷新三觀,到項梁坐著馬車,從吳縣出現在靈渠修建的地方,也有整整五個月了,項羽一直跟方士們呆在一起,聽他們說化學,說國師,說那些威力無比的神術,心裡慕強之心愈發強盛。只覺得叔父算什麼,力能扛鼎又算什麼,淺薄的凡人,國師才是真絕色!

  項梁經過申請,終於把侄子從工地叫了出來。

  「黑了……瘦了……」項梁撫摸著侄子的腦袋,眼眶有些發熱。

  「叔父!」項籍也很高興,「你怎麼來了!」

  項梁頓了幾息,屬於長輩的矜持讓他也不好意思說出自己的想念,抬頭往四周看了幾眼,古木參天的樹林,灌木叢生的深谷,特意挑選的人跡罕至之處,方便談話。於是脫口而出:「你近來可有心裡默念飯前之言?」

  項籍笑容一僵:「……呃。」

  項梁:「你沒有念?!」

  不對啊,他侄子最聽他的話了,平時學業會偷懶,但在這件事上,他知輕重,不可能不去做!

  項籍低頭,揉著自己剛搬完二十三筐泥土的手腕,沉默著不說話。

  項梁氣極:「你不每天提醒自己,以後慢慢息了反秦的心要怎麼辦!暴秦無道……」

  話還沒說完,侄子就用變聲的公鴨嗓,甕聲甕氣反駁:「神女說了,始皇帝是人皇,神女支持的君主怎麼會無道!」

  項梁:「???」

  項梁:「秦滅六國,你難道忘了嗎!」

  「我沒忘!但是,叔父,秦滅六國是無道,可是六國也滅過其他國家啊,那他們也是無道,大家都是無道,有什麼好分高低的!」

  項梁只覺得喉頭一陣腥甜,強壓下去後,「……這些是誰誤導你的?」

  項籍挺挺胸膛:「是我聽來的,但是我判斷過了,不是盲目跟從。叔父不覺得它非常棒嗎!」

  十四歲的少年正是喜歡和別人對著干的時候,他們尤其愛搬出來一些和別人不同的觀點,來證明自己的獨一無二,眾人皆醉我獨醒。

  而項籍,他從小生活的環境讓他覺得反秦是一件在大眾認知裡是正確的事情,然而來到靈渠後,忽然接觸到另外一種觀點,方士會告訴他秦滅六國的另外一種看法,一下子,項籍就覺得這種觀點非常特殊,非常……嗯,高大上。

  不要從自己的國家看得失,要跳出去,放眼整個天下來看!這個說法多酷!

  項籍不懂「酷」是什麼,但是他喜歡自己與眾不同。

  項梁呼吸急促,胸膛一陣起伏,「你……我……」

  項籍連忙去幫叔父順氣,「叔父,你怎麼了?是趕路太累了嗎?」

  「我……」項梁閉了閉眼,疲憊得好像剛經歷過一場戰爭,隨後才重新將目光放到劍眉星目的大侄子臉上,抓著他的手腕,咬著牙重音,「阿籍,楚雖三戶,亡秦必楚!」

  項籍毫不猶豫:「不可能的!」他盯著項梁,語氣非常認真:「叔父,放棄吧,我們不要做那些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了,你那是去送死。」

  項梁:「???」老子今天就打死你信不信!

  項籍:「神女在,大秦不可能亡的,而且,神女還帶來了炸|藥,它是雷霆的種子,反秦會被雷劈的,叔父。」

  項梁:「什麼神女!那就是妖女!」

  「叔父!」項籍不高興了,「我親眼看到的,那就是神女!」

  項梁努力忍耐:「你被騙了……」

  「叔父,我不是小孩子了,你別總覺得我會被騙!倒是叔父,你……」項籍瞅著項梁豬肝似的臉色,艱難地將後面的「年紀越大越糊塗」咽回去,憂心忡忡地關懷孤寡老人,懇切求道:「你以後別說神女壞話了,神女法力通天,說她壞話要被天打雷劈的,我不想叔父被雷劈。」頓了頓,看著項梁嗤之以鼻的神色,他與項梁瞪圓了的眼睛對視,嚴肅,「我就你一個叔父,你死了留下我孤苦伶仃的可怎麼辦?」

  「我——老子今天就打死你你信不信!」

  面對叔父的怒火,十四歲的少年立刻想到對方常常用來教育他的那句話:「叔父,怒火會降低我們的判斷,不要生氣,要學會忍耐!」

  項梁:「……」

  項梁:「……噗!」

  項籍立刻慌張了,去擦叔父嘴角流出的血,「叔父!你沒事吧叔父!」

  項梁悲憤:他辛辛苦苦養出來的反秦侄子,出去半年怎麼如今就只剩一半了呢?!侄子還在,反秦沒了!

  *

  花開兩朵,各表一支。

  時間回到兩個月前,即墨縣的事情解決後,始皇帝的車隊重新出發,從膠東郡巡視到琅琊郡,又從琅琊郡巡視到東海郡,這一回,始皇帝對大海興致缺缺,巡視完郡縣後,原本該西行,打道回鹹陽了,他忽然叫來蕭何:「聽聞卿的家鄉在泗水郡沛縣?」

  蕭何回道:「是,陛下,臣曾為沛縣主吏。」

  陛下又問:「此地離沛縣多遠?」

  「約莫四百裡。」

  「如此,便轉道去卿之家鄉吧。」

  蕭何驚愕。

  陛下笑道:「朕與國師閑聊時,曾聽國師說起一句話:富貴不歸故鄉,如衣繡夜行。蕭卿近日忙於變法章程,多有辛勞,朕如今便賜卿錦衣歸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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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樺木之皮

  「蕭主吏回來了——」

  隨著熟人興奮得走街串巷地嚷嚷, 蕭何騎著高頭大馬進了縣城,被昔日同僚諂媚地迎接,這對於他來說還是個全新的體驗。

  在得知他如今官拜丞相舍人後, 改為一口一個「蕭舍人」,拉去酒樓,要了整整一桌酒席, 為他接風洗塵,敬酒敬得他腦子都有些暈乎。

  有人好奇地問:「蕭舍人這是自己回來的嗎?」

  蕭何含糊道:「有些事情要辦, 也是回來接家父家母去鹹陽。」

  周圍人頓時哇然, 驚嘆於蕭何居然都在鹹陽有居所,能將父母接過去享福。

  蕭何帶著微笑,一口口喝光杯子裡的酒, 側目時,眼睛余光不著痕跡地往右手邊的窗子外面瞄。那個方向有沛縣唯一的丘陵——七山, 而陛下打定主意微服私訪, 看一下沛縣這邊駱越稻的種植情況,以防再次有人陽奉陰違,如今已往七山去了。

  唉, 希望沛縣不要像即墨縣那樣, 搞什麼小動作吧。

  沛縣縣令腦子還是正常的。青霓瞧見丘陵上那一片片稻田時, 萬分欣慰, 余光瞥見始皇帝也在滿意地打量那片稻田, 蒙毅似乎要故技重施去找農人問情況時,青霓懶得陪他們站在這裡曬太陽, 便道:「吾去山中閑逛片刻, 陛下自便。」

  這邊景色好, 又是七月綠蔭甚濃之時, 青霓走著走著,就沉迷進景致裡,沒注意走到了什麼地方。

  是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驚醒了她。「劉邦!」那人似乎氣壞了,「你給我站住!」

  劉邦?

  那個漢太|祖高皇帝劉邦?

  青霓好奇心大起,覓著聲音尋過去,就見一位五十多歲的老漢操著扁擔追著一個青年打,頗為老當益壯,健步如飛,然而到底不如那青年身手靈活,不論老漢怎麼追,就是追不上。

  青年逃竄的時候,還回頭衝老漢喊:「阿翁你小心點,別扭到腰了!」

  老漢停了下來,撐著扁擔,氣喘吁吁:「劉、劉邦,你小子給、給我回來!」

  不遠處也是一大片稻田,兩位老婦和一名壯年男子站在田邊,皆是滿臉遲疑地盯著他們,糾結著要不要上前幫老漢。

  劉邦蹭蹭蹭幾步,衝上了山坡的一塊岩石頂端,蹲在上面,手背抹著汗,兩眼亮晶晶:「阿翁,你別逼著我干活我就回去!」

  劉太公瞪他:「你個無賴,就不能學學你二兄,靜下心來種地嗎?他現在辦了多大一份產業,你呢!快三十了,不成家,不立業,整天游手好閑,把我們家的臉都丟盡了!」

  劉邦淡淡地笑:「小弟呢?小弟不也是不干農活嗎?」

  劉太公面露鄙夷:「你能跟交兒比?交兒是有自己的事要去做——他在家中念書,過些時候還要往浮丘先生門下去學《詩經》,你只會在家裡混吃混喝!不事生產!」

  劉邦不僅不羞愧,還笑:「咱們家大部分土地都租種出去了,只有這幾畝要自己耕種,阿翁不如把這幾畝也租出去……」

  扁擔被扔過來,「啪」一聲打在岩石上,劉邦笑著站起來,往後一退,身體空翻下去,徒留一句大笑「兒同樣有事情要做,阿翁別氣,我的志向可不在田裡」!

  四目相對。劉邦沒想到還有人正巧在附近聽到,見著青霓時,有些呆滯,而後多瞧了幾眼她的臉,忽然露出驚喜的神情,撥開林葉小跑過來,急停在她身前兩臂遠,行禮道:「拜見國師。」

  青霓:「……」

  又要營業了,早知道就不好奇了!端起國師的神態很累的你們知不知道!

  神女淡淡「嗯」了一聲,從頭發絲的弧度到眉眼高低,都充斥著一股神明走下泥台,卻依然疏離眾生的感覺。

  劉邦本能地不敢再靠近,只再次拱手行禮,問:「不知國師降臨沛縣,可是有甚吩咐?」

  「吾於九天十地,隨意走走罷了。」

  神女說完,極為自然地繼續邁步,往林徑中去,劉邦奄的想起那天的典禮,藤蔓上豁然綻放了一朵朵素花,神女也是用著同樣的步子行過去,步態優雅從容。

  他們間本來只有三四步的距離在緩慢增大,劉邦猶豫了一下,快步追了上去,也不敢跟神女平行,稍稍退後半步跟隨。

  「何事?」神女的嗓音典雅而沉靜,似積沉在山野上的月光。

  劉邦眼睛眨也不眨望著通往郁郁蔥蔥樹林,辨不清前路的小徑,也不知這條路究竟是不是走向山頂。

  「國師,某冒昧了。」劉邦毅然問出來:「若某官至三公九卿,有事關民生的疑惑,可否前來請求國師解惑?」

  「可。」

  「多謝國師允諾。」劉邦低頭,掩住了臉上喜色。

  他在沛縣能那麼吃開,結交了一大堆朋友,靠著就是一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對著文雅的蕭主吏絕對不會去提自己昨日又摸了幾次賭場骰子,對著屠狗的樊噲又絕不會去扯什麼之乎者也,對著國師,他當然不會不識趣地去提什麼自以為風趣的話題,民生——說民生就夠了,從民生開始刷足存在感,關系自然就會緩緩升溫。

  不過,前提是他能爬上三公九卿的位置。

  隨神女走了一段路後,劉邦就告辭了。反身原路返回,准備繼續回家鑽研秦律——秦吏的選拔要求,必要明法律令。

  這事他從秦一統天下後就開始做了,只不過,以往做這個是不想從事一般黔首的行業,當官做吏比較滿足他的要求,而如今,過程沒變,想要的結果卻變得更高更遠了。

  下山的中途,下大雨了,劉邦家中稍有家資,去下田時總會帶上幾把粗布制的傘,防止下雨,他跑回自家種的那幾畝稻田,沒發現家人,應當是已經回去了,往某塊大石頭下一摸,熟練地摸出來一把傘,撐在頭上,立刻隔出雨簾。

  劉邦哼著小調往山下去,路上碰見了一位衣著華貴的男人,以及隱隱呈拱衛他的三五個人,都在樹下躲雨。隔著雨幕,忽然,那男人抬眼看過來,雙瞳漆黑如墨,與他對視後,劉邦忽然挑眉,坦然走進樹下,喊他:「喂,要傘嗎?」

  男人沒動靜,他周圍的護衛倒是往他身旁走了兩步,生怕劉邦是賊人。

  劉邦也沒惱,笑嘻嘻道了句:「你難道是始皇帝家公子不成,還怕路上隨便碰到個人就想害你?」徑自將傘尖往泥裡一插,轉身就一邊脫外袍罩到頭上,一邊衝進傾盆大雨裡。

  始皇帝盯著那把倒插的傘,沒有說話,有郎官上前拿起傘檢查了一下,「陛下,這是一把普通的傘。」

  不是凶器,沒有暗藏刀片,也沒有塗抹毒|藥。

  「嗯。」始皇帝對此無動於衷。

  天底下想要討好他的人多了去了,哪怕剛才那人不知道他身份,然而這麼一點小事,觸動不了他的心神。

  剎那間,一股奇妙的感應令陛下側頭,另外一條山上下來的路,神女從遙遠的路徑越行越近,所過之處,樹木枝葉猛然茂密,遮蓋了她頭頂的大雨,她走過後,枝葉也不曾變回原來模樣,就那麼茂盛地生長在山林裡。

  就那麼一步一步,神女不緊不慢地走來,雨水照舊無法侵擾她分毫。

  她也站到了樹下,視線掠過郎官手中的傘,笑道:「倒也無需吾前來送陛下回去了。」

  大雨嘩啦啦掩蓋的,是樹枝上被衝刷掉的白色泡沫。

  雪貂兩眼空洞無神,再次被宿主操作震驚到,趴在她肩頭。鬼知道為什麼宿主說著:樹葉是樹的頭發,道具【鬢發如雲洗發水】是讓頭發變得濃密柔順的,所以樹葉變多也很合理吧——這麼一個奇葩的理由,居然真的能讓她再一次裝逼成功了!

  *

  再次遇到劉邦的時候,是他差點撞上青霓那一輛由墨家矩子所制的,精致華美的馬車,劉邦誤以為青霓在隱瞞身份行走紅塵,而始皇帝是她的隨行神侍,便與始皇帝攀談。

  初時,始皇帝不怎麼搭理他,劉邦依然沒有惱怒——他臉皮素來厚實,絕對不怕熱臉貼冷屁股。一點一點調整話題,直到聊到自己想要入朝為官的志向,才迎來了對面的人抬眼瞥過來的待遇。

  劉邦便就著這個話題繼續往下說,還說了自己的一些治國看法。

  青霓眼睜睜瞧著始皇帝從一開始的漫不經心,到逐漸凝神,再到與劉邦相談甚歡,憋了一肚子的話,簡直憋得心塞。

  能不相談甚歡嗎?兩個都是皇帝啊!治國理政哪怕並不十分相同,某些看法上當然是驚人的一致。

  說到最後,劉邦忍不住感慨:「好想早點入朝為官,往上升官,升到三公九卿……」

  ……和神女討論民生,拉近關系。

  劉邦對著神女眨了眨眼睛,然後,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套話:「升到三公九卿,為陛下效力!」

  陛下這回沒有無動於衷了,他欣然:「劉季你有這個心思很好,以你的才能,哪怕到不了三公九卿,也必然能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

  青霓默默地扭頭,默默地看風景。

  系統在她腦海裡吐槽:「這是挖牆腳挖到正主面前,然後他們隔著牆聊天,都沒有發現不對對吧?」

  劉邦說得嗨了,他本來就是那種喜歡呼朋喚友,順杆子爬的性格,在始皇帝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攬著他肩膀,「兄弟,走,吃過狗肉嗎!我帶你去我一個熟人家開的鋪子裡吃飯,他那裡狗肉是一絕,哦,狗肉是我另外一個朋友供的貨,絕對是貨真價實的狗,不是雞鴨魚肉冒充的。」

  始皇帝:「……」盯著那根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臂,一時半會竟不知道該不該不給臉地拍掉。

  忍住忍住,這是一個民間的賢士,還是一個一心要進朝堂,有本事的賢士,還沒進囊中呢,不能把人推遠了!

  最後幾人還是沒有去吃狗肉,神女不需要吃食,始皇帝不在外面吃無法試毒的食物,劉邦本來就不是衝著吃飯去的——他是衝著在神女面前刷臉,以及看看能不能從神侍口中套出神女的些許喜好去的,如此,神女決定去郊外看看風景,始皇帝、劉邦,還有侍女張姬當然不會去做其他事情。

  今天陽光正好,走在暖陽下,劉邦開始繼續和「神侍」套近乎刷好感,說起自己以前當游士時,去的很多地方,以前某些國家還沒滅時,領略過的異國風光。

  不僅始皇帝聽得有趣,雪貂也跑了過去,權當故事聽,打發時間。

  說著說著,話題也不知怎的,又跑到了當官上面。

  劉邦懶洋洋抱著後腦勺,眯起眼睛就差打個哈欠了,「等我到三十歲從吏做起,想升官到能夠參與庭議的資格,至少要四十……唔,四十六七歲?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那時候。」

  雪貂好奇:「為什麼一定要等三十歲,提前不行嗎?」

  劉邦笑著說:「小神獸,我沒有路子啊,以前還能靠投軍賺爵位,現在只能要麼等壯年去考吏,要麼有人願意任舉我。」

  雪貂脫口而出:「科舉呢?」

  一雙手從後面伸來,把它抱起,放在懷裡撫摸。「紙張不出現,凡間就無法辦科舉。」

  雪貂本來緊繃的背脊,聽到熟悉的嗓音,知道是青霓將它抱起,這才放松了下來。

  劉邦被勾起了好奇心:「紙張是什麼?科舉又是什麼?」

  雪貂在青霓懷裡,被順毛得舒舒服服,便也在青霓默許的情況下,形容了一下紙張。

  劉邦笑道:「輕薄又能讓墨水在其上書寫,這不就是樺木的皮嗎?」


第72章 大夫食豕

  青霓眼睛一亮。

  光顧著死磕白紙了, 居然都忘了還有一種東西,叫樹皮紙——不是那種還需要加工, 用樹皮當原料的紙,而是直接在樹皮上寫字!

  雖說樹皮作紙不能長久,但作為紙張發明出來之前的過度階段,用來當短時間的代替品,完全行得通。

  有了紙,就能印刷課本, 印刷試卷,開課堂,讓更多的人有書念, 提高知識水平, 然後過個兩三年就可以開科舉,廣納賢才!

  神女道:「劉季。」

  劉邦望過去, 神女漂亮的雙眸裡,日光鎏金, 仿若流動異彩。

  神女在注視他。

  劉邦心頭一跳,莫名有些緊張。

  「汝此話一說,便可在史書上有一名之地了。」

  這個評價可就高得離譜了。

  始皇帝盯著劉邦,眸光深沉, 藏著隱隱的壓迫感。

  這人……居然比蕭何得到的評價還高?但是方才交談時, 盡管這人的某些思想和他比較契合,然而才能方面,絕對比不過蕭何。

  為何國師會……

  張良也不著痕跡地打量著劉邦,瞳中有困惑與不解。

  一片愕然中, 哪怕是當事人, 劉邦都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國師,這……我……」

  這該不會是國師在開玩笑或者說反話吧?

  青霓也不解釋,只是話語一轉,說起了什麼是科舉。

  科舉,能讓底層人有進階的通道,也能抑制貴族,不讓他們一家獨大。而貴族家裡藏書頗多,底層人本來競爭不過,如今有了能寫字的樺樹皮,更為輕便保存,而且成本——在如今朝代的人看來,成本一點都不高,找到一棵樺樹,將樹皮扒下來就可以了,豈不是能從貴族那邊撕下大量的官職?

  何況!如今天下一統,戰役變少,軍功爵相當於雞肋,科舉……科舉可以代替軍功爵,讓底層人有向上爬的希望!

  張良眼瞼抽動了一下。

  又是一處朝政漏洞被補全,覆秦之望又渺茫了不少。

  而始皇帝更是情不自禁:「彩!」

  他毫不掩飾自己的贊許:「科舉的確是一個絕妙的制度。單從此來講,劉季確實擔得起史書留名。」

  當然,不是值得大書特書的留名,而是「劉邦,字季,因其提出樺樹皮能書寫,使科舉制度有了建立起來的土壤」,這麼簡單一句,然後,後面就全是科舉制度有多厲害,在歷史中占了多濃墨重彩的一筆。就像淳於越,他在歷史留名和他做出什麼成就無關,而是秦始皇堅持的郡縣制和大部分人支持的分封制相碰撞,他作為引起焚書坑儒大案的最後一根稻草,有幸被帶著一起史書留名罷了。

  歷史重點從來都在焚書坑儒,而不是博士淳於越。

  劉邦非常清楚這一點,對此也沒有什麼失望,他只是收斂了臉上的嬉皮笑臉,正正經經地向著神女拜謝了一禮,「科舉之重,重如九鼎,某在此多謝國師,為天下黔首提供了一條新的向上攀爬的道路。」

  他用不著這個,科舉至少要一兩年後,等部分黔首有書念,念上兩年的書,才好去參與科考,而他明年就可以去考吏了。但是,天下黔首用得上!有了科舉,他們不需要苦熬到三十歲才能去一展抱負,不需要有萬千家財才被允許當吏,他沒趕上好時候,但是千千萬萬的年輕人趕上了。

  甚好。

  「劉季。」始皇帝忽然開口。

  劉邦清了清思緒,看向「神侍」,做足了好態度,「閣下請說。」

  「樺木皮書寫一事,事關重大……」

  劉邦吊兒郎當地笑:「哦!辛苦閣下要為此瞞住貴族那邊了,放心,某知道輕重,這事絕對會爛死在肚子裡。」

  始皇帝抬眼輕瞥,「朕命汝全程負責此事。」

  劉邦瞬間一個激靈。

  朕——

  朕?!

  他默默抬手扶住了旁邊的樹干,「不好意思,我剛才似乎沒聽清楚,閣下能再說一遍嗎?」

  始皇帝語氣一肅:「劉邦聽令!」

  劉邦的笑容漸漸消失了,垂眸,表情正經起來,恭敬地行禮,「邦謹遵上令。」

  始皇帝:「科舉茲事體大,非心有識別者不可克堪,汝即刻啟程,前往樺木所在之地,取三車樺木皮,運往鹹陽,呈予公子扶蘇!此為其一。其二,汝所過之地頗多,見識博極,可接造紙大任,朕封汝為……」

  劉邦聽著聽著,心裡驚起滔天大浪。甚至想要開口去問,史書上能留下一筆的重任,陛下你就這麼信任我?上來就把它安排給我?

  就……不怕我辦砸了?

  始皇帝道:「造紙之材料,無人知曉,需從無到有去試驗,繁瑣細碎,卿少時曾四處出游,又擅與底層人士打交道,或許能夠發現常人不曾注意的事情。此事,非卿莫屬。」

  盡管劉邦心知肚明這些話至少有三分是御下之道,不是真的除了他別人就做不來了,然而,一個皇帝願意對他這麼個白身說這些話,已足夠令人感動。

  劉邦揚聲道:「陛下厚愛,邦不甚感激!」

  不就是造紙嗎!他接了!改天就找認識的那群兄弟喝酒,問一問他們知不知道有別的能用來記錄字跡的有趣玩意!

  哦,還有,樺樹皮既然能用墨在上邊書寫,說不定紙張能從上面著手?

  *

  樺樹生長在上黨郡——或許其他地方也有,可惜劉邦不清楚。他只知道樺樹在六七月時生長得最為旺盛多汁,是一年之中樹皮最容易剝離的時候,一人一天,就能剝掉幾十棵樹的樹皮。

  如今正是七月上旬,始皇帝令劉邦帶足人手快馬加鞭前往上黨郡,取樺樹皮作紙。而始皇帝的巡查車隊則在沛縣呆了幾天後,開始往西去,歷經兩個多月,才終於回到鹹陽。

  扶蘇已經望眼欲穿了,「國師,牛怎麼樣!生了嗎!」

  青霓:「……」

  青霓:「……嗯。」

  扶蘇公子松了一口氣,「可算是生了,可惜我沒能在它生產時陪在它身邊。」

  青霓:「……你可以現在去陪。」

  扶蘇羞澀一笑:「它已經生下牛犢了,我也不需要再繼續圍著它轉了。我現在有一個新的目標。」

  青霓:「嗯?」

  扶蘇公子眸中光芒更亮了:「有國師在,日後大秦耕牛必然不缺,糧食必然也會越來越多,我看過國師給的生物知識,牲畜除了往生得多培育,還能往身上多肥膘培育,我想去養豕——」

  雪貂:「等等!你說你想去干什麼!」

  扶蘇一只手放在胸口,仿佛在說什麼激動人心的話,看向雪貂:「養豕!貂神獸,我想去養豕。」

  雪貂:「……你怎麼會忽然想去養這個?」

  「豕常多胎,方便我尋找育種需要的品質。豕個頭大,本身肉便多了,如果能養得更肥碩,多過它們需要食用的糧食,於黔首而言,便是值當了。」扶蘇信心滿滿,「我認真想過了,培育雞鴨魚實在太少了,豕肥得恰恰好。」

  他從袖子裡拿出一卷小竹簡,用學生看老師批改作業的目光,望向青霓,「國師,這是我根據你傳授的知識,擬定好的籌劃。」

  裡面詳細寫了,他將會如何根據豬崽的初生重、斷奶重、生長速度、料肉比做記錄,然後挑出其中的優質品種,用來交|配。

  扶蘇忐忑地問:「國師,這樣可行嗎?」

  青霓:「……」

  雪貂忍不住在腦內對青霓說:「乖乖,衣衣,他是認真的啊!我原本以為他說的要學生物育種,是說說而已!」

  「我也沒想到……」扶蘇居然能做到這種程度,該說不愧是歷史上那個頭鐵到一條道走黑的扶蘇公子嗎?

  張良沒忍住潑冷水,「卿食羊,大夫食豕,士食魚炙,庶人食菜。縱然你養出來了,按照禮節規矩,黔首依然不被允許隨意食用豕肉。」

  扶蘇瞧過去,發現是一女子在說話。她身材比一般女子高挑,面頰潔淨,鬢發烏濃,倒不像官奴婢,反而像是哪家小姐。

  扶蘇:「這位是……」

  「見過長公子。」張姬欠了欠身,「妾是娘娘身邊的棋童。」

  ——專門侍棋的女僮僕。

  扶蘇很好脾氣地笑了笑,「我知道,所以我會去說服阿父,改了這一禮制。」

  張良詫異:「公子是儒士,竟要改孔夫子遵循的周禮?」

  他倒是不在乎這個,但是大部分儒士都很在乎。

  「若是『禮』無法讓黔首吃飽,這『禮』亦無需死守。」扶蘇神態認真,眼中閃動著光芒。那是真正為民做事的光芒,是讓此刻的張良發自內心移開視線,無法正視的光芒。

  扶蘇又道:「何況,孔夫子尊禮,卻並非守死禮之人。子曰: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然昔日孔夫子周游列國,遭蒲人攔路,要求他發誓不往衛國去,夫子起完誓,被放走後,他沒有半分猶豫便繼續往衛國去——被逼發誓,無需守信,便是夫子的變通。」

  而豕肥可令黔首吃飽,便無需堅持只許大夫食豕肉,是他扶蘇的變通。


第73章 一舉兩得

  扶蘇還在眼巴巴等著神女的回復, 青霓給予他肯定的回答,「汝可以嘗試去做。」

  張良眼睜睜看著秦長公子簡直像是聽到始皇帝要給他傳位一樣,肉眼可見更加高興了。

  扶蘇又道:「上林苑中的宮殿在國師與阿父走後月余便建好了, 國師是如今去一觀, 還是吾命人直接將國師的物件搬進去?」

  畢竟是自己往後要一直住的地方,青霓想了想, 決定去看一看。扶蘇沒有立刻去養他的小豬仔, 親自去駕了馬車來,笑道:「這讓扶蘇想起那日剛被阿父送來之時。」

  那時候,他還滿心委屈地在神女手下當宦人, 被阿父趕去為他們駕車。如今想想,他真的十分感激阿父的做法, 若不是在國師身邊, 被國師點醒,他或許還會做法不當地繼續和阿父爭吵,反對阿父的政令, 將大好時光白白浪費。

  和阿父爭辯百越該不該打的二三十天,他如果提早遇到神女, 都能從小豬仔的出生重記錄到斷奶重了!

  神女含笑調侃:「不錯,你當時還問我:公子扶蘇是否無用。」

  扶蘇抿唇笑了笑,耳朵尖有些發紅, 心跳得很快, 手心出汗出得厲害。被那明眸凝望, 便鼓起了莫大勇氣, 問:「國師, 現在呢?」

  神女連怔然也不曾有, 微微笑望著他, 聲音比起往常金玉相擊的清冷,多了幾分溫和,「如今的公子扶蘇,自然十分有用。於家國社稷,於黎民百姓,你之所為,以是大功。」

  扶蘇怔愣了兩息,得到正面誇贊,他心情不可謂不愉快,可又莫名覺得神女的態度似乎有哪裡奇奇怪怪的。

  張良冷眼旁觀。

  這不就是長輩看小輩時的眼神嗎?你要是不喊國師,上去喊一聲母神,就不會覺得奇怪了。

  扶蘇半跪在車夫的位置,依禮撩開車簾,「娘娘請入內,扶蘇今日再為娘娘趕一次車。」

  「有勞。」神女越過張良,也不側頭,徑直說:「汝在宮中稍候,不必跟來。」

  張良低低道了聲:「唯。」垂首等著車馬行遠,才抬頭,蹙眉瞧著拉長在牆上,逐漸隱沒不見的車影,心裡有些在意。

  總覺得……國師似乎是要開始做什麼了。

  馬車行到上林苑中,國師府外,神女掀開黑綢軟簾,下了車,微微露出笑容,對扶蘇道:「吾那棋童心靈手巧,溫柔賢淑,汝若人手不足,可借去一用。」

  去養豬吧,省得他老閑著,滿腦子反秦思想。

  *

  巨大的日晷儀立在宮殿前方,晷針的投影隨著日頭,垂射在晷面的刻度上。

  「巳時三刻。」扶蘇說。

  天色還陰涼著,縱然有日光也並不酷熱,扶蘇把青霓引進殿中,他應當是做過不少功課,對於殿中為何要如此修築,其中含義說得頭頭是道。青霓只需偶爾頷首一下,扶蘇便算得到回應了,繼續引著神女游覽。

  殿中沒有放任何燭台,光潔的明珠與玉石鑲嵌在殿頂,牆面,柱上,照亮了大殿。這一國師府,直接掏空了國庫和帝王私庫的玉石明珠,不可謂不奢華。

  扶蘇站到窗邊,掃視殿中裝飾,對此沒有一絲一毫的反對。

  今時不同往日,他學會盡量站在阿父的位置上思考了。對於阿父來說,若能用奢華來留住神女,對於大秦便是值得的。

  宮殿內堆金積玉,宮殿外,開滿了朵朵顏色絢麗的鳳仙花,層層疊疊,仿若拱衛著玉宇瓊樓。

  路徑隱於花海,如同通往畫屏中。

  青霓瞧著那片鳳仙花花海,「真漂亮。」她在腦海裡對系統稱贊。

  神女搬進了國師府,扶蘇也回到了陛下面前復命。

  正逢午時,始皇帝燕食之時,小半調羹的肉醬夾雜著麥飯,咀嚼在陛下口中。他不曾抬頭去注視自己的長子,咽下飯菜後,淡淡詢問:「國師對鳳仙花如何看?」

  扶蘇道:「國師略有欣賞,並無歡喜。」

  始皇帝稍稍蹙眉,也不向扶蘇解釋,抬手,「你下去吧。」

  扶蘇離開後,始皇帝再讓人撤掉案上吃剩的飯食,眺視著殿壁上九天仙女的刻紋,眸光跳閃,「看來,先生真的對鳳仙花無所謂喜不喜歡。」

  那麼……或許他讓人放在內殿的那副香榧圍棋,先生會喜歡?

  始皇帝垂下眼去,食指輕擊著案面。便在此時,郎官前來相報,「長公子提走了不少宦人……」說到這裡,他停頓住了,似是有些難以啟齒。

  陛下「哦?」了一聲,那郎官方才接著說:「去、去養豕。」

  陛下:「???」

  這還沒完了是吧?養完牛再養豬,後面是不是要養羊,把太牢給備齊了?

  「讓他滾回來!」始皇帝面沉似水。

  扶蘇很快便回來了,他逆著白蒙蒙的光走進來時,眉眼雖恬淡,面龐棱角卻有那麼五六分肖父。

  青年長身一禮,略帶疑惑:「阿父?」

  始皇帝神情稍顯冷漠:「聽聞你要養豕?」

  扶蘇忽然覺得嘴唇干得厲害,他垂眸,卻語氣堅定:「是。」

  始皇帝慢慢地起身,來到扶蘇身前,「抬起頭來。」

  扶蘇一頓,緩緩抬頭,又尊敬地只把視線放在自己父親下頷處,那裡線條凌厲,似他阿父。

  始皇帝忽而一笑,竟沒有暴怒,反而似乎帶著些許溫和,「子肖父,扶蘇,你確實是你們兄弟之間,最似朕的。」

  一樣的頭鐵,一樣的固執,一樣的一條道走到黑。

  扶蘇以他常年來和他爹直言上諫的直覺來賭,他爹現在話雖然是真心的,但態度肯定是在反著來。

  換而言之,阿父他在怒極反笑。

  扶蘇垂了垂眼瞼,再抬眼時,充滿了堅毅,「阿父,兒真心欲為黔首做事,還望阿父——陛下成全!」

  「哦。」陛下掀了掀眼皮,「不許。」

  扶蘇愕然。

  始皇帝直視他,視線緩慢地,一寸寸地掃過他的眉眼鼻頷,「扶蘇。」陛下語調輕而慢,仿佛一字一句,自刀鋒上迸出,「朕培育了你至少十五年,你說想不要,就能不要?」

  始皇帝雖有溫情,但絕對不是那種兒子想做什麼就放手讓他去做的好爸爸,在他看來,夢想?那能吃嗎,呆在家裡繼承家業,乖乖守著被安排好的道路,那才是當兒子唯一該做的。

  扶蘇公子一如既往頭鐵,「兒下邊有二十二位弟弟……」

  始皇帝輕蔑地:「都是廢物。」瞥了一眼扶蘇,「你稍微不那麼廢物。」

  扶蘇:「……」算了,這種態度他已經習慣了。

  扶蘇動了動腦子,「有國師在,阿父必然如月之恆,如日之升,何必執著於傳位?」

  始皇帝冷靜地:「總要做兩手准備。」

  萬一他就長不了生呢?

  然而扶蘇不想再繼續以前的生活了。

  他想為黔首做事,讓百姓過得更好,可在以前他完全無法去做,有他阿父,英才蓋世的大秦始皇帝在上首壓著,陛下天威赫赫,容不得他人反對政策,任何他提出來的想法,只會遭來強硬的鎮壓。

  可現在卻很好。他能肯定,母牛生下來的小牛必然是會送去利於黔首,還有接下來的豕,若豕膘肥,得益的也是黔首。

  他終於可以去踐行他所被教授的「仁」——他終於在踐行他的道路了。

  扶蘇幾乎要張口頂撞了。臨到頭來,忽然想起國師的教導——換位?換位!

  阿父想要一名優秀又聽話的兒子,他要如何滿足這個心理的同時,還能做自己的事呢?

  在父親充滿壓迫的注視下,扶蘇高速運轉的腦子讓他想起來一件事,「陛下。」扶蘇板正地行了一禮,「新黔首齊聚鹹陽學宮,卻暗藏禍心,多有對秦不滿言論,幸得博士實行十日一休,平日不允許他們出學宮,每隔十日方能出門一日,再暫停學業,強迫諸生練習隸篆,清心靜性,如此作為,已有二月余了。」

  始皇帝:「你是來替那些博士請賞,還是來為那些學生求情?」

  「都不是。」青年溫溫潤潤地笑,「六國貴族之後,多數抱團,或想脫離學宮,或消極厭學,光練習隸篆尚不夠,不若分出半日去勞作,隨我養……隨我的奴婢一同養豕。」

  始皇帝審視他。

  扶蘇大大方方讓他看。

  「兒不養,但兒是唯一學會了『生物』的人,兒可以命手下人去養,卻得坐鎮指揮。而讓六國之人養豕,疲憊他們精力,一舉兩得。」

  陛下聽罷,這才在扶蘇的目光下,扯了扯嘴角,露出稍帶滿意的笑:「允。」

  扶蘇謹慎而小心地收起內心的雀躍。

  第一次!他第一次靠自己讓阿父改變主意,從阿父手裡挖出了一小片造福黔首的空間!

  多虧了國師的教導!

  始皇帝也很滿意。

  兒子終於從一根筋的頭鐵反對,到學會動用心機去達成目標了。雖然還很稚嫩……嗯,沒事,至少踏出第一步了。

  有壓迫才會有絞盡腦汁,他多壓迫幾次,扶蘇才會有進步。

  ——多虧了國師的教導。

  父子二人如此齊步地想。


第74章 寬仁大度

  青霓登上了宮殿樓閣的第五層, 透過鏤空的雕花窗舉目眺望,上林苑中其余宮閣都匍匐在她腳下——除了始皇帝的寢宮。

  有墨家的加入,才花費人力物力將這五層高樓建了起來。青霓俯瞰著佳木蔥蘢, 石洞幽徑,旖旎的鳳仙花朝拜著她, 如同煙霞鋪地,風光迷人。

  「真漂亮……」小地圖顯示沒有人在周圍, 青霓方才出聲贊嘆。

  「滴——」

  系統的聲音在她腦中輕微作響。

  「宿主完成成就【手可摘星】。」

  「傳聞商紂王帝辛為討妲己芳心, 揮霍無度, 興建塔樓摘星台, 供她登高觀星。成就因此而來。」

  「獲得隨機抽獎一次。」

  「獲得積分1500。」

  雪貂晃了晃尾巴,「衣衣, 抽獎嗎!你有四個抽獎機會沒用呢!」

  「已經四次了啊……」青霓好奇地問:「如果累計夠五次,五連抽,會必出SSR嗎?」

  「誒?主系統那邊沒有設置這個機制誒!不過衣衣你放心, 抽獎出來的都是好東西,不會有廢物!」

  「那成, 給我來個單抽, 單抽出奇跡!」

  「來嘍!」

  巨大的扭蛋機再次現身,橢圓形的道具蛋滾出來後,系統正要打開,青霓:「等等!」

  「嗯?」

  青霓雙手合十, 閉目:「信女願用秦始皇每天暴瘦……算了, 他夠瘦了。信女願用秦始皇每天跑步十公裡, 求一個超級厲害的獎品!」

  雪貂:「???」忽然有點同情秦始皇。

  青霓睜眼, 眼眸晶亮:「好了, 統統, 上!」

  「我先跟你說啊,祈福這種事情呢,不要抱太大希……艸!」

  「我知道,這只是一個開玩笑的儀式……艸!」

  一人一貂目瞪口呆。

  雪貂一尾巴砸開扭蛋後,一束白光從破裂兩半的蛋殼中間射進青霓眉心,隨之的是裊裊霧氣升騰,字跡在其中顯現而出。

  「永久性技能【洞知】,相面之技,不限次數使用,與人面對面,可窺探對方對你的忠誠值,敬畏值,友善值,是否有孕,是否生病,會什麼技能,有什麼潛力。」

  青霓和雪貂面面相覷。

  「好東西!」青霓笑了。

  前面的她倒是不怎麼用得上,但是後面那個窺伺技能,以及窺探潛力,這多適合讓她有識人之名。比如,給大秦挖掘將才、相才,還有,算數好的,扔去學數學,邏輯強的,去學物理,心細的,去學化學……

  完美!

  雪貂也瘋狂點頭,「這可真是神技啊。如果你要搞宮鬥,這玩意既能讓你看穿手底下宮人哪一個值得提拔,也能窺探宮妃的狀態,依此制定對策。」

  青霓rua了rua小雪貂的肚皮,眼眸彎起,沒有多說什麼。

  卻聽見有人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青霓側目瞧去,是張良。

  「國師。」他說,「有一夫人求見。」

  青霓順手給他丟了個【洞知】。

  【姓名:張良。】

  【忠誠值:0。(別鬧,一個反秦人士,能對你有什麼忠誠)】

  【敬畏值:30。(無畏有敬,此番尊敬是敬你為民著想,身為神明,卻並未魚肉百姓,壓榨人間)】

  【友善值:60。(咦,雖然你們立場不同,他卻沒有怨恨過你,反而好感比對一般人都要高呢。)】

  青霓望著張良的目光趨向古怪。

  她還以為張良哪怕沒有對她不滿,也應該感觀不高,畢竟她可是毫不猶豫站在「暴秦」這邊的神仙啊。

  神女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著實有些長了,張良覺得不對,腦子飛快運轉。

  難道是神女看穿了他留在她身邊的意圖?

  還是神女發現了鹹陽藏有一條他的暗線,在思索要不要敲打他?

  又或者,神女想通了,懶得再在他身上下功夫,為了大秦,准備讓他化為飛灰?

  神女的目光又移開了,「哪位夫人?」似興致不高地隨口問。

  張良垂下眼睫,感受著自己快得驚人的心跳,嗓音卻非常平穩:「是始皇帝後宮中的夫人,著紅衣,言說是為了之前的冒犯想要請求諒解,以及有一事相求,若國師不願見她,她便打道回宮,絕不糾纏。」

  青霓在腦子裡過了一圈,才想起來是誰——那個求她幫忙,還藏著掖著,不肯說真話的女子。

  不錯,現在至少有求人的態度了。

  剛抽到一個好技能,青霓心情正好,便道:「讓她進來吧。」

  緋夫人聽到傳達的話後,恍恍惚惚的,腦子裡閃過一個又一個的念頭,卻又好似什麼都沒想。

  就這樣簡簡單單放過她了?沒有看似和藹實則冷酷的敲打?也沒有端著架子,讓她多次賠罪哀求?

  緋夫人想到了自己昔日在故國爭父王寵愛時,在陛下後宮時,那些爭寵,那些明爭暗鬥,那些面甜心苦,那些……絕不會對冒犯自己的人施以援手,不乘人之危已經屬於非常有良心的行為。

  她猛然地咬了咬唇瓣,聲音有些哽咽,「多謝國師。」

  國師和她們是不一樣的。她卻用後宮的思維去看待國師,先入為主認為國師絕不會無條件幫她,才拙劣的用了心機手段。

  可憐,又可笑。

  緋夫人提著裙擺奔上樓,急迫地一腳踩了好幾階樓梯,到了頂層後,胸口起伏,體泌香汗,微微氣喘地走到青霓面前,欠身行禮,「拜見國師。」

  青霓瞅著她蒙著腦袋的頭巾,還有那臉上唯一露出的勾著眼尾紋路的雙眸,一時間沒有即刻出聲。便讓緋夫人誤會了,「先前是妾糊塗了,妾不該以下跪來試圖讓國師心軟,讓妾得償所願,這數月來,妾日日夜夜都在譴責自己,不求國師諒解,妾僅僅是來為此致歉,賠禮。」

  青霓也給她丟了個【洞知】。

  【姓名:緋夫人(系統只根據宿主所了解的給予稱呼,若想知道她全部姓名,還請宿主親自去問哦!)】

  【忠誠值:80(你是上位者,她臣服於上位者)】

  【敬畏值:100(通過始皇帝幫你施加的懲罰,她對你十分敬畏)】

  【友善值:100(由敬畏帶來的友善,還有少部分是出於你的大度)】

  不錯,看來她是真的愧疚了,而不是假裝低頭。

  如此,青霓也不喜歡拿喬,直接了當就問:「汝所求為何?」

  「求國師幫一幫妾和妾的姊妹,讓妾等有條活路!」

  須知,始皇帝每打下一個國家,就會將各國宮室建在上林苑中,各國美人、女公子,也會被他納入後宮。陛下不好美色,卻也並非完全不需要性生活,更何況,這些美人像征著他的功勛。

  緋夫人她們也只能努力去適應從各國公子到階下囚的轉變。原先倒也還能忍受,甚至陛下漸漸不來後宮後,她們還松了一口氣。然而後宮生活非常枯燥乏味,陛下從不允許她們出上林苑,她們只能日復一日地枯守在自己宮中。

  「妾等沒有什麼復國的想法,妾等只想出宮。」緋夫人垂淚,「原先妾等是萬萬不敢提這等大逆不道的心思,然而,若是國師相提,想來陛下也不在乎妾等去留。」

  青霓看著她,平靜地問:「你們有維生的本事嗎?」

  自由誰都想要,但,不通生存的自由,只是飛蛾撲火罷了。

  緋夫人道:「妾等有金銀珠寶。」

  青霓沒有說話。

  倒是張良極輕地笑了一聲,有些輕慢,卻不帶嘲諷。

  緋夫人眼睫上還掛著先前的淚珠,她輕輕咬唇,「妾說得不對嗎?」

  張良好心地告知她:「會被搶。」

  這些女公子,是各國的掌上明珠,平生最大的苦楚就是國破家亡,秦軍衝進王宮,將她們拽出來的時候。她們沒有顛沛流離過,也不曾接觸過宮外的生活,在始皇帝的後宮中,再痛苦,再孤獨,到底是不愁吃穿的。

  緋夫人再道:「這個吾等也想過了,驟時買一些壯實的奴隸,也不去那些山林裡住,在鹹陽而居,天子腳下,多多少少能保障安全了。」

  張良再問:「若是花完了呢?」

  緋夫人略有些茫然。

  張良接著道:「奴隸一口二千錢,夫人一人,至少要三五奴隸伺候,便是萬錢了。」

  張良:「我猜夫人出行,必是習慣軺車馬車的,一乘便得二千文。」

  張良:「有車便得用馬,一匹萬錢。」

  緋夫人臉上表情逐漸趨向空白。

  張良:「還有宅子,天子腳下,宅屋價格不菲,貴者一區一百萬錢,賤者一區一萬錢。」

  聽著那一樁樁花費價項,青霓多瞧了張良兩眼。

  曾經錦衣玉食的國相之子,經過多年碾轉後,對這些花銷也能了如指掌了。

  余下那些零零碎碎的日常支出,張良沒有算,但是他們心裡都清楚,這些夫人手中的錢,絕對不夠她們坐吃山空一輩子。

  她們能做什麼呢?

  緋夫人開始思考。

  女紅?她們縱然會刺繡,平日裡也不過是打發時間,當作樂趣,可比不過專業的繡娘。

  琴棋書畫?作品倒也稱不上大家,能不能賣出去,價錢幾許,尚且不知。

  教孩童啟蒙,當夫子?可以倒是可以,然而比起女夫子,恐怕大多數人更樂意聘請男夫子。

  一樣樣列出來,又一樣樣否決,緋夫人目光流露出絕望,甚至開始疑心,她們想要離開秦宮的想法,究竟是對是錯了。

  神女忽問:「可都識字?」

  緋夫人點了點頭,「識的。不論新字還是舊字,妾等都認識。」

  神女:「如此,吾手頭有一工匠之事,不知爾等可願去做?」

  士農工商,匠人之事,本該是貴族所不恥的。

  可她們還能怎麼選擇?國師心善,方才施出援手,她們怎會不識好歹。

  緋夫人忽然重重地跪了下去,大禮伏拜,額頭抵著冰涼的木板,「謝國師!」

  那遮著腦袋的頭巾滑了下來,不慎露出新長的,還不夠10cm長的頭發。

  神女起身行過去,手指輕輕點在她發心,緋夫人只感覺微涼的觸感一閃而逝,下一息,脖頸微癢,仿佛有發絲輕拂。

  可她是短發啊!

  緋夫人怔怔抬首,殿柱上,黑龍爪中的龍珠光潔如鏡,映出她滿頭青絲及腰。

  鏜亮的龍珠,如雲的秀發,那一刻,緋夫人心裡怦然一震,眼眶有些發紅。

  【忠誠值:100(您的寬仁大度,收服了她)】


第75章 文道大興

  青霓給六國女公子安排的工作, 是當活字印刷的看管員。

  雕版印刷適合復刻書籍,活字印刷更靈活,更方便印刷報紙、出版書籍。然而後者有一個巨大的缺陷, 排版的工匠大多數不識字,而這年頭識字的士人又十分清高,不肯去做工匠的活計,青霓原本還在糾結要不要將活字印刷術拿出來。

  如今好了,這些女公子一個個都會念書識字,可以把她們安排去印刷廠, 負責指揮工匠排版。以後如果想去尋新出路,再放她們走就是了。

  一聽說這什麼活字印刷是國師的要求,墨家矩子親自上陣,領著五百工匠,幫國師將她的要求弄出來。

  這沒什麼技術含量,只不過是用膠泥做毛胚, 在胚面刻反寫的單字,如印章一般字體凸起,用火燒硬,隨便一個工匠都能做出來,讓墨家矩子來做, 委實是殺雞用牛刀了。

  矩子樂在其中, 直言親手做這個,還是一種放松大腦的方式。

  等到一份能組成幾百字短文的模具做出來後,青霓讓人將其連同印在樺樹皮上的短文送去始皇帝宮中。

  此時, 始皇帝正在惱怒於諸子百家入鹹陽者寥寥無幾。

  他在一月下令, 命諸子學者入鹹陽聽從號令, 如今已是九月, 幾近八個月,來鹹陽的學者居然還湊不夠二十人。

  戶籍上面並不會記載某某是哪家學說的學者,所以,哪怕不來,始皇帝也沒辦法像遷徙天下十二萬富戶入鹹陽一樣,把他們都遷過來。

  「莫不是,以為朕沒辦法對他們做什麼了?」

  天空響起一聲驚雷,白光劃亮窗欞,照見始皇帝眼底沉沉的暗光。

  「來人——」

  郎官前來,躬身聽令。

  始皇帝正要下令去將他們搜查出來,逮捕進鹹陽。只要人活在世上,總會有痕跡,是哪種學說的傳人,細心搜查總能揪出來,唯一需要在意的,是這般大費周章,又要投入多少人力。

  那必然是用之如泥沙,且容易讓國民風聲鶴唳。然而……

  閃電一閃而逝,始皇帝臉龐重新陷入陰影中,那些晦暗裡隱藏的怒意,令郎官咬緊了腮,只怕撞到陛下的刀口上。

  ——國君尊嚴不可侵犯。

  殿門開合,是宦人走近,聲音打破了一室凝沉:「陛下,國師有禮相贈。」

  郎官慢慢松開了牙,腮內肉壁上留下了小排的淺痕。他悄悄松了一口氣,又偷偷地想:自己運道真是太好了,陛下火氣剛起,就正巧國師有禮相送,有與國師相關的事宜,陛下素來是會將其他事先放一邊的——這就是一潑及時雨,澆滅了大火!

  始皇帝原本怒火燒得他心頭突突,此刻卻露出了一點笑意,抬手,縱容那宦人再近前,「何物?」

  「國師說,此物名為活字印刷。」

  待了解了這東西是什麼後,陛下讓其他人先下去,自己摩挲著那模塊上微微凸起的字跡,突然低低笑了一聲,「真是可怕的掐算能力。」

  恰時地將他需要的東西送過來,如同及時之雨,這便是神仙的高深莫測嗎?

  有此物在,諸子學說便再不是由他請入鹹陽了,而是求著他允許他們留在鹹陽,為秦效力。

  「傳諸儒博士入宮!」

  鹹陽宮共置博士七十,多數是儒者,除去此前污蔑國師是騙子,被罷官的二十九人外,尚有十七人,皆恭順立於殿下。

  始皇帝讓宦人將寫了五百字小故事的樺樹皮傳下去,讓他們觀看,博士僕射周青臣拿到樺樹皮時,只一入手,就立即知道它的作用,喉頭發緊,「陛下,這……這是何物?」

  「紙。可代替竹簡。」

  周青臣當下激顫著聲音,問:「造價幾何?」

  陛下道:「樺樹樹皮蒸煮、曬干所成。」

  只需要用樹皮就能做!

  秦朝有保護森林資源的意識,也會懂得頒布律令,要求除非是制作棺材,否則二月到七月不允許進山林中砍樹。但是,僅樺樹一種樹木,在沒有維護物種多樣性意識的如今,於他們看來,絕對是非常值得的,成本幾乎為零的好東西。

  「恭喜陛下,得此國之利器!」

  這位博士僕射——博士們的領頭人抬首,殿頂的明珠映進他的瞳孔裡,閃爍亮光,

  紙,這麼輕便,制作工藝還不繁瑣的物件,是文運利器!

  儒者奉行有教無類,他們非常支持民眾學文學禮,但是,哪怕是提出有教無類的孔夫子,都要收腊肉做學費,而非免費開學堂,就是因為他也供應不起。

  竹簡的制作可不是砍個竹子,削個竹片就能直接寫字的,它需要經歷取材、修治平齊上下兩端、去除竹節、打磨光滑書寫面、烤干竹簡、上膠使寫字墨跡不會化開、將單片的簡編連成冊,如此繁雜的步驟,便像征著價格。

  一枚竹片價值0.3錢,一部《詩》全書共39224個字,寫在竹簡上,共需要寫1569枚竹片,也就是470.7錢,這都能買整整三百六十斤米還有剩余了!

  貴。

  太貴了。

  非富足之家,誰會舍得拿出三百六十斤的米給孩子買回來六十多卷不能吃的竹簡呢?

  但是,樺樹皮不一樣!哪怕不免費,是同樣的價格——樹皮與竹片價錢相等,一片樹皮能記五百字,一部《詩》也就79片樹皮,23.7錢,差不多兩匹布的價位,稍微有余錢的人家,咬咬牙那也就買了。

  至於抄書的筆墨錢,窮人家可以選擇拿刀削。

  文道大興!

  「文道大興啊!!!」

  周青臣輕輕撫摸著那片寫了小故事的樹皮,就像是被美人計引誘了的人,對其愛不釋手。

  「怎麼以前就沒有人能夠發現,樺樹皮可以書寫呢?」

  淳於越也很驚喜興奮,然而比起開始歡呼慶祝的博士僕射,他生性嚴謹,強壓著喜意問始皇帝,「陛下,若是用樺樹皮紙做書,終有一日,樺樹越來越少,紙價越來越高,豈非又回到了往日情形?」

  不用陛下回復,和他同來的其中一位博士就笑著開口:「淳於博士,這不用擔憂,咱們剝一棵樹的樹皮,再種一棵就是了。」

  淳於越沒好氣道:「你以為樹的長成是地裡的稻谷,一年就長好了嗎?沒有十年,樹木都不算長大。」

  紙張絕對是巨大的消耗品,光靠不停種樹,誰也不敢肯定能不能保持「收支」平衡。

  始皇帝一手支頤,似有些散漫慵懶地聽著那些博士開始討論,如果紙張並非無休止提供,朝廷要如何分配,才可以不浪費這一神物。

  那必然是……

  大多數分配給貴族,少許作為獎勵,分給黔首之間有才能者。

  這可不行。陛下心說,若這麼分配,豈不是朝堂上的貴族之後越來越多?而且還會出現父親死後,兒子繼承父親位置的場景。

  並非暗箱操作,而是貴族精心培育的後代,的確有那個才華擔任高位。

  正如同王剪老將軍。他當然相信老將軍對他忠貞不二,但是,老將軍亦在用心教導自己的子孫,教導出來的將才他難道還舍得不用?然而,假如軍中連續二三十年,都由王家人擔任主帥,那這到底是大秦的軍隊,還是王家軍?

  整個朝堂,同一家族的人多了,如果再碰上一位性情軟弱,或是性情懶散的皇帝,被把持了朝政也並非不可能。

  陛下若是去問神女,就會得知,他所思慮的情況,在後世擁有這麼一個明確的稱呼——

  「千年世家。」

  所謂,三代為門,五代為閥,十代成世家,如今雖有蒙家、李家、王家代代為將,尚不足五代,雖能敬稱一聲「將門世家」,但絕對到不了後世,能在改朝換代中屹立不倒的世家的程度。

  若世家勢大,則帝非帝,臣非臣。

  「不必過慮。」陛下似乎是漫不經心地敲了敲案幾,「朕早便命人去研制可書寫的紙張,樹皮紙僅是作為中間的承啟。」

  始皇帝心中也已做下決定:萬一,造紙遲遲沒有進展,樹皮紙最先供應的,也絕不會是貴族。

  而諸博士以為陛下如此說,必然是已經找到了造紙的眉目,皆是大喜,拜道:「陛下聖明!」

  始皇帝:「除卻樹皮紙,爾等且再細看。」

  皇帝都這麼說了,拿著樹皮紙的周青臣連忙翻來覆去看,可也沒看出別的不一般來。

  他將樹皮遞給淳於越,淳於越手指在墨上捻了捻,放到鼻下輕嗅,也沒感覺出來是不是墨水有問題。

  樹皮在那些博士手中輪轉,才終於有一個博士驚訝地「啊」了一聲,「這……這上面的字,大小一致,就連兩兩相隔的空隙,都相同?」

  「什麼?!」那些博士將他團團圍住,仔細去對比,發現的確是這樣。

  有博士驚詫道:「這難道是國師所作?」

  只有天上的神仙,才能夠做到如此精准吧?

  始皇帝:「倒也可以說是國師所作。」

  宦人上前,從博士手中捧過樹皮,呈回始皇帝案上。他拿出一枚私印,於樹皮紙上按出了赤色『政』字。

  博士們還在不解陛下為何要蓋章,就聽見陛下說:「國師提了一個法子,教吾等如何以印章之法,印刻書籍學說。」

  淳於越很快就意識到陛下話裡話外的意思,呼吸急促,「陛下,它——它印刻花費時長多久?」

  陛下把玩著印章,似在回想:「五百名匠人一同刻模子,也就花費了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就能印出來一篇五百字的文章!

  滿殿寂靜,唯有博士們此起彼伏粗重的呼吸聲。

  這代表了什麼?這代表了,書籍不再稀有,只要有模具,只要有樺樹皮,就能夠一直復刻——

  就能夠,讓天下人都有書可念!

  他們錯了,剛才的樹皮紙算個屁的文道大興!這個印章之法才算!

  神女不愧為神女,隨便一出手,就直指了天下士子命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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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百家低頭

  始皇帝道:「朕預備辦一物。」

  陛下開口了, 其他儒博士只能夠壓著焦急與心動,去聽陛下所說。

  「此物名為『縣報』,以樹皮紙為載物, 在其上書寫刻印各家學說, 運往各郡縣。」

  始皇帝聲音很沉穩, 說話不快不慢。然而,聽話的儒博士卻心跳一聲比一聲快, 一聲比一聲響亮, 幾乎要聽不清始皇帝的話語了。

  不過, 那也僅僅是幾乎。

  「第一期縣報, 爾等可將自己對於儒學說的體悟, 看法, 編寫成文章,署名後送往……報館——這一新的官署坐落在何處,待落定下來後,朕會遣人去告知諸位。」

  這幾句話比驚雷還響, 炸進他們耳朵裡。

  寫文章?!

  寫出來的文章還可以送去諸郡縣,供其他學子拜讀?!

  而且, 還允許他們署名?!

  「咕咚——」

  一位儒博士激動到直接兩眼一翻, 暈了過去。

  大多數文人求的是什麼?不就是一個名聲嗎!現今偌大一份名聲成名之機就擺在他們面前, 縣報一發,名字一署,真真是天下誰人不識君。

  這裡沒擺鏡子,幾位博士並沒有發現,自己眼底紅紅, 宛若那些逐利的商人。

  淳於越心情也正振奮著, 忽而瞧見了始皇帝那雙黑淵一般, 深不見底的眼眸,渾身不由自主打了個冷顫。腦子裡躥過一個念頭——

  是獎勵。

  這是他們陛下給儒博士的獎賞,獎勵的是關於之前儒者低頭,徹底歸順於他的行為。

  可正因為是這樣,才會讓淳於越膽寒。

  他環視一圈,大多數同僚目不轉睛注視著陛下手中的印章,小心翼翼地流露著渴望。

  他們想要名聲!想要名聲就會被始皇帝所掌控。世上並非沒有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儒者,然而,大多數人,還只是拒絕不了名聲的普通人。

  淳於越無聲露出苦笑,他不也差不多?早就低頭的人,有什麼資格痛心別人。

  淳於越拱手作揖,低頭:「陛下,臣愚鈍,不知這文章是否有規範?」

  始皇帝似乎露出一抹笑意,「卿自便。」

  傻子才相信真的可以自便。

  淳於越深呼吸一口氣,試圖緩下燥熱的內心,一點一點去構思能夠取悅陛下的規定。

  首先,絕不能抨擊朝廷,可以精准打擊某位官員有問題,德不配位,但是絕不能上升到整個朝廷不行。

  其次,不許使用儒學說裡,對朝廷與君主不利的句子。

  陛下不說,就是特許儒書裡存在『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這些對君王屬於大逆不道的言論,但是,陛下絕不會希望在縣報上看到諸如此類的詞句。

  最後,他們要成為陛下手裡的刀,陛下要對准誰,他們就該刺向誰。

  淳於越哆嗦著心髒,一字一頓,在心裡對自己說:旁的都可以,最後一樣,若有違道義,淳於越,你是儒者,你必須做一位忠君之臣,起到諫告陛下的職責,絕不能失去仁義之心!

  淳於越的糾結無人知曉,殿中突兀響起不輕不重地敲擊案幾聲,淳於越心口又哆嗦了一下,抬頭看去,果然是陛下又准備說話了。

  「縣報的大小有限,並非能將諸卿文章皆刻印於其上,究竟登記哪幾篇,還需諸卿自行商討。」

  好麼,這話一出來,本來還在觀望要不要「屈服」威勢,是寫閹割版學說還是頭鐵硬氣試圖據理力爭的儒博士,心裡天平立刻傾斜了。

  「陛下,臣在家中經常寫文章,興許能合陛下心意。」

  「陛下!臣已構思出文章的起合,半個時辰就能寫出來交予陛下審閱!」

  「陛下,臣……臣能立刻口述!」

  「陛下,臣的文章,你說需要改,臣就一定改,絕不會嫌棄麻煩!」

  陛下說:「朕需要諸位如同稷下學宮那般,與各家成罵戰。明日午時,將文章呈上。」

  儒者:誒嘿!罵戰嘛,就是抨擊別家的學說,這個我們熟!

  「唯!」

  *

  當青霓得知秦始皇無師自通搞出來報紙後,都震驚了。

  「雖然我知道漢朝就有邸報,記載了官方發布的信息,證明古人也不是不懂信息流通。但是,陛下腦子這麼靈光,還真讓我挺驚訝的。」

  上天作證,她把活字印刷術送過去的時候,純粹抱著一種,說不定始皇帝能用來做些什麼的心態,可絕對沒想到始皇帝能祭出報紙這樣的大殺器。

  雪貂蹦到案幾上,探頭去瞧送過來的大秦第一期縣報,看完上面發行的儒學文章,捂嘴悶笑,噗嗤聲斷斷續續從肉爪子縫裡泄出來。

  「秦始皇也太損了!」雪貂笑得尾巴繃緊成棍子,「報紙只有他家有,旁人沒有,諸子百家看了儒家針對他們的學說,還沒地方反駁回來,豈不得憋死。」

  青霓抱著它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幾天,就能逼得百家入鹹陽。」

  上過網的都懂,你要是放開了討論,放開了對罵,說不定沒幾天就消火了,而你但凡搞禁言,堵著對家的嘴不讓說話,哦豁,那可捅了馬蜂窩了。

  *

  「他放屁!!!」

  南郡一戶人家,當家家主是一個溫和有禮,從不與人臉紅的中年人,然而,今日他從外面拿了一片寫字的樹皮回來後,就氣衝衝進了家裡,拔出掛在牆上的劍,往案幾就是一劈。

  「氣死老夫了!『禮』怎麼就是治國第一學說了?!呸!這些儒生真會睜著眼睛說瞎話,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也!」

  *

  「縣令,我也要在縣報上寫我的文章,我是修習兵學說的,你就這麼寫:仁人之兵屬於胡說八道,儒者不會打仗就不要瞎針對我們兵者,天時地利才是兵之要術!」

  「不好意思,雖然很理解你氣憤的心情,但是只有鹹陽那邊才允許發行縣報,其余郡縣私自發表文章,算死罪。」

  「……鹹陽是吧?我這就去!」

  *

  「相裡墨是怎麼回事,居然讓儒者抨擊我們墨學說的『兼相愛、交相利』?」

  「他們行不行,讓儒者騎到頭上去了?不行讓我們上!我們相夫墨絕不會屈從儒者!」

  「矩子,我們去鹹陽吧!絕不能讓儒學說壓過墨子的心血!」

  *

  諸子百家都知道這是一份陽謀,是要逼他們表態,讓他們入鹹陽低頭。而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忍下去是另外一回事了。

  大多數人都沒辦法忍這種被迫罵不還口的日子。

  如果不去,被踩上幾腳,到時候學派名譽盡毀,思想遭受抵制,對於這些學派的人來說,比殺了他們還難受。

  去!

  必須去!

  不就是去鹹陽嗎!去了就手撕儒者!這個年我們不過了!

  其他學派的人咬牙切齒,磨刀霍霍,開始陸續往鹹陽去。

  而等去到之後,作為普通老百姓,他們並沒辦法靠近官署,更別提發表自己的文章了。

  有人皺眉,有人興嘆,有人來之前就做好了決定,轉身往內史的府邸去——鹹陽沒有郡守,由朝廷直轄,內史就是掌治京師的官員。

  他們想得很好,以為只要報出自己是領始皇帝命令前來鹹陽入職,就能夠被接待,安排去學宮,任博士之官,然後就可以去報館發表文章了。可惜,提前受到始皇帝示意的內史跟他們打起了太極,今天說工作太忙,沒有時間見面,明天說一定會上報,還請諸位耐心等待。

  總之,一個字,拖。

  眾人無可奈何,也心知這是為了之前他們不應召給予的報復,難道要把他們冷放八個月?千萬不要!八個月,豬都能生二胎了!足夠儒者把別家學說打壓進塵埃裡了!

  於是,紛紛走關系的走關系,想法子的想法子,低頭寫文章,小心翼翼去掉所有針對朝廷,針對始皇帝的言論,又保持著學說的核心,上呈給內史,以作投誠。

  太陽升起,煙霾散盡,陽光普照每一個角落,一切都很光明美好。

  神女與始皇帝對坐,宦人倒水的聲音如清泉流瀉,緩慢優雅。

  「陛下欲將他們冷待致幾何?」

  始皇帝的水裡沒有加蜂蜜,也沒有加茶葉,他輕輕抿了一口涼白開,眉梢眼角舒展著愉悅,「待到此月二十五日。」

  神女了然,「陛下好算計。」

  秦以六為一個計數單位,考慮到一些邊遠縣城的傳輸速度,縣報便每隔六天發表一次,到月底二十八號,第六期縣報正要開始發行。

  二十五號給他們解禁,二十六、二十七號兩天給他們寫文章送去報館的時間,二十八號,就可以坐看百家噴儒家了。

  憋了整整五期的槽點要噴,到時候,肯定是一大盛況。

  而再往後,那就會從百家圍攻儒家,變成了百家對噴,這其中,有誰觀點特別出色的,始皇帝觀望一段時間,就可以把人才拎去上任了。

  陛下想到在科舉舉辦之前,這兩三年空窗期,他依舊能捕撈到人才,心情更加舒暢了。

  「此番還要多謝先生,送來活字印刷術。」始皇帝鄭重道謝。

  旁邊柱下史張蒼奮筆疾書,把這一幕記錄進史冊中。

  神女帶來活字印刷術,使天下文學大興,重現稷下學宮盛景。

  嗯,核心就定這個!其余對話如實記錄,尤其是陛下感謝國師這一句,必須記下來。


第77章 洗白套路

  面對始皇帝的道謝, 神女一如既往古井無波,「如此,陛下便滿足了嗎?」

  始皇帝微微詫異。

  神女跽坐於晨光中, 朦朧了容色。

  陛下有些晃神, 道:「願聞先生指點。」

  神女抬手, 掌心中現了一卷竹簡,宦人正要接過,呈給陛下, 神女的靈寵雪貂翛忽一躍, 腦袋將竹簡頂開, 任它摔落到案上, 沒有繩結系起的竹簡滾了開來, 還沒等其他人看清上面有什麼, 雪貂的尾巴便在竹片面上一掃而過,看著像是閃了一下, 換了新字。

  宦人略帶困惑,他方才似乎沒看到竹簡上面有字?可國師給陛下的竹簡, 怎麼會是空白的?是我看錯了吧……

  宦人多看了那竹簡幾眼,使勁在腦子裡回想, 在自我暗示中, 模糊的記憶仿佛漸漸撥開雲霧:應該有字的……有字……沒錯,字跡密密麻麻, 繁復清晰。

  越回想,越肯定。宦人釋然。他就說嘛,肯定是有字的, 只是他剛才看錯了。

  當然, 他並不知道, 原先竹簡是空白的,被系統以一秒三十個的頻率,換成了提前准備好的,有內容的竹簡。

  神女將它執起來,垂眸望了一眼上面的字,而後食指輕戳了一下雪貂額心,笑道:「促狹。」

  雪貂「嚶嚀」一聲賣萌,尾巴甩得可歡快了。

  該配合衣衣演出的它,配合得真棒!

  神女臉上表情無奈又縱容,她將竹簡重新卷起來,遞給宦人,讓他送往秦始皇手中。

  才拿到手裡,往上面一看始皇帝就立刻肯定了:國師冰清典雅,如何能寫得出如此逗引戲弄的文章題目,方才貂神獸頑劣,篡改了國師文字。

  只見竹簡上面寫著——

  文章一:

  《不看後悔!男人看了會沉默,女人看了會流淚!》

  內容是:大秦一統前,諸國混戰,百姓顛沛流離,與大秦一統後,百姓有田有地還有國家送的種子租的鐵農具的幸福生活,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文章二:

  《十之八九的秦人都不知道的內幕,看看你是懵懂無知,還是知曉真相!》

  內容是:以前大秦多麼多麼殘酷,為了打仗壓榨百姓,過於嚴苛,現在大秦開始慢慢改變了,它給黔首發了可以讓南方一年二熟的稻種!它教導黔首令田地增產的辦法!它拿出的炸|藥和雲霞織成的布,讓力役都不再辛苦了!

  文章三:

  《震驚!始皇帝這三個不為人知的秘密,左右丞相冒死將它們真相大白》

  內容是:大秦!天命所歸!大秦!有神女!始皇帝!神女親口認證的人皇!

  文章四:

  《絕密!六國國君的私生活,那些你們所不知道的貴族帷中密談!》

  內容是:陛下仁慈,誰家滅國不屠貴族、王室啊,只有陛下心腸好,韓國國君沒有殺,只是軟禁,要不是韓國舊貴族對秦發動叛亂,逼得始皇帝殺韓國國君,否則他根本屁事都沒有!趙國國君也沒有殺,只是發配山林!楚國國君也沒有殺,只是當了俘虜!這是暴君嗎?別說君王了,兩村子搶水,在沒有律法懲罰的前提下,你意外攻到對方村長旁邊,你會不會拎著條木棍給他開瓢?但是陛下就沒有!不僅沒有開瓢,還拿錢養著他們!多麼好的一個皇帝啊,就因為他心善,遭受了這種誤解!

  始皇帝:「……」

  過了,貂神獸,尤其最後這一個文章,什麼「他仁慈愛民,他一片赤誠,他滿腔熱血,他純澈如白蓮——被六國國君貴族辜負真心的始皇帝政」,吹捧得真的過了。

  哪怕是秦始皇,此刻第一次遭受美白……啊不,PS到親媽都認不出來的助力,亦忍不住產生了一絲羞恥心。

  「貂神獸,這是否太……昧良心了?」

  雪貂一下子就聽出來始皇帝說的是哪一篇短文,心裡吐槽:不,這可不是我昧著良心,這是你認為冰清玉潔的神女親手操的刀,當然,一邊寫一邊笑得滿床打滾,導致寫廢了好幾個竹簡。

  明面上,雪貂擲地有聲:「我寫錯了嗎?沒有!陛下你難道是主動去殺六國君王?」

  「並無。但……」

  「那就對了!」雪貂循循善誘,「我寫的都是你真實做出來的事,只是加了千層濾鏡——哦,我的意思是,我只是用詞稍微修飾了一下,這對陛下的名聲好處很大。陛下,你就是臉皮太薄了,太有仁愛之心了,做了那麼多事情都不知道宣傳一下,對那些六國余孽只宣傳你不好的一面這事,太寬容了!」

  「……」始皇帝用一種一言難盡的目光盯著雪貂。

  朕臉皮太薄?

  朕仁愛?

  朕寬容?

  這話你拿給李斯,他都說不出口!

  *

  「人才啊,陛下身邊居然有如此人才!」李斯拿著最新一期的縣報,死死盯著最後一則文章。

  說始皇帝仁慈善良宛若白蓮一樣純真美好,那是他李斯加厚臉皮一千層也說不出來的話!

  「老夫遇上對手了!」

  蕭何:「?」

  李斯已經沒有心思去注意愛徒的疑惑了,他繼續盯著縣報:「平生老夫從未佩服過誰,但是這位『震驚部』先生,所言所語實屬世間罕見,老夫心服口服。」

  蕭何:「??」

  「說陛下在忍辱負重,如此不要臉……不是,如此見解透辟的話,這人居然也能說得出口,吾不如他!」

  蕭何:「?……」

  蕭何:「!!!」

  蕭何艱難地開口:「陛下?忍辱負重?」

  誰啊,這都不是睜眼說瞎話,這都是直接眼睛瞎了吧?

  李斯默默將手裡的縣報遞給他。

  蕭何看到的第一眼,先叫了一聲:「好!」

  跟UC震驚體沒有關系,他只是驚嘆於:「這一期的縣報文章,非常口語,適合黔首聆聽與理解,以後要寫給黔首聽的文章,最好也保持如此詞字。」

  李斯深以為然,「吾已上書陛下,請求每次發報前,允許請數位黔首來聽,若聽不明確,則不停修改,修到他們聽得懂為止。」

  當然,諸子百家的罵戰就不需要了,那些本來就是寫給識字的人看的。

  李斯:「不過,我想讓你看的不是這個,你仔細看內容。」

  蕭何繼續往下閱讀。

  看前三篇時,他滿臉贊賞,「如此,民心縱然不會徹底穩當,至少能夠讓他們不再躁動了。」

  黔首容易被煽動,是壞事,但也可以變成好事,比如說,朝廷做了實事後,大吹特吹一通,黔首發現,沒錯啊,朝廷就是做了這種事情,本能就會贊同文章裡的誇耀部分,幸福感和自豪感,就是這麼堆積起來的。

  李斯默不作聲,等著蕭何一腳踩進第四篇。

  「這……這……」瀏覽完第四篇,蕭何目瞪口呆,臉漲紅成豬肝色,「這也太……太……」

  「太」了好久,蕭何都沒「太」出來。

  李斯委婉地:「太阿諛奉承了。」

  正直單純的秦國人,哪裡經歷過這種洗成白蓮花的套路,又是驚嘆,又是羞恥,臉皮薄一點的,比如蕭何,就差掩面而去了。

  李斯又補充了一句:「不過,非常有用。」

  *

  黔首不識字,始皇帝特意下令,要求各郡縣最高長官,必須安排手下在人流密集之處將文章念出來,早中晚三遍,盡量讓多數人聽到。

  嗯,第一次念出來,聽的人卻尤其多。主要是標題……咳,太吸引人了。

  聽完之後,黔首們可不會有讀書人那種「這也太不要臉了」的想法,他們了解的東西太少了,反而更容易相信那些瞎編出來的鬼話。

  「原來陛下是一個好人啊。跟人搶水,還不對隔壁村村長下狠手。」

  「是啊,我們村和對面山頭的搶水井,我當時可是一面板磚砸得他們腦袋流血,陛下還花錢養著他們,這也太好心了。」

  「我聽到很多人說陛下是暴君,連人都不敢殺的,算什麼暴君!」

  張良出宮去鹹陽城裡,原本正在思考自己要如何進行反秦大業,冷不丁聽到這些話,眉頭擰成深深的川字。

  他此刻恢復了男裝,還做了一些修飾,也不怕被發現他和張姬是同一個人,便直接上前——覽看一圈,確定這裡是巷子深處,人家不多,交談的人坐在大樹底下乘涼,身旁還有幾只小雞仔,明顯是普通人在閑話家常,這才開口:「陛下哪裡算是好人了?」

  那些人驚詫地看過來,上下打量了一下張良的衣著打扮,其中一個忽然問:「娃,你是讀書人咧?」

  張良納悶地點了點頭。

  那些人烘的圍上來,「你給額們說說,那些大王,是不是真的被陛下養起來了?」

  張良的眉擰得更重了,「怎麼能說養起來,那分明……」

  「不是養起來?咋不是養起來咧?那些大王死哩?」

  「沒死,但……」

  「娃,你不老實,沒死,給吃給喝,聽說一天三頓肉,還不叫養起來?額別說一天了,一年都吃不上三頓肉!」

  「不是,囚禁,他們只能被困在一個地方,沒有自由……」

  這話一出來,幾個黔首哄堂大笑。

  「娃兒,自由值幾塊肉?」

  張良沉默了。

  張良覺得和他們說不通。這些人忙著生存,根本體會不到衣食無憂的囚禁,是多麼難受的一件事。

  這是他和黔首本質的區別,他能理解黔首為何會有這樣的想法,也就知道,他們之間,無法共情。

  也不知道是誰出的主意,秦發行縣報,真是太容易收服民心了。

  看張良不說話,這幾個黔首就心滿意足了,說服了一個讀書人,在他們看來是非常值得驕傲的一件事。

  「陛下養著那些大王,陛下也沒那麼殘暴啊。」

  這些黔首不懂什麼國家戰爭,但是,搶水他們懂,種地的人通常把一口水井當成命,這是要爭搶的!搶得頭破血流也不能放棄!

  現在秦始皇在他們眼裡的行為就是,雖然費大力氣搶到了水井,雙方都有仇,都打死過對方村民,他居然還把隔壁村的村長接納進自己村子裡,給水給糧食,只要不出房子,就養著對方。

  在他們樸素的觀念裡,這不是大善人這是什麼?

  哦,還可以是冤大頭。


第78章 無所遁形

  陛下當然不是冤大頭, 沒殺六國國君也只是出於政治需求,用他們來安撫六國貴族——一國國君都活得好好的,只是被流放而已, 你們也不用時刻擔心有刀子架在脖子上了,只要安分守己,大秦不會隨便動你們的腦袋。

  不過沒關系,這場營銷洗白, 針對的從來就不是那些會讀書寫字的士人, 而是組成大秦基石的,千千萬萬個黔首。

  黔首信始皇帝陛下是一朵純澈白蓮就行。

  事實證明, 這場洗白很有效, 甚至有效過頭了。六國貴族聽著那些黔首小聲討論始皇帝是一個善良的人, 簡直聽得牙疼,誰回去時不關上門私底下罵一句「趙政無恥不要臉」。

  張良也很憤怒。

  他經過一番推測,得知是神女愛寵雪貂寫出來的文章後,競有了一絲委屈之意,「神獸為何如此偏幫?」

  卻是神女將話接了過來, 「何為偏幫?」

  張良腦子再亂,也知道自己不應該指責神女,她是大秦國師, 本來就有立場。便盡量讓自己語氣顯得平和,「良不明白。娘娘你是九天之外的神仙, 為何要插手人間王朝的興衰?又為何要避重就輕, 粉飾暴君?」

  原本張良只是在和人對抗,如今, 在他看來卻是在和神仙對抗, 這本就不是什麼公平的對決, 其中壓力可想而知。如今能撐著不動搖,也僅僅出於心中對復仇的執念。

  神女輕輕搖頭,對此不置可否,只抬頭看了天色,問:「汝此問可急?」

  這話問得奇怪,張良滿腹的憤慨就如同石頭阻斷了水流,一下子卡住了,眼睛輕輕地眨了一下,「什麼?」

  神女似乎打量了他一下,「也罷,汝便作吾隨侍吧。」

  張良雙眼迷茫地看著她,下一息,只感覺自己昏昏沉沉,好似醉酒,隨後,身體一軟,臥在冰涼的地板上。

  國師的內殿是絕對沒有暗衛敢進的,而沒有國師的吩咐,那些官奴婢同樣不敢擅闖。青霓放心地將張良拖到軟墊上,擺好姿勢,讓他斜倚著案幾,以手支額,仿佛在閉目小憩。

  雪貂跑過來,盯著張良看,「衣衣,你為什麼要給他用道具『春夢了無痕』?難道要睡服他?」

  感覺……並不靠譜?

  「當然是給他安排一場美妙的夢境了!現在離晚上還有十個小時呢,我等不了那麼長時間,就直接讓他入睡了。」

  雪貂:???

  用『春夢了無痕』當安眠藥,就離譜。

  雪貂結巴:「但但但這是做春夢的道具,而且春夢對像必定是你。」

  「誰說的!我還有這個!」青霓笑得十分燦爛,在寶石璀璨的光芒照耀下,雪亮白牙閃得晃眼。

  她拿出了價值三十萬積分的道具【造夢】。

  雪貂:「……」你厲害,我告辭!

  張良臉頰漫上緋紅,呼吸開始沒有規律了,眼看著春夢就要開始了,青霓果斷地將【造夢】往張良身上一拍,「走你!」

  在張良的感官裡,他就是眼前一晃,快到如浪花轉瞬即逝,人便已站在了雲端,雲在流,風在動,前方是神女,衣帶隨著微風飛舞。

  「這!」

  他失聲叫出來:「這是哪兒?」

  任誰第一次上天,都沒辦法保持穩重。

  「王母觴客於瑤池,吾前去赴宴,汝暫作吾隨侍。」

  「王母?西王母?」

  「嗯。」

  張良完全沒想到只是稍微一晃神,自己就要被帶去見那個穆天子執白圭玄璧以見王母的西王母,豹尾虎齒的凶神,心情復雜。

  神女沒有對此多做解釋,只是驅動了足下雲彩,越升越高,雲層很快便被他們甩到了身下。張良往下方看,看不見山河人間,只能看見染了金邊的白雲幾乎鋪滿了天際,仿佛一場大雪剛落。

  此刻,神女已沒有做國師時若隱若現的平易近人,她在日輝的照耀下,看起來非常莊重神聖。

  而神聖的神女,在心裡編織夢境:嗯,天宮按照86西游記來,宴會按照蟠桃會的規模來,天上會出現的神仙也可以照搬,哦!美人除了太陰星君和白鶴仙子,86西游記裡出現過的女妖、女人也都安排上!俊美男仙……唔,決定就是你了!司法天神楊戩!

  廢了青霓好大一波腦細胞,終於構建好了天庭,那朵雲也終於可以載著他們到目的地了。

  於是,張良便見忽流間,金霞大開,眼前現出輝煌天門,瑞雲繚繞,祥光氤氳,七八金甲神將立於門下,肅穆著神情,執守門職責。

  這就是……天門麼?張良眼神有些恍惚,以凡人之身,得上天宮,讓他如何保持平常心?

  半空中一聲響亮,有二童子乘白鶴而出,迎到神女面前,恭恭敬敬俯身行禮:「玄女娘娘,王母娘娘早在瑤池等候,命小童前來相迎。」

  神女微微頷首。

  二仙童引路,張良一路都在悄悄打量周圍景致。

  寶閣無數,在雲霞間形影縹緲,紫霧騰空,滿天的輝煌迷離人眼。

  幾名天仙女子在玩鬧嬉笑,這個眼眸秋波含綠水,那個桃腮淺起奪丹姿,皆是人間難見的姝色。

  笑語的余音尚在空中飄蕩,那幾名仙姬俏臉一轉,「呀!是玄女娘娘!」遠遠地,就避開了神女的雲路,朝她躬身行禮,而神女不過是頷首相回。

  途間又見九曜星官、十二元辰、河漢群辰、二十八宿,見了她,無一例外,躬身控背,行禮相讓。

  到了瑤池裡,早已鋪設好了筵席,十來張案幾上,瓊膏酥酪,粟白如玉,列盡了山珍,具齊了海錯,若是在人間早已是窮奢極欲之宴,在天上不過一次供奉。

  這裡是天宮。

  張良無比深刻地意識到,他在體會一場神跡,而這是神女賜予他的。

  回憶沿路的風光,張良本能地拿鹹陽宮及上林苑對比,又立刻覺得,拿自己雙目不敢逼視的天宮和凡間宮室對比,實在是侮辱天宮了。

  「小師姊。」笙歌鼓樂間,西王母竟然從金座上起來,行到神女案前,親自挽袖為她斟瓊漿,「知師姊不飲酒,此為梅花蕊上收下的露水,還望師姊賞光。」

  小師姊?!

  張良聽得西王母如此稱呼,瞳孔緊縮,就好像烏雲被閃電刺破,灑下滿天地的白晝。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神女不僅僅是九天玄女,她在天上的地位也是至高無上,就連西王母都要執盞笑迎,插手人間事算什麼?她有無窮的底氣,讓她能做一切她想要去做的事情。

  沒有脅迫,沒有指令,她幫助那趙政,僅是出於她個人意願。她是真切覺得,趙政值得她輔佐。

  張良只想知道,趙政何德何能!神女不是喜歡仁君嗎?那人何處可稱仁君!

  又是惱火,又是黯然,心裡如同打翻味盤,一下子五味雜陳。

  筵席辦到一半,神仙們開始推杯換盞,相互交談,神女起身,行到天河邊,張良作為隨侍,自然要跟隨。

  這裡極其安靜,沒有嘈雜話語聲,星辰一顆顆疏離地掛在天邊,似睜著泠泠雙眼,注視著他。

  忽聽得神女問:「可冷靜下來了?」

  過了那麼長時間,上頭的怒火已熄下去了,張良眼裡流露出歉意,「此前是良孟浪了。」

  神女道:「如今,你且說一說,貂兒它如何粉飾的始皇帝?」

  雪貂扒拉著神女裙擺玩,面不改色,心平氣和。

  是是是,都是它粉飾的,和衣衣沒有任何關系。

  一想到這個,張良差點情緒又沸騰了。

  張良行了個禮,脊背挺直,吐詞清晰:「厚待舊國王室貴族,素來是華夏傳統,周滅商,亦允諾商王子武庚依舊治理『殷』,延續商之社稷。且將商王庶兄微子封於宋地。本便是懷柔之舉,自古以來屠戮王室才非明智之舉,經由神獸之口,卻如同始皇帝做了天大的好事,因此令他受萬民稱贊,豈非不公?」

  神女再次搖頭,並不贊同他的話。

  「自古如此,便不是行好事了?華夏傳統,莫不是就不能宣揚?懷柔之舉,難道就不是他真切做出來的事?既然都是,為何不允許為他宣傳,莫非,做好事只能不留名?不,你會如此,認為是雪貂粉飾他,只因你心中仇視他,是以他所有作為,在你看來都是錯的。」

  「張良。」她清清淡淡地說,「你才是讓偏見遮掩了雙目的人。」

  張良眼瞳驀地睜大。

  神女沒等他開口,接著問:「聽聞你家五代相韓,韓國滅時,你還未入仕,倘若韓國未滅,你會如何為官?」

  張良艱難地開口:「我會……」

  剛開始說時,他還有些難為情,說著說著,便越來越順暢,瞳中耀揚著光芒,盡情展往未來的藍圖。

  他也有一個想要為之效忠的國家,他也想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他有私心,想要爭一世榮華,也有公心,想要為民請命,不計名利,埋頭苦干。

  說完自己的理想後,張良收起笑容,正色道:「我是丞相之子,自幼有幸不受貧困之苦,而我能如此,是我父親受王賞識。韓國如今被秦滅了,韓的百姓可以順從秦,王公貴族可以不復韓,但我做不到,我家五代受大王恩惠,受韓國護佑,豈能束手坐視。」

  韓國滅得太恰到好處了,別管韓王是昏庸是賢明,總歸張良沒有親身體會過,還不知道對方是不是明君,值不值得托付呢,韓國就滅了。一個懷抱著夢想,要大展拳腳的有志之士,陡然遭遇滅國,就像情竇初開的少年,暗戀對像忽然出車禍死了,那還不變成白月光,死死記在心裡啊。

  要說張良對韓國有多死忠,青霓是不信的,真要死忠,歷史上劉邦想要玩分封,復立六國後世時,他就不會去勸說了,要知道,復立六國,其中就包括了韓國。

  ——今復六國,立韓、魏、燕、趙、齊、楚之後,天下游士各歸事其主,從其親戚,反其故舊墳墓,陛下與誰取天下乎?

  青霓回憶著《史記》裡張良對劉邦說的這段話,望著此刻斬釘截鐵說要復國,並且深信韓比秦更好的張良,心情都有些復雜。

  「嗯。」神女對此倒是並無反駁之意,「忠君愛國,本該如此。」

  張良知道,神女後面肯定還有話。不過,不管什麼話,他都不會動搖的。

  「汝為國滅之民,憤秦天經地義。而如今六國之民皆為秦黔首,吾為大秦國師,憤然於汝害大秦之民,便也是理所當然。」

  「害民?」張良垂眸,緩緩地說:「是因為我散播謠言,使民不信代田法,損害收成嗎?那的確有我之過……」

  「是,也不是。吾所言,是汝刺殺始皇帝一事。」

  張良蹙眉,「國無君,只是混亂一段時間,然秦苛法,待韓復起,自然能令他們過上好日子。」

  「只是混亂一段時間?」神女復述著他的話,似起了怒氣。

  張良就見神女抬手,天邊射來一道光華,是星子落入她掌中,張良正覺驚詫,驟然之間,神女掌中星辰陡然升起,光華晃亮了他的眼瞳。

  張良只感覺胸膛傳來了一股巨力,將他往後一推,他整個人栽了下去,眼前頓時漆黑一片,周身好似墜入湖水中,不斷下沉。

  一幕幕畫面映射進他瞳中,竟是他真的分裂了秦,復韓成功,韓與秦對立,爭鋒相對的場景,還不等張良驚喜,畫面裡陡然伸出來七八只手,將他拽了進去。

  再睜眼,張良發現自己變成了韓國一戶農家的孩子,而韓國的王,不是明君,也不是昏君,只是平庸,沒什麼值得在歷史上書寫的一個君王。

  ——就像史記裡,秦末那位韓王,連些許筆墨都占不到。

  *

  青霓抓緊時間,飛快地給他編織夢境。

  第一個夢境,他是韓國農戶的孩子,因是老來子,父母對他很疼寵,上頭還有三個兄長,也是非常兄友弟恭。

  讓他過了一個幸福的童年後,後面就植入了《石壕吏》的劇情。

  「聽婦前致詞:三男鄴城戍。

  一男附書至,二男新戰死。

  存者且偷生,死者長已矣!」

  他是謀聖,可此刻也只是一個無能為力的小孩子,在送走了大兄,二兄,小兄後,他只能躲在床底,眼睜睜瞧著母親被官吏征走,可能存活,也可能就死在戰役裡。

  因為韓國跟秦國常年交戰,需要士兵。士兵如何來?唯有征役。

  「你本是貴族,征兵征不到你頭上,但是,平民會。」

  張良才聽到神女如此說完,又被迫沉進了第二個夢境中。

  這回他是瘸腿的男人,征兵征不到他,膝下有一個玉雪可愛的孩子,非常親近他。

  在含辛茹苦將兒子養到十三四歲時,韓國與秦國從小打小鬧,進入了白熱化戰爭,征兵越來越勤,張良一邊想著自己要如何去為韓國出謀劃策,一邊心裡隱隱有了不詳預感。

  很快,這預感成真了。

  征兵要把他明明還沒成年的兒子征走,他據理力爭,「他還不是壯丁,不能將他征走!」

  官吏卻說:「壯男早已全上了戰場,實在征不到人,朝廷說,不成丁也可。」

  兒子拉著張良衣袖,哭喊著自己的害怕,卻被拉扯著帶走,當兒子手指被一根根從他衣袖上掰下來時,張良眼中流出的那滴淚,幾乎要灼燒了他的皮膚。

  那官吏拍了拍張良的肩膀,「別難過,等到不再打仗了,就不會有這樣的事了。」

  天空中忽然出現了幾行詩文——

  「肥男有母送,瘦男獨伶俜。

  白水暮東流,青山猶哭聲。

  莫自使眼枯,收汝淚縱橫。

  眼枯即見骨,天地終無情!」

  又轉入第三個場景。

  他即將有一個妻子,還沒成親,而他也終於如願以償去戰役中為韓國效力了。

  隱約間,一句詩穿過戰火,幽幽悵然。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

  戰場無情,他意外死了,靈魂飄回故裡,那個還沒有和他成親的妻子,等著他,盼著他,夢著他,卻不知道他早就化為沙場枯骨。

  第四個場景……

  第五個場景……

  青霓沒感受過戰亂,但是感謝那些憂國憂民的詩人,讓她有大量的素材庫。

  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都讓張良在這亂世中體會了一遍後,青霓才把他放出來。

  張良踉蹌著跌出來,跪坐於地,瞳孔微微渙散。

  聽得頭頂傳來一句,「如此,你可還能說『只是混亂一段時間?』」

  張良緩緩抬起頭,神女那雙清澈透亮的眼睛,讓他無所遁形。


第79章 不復國了

  如果都這樣了, 張良還是不樂意放棄復韓,青霓也就只能放棄了。

  正如她之前所說,張良想要復國天經地義。而她身為大秦的國師, 立場在大秦, 自然更希望秦朝能夠安穩, 百姓安居樂業。立場不同罷了, 若是張良堅持復國, 那便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瞅著還被她鎖在夢境裡, 閉目沉睡的張良, 青霓問雪貂:「一個『造夢』可以用多長時間?」

  「按照人類的睡眠時間,定為了十小時。」

  「這可不行……」

  「嗯?」

  「天上一日, 地上一年,雖然現在只有徐福和秦始皇知道這個設定, 但是以防萬一,我不能露餡。」

  天上一日, 地上一年, 她在天上吃了半個時辰的宴,那就是人間十五天!至於張良在夢中夢消耗的時間不重要,這個可以假裝是一瞬間的幻境,他在幻境中輪回數世,於外界不過是一呼吸。

  十五天啊……

  青霓翻了翻, 找到商城裡的毒|藥區, 下單了一份名為【紅顏醉】的毒|藥,以及相對應的解藥。

  解藥放進背包裡, 毒|藥拿了出來, 是一枚紅色的半透明丸子, 小指指甲大小, 嗅之有異香,不告知是毒|藥時,說是仙丹都有人信。

  9000積分一顆,入水即化,入香既融,入食,便能完美掩藏在食物本身味道之下,人被下了此毒,能夠擁有永不腐朽的美貌,卻會陷入永久的沉睡。不過,根據道具內容詳情的解說,除了會讓人沉眠外,不會對人體產生別的危害。

  青霓把紅顏醉焚進香爐裡,擺到張良前方案上後,對外說自己有事,約莫離開十五六日,便關上殿門,開始家裡蹲。

  十五日的時間,已足夠發生不少事了。

  秦始皇派兵守著全國的樺樹林,定下旨令,蓄意靠近者,驅趕不離者,殺無赦。縣報能夠動搖大秦,定不能掌握在有心人手裡,除了樺樹林外,始皇帝還下令,若發現有人私自鑄報,查明屬實後,抄家滅族,其家產獎賞給舉報者,若能發現新的可用樹皮,或是其他能夠書寫的產物,賞爵位。而各郡縣縣官,會有中央下發樹皮紙,作為辦公之用。

  扶蘇拎了學宮的學子去養豬,讓人強壓著他們干活,除此之外,據說他已經上書始皇帝,請求調撥習農學說的人到他麾下,研究如何讓駱越稻成熟的時間更縮短——青霓告訴過他,駱越稻如今在南方是百日一熟,百二十日一熟,似乎和水稻無差,但其可以被培養出六十日一熟,八十日一熟的品種,若是能培養出來,黔首養豬的食物就不缺了。

  縣報也開始發行第五期和第六期,百家之人終於在第六期如願以償把儒者大噴特噴,用詞之犀利,角度之刁鑽,直讓吃瓜的人大呼過癮。

  而十月底,也到會稽吳縣秋收的時候了。會稽郡守望著收割完的稻田,松了一口氣。心裡道:還好,收割完就不會出事了。

  同一時刻,始皇帝命農官准備好接收各郡縣運來的收成,並且統計好其產量,好在第十三期縣報上登報,傳發向各郡縣。

  十月二十九日下午,青霓給張良喂了解藥後,不久,他緩緩睜開雙眼。

  服用紅顏醉,不會有別的夢境出現,在張良的記憶裡,神女問完他「如此,你可還能說『只是混亂一段時間』」,他沉默後,神女也沒多說什麼,長袖一揮,他目之所及,天宮之景如同樹皮紙抖動,水紋蕩開,輕微眩暈感傳來,再回神,便是自己跪坐於案幾前,手扶著額頭,似是閉目養神。

  難道方才是夢?

  不,那就是真實!

  張良堅信自己的判斷,至於離開天宮時的水紋,只不過是法術的一種施展畫面。

  這或許就是古往今來,傳說中凡人去往天宮,猜疑是夢境的原因吧。

  殿中已沒有他人——青霓喂完解藥就走了。張良怔怔直視著前方,腦子裡不停回放著他的那幾次新人生,還有神女說的那句話。

  他其實沒有正經經歷過戰亂,少年時作為相子,自然是錦衣玉食,在家中衣食無憂地學習著經史典籍。國破後,他顛沛流離在外,到秦一統足足歷經九年,哪怕親眼目睹百姓飽受戰亂之苦,只因那時候對秦的恨意,便不曾深思。心裡憤慨也是衝著秦國去的,滿心覺得,若不是秦起兵戈,如何會有此番離亂。而神女讓他切身體會到,大一統再分裂,百姓會有多少苦楚。

  張良抬起手,捂住隱隱有濕意的雙眼。

  他確實……再說不出「只是混亂一段時間」的話了。

  那麼……要放棄復國嗎?

  張良不知道,張良現在腦子很亂,歷經真實戰亂之苦後,他已經沒辦法像之前那樣,斬釘截鐵說出復國之言了。

  罷了,出去走走,散散心吧……

  張良扶著桌案站起,正要轉身,眼角余光掃到了牆上一張帛布上的字跡,似乎是神女的墨寶。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一筆一劃,都凝聚著神女的悲憫。

  張良站在帛布前,久久不言,唯有一股震撼感襲卷他的心頭。

  良久,他手指觸上去,不敢用力摩挲,描繪著字跡輪廓。

  「興,百姓苦……」

  張良輕聲念述。

  「亡,百姓苦……」

  興亡,百姓皆苦,然而,太平之世總比亂世好。

  張良往外走,腳步漂浮,迷惘著不知自己要往何處去。正遇得有宦人來找,是扶蘇公子請張姬過去,張良失魂落魄地跟隨著去了,腦中夾雜著各種思緒,一會是父親對他的殷殷教誨,國破家亡那一日的慘狀,一會是天宮幻境中,戰亂起後,那一幕幕百姓的苦楚。

  不知何時,就行到了目的地。

  不遠處,是公子扶蘇的聲音:「《周易》有言,豮豕之牙,吉。為了讓豕更溫順,你們誰來給豕去個陰?」

  如此虎狼之詞,令張良眼珠一動,緩緩地將視線移過去。

  沒有人應答。

  扶蘇公子漆黑的眸子裡現出詫異之色,數息後,那清俊眉宇流露出哀傷,「只是為豕行個腐刑,又不是讓你們自己被腐身,如此簡單的事情,你們都做不到嗎?」

  肥豕在那邊由四五個身強體壯的宦人按著,似乎知道自己即將要遭遇的慘事,叫聲凄厲。而被扶蘇強行拎來的六國貴族後代默默往後退。

  對不起,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扶蘇又問了兩次,依舊沒有人回答,都是非暴力不合作。

  甚至有某些人眉梢眼角流瀉出諷意。

  你就是把我們帶過來又怎麼樣,該不聽還是不聽,難道你還真的能把我們殺了?

  扶蘇嘆氣,正要自己親自動手來一出格物致知時,忽然聽得似是女聲的冷冷一嗓,「讓開。」

  六國貴族之後摩西分海,未及細想就讓出了一條道,一位身形高挑的女子從後邊姍姍走來,長身玉立,雪膚皓腕。

  眾人呆呆看著「她」,有幾名貴族子弟神搖魂蕩,軟化了全身,口水輕咽,「美人……」

  唯有扶蘇面不改色。見過神女後,凡間紅顏已經不能讓他情思迷離了。

  張良拿起扶蘇身前的樹皮卷軸,掃了一眼上面的閹豬流程,面無表情走向那頭被按得不能動彈的豬,抬手拔|出一旁的去勢刀,日光一晃,刀尖寒芒晃得六國貴族子弟不約而同眯起眼睛。

  只聽肥豕一聲慘叫,張良手起刀落,可憐的公豬就成了太監。

  貴族子弟吞了吞口水,什麼旖旎心思頓時消失得一干二淨。

  隨後,張良又面無表情走向了第二頭豬。

  ——他要放棄復韓了!生氣!

  寒光一閃,去勢刀「篤」地深深剁入了豬下|體,睪|丸滾了出來。

  貴族子弟夾緊了雙腿,瑟瑟發抖。

  張良面無表情走向第三頭豬。

  ——為什麼是秦有神女!生氣!

  「啪——」

  豬的鞘膜韌帶被擠斷。

  ——秦有神女相助,必然會越變越好!生氣!

  「啪——」

  豬的精索被搓斷。

  ——怎麼韓國就趕不上這種好事!生氣!

  「啪——」

  豬的陰囊隔被切開。

  ——趙政根本就不是仁君,何德何能能讓神女青睞!生氣!

  那把去勢刀直接被他插|進磨刀石的縫隙裡,入縫三分。

  張姬抽出絲帕擦了擦手,冷著俏臉望向那群貴族子弟,「怎麼,還愣著?」

  貴族子弟簡直要哭出來了,爭先恐後跑向余下幾頭還沒有被去陰的公豬。

  阿母!這個女人好可怕!

  張良望著他們這種慫樣,忽然間就釋然了。

  算了,和這群欺軟怕硬的廢物子弟一起復國,六國再起,那也只能被秦再滅一次。

  身後傳來腳步聲,張良回頭,發現是公子扶蘇。

  對方誠摯地說:「方才多謝了。」

  張良:「……」

  雖然不復國了,但是他絕不可能入秦輔佐始皇帝。

  短短的一瞬間,張良心裡已經有了主意。

  「長公子。」張姬笑容溫良,「妾可以留下來養豕嗎?」

  不幫始皇帝,那就養豬好了,養出一頭頭膘肥體壯的豬,至少黔首能吃上肥美的肉食。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張良心想,但或許神女的存在,能夠讓興盛的國家,百姓過得也不那麼苦吧?


第80章 全面小康

  扶蘇聽到張良想要留下來養豬, 登時老懷大慰,用看知己的眼神看著面前的貌美「女子」,「好!張姬, 讓我們一起養豕, 為黔首能每一餐都有肉吃而努力!」

  長公子用溫文爾雅的聲音,說著熱血沸騰的話, 身後背景音是一頭頭豕的慘叫, 以及一位位獸醫上前為豮——公豬去勢後的稱呼,為豮豕止血,處理後續事項。

  張姬繼續面無表情地「嗯」了一聲。

  隨後, 張良才從和扶蘇的交談之中,得知了自己在天宮上隨侍的小半個筵席時間,凡間已過去十五天了。

  「竟然……」張良算了一下數,有些恍神。天上半個時辰, 地上十五天。那就是——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張良猛然意識到:原來神仙與凡人, 正如凡人與蜉蝣,皆為天懸地隔。

  而願意將凡人生死放在心上的神女, 就像人去在乎朝生暮死的蜉蝣, 是多麼難得可貴的一件事。

  祂是一名善神……張良心下動容。

  *

  並不知道張良又腦補了什麼的青霓, 在喂完解藥之後, 去往忽悠的下一站了。

  「統統, 鎖定一下白猿的位置。」

  按照規定,她無法隨意的讓系統鎖定誰誰誰,只能自己偶遇或者想辦法打聽, 但是, 被使用了忠誠符的僕從, 她可以調出其行蹤。

  而白猿,一直被安排在始皇帝身邊,寸步不離。

  秦始皇在宮殿裡批公文,青霓慢悠悠賞花。

  一個小時過去了,秦始皇依舊在宮殿裡批公文,青霓假裝毫無目的地行走,曲折離奇地逐漸往上林苑裡秦始皇住的宮殿靠近。

  兩個小時過去了,秦始皇還在宮殿裡批公文,青霓在始皇帝行宮不遠不近的地方假裝賞魚,實則磨著系統開簡單模式,陪她玩五子棋消磨時間。

  三個小時過去了,秦始皇繼續在宮殿裡批公文,青霓已經從五子棋玩到像棋再到跳棋,最後玩起了飛行棋。

  四個小時過去了,終於,秦始皇動了,開始出門散散步,活動活動筋骨,青霓也把快輸的虛擬飛行棋棋盤掀翻,若無其事瞄著地圖上白猿的前進路線,找到了一個合適的位置,趁始皇帝還沒到,趕過去擺姿勢。

  順便買了一瓶體香膏·引蝶版。

  「統統,你知道的,寵妃招蜂引蝶的前提是她要運動,就像還珠格格裡的香妃,跳舞和跑動都會吸引蝴蝶,可我假裝的是神女,不論跳舞還是運動,都不雅觀。」

  雪貂萌噠噠抬頭,「誒?那怎麼辦?」

  青霓目光灼灼地盯著它:「所以,親愛的小寶貝,又到你出場的時候了!」

  雪貂瞪圓了雙眼,有些呆滯。

  眾所周知,神女不會不穩重,但是,她的雪貂靈寵非常調皮,上能將文章標題寫得聳人聽聞,下能上躥下跳,蹦蹦噠噠。

  *

  體香膏·引蝶版,是為了和尋常的體香膏能區分開,不然,床上運動也是運動,非常耗費體力,寵妃和皇帝做著羞羞的事時,忽然飛來一群蝴蝶,那算什麼事。很多宿主都選擇了平時用體香膏,跳舞時用體香膏·引蝶版。

  然!而!

  系統發誓,從來沒有宿主會把體香膏·引蝶版塗抹到系統的擬態殼子上。

  「衣衣,我不是真的人,但你是真的狗!」

  「謝謝誇獎,統統!跑起來!」

  系統的職責是輔助宿主,在始皇帝到來之前,雪貂已經完成了一組三十二個動作,從爬樹到短跑,從跳遠到原地蹦跶,虛擬殼子不會出汗,好在體香膏·引蝶版不死規定著必須出汗,只要有運動,身上香味就能夠更加濃郁,引來蝴蝶。

  隨後,引來蝴蝶的雪貂趴到了青霓肩膀上。

  陛下過來時,就看到了如此景致——

  偌大的林子裡,火紅楓葉濃烈地釋放熱情,應著時節的花蕊裝飾著褐色大地。神女沐浴在日光下,一群蝴蝶簇擁著她飛舞,楓林宛若晚霞,映紅她的側顏。

  神女抬起手,蝴蝶落於她指尖,雪貂神獸也似乎有些好奇,伸了腦袋,鼻頭輕輕觸碰蝴蝶,隨後打了個噴嚏,驚動蝴蝶展翅飛起。神女眼眸便彎起,輕笑出聲。

  始皇帝站於白色矮牆之後,靜靜看著這一場面,忽然想到了書房中那一方玉璽。

  民間一直有傳言,他那方玉璽是原趙國的至寶和氏璧,然而這個說法令不少貴族失笑。璧,五寸長,中部還有孔,那麼薄薄一片玉,要怎麼再刻為璽。

  那方玉璽,不過是用最普通的藍田玉雕琢而成,能成為天下至高權勢的像征,僅是因為,它是秦始皇帝所用之璽。

  而玉璽上邊,由李斯以魚蟲篆撰寫了八個字——

  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受命於天……始皇帝咀嚼著這幾個字,抬眼望向神女,闇忽笑了,

  是的,受命於天,大秦與他,皆是天命所歸。

  始皇帝繞過白牆,近前,「先生好雅興,竟在此賞景。」

  神女側頭望他,「陛下亦是好雅興。」

  始皇帝搖頭,笑道:「不過是忙裡偷閑罷了。」

  神女瞧了他兩眼,似乎發現了什麼,「陛下身上的人皇氣運愈發濃烈了。」

  始皇帝「哦?」了一聲,饒有興致,「這是為何?」

  「人皇氣運與治下子民有關,與家國是否富強亦有關。」

  神女點到即止,始皇帝便已明了,「因吾此前打下駱越,取得利民的稻谷,還有縣報一事,使黔首歸心,氣運便上漲了。」

  神女微微頷首,「不錯。」

  始皇帝有些好奇,「先生,不知這人皇氣運有何用處?」

  神女雲淡風輕地說:「除了使魑魅魍魎不敢靠近外,倒也無甚大用——唔,還有一個無用之用,人皇氣運會不停滋養著人皇魂魄,氣運濃郁到一定程度後,令人皇死後靈魂成神罷了。」

  始皇帝呼吸陡然一頓,「靈魂成神,怎會是無用之用?」

  那可是成神!

  神女移開視線,轉去眺望深藍色猶如大海的天際,一枚楓葉飄下,被其拈在手中。「因為太難了。昔日三皇五帝亦想借此舍棄肉身,魂靈成神,可惜,無一能成功。」

  雪貂抬頭,看著青霓的側臉,心說:哪怕秦始皇之前不想貪多嚼不爛,對新的成神之法興致不大,聽到這話,也必須問一問了。

  果然,陛下的傲氣令他徑直說出口:「他們不成,那是他們不成,不曾試過,先生怎可斷定政做不到?」

  神女回首,瞥了他一眼,「汝如今氣運,尚不及三皇五帝十之一二。那些人皇皆是驚才絕艷之輩,然而他們最巔峰時的氣運,遠遠達不到靈魂成神所需氣運,二者之間為天壤之別。」

  驚才絕艷本來是形容人的才華和文辭的,青霓就仗著這時候還沒有這個成語,直接篡改了原本意思,當作形容「人的天資和成就如何驚艷」來用。

  始皇帝堅持:「勞煩先生一說了。」

  「也罷。」

  神女道:「若將成神氣運所需之數量轉為凡間文字描述……唔,陛下可聽說過『小康』?」

  始皇帝沉吟片刻,道:「以著其義,以考其信,著有過,刑仁講讓,示民有常。如有不由此者,在勢者去,眾以為殃,是謂小康。」

  翻譯一下,就是:用禮表明道義,用禮考察誠信,用禮辨明過錯,以仁愛為典範,講求禮讓,向民眾明示為人行事的常規。如果有越軌的反常行為,在位的就會被罷免,百姓也會把它看成禍害。這種社會就叫作小康。

  神女頷首,「此為人間小康。然而,在天上,吾等視之的小康,應當是爾等口中大同之世。而欲要達到成神的氣運,便要人皇所治部落,或是國家,達到『大同』。」

  始皇帝瞳孔一縮,「大同……」

  何為大同?便是老人可安度晚年,壯年皆有工作,幼童能夠健康成長,鰥寡孤獨與身負殘疾的人,都能得到照顧,路不拾遺,門不閉戶,再沒有勾心鬥角,盜竊害人之事。

  這是理想的社會,只存在於儒者的期盼之中。

  神女接著道:「若是再詳細一些,便是治下之民無需從早到晚地艱苦勞作,也能保證自己不會被餓死。」

  始皇帝這才明白,為什麼三皇五帝都無法做到了。

  無需從早到晚勞作也不會被餓死,放在貴族身上沒問題,放在民眾身上,那怎麼可能做得到!不起早貪黑地種地,不去辛苦干活掙那點工錢,絕對會餓死!

  因為根本不可能做到,所以這一成神之法,才是沒有用處的用處。

  始皇帝蹙了蹙眉,「於人間王朝,的確是登天之難。」

  青霓心說,這都哪到哪兒啊,我都把現代的小康標准壓縮再壓縮了,只是全民不餓死而已,現代那可是還有人均收入標准,人均住房面積標准,各城縣村鋪路面積標准,大學入學率標准等等。

  「確是極為困難,陛下還是放棄此法為好。」

  神女聲音淡然,始皇帝壓根就沒想過神女也會使心機用激將法。足足有四五十息,陛下不見動靜,神女亦不說話了,此地唯有風吹動楓葉時,簌簌作響的聲音。

  良久,始皇帝沉聲:「若不試一試,朕終究不甘。」

  第一次,他在神女面前自稱「朕」——以一個皇帝,以華夏第一位皇帝的身份,「自繼位以來,朕從未不戰而逃過,又如何能因方法之難,就心生退意?」

  「何況,令大秦國富民強本就是朕之心願,不論有無成神之法,朕都會去做。」

  「朕,絕不退縮!」

  神女目露贊許之意。

  陛下又問:「除此之外,可還有別的條件?」

  「有。」神女道,「人皇氣運與人息息相關,人愈多,氣運愈濃厚。」

  始皇帝點了點頭。

  是這樣沒錯,不然他當場退位扶蘇,帶上十來個人去自建一國,讓扶蘇拜他的國家為上國,並且給予大量朝供。保證成千上萬人不辛苦勞作也能吃飽很困難,保證十個人不餓死,那可簡單太多了。

  「不知人口需要達到多少?」

  大秦如今人口約有兩千五百萬人,那麼,要求是……五千萬?七千萬?

  青霓想了想,覺得說十四億人口,始皇帝估計得當場表演一個絕望吐血,按照有占城稻的宋朝標准來吧。

  「至少一億人口。」

  讓一億人可以在不辛勤勞作下,也能養活自己……

  登天之難啊。

  不過,這又有何妨?

  始皇帝政,是一位永遠學不會向困難低頭的皇帝。

  「如此,這便是政此生之方向了。」始皇帝輕描淡寫地將之接了下來。

  如果之前他只是想要多了解一份成仙之法,本身還沒確定要不要舍棄吸收紫氣煉體,現在他是真心要用這個方法走死後氣運成神的道路了。

  他求長生的初心本就是看出了大秦日薄西山,他卻不知壽數還有幾何。為大秦所求的長生,如今也正好,以大秦之力助他成神。

  青霓在心裡再三向系統確認,「這個世界是真的沒有神仙,沒有什麼氣運,什麼靈魂,什麼輪回轉世對吧?」

  系統也再三重復一個回答:「沒有,都沒有!他死了就是死了,不會出現什麼靈魂離體,也沒有地府讓他投胎。」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騙他了。」

  神女望著始皇帝,微微一笑,「吾亦會助汝達成全面小康社會。」

  當然,也只是「助」,作為君主,他如果自己不能把握大方向,定下國策,哪怕有神女,也得不到他想要的氣運成神。

  陛下心如明鏡,卻是胸膛中蕩起豪情萬丈。

  一億人口,再無餓殍,僅此而已!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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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結局成就

  當然, 每天鍛煉還是必不可少。

  青霓叮囑始皇帝一定要煉體,兩手抓,兩手硬, 隔一段時間就多跑一段路,爭取哪天能跑個二十裡路是最好的。

  十公裡等於二十裡, 別誤會,她真的不是想要騙陛下幫她還願, 她只是懷著一片赤忱,希望陛下能有一個好身體罷了。

  陛下一口答應下來,還解釋了回鹹陽後,為什麼一個月都沒有早起吸收紫氣,「吾政務繁忙,不過如今也處理得差不多了, 明日起, 政便晨起,吸納紫氣。」

  神女微微頷首, 「陛下心裡有數便好。」

  然後,她就聽到陛下回去後就下令, 以後的庭議時間變更為午後,沒有早朝, 改成上午朝了。

  青霓恍恍惚惚, 「明朝才會出現的午朝制度, 現在秦朝就冒出來了。」

  雪貂想了想,說:「因為秦始皇本來就經常批改公文到三更半夜,現在沒睡幾個小時就要起來鍛煉身體, 他也怕受不住, 帶著疲憊的身體去上早朝, 反而耽誤了事。」

  晨起庭議是祖宗制度,果然有不少臣子上書,請求陛下收回成命。陛下一如既往固執己見,秉承著「什麼祖宗之法,朕就是活祖宗」的自我認知,強硬地把所有上書全部駁回,並且堅決不解釋原因。

  關鍵時刻,李斯出場了。

  「陛下他是為了體恤吾等老臣啊!」他老淚縱橫,以頭搶地,偏偏說話還特別清晰,保證其他大臣能聽得一清二楚,「王徹侯高壽已是八十有六,老臣也六十有七了,淳於博士亦六十有二,如今又快至仲冬之月了,驟時天寒地凍,吾與淳於博士養尊處優,尚能忍耐,徹侯戎馬一生,身體早已空耗,如何受得住晨起之苦?陛下憐其勞苦,方才推遲了庭議!」

  韓信「啊?」了一聲,還沒說話,就被王離捂住了嘴。

  其他臣子沒有注意到這邊的小動作,一個個也紅了眼眶,「原來如此,陛下仁愛,是我等誤會陛下了。」

  事後,韓信茫然地問王離:「阿兄,師父他身體不是特別好嗎?之前陛下出巡,師父不用參加庭議,每日還比往常早起了半個時辰打拳呢。」

  那拳風,虎虎生威,看到的人絲毫不會懷疑王老將軍尚能飯否。

  王離拍了拍小韓信的腦袋,「等你長大了,就會知道為什麼了。」

  韓信「哦」了一聲,從腰帶裡掏出一卷竹簡,開始書寫。

  ——如今雖有樹皮紙,卻怕很快就用完了,給予官員的份量不多,大多數是先緊著學宮那邊的學子,韓信仍是用著竹簡。

  王離好奇:「你在寫什麼?」

  韓信頭也不抬,「這裡已經記了十四件我長大後才會想明白的事了,都是長者在我詢問的時候說的,我記下來,讓長大後的我去答疑解惑。」

  王離瞧了一眼,只隱約看見前面幾個問題,筆跡稚嫩。「阿母,信是如何鑽進阿母肚子裡的?」「為什麼信不能蹲著噓噓?」「裡正家的雞會下蛋,信為什麼不會下蛋?」

  王離:「……」默默轉過身,肩膀直抖。

  韓信的母親真是太辛苦了。

  翌日,午後,午朝開始了。在開始的那一刻,青霓這邊,系統界面轟的出現了難以預料的變化。

  首先,是界面炸起了煙花,一團接一團,五光十色,美輪美奐。

  隨後,是激昂的樂曲響起,仿佛在慶祝著什麼。

  最後,是漂亮的鎏金花紋染刻在系統界面周邊,一行橫著的大字緩緩浮現。

  青霓念了出來:「從此君王不早朝?」

  四五秒後,這七個字縮小,前方再添桃花章,一同印在了系統界面的左上角,如同篆刻其上。桃花蕊中間,還印著四個字:結局成就。

  「滴——」

  「恭喜001號系統的宿主完成結局成就【從此君王不早朝】。」

  「現已結算獎勵——」

  「主線任務……警告,警告,主線任務沒有全部完成,開始查詢是否作弊。」

  「查詢完畢,宿主滿足條件ヾ:在皇帝心中,已超越了後宮所有人。滿足條件ゝ:是後宮裡地位最高之人。根據判定,沒有作弊,已將其余未完成任務結算為已完成,該獲得的積分將自動發放,獎勵亦放進了背包格子裡。」

  「恭喜宿主,獲得結余積分:2,162,250。」

  「扣除此前賒賬的積分503790,實際剩余積分:1,658,460。」

  「即將發放結局成就積分:1000000。」

  「剩余積分:2,658,460。」

  「積分可選擇是否一比一兌換人民幣,由主系統彙入宿主銀行卡,不必擔心會被發現有不明入賬。」

  「系統道具不允許帶回原世界,可選擇是否將背包裡的道具以原價八折積分送與系統回收。」

  「是否選擇脫離此世界?」

  天降大禮包,砸得青霓都懵了,「怎麼回事?我怎麼突然就打出結局了?」

  系統也懵了,「對啊,你怎麼打出結局了?明明主線任務才做完(十二)啊。」

  青霓盯著那個結局成就,「從此君王不早朝……從此君王不早朝……等等!該不會是……」

  雪貂也想到了什麼,雙眼緩緩睜大,「不會吧!」

  青霓若有所思:「為了寵妃,皇帝從此不再早朝,如果主系統把這個定為結局成就,也說得過去。而至於在主線任務都刷完前,提前成為寵妃,那也是宿主本事,所以主線任務並非必須要全部完成。」

  系統直愣愣地盯著界面看,「不過,以前都沒人能夠在主線任務完成前搞定皇帝,衣衣你是第一個誒。」

  「不說這個了!」青霓一拍手,響亮的擊掌聲引回系統的注意力,「統統,我要是不選擇離開,以後還能走嗎?」

  「能啊,不過你留下干嘛?沒任務做了,手頭就兩百萬積分,你花完了,就不能兌換人民幣了,那可是兩百萬,何止首付,都能買你心心念念的別墅了!」

  青霓笑出雪亮的白牙,雪貂心裡咯噔一下,每次衣衣這麼笑,都代表著她又要有什麼匪夷所思的想法了。

  「統統,結局成就不可能只有這一個的,對吧?」

  系統立刻反應過來,滿眼震驚地看著青霓,「還能這樣嗎!」

  「為什麼不能?我猜主系統應該沒有設定,只能打出兩個結局吧?」

  「沒有……」

  畢竟有些時候是可以打出雙結局的,比如說以前就有現代社會的人類宿主同時打出了【為你袖手天下】和【遣散後宮】雙重結局,然後拿了獎勵的兩百萬積分兌換兩百萬人民幣回原位面浪了。

  青霓搓手手,「那我就不客氣了!」

  系統:「……你打算怎麼做?」

  青霓也沒做什麼,她甚至都沒有主動過去,只是修書一封,讓暗衛拿給始皇帝,信裡寫的內容用大白話來形容,就是:「反正你後宮裡的夫人都被安排去排版活字印刷了,名存實亡,不如索性解散後宮吧」。

  始皇帝接到信,看完後,想都沒想就安排人遣散後宮了——畢竟他現在已經沒心思和美人睡覺了,工作使他快樂!建設小康社會,死後成神,使他快樂!

  又是一樣的特效,又是一樣的提示聲,【遣散後宮】的結局成就達成,印在了【從此君王不早朝】下邊,一百萬積分拿到手了。

  「系統,關掉結局成就特效,花裡胡哨,還吵。」

  「關掉啦!」

  「MUA!」

  青霓狠狠親了一口雪貂的腦門,快樂到床上打滾,「三百多萬積分!我發了!」

  嗚嗚嗚,終於再次脫離負債了!

  少女嚶嚶嚶假哭,「統統,你怎麼不早說有結局成就,你要是早說,我就不會負債了嗚嗚嗚嗚嗚,這回加上上回,欠過一百多萬了,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那麼多錢!」

  雪貂木著臉:「我覺得這怪不了我,正常人也做不出來隨便刷結局成就的事,這種東西難道不是你打完主線後,自動給你結算的嗎?」

  正常系統哪個會給宿主列出結局成就讓她刷啊!

  而且,要命的是,衣衣她輕輕松松就刷了兩個結局成就了!看樣子,她還想繼續刷下去……

  青霓拉開商場,雙眼充滿了金錢的亮光,「我終於放心可以買買買了!」

  起手,二十枚正常的多胎丹。

  「滴——」

  「扣除積分260,000。」

  「剩余積分3,398,460。」

  「好耶!留下三枚給之前那十頭牛犢裡的母牛犢,幫她們洗掉殘次品的危害,正常的多胎丹能夠連母體一起保護,不會難產而死,雖然只能夠延續三代多胎血脈,對大秦也夠用了。剩下十七枚喂給其他母牛……哦,不行,我說過只能賜福第一頭母牛的,那就給其他牲畜好了,雞啊,鴨啊,羊啊,馬啊!」

  「稻谷小麥……唔,這個可以用殘次品多胎丹,收益更好。而且,如果農家培育出六十天一收獲的駱越稻,再給這種品種的種子泡殘次品多胎丹,就不怕糧食不夠了。」

  「再買16667顆殘次品多胎丹,形態改成丹液,我要拿給小麥種子用!」

  「滴——」

  「扣除積分666680。」

  「剩余積分2,731,780。」

  「秦朝六谷,黍、稷、稻、粱、麥、苽,稻和麥都有了,剩下四種……」

  黍是黃米,稷是小米,粱是糯小米,苽是薏米……

  系統趕緊攔著她,「有水稻小麥暫時夠了,你全買下來,還得再花兩百多萬積分,那你就沒積分了,你不是還有其他發展方向要努力嗎!」

  青霓想了想,「也是,雖然有結局成就,但是錢還是要花在刀刃上,剩下四種,到時候需要了再買殘次品多胎丹改造。」

  *

  若干年以後,001號系統周圍圍了一圈剛出廠的系統,一個個擬態殼子的眼睛都撲靈撲靈亮著光,「大佬!聽說你當年還是寵妃系統的時候,你的宿主在一個世界裡,把所有結局成就都刷出來了,其中不乏結局相反的成就,這是怎麼做到的呀!」

  001號系統模擬出一根煙,吸了一口,吐出一圈白煙。

  它蒼老的眼睛裡仿佛藏著深沉的故事,一聲嘆息,就是一段沉重的過往。

  「你們不懂,這都要從最初說起。那時候,我還只是一個充滿期盼,想看宿主和皇帝來一場要麼甜甜甜,要麼虐身虐心戀愛的統,我以為這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然後,我遇上了一個腦回路清奇的宿主……」


第82章 千乘糧食

  所謂八百裡秦川麥浪黃, 當然,現在是十月底,鹹陽的小麥早就收割完畢,見不到了。

  「統統, 幫我記錄一下, 明年三月, 他們播前曬種時, 提醒我去向秦始皇要種子。」

  「好的衣衣!」

  「16667顆殘次品多胎丹, 對應16667枚小麥種子,然後種植三畝半地當試驗田——誒, 說到試驗田, 徐福之前拿了我的殘次品多胎丹液體,回去浸泡駱越稻種子來著。他三月底應該能返回駱越,五月初播種中季水稻,八月就能收獲了。怎麼現在都快十一月了,還沒來消息?」

  青霓困惑。

  上交稅收當然要帶著稻谷一起趕路, 但她這邊只需要交一些數據, 彙報情況就好了啊。

  人呢???

  人在遙遠的千裡之外, 吭哧吭哧送著稅收。

  徐福擦了擦額頭的汗, 遙望著完全看不見的鹹陽城建築方向,眼裡常含淚水。

  「徐福, 你要努力,只剩下十來天了。」他押送糧車足足五十五天, 才從駱越郡押送到鹹陽……千裡之外。

  徐福摸摸腰囊裡登記了稅收與糧食收成的竹簡,又回頭去看那一車又一車的稻谷, 臉上表情特別自豪, 「娘娘, 你很快就能看到了,駱越這邊的糧食收成特別好,還有你讓我去嘗試播種的神種,也大為豐收,結出的穗至少三四倍,下一次播種,就能用它們當良種了!」

  千裡多地,運送糧食得運送十六天,在終於到達鹹陽後,浩浩蕩蕩的運糧車隊……沒能進得來城。

  七百多輛運輸的馬車,又拿不出朝廷旨令,底下官吏誰也不敢把車隊放進來,生怕出了差錯,裡面藏著違禁的東西。

  徐福:「這真的是糧食,五個縣的糧食!是稅收!」

  小吏:「你當我傻嗎?五個縣的稅收運過來,一路上人吃馬嚼的,能留下二十七車的糧食,已經算是你一路碰上的驛站多,換馬換得勤了!」

  徐福:「這真的是糧食啊,全都是,我是駱越郡來的,我們那邊今年大豐收,才能有這麼多糧。要不是船還沒造好,我們能運來的更多。」

  反正不管徐福怎麼費口舌,小吏就是不肯把他們放進城,徐福唯有拿出戶籍證明,只身進城,去尋了治粟內史,「內史,某是徐福,駱越郡的稅收運送到城外了,煩請內史前去清點。」

  治粟內史困惑:「稅收到了你就直接送去大內啊,那裡自會有人清點,放在城外做什麼?」

  徐福:「守門的小吏不許某的車隊進鹹陽。」

  治粟內史頓時眼神一利,「你該不會……」

  徐福哭笑不得:「沒有,沒有放任何兵器甲胄,也沒有偷偷藏兵卒,都是糧食,七百五十七車糧食。」

  治粟內史傻眼了,「多、多少?」

  「七百五十七車。」

  「全是稅田裡收起來的?」

  「對。」

  哐當——

  治粟內史腿一軟,摔到了地上。

  出於本職工作,他非常清楚,從駱越大老遠送過來的稅收,到如今居然能剩下七百車,那原本的稅收將會有多龐大。

  徐福去扶他,治粟內史一把握住他手腕,張開口急迫地要說什麼,話到嘴邊,還未真正說出口,卻又膽怯地遲疑了。

  「不是戲言。」徐福將他扶了起來,認認真真地說:「一共七百五十七車車糧食,就在城外,內史現在就可以去過秤。」

  治粟內史二話不說,叫上下屬太倉令、太倉丞及員吏九十九人,快步走向城外。一行人還穿著官服就如此風風火火,直讓城中人瞪大眼睛,滿臉不可思議。

  有一部分人也好奇地跟了過去。

  城外,七百多輛糧車就放在那裡,徐福語氣驕傲:「原本有一萬六千零二十三輛糧車,上邊堆滿稻谷與芻稿,路上吃用了一些,便剩下七百五十七車了。」

  送糧的官員本就允許食用糧車的食物,這個是人盡皆知的,而路上吃用才是大頭,就像運送糧草去前線,如果有四萬兵運送,九千余裡的路,路上吃用花費,不算馬,只算人,就要用米六十萬斛,通常送到前線,能余下十之一二便好了。

  而駱越郡到鹹陽,差不多四千三百一十七裡。

  但是,一個郡的稅收,在運輸大量消耗的情況下,居然還能剩下七百多車……希望中間沒有用泥沙充數吧。

  治粟內史並沒有什麼激動的想法,這個收成實在是太離譜了,離譜到他下意識就沒把它當真。

  一百零二名官員開始就地工作,鑒於此地糧食頗多,怕有人鋌而走險,很快,負責鹹陽治安的京師屯衛兵前來,將這裡團團圍住。

  「16石……」

  「23石……」

  「75石……」

  「200石……」

  糧車太多了,才清點了七八車,眼前便慢慢沒了光線,治粟內史滿面愕然,抬頭才發現,「原來天黑了。」

  太倉令也下意識喃喃:「天黑了。」

  治粟內史瞧著其他人也是驚愕的樣子,知曉他們之前完全沉浸在了過秤之中,忽而大笑,拍著糧車木板直笑出了眼淚,「好好好,好一個天黑了!」

  沒有發現天空從明到暗,正說明那些糧食每一秤都是足秤,壓得沉甸甸,沒有一星半點以次充好,他們才會清點得如此入神。

  都是好米!

  都是好米啊!

  治粟內史抬手,向著一個挎著籃子圍觀的婦人招手,買了她籃子裡要帶回家的小半罐豆飯,其他下屬也有樣學樣,要麼向周圍黔首買他們的食物,要麼勞請幾名京師屯衛兵幫忙去鹹陽中買吃食。

  治粟內史滿腦子都是方才的計數,匆匆扒完那豆飯,「掌燈!」待蠟燭來後,繼續投入清數之中。

  整整三天,除了上廁所和上午朝需要離開,不論吃飯還是睡覺,治粟內史他們都留在原地,抓緊一切時間清數。

  越數越精神,越數越亢奮,終於到糧車盡頭,最後一粒米時,那治粟內史顫抖著手,聲音虛弱,卻又堅定地宣告:「一萬六千六百三十四石!」

  一萬六千六百三十四石!

  不可能吧!他在開什麼玩笑!

  新圍觀的群眾頓時嘩然。

  「這是不是好幾十個縣的啊?」

  「對對對,一定是二十六七個縣一起過來了!」

  就連親手數出來的治粟內史都不太敢相信這個結果。

  倒推回去,就代表這次稅收如果路上吃用沒有消耗,就會有十三萬石多的糧食?

  十三萬啊!整個大秦一年的稅收也不過六百多萬,這一個駱越郡就占了五十份之一,聽起來不多,但旁的只有五個縣的一郡之地,能占兩千份之一,已經是極好的豐年了。

  ——荒唐!荒謬!不可能!這太不可能了!治粟內史的常識如此告訴他,在他腦海裡尖叫,跳躍,抨擊著面前不符合常理的一幕。

  「這真的是駱越郡這一年的收成?」

  徐福:「不是。」

  其余人松了一口氣,他們就說嘛,肯定有古怪,聽說駱越那邊打下來也才一年,這七百多車裡面也許還包含了越人往年的口糧。

  徐福笑道:「內史忘了?此前越……桀侯在典禮上向國師獻禮時,可是說過,舊越地稻谷一年三熟。」

  「嘶——」

  周圍響起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治粟內史的表情更是難以形容。「這……這……」

  上一年十月才打下的越地,始皇帝為了安撫苦戰的將士,做主免了那一季的稅收,嚴格來說,這一次上交的租米,應當是今年一月種五月收,以及五月種八月收這兩季。

  治粟內史當然記得越地有多季稻,但是……

  「我沒想到,會有這麼多……」治粟內史喃喃道,眼神已接近呆滯。

  以前中原只有一季的稻谷,他對雙季稻的收成,也沒個認知啊!

  徐福:「而且,一季收成太多,我等送來的,僅僅是春季收成的一成糧食。」

  徐福從腰囊裡掏出一卷竹簡——駱越郡太遠了,給官吏發放的樹皮紙還沒送到。

  「內史且看這個,這是五月與八月兩次的收成。」

  治粟內史瞬間繃緊了手背,將竹簡接過來,打開一看,第一支竹片上就書寫了兩季合起來的租米數量——

  兩百四十萬石。

  若是將整個國庫分成三份,駱越郡今年的收成占一份,余下兩份,是其他四十六個郡共分!

  怎麼會這麼多!

  居然會這麼多!

  「你真的沒有虛報?!」

  徐福肯定地回答:「沒有。這種只要派人去查一查就能知道的事情,我何必撒這個謊?就是因為兩季的收成太多,駱越郡那邊沒法子送過來,我們一合計,才只送了第一季的稻和芻稿。」

  第一季的收成是一百三十二萬石,第二季的收成是一百零八萬石,這要是都一起送,二十二石一車,得裝近十萬車。

  運送的士兵至少要十萬人!

  十萬士兵,你是來送稅的,還是來攻打鹹陽的?

  「兩百四十萬石……兩百四十萬石……」治粟內史已經要不會說話了,他心裡清楚,這種一去駱越郡就能知道真實情況的謊言,徐福真的沒必要去冒這個險。

  徐福倒是很淡定。

  他還沒將神女讓他試種的三畝半地神稻的收成算在裡面呢。而且,等到明年正式播種三畝半地神稻稻種,收成只會更加翻倍。

  三倍?五倍?

  總之,食物以後是不缺了。

  治粟內史連忙讓人將這七百多車的糧食拉去鹹陽倉,卻被告知,「鹹陽倉裝不下了!」

  治粟內史撕心裂肺地扯著嗓子:「先堆在倉城內,讓匠人立刻建新倉!連夜趕工,別讓稻子受潮了!!!」


第83章 大秦空運

  七百多輛車開始駛向鹹陽倉, 治粟內史望著金燦燦的稻米,激動得眼紅。顛簸下來的稻粒上,如同日光碎落, 鋪出陽光大道。

  治粟內史瞧著地上的稻米, 心說一會兒要讓人來將路上打掃干淨, 篩一篩,篩去塵土碎石, 說不定還能留下小半鬥米糧呢。

  哪知最後一輛車子剛滾離此地不足十步,人們一哄而上, 去搶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稻米。

  「哈哈哈哈哈,我找到了一粒飽滿的稻谷!」

  周圍人頓時向那個手舞足蹈的人投去艷羨的目光。

  飽滿的稻谷, 那可是能當種子呢!能種出那麼多糧食的種子,一定是良種!

  其余人趕快繼續翻找, 趴在地上吹開塵土去撿, 撿到干癟的稻谷就哭天喊地, 找到飽滿的稻谷就喜笑顏開。

  治粟內史看著心酸,便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當做沒看到他們的失態。

  徐福卻揚聲:「你們別找了,這些種子沒有特別的地方, 它們就是駱越稻,陛下春耕前還讓人下發給適合種稻的郡縣了。」

  有人不信, 「胡說, 我們都有眼睛, 看到你拉來的糧食了!這種收成以前從來沒有出現過!」

  徐福解釋:「諸位應當知曉, 土地肥沃, 收成便好, 土地貧瘠, 必做不到豐收。這種子確實是好種子,可是能有那麼多收成,還是因為駱越郡的土地特別肥。」

  那些人頓了頓,還是繼續扒再地上搶稻谷。

  徐福:「待到一月,駱越郡就要種一年新作物,好養肥土壤,你們不信,驟時看一看新作物便是。」

  有機靈的人聽到後,心裡微微一動,揚聲問:「朝廷每次打下新地,都要遷人去,這次還遷人嗎?」

  一瞬間,幾十道視線投在了徐福身上,徐福立刻感覺自己像一塊肥肉,被一群野獸垂涎欲滴地盯著。

  「咳……」徐福硬著頭皮,「這要看陛下的意思,我們當臣子的怎麼會知道君主的打算。」

  那些黔首不願意聽到這個,一個個依舊虎視眈眈。高產的糧食足以讓他們瘋狂。

  徐福心驚了。

  要是不安撫好他們,恐怕會有人鋌而走險,偷偷跑去駱越。但是,鹹陽屬於主城,抽調哪個郡縣的黔首移居駱越,都不可能抽調鹹陽的。

  「諸位不必心焦,吾等本不知駱越有如此肥沃之地,是國師告知陛下,陛下方才派兵攻打。國師仁善,心系萬民,怎會忍心看爾等少糧?只是祂必然另有安排,還請父老鄉親稍安勿躁,靜等國師的旨意。」

  「國師?」

  躁動的人群平息了。

  「是那天召喚出龍鳳的神女!」

  「大伙兒別急,咱們等神女的神諭!」

  「對對對,神女一定另外有想法,對我們有別的安排。說不准會有其他肥沃的土地需要我們打下來,到時候按照軍功分配土地!」

  「那我到時候一定去參軍。」

  「我也去!」

  「還有我!」

  安撫走那些黔首後,徐福對旁邊的官吏感慨:「自從大秦一統後,軍功難得,黔首對於戰役唯恐避之不及,如今只是對分配土地有所猜想,就爭先恐後要參軍——在今日之前,誰能想到會發生這事?」

  「因為……」治粟內史低著頭瞧那地上的血跡印痕,也不知是剛剛哪個黔首的膝蓋撞到了泥土,滲出了血。「糧食太重要了。」

  ——重要到他們願意上戰場拼命。

  氣氛霎時沉重起來,久久無人說話。

  「壞了!」治粟內史神色急變,「出大事了!」

  徐福:「嗯?什麼大事?」

  「沒時間跟你解釋了,我先進宮,找陛下!」

  *

  始皇帝從治粟內史那裡得知今年駱越郡的收成時,忍不住喝道:「彩!」

  陛下自墊子上站了起來,高興到喜形於色,張開雙臂,似在擁抱世界,「幸得神女,幸得駱越,如此多糧食,朕便不怕打仗了,有充足的糧草,朕就能橫掃異族!」

  「朕要讓大秦國土更加龐大,要讓大秦人人衣食無憂!」

  朕要達到小康,然後,成神!

  治粟內史實在不想這時候潑冷水,可是這事很重要,「陛下,駱越的兵馬,要如何處置?」

  如此一提,始皇帝也反應了過來。

  大秦稅十收一,這兩季收成的租米有兩百多萬石,豈不是說,留在那邊的二十萬士兵,有著千萬石的糧食儲量?

  糧積在手裡如果用不出去,為了不爛在倉庫裡,人心就會浮動,或許會滋生出不該有的心思。

  有糧有人後,可以做什麼呢?

  始皇帝面不改色,平靜地說出治粟內史不敢直白告知的話,「你怕他們謀反,占地為王。」

  治粟內史不太敢回復,只是低頭,兩眼直勾勾盯著地板倒映出來的影子。

  從這次運送稅收過來就能知曉,駱越那邊太遠了,要是再次打仗,糧草很難完整送達戰場,路上幾乎要消耗九成,而駱越,土地肥沃,若建起城池,據城而守,就地儲糧,此消彼長下,沒有十年絕對打不下來。

  而始皇帝對此的應對措施,在今日午朝時,提了出來。

  其一,命商賈帶足貨品與駱越郡通商,使他們儲存的糧食流動起來,生活過得滋潤,自然不會去想造反。

  其二,就是修馳道。

  原百越之地,現南海、桂林、像、駱越四郡,尚未開始修建馳道,如今也該開工了,把路修好,從中原直通百越四郡,車馬同車轍,不僅省力,還能讓運糧的車少走山路、彎路。當然,如果要起戰爭,馳道就能直直運糧過去了。

  「陛下。」李斯出列,他終究並非只會阿諛奉承,順從皇帝之人。「此前才征勞役去修靈渠,尚未修完,如今又要黔首服役,恐民心不穩。」

  始皇帝道:「再抽調罪人,壯女前去服役。駱越郡已修養了一整年,現以三人抽一人,征召服役。」

  此前修靈渠雖有女丁,可仍是少數,是在男丁實在抽不出來的情況下,才補的女丁。

  人。

  他需要人。

  始皇帝頭疼地揉了揉眉心。

  他怎麼不知道這樣會民心不穩,但是,不修馳道,駱越的糧食就要浪費了。人太少了,他想干的事情又太多,到底去哪裡能搞到人呢?

  要不再問問?他二十多個兒子,也不至於一個願意為他解憂,承擔人皇氣運,懷孕生子的都沒有……吧?

  實在不行,立個女皇他也沒意見。

  雖然現在趕不及了,十六七年後,人口卻能翻倍增長……

  陛下正意動著,底下忽又站出一名臣子。

  「陛下。」是蕭何,「臣有一策。」

  「卿請言。」

  「陛下可允被征女丁,成家者,於馳道修成後,可攜夫抱子分往駱越郡,得分田地。未成家者,可擇駱越二十萬軍卒中單身者成親。」

  始皇帝看蕭何的眼神很滿意了。

  確實,單獨征發勞役容易使民聲哀怨,但以利誘之就不一樣了。

  駱越土地肥沃,黔首本就心向往之,又,士卒中未成家者多數,二十萬秦軍中可沒有女子,如今給他們分配成家,男子得其妻,女子得夫得田糧,一舉兩得。

  「蕭卿果真大才,賞金三千,錦緞、絹、綢各二,紡絲六疋。鍍金刀、鑲銀刀各一把,樹皮紙二百片,育沛五十斤,珊瑚樹二十枝。」

  一連串賞賜如流水而出,令人艷羨。

  蕭何不卑不亢:「謝陛下賞賜。」

  *

  徐福剛從國師府中離開,青霓從他那裡得知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是,試驗田非常成功,徐福已經用三畝半地對比出來在考慮肥力的情況下,對土地利用率最高的種子數量。

  壞消息是,路上的糧食損耗量實在太大了。

  前者讓青霓高興,後者讓青霓頭都大了。

  弄水泥修路?

  不好意思,不會水泥配方。

  弄蒸汽火車,修鐵路?

  她也不會。

  用寵物增高丸來令動物拉車?

  青霓腦子裡剛想到這個辦法,就立刻掐滅了。

  哪怕她不怕花積分,所有動物都匹配上忠誠符,但是,她總要回現代的,她離開大秦之後呢?這些巨大的動物怎麼處理?會不會暴|亂?下令不許傷人?那如果人傷害了它們,動物受傷之下,可是會失去理智發狂的。

  冷兵器時代一旦出現不受控制的龐大物種,對如今來說,實在是一場災難。

  而如果她走之前將它們都變回原來的體型,那習慣了巨獸相助的秦人怎麼辦?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總之,不能用這兩個道具。

  有什麼辦法能提高運輸效率呢?

  青霓想到了九天攬月衣。

  可以用九天攬月衣把糧食變輕?

  也不太行,路途遙遠,就像牛車,重車日行五十裡,空車日行七十裡,千裡的路,耗時二十天和耗時十四天,差別也大不到哪裡去。

  「統統,你要是基建系統就好了,就可以兌換水泥了。」

  系統瞧著青霓苦惱的樣子,默默咽下去那句「其實我現在和基建系統的差別,也就差改個名字了」。

  青霓繼續嘆氣,「或者你要是位面交易系統就好了,兌換飛機走空運……咦?」

  少女眼中出現了令系統熟悉的,還讓它膽顫的亮光。

  雪貂顫巍巍地:「你……你又想到了什麼?」

  青霓蹦了起來,「空運!空運啊!不需要走山路,繞遠路,帶一部分糧食,每到一個郡就下去添糧就行了。」

  系統:「你准備弄熱氣球?」

  「怎麼可能,我去哪找結實不透氣的布料,點火的燃料也很難弄,要麼熱量不夠,也就點個燈,要麼數量稀少,不夠人用的。」

  「那你要做什麼?」

  「鷹啊!人可以馴鷹,這有可行性,一人馴……我也不知道需要多少只鷹,反正到時候讓人去試驗一下就知道了。讓鷹拉著竹筐木筐飛起來,重量方面有九天攬月衣解決。至於運輸的物品,可以用九天攬月衣的布條系在筐子下面,筐子裡再放一把降落傘,這個是可以在古代做出來的,萬一出現問題,還可以用降落傘逃生。」

  寵妃系統的道具當然可以留在攻略世界,並且維持效果。不然,宿主萬一給孩子喂了開智的道具,喂了什麼美膚美顏的丹藥,她人一走,難道孩子的智商和顏值,還能再掉回去不成?

  青霓准備將九天攬月衣留下來,這樣,大秦就能一直有空運機構了。而這也不會妨礙大秦整體發展,這個空運機構太粗糙,人總會下意識往更便利的方向去,他們自然而然的,就會去研究如何將其完善了。

  「這是相對來說,比較好的解決方案了。」青霓快樂地說,「以後運糧就不會消耗那麼多了!」


第84章 念讀縣報

  青霓帶著雪貂去秦嶺, 找到了一塊相對比較平坦,也沒什麼樹遮掩的地方,隨後, 購買了一盒體香膏。

  「統統, 設定氣味。」

  「嗯噠!什麼氣味?還是用在白猿身上的青草香?或者花香?蜜香?」

  「設定腐肉味。」

  「好的,腐肉……」雪貂僵了數秒,猛地拔高聲音,「腐肉?!」

  青霓臉上洋溢著笑容, 仿佛壓根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虎狼之詞。「對,腐肉,體香膏不是可以自定義氣味嗎, 我就想要這個味道。」

  系統默默把擬態殼子的嗅覺關掉, 再將還沒有味道的體香膏設定成了腐肉的味道。

  青霓把那盒體香膏打開, 徑直放去地面, 爬到樹上,耐心等待。系統隨時關注四周,萬一有危險, 就立刻購買好運奇跡符給她使用。

  體香膏腐肉的味道吸引了不少猛獸,每一個過來發現不是食物後, 都是戀戀不舍, 圍繞幾圈才離開。青霓等了大半天,天際才飛來一頭老鷹。

  「我看過印第安人誘捕老鷹的視頻, 用的就是死物, 不是活物。」青霓輕聲對雪貂說。

  話音剛落, 老鷹聞到腐肉的味道, 急促俯衝而下, 雙足落在了地面, 垂首盯著那小小一盒體香膏,試探著用尖喙一啄,發現不是食物後,「唳——」地一聲長鳴,就要憤怒飛走,青霓眼疾手快給它拍了一張中級噩運符,老鷹翅膀一扇,本已向上飛了兩三米,卻猝不及防摔下來,一邊翅膀軟耷,似乎是意外被折斷,暫時沒辦法飛行了。

  青霓從背包裡拿出了一塊石頭,又購買了一盒體香膏給它塗上,讓它變成一塊散發著腐肉味道的石頭。隨後往遠處一扔,從老鷹頭頂劃過,落到地上後還往外彈了幾下。

  這一塊石頭的腐肉味設定比之前的更濃,老鷹「唳?」了一聲,冬日少肉食,腹飢,老鷹踢開了之前的「假腐肉」,邁著雙足走過去,到了石頭面前,喙在上面左搖右晃,喙上的兩個孔——也就是它的鼻子,在認真的聞味道。

  似乎覺得這次是真的了,老鷹低頭去啄石頭,立刻,響起了悶重的撞擊聲,老鷹憤怒地叫出聲,又是一腳踢開石頭。

  它雖有眼睛,視覺靈敏,卻不懂分辨眼前物體是什麼,所以,第三次,青霓用繩子捆住腐肉味的滾木,在它前邊拉動時,它再次毫不猶豫地追了過去,撲打著一邊翅膀,試圖飛起來去撲食獵物。

  滾木吊著老鷹吊了近三十米路,青霓才將滾木替換成了來之前准備好的一頭小羊羔,死的。

  老鷹快樂地撲了上去,啄食了或許是它今日的第一餐。等它吃得差不多時,一張大網撒下來,將它捕獲。少了一邊翅膀施力,老鷹撲騰不開那張網,掙扎許久,力竭後,青霓就像拎雞一樣,將它拎回去,送到始皇帝面前。

  「嗯?」陛下瞧著那頭蔫頭蔫腦的鷹,「先生,這鷹?」

  「吾得知陛下為運糧一事苦惱,便想到一計。」

  青霓將自己想到的改善運輸的辦法說了出來,又道:「此鷹尚不足兩歲,陛下可請人來馴服之。至於如何引路,可用墨者機關鳥,其內儲蓄腐肉,再使鷹腹飢,驟時其自然會追著機關鳥而飛。」

  她剛才也試驗過了,老鷹確實會追著有味道的食物跑。

  始皇帝以手捏著老鷹的喙抬高了看,手背肌膚下淡青色的脈絡延伸出冷清的感覺。他輕輕笑了一聲,「先生便是政之甘霖。」

  便命人著手去做。

  先是令墨家那邊趕制機關鳥與降落傘,前者本就是墨家有的物件,約莫手提包大小,後者,據聞傳說中五帝其一的帝舜就是在糧倉著火時,雙手抓住鬥笠邊緣從倉頂躍下,平安降落,墨家照著這個物理情況,去研究降落傘就行了。

  同時,朝廷下令全國尋找獵鷹人。

  四十九日後,二百一十位獵鷹人被搜尋到了鹹陽,他們每個人的臂上都架著一只雄壯的大鷹,凶猛桀驁卻又聽其主人的使喚。

  被找到鹹陽時,這些人臉上都帶著忐忑不安,伸手不停撫摸臂上的大鷹,以此來尋求安慰。但當郎官令詢問他們,能讓獵鷹有多聽話時,這些被問及看家本領的人,便情不自禁地笑了。

  「經過馴養出來的鷹,捕捉到獵物,再餓也絕對不會立刻下口,它非常聽話。」

  「它捕捉到獵物,主人不來,絕不會松開。」

  「它認得我的聲音和氣味,不管它狩獵時飛進樹林裡,草叢裡,還是跟著獵物進了山洞,我找不到它,只要一喊,就能把它叫回來。」

  沒有關注過馴鷹相關的人,根本想像不到馴出來的鷹能有多溫順,若是自小生活在馴鷹的家族裡,十三歲的青少年能馴服成年的巨鷹,對於他們僅是習以為常的事。訓練鷹去狩獵,就是獵鷹,訓練鷹去識別和擊落無人機,那就是守衛鷹……

  郎官令說:「陛下只需要爾等將鷹馴成可以追著腐肉飛的追鷹,再將其教給旁人,便足以。」

  前者還好,聽到後者,得知要把看家本領教給外人,明顯不太情願了。然而等郎官令說出朝廷豐厚的賞賜,他們便一個個喜笑顏開起來,對於外傳技術不再抗拒。

  還有人大著膽子接話:「鷹本來就會尋找獵物,讓它不停追著腐肉飛,如今就能做到。如果陛下覺得太冒險,給我二十天,我就能讓我的鷹記住這個指令。」

  其他人也紛紛道:「我們也可以!」

  這二百一十位獵鷹人去鹹陽城郊外訓練自家養的鷹,全國各地的糧食依舊在不間斷地送來鹹陽,三天後,已徹底運送完畢,再一天,全國的收成登記完畢,冊子復刻一份送往報館,官員連夜從字庫選字,開始印刻,第二日,無數郵人攜帶著縣報,騎著快馬,奔往各縣。

  離擔憂始皇帝發現吳縣私自傳播對朝廷不利流言那一日,過去足足有七個月,會稽郡守早就將此事忘卻了,每日高枕無憂,放寬了心和項梁走動。

  直到今天,新一期縣報奔赴來吳縣,會稽郡守看到了縣報上記載的各縣糧食產量,登時天旋地轉,心中驚慌之意不言而喻。而隨郵人來的,通常還會有一名郎官,負責縣報的宣讀,此人回去後能夠直接面見陛下,彙報情形,哪怕他是會稽郡守,也沒辦法收買對方。

  在郎官前往市集後,會稽郡守慌忙讓人去請已經探視完侄子回來的項梁,把這事跟他一說,「項公,你說這可如何是好?」

  項梁本就為著項籍的事情鬧心,一聽得流言之事即將出現紕漏,很久沒出聲。

  會稽郡守見他沉默,再次重復:「項公,你說這……」

  項梁看看會稽郡守,聲音非常平靜:「沒事,這收成數量太荒謬了,黔首不會相信的。」

  這平靜感染了會稽郡守,令他情不自禁放松了表情,「這就好,這就好。」

  「郡守,吾家中還有事,先拜別了。」

  「可需要我的幫忙?」

  「多謝郡守,不過尚且不必。」

  項梁快步回到家裡,召來在吳縣的族人,向他們說:「大事即將暴露,依照以往的安排,迅速逃亡,分散去其余郡縣。」

  項家人大驚,「怎麼會突然暴露。」

  項梁:「現今沒時間說這個了,速速收拾細軟,登車離去。大件家什就不要了,家當以後還可以置辦,命沒了就真的沒了,記住了嗎!」

  「記住了!」

  還有人問:「郡守助項家良多,我們能跑,他怎麼辦?」

  項梁眼中閃過凶光,「顧不得許多了,吾等還肩負著反秦大任,絕不能還未開始便結束。」

  郡守還不知項梁要棄自己而去,他在府邸裡越想越心驚膽戰,索性也去市集,就近聽郎官念讀縣報。

  「……鹹陽縣,其中麥稅田七千二百一十三畝,田租兩萬六千六百八十八石……」

  「……阿陽縣,其中麥稅田三百五十二畝,田租一千三百零二石……」

  「……雕陰縣,其中麥稅田一百九十一畝,田租七百零六石……」

  周圍黔首紛紛贊嘆。

  「鹹陽?是我們大秦主城吧?這一次收成好多。」

  「雕陰縣也不差,才不到兩百畝的租田,居然有七百多石,按照我往常經驗,能有四百石已經是老天開眼了。」

  「咱們吳縣呢?我們每一年的收成都可多了,尤其今年還沒有災害,一定能比往年更多!」

  終於,念到了會稽郡,首當其衝就是吳縣。

  「……吳縣,其中麥稅田兩千兩百八十四畝,田租七千一百二十六石……」

  黔首小聲地歡聲笑語。

  「居然有七千多石,往年可只有三千多石,今年大豐收!」

  「我們肯定能得第一。」

  郎官接著往下念。

  「……遷陵縣,稅田九百三十畝,田租共收稻六千一百四十二石……」

  「……臨湘縣,稅田二十二萬三千九百一十六畝,田租共收稻一百一十一萬七千三百七十六石……」

  有了對比之後,頓時嘩聲一片。

  「臨湘縣的稻田為什麼會收成那麼多?這是真的嗎?」

  「假的吧,不可能有那麼多的。臨湘縣我去過,那邊的山特別多,有一半多的地是山地,根本沒辦法種稻子。」

  「但是咱們縣的記錄是真實的,我阿兄就是縣吏,負責清點今年的收成,我記得,就是這個數!」

  「所以只有我們實誠的報上去,其他的都虛報了?」

  「怎麼可能,糧食都要運去鹹陽的,怎麼虛報!」

  「靜一靜!」郎官皺眉,「這些產量皆屬實,會有如此收成,全因種麥之地用了代田法,提升了產量。種稻之地,有山地丘陵地帶的郡縣,在山地上墾新田,種了駱越稻,爾等的吳縣無山地丘陵,僅有平原,駱越稻種不曾下發此地罷了。」

  這一點,郎官心裡清楚,駱越稻他也吃過,粒稍細,做飯差硬,口感不如中原稻好,陛下這才沒有下令全中原地區的稻田都種上駱越稻。

  畢竟單單是山地丘陵能種,已將糧食產量提拔得足夠多了,便可以追求一下口感了。

  郎官沒想到的是,吳郡這些黔首聽完後,關注的不是駱越稻給不給他們發,而是……

  「代田法?!」

  「代田法能提升產量?!」

  黔首們齊刷刷扭頭,盯著躡手躡腳要跑路的郡守。

  郡守吞了吞口水,本能地渾身一僵。

  而另一邊,項梁仍在催促僕從往馬車上搬行李,並不知道自己已經來不及跑了。


第85章 空運試飛

  民眾很好騙, 跟他們說代田法會被用到稻田裡,他們就信了,真真切切感激著郡守和項梁, 如今又得知代田法能提升產量,雖然郎官只說了提升麥田的產量,他們腦子想法卻自發和之前「能夠用到稻田裡」套上了。

  「代田法能用到稻田裡, 提升糧食產量,但是郡守和項裡典騙了他們」這麼個想法從腦子裡浮現,人們呆愣了幾秒後, 大腦才給身體下達指令——

  「啪——」

  此處是市集,有人挑著一擔柴禾來賣, 此時那木柴直接砸向了郡守,瞬間紅了他的額頭。

  「他騙了我們!」

  「我們本來可以有更多糧食!」

  「如果我們也用代田法, 我們的糧食就會更多, 我家妞妞一直想要漂亮的新鞋子, 要是多出好幾石糧食, 我就能給她買新鞋子了!都是因為你, 我們本來是要聽朝廷的話的!」

  群情激昂, 眾人紛紛瞪視, 郡守抱著腦袋,根本不清楚有什麼東西砸在他身上, 總歸都是重物, 什麼臭雞蛋,爛水果是別想了,窮人家根本不會讓雞蛋留到臭了。

  疼得他直抽氣, 說話的聲音都帶著顫:「別打了別打了!」

  黔首不聽, 一想到因為這個郡守讓他們損失了那麼多糧食, 腦子就充了血,完全想不起來秦律不允許以下犯上。

  「打他!」

  「賠我們糧食!」

  郡守捂著後腦,盡量將自己蜷縮起來,大聲喊:「代田法沒辦法用在稻田裡,我沒有害你們少糧食,別打——哎喲!」

  一個黔首放下砸東西的手,左右看看,搶了一根扁擔,衝了上去。

  「這個騙子,現在還想騙我們!」

  黔首發現被騙了一次後,這回任他再說實話都沒有人信了。

  郡守欲哭無淚。

  郎官被這暴變驚了一下,拉了一個人來問,才搞清楚是怎麼回事。

  然後,他就面不改色地轉過身去。

  什麼?毆打朝廷命官?有嗎?他沒看見。

  什麼?代田法不能用在稻田上?哦,這個等會再跟黔首解釋,現在不急……嗯,那邊座宅院建得真好看,他多看兩眼。

  遠處,有人跑了過來,大聲喊:「大伙兒快去堵人,項梁要跑了!我看到他的車往縣大門去了!」

  「什麼?想跑!」

  「快追!」

  「各位大兄大姊要是信得過我,我是『啟』村住村口的屠戶麻子,家裡也有幾畝薄田,本來指望著收成拿去賣,如今全被他們毀了!我在這裡幫大伙兒看著貨物,你們幫我打那項梁一拳就行!」

  「多謝麻子兄弟!」

  「放心,一定會幫你狠狠往項梁臉上打一拳!」

  聽到項梁跑了,會稽郡守簡直如墜冰窟。

  說好的大家都是兄弟,同進同出,同生共死呢!他就這麼被賣了?!

  項梁坐在馬車裡,身周只帶了緊急的換洗衣服以及一些金銀細軟,至於什麼古董,什麼珍玩,他帶不走,又不想便宜別人,索性全砸碎了,拋棄在宅子裡。

  一只手將簾子掀起一角,瞧著縣道不停往後退,項梁微微一笑。

  還好,他走得及時,再轉兩個彎就能出縣門了。

  猝不及防地,馬車一停,駿馬嘶鳴,混雜著車夫憤怒的喝聲:「你們這些人准備干什麼!不要命了嗎!」

  「讓項梁出來!」

  「讓他賠我們糧食!」

  「對!賠我們糧食!」

  風微微吹起門簾,七八聲叫喊在門簾與車門陰影的縫隙中流入,所帶來的恐懼令項梁第一次覺得,自己是不是不應該搬弄人心。

  善泅者溺於水,他翻船了。

  項梁正在沉思著對策,忽聽得外面傳來一聲,「他在這裡!」項梁豁然扭頭,與車窗外一雙眼睛對上了。

  隨即,項梁猛地將窗按上,下一息,一個東西砸在蒙窗的紗布上,「啪」地砸開了一團污物,沾在布上。

  「我的泥巴砸中了!」

  聽到外面的歡呼聲,項梁氣得發抖。

  這些暴民!這些賤民!他們怎麼敢!人呢?他的奴隸呢!怎麼不攔著他們!

  外面,那些奴隸都不敢輕舉亂動,看著遠方的郎官,眼皮子直跳。他們只能夠大聲呵斥那些黔首,要是敢拿出刀劍,對方絕對會以藏私兵的名義將他們拖走——被允許佩刀佩劍的是他們主子項梁,可不是他們!

  漸漸地,那些民眾罵也罵累了,理智也回籠了,回想起自己之前干了什麼事,慌忙低頭用塵土往臉上抹了抹,一哄而散。

  外面安靜了,項梁的心跳卻逐漸加快,他厲聲問:「怎麼回事!阿二?阿三?」

  一只手從外面伸進來,挑開了簾子,馬車裡先是突然一亮,隨後,「嗒。」有人踩著車轅上車,站立於門外,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大半日光。

  「項梁?」那郎官冷漠地說,「出來吧。散播謠言,你被捕了。」

  在項梁被按律法扔去修城牆的同時,鹹陽城內,二百一十只鷹也馴好了。

  今日晴空萬裡,沒有風霜雨雪,正是試飛的好天氣,空地上放好了二百一十車糧食,用獸皮加鐵索包扎得嚴嚴實實,以免掉出來。

  還有二百一十個竹筐,每個竹筐裡皆站了兩人,分別是獵鷹人和墨家的人,還各放了兩把降落傘。

  銀色的布條分為兩條,系在老鷹雙腿上,另一端則系在竹筐上,打上了死結。竹筐下方同樣系了三條銀布條,分別捆綁著糧車三個角——做成了水滴型,前方一根布條,左後方和右後方分別一根布條。

  墨家的人懷裡抱著一只機關鳥,用竹木制成,倒是沒有放腐肉,而是用了神女提供的腐肉味體香膏,塗抹了一遍體表。

  腳邊也放了幾只備用的,還沒有塗上體香膏。

  始皇帝望著那些機關鳥若有所思,問墨家矩子,「可否以機關鳥代替鷹拉運竹筐?」

  墨家矩子搖頭,「若想讓機關鳥上天,必須足夠輕便,便不能使它有多余的負擔。」

  青霓暗中點頭。

  九天攬月衣讓人體輕能做掌上舞沒錯,但是絲綢本身就有重量,六條布,一共一兩重,給鴿子負重還好,給機關鳥負重,墜機的可能性更大。

  始皇帝又問:「朕聽聞公輸子曾制出一木鳶,可載人而飛,其父便乘此從雍涼之地飛至吳國都城,不知此物可能造出來?」

  墨家矩子頓時露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陛下,此是謠言,公輸子的確擅機巧,臣這機關鳥便是與公輸傳人交流後研制而出的巧物,但載人上天……」

  我們真的還做不到!

  始皇帝頓時鼓勵地看著她:「好好鑽研,朕相信爾等才能。」

  墨家矩子無奈:「實不相瞞,墨子曾花費三年,做出巨大木鳶,才一日就墜毀了——連木頭的重量都難以使機關鳥久飛,何況再加上一個人?」

  而且這也不是讓它披上仙布就能解決的問題,本就是按照那個重量打造的機巧,變輕了那就得按照新的重量重新研究起飛的機關,但是,既然她都能根據重量調節出來了,為什麼不直接用竹子做一個巨型竹鳶,確定起飛成功後,再計算入人或者糧食所需的重量,繼續做調整?

  始皇帝:「那便繼續鑽研。」

  墨家矩子行了個禮,「陛下,恕臣無禮,多次推脫。可是,昔日子墨子便言此物不利於人,無利民生,損毀後不再鑽研,也不曾將此物奧秘告知。」

  所以……墨家矩子拼命暗示,這玩意很難搞的,我們家老大弄了三年都失敗了,我們這些從頭去研究,還沒有老大聰明的,很難再復刻,別提改進了。

  而且,陛下,你說的改進活字印刷模具我們在加班加點研究,研發新的農具我們在加班加點研究,以及那煉鐵高爐,我們還在加班加點研究!再加一個巨大木鳶,會死人的,真的會死人的!

  始皇帝:「缺錢了,若數額不是過大,卿可直接去國庫提取。」

  青霓在心裡給陛下做了翻譯:實驗經費管夠。

  「朕亦知此事艱難,卿盡力便可。」

  經費管夠,還不限制時間!

  墨家矩子身軀一震,比電閃雷急還快地跪了下去,「臣必盡力!」

  這錢到了她手裡,偷偷挪用一點去其他的研究上,那還不是她說了算?只要是在正事上,又不妨礙木鳶研究,陛下也不會太過計較。

  不就是同時干四份活嗎!干了!

  禮官走近,「啟稟國師,啟稟陛下,吉時已到。」

  始皇帝朝他點了點頭,這禮官便抬手一揮。

  「起飛——」

  同一時刻,每一個筐子裡站著的墨者將手中機關鳥放飛,明明食物的味道離那些鷹如此之近,它們卻不見半點反應,直到機關鳥飛出數百米遠後,獵鷹人一聲哨響,嘩啦啦,二百一十頭特意被餓了一天的大鷹齊飛,追著機關鳥去了。

  竹筐猛地升空到達一定高度後,拽動了下面牛車,三條布條固定在三角,防止其因不平衡翻過來。

  因著才一兩的重量,一頭鷹完全可以拖動一份糧食。要不是怕撞車,一頭鷹拖好幾份糧食都行。

  至於風阻,她已經盡量讓墨家把竹框和木板車做成雨滴型的低風阻造型了。反正在重量不需要考慮的前提下,造型能夠隨便弄。

  青霓遠眺著大秦第一次空運試飛。

  一共試運五千二百五十石糧食,目的地,一千八百裡外,作為防備與阻攔匈奴門戶的雁門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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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試飛成功

  楊九是一位墨者, 屬相裡墨,如今在大秦任職,一天開三份工, 天天累得跟死狗似的。而這一次試飛,對他來說,就是帶薪休假。

  風刮在臉上有些生疼,高空有些冷, 楊九裹著被子, 探頭往下看,以自己的經驗判斷, 「如此之高, 弓箭絕對射不到。」

  這些都是要記下數據, 回頭呈給陛下的,楊九對自己的判斷點了點頭,再次補充:「弩|箭也射不上來。」

  如今的弓|弩,能射到一百多丈已經算有本事了, 可是如今老鷹飛了多高?至少二百丈。

  和楊九站在同一個筐子裡的獵鷹人也探頭去看,根本看不出來到底有多高,反而是被高度嚇得直哆嗦,又把腦袋扭了回去, 眼睛直視著自己的鷹。

  這也太高了,萬一摔下去,還不得粉身碎骨?

  獵鷹人盯著鷹, 鷹盯著前方的機關鳥, 鳥飛得很快, 它卻因為拖著後面的糧車, 受到風阻, 反而追不上機關鳥。

  墨者都會帶一個巴掌大的漏刻上竹筐,方便預估時間,漏刻的水不停滴漏計時,幾乎四個時辰了,楊九瞧著沙漏,在某一刻,忽然道:「差不多了。」

  獵鷹人再一眨眼,便發現鷹竟然追上了越飛越慢的機關鳥,正將它抓在爪子裡。僅因獵鷹人不曾下令,再飢餓它也不會私自處理獵物。

  楊九轉頭對獵鷹人說:「今日就飛到此地,勞煩閣下讓鷹下降到那處平野。」

  獵鷹人再吹了一聲哨子,楊九聽不出來差別,但能看見獵鷹開始俯衝,整個竹筐以一種半傾斜的方式往下衝,駭人到楊九差點想張嘴尖叫。只能死死抓著筐沿,蜷縮著身子在竹筐內。

  獵鷹人的舉動和他差不多。

  這些試飛的人嚇得夠嗆,幸好竹筐有九天攬月衣的保護,落地時就像是一塊稍微大點的布,沒有半點震蕩。

  楊九摸著竹筐裡的其他物品,心有余悸,「幸好國師提醒了我們,要把其余東西捆起來固定在筐子裡,不然剛才就要全倒出去了。」

  獵鷹人扶著竹筐走出來,兩腿還在發軟,仍沒忘記就像以往把獵物從老鷹爪子底下拿出來那樣,將機關鳥取出,遞還楊九。

  「果然散架了。」楊九隨便晃了晃,那不堪重負的機關鳥重新崩塌成了一根根竹筒,被他隨手往竹筐裡一扔。

  獵鷹人有些驚慌,「是因為鷹?」他可賠不起啊!

  楊九笑著說:「沒事,不用擔心,散了才正常。尋常機關鳥可以在天上飛三天,這一次准備的機關鳥,為了比鷹的速度還快,修改頗多,只能飛四個時辰。」

  獵鷹人瞧著筐子裡數量不少的機關鳥,立刻明白過來它們的用處了。

  「就在此地安營扎寨。」楊九是這一輪試飛的領頭人,他吩咐其余人,「獵鷹人去尋吃食,墨者將糧車和竹筐都搬過來,隨後,壘土,生火,燒毀損壞的機關鳥。」

  獵鷹人們分散去附近狩獵。

  青霓從來不擔心養鷹的花銷,現代不允許大規模打獵,有完善的養殖業給鷹吃肉,古代可沒那條件,獵鷹人自古有之,那時候一直是鷹養人,如果狩獵來的肉不夠鷹和人分著吃,又怎麼會衍生出獵鷹人這麼個職業?

  過了一會兒,一個個獵鷹人和他們的鷹帶著獵物回程,便發現墨家的人還在圍繞著糧車壘土。

  花了好幾個時辰,土台做好了,還是雙圍的,最內圍是二百一十輛糧車,中圍是留給人躺下睡覺以及烤火的地方。而上方是開口形態,好方便明日再次起飛,一把明顯有組裝痕跡的大傘架在開口之上,擋風遮雨。

  獵鷹人們目瞪口呆,他們還以為要露天圍著篝火打地鋪了,現在居然還能擁有一個簡易的住所?

  到了睡覺時,更讓獵鷹人吃驚的事情出現了,墨者們從降落傘覆蓋之下摸出可以單人操控的小弩,一共兩百一十把,還有一些弩|箭。

  「你們安心睡覺吧,晚上由我們墨者輪流守夜。」楊九一邊查看小弩有沒有問題,一邊頭也不抬地說。

  獵鷹人瞧著那些原本藏在降落傘中的小弩,背心忽然後知後覺冒起了冷汗。

  怪不得皇帝一定要讓一位墨者跟來,原本以為是為了操控機關鳥,可現在看來,也有監督他們的意思。如果他們中途起壞心,想要獨占這批糧食,恐怕那些弩|箭就會穿透他們的胸膛了。

  第二日,拂曉,墨者將大傘拆卸,放於其中一輛糧車內。那輛糧車裡還有不少小弩和鐵挺銅鏃的弩|箭。

  這時獵鷹人才知道,其他糧車都壓得滿滿的糧食,唯有這一輛糧車只裝了小部分糧食,大部分都是小弩、弩|箭,以及機關零件。

  新的機關鳥塗上體香膏後放飛,獵鷹人給鷹洗胃,排出它們的積食,使其再回到飢餓狀態,繼續拉著糧車去追逐機關鳥。

  土台被留在原地,送他們再一次踏上空途。

  到達雁門郡時已是空運的第三天,當楊九再次較准時間,確定只花了三天時,一肚子興奮往上冒,又硬生生憋在喉嚨口,激動得臉頰潮紅。

  一部分墨者可沒有他那麼沉穩,當場尖叫著蹦跳,「三天!只需要三天!」

  有獵鷹人不由自主問出聲:「三天怎麼了?」

  「三天!這可是三天,你還說『怎麼了』?」有墨者不滿地瞪視他,「從鹹陽到雁門郡,近兩千裡的路途,你可知若是起戰事,糧食不夠,從鹹陽調糧,多久才能運到?」

  「多、多久?」

  「若以牛車運之,要足足三十八日!若以馬車運之,也得三十二日!而個中花銷,若運足十萬士卒三十八日的口糧,需一萬七千七百三十六車,到地方時,只余下八千三百零一車。」

  差不多吃用了一半。

  「這還僅是假使十萬士卒都是步卒,沒有騎兵,否則,再加上馬所需芻草,耗費只會更多。」

  而現在,運過去——不算裝了弓|弩那車,運過去是二百零九車,到地方時居然還能剩二百零七車!

  只吃了兩車半的糧食!

  這對比,簡直讓人欣喜到想要發瘋。

  興奮退去後,楊九這些人才將糧食送去給雁門郡郡守,看著他把糧食全放進糧倉裡。

  「休整兩個時辰。」楊九下達命令,「隨後,回去向陛下復命,此次試飛,十分成功。」

  「唯!」

  墨者和獵鷹人三三兩兩離開原地,前去游玩或者小憩,楊九把那些銀色布條都數齊了,收好放在身邊,一抬頭,就看到還剩一位墨者留在這兒,一張臉上滿是糾結之色。

  楊九:「師弟,你這是怎麼了?」

  那墨者垂頭喪氣,「師兄,我在想,國師的神器輕而易舉就解決了上天的難題,那,我們辛苦鑽研各種器具,還有這個必要嗎?」

  楊九粗黑的眉毛幾乎要擰成一條直線,「你怎麼會這麼想?」

  「可是,就像我們再把車鑽研到能運送五十石的地步,也不如這一條銀色綢布,往牛車一系,只要車子夠大,一百石也能運走。如此,我們的鑽研還有何意義?」

  楊九搖了搖頭,沒有對此多說什麼,僅是指著那個竹筐,問:「你覺得這一次飛行,完美嗎?」

  那墨者也搖了搖頭,「不算完美。」

  只能說是在眼前是最好的,卻不能說它完美。

  楊九:「哪裡不完美?你說說。」

  墨者一個個數:「機關鳥耗費過大。高空之上確實不會中箭,但降落時若有人襲擊,將鷹殺死,我們便得自己找路了。國師贈予的神器非常好用,使用方法卻極其簡單,如果被搶奪,別人反而會以此對付大秦。倘若在高空上遇見別的猛禽襲擊,小弩不一定足夠保護我等。」

  楊九點了點頭,「不錯,所以,這就是我們存在的意義。」

  那墨者怔在當場。

  楊九也給他數:「機關鳥的耗費頗大,那我們就要改進它。而若是我們能將機關鳥改進成大鳥,使人得以乘其飛天,糧食可以貯存其內,便也不必擔憂猛禽的襲擊了。」

  「而降落時有人襲擊……你猜猜,我一路上讓你們留下來的土台,是用來做什麼的?」

  那墨者猜不出來。

  難道不是為了方便晚上守夜嗎?

  楊九道:「守夜為其一。其二就是做一標記,待我們回去後,陛下便會派人前往標記之處,就地建兵站,作為守衛,往後馴了更多的鷹,還能換鷹。」

  至於兵站會不會被攻破……陸地運糧還會被劫糧道呢,想要盡善盡美的事,那就只能去努力。

  那墨者怔完後,神情一下子激動起來,「士卒還可以在兵站裡種地屯糧,自給自足,而且有士卒在,我們也能夠放心清點布條有無缺漏。」

  楊九被他感染,語氣同樣有些亢奮了,「還有我們腳下的地,陛下此前就讓女丁去服役修馳道了,就是因為尋常地面顛簸難行,運糧困難,哪怕是用了神器布條,馬匹也無法盡情奔跑,可若是我們能夠把整個大秦的地面,鋪設成鹹陽宮地面那般,平坦整潔呢?」

  墨者:「對對對!修馳道也麻煩,往往耗時數年,若是我們能像那些方士做出炸|藥,將開山鑿石變得容易一般,做出方便掘土的器具,那便能很快就修好馳道了。」

  楊九:「還有鷹,老鷹雖然凶猛,可狼能變成獵犬,為何鷹的血脈後代就不能馴成狗的樣子呢?所謂鷹犬,豈不如是?」

  墨者:「或者也可以詢問國師,有無溫順又飛得高的鳥兒,能夠代替鷹!」

  「正是因為其不完美,我們才無法真正依賴,國師要的,就是我們不依賴此物,然後,去改進它,超越它。」楊九拍了拍墨者的肩膀,接著說:「不然,你以為國師只能拿出布條嗎?她若是想,完全可以將天上雲拽下來,讓我們得以乘雲運送糧食,千乘之糧一分不耗,千裡上遙轉眼即到,不需要機關鳥,不需要鷹,不需要竹筐,除了糧食與裝糧食的車,我們什麼都不需要攜帶,但是,國師還是只給了布條,讓我們准備了各種工具協助……」

  那墨者接話:「是要我等去想辦法將它變得更好,這就是墨者存在的意義。」

  楊九:「改進,完善,超越,讓黔首因為我們拿出來的器具過得更好,這就是墨者存在的意義。」

  驟時,神器也可束之高閣,不怕人搶奪。

  楊九目光追著天上的雲,眼裡流露出火熱。

  他始終相信,人類遲早有一天,能讓神仙都吃驚!

  *

  鹹陽,青霓在竹簡上刻下一個「正」字後,將旁邊的雪貂抱過來擼,「已經第五天了,也不知道試飛的隊伍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應該也快了。哪怕有風阻在,飛得慢一點,空中走直路肯定也比在陸地上快。」雪貂扒拉著自己的尾巴,抱在肚皮上,「說起來,衣衣,你為什麼不用鴿子?鴿子不是更會認路嗎?」

  「鴿子飛得低啊……」青霓嘆氣,「箭能射到兩百多米高,鴿子雖然飛行最高高度是4500米,但是它通常只飛在一百米左右的高度,用箭輕而易舉就能射下來了。不然我也不至於打主意到老鷹身上,老鷹一般會在兩三千米的高度飛行。」

  雪貂邊「哦」邊點頭,滿臉「沒用的知識又增加了」的表情。

  青霓噗嗤笑了一下,撓撓雪貂肚子,「而且,秦朝的鴿子還是野鴿,要到魏晉時期,才會開始發現它能馴養。當然,我告訴秦始皇後,他也可以現在去捕捉馴養,但是不是每一個鴿子都擁有當信鴿的潛能,它得不停挑選善於飛翔的,有強烈歸巢性能的,有導航能力的鴿子,然後不斷優化培養,才會出現信鴿。」

  就像狗,現代有些狗舍專門培養性格溫順聽話的狗,賣給獨居老人,他們挑選種公種母時,都是從每一窩裡挑出最溫順的那只留下來配種,每一代都如此,幾代下來,這狗舍裡的狗,基本上就很乖巧聽話,能夠穩定賣給對狗的性格有需求的群體了。

  「在秦朝,等他們把野鴿培育成信鴿,這馳道都能鋪滿全國了,至少現在的老鷹已經形成成熟的馴鷹體系,可以立刻用上。」

  剩下的,就是不停修路修路修路,順便看看能不能把水泥弄出來。大船也可以研究起來。

  海運,陸運,空運,缺一不可。

  老鷹也可以從每一窩裡挑出性格相對來說沒什麼攻擊性的養,培養個十幾代,那時候養殖業也起來了,不需要它們去打獵也能有吃的,溫順一點也不打緊。

  再從小訓練相應的指令,比如什麼指令就高飛,什麼指令就直飛,什麼指令下降,到時候也不需要機關鳥在前方牽引了。

  「當然,如果墨家真的能做出載人上天的飛鳶,鷹運就可以淘汰,升級成鳶運了。到時候,九天攬月衣也可以燒毀了。」


第87章 愛民如子

  在試飛的第五天, 墨家的人都回來了,始皇帝聽完花費的時間和糧食送達數量,頓時大喜, 賞賜了墨者與獵鷹人大筆的財物, 並且讓後者開始教更多的人養鷹,一應花銷, 自然由朝廷承擔。

  始皇帝又叫來了負責擴容鹹陽倉的官員, 「如今鹹陽倉、櫟陽倉、霸上倉均已擴建了幾窖?」

  這些都是位於鹹陽三百裡內的大糧倉,官員道:「各添了十九個大窖, 可多容納糧食五十七萬石。」

  五十七萬石……

  始皇帝搖搖頭, 「還不夠,再在鹹陽附近增修一座大倉,要能容納……兩千四百萬石。」

  那官員瞳孔一震。

  容納兩千四百萬石的大糧倉?那可是要修二十六年啊!

  這話說出後, 始皇帝斬釘截鐵:「修!」

  官員只好應是。

  讓官員退下後, 始皇帝深吸一口氣,「便從駱越郡先運這五十七萬石到三大倉中吧。」

  只是,神女發放下來的銀白色雲綢還不夠, 駱越郡的糧食又不能拖著堆積在那兒……罷了,他厚一厚臉皮, 再求神女賜下新的雲綢吧。

  神女打開了系統商場, 「你需要多少?」

  始皇帝道:「兩萬兩千五百九十條。」

  神女意味深長地看著他。

  始皇帝臉色不變, 拱手作了個揖, 「政厚顏了。」

  如果分多次運輸,用神器綁在糧車上使它變輕, 消耗的糧食要兩萬多石。但一次性運輸, 也就吃掉一萬多石而已, 省了一萬多石糧食!是二十萬大軍一天的口糧啊!為了這個, 他也得厚著臉皮去請求神女。

  神女輕笑一聲,「難得見陛下如此窘迫。也罷,吾便助陛下一臂之力。」

  神女輕輕一揮袖子,殿中立時出現了無數銀色布條,如銀河濤濤。

  「多謝先生。」始皇帝大喜,讓蒙毅點足兩萬多人馬,將神器帶走。

  至於路上會不會被劫,始皇帝倒不擔心,那些有反心的人都是躲在暗處,他們能偷偷養幾百個私兵已經是很了不得的事兒了,去哪裡找人來劫殺他兩萬多的兵馬。

  皇帝還沒有走。

  神女投去疑惑的眼神。

  「先生,有關於此前所說,氣運成神之事,政尚有一些疑惑,特來請教先生。」

  「嗯?陛下請說。」

  「先生所說,氣運成神需一億人不必辛勤勞作,亦不會餓死,政猜測,這僅是籠統的算法,可對?不然,若有君王圈出富足之地,分給各貴族士人,若是還不夠酌情往下一層次選取,湊夠九萬兩千人,他們也不需要做什麼,就給大秦生孩子,男人多妻,女子一夫,皆從圈地之外的人去選。以政的孩子數量算,二十年便有了三十三個孩子,如此,這九萬多人再過四十年,便能有一億人,而被驅逐出富足之地的黔首則有兩千四百多萬,由他們不停勞作,供養這一億人口,使他們不會餓死,豈不是也滿足了成神條件?」

  青霓:「……」

  陛下,你才是鑽空子大師吧。

  青霓端起了微笑。

  這個時候,無聲勝有聲。

  始皇帝眼中,神女對此話並未作出言說,可那帶著神秘意味的微笑,已經是對他猜測的肯定了。

  看來,真的有更詳細的一套准則,或許是出於某些考慮,神女才閉口不言。

  陛下覺得他懂了,試探性地提出:「政不知什麼能知道,什麼不能知道,便僅是來此一問,政可否知道氣運該如何計算,現今吾究竟有多少氣運?」

  青霓:「……」我也不知道怎麼計算啊,我上哪裡給你找公式去。

  天上還有太陽掛著,天光大亮,青霓只感覺眼前一黑。腦子不停運轉,倒是沒有想出來公式,卻想到了以前一直沒注意的一個BUG。

  正好,現在補上吧。

  於是,陛下感覺到了神女的視線,透過虛無落到他身上。「陛下。」神女抬眼,輕輕瞥了他一眼,似在審視著什麼,「吾再問一次,陛下當真是要走這一條路?此路一去,便無法後悔了。」

  「自然。」始皇帝的字典裡,就沒有後悔這兩個字。

  縱然最後不一定能達成相應的氣運,能看著大秦穩穩當當傳給二世,他也絕不會後悔。

  一人一神的目光在白晝中相遇,前者不閃不避,泰然道:「蠢貨才是不自量力,政自認並未蠢才。」

  神女又道:「若走上此路,往後任何天災到來,吾都不會先行告知,陛下需自行應對。如此,可還願意?」

  雪貂一驚。

  對哦,一個悲天憫人的神女,是不會對天災不做出反應的,哪怕不出手救助,至少也會預警。問題是,青霓她根本不是真的神仙,不會預知,這要是來個天災,豈不是人設崩塌?

  要知道,秦朝不像後世,後世的史書把每一年的災害都記錄出來了,秦朝的歷史可還有很多未知之處,誰知道哪一年就有坑了。

  衣衣不愧是衣衣,這都考慮到了!而且,這不是神女無能,也不是神女偽善,是始皇帝自己的選擇!

  雪貂默默移開視線,只用火熱的目光對著大殿珠寶上始皇帝的倒影。

  陛下!答應啊陛下!

  陛下在思考。

  天災是什麼?

  蝗災,雪災,旱災,澇災,洪災,地龍翻身。

  除了最後一個,前面幾個都能用糧食擺平。那他現在缺糧食嗎?

  始皇帝想了一下今年的大收成,各地糧倉不僅滿倉,還在加急修新倉,往後年年都會如此,很明顯,他不缺糧。

  而洪災和地龍翻身……

  前者能以固堤及疏通河道嘗試治理,可若是當年雨量過多,還是會使河水泛濫。而後者,根本無法預防。

  始皇帝忽然想起來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先生,政如若成神,可還能繼續當大秦的帝王?」

  神女頷首,「自然可以。只不過,陛下在成功之前,絕不可將此事泄與旁人,否則,會漏了氣機。」

  始皇帝點點頭,記下了這件事。

  既然他死後還可以回大秦……

  「政已下了決心,必要以大秦氣運集於一身,修成真神!」

  雪貂跳上了青霓的懷抱,在她懷裡滾成一團,不讓始皇帝看到它開心的眼神,激動到輕微打顫的尾巴也團到了小腹上。

  神女輕輕撫摸懷中雪貂的皮毛,望著始皇帝,道:「五個月後,吾為你點靈。」說完,便起身離去,堵住了秦始皇想問什麼是點靈的嘴。

  青霓也不知道什麼叫點靈,那是她胡謅的一個名詞,准備五個月後送始皇帝一場特效。

  至於氣運的計算公式,她這五個月慢慢想,總能想到的。

  系統好奇:「衣衣,為什麼是五個月?」

  「哦,我之前去扶蘇那邊看了看他的養豬情況,大概在下個月他養的母豬——不是被閹了的那幾只,是用來配種的。就在下個月二十三號,就要開始新一輪配種了,我去偷偷給那只豬下高級生子丹,正好之前主線任務統一結算時,其中還有一個獎勵也是高級生子丹。」

  系統:「……然後把秦始皇拉到附近,告訴他,那個特效是你為他點靈做出來的?」

  「還用拉到附近嗎?」青霓詫異,「不是整個鹹陽都在覆蓋範圍嗎?」

  *

  五個月裡,發生了很多事情。

  墨家對著圖紙,終於琢磨出了煉鐵高爐,神女為爐子放入神器,往後只要倒入鐵礦石,就能源源不斷流出鐵水。想停止,只需要將神器從爐頂取下即可。

  墨家還誤打誤撞,把曲轅犁做了出來。

  蒙毅也將五十多萬石運了回來,將新擴容出來的五十七個大窖盡數填滿。

  始皇帝大喜,下令全國開倉放糧,放的是往年積攢的陳糧,空缺的糧倉再由駱越郡運輸過——那邊可是還剩了一百五十多萬石的糧食呢。

  那些藏在陰影中的六國水蛭,不是總說他是暴君,大秦是暴秦嗎?我大秦敢開倉放糧收攏民心,你們這些貴族,也敢把自己家裡的存糧放出來嗎?

  貴族敢不敢,黔首不知道,他們只知道朝廷免費發放糧食了!那可是糧食啊!這樣的朝廷,誰說它殘暴了!誰再說,他們就揍誰!

  春耕前,神女又要了三畝半地的麥種,為之祈福,只需要再等一年,能長出多穗麥子的種子,就可以發放給黔首了。

  這一樁樁,一件件的事,始皇帝總有一種感覺,自己似乎身體都變輕松了很多。

  難道是氣運已經在改造身體了?陛下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萬分高興地告知神女。

  青霓對著系統吐槽:「不,任誰堅持每天晨練大半年,又戒了含有金屬的丹藥,身體都會比之前舒坦,和什麼氣運沒有關系。」

  系統:「我當然知道這一點,這位面沒有修仙體系,不會出現氣運這玩意,所以,你想好怎麼給秦始皇計算氣運了嗎?」

  「我已經有一個想法了,統統,計算我至今為止,為大秦花了多少積分。」

  「正在計算,計算完畢,共三百六十八萬三千五百五十四積分。」

  「好的,一套二百平湖景聯排別墅。」青霓捂著心疼的胸口揉了揉,「秦朝現在粗略計算是兩千五百萬人口,每讓一個人達成不辛苦勞作也能不餓死,就算零點一五積分……哦不是,零點一五氣運,唔,太少了,看上去很廉價,一個人一百五十氣運好了!」

  「你就跟他說一百五十氣運?」

  「那當然不是,我有一個高大上的公式!國民幸福指數=收入的遞增/基尼系數×失業率×通貨膨脹!」青霓努力保持一臉嚴肅,「我把這個稍微修改一下扔給秦始皇,然後不告訴他達標的國民幸福指數是多少,只說他如今的氣運按照人間的數字轉換,也有三百多萬了,讓他自己隔一段時間算一次,我觀望著整個大秦的發展差不多了,或者在秦始皇壽命到時,告訴他他成功了就行。」

  外面淅淅瀝瀝下著雨,雪貂啪啪啪鼓掌,掌聲大過了雨聲。

  青霓瞧了一眼外面的天氣,皺眉:「夏季雨水多,黃河不會決堤吧?」

  雪貂搖了搖頭,「不清楚,鹹陽這邊雨倒是不多,但是全國那麼大,其他地方不知道雨量如何。」

  它的內核終究還是寵妃系統,青霓也不是真的神女,並不能窺探全國的情況,也只能在這裡胡思亂想,順便心裡祈禱著不要發大水。

  五月之期已至——按照母豬產子時間,實際上比五個月還多了十一天。扶蘇叫來的獸醫正做好准備為母豬接生,

  始皇帝來到國師府上,青霓就把修改後的公式用秦朝可以理解的話扔給了他,「以人間的數字而言,陛下如今氣運已達三百六十八萬,這其中大多數是這數月來,開倉放糧,分發農具的功勞。不過,其離目的尚有千倍不止。往後,陛下可自行運算,吾不多言。」

  始皇帝拜謝,「勞煩神女,政過意不去,在此多謝。」

  神女卻道:「陛下切記,大秦人口若有損失,每因災難損失一人,倒扣的氣運與單人的國民幸福持同,陛下必要勵精圖治,若有天災,必要安撫黔首,不可放任。」

  始皇帝點頭,「必當如此。」

  神女:「閉目。」

  始皇帝依言,便感覺一根食指輕輕點在他眉心,先是全身舒坦(容光煥發露),隨後掐著母豬產子的倒計時,拿開了手。

  今天依舊是雨天,始皇帝睜開眼睛的剎那,雨停了。外面隱約傳來驚呼,「神跡!」

  始皇帝邁步出去,便見紅霞滿天,紫氣東來,祥雲祥光籠罩著整個鹹陽城。

  青霓趁著他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戳系統:「統統,能不能給特效添點東西!」

  「不符合……」

  「我可以加錢!」

  一聽說加錢,雪貂支楞起來了,「加多少?」

  「這相當於我花錢又定制了一份特效,按照特效·龍鳳呈祥的道具積分算,再給你100000積分。」

  「成交!加什麼特效?龍?」

  「不,秦朝以玄鳥為文化圖騰,加玄鳥。」

  「好嘞!」

  天上又飛來了一只玄鳥,不曾落地,於鹹陽上空盤旋。

  雪貂:「一只好像有點磕摻,衣衣要不要多加幾只?不收額外的花銷!」

  「來!加!湊巧秦始皇最近幾個月迎來了一波發展,正貼合氣運暴漲。」

  於是,天上不止一只玄鳥飛來,兩只,三只,四只……於祥雲中飛舞,身披霞光。

  始皇帝抬首望天,目不轉睛。

  祥雲之下,江山如畫。

  *

  剛看著母豬生產的張良和扶蘇都完全沒有把神跡和手裡的小豬仔聯系在一起,張良望著天空,眉頭緊鎖。

  這……又是神女為始皇帝帶來的神跡?

  偏心到令張良想去看看,究竟是何等情況,才會讓神跡再次降臨。

  作為國師的棋童,張姬出入國師府不受限制,她覺得自己已經夠快趕過去了,然而身旁跑過一個人影,比他更快進入國師府。

  張良加快了腳步,正好聽到那人向始皇帝彙報——

  「因連續三月大雨,河水決堤,潁川郡臨潁縣,禹縣,郟縣,父城縣……南陽郡……陳郡……共七十一個縣受災。」

  始皇帝臉上的笑容僵硬了。

  張良也一個踉蹌。

  潁川郡臨潁縣,禹縣,郟縣,父城縣這幾個縣城,都是他們韓民在居住!

  雪貂小心翼翼問青霓:「那什麼,特效還要嗎?」

  「快撤了!」

  隨即,整個鹹陽城的人都看到,天穹之上,玄鳥仿若受到了什麼打擊,哀鳴之後化作光點消散,祥雲、紅霞與紫氣也都散去,只余下驅散了雨霽的藍天。

  始皇帝沉著臉,讓人牽了馬來,快馬加鞭,趕往潁川郡。

  張良牽掛著韓民,也跟著去了。

  青霓找了個地方一鍵變醜,跑馬拉松,假裝是神女坐坐騎先行一步。

  到了臨潁縣已是第三天了,臨潁縣的縣令跪在始皇帝面前請罪,「是臣不曾考慮到三月大雨,河水會決堤,沒有讓縣民提前搬走,臣失職,請陛下責罰。」

  始皇帝眼中染著怒氣,黑壓壓若烏雲,「責罰?你的腦袋能抵得過這一場水災?」

  臨潁縣縣令羞愧難當,跪伏在地。

  始皇帝:「一共死亡多少人!說!」

  三天已經足夠官吏清點好戶籍了,「七十一個縣,因災死亡四萬九千八百五十六人。」

  近五萬人?!

  始皇帝用修改過後的,沒有原本那麼繁瑣的計算公式,去試著算了一下如今他還剩多少氣運——

  倒欠氣運四百萬。

  始皇帝瞳孔一縮。

  換而言之,他繼位以來積攢下來的氣運,直接消耗一空?還欠了?

  「噗——」

  星星點點的血跡灑落在地上。

  始皇帝抬手捂唇,血跡從指縫裡滲出,染紅了半只手。

  周圍的黔首大受感動。

  「那是……陛下?」

  「陛下吐血了?!」

  「陛下因為我們這些低賤的黔首死去,居然這麼難過?!」

  「我就說陛下是個好國主!以前那些國主,哪個能做到陛下這樣!」

  張良站在不遠處,兩眼死死盯著始皇帝吐出來的血,手指不受控制地緊了緊。

  怎麼會……

  趙政居然是如此愛民如子的皇帝嗎?!

  歷代韓王都做不到看見百姓悲苦便感同身受地吐血!

  張良敢肯定,此刻對方的悲痛,絕對是真實的!他能辨認得出來,其中不含半點裝模作樣。

  原來……神女才是對的,趙……始皇帝真的是一位愛民的君主!這些人可不是秦民,而是韓地的黔首,始皇帝竟也能一視同仁!

  張良心神大受震動,又是內疚,又是自慚形愧。

  就連秦國的君主看見韓民受難,都會傷痛,可他之前呢?居然在舊韓地刺殺始皇帝?不曾考慮過,無論成功或失敗,韓國的百姓會不會被秦人拉去泄憤。

  論心胸,他不如始皇帝政。

  *

  陛下望著洪水退去後,滿目蒼夷的大地,萬分難受。

  朕的氣運!朕的成神!

  朕要重新開始攢氣運,難道要再努力個二十年嗎?!


第88章 千金散盡

  凄風慘雨, 慘慘戚戚,始皇帝的背影好不絕望。

  青霓腦子裡忽然回憶起以前看過的電影《讓子彈飛》,男聲通過大喇叭喊出來:「你帶著老婆, 出了城,吃著火鍋還唱著歌, 突然就被麻匪劫啦!」

  現在換成始皇帝的遭遇就是:「你開倉放糧, 發放農具,兢兢業業地當皇帝,突然就遭遇天災, 氣運成負數啦!」

  要遭,陛下不會打擊過大,退游不玩了吧?

  青霓蹲在暗處,悄悄觀察始皇帝。

  陛下不愧是陛下,馬上收拾好心情,當場免除這幾個受災郡縣今年的稅收,並且開放山澤,允許災民在今年一整年都可進山澤謀生。為了防止形成流民, 又命郎官快馬加鞭, 回鹹陽主持開放賑災糧, 送往災縣。

  至於身在災區卻沒有敏銳察覺河水問題的郡守縣令,陛下覺得自己也不算什麼太凶殘的人,只是免除其今年全部俸祿, 由朝廷給一口飯吃而已。

  不過, 這樣僅是保障存活,那些房子倒塌的人, 那些家裡唯一的牛永遠沉進水中的人, 那些找不到親人骸骨的人, 那些在無情的災難下放聲痛哭的人,朝廷終究無法彌補太多。

  但是神女可以。

  張良知道,對方肯定在,他開始四處搜尋,終於在一處高峰上發現了神女的蹤跡。

  神女立於峰沿,垂眸望著下方受災的縣地,山嵐之間的風拂動她的衣袂,綢帶翩飛。張良原本一直覺得神女在踏足紅塵,可此刻,又恍惚有種感覺——她離人間很遠。

  還沒等張良說話,神女平淡的嗓音傳來,「汝回去罷。」

  神女不准備插手此次天災。

  張良知道,自己此刻應該離去才不會討人嫌,然而,想到那些凄慘的災民,張良咬緊牙根,長身一拜,「求國師出手相助。」

  神女不曾言語,依舊背對著他,山間的風都似乎凝滯了,張良感覺有一股壓力降臨到自己身上,幾乎透不過氣來。

  是神女在不悅?

  是啊,再寬和的神女,在自己拒絕幫忙時,還有人不知進退地煩她,也會出現不悅。

  系統在向青霓彙報:「中級噩運符已經用在張良身上了,刷新出來的是讓人呼吸困難的狀況。你確定他會繼續請求神女出手?」

  「他會的。」青霓篤定,「張良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一個人。」

  張良沒有直起身,保持著那彎腰行禮的姿勢。「良願意付出代價,只求娘娘憐凡人悲苦。」

  「代價?」

  九天之上,雲層忽地卷起波濤,又如海浪,啪地碎成泡沫。

  神女語氣微冷,「汝當真認為汝可以付出請吾出手時相應的代價?」

  「娘娘恕罪。」張良解釋:「良只是想盡良所能。若是能付得起,良必應承。」

  如果付不起,至少他去試過了。

  神女問:「汝希望吾能幫什麼呢?」

  張良還沒回答,神女忽然笑了一聲,「是讓被洪水淹毀的莊稼恢復生機?是揮手之間令黔首的財產回歸?亦或是讓他們的親人起死回生?」

  張良沉默了好一會兒。

  他當然知道自己想求什麼,而他沉默,是也已經知道神女接下來要說什麼了。

  「不錯,這些吾都能做到。」神女的聲音輕得很,卻仿佛炸響在他耳邊,「然後呢?下次雪災,你……或者其他心懷百姓的人來求我,我再次幫忙,又下次,地龍翻身,依然有人求我出手。總會有人如此做,哪怕代價是他們的命。但是,長久以往,人們會懈怠,會不再敬畏天災,不去想著如何治理河堤,減少水患,而是——會有神仙出現替他們擺平一切。」

  「你真的想看到這樣的發展嗎,張良?」

  張良懂得人心,聽完後他非常清楚,一定會出現神女口中的場景,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甚至……會出現,既然你幫我們保護了莊稼,為什麼不能幫我們將財產變回來呢?為什麼不能把我們的親人復活呢?為什麼不能直接沒有天災,年年風調雨順,四海太平呢?

  人心,從來很難滿足。

  七月午後的日頭炙烤著大地,一滴汗珠自張良額間滑落,陽光為它鍍上金邊。

  「你過來。」神女回身,凝視著他。

  張良走了過去,立在神女身前,此地是一個小坡,神女站在高處,他稍稍仰起頭來,去面見神女。

  那個地方上頭,正是紅日耀耀,張良被閃了一下,眼前似乎有些模糊,神女的臉面幾乎看不清,下一刻卻又清晰了,神女仍在靜靜瞧著他,方才的模糊大抵是夏日炎炎令他產生的眩暈吧。張良如此想著。

  他聽不到的聲音在青霓腦海裡響起。

  「滴——道具『春夢了無痕'已生效。」

  「滴——道具『造夢』已生效。」

  神女伸手一指,山林裡無數根綠藤活了似的,蔓延向天邊,綠蔭如蓋,交叉纏綿。騰空的奇跡將自己編織成一輛沒有馬的馬車,主動斷了深埋地底的根須。

  「噅——」天邊傳來嘶鳴,一匹雪白的駿馬踏雲而來,自動將脖頸伸向綠藤馬車。藤蔓分出幾道小須,將它上了韁繩。白馬拉著綠車,來到神女面前,跪伏下四肢。

  神女平靜地上了車。

  「隨吾來。」

  張良跟了進去。白馬躍空,蹄下虛空一圈圈蕩出白色微光。

  三息?還是五息?張良沒數,只聽到神女說:「你看。」

  風為神女掀起蓋在窗前的藤技,張良隨即往外看,發現是鹹陽倉外,小吏正一車車裝運糧食,瞧方向,是欲往災地去。

  「無需吾讓莊稼復生,災民的吃食,陛下已派人去運輸。此前我應你的求助,是因為大秦缺糧,而如今糧倉已滿,爾等人類可以自行處理災後事宜,何必求神呢?」

  張良扶著藤枝站起來,透過窗去眺望下方場景,輕輕地垂下眼,不知在想什麼。

  天馬再次踢踏,掠過長空,又停在一縣上空。

  縣裡,僥幸活下來的災民與左鄰右舍互相攙扶,去山林裡砍伐樹木,拖回縣中,開始削木做屋;有災民去澤裡捉魚,烤得半焦也不嫌棄,自己吃了半個,還把半個塞給了一個非親非故的小孩子,那小孩子躬身道謝,帶著那半條魚回到自己父母身邊,踮起腳硬是喂給他們吃魚肉;穿上孝服的少女含淚埋葬親人,官吏帶來賑濟的棺木供她裝殮……

  神女道:「有相同遭遇的人互相支撐,有朝廷救助,他們可以撐過這次災情。陛下除災縣田租、口賦,家貧無以為葬者,或予棺,或予錢,若死者無親屬,自有官吏為其收屍。」

  今時不同往日了,朝廷有錢有糧,自然能更好的處理災後事宜。

  馬車重新回到了峰頂,張良低頭掀了藤簾,踏出車門時,忽自轉身,無聲地對著神女拜謝。

  張良准備回縣裡參與賑災,再次轉身,走了約莫十來步,張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臆想,聽得身後飄來一句:「聽說此山山頂有一眼活泉,人依次進入其中浸泡,可消病痛。」

  這句話太突然了,突然得讓張良不自主楞在原地。

  活泉?

  山上確實有活泉,他還知道山下那一縣的人經常上山打泉水——他自己也飲用過,倒十分甘甜,但說有什麼消除病痛的功效絕對是謠言,真有這效果,還輪得到那些黔首任意使用?

  等等……

  難道是……

  張良僕地回身,神女已不見蹤影,唯有山風還在他跳動著火熱心髒的胸膛上吹拂。

  張良眼含亮光,注視著神女消失的地方,深深一拜:「謝國師——」

  *

  被他感謝的神女出了夢境,用九天攬月衣把他一裹,往山下背,隨便挑了個地方,把好看的側臉壓在了泥土上,抓著雪貂快速離開。

  夢裡,張良正急迫地往山下趕,腳下忽然有東西絆了他一把,步子一空,整個人滾了下去,腦袋似乎撞到岩石,眼前一黑,

  醒過來時,已在夢外。整個人躺在地上,全身卻無疼痛,也無泥濘。

  張良立刻猜到了,自己從山上滾下來卻毫發未傷,除了神女救了他,還能有誰?

  「多謝國師相救!」

  張良隔空一喊,沒有人應答。

  他等了數息,國師不肯相見,張良只好迅速回到縣裡,以張姬的身份去找了認識「她」的郎官,要求組織縣民上山。

  「那山泉真的有神效?」有縣民質疑。

  「有。」張良肯定地說,「那是國師為你們准備的治傷良方!」

  山泉本沒有神效,國師來了,便有了。

  說一千遍一萬遍透徹的大道理,國師依舊還是那個會憐憫凡人的國師。

  *

  青霓蹲在活泉的一處隱秘地點,開啟了宮鬥自我防護系統——她現在鬼鬼祟祟,就相當於妃子在後宮聽牆角,開了防護系統,就不會有人注意到她了。

  隨後,等著人來。

  第一個進來的人,皮膚破潰,應該是在洪水中被雜物劃傷了。

  他泡進活泉之後,青霓偷偷往泉水裡滴了一滴美膚水。

  「滴——」

  「花費積分1080。」

  「剩余積分2,261,749。」

  這人出來後,發現自己潰爛的傷口,居然完好如初,干農活勞累出來的黝黑皮膚,也變得嫩白了。

  「神跡……」這人猛地一抖,「真的是國師的賜福!」

  白嫩嫩的膝蓋往泥土裡一砸,額頭往地上一碰,這人真心實意地向著泉水磕了一個響頭。

  下一個人,雙腿是成片的紅斑,似乎極痛,由家裡人抬上來,按進了泉水裡。

  「過敏性皮炎?」青霓的醫術精通讓她瞟了一眼就認出來那是什麼病症,然後往對方身上扔了一個好運奇跡符,觸發了自愈的可能性,又往水裡滴了美膚水,清除了這人雙腿上的紅斑。

  「滴——」

  「花費積分1080。」

  「花費積分2000。」

  「剩余積分2,258,669。」

  道具效果立竿見影,這人驚喜地對家人說:「不痛了!」

  下一個人眼睛紅紅,是急性結膜炎——也就是紅眼病。

  青霓給他扔了一個【眼如秋水】,這道具連死魚眼、青光眼、近視眼……不管寵妃有什麼樣的壞眼睛,都能改造得又黑又亮,如秋水明淨,治紅眼病便也輕輕松松。

  「滴——」

  「花費積分180。」

  「剩余積分2,258,489。」

  後面的人一個個進來,青霓看著情況扔道具,積分當然也是不停往下掉。

  「剩余積分2,253,834。」

  「剩余積分2,251,834。」

  「剩余積分2,251,432。」

  用的道具,單個積分不算多,全縣的人都過來,就有些可怕了。

  漸漸的,離得近的災縣有人也趕了過來。每一個人,青霓都對其用了技能【洞知】。

  斷腿的,青霓扔了斷骨復生膏。

  中毒的,青霓扔了解毒丹。

  生病的,按照症狀,或是好運奇跡符,或是美膚水,或是其他的針對性道具,要是都不行,一顆洗髓丹下去,脫胎換骨,除了變得氣質更迷人了,沒什麼副作用。

  積分,當然也是嘩啦啦往下掉。

  「剩余積分1,992,232。」

  ……

  「剩余積分1,095,112。」

  ……

  「剩余積分-460,088。」

  ……

  「剩余積分-3,340,088。」

  ……

  「剩余積分-6,220,088。」

  青霓只停留了七天,第八天起,來活泉裡的人就發現泉水沒效果了。他們不甘心地徘徊了好幾天,發現真的什麼作用也沒有後,這才遺憾離去。

  *

  雪貂已經整整三天用屁股對著她,不說話了。

  不管青霓怎麼逗它,就是氣鼓鼓的樣子。

  「別生氣嘛,統統,來,大爺給你笑一個?」

  雪貂氣炸毛:「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危險的事情嗎!還不了積分你會死的!」

  青霓試圖去抱它,被一個收起爪子的肉墊拍開,青霓只好繼續哄:「沒事啦,人生得意須盡歡,千金散盡還復來!而且我心裡有數,是量力而行,我計算過了,能還得上的!」

  「不聽不聽,王八念經!」雪貂耳朵平平地折了下來,緊貼著腦袋。整個系統也繼續用屁股對著她。

  雪貂的屁股肉乎乎的,青霓沒忍住,戳了一下。對方立刻原地蹦了三尺高,轉過頭用看變態的眼神看著她。

  青霓擼了擼雪貂,從腦袋順毛到尾巴,高超的擼毛技巧讓雪貂耳朵情不自禁地動了動,「刷——」一下直立了。

  「別氣啦,統統。」青霓趁機說話,「我真的有數,你看我只呆了七天,也不是盲目的發好心花積分,我知道我刷分的底線在哪裡,你要是不信,我現在就帶你去刷結局成就!」

  「真的嗎?」雪貂轉過頭,「那你以後一定不能這麼爛好心了。」

  「好好好,我發誓!」青霓豎起兩根手指。

  「滴——」

  「你收到系統轉賬2031000積分。」

  「已自動還賬,剩余積分:-4,189,088。」

  青霓震驚地看著雪貂。

  雪貂又把頭扭回去,「看、看什麼看!」尾巴也壓在了屁股下。「我有點私房錢怎麼了!」

  青霓一把抱起雪貂,往它腦門直親,「統統你真好!MUA!」

  雪貂像征性推了兩下,推不開,就躺平放棄了。

  「統統,我們走!」

  「誒?去哪裡?」

  「找陛下刷結局成就去!」


第89章 禍國妖妃

  回到鹹陽後, 神女去找了始皇帝。

  「陛下可後悔?」真欠債的神女如此問以為自己欠債的始皇帝。

  她道:「氣運此事,素來是積累起來難,消耗起來容易。」

  就像存錢。

  辛辛苦苦半輩子, 一旦患上重病,對於大部分人都是傾家蕩產的禍事。

  「往後,陛下也要如此。現在退卻還來得及。」

  這一點,始皇帝在神女離開的十天內, 已然想清楚了。「吾會繼續。」

  陛下語速稍慢,將考慮之處細細道出:「此次氣運大降, 不過是因著人心突逢大難,悲痛欲絕。若朝廷賑災及時,助民度過苦難,氣運便會重新上漲,國庫越有錢財,氣運恢復得越快。」

  青霓懂他的意思。

  災難後, 人難過通常在於兩方面。一、親人生死相隔。二、財產的巨額損失。前者國家沒辦法,後者卻可以補救。國庫越有錢, 能補救的地方越多。

  比如說有人辛辛苦苦半輩子, 花光所有存款、掏空自己和父母的三個錢包,湊夠錢付了一線城市的期房首付,第二天聽說開發公司破產, 房子成爛尾樓了——而他還得繼續每個月掏房貸。

  那一瞬間,這個人絕對是悲痛欲絕的。甚至恨不得爬上十八層的爛尾樓一了百了一躍而下。

  而如果國家接盤, 繼續蓋樓呢?幸福感一下子就上來了。

  當然, 現在秦朝還沒辦法把災民損失全包, 但是免除賦稅, 開放山林允許百姓狩獵捕魚, 給予財物、棺材幫百姓收屍,多多少少也是一些慰藉。

  「善。」神女微微頷首。

  始皇帝也微微一笑。

  此時已是月入蒼穹,群星隱沒,該是凡人困乏欲睡之時,瞧著神女似要離去,始皇帝及時開口:「先生,不知可有方法盡快補足氣運?」

  總是負的,不知道會不會因此引發不好的事情,諸如氣運低迷引發更多的天災,天災變多後,氣運增增減減,無論如何也上不去。

  神女沉吟,足足十數息沒有動靜。就在始皇帝想著自己是不是問了不該問的問題時,神女高深莫測吐出四個字:「男女平等。」

  始皇帝眼睛剎那間恍若亮了起來。

  單單只有男子為大秦效力還不夠,哪怕是種地,都肯定是兩個人比一個人種得更快更好一些。如此,氣運就能更快地上漲。

  只要能給他干活,他不在乎男女。

  「多謝先生指點。」

  青霓只是露出神秘的微笑。

  不用謝,各取所需而已。

  「滴——」

  「完成結局成就【禍國妖妃】,獲得積分1000000。」

  很好,現在已經還了四分之一的欠款了!

  *

  青霓離開始皇帝的宮殿,上了馬車,等著車夫將她送回國師府。雪貂臥在她身旁,尾巴貼著身體放,就像一團雪球。

  「衣衣,你怎麼就成禍國妖妃了?」

  青霓將這團雪球撈到大腿上揉,笑眯眯:「在這個時代,一名妃子居然能攛掇皇帝允許女子為官,如此舉動,令牝雞司晨,對那些士人而言,這就是禍國妖妃。」

  「可是墨家矩子不是女的嗎?」

  「特例之所以是特例,就是因為它沒辦法成為常態,而且,墨家矩子是匠人,不參與朝政。」

  秦朝女子地位相對於後世的確不低,但是也沒有想像中那麼高,秦始皇在碣石刻石時,便提出過自己的一個觀點:男樂其疇,女修其業。在他們看來,男耕女織才是有秩序的生活,可以出現太後執政,但那必須是天子還年幼,等到天子成年,還政於天子才是古人眼中好女人應該做的事情。

  青霓一手托腮:「等著吧,秦始皇提出這事後,一定會遭遇巨大的抵制。」

  這回哪怕是李斯,也會沉默了。

  翌日,午朝。

  始皇帝說完自己將要下達的政令,視線在底下默然無聲的臣子身上轉過,語氣仿佛十分和煦:「諸卿覺得如何?」

  仿佛流星砸入大海,轟的一聲巨響,激起浪花千丈。

  超過三分之二的臣子站出來反對。

  「陛下萬萬不可,以婦人為政,必有不祥事,陛下莫不是忘了殷紂之禍!」

  「顛倒乾坤,何利之有?婦人專政,國不靜!陛下若讓女子為官,非人君之像!」

  「陛下……」

  「陛下……」

  說一千遍一萬遍,意思就是,女人當官就是不行!哪怕是陛下你提出來的,別的事都能商量,這事絕對不行!

  始皇帝今天似乎特別好說話,被那麼多臣子反對也沒有不悅,語氣依舊和煦:「李斯,你說。」

  李斯緩緩起身,緩緩下拜,這一拜的時間似乎很長。「陛下……」李斯垂下眼,「臣認為,女子從政,不可。」

  「哦?」陛下看向王剪,「老將軍以為?」

  王剪道:「陛下,臣非文官,只論軍隊:可使女子從軍,卻不能令男女軍隊有所往來。」

  沒有說反對,但是也確實表明了自己的態度:你要是非要女子從政我也沒辦法,但最好是讓男臣女臣分開來。

  李斯心裡「嘖」了一聲,「老狐狸。」

  如果真的分開,難道陛下還會把女的分在朝堂上嗎?而女的不進朝堂,就不是高官,分個爵位養起來唄,不會跟他們爭本來不多的官位。

  始皇帝再看向扶蘇,「扶蘇,你說。」

  扶蘇頓了一下,起身,俯首,「陛下,恕臣無法言說。」

  大臣們有些訝異,隨後明白了過來。

  哦,對,長公子沒辦法說,畢竟當年垂簾聽政,還想把秦王之位給自己和奸夫所生孽種的那位趙太後,是長公子的大母。小輩不言長輩之過。

  嘶——

  大臣們再次反應過來,古怪的目光看向上首的帝王。

  陛下,你母親聯合外人,差點廢了你的秦王之位,女子亂政的禍事你經歷過,現在居然還能毫無芥蒂允許女子做官?陛下你也不是這種心胸寬廣的性子啊。

  始皇帝眸光有一瞬間鋒銳,垂下的眼瞼又將那絲寒芒掩蓋,「顛倒乾坤?國師對此策亦表了贊許,爾等對乾坤的感悟,難不成比神仙更深?」

  臣子們悄悄交換了眼神。

  他們就說怎麼皇帝會突然提出女子從政,看來是神女的提議。

  有臣子輕聲:「這不是禍國嗎?」

  縱然始皇帝點出了這背後有神女的意思,眾臣子依然不肯順從,淳於越站出來,委婉地說:「陛下,國師精於修行,卻未必精通國事。」

  始皇帝食指輕擊案幾,話語中似是終於染上了不滿,「諸卿是都想抗旨?」

  臣子們心說:這是肯定的,讓女子也從政,本來一百個人分一鍋肉羹,現在要變成兩百個人分,競爭更激烈了。我們倒是還在朝堂上,子孫後代怎麼辦?

  不過,這句話不能直白的接,陛下不一定吃軟話,但一定不吃臣子硬來……

  「不錯!」博士僕射周青臣忽然跳出來,身姿傲然,「陛下!商紂之滅國便是聽從婦言,該為吾等鑒戒,陛下若一意孤行,致使亡國,臣不舍命相勸,有何面目見歷代先王!」

  不加粉飾的威脅,使本就氣氛凝固的朝堂更加雪上加霜了。

  對上始皇帝冷下的臉,臣子們:「……」

  這是傻子吧!

  要不是場合不對,他們都想破口大罵「君腦殼有疾否」!

  以死明志這玩意也要看君主啊!咱們陛下你看他注重過名聲嗎?你和他硬來,他本來能被說服的,都非要實行這個政令不可了。

  周青臣好像讀不懂氣氛,高呼一聲:「陛下!萬望臣的性命能讓陛下回心轉意!」喊完就要一腦袋往柱子撞過去。

  其他大臣連忙攔住人。

  這個說:「周僕射三思!」

  那個說:「周僕射萬萬不可!」

  周青臣掙扎著還要往柱子撞,「別攔我!我為儒者,就該勸諫君主!我死不足惜,大秦不能亡!」

  「別別別,周僕射冷靜!」你別再說了!再說下去事態更嚴重!

  其他人悄悄對眼神,更加無奈了。

  這麼個死腦筋,是怎麼坐上博士之首位置的?

  「讓他撞。」始皇帝驀地寒聲。

  大臣們下意識懵住,周青臣也愣了。

  「陛下你……」

  始皇帝語氣不含任何感情,「怎麼?不撞?來人,幫他撞!」

  收到指令的郎官走出來三四名,片刻的功夫就將周青臣架起,往柱子上猛地一撞,霎時,血流如湧。

  強力的衝擊讓周青臣暈頭轉向,紅色的血液流下來,像是慘紅的幕布,完全擋住了他的視線。只聽到陛下冷漠的一句:「沒死?繼續撞!」

  周青臣掙動幾下,沒掙開,眼瞧著自己又被架了起來,慌忙道:「陛下!臣知錯了!陛下饒命,臣不敢了!」

  這滑跪的速度快到其他大臣都沒反應過來要幫他求情,剛才還鐵骨錚錚的人就開口哀求了。

  始皇帝嗤笑一聲,視線環視群臣,「爾等可還要反對?不如也去撞一撞?」

  一片寂靜。

  始皇帝徑直起身,「既然無人反對,此事就如此定下了。」

  陛下離去,大臣們紛紛嘆息,也只好退去。

  周青臣被扔到地上,大口大口喘氣,大臣們直接避開了他,厭惡到多看一眼也不願意。

  要不是這個人神來一筆,他們何至於如此被動?想對陛下勸一句,陛下張嘴就是「你也要以死明志?」,這要是死了有用也就算了,現在有這麼一個人「珠玉在前」,他們一頭撞死,陛下再宣傳一下他們和周青臣一樣,都是假裝要用性命勸諫,實際上等著人攔,沒想到真把自己害死了——這麼一則縣報發出去,他們的身後名還要不要了!

  周青臣無聲地笑了一下,爬起來,捂著眩暈的腦袋,跌跌撞撞往外走。有人將他扶進馬車,為他找了巫醫,包扎過後,再充當車夫送他回家。

  下車時,那人低聲道了一句:「陛下對你方才的表現很滿意。」

  周青臣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車夫也沒有別的舉動,安靜地退下。

  周青臣剛行到後院,就被一個成年男子撲倒在地,對方傻笑著,舉起泥巴捏的圓球,「吃……肉肉!」他把泥巴往周青臣嘴上糊,「爹爹,吃!餓!」

  周青臣剛一張嘴,泥巴就嗆進了他嘴裡,「咳咳咳!」周青臣渾不在意地輕輕推了推傻兒子,拿出手絹給他擦拭臉上玩泥巴玩出來的泥點。

  李斯有兒孫,有後代,所以在面對女子從政,跟他的子孫後代爭奪資源時,再也沒辦法站在始皇帝那邊。

  他不一樣。

  沒有人會願意嫁他的傻兒子。他只有這一個兒子,他唯一的血脈。

  周青臣眼神柔和地望著傻兒子,拉起他走進房裡,高興地宣布:「寶兒,爹爹給你拿到了一個永久的護身符!」

  這樣,哪怕他以後壽命終了,他也能放心他的孩子一個人留在這世間了。

  以陛下的性子,必然會給予功臣之後重重的保護。

  傻子聽不懂這話,就只是傻愣愣衝著爹爹笑。


第90章 劃算買賣

  然而, 整整兩個月,始皇帝都沒有動靜,沒有任何對於女子從政的政令發布, 風平浪靜到讓所有大臣都產生了錯覺:陛下是不是覺得女子從政太匪夷所思, 決定按下不表了?

  很快, 一部分人沒心思多想了, 又到一年一度的「上計」時間, 各縣土地、人口、賦稅收入、財政開支、倉庫儲存、牛、馬的畜養等統計情況所登記造冊的冊子, 即將送來鹹陽。

  「今年的實田多了很多。」負責審核統計的官吏和同僚聊天。

  同僚笑道:「這很正常,兩年前陛下下令,將土地以人丁數量分攤入戶, 增添了不少良田。而山中流民視察了一年, 確定陛下當真會分給他們田地耕種, 自然會陸陸續續回到鄉裡之中, 人多了, 耕地多了, 實田自然也會多了。」

  官吏翻了翻冊子, 仍舊不解:「這實田未免也多過頭了, 兩年前才一億一千萬畝地,如今竟然多到一億八千萬畝?」

  同僚忽然低頭咳嗽一聲, 官吏正茫然著,轉頭就看見自己上官面無表情盯著自己看。

  那官吏心裡一緊,猛然醒悟過來。

  土地是不會憑空變多的, 那多出來的耕地還能從哪兒來?土地隱瞞之事, 自古有之, 也不是什麼新鮮的舉措了, 而兩年時間, 足夠陛下派人丈量清楚各州縣耕地,與各戶人民該得的田地數量相核實,確定有誰隱匿了農田,吞了本該交給國庫的稅。

  ……好像,他這位上官,就是從一年前開始,手頭變得緊巴,也不怎麼呼朋喚友,或是跟其他官員人情來往了。

  官吏有些緊張,核對「上計」數目時,差點手一抖寫錯數字,而等到真正算出來時,官吏忍不住疑心自己其實早就不小心算錯了,只是沒有發覺。

  今年田租,高達四千五百萬石!這個數字,比往年高了三倍!

  算出來時,所有官員都不敢相信,忍不住又核實了一遍。

  「老天,真的是四千五百萬石!」

  「好多糧食……真的好多糧食!」

  「快!快去告訴陛下這個好消息!我們有糧了!」

  一群官吏臉冒紅光,嘩啦啦一陣擁擠出去,抱著冊子像是在抱自己的傳家寶,進入上林苑,穿過茂密的林子,腳下草渣葉子沙沙地響,如同最優美的贊歌。

  「陛下!」他們顧不上平復自己的喘息聲,手裡揮舞冊子,眼中含著淚光:「四千五百萬石!四千五百萬石!」

  始皇帝眸光閃動,「呈上來。」

  冊子被宦人呈到了始皇帝桌面上。

  始皇帝道:「爾等先退下罷。」

  官吏們驚訝不已。

  怎麼陛下聽到這個糧食收成,沒什麼欣喜激動的反應呢?

  百思不得其解,但是陛下的想法他們猜不透,便也只能心中胡思亂想了一下,退去了。

  始皇帝很高興。

  這收成,比他心裡預計的要高……要更高!可以預見,他能用此來做更多事了。

  比如,不可能上來就拎女人做官,除了少部分貴女,大多數女子連字都不認識幾個,談何從政。

  一切都得徐徐圖之,而徐徐圖之,首先要有糧響。

  「要留下討伐匈奴的糧食,算三十萬大軍一年的口糧。」始皇帝劃去一筆賬。

  「要留下預防災害的糧食。預設有兩百萬人受災,預留一個月賑災的糧款。」始皇帝又劃去一筆賬。

  「要留下官吏及各爵位的歲俸。」始皇帝再次劃去一筆賬。

  「要留下兩百萬更卒一個月食用的糧食。」始皇帝繼續劃去一筆賬。

  「駐軍……不,駐軍可以不用發糧餉了。」始皇帝露出了一個微笑。

  駱越那邊駐扎的二十萬秦軍,原本讓他們就地屯田是為了不浪費駱越的糧田,沒想到居然節約了將近三百六十萬的歲糧。

  如此,各地秦軍都可以無戰事時,就地耕種糧食,墾種荒地,能夠避免長途運糧的消耗,還解決了軍需,到開戰時,便直接披甲上陣。

  經過一番刪刪減減,始皇帝本以為所剩糧食不多了,最後一看……

  「只去了一千五百萬石?」

  競還能余下三千多萬石糧食?消耗這麼少?

  這個想法才從腦海裡劃過,始皇帝忍不住輕笑搖頭。

  哪裡是消耗少,往年國庫只有一千萬石左右,每一顆粟都得節儉著花,就這樣還得祈禱千萬別碰上天災,才算堪堪夠用,如今覺得花費少,那是因為進國庫的糧食變多了!

  「唔,再備下一千五百萬石以防有什麼天災人禍,剩余的一千五百萬石,就花在……」

  始皇帝執起筆,沾墨,開始在樺樹皮上書寫政令。稍後,會有專門的官員來接走政令,分為一式三份,一份是公文,一份存檔,還有一份,是要送去報館,用大白話登寫在縣報上。

  *

  緋夫人正在和其他夫人排版新一期縣報,匠人不識字,她們負責將模子排成文章,匠人則把排好的模子印到樺樹皮上。

  非常累,文章很多——而且聽說送到她們這邊來的文章,還是已經篩選過了的。

  緋夫人抹了抹汗水。昔日養尊處優的秦宮夫人,收起了所有嬌氣,在比宮殿狹小的室內,一個個模子前認字。她的唇邊卻是溢著一絲快活的笑。

  新的地方,是新的起點,這裡雖然累,卻比終日囚在宮室中,了無生趣要好太多。

  她身旁一位夫人忽然道:「如果能有更多的識字的人來幫忙排版就更好了。」

  緋夫人望向那人,那人又哂笑,「瞧我,怎麼突然說起這個了,說了又沒用,識字的貴女不會來這種地方,黔首家的女兒也不認字。」

  而她們一群姬妾來這裡,僅是女子中的例外。

  又有一位夫人行過來,把一張樺樹皮遞給緋夫人,「陛下那邊剛送來的政令,抓緊時間,你看一下,咱們一人排一半。」說著,站到緋夫人身邊,要和她一起去看。

  緋夫人垂眼,一看,和那位夫人齊齊低呼出聲:「為黔首辦學堂?從識字教起?每縣必須擬出四百五十人的名單,連人帶名單一同送來鹹陽?只限七歲以上女童、女人,若交不出足夠人數者,縣令縣長及郡守皆做瀆職處理?!」

  「還給每一名學童每月發糧三石三鬥三升?」

  這是什麼指令?國庫有這麼多糧食給陛下發出去嗎?

  *

  「今年收成這麼好?」

  王剪懵了,李斯懵了,那些反對女子從政的官員們都懵了。唯有周青臣笑了,在家裡抱著自己傻兒子,整個房間都是他快意的笑聲。「寶兒,爹爹賭對了!陛下果然不是腦子一熱就提出來女子從政之事。」

  是,女子從政的確困難,如今女子學識普遍不如男子,大多數黔首,哪怕手頭有錢,哪怕明白讀書的重要性,家裡一兒一女,也只會把兒子送去讀書。

  在大多數人……就算是在大多數女人看來,都有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樣的觀念,花錢念書,這錢,當然得花在「自家人」身上,不然豈不是打水漂了?

  而各大臣清楚他們這位陛下的行動力,想要做什麼一定要做到,女子學識不足,就提升學識,只不過他們沒想出來陛下能怎麼做,若是強制征走女子,那也是在征走勞動力,黔首未必不怨,可如今……糧食居然那麼充足了?!往年還不夠,想要修一修馳道都得勒緊褲腰帶的國庫,今年居然那麼多收入?!

  有糧食發給百姓,他們還有什麼可怨的,只怕心裡覺得每個縣挑四百五十人,這個數量太少了!

  他們倒也猜對了人民的想法。

  得知只要把閨女送到鹹陽,每個月就能領三石三鬥三升粟,黔首們接連詢問念縣報的郎官:「真的是送過去就能得到糧食嗎?」

  郎官不厭其煩地回答:「真的。不過,只能你們女兒親自在鹹陽領糧食,而且,一歲之中,僅允許歲首前一個月,及歲首當月歸家,其余時候都得在鹹陽念書。若是學得不好,不認真學,便得將其退回家中,再不收用。」

  有黔首當場虎下了臉,「學!肯定認真學!不好好學,等她回家了,我拿大棍子往死裡打!我家的皮小子以前也不好好種田,打了兩頓後,就老實了!」

  也有黔首撒腿跑回村子裡,告訴大伙兒這個好消息。

  「黑子!你家那大閨女呢!快帶出來,她能拿糧食嘞!」

  「惡夫!別哭了,你生了四個女兒沒一個兒子怎麼了?留下大的兩個幫你種田,小的那兩個,能送去陛下那邊賺糧食!」

  「快點!那郎君說了,先到的先記名,收夠四百五十人就走,去晚了就沒有了!」

  此時還未出現科舉,黔首們並沒有知識改變地位的認知,在他們「狡猾」的觀念中——

  一個半大小子能幫家裡種十畝地,一個半大閨女只能種五畝,把能多種地的小子留在家裡,把少種地的閨女送去學字,就可以拿到三石三鬥三升粟……

  這筆買賣真是太劃算了!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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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商業誤國

  呂家是當地豪奢之戶, 呂公為一家之主,現有二子三女,最憐次女呂雉。

  可如果說他真心吧, 次女二十五了, 也不見給她找個好人家,尤其近兩年, 戰役消彌, 收成也增多了,竟還沒有將其嫁出去。

  可如果說他假意吧, 前些年,戰亂剛結束, 陛下又要征兵打百越,那段時間不少家裡尚有未婚青年男子的人家,急著找個女子娶了留下後代,聘禮出了不少,呂公卻不曾隨隨便便將女兒許出去。

  眼看留來留去, 要成大姑娘了, 不少人在背後嘀咕, 覺得呂公也不怕將女兒留成仇。

  這一日,辦女學的事情傳到了碭郡單父縣。

  呂公正在聽縣報, 挺著胸膛肚子, 幾乎撐破了褐布衣, 聽完後, 健步如飛到一輛馬車前,「雉兒!雉兒!」地呼喊。

  不一會兒, 簾子掀開, 矮身出來一位女子, 神態鎮定自若,沒有為呂公的驚聲所慌。

  「父親?」呂雉冷靜地問:「發生何事,如此慌張?」

  盡管很急,呂公還是帶著女兒走到僻靜之處,方才激動道:「陛下要令女子去鹹陽習字,雉兒你也去,或許能夠見到國師。」

  呂公呼吸急促,渾身的肉劇烈抖動,胸膛處的衣料隨著呼吸一顫一顫,「聽說神仙喜歡童男童女,將處子留在身邊。為父的雉兒干淨美好,國師一定會很喜歡。」

  瞧著自己這出落得愈發水靈靈的次女,呂公真是越瞧越高興。

  呂雉早就預料到自己父親會這麼說了。

  她這個父親一向很有主意,三年前神女剛出現,不少人在懷疑真假時,她父親就當機立斷給她請了夫子,教她習文斷字,花錢拉回來一車車竹簡,都是貴族男人或者高門貴女才會涉獵的學識,讓她去修習。那時候,她父親就不斷地在她身旁說:「不論是真是假,總歸她是陛下認國師。身為國師,肯定更欣賞有才學的女子,稚兒,你是三姊妹中最聰明的,阿父相信若有時機,你一定能做到討國師歡心。」

  不過,讓人意想不到的是,這個時機這麼快就來了。

  經過兩年多的學習,比起以前那個單純溫順的自己,呂雉懂得了更多,心思也更活絡,想要的東西也更多了。

  呂雉不想去國師身邊做侍女了。

  她想從政,想當官。

  「父親莫急。」她出言相勸:「現在還不是好時候。」

  呂公困惑:「怎麼不是好時候?如今是第一批女學子,最受看重,你從中脫穎而出,豈不是能引來國師的關注?」

  呂雉道:「父親糊塗!陛下為何要選女子去學堂習字?必是打著女子識字後,再培育幾年,便可派去當官的念頭,而這次約莫會有數萬人被挑去鹹陽,如此數量,怎能成為特殊那個?倒不如等上幾年,陛下必有令女子做官的途徑,驟時我再去闖一闖,倘使得了首名,神女的目光自然會投注過來。」

  呂公驚喜:「你有把握?!」

  呂雉想到這兩年來日夜不怠的學習,以及往後她絕不會松懈的苦讀,鮮妍的眉眼灼燒了起來,「有!」

  呂公哈哈大笑:「好好好,我兒有此意向,為父自然遵從。先前的夫子也教得差不多了,明日為父再請一位更厲害的夫子來,」

  呂雉眼睛裡泛出奇異的光彩,「多謝父親。」

  *

  青霓靠在床邊,吃著從系統商城裡購買的道具【妲己的葡萄】,瞧著自己新達成的成就【不重生男重生女】,又是一個結局成就。

  系統說:「一般來說能刷出這個結局成就的,都會在攻略過程中刷出一個前置普通成就。」

  青霓頓時好奇了,「是什麼成就?」

  「一騎紅塵妃子笑。」

  「我好像沒有?」

  「這不廢話嗎,你又不奢侈,也沒向秦始皇提過享樂的要求。」

  青霓將葡萄皮吐出來,扔進系統背包最後一格——她通常用來裝垃圾的地方,開口第一句就是:「你說得對,我在大秦辛苦了這麼久,也該享樂了!」

  「???」

  「先讓陛下享樂一下,陛下享樂了,後宮才能跟著享樂嘛。」

  青霓又兌換了道具【妲己的葡萄】,這是按顆計的,一百積分一顆,可以讓食用的人心情歡愉,眾所周知,皇帝心情一高興,很多事情就能提上一提了,

  她直接兌換了二十顆,喊來宦人,「將此物送與陛下。」

  宦人直直望著那晶瑩剔透的紫紅葡萄,口中不自覺泛生唾液,他從未見過如此大,如此水靈的蘡薁,看上去就十分可口。然而這是神女送給陛下的東西,他哪裡敢偷吃,盡力挪開目光,加快了腳步將其送到始皇帝案上。

  「如此大顆的蘡薁?」陛下垂眸望著那葡萄,他記得這東西山地裡經常能看見,但是沒有一顆能比這一碟來得圓潤飽滿,大若明珠,「莫不是天上仙果?」

  是了,肯定是天上來的果子,才能有如此品相!

  讓人拿去清洗後,始皇帝抬手揮退想要試毒的宦人,自己揀了一顆葡萄吃,汁水在他舌上綻放,甘甜的味道令始皇帝情不自禁停了批改公文的手,開始專心享受美味。

  原本二十顆葡萄,沒多久就只剩下兩三顆孤零零在碟子中央輕微晃動。

  「的確美味。」始皇帝知道自己不是好口腹之欲的人,然而這麼甘甜的水果還是他第一次吃到,便忍不住……稍微放縱了。

  回首昔日第一次宴請神女的情況,萬分感慨湧上陛下心頭:怪不得神女在宴上只動了一次箸,若是天上食物都是如此味道,縱然神女不曾辟谷,也不會去吃凡間食物了。

  這葡萄吃得陛下心情愉悅,看向桌上一手肘高的樹皮紙公文時,便也不覺得繁冗了。

  蕭何到來時,見到的便是一個心情愉快的陛下,心下松了一口氣。

  陛下心情好,或許一會兒他提出來的政策,陛下會願意去考慮考慮。

  「陛下。」蕭何拱手。

  「蕭卿,坐。」始皇帝以筆杆指了指自己對面的案幾,蕭何跽坐下去,宦人接到陛下的眼神示意,就將余下那幾顆葡萄呈到蕭何面前。

  蕭何連忙謝恩,「謝陛下賞賜。」

  濕淋淋的蘡薁,有水珠滾落,飽滿的果肉撐著淺淺一層紫皮,美得就像天上銀河裡撈出來的星子。蕭何不由自主拿了一顆吃,吞下果肉後,連聲贊嘆,「臣第一次吃到如此可口的蘡薁,山上那些又小又酸,不如陛下的賞賜。」

  始皇帝正要告訴他這是天上來的仙果,蕭何就已經繼續往下說,借此引出自己要提的政策了,「不知這蘡薁是何處種出來的鮮果?作價幾何?若是能在大秦境內多處種植,買賣,黔首在烈日下辛勤勞作,中途休憩時吃上一顆,想必會讓他們更加賣力干活。」

  始皇帝抬眼瞧向蕭何,只一眼,蕭何便知陛下已看出了他的想法。

  始皇帝道:「若讓黔首縱情享樂,只會荒廢土地,怠慢農業。」

  蕭何道:「陛下,堵不如疏,一整日的勞作會讓人麻木不仁,以往為了生存,黔首對此甘之如飴,可如今各地糧食收成大增,黔首手中有余糧,只是堆放在那裡,一開始尚還滿足,長此以往,糧食不知該用去何方,吃不完,等著發霉,更會令黔首產生惰性,便如原先的越人。」

  糧食多了,誰還想繼續過苦行僧的日子?但是朝廷又不許他們享樂,沒地方把糧食花出去,那為什麼還要努力種地?收成一波,吃個一年半載,再繼續種唄。

  這道理始皇帝也懂,不然他也不會下令商人去駱越郡經商。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糧食在個人手裡積得多了,指不定會起旁的什麼心思。

  「蕭卿是希望朕如同昔日齊國一番,發展商業?」

  齊國齊恆公能成為春秋五霸之一,所依靠的就是管仲那一手商業治國,對外貿易賺來不少錢財,使齊國富國強兵。但是,成也商業敗也商業,正是因為大部分人在商業方面獲利比務農更多,不再去從事繁重的耕種,致使糧食減產,且享樂成風便會使人怯弱畏戰,這在多國混戰時期,無疑是致命弱點。

  蕭何卻仿佛完全忘了齊國的下場,認真回復始皇帝,「是,陛下,臣提議,大秦應當發展商業,令下至黔首,上至貴族手中的錢糧流動起來。」

  始皇帝搖搖頭,「蕭卿莫非忘了,楚人昔日是如何降齊的?」

  「回陛下,臣不曾忘。」蕭何道:「昔日楚強齊弱,管夷吾命人高價收購楚之活鹿,楚人大喜,舉國賣鹿賺錢,以此為生計,棄田不種。管夷吾又暗地裡大量收購楚之糧食,待到楚人回神,發覺無糧可食,管夷吾關閉齊國國門,不再收購活鹿,也不許賣糧給楚國。致使齊攻楚時,楚人降齊者,十分之四。」

  始皇帝眼眸銳利,「此便是商業,誤農誤國,卿何以將之為計?」

  蕭何笑了笑,胸有成竹:「今時與往日不同,陛下且聽臣一一道來。」

  始皇帝想起來這是神女親口所言,擅於內政的人才,便微微頷首,「汝且說。」


第92章 挑撥關系

  管仲治國為什麼會失敗, 關鍵就在於以當時齊國的國力,還不到他們大多數人去經商,也能吃飽喝足的地步。

  他們對外貿易很繁榮, 但只要對手將這條渠道一斷,他們就會陷入恐慌之境, 重交易而輕生產, 是商業剛開始發展時的弊端。

  ——雖說商業發展到一定地步, 就能提升生產力,然而,此時之人,哪怕是蕭何都看不到那麼遠, 他僅是覺得,絕不能將太多的糧食貯藏在百姓家,可加稅又會破壞民心,便只能從商業著手, 誘使百姓將糧食錢財花出去。

  「陛下,管仲之所以失敗, 是因為他忘記農才是根本,舍本逐末, 吾等只需在黔首從商時,將他們牢牢系在土地上便可。」

  而大秦, 有這樣的條件。

  聽著蕭何娓娓道來, 一卷藍圖在始皇帝眼前展開了。

  先前,始皇帝將土地全部收歸朝廷,再分發給秦人, 然而, 只允許他們自用, 不允許私自買賣,也就是說,秦人從商後再有錢,也無法買到土地,你想要大量的土地,只能想辦法拿爵位,靠朝廷發送。

  「臣請繼續商君之策,禁止商賈買賣糧食,只允許以糧換物,禁止官吏從商,只特允黔首行商賈之事,收二成商稅,不再抑商。」

  沒有糧食買賣,黔首就不會抱著家裡不種地也沒關系,只要有錢,我就能買到糧食的想法。

  沒有土地買賣,就會讓黔首為了多拿到糧食,努力耕種家中的田地,而非在經商後,收購千畝之田,坐等糧食滾滾而來。

  而糧食換物,也就相當於以物易物,限定了市場,哪怕有人想要囤積糧食,也得手頭有別的物資,而且這種物資正正好是別人需要的,才能換來糧食,限制如此大,相對來說可以抑制個人大肆收走糧食。

  在這些國策下,商業能夠有所提高,卻無法徹底取代農業。秦人依舊會去為軍功爵拼命,只有爵位提高,他們才能分到更多的土地。

  聽著蕭何的話時,始皇帝一直不曾表露情緒,直到尾音落下,陛下方才露出笑容。

  他起身,竟對著蕭何一禮,「聽卿之國策,朕心中甚喜。卿便是吾之商君!」

  蕭何愣了愣,心頭被暖意包圍,連忙也起身,推辭道:「陛下言重了。」

  始皇帝微微搖頭,語意誠懇:「朕平生一大喜,就是得卿相助。」

  被皇帝的甜言蜜語劈頭蓋臉砸了一腦袋,蕭何差點當場死機,嘴唇動了動,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唯有滿腔感動,恨不得立刻為始皇帝肝腦塗地。

  然後,陛下趁熱跟蕭何來了一場秉燭夜談,好好聊了聊提升商業的具體措施,除了最後並沒有抵足而眠外,真是好一場君臣和樂,至少蕭何被感動得不要不要的,使出了全身的本事,盡心盡力為始皇帝謀劃。

  而陛下,同意農人經商歸同意經商,允許農人享樂這件事情,他依舊不太想松口。

  「他們可以用糧食換取農具,換取衣物,如此依然能提升商業,而享樂只會助長他們的惰性。」

  這是秦自古以來就實行的政策,便連始皇帝都是如此要求自己的,辛苦了一輩子,享受享受,接著奏樂接著舞?這在始皇帝身上,絕對不可能出現。

  蕭何:「……」默不作聲地思考了一會兒後,蕭何萬分無奈,「陛下,並非所有人都是你,大多數人,只是俗人。」

  俗人就會想要享受,現在不過是被大秦的政策強行壓制住罷了。

  最後解決這事的是神女。

  起因在神女再次「偶遇」陛下,聊天時問起葡萄可合口味,在陛下不吝贊揚此物甘甜飴人時,神女仿佛只是隨口一說,提到自己尚未辟谷前,曾食用過一種糖,以柘漿制成,酡紅似湯谷之日,令她略帶懷念。

  ——柘漿就是甘蔗汁。

  陛下若有所思,陛下不動聲色,陛下悄悄命人去研究,天下人才不少,傾國之力,硬生生憑靠柘漿和紅色這麼兩個粗糙的條件,熬煮出了紅糖,還順帶研制出了白糖。

  當那紅糖與白糖擺到神女案上時,縱是已不貪口腹之欲的神女,亦稍有動容,「陛下有心了。」

  陛下道:「先生助大秦良多,如此小事,政必然要滿足。」

  神女投桃報李,提點了一下陛下,紅糖水過濾成白糖的那個方法,用在毒鹽上,使其變成可食用的,細白如雪的白鹽——雖然步驟不會完全相同,但是可以嘗試往那個方向研究。

  始皇帝眼眸微微起了亮光,「多謝先生。」鹽是國本,如果能將毒鹽變成食鹽,鹽將不再缺少,鹽價也能抑下去了。

  神女夾起一塊切好的小紅糖,放入口中,咀嚼下咽後,唇角彎起了一抹微笑,「的確是這個味道,吾也要多謝陛下,讓吾能重溫此物。」

  始皇帝也食用了一塊,比飴糖更鮮濃的甜味撫慰了他的心靈,不過,鑒於上一回的放縱,這一次,始皇帝靠著自己的自制力,不再動第二塊紅糖。

  神女接著感慨往昔:「吾幼年頗為頑劣,不愛修行,吾師見吾孩童心性,常以物誘之,如這紅糖,若是背下一冊經書,便能吃上方方正正的一塊,若是破掉一個陣法,便帶我去玩一玩羲和的太陽車,若是完成一次精巧的煉器,便以月光為我織一件華服……」

  始皇帝尤愛聽神仙之事,可惜神女對自己的生活過於習以為常,不如何談及,每每粗略提一句,便輕飄飄帶過,顯而易見,陛下對此並不滿足,而此次,似乎是話匣子打開了,神女多談了幾句,始皇帝便也全神貫注地聽,聽著聽著,就真情實感提出疑惑:「令師不怕先生得到華服美食,就迷了心智,懈怠修行嗎?」

  神女微訝:「怎會懈怠?吾亦有欲望,欲望會使吾去努力拿到想要的東西——陛下不也是如此?」

  一統天下的欲望,使始皇帝,使秦國六代君王努力成為明君,發展秦國,打下厚實基業,到始皇帝這一代,盡數發揮作用,由始皇帝主導,一舉統一了中原。

  神女道:「唯有無需交換,唾手可得的事物,才會令人懶惰。」

  始皇帝靜坐沉思。

  他之前似乎走入死路了,只想著享樂會讓人無心種田,卻忘了欲望能夠有效激起人心裡的鬥志。

  只要享樂的物件不會過於廉價,黔首無法輕而易舉買到,使他們覺得這是一種給自己的獎賞,自然會獲得滿足,又不至於糧食無處花費。

  「政明白了。」

  比如這個紅糖吧,可以按照五文錢一方賣,別小看五文錢,那能買一升鹽了!

  這一次互動,兩人都很滿意。

  陛下得到了提純毒鹽的方向以及關於享樂的新思路,青霓得到了【一騎紅塵妃子笑】的成就獎勵。

  離開之前,始皇帝忽然問:「先生可知……」

  神女:「嗯?」

  始皇帝微頓,想到神女無所不知,如何會不清楚那事,沒有再說下去,只道:「政會給先生一個交代。」便離去了。

  徒留青霓在他身後困惑。

  交代?

  什麼交代?

  從神女處離開後,始皇帝喚來了蕭何,坦然地說了出來:「此前是朕的不是,朕偏激了,耽誤了卿的良策,還望卿不要記掛於心。」

  他以前能為大秦一統天下的霸業向王剪低頭,如今自然能為了大秦發展的基業向蕭何承認自己的錯誤。

  蕭何聽到了自己擂鼓一樣的心跳。

  君擇臣,臣擇君,盡管此前他便認准了陛下,可此刻,他依然產生了一股衝動,一股想要跪下去,宣誓效忠的衝動。

  始皇帝轉了話題,「民間對神女的風聲……」

  蕭何臉色凝重了。

  這事他也知曉,之前大洪水,淹了七十一個縣,死亡近五萬人,原本朝廷賑災,已經將事態控制住了,然而,前段時間,不知道從哪裡傳出來的流言,煽動了民心。

  「他們質問國師為何不提前告知災難,使人死糧損,卻忘了,國師已為大秦帶來不少好處,國師又非他們父母,憑何要方方面面為他們考慮周全。」

  讓流言起來的人中,有親屬在水災中喪生的人,有唯恐天下不亂的人,流言不知從何而起,但是必然有人從中作亂,才會使之大盛。

  蕭何臉上慍了怒氣。憤怒於不知足的人心,也憤怒於試圖挑撥神女與大秦關系的人。

  蕭何收拾收拾語氣,努力不讓之起伏過大。「陛下,國師那邊……」

  「國師寬仁,不曾怪罪。此事必是六國余孽做出來的,朕勢必要給國師一個交代。」說到最後,始皇帝語氣中已然銳利出殺機。

  只怕又要有不少人該人頭落地了。

  *

  鹹陽城中,張良換回了男裝,來到一家肉鋪前,天已經黑了,肉鋪也關門了,方才剛下過一場細雨,牆頭濕潤,這位貴公子絲毫不在乎髒手,撿了一塊石頭在牆上三長兩短地敲了五下,數息後,角門輕聲打開,張良走進去後,又無聲無息合上。

  甫一到大堂上,他便語氣不悅地質問:「近來掀起的傳言,是不是你們私自做的!」

  屋內昏暗,黑黢黢一片,裡面的人低頭沉默不語,看不清臉色,窗外樹木枝頭屹立著一只烏鴉,時不時凄聲大叫。

  張良眸光中閃過一抹悲傷,「你們怎麼能這麼做,秦有暴|政,又與神女何干?神女施展神跡,靈泉救的是我們韓國的子民,爾等怎可令她心寒!」

  身後忽然傳來男人的一聲沉重嘆息:「張子房,你莫不是已沉浸在和平中,忘卻滅國之殤了?」

  張良轉身,望著那男人,叫他的姓名:「魏豹。」

  是原魏國貴族之後。


第93章 神女離開

  青霓再次見到了已沉寂許久的張良。

  從水災過去已有三個多月了, 張良甚至沒有回到扶蘇身邊,繼續他們的養豕大業,成日不是呆在自己的房中, 就是在鹹陽城中行走,不知道在做什麼。

  青霓望向雕花柱子前站立的張良, 謀聖此刻換回了男裝, 天陰沉沉的,似乎隨時會傾盆大雨, 張良眼中卻含著奇異的亮光, 仿佛重新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神女了然微笑, 「你想清楚了?」

  張良微微躬身一揖,「是,良想清楚了。這些時日, 多謝娘娘收留。」

  站在秦的角度, 才會看明白, 神女究竟對他有多寬仁。換了旁人, 絕不會有耐心等著他一步步自己想通。

  神女平靜地道:「既然想清楚了,那便不要讓自己後悔。」

  張良沉默了下來, 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後悔,但是……「復國已經不可能了, 我打算去舊韓地考官吏, 若有幸能過, 便在當地做官, 為舊韓民出一份力。」

  雖說秦律要求必須頗有家產才允許考吏, 可法律是一回事, 實際施行又是另外一回事。張良自有辦法能通過家產審查。

  神女瞧向他:「吾還以為你會一直留在那裡養豕, 不入大秦官場。」

  張良垂下眼眸, 「我做不到。公子扶蘇他是真心將那當成自己的事業,想要為民做事,我若一直把那當成一處避風之所,便連我自己都看不上自己。」

  神女含笑望著他,似在欣慰,卻也和以往沒什麼不同——於神仙而言,他歸順與否,也僅是一樁不值一提的小事吧。

  張良抿了抿唇,收攏了一切復雜思緒,再次向著神女拱手彎腰,「良告退。」

  回到自己的房裡,早就收拾好的包袱擺在桌上,張良將之背起,想了想,又隔著包袱皮細細摸索,摸到圓筒硬物,是他放在裡面的竹簡。這才放心地背起包袱,離開國師府。

  走之前,他還有最後一件事要做。

  張良去找了如今正在鹹陽學宮中任職,曾經教他《禮》的老師,把那竹簡交給了他,「夫子,這是良關於民間對神女的流言書寫的一篇白話文章,煩請夫子替良投去報館。」

  那儒者在翻開竹簡瀏覽,張良則回憶起昨夜的事情。

  *

  六國之間本是相互仇視的關系,然而秦滅六國,秦的強大使他們這些在自己國家廢墟裡悄悄苟延殘喘的人,暗地裡聯合在了一起。但是,他們這些人各有各的據點,那一處地方本來是韓國之人彙合之地,魏豹是魏國公子,也不知從哪裡得到的消息,徑直進了秘所。

  甚至,在他不知情時,勸動了秘所中其余韓人,瞞著他,私自散播對神女進行指責的流言。

  他們是想讓神女對秦人失望,將之逼離凡間。

  張良聽說此事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祂救的是我們故國的子民,我們可以用千萬種方法將祂逼走,唯獨不能做如此狼心狗肺之事!」

  那魏豹調笑:「張子房,以往某怎麼沒發現汝是如此有良心之人?」

  張良正色道:「若是在兩軍對峙上,自然不論良心。若是對仇人,自然不論良心。可此時並非戰時,國師亦非滅六國之人,良之心並非良心,卻仍有著基本的是非。」

  他抬眼,望向魏豹,「正如我記得那些是韓地之人,而同樣受水災的襄城,原屬魏邑,你卻忘了。」

  豆大的雨點從天空落下,滴滴答答砸在瓦片上,不一會兒連成一片巨大瀑布,稀裡嘩啦的聲音更像是將水潑到了魏豹臉上,令他面色難堪。

  要知道,魏豹是魏國公子,不論魏國不滅時,他有沒有機會登上王位,他能尋歡作樂,靠的就是魏國百姓對王室的供養。

  而襄城縣離臨潁縣離不過百裡之距,襄城的人也有不少到達靈泉浸泡的,可以說,受了神女大恩。張良將此事擺出來,就差指著魏豹的鼻子說他忘恩負義了。

  魏豹對此卻不屑一顧:「只要能反秦,是非不分又如何?」而張良環視其他人,也是一樣的態度。

  張良望著魏豹,肩頭仿佛壓了千鈞之重。

  他猛然意識到,在非懷念復國之人的眼裡,他們這些心心念念要顛覆太平的人,究竟是一副什麼樣的嘴臉。

  秦若暴|政,他們反秦是應當之舉,可秦如今已在神女的協助下,令治下黔首越過越好,他們擅自掀起動亂,只會民不聊生。

  「錯了……」在這一刻,張良頹然地搖搖頭,「是我錯了。」

  「張子房?」魏豹之前質問他是不是忘了亡國之痛,也只是在敲打他,從未想過張良會真的放棄復仇,然而此刻,魏豹心頭湧起不詳的預感,「你在說什麼?」

  張良不是應該痛恨秦國,厭惡秦國的嗎?至少不該在這裡,對著他們質問,為何要中傷秦國國師?

  雲層裡閃過電光,如白龍游過天際,頃刻間晃亮了晦暗的室內,露出張良仿佛想通了什麼,堅定的雙目,「吾言盡於此。」他轉身拉開房門,沒入大雨中,漸行漸遠,「爾等好自為之。」

  *

  在張良晃神的極短時間內,儒者已經看完了他想要實行的操作,贊嘆之余,用因著經年握筆,指腹有薄薄一層繭的手,拍了拍張良肩膀,「你想通了就好,以你之能,不為黔首謀利,實屬可惜。」

  張良再次陷入沉默之中,他望向自己的老師,老師也在目光灼灼望著他,問他:「你是怎麼想通的?」

  也不知道能不能用在學宮裡那群貴族身上。雖說不少人已經因著上午學習,下午養豕,晚上回去還要寫作業的一整天操勞,沒心思去陽奉陰違了,但還是有幾個仍負隅頑抗,讓他們頭疼。

  張良想了一下自己的心路歷程,全說出來未免太沉長,又太尷尬,最後總結為八個字——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那儒者重復呢喃:「興,百姓苦;亡,百姓苦……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好!好句啊!」老人家一把年紀了,還激動得滿面潮紅,緊緊抓住張良的肩膀,「子房,這話是哪一位大才說的,可否替我引見!」

  張良往上林苑方向看去。

  「是……國師?!」儒者頓時怯步了。

  高人一等的存在通常各有各的驕傲,國師卻不見任何倨傲,誰都清楚國師不難相處,然而,除了陛下,誰也不敢隨性接近國師。

  ——那天上來的神女,從一開始,就和凡人隔了難以跨越的鴻溝。

  「罷了。」儒者嘆息,只對著上林苑國師府的位置遙遙一揖,權當拜見了。

  回過身來,儒者對張良道:「你在這兒先住一陣子,為師現在就將文章遞去報館。」

  張良:「我……」

  儒者制止了他,「子房,你既然關心此事,總該留下來看看發展。而且這回用出的只是你給的法子第一步,後面還有一步,你難道不准備親自把控局勢?」

  「……好。」

  事後,每每回想起這天,張良就覺得自己腦子裡真是灌進去整整一壇子酒,才會答應下來。他要是早跑了,至於稀裡糊塗把自己賠進秦朝廷嗎?

  *

  每一期縣報運到每一個縣時,都會有一名郎官相隨,念報。

  這一次,郎官們展開樹皮紙後,不約而同忽然「咦」了一聲,瞳中泛起笑紋。

  他們徐徐將縣報內容念出來,先是說了一下有人指責神女的事,將起因經過結果詳細道出,重點提了神女對大秦的幫助,再提及感謝陛下和百官救災及時,災民們都有好好被安置。

  「丈夫保護妻子,父親保護兒女,是你們的責任,而不是國師的責任,舊日她不來,你們遭遇天災依然是妻離子散,流離失所,為何那時不怨懟滿天仙神,如今神女臨塵,爾等便有膽子指責與祂?」

  「不過是仗著神女又是帶來豐收稻谷,又是變出神泉為人治病解厄,仗著祂會憐憫眾生,方才有恃無恐罷了!」

  哪怕張良當初去求神女,也僅是想用自己的所有,去試著能不能交換來一些田地恢復糧食生長,讓災民不會因為一生積蓄的流失,熬過了天災,卻依然無法活下去。

  他從不覺得神女活該幫他們!

  聽到這般指責,有人茫然,有人羞愧難當,有人憤怒於神女居然受如此委屈,也有人在被指出心思後,惱羞成怒:「那祂為什麼不救我們!明明對於神仙來說,阻止水災很輕松不是嗎!祂明明只需要隨便一揮手,就能讓水流停止!」

  周圍人一靜,隨後驚訝地望著他,仿佛他是什麼貪婪的東西,不知好歹的生物,

  那人被眼神刺激到,歇斯底裡,甚至有些癲狂了,「我在水裡向神明祈禱時,祂在哪裡!我求神明救救我女兒時,祂在哪裡!我女兒落水時才那麼大,還不到我的腰!水流湍急,她連呼救都沒辦法張嘴,就沉了下去,那時候,國師,神女,祂在哪裡!」

  這話倒是惹來了一些人的同情,「這人也怪可憐的,當父親的,女兒死在自己面前,怎麼會不發瘋。再說,他說的也沒錯,神女只需要一抬手就能做到的事情,人命關天,為什麼不救一救人呢?」

  也有人反駁,「那以前給河伯娶媳婦,沒有風調雨順時,也沒人砸了河伯的神祠,怪罪祂發大水淹沒莊稼啊。怎麼現在神女幫我們的莊稼多長了糧食,讓天雷幫我們開山碎石,減輕勞役,還要怪祂不救人!哪有這樣的道理!」

  那個一開始站出來指責的人依舊嚷嚷著:「祂既然當了秦的國師,那祂就該幫我們避開這些災難,不然祂當什麼國師!」

  郎官聽不下去了,面無表情地將縣報往旁邊小吏懷裡一塞,走到那人面前,:「那你呢?你在哪裡?」

  那人:「……」

  郎官漠然地望著他,追問:「你女兒落水時,你在哪裡?你為什麼不跳下去救她?」

  那人腦子一嗡,怔然半晌,牙齒咬得格格響,「我怎麼去救她,水流那麼急,我做不到,而且我不會游水。只有神仙才能在那種大水中活下來,把人救出去!」

  郎官質問他:「那你為什麼不學游水?」

  那人驚呆了,「我怎麼知道當時會發大水!」

  郎官不依不饒:「你生活在水邊,早該想到會出現發大水的一天,你為什麼不去學游水?水邊長大的孩子,不就應該學會游水嗎?」

  那人紅了眼,嘶啞著嗓音:「水邊長大就該會水嗎?而且那麼高大的水浪,那麼……」

  郎官打斷他的話,冷笑著嘲諷:「那神女就該救人嗎?你給過神女供奉嗎?倒是神女,贈予了人間豐收,你感激過嗎?你沒有,你只是怨懟神女不能幫你更多。」

  郎官覺得,這真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那人卻笑不出來,被諷刺到臉紅得滴血,心裡仍在不服氣。

  祂要是還是天上的神祇,當然可以不管人間,但是祂既然接下了國師的責任,保護大秦的子民,不是祂應該做的嗎?

  「祂大可以回到天上去啊……」那人嘴裡罵罵咧咧。

  *

  「陛、陛下!國師不見了!」暗衛急急來報。

  本來在睡覺的始皇帝一聽到這話,一激靈,完全清醒了,坐起來,手掌捏緊了床沿,胸膛中心髒急促跳動,「不見了?什麼不見了?為什麼會不見了!」

  陛下掀開被子,外袍也沒穿,一身裡衣就急著去了國師府。

  空無一神,雪貂神獸也不見了。

  暗衛跪伏於地,「國師平日都在府中打坐,偶爾去園中彈奏,欣賞景致,若是回房,便會關了殿門。從昨日午時一直到子夜,再到今日寅時,那房門都是大開著的,臣鬥膽進去一看,便發現國師不見了蹤影。」

  始皇帝眉頭蹙了一下,「搜過了嗎?有沒有留下信件?」

  暗衛更加壓低了頭顱,生怕陛下氣極了,遷怒於他,「回陛下,國師不曾留有一言半辭。」

  讓他們不敢明說,但是心裡已經篤定的是:國師應當是聽到了外面的風言風語,失望之下,回天上去了。

  始皇帝也想到了這個,遙望上空,天上星辰醒目,似乎在與他的視線遙遙相聚。一閃一閃,更像在嘲諷:沒想到吧,神女也是有脾氣的。

  始皇帝閉了閉眼,忽地哂笑,「看來,朕真的是平和下去太久了。」

  太久……沒大開殺戒,也對那些被貶為庶民的六國貴族,太心慈手軟了。

  一股冷意從暗衛尾脊骨躥上,明明是屍山血海裡選拔|出來的暗衛,此刻竟有些害怕。

  始皇帝的聲音很平靜,「先把此事傳出去。」

  暗衛眼底閃過一絲意外,陛下難道不用封鎖神女離去的消息嗎?

  「神女不在,朕也能穩住局面。」始皇帝冷面含霜,「如今,合該讓那些蠢物知道,他們做了什麼樣的蠢事!」

  *

  青霓不會騎馬,所以她喬裝打扮後買了一匹馬和一輛馬車,拍了一張忠誠符,就能夠放心讓它拖著馬車往前走了。

  「之前要不是得跟著秦始皇他們,坐馬車太慢,騎馬聲音又大,我也不至於要馬拉松。」青霓感慨,「現在舒服多了。」

  雪貂滾到她面前,直挺挺倒下去,「啪」地露出肚皮,一副隨便你揉的樣子。

  青霓驚喜地去RUA又軟又暖的貂腹,調侃道:「這麼獻殷勤,你該不會做了什麼對不住我的事了吧?」

  雪貂眼珠子骨碌碌一轉,心虛地扯大嗓門:「才沒有!要不是看你要大老遠跑去匈奴的地盤,我才不會貢獻自己給你非禮呢!」

  青霓揉了揉雪貂的尾巴根,假裝埋怨,「要不是你這個系統的地圖必須親自去了某個地盤才能觸發,我也不用千裡迢迢過去,秦始皇快要打匈奴了,我要是能拿出直通匈奴王帳的輿圖,這場戰爭也能快些結束。」

  說完,青霓又把臉埋雪貂胸口吸貂,「統統,真的不能夠直接給我開通了嗎?草原太遠了!」

  其實這也不算什麼特別違規的事,但是這一次……

  想到自己出去玩後,聽到的流言,雪貂尾巴悄悄氣炸了毛,「不行!你正好離開幾天!」

  青霓抬頭:「啊?」

  炸毛的尾巴「咻」一下軟了下去,雪貂差點結巴,「就……我的意思是,草原那麼漂亮,你正好散散心,反正大秦也穩定下來了,短時間內離開,也不是問題。」

  青霓想了想,也確實是這樣,「反正我給陛下留了信,跟他說我有事回天上一趟,倒也不礙事。」

  雪貂眼神飄忽,把系統空間深處,青霓留給始皇帝的信往更深的地方塞了塞。


第94章 後悔莫及

  神女回天上去了。

  這個消息傳出來後, 掀起軒然大波。

  無數之前沉默著,不知是默認了,還是心裡反駁卻不敢提出意見的人,聲音壓過了之前的指責。

  「你們這些忘恩負義的老豕狗!都忘了我們現在收成那麼好, 是因為國師告知陛下百越有良種了嗎!要不是駱越稻, 你們家裡的米缸都能跑老鼠了!」

  「你們高興了吧!國師走了!回天上去了!這下好了, 下次天災來臨,你們也不用再指責國師不幫忙了,和以前一樣,繼續在天災中祈求老天保佑,讓你們活下去。之前神女不會回應你們,之後,老天依然不會回應你們!你們什麼也沒有失去, 哦, 除了神女給予的天雷種子, 勞役也只不過是再恢復成以前的辛苦罷了。」

  「國師求你回來吧, 那些人狼心狗肺, 但是還有沒狼心狗肺的人啊!娘娘的恩情我銘記於心, 我家裡現在還供奉著神女像呢!」

  「你們惹惱了國師,萬一明年有蝗災怎麼辦!嗚嗚嗚, 娘娘,求你,你快回來吧,大秦不能沒有你!」

  「你們懂個屁!還責怪國師!只要國師在鹹陽, 不管遇到多少場天災, 我都不會怕!我們怕什麼!那些稻種麥田的收成, 一年抵以前兩年的, 今年被淹了,明年種一輪就能收回來!哪怕明年也被淹了,別的縣城有很多糧食交稅,朝廷會給我們發糧食,怕什麼!」

  一時間,哀鴻遍野,秦人不得不承認,只要神女還在國都,人民就能安心。

  然而,有一些地方不僅沒有憤怒與悲傷,一個個彈冠相賀。

  六國裡想要復國的人,坐在柔軟絲綢縫織成的軟墊上,舉起酒杯,相互敬酒慶賀。

  他們快樂地沉進酒水裡,一個個奴妾的影子從走廊的牆壁上晃過,端著美味的食物,醇香的酒水放到案上,洋洋得意的聲音夾雜在咀嚼食物之中,覺得自己做成了莫大榮耀的成就,這處隱匿的院落裡,四處塞滿了喜悅。

  「我們把神女從秦趕走了!」

  「趙政小兒還想要得到神女的幫助?做夢去吧!」

  「我們略施小計,就能讓他狼狽窘迫!」

  「復國!秦,吾等必滅之!」

  他們不瞞著奴妾,大肆抨擊秦的國策,侮辱秦始皇帝,展望著復國後的將來。而這些奴妾屬於他們的私產,隨便他們賞賜別人,或與牛馬同市而賣,而且,主人殺奴妾無罪——誰會去想道應該避開這些生死由他們掌控的人呢。

  而這群奴妾也確實恭敬,從頭到尾都沒有對他們的談論有任何情緒。然而,在麻木的人群中,有一雙眼睛亮得驚人。

  這是一個機遇,一個危險的,卻或許能改變他現在人生的機遇。秦律規定,奴妾不允許告主,告主,官府也不會受理,而她只能去賭一把,賭這個消息足夠重要,重要到有高官願意法外開恩,免她罪責,此後她就再也不是任人欺凌的妾了!

  魏豹也看到了這雙眼睛,他哈哈一笑,招手,「你過來。」

  這位女奴走過去,羊羔一般溫順地窩在魏豹懷裡,任他馴狎,待到夜深,又山貓一般敏捷,從牆上翻過去,也不知道誰在牆角胡亂扔垃圾,她踩了個正著,爛雞子的臭液濺在破破爛爛的裙擺上。女奴眉頭都沒多皺一下,腳下生風地離開了。

  借著醉意,魏豹享用完自家一個私奴,便醉醺醺地睡了過去,天還沒亮,就聽見外面傳來喧嘩聲,魏豹皺眉起身,冷冷訓斥:「放肆!何事吵鬧!」

  外面沒人回答,只有雜亂的吵鬧聲。昨晚荒唐了大半夜,腦子還沒轉過彎,魏豹揉著酸澀的眼眶,下床,怒氣衝衝地出去,正要大發雷霆,就看到一群穿著秦官服的帶刀衛卒,扭綁著這裡的主人家們。

  他昨夜享用的女奴站在那群帶刀衛卒旁邊,黑眸和昨晚一樣明亮,像是摻了明月珠的碎屑。

  她側頭,目光落到他身上,忽地露出一個和承歡時一模一樣的笑容,「諸公,這人是他們的領頭人。」

  寒意從魏豹骨髓裡滲出,將他死死定在原地。

  ——是他從來都看不起的奴妾,現在定了他的生死。

  *

  鹹陽喋血,死的全是在野的六國貴族子弟,魏豹的頭顱骨碌碌滾在地上,死不瞑目。學宮中的六國貴族後代一個個牙齒緊合,嚇得瑟瑟發抖,連滾帶爬侍在扶蘇左右,「長公子!還有沒有去陰的豕嗎!我們動手,這就動手!」

  始皇帝他真的會殺了他們的!他不會一直放縱他們!識相一點,不就是養豕嗎?他們養!

  張良聽到那些人被捕後,當眾斬首的消息,怔怔望著自己面前寫滿字的竹簡,日光碎成鑽灑落在上面,亦點亮了他眉間的疲憊。然而僅是怔然一瞬,張良筆尖再次動了起來。

  那個竹簡被送去了他的儒者老師那邊,預備要出現在新一期的縣報上。

  儒者打開了竹簡,覽看文章。

  並不是什麼字字珠璣的絕世文章,一如既往的大白話,卻字字切中要害。

  這裡面沒有譴責,也沒有痛恨,冰冷的文字一點點列舉出神女帶來的好處,再冷酷地反問:「易地而處,若你們被人不識好心,會不會想將贈予的東西收回?」

  儒者一聲不吭地看完,皺眉看著自己這個弟子,「我還以為你會從『仁』『義』『知恩圖報』方面來將那些黔首罵醒……」

  然而,通篇都是利益,都是得失的計較,冷冰冰的字眼裡,沒有一絲人情。

  「老師,這是良最近懂的一個道理。」面對老師失望的目光,張良平靜地開口:「不要對餓肚子的人說『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不要對家徒四壁的人說『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不要只禮賢下士,卻吝於封賞;不要痛斥某些人沒有德行,在此之前,先看一看,他是不是快餓死了。」

  「這世上聖人終究是少數,人們看的是切切實實自身的利益。」

  你如果說神女離開了,罵他們不懂感恩,會有十之一二的人被罵醒,掩面而去。

  你如果說神女付出了什麼代價,才讓糧食大豐收,所以之後才沒辦法在災難時救人,會有十之三四的人羞愧,感激涕零。

  可是,你如果說神女走了,以後土地會再變回畝產一到二石的低產量,祂帶走一胎十寶的母牛,朝廷就沒辦法給各家各戶分牛,雷霆的種子自然也要回去天上,以後開山鑿石就得繼續靠他們雙手去挖……十之八|九的人會站出來,表達自己的想法,痛斥先前責怪神女的人。

  張良的話是對的。

  在這篇文章發出去後,儒者特意觀察了人民的反應,不得不悲痛的承認,利益才能挑動更多的人。

  那些指責神女的人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家牆上和門上被潑了黃泥巴,蹲了好幾個晚上都抓不到,問鄰居,鄰居卻一反常態,冷淡地沒有搭理他們。

  除了會有人潑泥巴,還有人經常用石頭砸他們家的窗,小石子打在荷葉/木柴/獸皮之上,一聲聲悶響,沒有財產損失,但是煩人。

  漸漸的,發展到路上被人偷偷套了麻袋打一頓,走在路上當頭一桶畜生血潑過來,日子過得苦不堪言,偏偏去報官,官府一開始還義憤填膺,稍微查了一下,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們下次再去問時,對面就微笑地說,可能是意外。

  去他的意外!這出事的次數,意哪門子的外!

  直到朝廷頒發了最新的一條律令,他們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了。

  朝廷——或者說他們陛下,從沒想過輕輕放過他們,直接表明:指責國師的人,將會被登記在戶籍上,國師所贈予的益處,將會越過他們,永遠不給予。

  比如說,某樣能提升至少三倍產量的稻種、麥種。

  伍就是當初指責國師,並且大發狂言「祂大可以回天上去」的那個人,聽到這個政策時,他當場傻眼了,「怎、怎麼會這樣!」

  再提升三倍產量,那豈不是下田也可以畝產六石?

  他的妻子從田地裡回來,滿身的汗和泥,揪著伍的頭發就打,「怪國師怪國師!陛下都沒怪國師呢,你也不看看自己是吃著誰給的糧食就怪國師!」

  都是種莊稼的,農婦的力氣可不會小。

  「你這瘋婆子你干什……啊!」

  「住——啊!」

  「別打了,我——別打——」

  一通亂拳後,伍扶著牆,齜牙咧嘴,鼻青臉腫,他妻子仍對他怒目而視:「你說!朝廷不給我們發神種,我們要怎麼辦!」

  「我……」伍張了張嘴,又頹然地垂下頭去,千言萬語彙聚成一句話,「我也不知道要怎麼辦。」

  在涉及到切身利益後,他才意識到某些事情。

  ——神女下凡,是人家憐憫蒼生,而非祂合該那麼做。

  *

  鹹陽城中,始皇帝看著今日份的公務,卻心煩氣躁,始終無法靜下心去批閱。

  「神女……」

  還會回來當大秦的國師嗎?


第95章 神降之日

  一輛沒有車夫的馬車, 緩緩走進了縣城,路上行人皆驚異,孩童停止了嬉鬧, 好奇地追在馬車瞧。

  那車子停在了一間逆旅前, 滿樹紅梅似被驚擾, 紅艷艷的花瓣零落,由風拂到車簾前,裡面的人正掀起簾布, 風一卷, 花瓣打著旋兒飄遠。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伸出來的卻是一只粗糙的手, 下一刻, 車內走出一位皮膚微黑, 五官普通的女子,手裡捏著一只白兔的後脖頸。

  他們「啊……」了一聲,遺憾地移開視線。

  「還以為會是絕色美人。」有人嘆息。

  「天底下哪來那麼多絕色,可惜, 我一開始看她帶著白色的寵物,還以為是神女——聽說神女身邊的靈寵就是一只有著雪白皮毛的貂。」

  白兔——換了個擬態殼子的系統垂著紅眼睛, 耷拉著長耳朵, 一動不動裝乖。

  青霓抖了抖手裡的兔子,也狀似嘆氣,接話:「可惜,神女回天上去了。」

  那說話的人眸光暗淡了,抬眼看了一下天, 囈語似的:「是啊……神女回去了, 是我們讓她失望了。」

  「都怪那些狗娘養的!也不想想之前的豐收是誰帶來的, 就知道怨神女沒救命!」另外一個人說得又急又快,憤怒地踢了一腳牆,「神女還憐惜災情,賜下七天神泉,這個他們怎麼不提了!」

  青霓瞥了白兔一眼。

  系統:不、不敢說話。

  馬車趕路並不快,青霓還沒離開大秦的地盤,就聽說了「凡人忘恩負義,神女失望遠離」的戲碼,在系統試圖撒嬌賣萌糊弄過去的舉動下,青霓從別人那裡得知了事情經過。在那之後,系統都夾緊了尾巴,裝乖企圖降低存在感。

  青霓走進逆旅,拿出假符,待舍人驗證通過後,拎著兔子進了房間,把門一關,把兔子一放,系統慫逼兮兮蹭過來:「衣、衣衣……」

  青霓沒有說話。

  兔子用毛絨絨的腦袋蹭青霓小腿,極盡討好,「衣衣,我錯了,你別生氣。」

  青霓盯著兔子的耳朵,垂耳兔立刻將耳朵彈起來,眼巴巴:「給你捏!」

  青霓努力壓抑要翹起的嘴角,說:「說吧,你到底瞞著我多少事?」

  系統愕然。

  青霓垂眸,「如果我沒有聽到秦人的談論,你是不是就要一直瞞下去,不告訴我?」

  兔子急得亂蹦,「不、不是!只有這一件事,以前沒有事情瞞著你!我……衣衣……我只是想要……」

  青霓抬手,摸了摸系統的兔子耳朵,兔子呆住,就聽見青霓輕聲說:「我知道,你只是想要保護我。」

  「嗚嗚——」兔子蹦到少女懷裡,三瓣嘴直動,「就是這樣!衣衣,你脾氣太好了,哪怕知道他們指責你,你也不會走的。所以我就想……」

  「但是我不喜歡這樣,你下次有什麼想法,先跟我商量可以嗎?至少讓我能根據此安排一下接下來的行為。」

  系統瘋狂點頭,「我以後一定先跟你說,再也不自作主張了。」

  青霓這才彎起了雙眼,「嗯!乖哦!」又抱起兔子,親了親它的耳朵,「不過,還是要謝謝統統啦,統統心疼我,我都知道!」

  系統低聲問:「你聽到他們那麼指責你,你不生氣嗎?不怨怒嗎?不憤恨嗎?」

  青霓認真想了一下,「不會。」

  「我從一開始,就知道這是一個什麼樣的朝代,秦人是什麼樣的人。」

  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這片土地上,士人是少數,大多數黔首奴隸衣不蔽體,食不飽腹,渾渾噩噩追求生存,知道什麼禮義廉恥,感恩戴德呢?

  「當然,不能一棒子打死,還是會有一部分人懂得念恩,比如今天我們看到的那兩個人,他們不就念著神女的恩情嗎?但是,尚存的愚昧無知那一群人,我總不能把他們踢出進步的隊伍吧?」

  在今日,青霓誠懇地對系統說出自己的想法,為什麼她能夠心態非常好的面對一些白眼狼。

  「他們和我不一樣,他們沒有機會讀書,不知道什麼是八榮八恥,我和他們計較什麼?」

  系統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不過,不計較歸不計較,統統你做的也對,我是該適當任性一點了。」

  系統:「誒?」

  兔子抬起頭,對上青霓微眨的雙眼。

  「畢竟,我不是真的泥塑木雕,沒有感情的神像,對吧?」

  於是,第二天,青霓繼續坐著馬車往匈奴的地盤去,而鹹陽城裡的始皇帝,他朝思暮想的神女,依舊沒有向他傳來消息。

  三天後,蕭何尋到了張良老師那兒,正攔住要離開的張良,蕭何很欣賞張良那兩次縣報攪動人心的能力,經過他誠懇的挽留,張良沉默半天,答應了蕭何,留在朝廷之中。

  二十二天後,神女坐騎留下來的三頭母牛幼崽,以及那頭小神牛,分別牽去交|配了。

  二百八十天後,三頭母牛幼崽都生下小牛了。

  一年後,劉邦帶著可以造紙的物件,以及粗糙的紙張回歸,受封爵位「大良造」。

  扶蘇拿著抄滿豕崽體重的紙張,指著最重的那兩頭公豕母豕,對隨行郎官說:「就這兩頭,留下來生小豕,余下的都去陰。」

  他新收的一個小學徒抱著竹簡,屁顛屁顛跟在扶蘇身後,沒有說任何廢話,只是埋頭記錄所見所聞。

  等到扶蘇走完全部豕圈後,小學徒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扶蘇溫和地問她:「怎麼了?」

  小學徒期期艾艾:「老師,你說……國師還會回來嗎?」

  扶蘇頓住了。

  小學徒沒有發覺不對,依然叭叭個不停,「我長得好看,以前我家裡不需要我學習,只教了我唱曲跳舞,說我有這張臉就夠了。是國師提議了辦女學,那郎官收不夠人,強行帶走我,我才可以念書識字,現在還可以跟在公子身邊學習。」

  扶蘇依舊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小學徒低下頭,羞怯地盯著自己鞋尖,「如果以後還能見到國師就好了,我想親口對國師表達感謝。」

  現在的小學徒還不夠了解,待到十年後,她才更加的明白女學於她的意義。

  ——那是新生,是相對脫離了束縛的起點,不必困在四四方方的院牆裡,做男子的附庸。

  是國師改變了她的人生。

  扶蘇沉默了一會兒,說:「或許,祂在天上飛過時,偶爾會瞥眼下來,看大秦發展得如何。」

  離開養豕的地方,扶蘇獨自回到自己書房裡,那原本擺滿了儒學說經典的櫃子上,如今盡是他手寫的《豕的護理方法》,《如何挑出肉質肥美的豕》,《母牛的產後護理》,《駱越稻如何從百日稻培育成八十日稻——摸索方向篇》。

  今年二十四歲的扶蘇公子,依然算是單身,唯有在這件事上,他多次回絕了始皇帝,「阿父,我要忙的事情太多了,難道要把人家女郎聘回來做個擺設嗎?」

  哪怕始皇帝讓人押著他成親,正妻是王剪的小孫女,誰都不知道新婚之夜扶蘇公子跟王女郎談了什麼,總之,第二天,扶蘇公子是從書房出來的,而單獨從主臥出來的王女郎拿著長|槍,回家對父親一口一個「女兒不孝」,說自己從小就想當將軍,然後,跑邊關去了。

  始皇帝又給他納了美妾,好嘛,美妾第二天也鬥志昂揚地去尋找自己的夢想去了。始皇帝再霸道固執,總不能管到兒子房事去吧,沒辦法,他只好懶得管他,並且開始物色孫子輩,看看哪幾個順眼,都抱到身邊培養,萬一他成不了神,還能過繼給扶蘇,或者,孫子直接上位也行。

  扶蘇撫摸著那一卷卷心血凝成的書籍,轉過去,櫃子邊緣有一結稻穗編織成的流蘇,用的是第一季的駱越稻,一小塊鐵石放在櫃頂,壓著下面一片銀色布條……

  他站在神女留下的痕跡面前,一件件地撫摸過去,在他心中,這些都屬於稀世珍寶,「最新出生的豕比以往重了兩成;我們找到了讓百日駱越稻縮短成八十日稻的方向,或許再過幾年,就能讓駱越稻八十天一熟了;煉鐵高爐每天出的鐵數量很多,再過一年,阿父就能讓我大秦的士卒全用上鐵兵……」

  這些,你……這一年在天上,會去關注嗎?

  *

  最開始,天下人都在盼著神女歸來,他們在很多地方都建了神女祠,為祂立像,為祂供奉祭品,沒有能力供犧牲的,就撮土為香,一日三次,無比虔誠。

  後來,倒也不是不盼著神女回歸,只是漸漸意識到,他們不能只為了希望神女回來,才去拜祭祂。祂本就該受他們的香火。

  遙想當年,大秦尚未一統,神女還未來到凡間時——

  秦昭襄王三十八年,上郡大飢,山木盡死,人無所食,蜂食田苗。

  秦王政三年,歲大飢。

  秦王政四年,十月庚寅,蝗蟲從東方來,蔽天。天下疫。

  秦王政八年,河水鬧災,秦人輕車重馬,逃往河東就食。

  秦王政九年,四月寒凍,有死者。

  秦王政十七年,地動,民大飢。

  秦王政十九年,大飢。

  有正好活過這些災年的秦人抱著小孫子小孫女,一遍遍不厭其煩地告訴他們:「當年是真的苦,連年大災,稅收都收不上來,朝廷哪有余糧救我們。你們大父我呀,是搶著樹皮活下來的。」

  而現在是秦始皇帝三十二年,神女降臨凡塵的四年後,卻已豐谷滿倉,家家戶戶有余糧。

  得益於神女告知的駱越稻。

  得益於神女告知的代田法。

  得益於神女留下來的神種。

  那秦人舉著家裡的小孩,笑著笑著就哭了,「現在不會了。哪怕現在再連年大災,朝廷的糧倉也能夠讓我們不會餓死。聽說,陛下在鹹陽修的大糧倉,能夠全國的人吃足飯二十天!若是泡水成粥,能支撐的日子會更多。」

  「你們要感謝神女。」

  「記得嗎!不能當忘恩負義的人啊!」

  小孫子小孫女點了點頭,將這些話深深刻在腦海裡。

  到了今年的六月十日,是陛下在泰山初遇神女的日子。

  大秦不少人,放下了手中的工作,去采摘了鳳仙花,帶到自己家附近的高山上,往山巔放。漫山遍野,放滿了鳳仙花,企圖天上的神女看向人間時,能見到漂亮的鳳仙花,為此展顏一笑。

  六月十日,為神降日,人們便會上山,奉上一束鳳仙,以此祭奠神女的恩情。

  ——此節日自秦始,年年如此,代代相傳。

  青霓在遠處瞧著接連不斷上山的人群,點開系統商城,購買了一個道具,放在手中慢慢摩挲。

  「神女離開一年了,也差不多可以讓陛下去天上走一遭,遇上神女,將其請回了。」

  畢竟她在大秦還有很多事情沒做完,很多東西都處於萌芽階段,若是一走了之,未免太不負責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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