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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歷史)我靠寵妃系統當了秦始皇的國師》作者:白色的木【完結+番外】

第296章 爭論不休

  在把所有人又下架之後——在那些人眼裡, 是精衛施法,再次讓他們一眨眼就回到了原來的位置。青霓則自己在架上思索了二三天,將這段時間的事在心裡做了個復盤, 確定沒什麼問題。

  隨後,祂讓神獸白鳩去通知帝王,於殿中一會。

  劉徹原本要出宮, 白龍魚服,一聽到神獸傳話,猛地止住步履, 轉身回宮, 讓人拿出掃帚,在門前掃地,迎接貴客。

  他也沒有抱胸在旁邊站著, 大漢天子從未做過擁彗迎門之事,此刻卻同樣拿起掃帚,認認真真掃去殿門口灰塵。

  沒有宮人覺得驚訝。在他們眼中, 精衛不僅是神靈,還是陛下的姑太奶, 大漢素來標榜以孝治天下,對待長輩, 怎麼尊敬都不為過。

  有蓋車前去迎接精衛,然後緩緩駛回宮牆,神靈行下車時,看到大漢天子正在掃去灰塵,眼皮都沒跳一下, 該做什麼做什麼。唯有系統知道, 衣衣瞧了那一眼, 整個人都懵了倏瞬。順便還在心裡咋舌:「統統,漢武帝這真是……太豁得出去了!」

  擁彗迎門啊,這可是個成語呢!

  漢武帝以實際證明,他還能更豁得出去。

  劉徹上前,將姑太奶從車上扶下來,非常有禮貌地說:「爸爸,小心。」

  「……咳。」青霓說:「漢皇——」

  劉徹恭謹地說:「爸爸是長輩,稱徹名便是。」

  青霓沉默了一下,愣是叫不出口。

  雖然細數來,她已經三百多歲了,還經歷過秦朝,與劉邦相處過,道一聲是劉徹長輩,也說得過去,但是……咳,反正就是不太好意思。

  青霓調整了一下心態,精衛好似沒有任何心理障礙地喚了一聲:「阿徹。」

  劉徹原本以為自己心底多多少少會有些抗拒,只是不會表現出來,可……非常奇怪,劉徹發覺自己好像很坦然就接受了多出一個長輩的事實。

  難道是因為對方確實是姑太奶?

  劉徹代入了一下對話對像是炎帝,立刻不太高興地打斷了這個想法。

  ——如果是炎帝,那就只剩下虛與委蛇了。

  精衛說:「先進殿,我有事和你說。」

  劉徹點頭。

  進了殿中,一人一神對坐,精衛直白地說:「外國文化亦有獨到之處,那異族王子尚不曾表現出來,並不代表他們不如我們。」

  劉徹聽懂了。

  「爸爸是要和徹說一說這庫馬特?」

  青霓點頭。

  她不僅說了古埃及文化,還說了古羅馬文化、阿拉伯文化……將她所能購買到的書籍裡,有關於外國文|化|部|分,全告知了劉徹。

  他們談了三天三夜,未央宮晝夜燈火不休。最後,神靈問:「漢皇,你預備如何?」

  大漢天子沉吟,精准地望向了最關鍵的一點:「我預備繼續簡化文字,以及,和百官商議出屬於大漢的符號,使計算更簡潔。」

  漢朝的數學並不差,漢初,張蒼與耿壽昌收集刪補了《九章算術》,被稱為世界數學的東方明珠,其《方程》章首次在世界數學史上闡述了負數及其加減運算法則,然而,《九章算術》雖好,還是有些佶屈聱牙。

  比如《九章算術》裡有這麼一題:現有一水池一丈見方,池中生有一棵初生的蘆葦,露出水面一尺,如把它引向岸邊,正好與岸邊齊平,問水有多深,該蘆葦有多長?

  書中給出了解法:半池方自乘,以出水一尺自乘,減之。余,倍出水除之,即得水深。加出水數,得葭長。

  每個字都認識,但是還得在腦海裡轉化意思,認真理解。

  而它換成符號是這樣的:b=【a平方-(c-b)平方】/【2(c-b)】。

  相對來說,還是後者方便記憶與理解。

  劉徹不屑於用外族的符號,他決定號召天下數算高手,為華夏推出獨屬於華夏的計算符號。

  文字和符號的簡便,更方便於文化傳承。

  第四日,劉徹開朝會。

  「自古以來,文字多番變化,多是為了方便記憶與書寫,精衛與朕言,大漢文字尚不夠精簡,此舉對文運不利。更有數書,言語艱澀,不利於推廣。」

  「正所謂,五帝不相復禮,三代不同法,朕欲精簡文字,並創立計算符號,如公文中,分隔字句的鉤識,二短橫,黑方,黑圓,網紋……這般,另創符號,輔助計算。」

  實權天子展開了他的意圖,便會有官員竭盡全力將它實現。

  學宮中,博士們爭辯著哪個字精簡成哪個樣子,從起源、字意一直說到用哪個形體優美,還方便記憶。有一直爭執不下的,通常會發展成全武行,給學子們表演一下,何為孔武有力——山東大漢孔夫子,身長九尺六寸,腰別長劍,腳踩戰車,徒手舉起重幾百斤,長四、五丈的城池門栓,真是勇武又有力氣。

  何為君子六藝——射箭射死你!駕車創死你!

  當然,嚷出這種歪理,曲解先賢本意的那幾個博士,被輩分更高的自家大佬拎回去,讓他們體會一下,什麼叫「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漢朝的數學大佬們也開始爭,這個說,我創造的符號更簡潔好記,那個說放屁,這符號歪歪曲曲,簡單是簡單了,和「自乘」(平方)、「開之」(開方)、「實」(被除數或分子)等等,有一銅板關系嗎!然後,之前那個又說,符號這種東西,本來就很難和文字意思一模一樣,先設定好,以後多用用,自然就會記住了!

  爭著爭著,各有各理,找第三方評理,結果第三方也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這就是你們三方混戰,搞起械鬥的理由?」

  負責統率北軍,穩定京城秩序的中尉憤怒拍桌子:「這個月才剛開始不到兩天,已經第三起了!你們知道我頭有多大嗎!這是在浪費北軍兵力!」

  漢家重視數學,數學大佬們在朝堂上也是大佬,然而此時自知理虧,只能默默聽訓。

  畢竟,長安三天兩頭起械鬥,看上去就是國家首都管理不行,治安不行,這是會影響中尉政績的!讓人家罵兩句吧,人家也確實很苦,眼底青黑到陛下都於心不忍,派人慰問了。

  這麼爭來爭去,三個月轉瞬即逝,青霓一問,好家伙,文字才簡化了四個,數學符號比文字好,有八個呢!

  劉徹露出尷尬神色,試圖解釋:「自古文字改良就是大工程,至少要三五年時間……」

  青霓默默點頭。

  *

  三月是一部分地區往地裡撒種子的月份,也是冬小麥的返青拔節期,需要被除草,加深地頭溝,疏通田外溝渠……總之就是農民經過幾個月的休息後,又要開始干活的月份。

  精衛不需要干活,但是竟然有兩個農家弟子求到了精衛祠中,請求神靈評理。

  左邊農家弟子說:「天神,下個月宿麥就要抽穗了,我認為鳥會啄食麥穗籽粒,應該撲殺田裡的鳥!」

  右邊農家弟子說:「天神,我認為事有兩面,鳥兒雖然會啄食麥籽,但也會捕食田間蟲子,讓莊稼生長更好,整體來看,不要驅趕撲殺鳥兒對莊稼更好!」

  「我們爭執不下,特來請教天神。」他們眼中閃著信任光芒,「炎帝擅農,殿下也一定精通農事!」

  青霓:「……」

  你們來問一個地都沒種過的女孩子農事?

  青霓也頭大了,堪比被折磨了三個月,體重足足輕了二十斤的中尉。

  看來只能動用外掛了!

  「你們先回去吧。」精衛高深莫測,「明日再來,來後,告訴我你們在今日做了什麼事。」

  青霓迅速下單了一個新二手kindle電子閱讀器,讓商家往裡面下載有關於麻雀益害的論文,最好要附帶實地調察數據的。

  店家那邊手腳很快——主要是青霓加錢了,相關論文便加載入二手kindle電子閱讀器中,發貨給青霓。系統在貨到了之後,立刻連接進去,發揮人工智能的優越性,一秒鐘讀完所有資料,給青霓羅列出需要的知識。

  第二日,兩名農家弟子又來了,事無巨細地彙報了自己做的事情——包括但不限於,詢問長輩,翻找農書,進行辯論。

  精衛:「所以,你們沒有實地調察過嗎?」

  兩名農家弟子神情痴滯。

  神靈嘆氣,眼中滿是失望,「漢皇告訴我,農家奉神農為祖師,但我父在面對哪個草藥有什麼效用問題時,從來都是自行試藥,驗證之後方才宣揚出去,你們只是查詢書籍,爭論不休,卻不去親自捉一只鳥來看一看嗎?」

  這兩人先是愕然,隨後,羞愧地低下頭,不敢言語。

  精衛說:「我認識一些道友,以農入道,昔日他們還是凡人時,走遍燕趙之地,捉了八百四十八只雀鳥,不厭其煩地一個個剖開身軀,翻找食物。」

  「他們發現,雀鳥在冬日時,體內多草籽。春日時,它們要養育幼雀,體內多是蟲子與蟲卵,到了七八月,雀鳥便啄食莊稼。秋收之後,體內多是農田剩谷與草籽。」

  「你們說,春三月,需不需要驅趕雀鳥呢?」

  農家弟子羞恥地以袖掩面,「弟子明白了,謹遵天神教誨!」

  精衛:「我這裡只說了雀鳥,還有其他鳥兒……」

  這二人重重跪下,齊聲道:「弟子會去田間,將每一種啄食籽粒的鳥兒捉走,認真觀察其究竟該不該驅趕。這些知識,弟子會親自去觀察,整理,謝天神點醒弟子!」

  精衛這才欣慰點頭,「去吧。」


第297章 唯一太陽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准。

  青霓將這枚種子借由農家弟子傳了出去, 在大漢這片土地上生根發芽。

  ……就是傳出去的方式有那麼一點點不對。

  寫故事來述說觀點,屬於諸子百家固有技能, 區別在於,以前他們是編故事,這一次則取材於現實——

  長安有精衛祠,十分靈驗,香火不斷。農人拜求:「春,應驅鳥否?」精衛乃曰:「汝還, 遇事則記,明日歸,驅與不驅可知也」

  旦日,農人歸, 曰:「猶無奈何也。」精衛問其故,曰:「余已讀農書,問師,訪諸知交,未之用也。」

  精衛曰:「不若解鳥。」

  古語有雲:「耕當問奴, 織當問婢。」鳥食春粟否,亦當問鳥。

  故事是沒問題, 不過,諸子百家把它編進自家典籍, 在後面添上話後,就有問題了。

  儒家那邊說:儒學裡有句話說「欲速則不達」, 農家學子求快, 只想著翻尋出來現有知識, 去證實春日該不該把吃麥穗籽粒的鳥兒趕走, 這樣終究沒辦法起作用。

  ——暗示精衛教導農家學子應該耐下心去實踐, 是更喜歡儒家文化。

  墨家那邊更直白一點,直接:精衛這麼說,是認可墨家理論——作為一個「士」,只有學識遠遠不夠,親身實踐才是根本啊!

  道家說:精衛所言,意為天地有規律,就像太陽東升西落,農夫春耕秋收那樣。大雪落下會使人在天寒地凍中死亡,然而,大雪也會凍死地裡害蟲,第二年便是豐年。鳥吃麥籽合乎規律,它吃麥籽時也會吃掉田間啃食作物的害蟲,這就是自然之理,不應由人意志去強硬改變。

  還有法家、名家、兵家……

  能摻合進來的全摻合進來了。

  書籍發行前,各家都不知道對方打著同樣主意,書籍發行後……

  「等等,你怎麼也用了這事寫故事?」

  「拔劍吧!精衛一定更認同我家!」

  「豎子,滿口胡言亂語,拔劍吧!」

  青霓托腮。

  白鳩不明所以:「衣衣?」

  「統統,我感覺我差不多該走了誒!」

  「嗯?怎麼這麼說?」

  「白玉京開過了,那些知識基本傳出去了,接下來就看漢人自己努力了,我繼續留在人前,會很容易暴露我並不能長生不老,這樣,馬甲就岌岌可危了。」

  當漢人發現精衛不是精衛,事態發展反而會變得嚴峻。

  「長生不老?」白鳩好似想起什麼,立刻眼睛一亮:「如果衣衣你一直在架上,身體機能就會停止,這方法本來是對賣活物時,活物存活的保障。」

  青霓摸摸下巴:「統統,你可以申請鎖住這個世界,從我走後到劉徹死亡這段時間嗎?像你之前說,鎖住之後,就不會出現其他系統穿越進來那樣。」

  「可以啊!」白鳩挺挺胸脯,大聲說:「小事一樁!」

  「這樣就夠了。」

  「夠了?」

  「你看到這次諸子百家編故事了嗎?」

  青霓將雙腳探進清溪裡,輕輕踢濺起水花。目光順著視野望向遠處,小魚游到她足邊,魚鰭輕輕搔動她足心,足背便繃緊,彎成了弓。青霓便控制不住笑出聲,笑聲粼粼融進溪水中,與雙足周圍蕩開的波紋一同擺動。

  「大漢裡人精那麼多,接下來又是文化盛世,我繼續留下來,怎麼玩得過他們。你看這次,我只是給農家弟子說一下實踐出真知的道理,他們就能抓住機會,讓自己得到好處,玩不過,真的玩不過,而且,我的長處又不在智商上。」

  裙邊像是波浪,散開在岸邊。她笑著站了起來,赤著足在河邊起舞。

  身體每一次旋轉,裙擺便若鳥羽伸展,岸邊鋪了一大片腳踏感應發光地磚,腳尖點在磚上,便有艷麗光暈亮起,如活物游走,與天神追逐,嬉戲。

  陽光都好像要化在她身上,金芒熠熠,遠望之,煌煌若神。

  「我只需要安排一個完美退場,讓他們對世上有神堅信不疑,哪怕往後幾十年再見不到神跡就足以。幾十年內,堅信白玉京中書是真實,是後世之書,對大漢有用,大漢的發展絕對會匪夷所思。裝神弄鬼,並能夠讓人信服,這才是我的優勢。」

  *

  精衛發出神諭。

  四月,大漢將會有冰雹降下,關東地區十幾個郡將發生嚴重飢饉,已到了人吃人地步。

  眾人駭然。

  水災剛過去,今年又有雹災,甚至造成後果比水災更嚴重,大漢為何如此多災多難!

  劉徹問臣子:「倉中可有余糧?」

  大農令上前道:「國余粟一千六百萬石。」

  其他臣子訝然,還有冒失的臣子直接問出聲:「怎麼會有那麼多!尤其是上一年還有水災。就算想要安陛下之心,也不該虛張聲勢到這等地步吧?」

  《禮記》裡說,國家的物資儲備,不夠九年用就是不富足,不夠六年用就會告急,不夠三年用就不能稱之為國家,大漢才脫離打匈奴這個泥潭不足三年,國儲不足,又遭了一年災,陛下還免了不少百姓租賦,並且下達四十稅一的政令,現在別說九年的物資儲備了,能有三年儲糧,他們就可以笑出聲了。

  現在居然有一千六百萬石?!

  騙人的吧!

  大農令道:「水災因著提前改了一部分河道,外加堵住多數汛急缺口,受災並不十分嚴重。又有百姓被提前遷走,去往異鄉開墾土地,陛下聖明,免了他們租賦,百姓手中有余糧,便選擇將其出售與官府——除這些飢民外,還有其余地方農人,皆選擇將糧食售賣與官府,又有當年賦稅,一年下來,倉中粟積少成多,自然便多了。」

  這兩年,劉徹又是打贏匈奴,又是在全國直播中露臉,答應降服匈奴後不隨便開啟戰爭,收割了一波民心,相對於商賈,許多農人都更願意相信朝廷,糧食保護價格政策厲害就厲害在這裡,在這個以農為本,由朝廷安排資源更能使國家上下擰成一條麻繩的社會,這政策能夠合理的,最大範圍的將民間糧食收到國庫中,再在需要時分發出去。

  如今就是需要的時候了。

  一千六百萬石粟確實很多,分攤到十幾個郡,兩三百萬人口裡,能保證他們三個月的口糧,三個月後就是七八月,關東以外地區秋收即將到來,國庫糧食便能再一次豐盈,到時,調出一部分糧種,以極低價格借與飢民,這一年災情就能平穩過去了。

  精衛沉默著,這時候,輕飄飄報了出來:「後年山東有蝗,再過兩年有旱災……」

  便在這時,大漢君臣隱約聽見殿外有雷鳴聲。

  精衛語句頓也未頓,繼續往下說:「再一年,旱災並雪災齊聚,再一年,旱災與雹災將降臨……」

  那雷鳴聲越來越大。

  劉徹腦海裡陡然跳出一個詞:天罰。

  然而,精衛似乎瞥了一眼殿外,手掌抬起,一道亮白光芒射出,雷鳴聲便消失了。

  劉徹松了一口氣。

  還好還好,想來應當是因為精衛父親是天帝。天又怎麼會罰帝女呢。

  青霓收起掌心迷你強光手電筒,接著說:「再一年,仍旱。」

  「又過兩年,旱災與蝗災齊出。」

  「往後,連著三年,蝗災不絕。」

  「蝗災停止兩年後,又有旱。」

  世人只說漢武帝窮兵黷武,說他治下海內戶口減半,卻絕口不提他統治時,這一年又一年的天災,以及西漢低下的糧食產量。

  大漢君臣聽得腦子一空,像是被東西敲打了腦袋與軀干,只覺得頭嗡嗡,心跳跳。

  有一些人眼裡閃爍起了淚光。

  為何大漢會如此多災多難,難道上天對漢家不滿嗎!若是不滿,直接降雷劈死奸人便是,為何要讓百姓遭災!

  「再過兩年……」

  精衛忽然垂首,手掌捂住嘴,咳嗽了兩聲。

  青霓迅速把倉庫裡准備的小袋子塞進嘴裡咬破,在裡面液體湧出來後,袋子立即塞回倉庫,大漢君臣便發現精衛指縫有血滲出——那顏色是燦金,若非血腥味散發出來,他們也不一定能確定那是神血。

  劉徹明明一直都擅長忍耐,太皇太後執政時,他能視手中權力多少先行忍耐,匈奴囂張時,他能視國情先行忍耐,就算是之前很長一段時間都追尋不到精衛,他也能忍耐地慢慢尋找。而如今,他瞳孔中映著那抹金時,完全無法忍耐,烘的站起來,焦急道:「來人,傳侍醫!」

  「不必。咳咳——」精衛抬眼,制止了劉徹,祂將手掌放了下來,金色血液刺著眾人眼球。

  祂堅定地說下去:「再過兩年,還有旱災。」

  再往後便沒有了,人間不可能沒有天災,要麼是精衛不願意說,要麼……是精衛無法再往下說了。

  沒有人覺得會是前者。

  事實上,歷史記載,明年還有江河決溢,然而,劉徹已開始治河,治河時間比歷史上的更早,青霓也不確定明年還會不會有水災。

  既然不確定,那就不能說,寧可不說,讓漢人誤以為精衛是因著天罰,只能挑緊要的說,也不能預言出錯,否則,他們對後面的災情到來,就會產生懷疑心理。

  「天神……」

  劉徹一開口,才發覺自己嗓音啞得厲害。

  他垂首,緩緩彎腰,重重行禮。

  群臣一個接一個站起來,殿下甲士亦面向精衛,他們彎下了腰,為了來到人間的,唯一的太陽。

  青霓沒有那種死遁,讓關心自己的人悲痛的愛好,只是搖搖頭,輕聲說:「無事,養養就好了。」

  祂輕描淡寫地說完此句,便繼續說祂所關注的事情:「如果……」

  精衛問:「如果我能讓你們今年雹災無人傷亡,換來一整年發展農事,倘使明年無災,後年蝗災能平安度過嗎?蝗災過後,還有兩年修生養息,改進農具,推廣田法,一共四年為基礎,再有後世農業知識,你們能度過再之後,幾乎連綿不斷的天災嗎?」


第298章 天地為證

  馬車車輪碾壓過四月落盡的芳菲, 冰雹冷寒的氣息夾雜著它砸下去後,飛揚起的塵埃。

  剛過水災,又來雹災, 關東百姓臉上本該布滿了絕望, 然而,此刻他們面上充斥著希望。

  精衛說了, 祂不會讓一個人死!精衛可是神仙啊, 他們只需要全身心相信精衛就可以了!

  於是, 冰雹從天空落下的那一刻,他們身上綁定的系統直接發動——每個綁定了系統的漢人, 都天然簽下了一個合同, 系統可以直接將他們上架, 以躲避危險。

  關東百姓只覺得眼前一晃,自己便出現在了一處丘陵中, 一頭碩大九尾狐正臥在地上,靜靜注視著他們。

  這時候九尾狐還是祥瑞,盡管它身軀龐大, 宛若小山, 但是,關東百姓並未發生驚恐與奔逃。他們好奇地與九尾狐對視,人與狐之間, 產生了微妙契合的氣息。

  「凡人。」金色眼眸的狐狸凝視著他們, 開口, 口吐人言:「此地是青丘。」

  「帝女托付爾等於我,爾等可在青丘待至明年春。」

  關東土地只能一年一種, 這時候春小麥可能才經過絲綢之路傳過來, 民間尚未得知。關東只能在春日種粟。

  家家戶戶都有些許存糧, 明年春種下粟後,挨到秋收,便能繼續過日子了。

  關東百姓連忙對九尾狐千恩萬謝,又對著虛空拜謝精衛。

  這一年,關東百姓過得很快活,青丘不需要他們交賦稅,也不需要他們辛苦勞作,樹上永遠結滿了果實,隨便扒拉兩下灌木叢,便能找到羞澀藏起來的野菜,地裡麥穗,粒粒飽滿。水裡魚蝦眾多,心靈手巧的人編織了個籃子,便能將它們撈上來,解決口腹之欲。許多小狐狸在青丘中玩耍,見到人也不害怕,還會湊過來圍著你轉。

  「這裡才是樂郊啊!」老者臉上布滿了淚,淚水從皺紋中滑下來,從下巴往下滴。

  這裡沒有痛苦,沒有飢餓,沒有勞役,沒有賦稅——

  它屬於神仙的國度,不屬於人間。

  它是一場夢,綺麗,美好,幾十年後,曾經進過這場夢的孩童,已經垂垂老矣,躺在床上,用懷念的語氣向子孫後代去描繪它:「在人間,會有病痛,有飢餓,有各種各樣苦難,你們可能會認為得到又失去很可怕,但是我從不後悔見過仙境。我每次感覺活得很難受時,我就想起它,想起有那樣一位憐惜著凡人的神仙,在天上關注著我們。」

  「我曾經經歷過那麼美滿幸福的日子,它在我記憶裡化成了一段溫柔時光,它那麼美好,讓我在懷念它時,充滿了向前行的勇氣。」

  *

  青霓將一部分關東人上了架。

  那部分人皆是在天災打擊下難以存活的人,至於家中資產頗豐的地紳豪強,青霓認為雹災對他們沒多大影響,就沒有帶走。精衛雖然心善,卻並非濫發善心。

  缺少了一幫潛在飢民,大漢財政一下子輕松了很多,劉徹對著精衛一口應下:「等明年那些百姓從青丘回來後,他們春耕的種子,朝廷給分發!」

  大農令知道這是應該的,但撥了撥算盤,依然咬著袖子哭暈在廁所。

  哦,算盤也是白玉京裡看來的,他們以前用算籌,在發現沒有算盤好用哦,迅速將其拋棄,抱著算盤不撒手。

  大漢如今上上下下,大到國策,小到計算時用的工具,都打滿了白玉京的痕跡。

  青霓開始計劃起第二步。

  就在萬裡無雲,風平浪靜的一天,天氣·統統·預報向她報告,辰時三刻,長安會刮大風,風大到能刮斷旗杆。過一百息後,天上會烏雲密布,電閃雷鳴,再一刻鐘,便有雷雨到來。

  根據這個消息,青霓精心設置了劇本,保證每一句台詞都恰到好處,道具也准備好了,租用了一堆可以連藍牙的小喇叭,將它們藏在樹葉裡,磚縫裡,空木頭裡,藏在一切可以藏起來的地方。

  白鳩飛到空中開好倉庫門,如果有人能看到,要被倉庫門上堆滿的3d投影儀鏡頭嚇出雞皮疙瘩來,密密麻麻,一橫疊一橫,像是百目怪。

  辰時三刻,大風准時而至,刮得長安眾人幾乎睜不開眼,行路艱難,不知是誰曬在院子裡的衣服被刮了出去,四處亂飛。

  便在這時,鼓聲咚咚響起。它們自四面八方而來,卻無人看到有真鼓在敲。

  喇叭在兢兢業業播放敲鼓聲,藍牙連的是系統。

  青霓也在兢兢業業表演。

  精衛受到劉徹引誘,覺得偶爾來聽朝政,看朝臣們吵架乃至全武行很有趣,今日,祂也在殿中,興致勃勃地觀望朝堂。

  大風刮來陰雲,給未央宮蒙上一層陰影。

  祂原本在笑,忽然,臉上笑意消隱,所有人都意識到在他們不知道時,發生了一些事情。

  精衛不笑了,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劉徹觀察著精衛表情,斟酌著問:「天神,可是漢家又有災?」

  風先刮了進來,風聲呼嘯,嫩葉被刮來,精衛將之接在掌中,蹙著眉似問非問:「你從哪兒得來了風聲?」

  祂看向劉徹,聲音提高了一點,心境似有些波瀾:「不太好了,阿徹。」

  劉徹臉色凝重。

  精衛說:「河神跑了。」

  劉徹皺眉,低聲:「跑了?」

  「前段時間,我心神受損,失了一口精血,便被祂抓住機會,從牢籠中逃脫。算算時間,應當已經告過狀了……」

  精衛似乎嗅到了風雨欲來味道,祂起身,走出大殿,其他人也連忙跟出去。他們聽到了鼓聲,先是輕微地響,仿佛敲打在人心上,隨後,鼓聲越來越大。

  「咚——」

  「咚咚——」

  長安中傳來百姓驚呼:「你們看天上!」

  烏雲壓城,結合著不知哪兒來的鼓聲,百姓眼瞳裡本能地染上了驚慌。

  系統打開了全部裸眼3d投影儀,投影出3D模型——一個個穿著甲胄的將士。他們威風凜凜地站在雲頭,卻在看到精衛時,齊齊跪倒,甲胄碰撞之聲連人間都能聽到。

  百姓們嘴巴張得比臉還大:「這是天兵天將!」

  天兵天將齊聲呼道:「請殿下歸天!」

  那聲音震動長安,就好像是從四方傳出,從樹頂,從磚縫,從木石中傳出。

  烏雲之下,精衛沒有說話的意思。

  「請殿下歸天!」

  那些天兵高聲——

  「請殿下歸天!」

  「請殿下歸天!」

  「請殿下歸天!」

  精衛微微垂下眼睛。

  長安中便回蕩著祂的聲音:「好。」

  代入一下凡間皇朝律法,劉徹眉頭狠狠一皺:「天神!」

  「我有什麼能做的嗎?」

  精衛回望,發覺從漢皇到漢臣,臉上鮮少出現了一模一樣的表情——皆是擔憂。

  凡人,在擔憂神。

  「不用擔心。」精衛依舊活力十足,臉上笑容燦爛,卻更像是在安慰他們,「只是我之前偷偷做的事情爆發了,我讓太多本來該死去的生命還活著,擾亂了秩序。本來以為能多隱瞞一段時間,沒想到,河神上天告狀,讓這些事提前被發現,我得回天上把事情處理好。」

  「真的不用擔心啦。」祂對著劉徹眨眨眼睛,「身為帝女,我多多少少有些特權,你不是對這種事最深有體會嗎?它對我不會有太大影響。」

  這時候精衛居然還有心思調侃他,劉徹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

  精衛又說:「被我改命的人,不會再被改回去,稍後你把這事告知天下人,以免他們不能安心。」

  劉徹點點頭,表示自己記下了。

  「那些被我送去青丘的百姓,在明年春會被送回來,也不必憂心。」

  劉徹眼睛一眨不眨盯著精衛:「徹並不憂心此事。」

  「我知道你在擔憂什麼。」精衛頗為輕快地說:「放心,這事最嚴重,也不過是我不能再來人間了,於我本身並不會有什麼損傷。」

  大漢君臣這才略微安心了。

  「阿徹。」

  精衛忽然喊了劉徹。

  「你能不能答應我幾件事?」

  劉徹毫不猶豫:「天神請說。」

  「對百姓來說,三歲就要交口賦實在太辛苦了,改為七歲交口賦吧。」

  「好。」

  「按照《軍地兩用人才之友》分部《農典》中所記載的農事知識,可以將糧食提升到畝產十石,你一定要讓人去推廣以及教導農人那些知識。」

  「好。」

  「能不發勞役就別發勞役,最好兩年或者三年才發一次役。當然,這事我不太懂,如果有必須建的工程,像修河堤,就很難兩三年征一次,但我知道你懂我的意思。」

  「徹明白。除非是修河堤這樣事關民生的大事,其他勞役,諸如治宮館、修園池這些,便兩三年一次。絕不濫發。若國家富裕時,便以錢取人作工,一月予錢二千。」

  精衛舉起手:「昔日我與汲黯三擊掌為誓約……」

  劉徹鄭重地舉起手。

  這是答應了神靈的事,哪怕不擊掌,他也絕不會違背諾言。

  「啪——」

  「啪——」

  「啪——」

  三擊掌,天地為證。


第299章 一位故人

  「請殿下歸天!」

  天上風雷動, 地上,精衛羽袖藏風鼓蕩。祂對著劉徹微微頷首,轉身就要離去, 皇城門方向起了喧嘩之聲。眾人正困惑著,只見浩浩蕩蕩一群人, 將過道堵了個嚴嚴實實, 又如車輪往前滾動。

  那是一群百姓, 他們衝進了皇城, 衣衫襤褸,或鞋破, 或赤足。

  後頭是皇城守衛, 理論上他們應該將人攔住, 若是需要,打殺了都行, 但不知為何,他們滿臉糾結, 卻並不去做。

  百姓若洪浪打了過來,又似碰到海岸後, 轟的止在一條線上,寸步不進。

  他們停在長階梯最後一層上, 不敢太過正大光明地直視精衛面容, 然而,任誰都能看出來,他們注意力一直在精衛身上。

  精衛驚訝:「你們……」

  「天神是要走了嗎?」他們問。

  精衛點點頭,仍有些困惑, 想了想, 說:「你們是……來送行?」

  「求天神不要回去。」

  那些百姓驀地跪了下去, 在帝女微微睜大的瞳孔中,在大漢君臣們眼睛直視著發呆中,他們帶著輕微哭腔,嗓音卻是拼盡全力地響——

  「我們來供養天神!」

  「我們可以修很大很高的宮殿讓天神居住,我們去找那些珍奇的花,珍奇的石,裝點這座宮殿,它會比天子居所還要華麗。」

  「我們可以養桑田,織蠶絲,裁出一件又一件華服,堆滿天神置衣的宮室。」

  「我們可以下海采明珠,上山尋玉石,你所戴冠冕必然是舉世無雙,所鑲明珠若雞子大!」

  「如果天神像鳳鳥一樣,不是梧桐樹不棲息,不是竹子的果實不吃,不是甜美的泉水不喝,那我們就種梧桐,我們就采竹實,我們每天天不亮就起身,去山間為天神取來甘甜泉水——」

  「我們有力氣,我們有耐心,日日如此,年年如此,我們心甘情願去做這些事!」

  「求你,不要走!」

  他們不知道精衛為什麼要走,只以為祂是在人間玩膩後,便要回天上去繼續做帝女了。

  他們知道自己能拿出來的東西對於天神而言微不足道,卻還是來了。

  他們知道衝擊宮門是死罪,卻還是去做了。

  傾盡所有,只想讓太陽停留人間。

  不知怎地,青霓喉頭好似有棉花堵塞住。

  她設置這個劇本,只是出於一個讓人間謹記有神,好使它更加欣欣向榮的念頭,與劉徹三擊掌也是她計劃中的一部分,但是,眼前場景,並不在她意料之中。

  ……她,居然有這麼重要嗎?

  對上這些人期盼的目光,越發張不開口,說不了話,心跳加快,血液沸騰。片刻恍惚後,青霓只能狠下心去:「我……」

  精衛環視一周,眼中有不舍,有留戀,也有憐惜,祂說:「我無法留下來,我只能走了。」

  或許是怕凡人哭求讓自己心軟,話音一落,祂便消失在原地。四方鼓聲咚咚,閃電劃破天際,在晃亮天地那一瞬,大雨傾盆而下,天兵天將一聲:「恭迎帝女歸天——」似乎為這個故事劃上了句號。

  千百年後,它或許會變成傳說,大家只將它當成文人墨客為了維護劉漢正統,編織出來的神話。

  但,此時此刻……

  青霓抱膝坐在上架空間裡,聽著外面雨聲如瀑布轟鳴而下,百姓嚎啕大哭的聲音卻穿破雨簾。

  白鳩落入空間中。

  長安藏在各處的喇叭因著是租借之物,只需要在後台按下歸還按鈕,它們就會自動返回,結束租賃,並不需要人去一個個回收。

  「衣衣?你怎麼了?」

  「統統,我覺得我很對不起他們。」

  「嗯?」

  「他們的期望是對著天神的,可我只是一個凡人而已。」

  白鳩靜靜看著面前女孩子,對方滿面愧疚與迷茫:「他們想要的東西,我給不了,不知多少先輩努力之下,才出現了現代那樣……不需要服徭役,不需要交田稅的社會,我有自知之明,我做不來,也沒那麼厲害,讓古代跑步進入社會主義。我甚至連一個工業革命都弄不出來。百姓們跪求我不要走,跪求的不是我,是『精衛』,是無所不能的神,但我不是神。」

  他們的敬重與愛意比山還沉重,可越是這樣,青霓越覺得自己受之有愧。

  「我只是把知識搬運過來,所有操作都是大漢朝廷的努力,我其實沒做什麼,任何一個有系統的人都能做到我做的事啊,甚至,我還有虛榮心!」

  「我不想丟掉神明的身份,除了怕社死,怕之前努力付與東流外,確實還有一部分,是我愛慕虛榮。」

  青霓比劃:「就……秦始皇誒!千古一帝誒!他喊我先生誒!唐太宗誒!明君典範誒!我可以肆意欺負他誒!漢武帝誒!打出漢人脊梁誒!他喊我爸爸誒!他們對我這麼尊敬,我感覺我走起路來都要飄上天了。」

  「我承認,我心裡是有……」青霓羞恥地把腦袋埋進兩腿間,「有些想炫耀。」

  正因為如此,她知道自己只是一個普通人,會有虛榮心,會想要炫耀,會喜歡榮耀的普通人。

  不是神。

  所以,面對百姓想要追求幸福的期盼,她只能落荒而逃。

  這樣的她,何德何能承載百姓的敬愛呢?這些敬愛應該給掌握朝政方向的明君啊!應該給認真制定國策的賢臣啊!還有保護國土不被侵犯的將士,翻閱農書為生民飽腹而辛勞的那些人啊!

  她只是打了個輔助,真正讓朝代發生改變的,是朝代裡許許多多為建設自己家園而努力的人。

  白鳩目光呆滯,此時只覺得自己腦子裡塞的全是石頭,晃一晃就有撞擊聲。

  身為系統,讓它去計算是它的強項,讓它揣摩人類情感,它就麻爪了。

  為什麼衣衣會為這個茫然啊?讓它說,衣衣在它眼裡就是天下第一好,被人喜歡是那些人眼光好!

  不過,既然衣衣茫然,那應該就是有值得衣衣茫然的地方,是它笨,才沒辦法去共情。

  白鳩變出一把背撓,撓了撓腦袋:「衣衣,你要不要去見一見夏無且?」

  「……誰?」

  「夏無且啊!扔藥箱幫秦始皇擋荊軻那個夏無且!他現在就住在弘農郡上洛縣養老。」

  「霧草,他還活著!」

  青霓大為震撼,震撼到都短暫忘卻剛才的心情了。

  「嗯!之前大量綁定宿主時,我看到他了!」

  *

  弘農郡上洛縣,這地方在大漢非常出名,因為這裡住著大漢人瑞夏無且,從秦王政時期一路活到現今,歷時一百一十三年。有人私底下猜測,當今那麼熱衷於尋仙,在精衛出現前,堅信世上有神仙,能得長生不老,是不是因為夏無且這個活例子擺在面前。

  不過,今日,上洛縣縣令從起床開始便愁眉不展。

  他得到消息,人瑞要不好了!

  夏無且感覺眼皮沉重,之前他八|九十歲時還能登山望遠,如今睜個眼皮也費力極了,好半天才勉強睜了半張眼,眼中還是霧蒙蒙,看不大清。

  夏無且自嘲地想:老嘍,真的老嘍,再讓他像當年那樣為陛下砸藥箱,他恐怕連藥箱都舉不起來了。

  孝子賢孫跪了一地,夏無且知道自己該囑咐他們些什麼,然而,夏無且只想靜靜躺著。

  他快死了,就讓他任性一把,用最後時刻回憶一下大秦吧。

  夏無且不恨漢,甚至有些感激它。破秦關,屠鹹陽的是項羽,燒秦宮,毀秦制的是項羽,坑殺了二十萬秦降卒的是項羽,反而是漢消滅了項羽,繼承了秦的制度。

  若是讓項羽奪得天下,他根本不會珍惜陛下的心血!

  漢承秦制啊!大秦的制度是陛下一筆一畫,日日夜夜操勞凝聚出來的心血,然而陛下走得太早了,二世又是那般昏庸無能,若非漢繼承了秦的制度,安安穩穩行了八十八年,世人如何能知他陛下所創,是多麼偉大的制度!

  換做項氏與秦有大仇,還繼承秦制?屁!還是西楚霸王時都直接分封十八路諸侯了,指望他?

  漢朝發展到現在,與執政者清明不無關系,但夏無且就是固執認為,他家陛下的制度幫了大忙!

  「咳咳咳咳咳——」

  想到激動之處,夏無且面色潮紅,胸膛一陣劇烈起伏。孝子賢孫們大驚失色,就想要來幫他舒緩一下,被夏無且無力卻堅決地推拒開了。

  他又想了很多,想自己年輕時那英勇的一擲,想陛下含笑對他說「無且愛我」,想項羽入鹹陽後,那一把令他痛徹心扉的大火。

  想著想著,又想到了漢,想到了精衛,淚水便從夏無且眼中漫了出來。

  精衛啊,真好。

  神靈降世,為大漢帶來了更輝煌的將來。

  他為漢家高興,但是……但是……如果陛下也能遇神就好了。

  夏無且粗粗喘了一口氣,眼皮慢慢往下垂。

  門外,忽然傳來一道清脆女聲。

  「玄女姊姊,我不能到凡間來,勞煩你幫我去淮陽找那幾個農人了。」

  隨後,一道女聲淡淡地「嗯」了一聲。

  清脆女聲又有些疑惑:「咦,你到這裡來做什麼?」

  後面那道女聲音色清冷:「來見一位故人。」


第300章 下凡之始

  「篤——」

  「篤篤——」

  女子衣紋繁美地站在門檻後, 不緊不慢地敲擊著門扉。分明能暢通無阻看見室內情形,卻很有禮貌地先敲了門。

  「請問我能進來嗎?」

  她的臉上戴著一張玄鳥面具,黑底若淵, 紋路鎏金,玄鳥之翅張開向上,欲衝向九天。好似有光影掠聚其上。

  一位從未見過的人。就算她戴著面具,看不清臉, 他們也能感覺到對其的陌生。

  夏家人謹慎地問:「貴客遠來,是為了……」

  「來見一位故人。」

  「故人為誰?」

  「夏無且。」

  女子跨過門檻, 她沒有摘面具,也不曾報家門,夏家人本該阻攔她。但, 此人就那麼平穩地從他們身側走過,走至床前, 留下屋內一大家子被她氣勢所懾,掙痴在原地。

  天光明媚,夏無且眼皮動了動, 迷迷糊糊道:「陛下?」

  青霓心底嘆了一聲。

  這確實是從祖龍那邊模仿來的氣勢,夏無且病入膏肓, 竟還能有所察覺。

  「我不是。」女子說。

  夏無且好像多了些力氣,於是, 茫然著眼好像在看她:「我認識你嗎?」

  「不認識。」

  夏無且想,人快死了, 腦子果然愈發混沌了,都完全聽不懂別人話語了。

  那女子似乎也不太想解釋, 她好像僅是過來看看他, 或許還准備在他臨終前送一送他。

  「玄女姊姊, 這就是你的故人嗎?」

  只聽一道清脆女聲響起,夏無且不太看得清,屋內其他人倒是看得明明白白。有光柱升出,內中盤腿而坐著一小人,人雖小,面容卻能看出來——這不就是精衛祠裡祭拜的那張臉嗎!

  夏家人:「精衛?!」

  小人回頭,對著他們笑了笑,點個頭,指著身旁人介紹:「我如今本體仍在天上,這是吾道友,九天玄女。」

  夏家人如霹靂驚天,瞠目結舌。

  這……是又一位神?他們家大人居然認識神仙?

  夏無且微微睜大了眼,仔細看著面前神祇,在玄鳥面具遮掩下,對著那雙秋水明眸描繪了一陣,緩緩問:「我認識足下嗎?」

  九天玄女仍然是說:「不認識。」

  眾人困惑。

  精衛恍然大悟:「我知道了,玄女姊姊,是三千世界是不是!」

  九天玄女頷首,然後對夏無且說:「我年少時,也曾如精衛這般下凡游玩,後至一界,於泰山頂上遇人皇。」

  夏無且本是形容枯槁,聽到此話,眼睛乍然大睜,睜出整個眼瞳:「哪個泰山?哪個……」他聲音一頓,竟不敢多問。

  九天玄女微微垂眸,注視著躺在床榻上出氣多進氣少的夏無且,一雙明目無塵,卻又帶著些許悲憫:「泰山封禪,嬴姓趙氏,人皇政。」

  夏家人僵硬在原地,冷意從膝蓋升起,擴散至五髒六腑。

  與他們不同,夏無且愣愣過後,筋脈骨血好似都熱了起來,熱到面頰泛紅,眼眸晶亮。說來也怪,這血熱之後,那沉重的身子竟然如紙輕,夏無且慢慢從床榻上坐了起來。

  離得近的夏家人心中咯噔一聲,腦中回蕩著四個大字——回光返照。

  「好啊!」夏無且結結實實地笑出聲,「太好了!」

  三千世界,有那麼一個世界,他的陛下遇到神仙,真是再好不過了!

  ……

  九天玄女與夏無且交談秦朝之事。

  不會與精衛之言衝突的事件,青霓通通告知了夏無且,而像那些會讓此世人疑惑的相對設定——比如,她對秦始皇說,有靈根的人就能修行,能修行就能走上長生,她對漢武帝又是另一套說辭,說沒有修仙之法,長生之道,想修仙,只能自己去悟,悟出道了,便能立地成仙。這些是不能告訴夏無且的。

  說到百越被一次打下來時,夏無且面露喜意,得知駱越有一年三熟的稻種,夏無且眼角通紅,再有始皇帝得償部分心願,與百官一起去天庭吃了一場宴席……夏無且時喜時嗔,時樂時悲,心神震蕩。盡管很不敬,夏家人依舊迷糊了。

  不是回光返照嗎?這都返了半個時辰了!

  青霓將能說的都說完了,九天玄女便止了話語,微停之後,似是嘆息:「已經結束了。」

  「是嗎?結束了啊……」夏無且喃喃,倏忽,他眼中光彩消逝,身軀就要重重砸回床榻,九天玄女伸手接住了他,慢慢將其放回去。

  太快了,竟一晃眼便油盡燈枯。

  夏家人棱棱掙掙間,哭聲嚎啕而起。夏無且的小曾孫女撲在地上,大哭:「曾祖是硬撐著聽完,然後精氣神就散了!」

  那一口氣能撐如此之久,誰也沒想到,久到都像是夏無且挺過這一回了。

  唯有青霓知道不是。

  系統檢測著宿主夏無且的身體狀況,再向她彙報。聽著夏無且越來越撐不下去的倒計時,她的用詞也越來越精簡,仿佛是在與黃泉爭奪時間,這才搶在夏無且溘然長逝前,告知他秦朝傳了一千零三十一年。

  九天玄女起身,面上依舊是那張莊嚴高貴的玄鳥面具。在一片哭聲中,祂慢慢行出去,好似不為之喜,亦不為之悲。

  小曾孫女淚眼蒙朧時,瞥見九天玄女從她身側走過,二話不說對著祂磕了個響頭。

  謝謝你,曾祖是笑著走的。

  *

  「我一開始只是想在窗外看一眼熟悉面孔就走,畢竟他也不是我認識的那個夏無且。」

  白鳩折下一朵花獻給青霓,青霓將它納在掌心中,繼續說:「沒想到來的時候正碰上他快要……的時候。」

  看他那麼難過,嘴裡還喃喃念著「陛下」和「大秦」,她熱血一起,就現場編起劇本了。

  白鳩怕青霓心情不好,急吼吼接話:「我當時看到了,他雖然倒得很快,但嘴角彎了起來,這應該就是含笑九泉吧!」

  青霓怔住,然後高興起來:「是嗎,真是太好了!」

  「走!」她又打起精神來,「我們去下一站!淮陽!」

  「嗯!」

  還是那個淮陽郡,還是那個春日,還是那場祭祀,還是那群鄉人。

  他們明顯過得更好了,魚塘裡養了不少魚,讓他們肚皮吃得滾圓。他們依然是那麼熱情好客,看到一位遠道而來的女子孤身在路上,便招呼她過來一起拜祭土地神,拜祭完後就開飯啦!

  女子卻搖搖頭:「我是受朋友所托,來告訴諸位一個消息。」

  在鄉人面面相覷中,這名戴玄鳥面具的女子告知:「精衛離天之前,與漢家皇帝三擊掌,拿取了漢皇三道誓言。」

  「其一,改回七歲交口賦。」

  「其二,運用白玉京農學,將糧食提升到畝產十石。」

  「其三,絕不濫發勞役,二三年方征一次。」

  鄉人臉上的笑容徹底被震驚取代,他們的記憶被倏時帶回了好幾年前,有人已經忘卻了那一幕,有人卻還記得,由此,一個個場面在他們腦海中浮現。

  ……

  「你們心裡的樂郊是什麼樣子呢?」

  「樂郊就是肉!我想要吃很多很多肉!」

  「像以前那樣,孩子長到七歲才需要交口賦。」

  「地裡能多長些糧食,如果每畝能有十石就更好了。」

  「兩年或許三年才需要服一次役。」

  「口賦算賦能再輕一些。」

  「如果能不收就更好啦!」

  ……

  昔日隨口許下的願望,一字一句地蹦出來,衝擊著他們耳膜與心髒。

  如果不是面具女子提起,他們自己都要忘記那些願望了!

  原來當年傾聽他們訴苦的少女,是精衛啊……

  鄉人看向面具女子,心口一顫:「你……」

  他們剛開口,想問問精衛在天上過得好不好,那面具女子已然不見,只余飄渺一陣風。

  *

  「只剩最後一件事,我們就可以一起去看荷花啦!」

  「衣衣你不難過了嗎?」

  「不難過了,之前和夏無且聊過之後,就不難過了。」

  「誒?」白鳩小心翼翼問:「因為聊到了秦始皇嗎?」

  「當然不是。只是跟夏無且聊過秦朝之後,看到他那麼高興,發現我自己也很高興後,我就想明白了。」

  「想、想明白了什麼?」

  「我覺得……」

  青霓從倉庫裡拿出一瓶青蘋果味芬達,劇烈晃了晃,看著泡沫洶湧,在最頂端仿佛沸騰。然後飛快擰開瓶蓋,看著芬達衝出來,噴了自己一臉。

  頂著滿臉汽水,青霓也依然樂不可支。白鳩也埋起了臉,情緒波動線起起伏伏,看著像是在笑。

  她輕輕搖晃汽水,笑出雪亮牙齒:「你看,能讓別人高興,讓我自己也高興就夠了。」

  祂來到秦朝,秦人高興嗎?他們很高興。就算是異世界的秦人,夏無且也很高興,聽完那些被改變的事跡便沒有遺憾了。

  她也很高興。

  既然都高興,為何一定要強求能盡善盡美呢?她又不是真神。

  青霓想:這大概就是……但行好事,莫問前程吧?

  *

  未央宮,劉徹不知不覺被系統拉入白玉京中。

  他正睡覺,感覺自己臉頰被什麼東西戳了戳。

  「大膽!」劉徹猛然睜開眼,隨後,看到了一個青年,鼻梁挺直,眉骨隆起,蹲在他身邊,一身游俠裝扮,表情一動便是神采飛揚:「呦!」

  「好孫子,我是你祖宗!」

  劉徹:「???」

  ……

  經過一番不太友好的交流之後,劉徹才信眼前人是太|祖高皇帝,他曾祖父——那張臉,他年輕時與之有幾分相似。

  至於這幅青年樣貌……

  「我死了嘛!死了就可以自由選擇生前任意年齡了!」

  劉邦嘴裡叼著草,說話時,那根草便到處亂晃。

  「聽說你把全匈奴入了!好孫子!給祖宗爭臉!」

  劉徹面皮一抽,劉邦哈哈大笑,看劉徹無語,便先轉移話題:「見到精衛了嗎,我那小阿姊如何啊?是不是很可愛?」

  「是……」

  赤子之心,純澈可愛。

  話還沒完全出口,劉徹突然意識到什麼,瞳孔微動,打量著自己曾祖,一個詞就蹦了出來:「老流氓?」

  「哦?這肯定是那白鳩喊的吧?」

  劉邦往宮殿地板上一坐,兩腿向前,劉徹看著那沒有任何禮儀的箕坐,眼皮一跳一跳,真想把自己官員也拉進這個夢境裡,尤其是汲黯!讓他們看一看,究竟誰才是真的不講禮,相比之下,他有時候在床上不起來,接見官員,真是太講禮儀了好嗎!

  對,這裡是他的夢,他曾祖說沒辦法與他在現實相見,只能借夢境見一面了。

  劉徹:「所以天神下凡……」

  劉邦斜了他一眼:「你以為真有那麼多好事,讓你撿到啊。要不是你祖宗我,天天掏空心思給小阿姊講凡間故事,講了整整七十九年,一天不斷,你還想見到祂?還有你那愛將霍去病,那可是乃翁央求小阿姊幫我去長安看一看人,才及時趕上,沒讓他病死,不然你以為那麼巧,祂第一驛就是冠軍侯府?」

  這才解了劉徹最後一個疑惑。

  他自若地對著曾祖一揖:「徹多謝曾祖費心。」

  劉邦挪了挪方向,背對著他,低頭把玩著自己衣袖,像是沒聽見一樣。

  劉徹眼皮又跳了。

  他幾乎提起了這輩子所有的耐心,轉過去,對著劉邦正面,又做了一個揖:「徹孟浪,還未拜見曾祖……」

  劉邦跳了起來,笑吟吟扶起人:「好孫子,拜不拜見另說……」手勢一變,立刻和他勾肩搭背起來,「來,和曾祖說說,咱們大漢是怎麼把匈奴入得哭爹喊娘的?」

  「……」

  本來該是和祖宗述說功績的高光時候,劉徹卻覺得哪哪都不對。

  卻在這時,劉邦兔子一樣跳了起來,語速急促:「小阿姊沒事!你不用擔心!炎帝把祂保住了,雖然不能下凡玩了,但是炎帝加深了神仙與凡間的鴻溝,其他神仙也只能陪著小阿姊無法下凡——除了幾位大神,鴻溝對祂們無影響。總之我先走了——」

  劉徹下意識拽住劉邦袖子,他還有很多事情沒問。

  「你別拽朕袖子!朕趕時間!」

  袖子撕拉裂開,曾祖風馳電掣那般,眼閃之後就消失在劉徹面前。

  劉徹正一頭霧水著,過了一會兒,一群天兵天將來到他夢中:「看到劉老三了嗎?」

  劉徹:「?」

  天兵天將咬牙切齒:「炎帝陛下說了,敢誘騙精衛殿下下凡,抓住他後,打斷他的腿!」

  「……」劉徹若無其事,「劉老三?誰?沒看到,不認識。」

  天兵天將瞥了他一眼:「告發者,獎三年壽命。」

  劉徹指了個方向:「剛走沒多久。」

  天兵天將立刻往那邊衝了過去,烏壓壓一片,極為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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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1章 衛霍番外

  「舅舅, 你一定想不到現在漢家變得有多好。」

  霍去病坐在衛青墓前,仰起頭看著雪花從天空飛旋飄落, 手中是一杯酒,身前是酒壺與對方滿斟的酒杯。然而在他干完之後,另外那杯再也不會有人啜著笑意,將它一飲而盡。

  元封三年,大漢以武力強行打通樓蘭道,為大漢控制西域,進而穩住漠北土地打下基礎, 一旦有異族想要占領這片草原, 就可以從西域與漢土兩面夾擊。

  衛青主動請求再次為天下之主征戰, 披上甲胄, 登台, 君王拜將,盡管多年未出征, 卻沒有人會懷疑大司馬大將軍能不能將榮耀帶回, 奉給他主。

  他也確實凱旋了。

  那個被允許騎馬近君前, 天子降階, 羽林低頭的大將軍在外人看來是多麼風光,他才四十三歲, 年歲正壯, 仍然有無限可能。

  他仿佛可以永遠保家族富貴, 永遠當家中頂梁柱, 作為一根定海神針,保衛大漢, 也使整個衛家簡在帝心, 榮寵非凡。

  霍去病回憶了很多遍, 記憶似乎模模糊糊,讓他想不起來究竟為什麼,舅舅的生命走得那麼快。但,那些細節又清晰擺在他面前,嘲笑他一切早有預料。

  在很多個陰雨天,舅舅因腿腳毛病,無法上朝時。

  在他靈活在馬上炫技,身體一仰,就能貼著馬背,避過各種明槍暗箭,從軍陣中衝出一條路,然後向舅舅挑釁,要和舅舅比一比,舅舅卻僅是微微笑著,說「去病英勇,舅舅不及」時。

  在舅舅眼眸依然溫柔如春風,裡面卻沾染上絲絲藥汁苦澀時。

  ——從樓蘭道回長安後,他就開始喝藥了。

  但霍去病咬著腮幫子,想來想去,卻覺得舅舅身體每況愈下,根源出在他那個表弟衛伉身上。

  衛伉是衛青長子,出生時盡管並非萬眾矚目,但也是令人艷羨。他出生於其父龍城大捷後,大漢天子親手抱過他,大笑著說:「仲卿,你的關內侯有人可傳了!」

  連此名,也是天子親口取來:「朕的仲卿,天下莫之能伉,這孩子便名為『伉』吧。」

  天下莫之能伉。

  天下沒人能比得上他。

  但或許是長子,也或許是從小錦衣玉食,又或許是天子因其父,多加榮寵,便將其養成無法無天性子。不敢欺男霸女,卻不肯好好念書,性情又驕縱,整一個油頭粉面公子哥,誰人見了,都搖頭道一聲:「不似其父。」

  元封三年,衛伉二十一歲。

  他原先有個爵位,宜春侯,因其父戰功卓著,劉徹愛屋及烏,在他襁褓時就封其為侯,可惜人太囂張,竟然和人打賭,說自己能隨意入宮,而後騙守衛宮門的人,說自己收到聖意需要入宮面聖——賭約是贏了,侯位卻被劉徹一怒之下摘了。

  但是,劉徹日日見衛青,愛之憐之,於是又對衛伉心軟了,想著他沒有爵位,就算成年後能夠因列侯之子享有相應的爵位,終究免不了被別人看輕,便在元封三年,派他與其他將士屯兵樓蘭道,等大漢需要進攻樓蘭時,他能就近獲取戰功——到時候,衛青或許會再次出征,不是衛青,也會是其他大將,他只需要在戰場上聽從指揮,隨便鍍個金就行了。

  天子一片心意,衛伉卻沒看明白。

  他嫌棄軍旅艱苦,竟然半路當了逃兵,跑回長安。

  衛青一開房門,見到長子訕笑的臉,問過緣由後,一口氣險些沒能上來。半個時辰前才喝過的藥,苦味反上咽喉,讓他眼前發黑。

  *

  人並非因此出事,但霍去病數著手指頭,想到舅舅養病那兩年,表弟衛伉那些驕橫事跡,眼睛裡幾乎有了淚水。

  長子不省心,身體又被病痛折磨,舅舅最後那兩年該有多難受啊。

  可……

  「我知道,舅舅你也是開心的。」

  霍去病仍記得那兩年裡,舅舅有時候不能出門,就問他長安有什麼變化。

  他告訴他:「今歲,陛下首次舉行科舉,錄取兩百人,其中,學官孤兒占了一百三十七名。」

  學官孤兒便是那些為國捐軀將士的子嗣,八年前,劉徹在各地辦學官,專收死事後代。他們入學後,無須擔心學費與食宿問題,由朝廷包攬。

  舅舅聽說了,便大笑出聲:「不愧是英魂之後,得我兵家精髓,一出動,便以雷霆之勢,占了高地。」

  他又說:「舅舅還記得前些年我們出郊踏青,看見有平民買了官鹽歸家,路上不慎撒了一點,他驚慌地蹲下去,用指頭沾了,和著塵土一同吃進口中嗎?」

  「當然記得,去病啊,那土雖然是來自官道,相對土路而言比較整潔,然而,官道上每日行人無數,畜生出出入入,還會將糞尿拉於其上,官道看上去被打掃干淨了,內裡不知有多少髒污。平民時常經過,又如何不知,可仍然舍不得那幾粒鹽,皆因家中財少,鹽難得爾。」

  「現今或許不會再出現那場景了,白玉京中有制鹽之法,忠臣得之,早早將其獻與陛下,陛下隱而不發,直到桑弘羊將鹽鐵官營一事徹底落實,民間明面上再無私鹽,陛下才將其拿出,如今鹽價徑直壓到每鬥十五錢。」

  「當真?這可是往常在鹽湖邊才有的價啊!」

  「確是如此!」

  舅舅便極為高興。

  漢家變化不少,他一樁樁一件件說出來,都是好事,舅舅笑聲不斷,笑著笑著,便克制不住咳嗽,臉色蒼白得厲害。

  高興之余,舅舅惋惜:「我如今不能親眼見了。」

  他那時說……

  他那時說了什麼?

  霍去病閃電般地把眼角淚抹了,勇冠三軍的冠軍侯怎麼能流淚呢,還是在舅舅墓前。

  他想起來了,那時,他凶狠地說:「有什麼不能親眼見的,明年他們開肆第一天,我就找個板車給你抬過去,還可以讓他們給你報一報上一年收獲——你別再笑了!不想丟臉,明年就站起來和我一起出門!」

  他親手刨出來那輛板車,終究沒能用上。在長平烈侯墓塚前,他把它燒掉了。

  「你離開已經整整一年了,舅舅,你放心,伉那小子我看著,惹一次禍我就打一次,他現在看到我就兩股戰戰,做事也收斂了很多,不疑和登很穩重,像你,如今很得陛下看重,不疑還和太子感情甚篤,你不必操心。」

  「至於我……」

  霍去病摸摸下巴,許久未修理,已經胡子拉碴了。

  「我要去戰場了,要是好運,我就親口和你說,要是不好運,你就再等一段時間。」

  他彎腰拾起酒壺與酒杯,離開長平烈侯墓塚,轉身進了未央宮。

  「陛下!此次對樓蘭之戰,去病請戰!」

  陛下不允。

  陛下在害怕。

  陛下居然也會害怕。

  霍去病驚奇之余,胸膛暖洋洋,好似有爐子在裡面發熱。

  「陛下。」好一會兒,霍去病才說:「舅舅臨終前,一直記掛著樓蘭道之事,打下樓蘭,樓蘭道才算徹底完成。陛下難道要我哪一日到泉下,見了舅舅,他若問我——」

  霍去病直視著陛下,目光灼灼。

  「冠軍侯何在?我將如何答之!」

  「……」萬般話語卡在劉徹嗓子裡。

  冠軍侯何在?他該在戰場上,而不是在長安中,而不是在華美宮室裡,被人美食美酒豢養。

  他該像一把尖刀,帝王所指,利刃所向。

  「罷了。」陛下妥協了。

  *

  劉徹親手為他的冠軍侯披上黃金甲,送他出玉門雄關,看他奔赴千裡,所領將士,戰意將綿延雪山壓得黯淡無光。

  元封六年,樓蘭王冒犯漢家,漢天子宣告出師有名,冠軍侯領兵破樓蘭。

  ——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第302章 漢土番外

  元封六年, 樓蘭破,更其國名為鄯善,漢軍在此地屯田, 徹底控制樓蘭道。

  天漢元年, 漢設三道, 南道自玉門關西出,經婼羌,轉蔥嶺,過縣度, 入大月氏;中道通到樓蘭, 至龜茲, 達蔥嶺;北道經橫坑,到高昌, 轉入中道合龜茲。設西域都護以管轄,大漢的觸須將整個西域牢牢把控。

  自此,漠南漠北並西域,徹底納入大漢掌控之中,大漢的繁華亦遠邁西域。

  這時,離精衛歸天已過去十四年, 這十四年, 漢家簡直如同井噴式發展,一年一個樣,聽聞有商賈出玉門關,到西域行商, 一兩年後回到家鄉, 都不敢認這裡是生他養他的地方, 懷疑自己走錯路了。

  除了漢人, 西域之人亦對漢土頗為向往,一個又一個人帶上干糧,離開家鄉,來到富貴繁華的大漢,期望能過上人上人的日子。

  鄯善國人羅吉耶就是其中一員。

  他坐在駱駝上,通過長長中道,從鄯善進入漢土。駝鈴叮當,悠揚著憧憬之情。

  大漢究竟是什麼樣子呢?

  他只知道大漢很繁華,綢緞千金難求,在大漢卻是隨處可見之物。

  「前方就是玉門關了!」商隊首領指著不遠處雄偉的關卡大聲喊,商隊中出現不小騷動,皆是搭順風車來大漢的西域人。

  羅吉耶抬手在額頭上搭了個涼棚,眯起眼睛,逆著光望向玉門關。

  「好大啊……」他感慨。

  那就像是一頭猙獰巨獸,雄偉又壯觀,伏在漢土前方,守衛著身後土地。

  羅吉耶覺得,自己似乎能嗅到大漢的氣味了,是綢緞溫柔軟滑的香味,是地裡豐收五谷的香味,還有鐵器的香味,黃金的香味……那些香味就像是波光那般的浮影,吸引得他幾乎要忍不住拔足狂奔過去。

  那是大漢!

  自從漢人征服了樓蘭,將他們的國名改為鄯善,樓蘭人的日子就過得好起來了。

  他們以前很難在樓蘭種田,還不會穿井通渠,是漢人到來後,在樓蘭屯田,為他們興修水利,自那以後,樓蘭才終於可以在農業生產方面自給自足,漢人還帶來了種子!開墾出來的田地還在登記造冊後,分給他們種!

  大漢之富裕,大漢之慷慨,令他們咋舌,漢家……應該是一個遍地都是黃金的地方吧。

  *

  踏過玉門關後,就好像世界都變得不一樣了。狂風卷沙的粗獷寂寥,驀然變成了熱鬧人氣。

  孩童擎著小風車奔跑,鞋底拍擊著地面的聲音

  風卷起簾布,酒肆中嘈雜的酒碗撞擊聲。

  鐵匠敲打礦石叮叮當當。

  馬蹄飛快踏過,碎石滾動,羅吉耶走在路邊,只覺得自己就像一滴雨珠,融入水潭中。

  他和商隊裡其他人被帶到一間大院子裡,常駐玉門關,負責接待他們這些外客的行人微笑著對他們解釋:「諸位不遠千裡而來,請讓我等為諸位接風洗塵,一盡地主之誼。」

  羅吉耶不懂這是在做什麼,商隊裡有人不是第一次來了,便小聲和其他人解釋:「華夏是禮儀之邦,很講禮數,聽說他們自己人遠歸,進了玉門關也必須要來這個叫『澡堂』的地方沐浴洗澡,沐就是洗頭,浴就是洗身,洗就是洗腳,澡就是洗手,這四個字的用法你們一定要記住,說錯了,可是會鬧笑話的。」

  這群第一次來的外國人瘋狂點頭,將這四個字記在心裡。

  不愧是漢家,禮儀之邦!規矩那麼多,洗頭洗腳用的字都不一樣!

  那個人繼續說:「總之頭發和身上還有手腳都一定要洗干淨,漢人說人身上都有一種叫『寄生蟲』的蟲,在長時間趕路,長時間無法沐浴洗澡後,尤其多。特別是頭發!如果自己洗不干淨,澡堂裡會有人專門幫洗,不要錢。然後,衣服換下來後,必須燒掉,漢人會賠我們一套新衣服!還是綢緞!」

  這群外國人再次發出小小聲驚嘆。

  居然賠一套綢緞衣服!他們這身布料,哪裡有綢緞衣服值錢啊!不愧是漢家,財大氣粗!

  羅吉耶有些擔心,操著一口不太流利的漢話問:「可現在天冷,洗冷水容易生病。」

  綢緞衣服是很好,可冷風一吹,身體一發熱,萬一沒能熬過去,衣服再好,也沒有命穿啊!

  行人僅是笑了笑,並不多言,羅吉耶一進澡堂,就發現是自己想多了。

  白騰騰熱氣向他撲過來,原來澡堂裡供給的是熱水!

  等到搓完手腳身體和頭發後,還能從後門那邊通過一個封閉甬道,被各自帶領進客房中,室內有一個叫火炕的家具,暖烘烘,往上面一躺,擦干頭發與身體,不怕著涼。

  羅吉耶從進澡堂後,張開的嘴就沒有合上過,震撼的心情一波接一波。再看到行人時,禁不住纏著他問:「這熱水是天天燒嗎?」

  行人很好脾氣地回答他:「是啊。」

  「大漢居然這麼富有嗎!大漢的草木是用不完嗎,竟然可以天天燒熱水!」

  「也不是,是我們發現了石炭,又有匠人琢磨出蜂窩形狀,發現這樣燒得更快更熱,還更省石炭。那匠人被朝廷賞賜了很多東西呢。」行人艷羨了一句,便說回原來話題:「用蜂窩形狀的石炭,我們就可以給澡堂日日燒熱水了。從遠方風塵僕僕歸來,必須要焚燒衣物以及沐浴洗澡,是白玉京中神書所言,平日裡最好也要時常沐浴洗澡,不能喝生水,一開始朝廷強制我等去做時,抱怨者頗多,後來發現這樣確實少病,外加有蜂窩石炭,生火更容易了,人們便慢慢自發去做了。」

  尤其是平民,他們生不起病,只能盡量預防,不就是不喝生水喝熱水嗎,這可比生病好多了,生病要花錢,生病還不能下地干活,不能干活家裡就要少一個勞動力,家裡的地說不定就得荒幾畝——那還是喝熱水吧。

  「那……那個熱氣騰騰的床又是?」

  「也是神書中記載的物件!有了它,天寒地凍時就不用熬過去了!」

  行人說到這兒,自豪地挺挺胸。

  就算已經過去十四年了,他還是忍不住想說:「漢土可是被太陽偏愛著呢!」

  *

  洗完澡,羅吉耶被允許隨意在漢土中行走了,他想要去長安見識見識,然而腹中有些飢餓,摸了摸包袱裡的財物,他決定要一地一地吃過去,正好品嘗一番漢家美食!

  問過商隊首領哪幾家食肆好吃後,他雄赳赳氣昂昂出門。

  「炸黎祁啦!香噴噴的炸黎祁!用油炸!絕對是新鮮油!當面炸,不作假!」

  出了門,羅吉耶就被一陣香味勾出了饞蟲,原來就在門口,便有一小販在攤子後面高聲叫賣。走過去,便看到小販在用油炸著一塊又一塊方方嫩嫩的食物,似乎是叫……黎祁?

  他把黎祁從白色炸成了金黃色,油在黎祁下邊滋滋蹦跳,光是看一看便令人食指大動。

  羅吉耶咽了咽口水,當場買了一串,就站在小攤邊吃,吃完一串再來一串,吃到不想走了。

  還是小販看他面生,主動提醒:「客人如果喜歡吃食,再吃下去就沒有肚子吃其他的了。」

  羅吉耶這才戀戀不舍,一步三回頭……停在了五步外另外一個攤子前。

  小販熱情吆喝:「要試試我家的蘆菔干嗎!好吃還便宜!它還很有用,客人知道飢荒嗎?那時候肚子餓得都要吃土了,幸好朝廷在神書裡發現了蘆菔能夠做成蘆菔干,飢荒時能當救命糧嘞!」

  羅吉耶果決地掏錢:「包一點我試試——對對對,這麼多就行了,我先試試……唔!好吃!再來幾包!先來三包!」

  ……

  三個月了,羅吉耶愣是沒能走出這座邊關城池。

  在發現錢財不算多了,他才咬牙蒙住口鼻,找了個商隊跟車,平時進城後絕對不出門,這才一路來到了長安。

  一到長安,正趕上春耕,正因為家鄉以前缺少耕地,羅吉耶對這方面尤其敏感,和商隊分開後,他就去農田邊上探頭探腦,被農人扭住手腳,以為他是來偷種子的,經過磕磕絆絆,半生不熟的漢話交流後,才沒有被扭送官府。

  「羅啊,以後想看農田直接說就是,別鬼鬼祟祟,看著就不像好人!」

  農人拍著自己的犁:「來,你看這個,這可是朝廷新發的農具,叫曲轅犁,家家戶戶都有!兩個人就能夠用它犁地了!以後家裡沒有牛也不怕了!」

  羅吉耶的關注點不在兩個人犁地上,而是直勾勾盯著曲轅犁的犁镵和犁壁這兩個部分看,倒吸一口涼氣:「這……這裡居然是用鐵做的!漢家居然有那麼多鐵嗎!」

  他家鄉那邊,農具大多數是木頭!只有少數能用上銅,鐵就不必說了,哪裡能那麼奢侈!

  農人並不清楚精衛給劉徹留下了一份全世界的礦產地點圖,他僅是茫然地想了想,堅定地點頭:「有!」

  畢竟,家家戶戶都能用上曲轅犁,應該是有很多鐵吧?

  羅吉耶已經被驚掉了下巴,這個下巴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當他在長安裡看到越來越多的東西時,都沒能找到機會安回去。

  他打定主意要把這些見聞告訴家鄉的小伙伴們,讓他們的下巴也保不住。

  三年之後,羅吉耶回到了鄯善。

  小伙伴們成一圈圍著他,七嘴八舌問著漢土情況,羅吉耶把自己一路見聞都說了,說到口干舌燥,聽著小伙伴們驚嘆的聲音,他整個人都飄飄然了。

  「漢家居然那麼厲害啊……」

  「那當然!」

  羅吉耶還想說什麼,卻發現自己知道的已經說完了。

  然而,小伙伴們仍在央求他多說一些,這其中還有他心愛的姑娘,眼睛亮晶晶注視著他——在以前,她從未如此關注過他。

  沒關系!說完了他還可以編!

  「你們不知道,大漢除了城中有公共廁所,廁所裡面裝來淨手的水,還可以喝!我怕把錢財花完,便在長安中尋了一份工作,便是洗刷裝淨手水的盆,我以為這是一個很容易的活,但是管廁所的小吏說我刷得不干淨,我不服,我刷了三遍呢!然後你們知道他做了什麼嗎?」

  「什麼?」

  「他親自刷了一遍那個盆,然後裝滿水,用小杯子在盆裡勺水,面不改色地喝了下去!」

  「(☉o☉)哇!」

  「然後他語重心長跟我說:我們儒家弟子奉行一個准則,就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連盆裡的水都不敢喝,怎麼敢給百姓用呢!」

  「(☉o☉)哇!!!」

  「還有長安的街道,真是一點灰塵都沒有!非常干淨!你們知道長安干淨到什麼地步嗎!因為沒有肮髒的地方,蒼蠅無處可去,只能改變習性,向蜜蜂學習如何采花蜜!」

  「(☉o☉)哇!!!」

  「後來我知道了,管長安的京兆尹是墨家人,墨家主張沒有什麼是命中注定的!他們用蒼蠅也不一定是只能生活在陰影裡這個事情,將不贊成他們主張的學派的臉都打了一巴掌!」

  「(☉o☉)哇!!!」

  「我刷了很久盆子,後來我想要換一份營生,就去一家食肆後廚負責刷盤子,他們家要求把盤子洗七遍,我一開始認認真真洗七遍,後來忍不住偷懶,只洗了三遍,因為我洗三遍後真的已經很干淨了。被主家發現後,他也不聽我解釋,非要把我辭退。」

  「☉_☉」

  「後來我又去其他家食肆,沒有一家願意把我留下來刷盤子,我在長安還去了一家學堂學習漢文,但是,我沒把盤子刷七遍這件事傳出來後,就連學堂都退回了我交的學費,讓我離開。後來有人告訴我,漢人最重視誠信,我這樣不講誠信,無法再在長安周邊生活了。」

  「(☉o☉)哇!!!」

  「還有!道家學子對其他漢人大肆捕撈魚蝦,狩獵孕獸表達了嚴厲批判,說如果這樣,等到魚蝦與野獸都滅絕了,子孫後代又去哪裡捕魚、獵獸呢!他們對漢家子孫憂心忡忡,聽說他們在渭河邊上偷偷挖了一條地下河流,以供子孫後代使用!」

  「(☉o☉)哇!」

  「還有,我有一次看到一只狗掉進井裡,沒辦法救上來,眼看著要淹死了,一農家弟子經過,說狗的命也是命,就讓人把方圓五裡所有井水都抽空,這才救下了狗的命!」

  「還有……」

  *

  後來,這些故事流傳西域,遠至尼羅河,為諸子百家在其他國家收了不少仰慕他們理論的弟子。只是……這些弟子遠至東方朝聖時,不知為何,總是遭到本家強烈的抗拒。

  據說,各本家最常用的語句是:「我們沒做過!什麼洗手水/改變蒼蠅習性/挖地下河給子孫後代……跟我們的學說沒任何關系!」


第303章 輸贏番外

  劉徹確實不是一個仁君, 盡管答應了精衛要愛惜民力,他該建雄偉宮室還是會建,只不過嚴格按照三年征召一次, 一次征一個月的頻率來修建。

  他的衣裳還是那麼華美,宮室也還是那麼輝煌, 他依然好享受,愛美色, 天下卻一片河清海晏之景。

  一為鹽鐵專營。本來, 劉徹的想法是把它們抓在手裡, 開高價售賣, 尤其是鹽, 天下人都得吃鹽, 價格再高他們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以此充盈國庫。但是,因著制鹽法出現後,可以更簡單快捷地煉出鹽,普通人也能自己試著制鹽, 自給自足,劉徹便將鹽價改了, 改為薄利多銷,國庫依舊富裕。

  二為糧食保護價格政策。此策能使國庫糧食滿倉, 亦能有效控制糧價高低。

  三, 則是霍去病仍然在世。冠軍侯天下無雙,有他在,就能震懾四方宵小。

  一個國家,有錢, 有糧, 還有武力, 便不會過得太差。

  「去病。」

  劉徹垂下來眼:「你今歲多少了?」

  小霍將軍已經成了霍老將軍,但或許是沙場將軍,時常鍛煉,身材並不臃腫,仍然勁瘦。

  這是一場私宴,唯有君臣二人。他坐在擺放著鮮果與酒水的案幾之後,微微笑著:「臣今歲五十有三了。」

  對於一個將軍而言,五十來歲仍在壯年,頭腦是最經驗豐富的時候,體力上,一呼一吸仍如風雷。

  「不知不覺,朕六十九歲了,你也年過半百了,嬗兒孩子都四歲了,你也當爺爺了。朕第一次見你時,你才這麼高。」

  劉徹用箸比劃了一下:「也就比兩個案幾疊起來高這麼一點吧。」

  老人大都喜歡憶當年,劉徹也老了,霍去病望著他的陛下,那個當初意氣風發,率領十二部將軍,十八萬騎兵巡邊,威懾四方的陛下,如今也只是一個身子骨硬朗,卻無法上馬奔馳的老人了。

  「來!陪朕練練!」

  劉徹放下玉箸,站了起來,緩緩走向門外,每一步都走得極慢,金燦日光從門外投進,將他影子拉長。

  他興致勃勃地挑了一套皮甲,宮人替他換上,長劍劍鞘開了孔,以繩穿過,將劍掛在腰上。這麼一穿,眼瞳一瞪,似乎仍是英武。

  霍去病同樣換上皮甲,執起長劍。

  兩邊劍都開了刃,白鋒發寒,他們面對面,就像一頭暮虎與一頭仍在壯年的雄虎對峙。

  二虎誰也沒有移開視線,身軀緩緩挪動,眼神中唯有銳利。

  陡然,兩柄劍同時拔|出,若銀星劃空,一札眼便撞在一起。劍與劍開始了角力,手與手暴起了筋皮,霍去病感覺到劉徹的力量若山沉,劉徹也同樣咬緊牙關,往手上施力。太陽穴鼓起,指骨捏出蒼白,他們誰也不肯讓誰,不停施加力氣。

  暮虎低聲咆哮,雄虎不甘示弱瞪視,汗水濕濡了眼眸,洗刷出凌厲鋒銳。

  似乎是暮虎經驗更勝一籌,察覺到雄虎的力道漲得太快,水滿則溢,有了一絲力松的破綻,便倏然發力,一把劍頓時壓了另外一把劍。

  霍去病不得已將右腳往後退了一步,這一退,氣勢便弱了。

  劉徹不假思索將氣勢壓了上去,手腕一扭,劍身一側,另外那柄劍就從霍去病手中脫出,他人便也因著前撲力道,下盤微微不穩。劉徹當機棄劍撲過去,高大的身軀將霍去病撞倒在地,緊緊壓著人。

  他哈哈大笑,面容得意:「去病,服不服!朕雖老,卻並不弱矣!」

  霍去病扭了兩下,發現鉗著他的雙臂若鐵鉗,便笑著告饒:「服了,陛下,去病服了。」

  劉徹松開手,身體往後一倒,隨性地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喘著氣,炫耀之色溢出:「衝鋒陷陣朕不如你,可若是步戰,朕未必不如。朕年少時就是遠近聞名的游俠兒,游俠兒你知道吧,赤膊上陣都是常有的事,長安游俠可沒有打得過朕的!朕可是漢家最大的游俠啊,游俠頭兒哈哈哈哈!」

  霍去病翻了個身,爬起來,似乎很不服氣:「陛下若是和臣比騎射,臣可以先讓陛下三支箭。」

  「滾滾滾,誰要和冠軍侯比騎射,朕又不傻!」

  *

  霍嬗發現父親歸家時,頭發似乎有些凌亂,神情也是很魂不守舍。

  「父?可是陛下那邊……」

  霍去病仿佛恍然被驚醒,搖了搖頭:「沒有的事,你別胡思亂想,為父只是今日陪陛下練了一練。」

  未央宮中。

  劉徹趴在床榻上,由著侍醫給他腰上上藥,被稍微按了一下骨頭,便隱忍地小聲喘氣。

  劉據著急地在外間問宮人:「怎麼回事?阿父怎麼會扭到腰?」

  劉徹低吼:「不用你管!」

  「阿父?」

  「閉嘴!朕還沒老呢!養兩天就好了!」

  但是,再不想承認,劉徹發現自己還是不太行了。去病明明沒有攻擊到他,他卻還是傷到了腰,一躺就是好幾天。

  侍醫沒有明說,話裡卻在暗示,他不比年輕時候了,不能再逞凶鬥狠了。

  哦,他老了。

  *

  一股急迫感覺越來越近,仿佛預示著什麼,讓這頭暮虎愈發暴躁,好幾個大臣因一點小事便被他發作,新丞相亦被罷免了,太子都勸不住,朝堂人人自危。

  風雨欲來之景,僅有霍去病日日入宮,好似毫無所覺,依舊靠近狂暴的猛獸,與他飲酒作樂,談天說地。

  也只有他能靠近了。便連太子都不行,也不敢。

  他有時看太子眼神有時帶著溫情,有時又很冰冷,四下少人時,他突然蹦出一句:「太子不類父,不若廢之。」

  宮人跪伏了一地,不敢抬頭。

  唯獨冠軍侯鎮定地接一句:「太子寬厚,少殺戮,得百姓心。」

  「朕不得百姓心乎?」

  「如此,陛下何言子不類父?」

  劉徹便笑了。

  過了幾日,他猝然又問:「朕為太子留下安逸乎?」

  霍去病認真回答:「陛下既證伐四夷,又安撫海內,文治武功遠邁三皇五帝,民間多安居,言陛下之賢明,自然是為太子留安逸。」

  劉徹又笑了。

  這一晚,他沒睡覺,他去了精衛祠,將所有人從祠中趕出去,不需要在旁邊守衛。

  「天神,我真的能放心把大漢交給據兒嗎?」

  「漢家制度下,絕不允許宗族存在。為了分化宗族,幾代天子皆命各家,除長子外一成年,便立即分家,若不分家就收重稅,大漢俠風濃重便是因此得來,許多人家沒有土地分給其他兒子,那些余子只能四處浪蕩……後來朝廷富裕後,將這些余子集起,為他們分配家產與活計,但是,據兒重谷梁,谷梁重宗族,我害怕,怕他上位後廢了『逐余子』政策。」

  精衛像沒有回應他。

  劉徹並不意外,他只是想找個地方說說話。

  有些話,他不敢和任何人說,哪怕是去病都不能說,只能和精衛像說。

  事實上,他這樣過來說話,已經不止一次了。

  「去病說據兒得百姓心,可他其實沒做過幾件實事,那些賢名比較虛浮。我敢放下話來,若他起兵謀反,長安城中百姓,絕不會歸附於他,更別說如舊秦時,陳勝、吳廣以公子扶蘇名義舉兵後,有眾多百姓依附這般的號召力了。」

  「我不在乎他以仁治國,但治國,不能只有『仁』啊。」

  「據兒他……有些單純了。之前江充多次暗中向我告狀,說太子不是。據兒他信我,這我很欣慰,但是他都知道江充對他心懷不軌了,他怎麼能……怎麼能一點手段都不用呢,既不想辦法收服江充,也不用雷霆手段打壓江充,他可是太子啊,江充還能鬥得過太子?可他就是放那裡不管,任由江充中傷他。他竟然一點手段都不用!」

  「我本來想著,我治國時多艱苦一些,將更安穩的國家交給他,如今似乎確實是這樣了,但我又忍不住憂心,他能不能壓得下我麾下那幫能臣。」

  「有去病在,只要他不拿走去病手中兵權,去病便能為他鎮住朝堂,可,去病也五十多了,遲早……」

  劉徹絮絮叨叨說了一晚上,月光從窗外潑進來,慢慢,換成了白晝的光。

  白晝照亮神祠,也照亮了大漢天子平靜的面龐。

  原來,他心中早有想法了。

  *

  又是一天傍晚。

  霍光和衛不疑被召去了未央宮,入宮時,相互見面,發現臉上同樣有著疑惑,便知對方亦不知陛下為何召見。

  夕陽冷冷,殿內昏昏,藥味濃重,大漢天子咳嗽聲輕微響起。

  誰能想到暮虎竟已虛弱至此,一時將二臣心髒都揪得生疼。

  「陛下……」

  劉徹抬眼,見了他們,笑著賜座:「莫要如此小兒女姿態,朕今日叫你們過來,是有些懷念昔年了——不疑你過來。」

  衛不疑走過去。

  劉徹說:「你跪下。」

  衛不疑想也沒想就跪了下去。

  劉徹仔細端詳著他的臉,輕笑了幾聲:「像仲卿。」

  猝不及防提到亡父,衛不疑眼眶當即紅了。

  「不疑,不疑,你的名還是朕起的,那時候朝中有人中傷你父,朕將那些人統統下獄,給仍在襁褓中的你賜名,果然,那些人便一句話都不敢多吭聲了,嘿嘿。」

  他這時候哪裡像個皇帝啊,只像個得意於自己做法的小老頭兒。

  劉徹又看向霍光:「子孟你也過來。」

  霍光走過來,也跪在劉徹面前。

  「我快要駕崩啦。」

  劉徹輕聲說。

  霍光與衛不疑遽然抬頭,急迫想要打斷他的話:「陛下你——」

  「不用說那些哄人的話,朕今天把你們叫過來,只想回憶一下往昔歲月。」

  「你們不知道吧,當初要打匈奴時,朕都准備御駕親征了!他們都說打匈奴不行,要和親,朕偏要行給他們看!」

  大漢天子驕傲地說:「朕這一生,從未服輸過!」

  霍光得知陛下要駕崩時,心中滿是浮躁之意,此時卻在陛下話語中,慢慢平復下來,唇角也忍不住露出了笑。

  陛下或許不知道自己有多重要,只要他在,就能穩定人心。

  是他一手扶起了漢家的骨與魂。這大漢能沒有他霍光,卻絕對不能沒有陛下!

  「不疑你肯定不知道,你父他年輕時,可是對自己一點自信也沒有。」

  「啊?」衛不疑簡直不能相信自己耳朵。

  「我和你說,當初有人給他相面,說他以後能封侯,他就說:他能不被人打罵就知足了,怎麼會去奢望什麼封侯呢。」

  劉徹說著說著,就偷笑,仿佛在笑他的大將軍。

  「然後啊……」劉徹露出一個溫柔笑意,輕輕地說:「然後你父他,就在第一次出戰匈奴時,打到了匈奴龍城,這可是漢家從未打出過的戰績。」

  衛不疑聽得心神激蕩,恨不得也上馬去為漢家征戰,來一個出將入相。

  「朕那時候完全沒想到,上天給了個衛青,還能給一個霍去病。」

  霍光悄悄挺了挺胸膛。

  「朕的冠軍侯,勇冠三軍,轉戰萬裡,無向不克!打到狼居胥山,那裡可是匈奴祭天的聖地,那個促狹鬼,也故意在此地設壇,面向中原,祭拜天地,匈奴那邊聽說了,可是活活氣死了好幾個匈奴。」

  劉徹目光投向了面前二人:「還有你們……」

  霍光與衛不疑發愣。

  居然還有他們?

  「朕知你們才華,特意放你們去太子身邊,只希望你們日後能輔佐新帝,治理好漢家。太子……」

  劉徹沉默了一下,微微嘆息:「太子重谷梁,谷梁害國,到時候需要你們多費心了。」

  霍光與衛不疑連忙說:「陛下莫要擔憂,殿下……」

  劉徹搖搖頭,只輕聲道:「我這輩子都不肯認輸,可我只是凡人,凡人老後,就要死,不知我死之後,漢家又將走向如何,谷梁……呵,谷梁,他們或許要贏朕一回了。」

  「陛下……」

  「不說這個了。」

  劉徹拍拍手,有宮人捧著一件甲胄和一柄寶劍進來。

  「這甲胄是朕當年所穿,劍亦是朕之佩劍。衛不疑!」

  衛不疑身子一顫。

  他聽到他的陛下認真說:「朕將這甲胄賜予你,朕若駕崩,只希望你能做漢家甲胄,護它周全。」

  「必不負所托!」

  「霍光!」

  霍光眼角泛紅:「臣在。」

  劉徹仿佛用盡全力,將寶劍放到他掌中:「朕將這劍賜予你,朕若駕崩,只希望你能做漢家青鋒,掃平一切不臣。」

  霍光重重叩首:「臣——遵令!」

  *

  劉徹忽諸舉辦了一場大宴,面向整個長安。

  他穿戴著最華美的服飾,欣賞著靡靡之音,舞者柔軟的腰肢在宴中搖擺。

  甘美的酒水一壇壇抬到宴上,君臣暢飲,百姓也能分到美酒。他甚至挖了個大池子,將酒水倒在裡面,誰想喝就去用瓢舀起。

  煮熟的肉食掛在長安各處樹枝上,百姓一踮腳就能咬到。

  有大臣諫言:「陛下,這是酒池肉林,商紂之相!不可取啊!」

  陛下仰頭喝了一杯酒,酒水從唇角溢下,打濕了胸膛衣襟。

  他撐著下頷,懶懶地回了三個字:「朕樂意!」

  朕就是喜歡享樂,喜歡華服,喜歡美人,怎麼了!

  劉徹還下令,天下大宴三日。

  春風吹暖,迷醉了人筋骨。

  忠臣伏地痛哭,請求陛下不要如此享樂,這是亡國意圖!

  哭著哭著,卻聽到陛下駕崩的消息。

  眾人愕然。

  怎麼……怎麼會突然走了呢?

  一霎眼,就好像被抽走了主心骨,哭聲震響長安。

  陛下驕傲了一輩子,就連死亡,他也要驕傲地走向死亡。

  可這樣驕傲的陛下,卻在臨死前還憂心大漢,說自己要輸給谷梁了。陛下他那時候,居然用了「我」,而不是「朕」!谷梁竟然欺陛下至此!

  霍光咬著牙,紅著眼,按著劍。

  他絕對不會讓陛下輸的,陛下只要做驕傲的陛下,永遠贏下去就好了!


第304章 後記番外

  「一副甲胄, 一柄劍,一場對話,賺了衛不疑和霍光一輩子。他們為天子做屏障, 替他擋下所有鬼蜮伎倆,為他掃平阻礙。劉徹這個皇帝, 很不簡單。」

  某網站歷史視頻裡,up主侃侃而談:「他沒有動之以理, 也沒有威逼利誘, 他僅僅是利用個人魅力,為兩個年輕人設了一場局。」

  「劉據確實是一位仁君,他上位之後推出了不少利於百姓的政策,卻又過於仁慈,有仁而無威。在他登基後發生了這麼一件事, 他有名親隨無令而在御道上行駛, 他得知後,不僅不懲罰,以示皇威, 反而輕拿輕放。如果不是霍子孟當機立斷入宮,當著天子面, 用鞭子狠打那親隨五十下, 將其抽得皮開肉綻, 昏死過去,那劉據這個大漢天子肉眼可見可要完犢子了!你們想啊, 皇帝的威儀就來自於禮法, 沒有皇威, 大臣表面上聽他的, 心裡也要看輕他啊!」

  「要不是小衛霍, 在漢世宗劉徹死後,大漢天下會怎麼樣,會不會天下大亂,那可就……難說了!」

  「但是,凡事有利有弊,他信任親友,衛不疑是他表哥,霍光是他太子時候的家令,三人情同手足,不知有多少朝臣彈劾小衛霍跋扈,都被他按下不提,但凡衛不疑與霍光所提政策,只要他不覺得有問題,便會放手讓二者施為。」

  「舍得放權,這或許就是當初汲黯參雜黃老之學教導他,所成之果。」

  「他們之間當然也有過爭執,比如宗族之事,但最後還是讓衛不疑與霍光找到辦法,曲線救國了此事——這就是下節課的內容了。」

  「好,課到這裡就結束了。明天是精衛節,放假三天,同學們不要忘了作業——一鍵三連。」

  「下課!」

  郃堯一刷新評論區,就有一部分「學生」嘰嘰咕咕討論著課堂內容——

  「徹哥牛逼啊,臨死之前還用自己算計了衛不疑和霍光一把!」

  「衛不疑和霍光也好牛逼,谷梁被他們壓著一輩子起不來頭,真不愧是天子屏障,靠著他們卓絕的執政能力,硬生生送了一個盛世給劉據,都上了歷史課本了!」

  「廢話,西域臣服,四方請求能上表稱臣,海內平穩,國民農稅四十稅一,勞役三年一次,糧食畝產十石,就連人口,足足暴漲到七千萬人口啊!雖然這得益於各種新農具以及科學的耕種方法普及,但是……這可是七千萬人口啊!這種殷實家業傳給他,外加打包兩位能臣,一個頂級大佬冠軍侯,這樣他還撐不起盛世,徹哥能被氣活過來!」

  「就是土地兼並方面有些問題,宗族這種東西最能加劇土地兼並了,農民沒有土地,活不下去,才會造反,所以為什麼會劉據他一個太子,會相信宗族是好東西?親親相隱能夠天下太平?」

  「嗐,誰知道呢?」

  「反應咱們華夏現在也是世界中心,這多虧了漢朝打下的良好基礎!直接起飛了,蕪湖!」

  「所以我最愛漢朝了!」

  「說到這裡,我不得不說一句,馬遷死了!!!你就不能好好記載漢史嗎!歌功頌德就歌功頌德,滿篇精衛啊,神啊,白玉京啊,算怎麼回事!」

  郃堯也叭叭叭在評論裡吐槽了一大堆,吐槽完後,打開自己的企鵝群,發現裡面熱切討論起了精衛節要怎麼過。

  「明天過節你要去哪裡?」

  「當然是去拜精衛啊!假期之後沒兩周就是月考了!讓科舉之神保佑我不要掛科!」

  「我也去!聽說有個神話故事就是精衛將治理黃河的知識醍醐灌頂給汲黯,才讓汲黯在有生之年將黃河治好,至少徹哥那一代在他治好黃河後,再沒出過水災了!劉據那一代也沒出過,可惜再往下,黃河又改道了……」

  「精衛像我之前拜過了,感覺精衛好小一個,好臉嫩哦,祂該不會未成年吧!」

  「畢竟死的時候還是女娃。」

  「草,別插刀!」

  「說到精衛,你們去拜神,我就不一樣了,我准備明天去博物館,看國寶!」

  「那副壁畫?」

  「對!」

  *

  郃堯走進了國家一級博物館裡,今天是精衛節,這裡面人山人海,他一瞬間竟有種當著夾心餅干的錯覺。

  旁邊似乎是旅行社導游,正在微微壓低聲音向著團員講解。

  「我們面前這幅壁畫出自漢朝世宗皇帝劉徹治下,自漢世宗起,漢家由祀太一轉為信奉精衛神,上面這位女性神明,便是精衛。」

  「根據漢朝神話記載,精衛性格仁善,是新生之日,一天駕馭日車從天上駛過時,偷望了人間一眼,發現凡人艱苦,便私自下凡,化身捕魚魚女,傳授凡人魚籠之法。」

  「這就是前三副壁畫的故事……」

  郃堯也抬頭看向那三副壁畫。

  「真美啊。」

  哪怕其中有著女孩赤身裸體,也不會讓人用淫邪目光打量著她。這一整套壁畫都是藝術品,後面幾副壁畫更是記載了漢朝時百姓服飾,為考古作出貢獻。

  「好像是剛挖出來的,幾大博物館都搶瘋了。」

  他旁邊一對小情侶在竊竊私語。

  「是搶瘋了,我三大姑的二大姨的外孫女的鄰居姐姐就在現場,聽說當時好幾位重量級人物都出現了,說這東西關系到漢史,你也知道,漢史,尤其是劉徹那會兒,太古怪了,很多知識就突然冒出來了,跟挖到智慧之泉,然後井噴了一樣。」

  那確實。

  郃堯心說:不知道多少研究漢史的,研究到劉徹那一朝時,發際線都往後移了三釐米,漢朝確實在劉徹手裡發展到了將近頂峰,漢朝幾乎可以稱是當時的世界中心,但是……古怪,太古怪了,它到底是怎麼發展起來的?偏偏司馬遷還不當人,寫《史記》就寫《史記》好了,還偏要給漢家貼金,說是因為他們有神仙青睞,精衛下凡,他們進入了白玉京,得到了華夏幾千年智慧的結晶——你怎麼不說你們是上了天宮,吃了蟠桃,回來後都開竅了呢!

  那對小情侶說著說著就走遠了,郃堯也沒當回事,繼續順著人流往前走。

  再走幾步,就是另外的展品了。

  那是一座用水晶雕琢而成的掌中宮殿,顧名思義,只有手掌那麼大,但是,裡面一應奴僕、家具、寵物……俱全,每一個都栩栩如生,又與宮殿連成一體。而宮殿本身便也是雕梁畫柱,既精致,又在各處細節上勾勒出漢宮的大氣。

  國家寶藏——水晶宮殿。

  聽聞是漢朝一位雕刻大師所做,由大漢天子劉徹下令,整整琢磨了三年方才刻成,是他們要獻給精衛的禮物。

  《史記》言,這樣的藝術一共有一十八件,當初供奉在長安的精衛祠中,只待精衛來取。可惜,後世記載,剩余十七件於亂世中失散,也不知到了哪裡,反正至今還沒找到。

  一想到丟了那麼多寶貝,郃堯心口就隱隱作痛。

  唉,這劉漢皇室是忽悠天下人到把自己都忽悠瘸了嗎?天底下哪來的神仙啊,還等著對方來取,現在好了吧,幾千年了,說不定早碎了!

  郃堯懷著滿肚子罵罵咧咧逛完了博物館,出館後,發現靜音的手機被人連發了十八條短信,是他死黨,發的是同一條消息:「臥槽臥槽臥槽!」

  「快來看!」

  【鏈接】

  「?」郃堯滿頭霧水地點進鏈接裡,發現是西安又挖出了漢簡的消息。

  漢簡!!!

  再看內容——

  還是劉徹時期的漢簡!是元鼎三年的!

  好啊!那個時候離所謂「白玉京」出現的時間很近,應該不超過兩年!官方史書會吹牛,民間竹簡肯定會如實記載漢朝究竟發生了什麼吧!

  郃堯的手顫抖著往下拖。

  作為漢粉,他等這一天已經等很多年了!司馬遷知道他們這些後世漢粉在《史記》裡看到「霍去病重病活下來是因為精衛下凡為他逆天改命」的崩潰嗎!這樣的內容居然還有很多!充斥著世宗那一代的史料!明明記秦朝,記漢朝前面幾代的時候都很正常啊!頂天就是「劉邦是赤帝子」這類的描寫!這才是正常的貼金流程好嗎!

  郃堯忽然想起來之前那對情侶的對話。

  看來他們口中「搶瘋了」的話,應該就是指這一批漢簡,那確實沒說錯。

  白玉京之迷就要被解開了!

  郃堯緊緊握住了手機殼,屏住呼吸,慢慢拉動進度條……

  「元鼎三年,天有二日,大地裂開,精衛與西方神拉神戰……」

  「???」

  郃堯揉了揉眼睛。

  再往下看:「我掉入了大地裂縫中,地火只差一點就燒灼到我的衣角,幸好有神獸白鳩相救……」

  這是挖到司馬遷手稿了嗎?!

  郃堯險些破口大罵。

  這都記的什麼跟什麼啊,怎麼民間也這麼阿諛奉承!還天有二日!羿不是都射完九個了嗎!怎麼還多出了一個?

  「看來那對情侶消息過時了,如果是記載了這種東西,恐怕大佬根本就不會搶。」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唉。

  郃堯打開了討論漢史的網站,果然,裡面評論都是罵的。

  「有病吧!該不會真是馬遷手稿吧?」

  「救命救命救命!我不想看這些神話傳奇,我只想知道劉徹那會兒真實的歷史啊!」

  「你們說,豬豬是不是故意的?他死之前不是還留下了遺囑,交代不許用『武』作為謚號嗎?然後,他故意往自己統治裡添加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還勒令民間也這樣記載,哎!他是不是想要給自己添上神秘色彩,讓自己和其他皇帝區分開來,變成不一樣的煙火?」

  「?他想讓自己謚號『神』???」

  ……

  「噗。」郃堯看到謚號神這個,實在忍不住笑出來了。

  笑著笑著,又嘆了一口氣:「到底什麼時候可以知道漢朝真實歷史呢?」

  *

  埃及。

  傑特一邊皺著臉,一邊往下挖洞。周圍是一群同齡人在起哄:「願賭服輸啊傑特!要一直挖到太陽下山!」

  「知道了知道了!」

  挖著挖著,鐵鍬「鐺——」一聲敲到了什麼,扒開土一看:「咦?是個盒子?」

  「什麼?」

  「讓我看看!」

  那群同齡人圍了上來,七手八腳撥弄盒子,發現鎖打不開就舉起盒子用力往地上一摔,盒子果然被摔開了,掉出裡面寫滿古埃及文字的莎草紙。

  古埃及文字早就被破解了,傑特正巧學過這方面的語言,於是他舉著莎草紙,隨便挑了一句高聲念給小伙伴們聽:「東方的太陽告訴我,再過六十六年——這是祂所說的時間,當我寫下這一行時,還有五十二年,亞歷山大圖書館,我們的明珠,會被羅馬人燒毀……咦?」

  *

  郃堯又收到了死黨的消息,這回是個電話:「老郃,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先聽哪個?」

  「好消息?」

  「好消息是,埃及那邊挖出來了托勒密九世一個王子的游記,現在公布出來了,他游記裡記載的是劉徹那個時期的大漢。」

  「好耶!」郃堯跳了起來。

  古埃及那邊的東西,肯定能側面描寫一下大漢,就像《馬可波羅游記》那樣有用!終於!漢史終於要浮出水面了!

  「那壞消息呢?」

  「壞消息……」死黨聲音有些古怪,好像想哭,又好像想笑:「我們好像錯怪馬遷了。」

  「啊???」

  兩人蹲在大彩電前看回放,皆是目光愣愣,眼中充斥著「我是誰我在哪我要干什麼」的空茫。

  何止他們,這一天只要看了這個節目的,都會懷疑人生。

  古埃及的小王子偷藏亞歷山大圖書館的書籍,為他們的文明保存了火種,這個只讓人驚嘆,但是……

  什麼叫「東方的太陽,精衛告訴他,六十六年後,亞歷山大圖書館會被羅馬人燒毀啊!」

  隔了六十六年,華夏人為什麼能這麼精准預測出來千裡之外,非自己國家的一座圖書館的命運!

  「那是華夏人吧?名為精衛,實際上只是一個被推到前台去當神祇,穩定民心的漢人?」

  「兄弟,我也是這麼騙自己的,我想著,說不定是她智多近乎妖,所以才給當時的大漢帶去那麼多知識,然後劉徹為了造神,把她包裝成了神,所以《史記》裡才會記載了一堆關於精衛的史料。但是……」

  郃堯吞了吞口水:「你不用說了,我來說。但是,如果古埃及那邊也有相似記載,比如天上有兩個太陽,大地裂開,精衛神,白鳩神獸……從史書到地方志,再到墓志銘,然後是漢簡,最後到異國人的記載,都寫了同樣的東西,這就說明……」

  兩個人對視一眼,仿佛魂飛天外那般一起:「媽呀……」

  神仙這種東西,居然是真的?!

  郃堯呆呆地說:「人文歷史那邊得瘋……」

  死黨也呆呆地說:「不,我覺得先瘋的會是天文學家。」


宋高宗

第305章 第四天災

  對於系統001來說, 最美好的事情莫過於「我們一起去看荷花」,而最悲傷的事情也不過是……

  「嗚嗚嗚嗚嗚——」

  「統、統統?」

  拿回記憶後,系統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怎麼老是你!」

  「咳, 我也想知道。」青霓摸了摸鼻子,「大概……這就是愛吧!」

  系統抽噎一聲:「我本來以為淘寶系統不會有人能作妖了,你為什麼可以想出多人綁定這種事情啊!」

  「我也不想的, 但是我的腦子告訴我,我應該去那麼做。」青霓背過手去,望天幽幽一嘆:「這大概就是沙雕少女多奇葩吧。」

  「可惡!」系統換上雪貂皮子,冷不丁跳進青霓懷裡, 仰著腦袋:「我跟你說, 既然你說了永久和我綁定, 你就別想反悔!不然……不然……我每天晚上敲你窗!」

  「我當然不會反悔!」

  青霓摸著雪貂柔軟的尾巴毛, 彎了眼睛:「我之前不肯和你簽訂永久契約, 是我不能肯定一直那麼走下去, 我會不會因為漫長生命而後悔,但是,既然統統你每次失憶都會選中我,而且我想了想,我也確實很喜歡去不同世界認識不同人, 秦始皇、漢武帝、唐太宗、扶蘇、張良、李斯、霍去病、衛青、長孫無忌、觀音婢……都是很好看的風景, 我想開拓我的眼界。」

  系統特別積極主動地拉出一界面世界編號:「來!我們開拓眼界去!」

  「等等, 現在還不行。我之前答應了我朋友要幫他們出一期精衛cos, 不能言而無信。」

  「嗯噠!那就等cos完!」

  這個時間並不久,也不需要青霓過多准備, cos那天, 她就穿著黑羽衣過去, 抬手跳了小半曲舞,羽衣好似要御風而去,像極了黑鳥化形。

  腦袋側面,柔軟紅發隨風飄舞,如同火在燃燒,又似精衛高高昂首,清脆一聲鳴叫,向死而生,冠羽飛揚。

  雪貂趴在樹枝上,「啪啪啪」拍了好多照片,拍著拍著,就聽見了不少閃光燈聲,低頭一看,很多人圍著它家衣衣拍照,有用手機的,也有用照相機的。

  雪貂打了個滾兒。

  「哼唧!衣衣當然是最好看——」

  話沒說完,整只貂從樹枝上滾了下去,摔進灌木叢裡,葉子順著風飄出來好幾片,零散在地面上。

  青霓過來時,就撿到了一只全身掛滿綠葉的小雪貂。

  *

  「衣衣!你想要什麼模塊啊,永久綁定可以挑模塊,還能想換就換——前提是做完任務。」

  「唔……」

  青霓托腮看著界面上一個個模塊滾動,很是苦惱:「我也不知道,換裝系統我想試試,瑪麗蘇系統好像也很好玩,超級巨星系統也好有意思哦!統統,你有什麼建議嗎?」

  雪貂趴在她身邊,尾巴從左晃到右,又從右晃到左:「我和你一樣,感覺每一個都很好,每一個都割舍不下。」

  「那就隨機!」

  「誒?」

  「隨機到哪個就哪個,這樣還很刺激!然後,朝代也別讓我選了,隨機!通通隨機!至於統統你的皮膚,我覺得免費試穿那個就很好,不需要挑什麼花裡胡哨的!」

  雪貂用力點頭:「嗯嗯!我也覺得!白嫖永遠的神!」

  「對!!!」

  「那我開始隨機啦!」

  「嗯!」

  系統按下隨機按鈕,也不去看界面,任由它迅速滾動,僅是側頭看著它的宿主。

  它和衣衣永久綁定了。

  真好。

  開心!

  界面慢慢停了下來——

  模塊:第四天災系統。

  世界:編號492337,華夏,南宋建炎元年。

  「第四天災和……南宋?!」

  青霓思索了一下建炎這個年號,臉上立刻露出嫌棄表情:「趙九萎?完顏構?臣構?那算了,不輔佐他了,我找別的路子。」

  系統沒聽過這種外號:「趙九萎?完顏構?為什麼這麼叫啊?」

  「網絡上誰先叫的我也不知道,反正這個外號是在嘲諷他在金兵打過來後,活生生嚇萎了。至於套個完顏上去,是因為……皇帝帶頭賣國,對金國自稱『臣構』,他也配姓『趙』?」

  系統滿臉:沒用的知識又增多了.jpg

  青霓又看向「第四天災模塊」:「統統,介紹一下?」

  「噢!第四天災系統是最近比較火爆的一個模塊,可以召喚人來當玩家,我們可以像玩游戲一樣讓玩家無限復活,而玩家也只會以為自己在玩一個全息游戲。」

  系統看到青霓眼睛亮了起來,連忙解釋:「只能召換宿主本世界的人,像什麼秦始皇啊,漢武帝啊,唐太宗啊,統統不行!」

  「哦……」青霓立刻無精打采地低下頭。

  還沒等系統安慰,她又馬上抬起頭,眼睛「布靈布靈」地閃:「那我可以招募土著當玩家嗎?」

  「額,也不行,土著只能是土著。」

  「這就不太好了。」

  青霓嘀咕:「異世界玩家,以為是游戲,還不得把南宋玩壞啊。玩家可是一群無法無天的家伙,就算我限制再多,他們也能找到空子,而且視為找游戲BUG,對此樂此不疲。我討厭麻煩。」

  系統鬼使神差地來了一句:「同性相斥?」

  「什麼?」

  「沒、沒什麼,衣衣你繼續想。」

  「誒?好。」青霓想了想:「統統,把這個模塊的條款都給我看一眼,那些允許的,不允許的,全給我看一遍!」

  「在這裡!」

  青霓很有耐心,一條一條翻過去,翻完之後,戳了戳已經快睡著,腦袋一點一點的雪貂:「統統!干活了!」

  「啊?什麼活!」雪貂垂死病中驚坐起,「又要挖坑了嗎?」

  「不是啦!是要你復制我的記憶,然後分割成一百份!」

  「???」

  「我想了想,讓異世界的人來,形形色色,牛鬼蛇神,我不放心,南宋那邊可經不起折騰了。但是我放心我自己啊!我看過條款了,裡面沒有說不能自己有絲分裂玩游戲,打個比方,你看啊,你把我十四歲那一年的記憶翻出來,復制,再用數據給她捏個身體,將復制過後的記憶放進去,就相當於我將十四歲的我獨立出來玩游戲。」

  雪貂驚呆了,只有尾巴動了動,其他地方都好像被靜止了。

  「統統?」青霓將貂拎起來抖了抖,貂成了貂條,「你存活在我腦海裡,翻一翻記憶,應該能做到?而且,我記得你之前都能一瞬間給汲黯灌入知識,我猜,系統也能做到宿主魂穿後,給宿主灌入原主的記憶,對嗎?」

  「確、確實可以……」

  雪貂抹了把臉。

  它再一次服了。

  就當時那麼一個簡單舉動,衣衣居然能想到系統可以灌輸記憶……

  「那我們開始吧!一百個人,你就從我八歲開始翻,一歲復制一個人。」

  「但是這樣不夠一百個呀!」

  「你傻不傻,復制粘貼成等份,然後拿本新華字典,給相同記憶的『我』扔幾頁詞條進去,人的記憶本來就會欺騙自己,如果我回憶出來蘋果,又不討厭它,那我可能會以為我吃過一個蘋果,然後,不斷想,就會不斷補充細節,比如:我應該洗過那個蘋果才啃下去的,它的品牌是紅富士吧,我為什麼會吃蘋果呢?我好像不愛吃蘋果啊,難道是有人遞給我,我不好意思拒絕?反正你扔詞條進去,不要放重復詞條就可以了。對了,不能讓她們記得她們是被分割出來的,你看情況給她們安排一些虛假記憶,比如拿到了全息頭盔正在玩新游戲。還有還有,不能只有女孩子,太假了,隨機挑幾個『我』變性吧!」

  「明白了!」

  系統化作數據流,鑽進她腦子裡,青霓閉上眼睛,感覺頭腦好像兀然清明了,許許多多自己都不太記得的記憶碎片浮了上來。

  有嬰兒時第一次翻身看世界的好奇。

  有三歲時尿床,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躺在濕透床單上,不僅不羞愧,還高高興興地拍著床單玩。

  五歲時,路過舞蹈室驚鴻一瞥,扒著門框就不肯走了。

  幼兒園被小胖子在教室裡故意絆了一腳,她追著他打了大半個操場,這件事她還記得,但是人臉卻忘了。此刻,小胖子的臉卻忽兒浮現。

  小學一年級時,登台跳舞,忘了怎麼跳,呆立在台上,感覺整個人都燒起來了。現在回想起來都腳趾扣地,但如今被翻出來,她才發現——哦,原來那個時候沒有人嘲笑她啊,台下坐的家長臉上都是善意的微笑。

  ……

  一件又一件往事浮現,她記得的,不記得的,組成她這個人的每一幀每一格至關重要片段,全部像雪花一樣湧了過來。

  青霓感受著這些酸甜苦辣的情感,不知為何,心情綽的一松。

  系統忙完後,出來一看,便看到它的宿主莞爾彎出一個笑,就像她的人生,可愛到讓人很值得會心一笑。

  系統突然就想攢錢買一個人類殼子了。

  如果變成一個人,它就能在這時候忍不住露出笑容,和衣衣一起笑了吧?

  「衣衣,已經復制好了,只要我們登陸南宋,就能激活那些玩家了!」

  「來啦!」

  *

  靖康元年,開封城破。金軍占領開封達四個月,大肆擄掠。

  靖康二年,徽欽二帝等共一萬四千余人分七批押往金國,北宋至此滅亡。

  五月一日,趙構於南京應天府即皇帝位,改靖康二年為建炎元年。史稱此後的宋朝為南宋。

  五月十七,金軍攻陷河中府。

  六月零七,賊李孝忠攻打襄陽,守臣黃叔敖棄城逃跑。

  六月零八,朝廷與金使議割河東、河西及陝之蒲、解等地。

  七月十四,宋官家下詔:「奉元祐太後如東南,六宮及衛士家屬從行,朕當獨留中原,與金人決戰。」

  宋人士氣大振。

  然,七月十七日,宋官家露出了他的真實意圖——

  手詔:"京師未可往,當巡幸東南。"

  七月十八日,下詔商定巡幸南陽。

  棄河東、河西、河北、京東、京西、淮南、陝右七路千百萬生靈如糞土草芥。

  七月二十日,時有武翼郎岳飛上書《南京上皇帝書》,反對官家巡幸南方,卻只得到如此批復:「小臣越職,非所宜言,奪官歸故裡。」

  八月十五,夜,東北方向有紅氣出現。

  數據捏成的漆黑巨蟒在古木上緩緩回轉,攀爬,碩大蛇首從枝干中伸出,金色豎瞳盯著應天府方向。

  樹下是一百個白繭。

  「哢嚓——」

  「哢嚓——」

  人手從繭中伸出,干淨,潔白,每一寸肌膚都好似完美無缺。

  一個又一個生命坐了起來,他們都有著人類的面貌,表情空茫之余,又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詭意。

  一雙無機質的冰冷瞳孔居高臨下凝視著他們。

  巨蟒吐出蛇信。

  ——趙構。

  ——第四天災向你問好。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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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6章 沒有經驗

  青小霓, 今年十三,帶著捏臉三個小時,以為自己即將進入一個全息網游的記憶, 睜開了眼。

  在她的記憶裡, 自己剛才做了一系列諸如以下的事情——

  剛進入游戲, 經歷了一場逼真的戰場CG。

  「臥槽!」

  看清楚周圍景色, 發現和市面上出現的那些呆板全息游戲不一樣,市面上一眼看過去就很假, 玩個打喪屍游戲, 喪屍太有普通3D游戲建模那種不真實感了,但是這個游戲,草木是真實的,花香是真實的,就連風吹過身上, 頭發絲飄起來的感覺, 也是真實的!

  「臥槽槽!」

  十三歲的青小霓捏了捏自己胳膊肉。

  觸感真實!

  站起來跳了跳, 沒有任何以前游戲帶來的呆滯感。

  引擎真實!

  「臥了個大槽!」

  奈何為人沒文化,一個臥槽行天下!

  十三歲的青小霓左看看右看看,發現了一群和她一樣滿臉震驚,一看就知道, 絕對是沙雕玩家的存在。

  一個沙雕玩家嘗試了跳崖。

  一個沙雕玩家生起火, 直接拿腳去踩火堆。

  還有一個沙雕玩家抱起石頭衝向青·黑色巨蟒·霓,嘗試攻擊祂, 被青霓一口吞了,發出封號警告。

  十三歲的青小霓想起來之前的過場CG。

  哦!對了, 這條黑色巨蟒是他們陣營裡的老大!蛇身女神!別說現在沒亮血條, 以後就算是亮血條也不能打。

  會被封號的!封號了就不能玩這麼真實的游戲了!

  十三歲的青小霓控制住了自己蠢蠢欲動的雙手。

  十四歲的男性青霓托腮, 沉思。

  十五歲的男性青霓問他:「兄弟你在cos思想者?」

  「不是。」

  十四歲的男性青霓一臉嚴肅:「我只是在想……」

  「嗯?」

  「我剛才去那邊樹後脫了褲子,這個游戲居然沒有馬賽克誒!我捏臉捏得那麼好看,有沒有可能我玩一個男扮女裝?」

  「嗯???」

  「這裡是南宋背景,我們敵對陣營看上去應該是金國。也不知道金國大王好不好色,我男扮女裝被他強搶入宮,床上給他一刀行不行……」

  十五歲的男性青霓大為震撼。

  本體青霓也大為震撼。

  原來她從小就這麼敢想的嗎!

  「我的孩子們。」

  玩家們接收到信息,集合過來,想起之前CG裡的畫面,學著做了個不太恰當的禮節。「母神。」

  巨蟒盤著大樹,豎瞳陰冷。

  「神州陸沉,炎黃後裔無道,姬軒轅困不住我們了。」

  「出去吧!去大鬧一場!」

  玩家們面前浮現出任務框。

  【主線任務一:出去大鬧一場,讓世人知道你們的存在。】

  【獎勵:祂的好感度與開啟好感度商城。】

  一聽到商城,玩家們頓時來精神了。

  原來如此,母神的好感度就是虛擬游戲幣啊!好的母神!沒問題的母神!交給我們吧母神!

  青霓凝視著眼前這群要麼在地上打了滾,一身黑泥,要麼爬樹不小心摔下來,齜牙咧嘴,要麼滿臉血,目測跳崖後僥幸沒死,從懸崖底下爬回來,要麼一身破爛布,不知道去干了什麼的人,陷入一種自我懷疑之中。

  ……等等,就算都是自己,真的靠譜嗎?

  青霓們跑到一邊,嘀嘀咕咕開始商量。

  「大鬧一場誒!聽起來就很刺激!」

  「什麼樣才算是『大』呢?一百壯士衝進大金國都?」

  「那可能沒傳出去人就沒了。」

  「我有個想法!我們去找完顏構麻煩吧!」

  「太好了,我也有個想法!剛才我和另外一個人跳崖,我沒死,她死了,我發現她死後屍體是有馬賽克的。最妙的是,我摔下去只會有點疼,但也就相當於擦破皮那種,翻了一下界面板,痛感可以調節,還能調成完全無痛!所以我們假裝去獻舞,然後集體在他面前自殺吧!不會跳舞也沒關系,反正我們好看,隨便扭扭也行!」

  「臥槽!這個好!」

  「搞快點搞快點!」

  「走!」

  青霓們一拍即合,快快樂樂組隊出發了。

  巨蟒聽完全程,盯著他們遠去,蛇尾在地上畫了個圈。

  「阿彌陀佛,完顏構,上帝保佑你有個愉快的夜晚。」

  *

  南京應天府來了一群容貌各有千秋的男女。

  ——畢竟臉是捏出來的,青霓為防有自己突發奇想,捏一些……比如三只眼啊,比如多足怪胎啊,比如三頭六臂啊,放在神話裡沒問題,放在現實只想擔心宋人心髒的外形,給他們記憶裡植入了他們看過游戲要求的場面,規定只能往好看裡捏,並且,必須是人形。不然,此時此刻就不是俊男美女入城,而是奇行種攻城了。

  「打聽過了。」

  十三歲的青霓滿臉懷疑人生:「趙構居然做得不錯?聽說有內侍給他上供珠寶,他下令丟進江裡?還主動把螺鈿椅桌燒毀,說要帶頭儉樸?他還非常勤政,下朝後還繼續聽大臣奏事——難道他其實只是怕死?」

  「你太天真啦。」八歲的青霓搖了搖頭,小大人似地背著手,嘆了一口氣:「他只是會裝。他還說不喜歡和婦人相處呢,結果呢……你是南京這組的,沒去東京那邊打聽。」

  「東京?開封府?那邊怎麼了嗎?」

  「我來說吧。」

  給自己捏了一身小麥色皮膚,腳蹬馬靴,眼睛雪亮的衣衣冷笑一聲:「開封府之前不是被圍城了嗎,城破之後物價高漲,米一升三百,豬肉一斤六貫,羊肉一斤八貫,牛肉和馬肉出價兩萬都買不到。如果買不到豬肉,能買什麼肉呢?」

  因為不提供蘿莉正太體型,在場都是成年體,十八歲的衣衣沒想到這裡還有好幾個未成年,徑直往下說:「我們去的時候看到了肉攤上一堆馬賽克,問了人才知道是人肉,夾在牛肉馬肉裡賣掉,來源是生病了,卻沒死的人。」

  她憤怒地,高昂地說:「是沒死的人!」

  八歲的青霓接著說:「然後,在這種情況下,御藥院奉聖旨來開封買少女去洗衣服,要長得好看的。你信只是買回去洗衣服嗎?」

  小麥膚色的衣衣陰陽怪氣:「金國那邊也是把宋朝可憐女子放進浣衣院呢。」

  「……」十三歲的青霓捏緊拳頭,「要不干脆假戲真做吧?干掉趙構!」

  「然後以一個勤政儉樸的形像死去?好色這種事情,在古代可不算罪。而且,死了之後,朝堂被奸人把持怎麼辦?主戰派不一定壓得住主和派,就南宋這情況,朝堂一亂,全去排除異己,絕對玩完。」

  放條狗上去武將就能恢復大宋河山只是嘲諷趙構的話,更大可能是,放條狗上去,主和派先把主戰派搞死。誰叫我聖宋是出了名的外戰外行,內戰內行呢。

  「……可惡。」

  「所以,還是按照原計劃來吧。」

  十八歲的青霓咧出一口雪亮白牙:「讓他害怕,讓他崩潰,讓他身敗名裂。」

  「我們可是——」

  「第四天災啊!」

  *

  御藥院那邊有臣子前來見趙構,說自己搜羅到了一群美人,可在宴會上獻舞。

  趙構裝模作樣:「這不太好吧?」

  臣子義正詞嚴:「官家,他們都是普通百姓,聽聞官家賢名方來獻舞,官家莫要寒百姓心啊!」

  趙構矜持地點頭:「讓他們費心了,只此一次,朕日夜憂心國事,不能沉溺在享樂之中。也切莫鋪張,隨便辦場小宴便是。」

  「唯!」

  一場小宴,一群重臣,或是喜笑顏開,或是憂心忡忡,趙構坐於上首,明面上並未顯得多麼高興,待到舞者進來之後,身體卻是忍不住向前傾了傾。

  那些舞者確實極美,一顰一笑像極了艷麗的花。大臣們眼睛直勾勾落在上面,唯有尚書左僕射兼門下侍郎李綱面無表情,仿佛美人對他而言只是一群木偶。

  在靡靡之音中,美人們在殿中翩翩起舞,水袖輕揚,腰肢搖曳,席上有人失神地念道:「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一張張大扇子打開,又往旁邊轉移,領舞美人從扇後悄悄露出臉,眼若秋水橫波。

  「官家∼」

  趙構骨頭都酥了,他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往殿中走去。

  在他們僅有幾步距離時……

  「我有一言上告官家。」

  美人忽爾一臉正色:「聽聞官家下旨讓御藥院在開封府買姝麗女童為官家洗衣,國難當頭,官家為何避堯舜而行桀紂之道?懇請官家釋放女童歸家,莫要耽於女色!」

  李綱眼中起了異色,倒映著美人影子的瞳孔裡,升起了贊美。

  與之相比,趙構的臉色淡了下來,語氣也冷淡了:「此乃朕之私事。」

  「官家無私事!」美人神情嚴肅:「戒聲色方能定大基。」

  趙構臉上已然升起不悅。

  美人驀忽臉上浮現悲色:「懇請官家釋放女童歸家,莫要耽於女色!勵精圖治,收復兩河之地,壯我聖宋河山!」

  她抽出了一把刀。

  眾人頓時慌亂起來。

  「誰讓他們把刀帶進來的!」

  「護駕!護駕!」

  李綱就要一杯子往殿中砸去,美人將刀鋒一轉,果敢堅決地往自己頸上大動脈割過去。

  她是要死諫!

  李綱愣住了。

  其他大臣們愣住了。

  就連衝進來護駕的侍衛們也愣住了。

  趙構沒愣住,趙構大怒:「你是要威脅……」

  「噗——」

  血液噴了他一臉。

  趙構的腿抖了一下。哆哆嗦嗦一個「護……」字剛從他嘴裡發出來,血液就湧進了他嘴裡,塞住喉嚨。

  其他舞者對著他笑了一下,詭譎而艷麗。

  一共三十六個人,齊齊從道具背包裡拿出了刀。

  趙構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噗——」

  「噗——」

  「噗——」

  華美的地毯上滿是猩紅血液,緩緩流動,漫到趙構鞋底,一片黏膩。

  還有一個人沒抹脖子。

  這個青霓拿著刀衝到趙構面前,趙構腿軟,根本躲不開。

  她毅然決然地對著心髒捅下去。

  趙構條件反射地把頭扭開,幾息之後,只聽到一句詫異女聲:「誒?怎麼沒死?」

  趙構不由得回頭去看,刀插在對方心口,但似乎是插中骨頭了,人還好好站在那裡。

  沒等趙構反應過來,這個青霓一臉呆萌地道歉:「對不起,第一次自殺,沒有經驗。」

  她立刻把刀從心口拔|出來,又重新捅進去,血洇洇流出,人心滿意足地倒了下去,趙構腿一軟,跌坐在地上,牙齒上下打架,褲|襠下漫出耐人尋味的黃色液體。

  這些……這些……絕對不是人!


第307章 各方反應

  名留青史了。

  當然, 不是趙構,是青霓們。

  趙構用腳趾頭想都知道史書上會怎麼記載這一日。

  一群鮮活妍美的年輕人諫言官家不要好色,官家卻逼得他們拔刀死諫, 三十七條人命血濺當場, 沒有任何人遲疑。

  何其悲壯,何其英雄,何其……顯得他這個官家懦弱無能。

  到時候天下人怎麼看他?尿褲子天子?

  真是……名聲盡毀, 遺臭萬年!

  「這群刁民!!!」

  康履走近, 便透過暈黃窗紙看到一個黑影由小變大,砸在了窗欞上。

  隨後是瓷器破碎聲。

  他面皮一緊, 站在門外, 用並不尖銳的嗓音, 恭敬道:「大家何事如此煩心?莫要氣壞了身子, 那些刁民反而會歡心鼓舞咧。」

  這個內侍省押班一向很得趙構親近, 趙構聽完這幾句話, 語氣仍是不悅, 卻明顯已不見之前盛怒:「進來說!」

  「唯。」

  康履推門而入, 又將門輕輕掩上,斂目拜見:「大家。」

  趙構扭過頭去,不瞧他,康履便靠近了一些,又是一禮, 笑吟吟:「大家為何氣惱?」

  趙構剛洗澡沐浴完, 全身皆被宮人打理干淨,換上不沾血的袍服, 分明是一身熏香味, 他卻控制不住想起之前場景, 尿液濕了雙腿和褻褲,異味仿佛始終縈繞在鼻間,便是清洗過下|體了,也不見消散。

  「還不是那群刁民!妖言惑眾,其心可誅!如今一死,踩著我揚名,我要將他們暴屍荒野,骨頭磨成齏粉!」

  趙構眼睛死死盯著那茶盞碎片,幻想它是那些屍體,牙齒幾乎要被他磨咬下粉來。

  康履一驚:「大家萬萬不可!」

  「有何不可!」

  「朝中多誤國之臣,尤其李相。他今日竟對著那些屍首以大禮拜之,稱那群威逼君父,用心險惡的小人為『國士』。他們必然不會對此事守口如瓶,若天下人知大家侮辱那些屍身……」

  康履點到為止,趙構想想現在國內亂狀,四處有亂臣賊子,讓他們知道了這件事,那還不抓到機會大肆宣揚,更可以作為借口,起兵叛亂。

  「朕就只能打掉牙往肚子裡咽了嗎!」

  「……」

  康履不言。

  趙構用力一巴掌打在柱子上,反震得手掌發麻。

  對,他只能這樣。

  如今政局未穩,皇位不定,這場死諫還往飄搖的江山上狠狠捅了一刀子——

  這不是重點,在趙構看來,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在於他那麼重視臉面,努力偽裝,世人皆稱贊他儉樸不重欲,然後,那些刁民就把這份體面直接從臉上撕下來,丟在腳下踩!!!

  一個皇帝,好色確實不是大問題,問題在於,開封府當時都敗落到吃人肉了,你作為君父,居然只想著買姝色女童回來「洗衣服」!

  尤其是,這件事暴露出去後,少年們來向你諫言,希望你能把那些女童放回去——畢竟能把閨女養大到能洗衣服,還養得漂漂亮亮,估計也不缺你那幾個買奴婢的錢,真正缺錢的,也沒什麼能力把閨女養漂亮,讓你看上買走。

  還有,希望你不再縱情聲色,將更多心思放在治國上,你居然把他們逼到死諫!

  倘若再加一個侮辱國士屍身,可以想像宋人會如何憤怒了。

  趙構只能捏著鼻子,對外宣布這是一群義士,忠君愛國,當厚葬,輟朝示哀、賜祭、配饗、追封、贈謚、樹碑、立坊、建祠、恤賞。

  「若尋得諸義士親人,恤蔭之。」

  趙構忍著惡心,通過朝臣商議後,將恤典念出來,昭告天下,聲音都隱約變得尖利,康履一直擔憂官家會當眾失態。好在,他平安地念完了詔書。

  官家如何想,天下人不知,他們只知道建炎元年八月十八日發生了兩件大事。

  第一件事,李綱被罷相。

  之前可是李綱和官家的蜜月期,李綱說罷免誰就罷免誰,李綱說要回東京,官家都是一口一個好。這段時間,朝廷政策全部由李綱來掌控方向。

  現在,或許是趙構終於對他不耐煩了,外加其居然敢對那群刁民屍體行敬禮,其心可誅!嚴懲不貸!

  於是,趙構痛痛快快將一件事揭露了出來——

  沒想到吧,我們明面說是要巡幸南陽,實際上是要遷都江寧。這計劃來自你們眼裡的大忠臣李綱,他那個姻親翁彥國已經在給朕按照京都規模建宮殿了!

  不過不用擔心,因為義士死諫,朕深深認識到了錯誤,已經把李綱罷相,並且決定不遷都啦!

  而第二件大事,就是——

  三十七義士死諫天子。

  *

  「一片丹忱啊……」

  東京。

  宗澤為新上任的東京留守,在他努力經營之下,東京物價已經開始慢慢下降,相信再過一些時日,或許能夠使人肉不再被東京人端上飯桌了。

  這不是一件容易事。

  此時此刻,他卻將心神從東京諸事中分出來,捏著南京應天府所傳情報,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表達什麼敬詞,卻還是將之咽了下去,對著應天府方向,深深一拜。

  國士,一國勇力之士。

  彼三十七士,勇也!

  *

  李綱被罷相了,但他卻笑得無比開心。

  入應天府那天,他滿腔豪情,朝廷既然把他叫回來,就一定是要重用他了,他有很多想法,最中心一點就是:絕不能遷都,只能行幸。

  一旦遷都,尤其是遷到南方,聖宋朝廷就名存實亡了!

  但是,這個朝廷奸臣太多,皇帝又看似聽他的,實際上也想著偏安一隅。

  他只能不斷妥協,到最後,也不知怎得,就妥協成了遷都,或許是不想被趕出中央吧。至少他在中央,還能知道形式,至少他來確定遷都地點,還能控制一下事態。

  現在好啦!官家向全天下宣告不遷都,盡管不知道能維持多長時間,但,短時間內,他還會留在北方,不敢冒天下大不韙遷都過江。

  先走一步算一步吧。

  至於官家把錯全推給他,將他當替罪羊推出去……他已經無所謂了。

  李綱來到那些國士墳前,為表敬意,墓碑是他親手所刻。

  「可惜,不能知諸位名姓。某姓李,單名綱,君為臣綱的綱,字伯紀,有幸識得諸位,提掇吾等凡愚,真壯士也!」

  墓前,許多人來來往往上香,還有人帶來了供品。

  拜著拜著,他們僕然聽到有人在朗聲大笑。側頭望去,發現是個四十來歲的稍胖漢子,大袖長衫,一雙眼睛閃閃有光。

  眾人怒目而視:「怎在人墳前發笑!」

  「只因……官家言不再遷都,某想,諸位國士得知此消息,也必然會想要大笑吧。」

  他們已經不能笑了,那他就幫他們笑吧。

  李綱笑著笑著,撲然一個彎腰,掩面啜泣起來。

  *

  「李綱果然是個奸佞小人!某原先還以為他僅是勸官家巡幸,不曾想,原來是遷都!」

  這裡是河北地,脫口怒罵李綱的人姓岳名飛,今歲才二十四,正是年輕氣盛,壯勇敢言之時。

  上個月他才上書給官家,指責李綱、黃潛善、汪伯彥等人只知道苟且偷安,當然,後果就是朝廷嗤之以鼻,訓斥他官小膽大,直接將他趕出了軍營。

  岳飛原先是不後悔的,現在卻有些遺憾了。

  「可惜走得急了,不然若是能見到那些豪傑,與他們把酒言歡,也是平生一幸事了!」

  轉念一想,岳飛又表情堅毅了起來:「雖未見面,然則皆是精忠報國之輩,便只做神交一場。請諸位在黃泉看著,某定會將金人趕出漢土!」

  *

  「入他金人的!這些壯士真帶勁!都是響當當的人物!」

  韓世忠一刀斬掉叛軍腦袋,然後罵罵咧咧:「遷都,遷都,遷他祖宗十八代個腿的都!」

  「潑韓五,這回怎麼衝著人家祖宗十八代去了?」

  「肯定是前幾天衝著人家老母去,被梁娘子揪著耳朵教訓了!」

  「哈哈哈哈——」

  這群兵在叛軍屍體上打鬧說笑,有人倏地來了一句:「俺家在河北那邊,都被金人占了,官家能讓俺們打回去嗎?」

  笑聲一下子消失了。

  那人好似沒意識到氣氛不對,接著來了一句:「要是能打回去,把俺爹娘救出來,俺這個脖子也可以割給官家看!」

  韓世忠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你個挨千刀的!再說這種話,老子射你一臉!」

  *

  「古語有言:君有諍臣,不亡其國!官家居然在國難之際還惦記著浣衣女童,實屬不該!吾也要學那三十七士!為國而諍!」

  「遷都?還是遷去江寧?以後會打回來?放屁!就這宋軍,不給賞賜,臨陣都敢一哄而散的紀律,就這朝廷,讓神棍直接打開城門,召喚天兵天將退敵,都沒有大臣阻攔的窩囊,會打回來個屁!什麼趙家天子!拱手把江山送給金人,叫完顏天子好了!」

  「可憐一群勇士,為這趙宋江山,白白送了性命。」

  ……

  南宋國境內,有人痛罵趙構,有人哭著給三十七士上墳,有人嘲笑完他們傻,又嘲笑自己怎麼就為這些傻子心生感動,想要北上抗金呢!

  而在他們沒發現的一處山谷裡,三十七個玩家重新捏好臉,又從虛空裡蹦了出來。

  嘰嘰喳喳——

  「好刺激啊!還想再來一次!」

  「看完顏構那個表情,我爽了!」

  「傻逼完顏構,這回出名了吧!老子要你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在史書上絕對是濃墨重彩的一筆!」

  「原來死了之後要等半個小時才能重新復活啊。」

  「還要重新捏臉誒,除非把看到我們死的人都殺掉。」

  「這就是刺客嗎?愛了愛了。只要把所有人殺了,我就是成功潛入?只要把所有人殺了,我死而復生的秘密就不會暴露?」

  唯獨十三歲的青小霓抱著頭:「完了完了!」

  旁邊一個玩家問她:「怎麼了?不小心捏錯臉,發現兩只眼睛不對稱了?」

  「不是!是我之前自殺,殺了一次,刀卡骨頭裡了,第二次才成功!為什麼這個游戲沒有自絕經脈啊!都可以沒有痛感了,為什麼要在這種無關緊要的地方真實啊!」

  十三歲的青小霓欲哭無淚:「在那些NPC眼裡,我就是個憨憨吧!」


第308章 優勢在我

  「做的不錯。」

  對於他們嚇尿趙構, 巨蟒非常滿意。

  「姬軒轅,你的後裔居然有人懦弱至此,這就是報應!」

  黑蟒蛇絲絲吐著蛇信子, 冷冰冰的蛇瞳裡,微妙地掠過些許幸災樂禍。

  玩家們竊竊私語。

  「趙構那玩意也算黃帝後代嗎?」

  「可能在大蛇眼裡算吧?畢竟……炎黃子孫?」

  「我猜大蛇眼裡,外面的華夏人全與它痛恨的姬軒轅有關。」

  「咱們母神和軒轅黃帝究竟是什麼仇什麼怨啊?」

  「不知道誒, CG裡沒說。」

  便在這時,任務完成和好感度到賬的提示音響起。

  看來母神是真的很滿意,足足給了他們三十點好感值。

  ——反正這種數值, 對於第四天災系統宿主而言,可以在後台隨便調整。

  「哇!直接三十點好感值,好多啊!」

  「我也有我也有!看來只要上去跳舞的都有份!」

  「我看看三十點好感值能買什麼?」

  在場三十七名玩家同時打開好感度商城。

  「技能:箭術, 騎術, 鷹眼……」

  青霓們眼睛齊齊一亮。

  這意思是, 只要他們購買了技能,就能在游戲裡彎弓射大雕,或者策馬奔騰了嗎!

  「好酷啊!!!」

  再一看需要的好感值……

  「最便宜的都要一百好感?」

  青霓們有一瞬安靜下來, 有幾個還不由自主捂住了肝。這些感覺在古代背景下都很好用的樣子,可如果都想要,並且都升級到最高級, 他們肯定要馬不停蹄做任務了!

  又打開了特殊道具的界面,上面只有一個道具:

  【向母神祈禱】:可以請求母神出手任何事, 有50%幾率受到拒絕。包括但不限於:斷肢重生、眼球再生、憑空造物、觀星望氣……(可作用於NPC)

  「我懂, 這不就是修改器嗎!」

  「才百分之五十的概率!策劃難得做回人了!」

  「嘶——你們也不看看後面價格,一千好感度一次, 好黑啊。我們一次任務也才三十好感度。」

  「臥槽, 垃圾策劃!老子就說網游怎麼會給玩家占便宜!」

  雖然不知道是不是該罵游戲策劃, 但是罵游戲策劃就對了。

  十四歲的男性青霓撲到樹下,仰頭望著巨蟒:「為了母神的榮光!為了讓姬軒轅知道我們的厲害,母神!請繼續給我們派發任務吧!」

  「卑鄙!!!」

  玩家們也都撲了過去:「母神!餓餓!任務!」

  蛇尾輕輕拍打著樹干,一下又一下。

  巨蟒突兀發問:「華夏大地有多少落入蠻族手中?」

  「啊?」

  青霓們對宋史不熟,想了想,遲疑地回答:「北宋南宋……至少有一半土地被搶走了吧?」

  蛇尾尖卒爾在樹干紋路上一劃,刺耳聲音響徹雲霄,玩家們連忙捂住耳朵,只覺得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了。

  巨蟒的瞳仁猛地豎成了尖芒。

  「廢物!」

  十五歲的男性青霓將目光投向巨蟒,好似來了些興致。

  這巨蟒似乎並非是完全厭惡軒轅黃帝?這游戲難道還有解謎部分?好耶!他最喜歡解謎了!什麼逆O裁判,O室逃脫,紀念O谷……他全玩過!

  少年心思細膩,回憶起方才NPC顯露的情緒,按耐不住地試探:「母神,這豈不是更好?姬軒轅後人不配站在這片土地上。」

  巨蟒冷冷轉過頭盯著他,烏黑锃亮的鱗片閃耀著壓迫感,少年呼吸一窒,有種被冷酷捕食者盯上後,身體不自然顫栗的懼怕。

  他聽到了好感度掉落的聲音,足足掉了二十點。

  再然後,所有人都收到了一個任務。

  【殺金兵0/5】

  *

  「我覺得母神最後好像生你的氣了誒!」

  十四歲的青霓戳了戳十五歲的青霓。

  「……」十五歲的青霓陷入沉思之中。

  十四歲的青霓叭叭叭:「你說母神究竟是什麼神啊!蛇——難道是相柳?還是九嬰?總不至於是女媧吧?」

  「……」十五歲的青霓一手托腮,沉思。

  十四歲的青霓繼續叭叭叭:「但是這三個神好像和黃帝沒關系誒!」

  「……」十五歲的青霓換了個手托腮,沉思。

  「誒!別無視我啊!」

  十四歲的青霓雙手搭在十五歲的青霓肩上,情急之下,雙手用力,猛地把對方舉了起來。

  十五歲的青霓眼睛翕然大睜,和十四歲的自己——盡管他不知道那是自己——大眼瞪小眼。

  十三歲的青小霓發出一聲臥槽。

  大力士!!!

  她見到活的了!

  十四歲的青霓默默把十五歲的青霓放了下來,就像放一塊豆腐那樣輕松。

  「你……」十五歲的青霓驚呆了:「你姓項?」

  「沒有的事!」十四歲的青霓一口否認:「我現實裡也沒這本事!」

  其他玩家像是嗅到腥味的鯊魚圍了過來。

  「難道你身上有什麼隱藏任務?」

  「都是玩家,你怎麼不一樣!說,你是不是去哪裡進修過了!」

  「兄弟,你是不是找到技能訓練師了?」

  十四歲的青霓一臉茫然。

  玩家們嘀嘀咕咕一會兒後,一起左手敲右手:「決定了,碰到事情問母神!」

  他們當然沒有好感值去買【向母神祈禱】,他們統一用雙腿又跑回那山谷裡。

  巨蟒正在望著天空,天光鑽過密葉,打在祂漆黑蛇鱗上,好似鍍上了一層寂寥。

  整個山谷都是那麼安靜。

  直到……

  「母神∼」

  一群沙雕玩家像脫韁野馬衝進來,樹葉都震落了幾片。

  「母神你要喝水嗎!」

  「母神你要按摩嗎!」

  「母神你……」

  巨蟒寂寥不下去了,祂默默盯著沙雕玩家們。

  「咳咳。」十五歲的青霓擔負起重任,「母神,是這樣的……」

  他把事情簡單快捷地描述了一遍,巨蟒卻並不意外,淡淡道:「你們是我的孩子,除了不死之身,自然還會有其他不一樣的地方。可惜如今建木斷裂,靈氣消散,也就只能賜予你們這些普通玩意兒了。若是以往,非呼風喚雨,移山填海這些神通,我如何給得出手。」

  八歲的青霓腦海裡掠過什麼。

  她還記得這是個游戲,還是多人網游,理論上來說應該有職業,但是她創建角色時只看到了捏臉系統……

  「力道,敏捷,防御,智力,耐力,精神?」

  巨蟒贊許地點頭。

  總有那麼幾個青霓因為導入詞條不同,記憶不同,腦子也不太一樣。

  「聽、聽不懂……」

  十八歲的青霓給他們解釋,高高扎起的馬尾一甩一甩:「看過科幻小說嗎?無限流小說也行。我們這個游戲沒有各項職業,估計只有隨機的基因序列,匹配到『力道』基因,力氣就會比別人大。」

  「噢!」這次他們聽懂了。

  玩家們頓時膨脹了起來。

  之前還在擔心沒有技能,要怎麼打怪,現在看來,打區區幾個金兵而已,這還不簡單?

  十四歲的青霓更是膨脹到要上天了:「這不是有手的事?」

  「那我們去哪裡打金兵?」

  「誰記得宋朝有什麼地名啊?」

  「我我我!我記得!澶淵之盟!澶淵肯定是個地名!」

  「那怎麼走?」

  「……」

  「別急!讓我想想……有了!我們問路吧!」

  *

  玩家們逮著人就問:「那個澶淵之盟你知道嗎?澶淵怎麼走?」

  好在他們運氣不錯,沒有遇到暴躁小哥把他們打死,真讓他們一路問到了澶淵郡,然而,澶淵郡沒有金兵,他們又一路打聽,到處亂跑,跑到了滑州地帶,還發現了一小隊金兵,還是沒有騎馬的。

  金兵也發現了他們:「宋人?」

  玩家:「金人?」

  金兵露出獰笑:「送上門來的……」

  玩家們:「嗷嗚!是金人!終於找到金人了,衝啊!!!」

  金兵們:「???」

  等等,宋人什麼時候這麼生猛了,看到他們不怕,還向著他們衝過來?

  玩家們:「衝啊!三十七打十,優勢在我!」

  遙遠的山谷裡,青霓從巨蟒變回了人,借助第四天災系統直接可以觀看玩家的功能,看著這一幕。

  系統披上七彩小蛇的殼子,爬到青霓手腕上纏繞,好像一個七彩手鐲。

  青霓自信滿滿:「統統你看,雖然我只分裂了一百個我出來,但是配套上游戲復活機制,一百人已經夠用了!等找到岳元帥,他們還可以組成不死軍團,一定能搞定金國的!」

  「拯救大宋!優勢在我!」

  七彩小蛇探出腦袋,用力點頭:「我也覺得!一個衣衣就很厲害了,一百個衣衣,肯定——」

  話沒說完,遠方正在攻擊金人的玩家憤怒出聲——

  「誰的刀砍到我了!」

  青霓:「……」

  系統:「……」

  忽然有了一種不詳預感,

  緊接著……

  「誰踢我了!看人啊!踢怪啊,踢我干什麼!」

  「你踩到我了!」

  「別擋我眼睛!」

  「你砍我?!該死的金兵你居然砍老子!老子砍死你砍死你!」

  ……

  七彩小蛇:「……衣衣?三十七打十,優勢在我?」

  青霓抬起手,慢慢,慢慢,捂住了臉。

  對不起,岳元帥,要不……您還是單干吧?


第309章 打出GG

  「你不是力氣大嗎?別人死了也就算了, 你怎麼也死了???」

  十四歲·力氣大·青霓·幽靈羞愧地低下了頭。

  「發、發生了一些意外……」

  當時場景太過混亂,玩家們也沒注意到是什麼意外,紛紛追問。

  「就……」大力士青霓臉色爆紅:「我們不是有刀嗎,我怕砍別的地方不方便, 就砍了怪腦袋。」

  「嗯嗯!」

  「我一刀砍過去, 砍進了金人腦殼!」

  「這不挺好的嗎?」

  「用力過猛, 刀卡腦殼裡了。」

  「?」

  「我一個勁往外拔, 那刀深深嵌在上面, 拔不出來,我又上了另外一只手,雙手拔蘿蔔一樣拔啊拔……」

  「不知道為什麼,心疼那些怪, 不管是被砍死的, 還是看到你用力拔刀的。」

  「加一。」

  「加二。」

  「加三。」

  「然後我手滑了,松開手了, 又不小心踩到一塊石頭摔倒了,我一抬頭,七八把刀砍過來,全是金兵!!!然後我就死了!」

  「哈哈哈哈哈哈——」

  大力士青霓說得悲憤,其他青霓只想爆笑。

  全息游戲就是有這樣的樂趣,越真實就越好玩, 反正他們又不會真的死。之前其他全息游戲還有人錄像,記錄自己在游戲裡的一百種死法, 包括但不限於自己找死的。

  「笑笑笑!別顧著笑我,你們打贏金兵了嗎!」

  「看!」

  玩家們亮出自己的任務進度條, 有1/5的, 有2/5的, 還有3/5的,不過由於只有十個怪,僧多粥少,大多數人都是0/5。

  大力士青霓瞧了瞧滿地屍體——不止金兵,還有一部分玩家的,三十七打十,群毆也能毆死,就是操作太爛,沒辦法一命通關。

  三十七個玩家,如今還剩二十個。

  「復活要時限,你們等等我,我把游戲卸了重新下載!」

  「好主意,反正是白板號,不心疼!」

  幽靈大力士青霓消失了,應該是下線了。實際上是回到了登陸空間——系統模擬出來的——卸載游戲重新下載開始建號,一氣呵成。

  然後,其他玩家收到了大力士青霓的慘叫聊天氣泡。

  「啊啊啊啊啊啊!垃圾游戲!垃圾策劃!」

  「怎麼了怎麼了?」玩家們看不到他的角色,只能看到一個個氣泡在組隊對話框裡彈出來。

  「重新下載建號,還是要等CD!這什麼破游戲!還要不要玩家了!」

  「允悲。」

  「節哀。」

  「保重。」

  「我就說策劃怎麼會給你漏洞鑽!」

  遠方,巨蟒青霓齜出雪亮白牙。

  我還不了解我自己?想鑽空子,做夢!

  大力士青霓:「我這邊CD還要半個小時,你們等等我啊!周圍npc只要死光了就支持原地回魂,你們一定要等我啊!」

  其他青霓紛紛拍著胸脯保證——

  「一定一定!」

  「沒問題!」

  「我們就是去周圍看看,先探探路!一定會回來!」

  「我們去給你買點橘子,你且在這裡,不要來回走動。」

  *

  至於實際情況……

  巨蟒青霓幽幽地說:「畢竟我連我自己都坑,他們也不會例外。」

  二十個衣衣扒光了金兵屍體的衣服,不管是不是甲胄都扒了,扔進系統背包裡。大概是為了防止玩家們用背包作弊,比如來個天降隕石,主系統那邊設定了玩家背包只有古代一個包袱大的空間,可以花好感度擴容,5000好感度擴十平,至於現在,也就只能裝裝小刀、衣服鞋襪、金銀珠寶啥啥的了。

  「這些金兵的刀看起來不錯,比我們的好用多了,帶上!」

  「這雙靴子不合腳,回頭賣了,帶上!」

  「嘿!這怪身上還帶了錢!我的了!」

  一通分贓之後,玩家們迅速隨便挑了一條路走,靖康之恥後,金宋以黃河為界,滑州在黃河邊緣,時常有金人出沒,玩家們沒走多久,就又看到了一個金兵。

  只有一個!!!

  落單的怪誒!這還等什麼!

  青霓們蠢蠢欲動。

  十三歲的青霓:「朋友們,我只殺了一個金兵,這個怪給我吧!」

  八歲的青霓:「我一個都沒有!」

  十五歲的青霓:「我也一個都沒有,要不剪刀石頭布?」

  十八歲的青霓:「干脆一起上,誰砍死了算誰的!」

  「好耶!」

  青霓們達成了共識,只有那一個金兵受傷的世界達成了。

  二十個人嗷嗷叫向著他衝來,人還沒反應過來,二十把刀就一起落在了他身上,金兵瞪大眼睛:「你……你們……」

  二十打一,不要臉!

  然而話沒說完,人已經死不瞑目了。

  他甚至都沒聽到那群王八蛋裡有人歡呼:「我!是我砍死了他!」

  也沒聽到其他人唉聲嘆氣。

  不然,他得氣活過來——然後立刻看到玩家們表情狂喜的臉,還有二十把迅速砍上去的刀。

  「這些怪到底是不會刷新,還是要等很長時間才刷新啊?」有青霓問。

  另外一個青霓迅速回答:「不清楚,狗官方瞞得特別嚴實,這些資料還要我們自己觀察,說是增加可玩性。」

  「狗官方不做人!」

  「這樣下去效率好低,好沒用啊……」

  八歲的衣衣瞥了那玩家一眼,一本正經:「請不要這樣說自己。」

  對方:「???」

  八歲的衣衣:「一個個殺過去太麻煩了,而且,我們是讀書人,打打殺殺多不斯文,不如放火吧。」

  剛被調侃了一句的玩家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雙眼放光:「有道理!飢荒都能放火燒山,這可是全息誒!」

  「這火要怎麼放呢?」

  「挖石油!」

  「找沼澤!」

  「爆燃現像!」

  「這個好!就爆燃現像好了!」

  *

  胡吾懶是金國的兵,如今駐扎在漢土滑州白馬縣。

  這漢人的土地真富裕啊,金玉珍珠應有盡有,還有水靈靈的小娘子和小郎君,喜歡玩哪個就玩哪個。心情不好了,殺兩個人他們也不敢反抗。

  這日子可過得真美啊,比以前在金國,沒入中原時美多了。

  胡吾懶走在大街上,隨手擰了一把小娘子屁股,看對方敢怒不敢言的樣子,哈哈大笑著,喊上一群金兵出城畋獵去。

  白馬縣東北三十四裡外有座白馬山,有連綿數裡的陡坡、山脊,還有不少狹窄山谷、灌叢及草塘溝。林深木繁則動物多,獵人尤愛在朝廷允許入山狩獵時進去大展拳腳,通常這種時候,便能為家裡帶回大量肉食。

  旌旗獵過,馬蹄飛土,胡吾懶遠遠望見一片影子從眼前晃過,沒看清是什麼獵物,就憑著獵手本能彎弓搭箭,利箭飛射而出,擦進草叢,就聽見一聲驚呼,定睛一看,見是一個少年跌坐在叢中,光線朦朧,他似乎在害怕。

  「無長發,無短巾左衽,宋人?」

  少年尖叫一聲,轉身就跑,起跑時還趔趄了一下。

  這樣完全弱勢,還把背部對准敵人的姿態,激起了金人們暴虐心理,他們鞭子一抽,馭馬趕上去,像是以往圍獵時,縱馬追趕獵物那般。時不時還用馬鞭抽過去,故意不抽中,只抽他身周,看他尖叫著連滾帶爬往前跑,便哈哈大笑。

  「宋人都是軟骨頭,再跑快一點,跑啊!繼續跑!」

  馬鞭在空中抽打,撕拉出風聲。

  他們沒有看到,那少年盡管逃跑得很狼狽,面上卻一片平靜。

  他在心裡數著:前進,左拐,繞過兩人粗的大樹,往前跑二十步……

  少年一個飛撲,躲過馬鞭,撲進一個三面環山的單口山谷中,胡吾懶沒有注意到這是一處「葫蘆峽」,駕著馬追了進去,少年跑得很快,但似乎沒注意腳下,不小心摔了一跤,翻滾了幾圈,數匹馬就將他圍了起來。胡吾懶有些膩歪了這個追趕游戲,吩咐左右:「拖回去,做個養馬挑擔的。」

  便有金兵獰笑著將鞭子抽向少年,他低垂著頭,頭發微微遮住面龐,一直倉皇逃竄的人猝爾抬手,扯住了馬鞭,金兵稍稍驚訝過後,更激起了嗜血性子:「小畜生還敢還手?」

  「就是現在!」

  三面山崖上,有人高呼。

  胡吾懶神色微變,抬頭一看,只看到赤紅色從空中落下,仿佛天火挾著一往無前之勢。

  那是一支又一支被點燃的火把!

  胡吾懶瞠目欲裂。

  這裡可是山谷啊!三面環山,前方能瞧見峭壁,後方是他們進來的長谷道,如果這裡面被燒了,他們就是那甕中的鱉,只能被大火燒死。

  「走!」

  胡吾懶嘶啞著嗓子,將馬一轉,雖然山谷入口有些遠,但騎著馬也能衝出去。

  但是,山上人連這點念想都沒給他們留,「轟隆隆」巨響後,大石從山崖上滾下來,堵住了出口。

  「Surprise!」

  他聽到少年在身後說著奇怪語言。

  胡吾懶不自覺的回身,便見少年抬起臉,衝他們笑,火焰燎到鬢角,少年舔舔小虎牙——

  「驚喜嗎?」

  胡吾懶幾乎要瘋了,火焰越來越大,山谷越來越熱,像個焚屍爐。

  「你也會死的!」

  少年臉上卻沒有任何懼意,他仍是笑著:「我不怕死,用我一條命,換……」他歪著頭,一個個數過去:「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十、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二十三個人呢!這也太值了!」

  胡吾懶試圖在他臉上找出一點害怕,可是沒有!一點都沒有!他是真的在高興,真的在得意——他居然真的覺得自己死得很有價值!

  怎麼會有這樣的人!

  軟腳的宋人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

  火焰燒來,馬匹慌張驚恐,胡吾懶滾下了馬,急促地閃過馬蹄,抽出了彎刀,瞳仁充著血:「那我就先殺了你!」

  玩家青霓張開手,大開胸膛,好像已經放棄抵抗,在隨便他攻擊了。胡吾懶眼神死死盯著他,張開嘴,露出猩紅口腔:「我會把你綁在馬上,讓馬把你活活拖死!」

  胡吾懶衝了上去。

  胡吾懶看到對方手臂伸直,大袖隨風翻滾,那張臉上是他厭惡和痛恨的笑。

  胡吾懶離他越來越近。

  這個山谷裡有一條條溝,雜灌雜草與腐植堆積,一棵棵大樹下,是厚厚的枯枝樹葉。

  玩家青霓冷靜地在心中默念:遇熱後,可燃性氣體在森林中彌漫散發,然後就是——

  「peng∼」

  胡吾懶看到了對方懶洋洋地笑,向著他做出了個口型。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掀起,驚天動地,火焰從溝谷中衝天而起,好似染紅了天空。

  不遠處,白馬縣的金人與宋人一起抬起頭,看向白馬山方向,帶著絲絲縷縷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

  在爆炸中,胡吾懶都沒察覺到自己是怎麼死的,只在一瞬間感覺身體燒熟了,劇痛撕裂著身軀,便陷入了黑暗中。

  胡吾懶打出了GG。


第310章 一群瘋子

  「不能讓他們比我們超太多!」

  十歲的青霓大聲叫嚷:「我們當時抽簽, 沒抽到去趙構面前自殺,第一個任務始終沒完成,現在第二個任務也來了,再拖延下去, 第三個、第四個任務出現, 我們就要永遠落在他們後面了。」

  有玩家問:「你有什麼好主意?」

  「有啊!」

  十歲的青霓手邊有一只兔子, 剛被抓不久, 半死不活,她就拎著柔軟兔耳,在手上晃來晃去,白牙亮出, 笑得十分瘆人:「今晚去吃烤肉吧。」

  「大火焚城, 廢墟與火海,夠不夠大鬧一場, 算不算讓世人都知道我們的存在?」

  「抱歉。」

  一個衣衣站了起來,面色若清雪冷冽。

  「哎哎!」

  十歲的青霓叫了兩聲, 發現對方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非常干脆就丟開手裡兔子,追上去,跳起來一把將人撲倒, 大王八一樣壓在人家身上:「你別跑啊!我話還沒說完呢!」

  衣衣艱難地從她身下伸出手, 試圖撐著地面把人掀翻, 對方卻直接雙腿並攏, 跪在她身上。

  衣衣忍無可忍:「你是個熊孩子嗎?」

  「我是個成年人了哦!」十歲的青霓睜著眼睛說瞎話, 她笑著從衣衣身上翻下來, 把人扶起, 給她拍了拍衣服:「對不起對不起, 我太心急了,我以後再也不這樣了,要不……我讓你騎我脖子上,背你走十裡?二十裡?三十裡也可以!在人前背也可以!」

  「……」衣衣看都沒看她一眼。

  十歲的青霓撓撓頭,訕笑:「然後,之前那個大火焚城,我是這麼想的……」

  接下來就沒有聲音了。

  因為十歲的青霓把話語打在了【團隊私聊】界面上,只有玩家才能看到。

  待到一番話之後,衣衣看十歲的青霓的眼神都微妙起來。

  這個熊孩子,好像也不是表面上那麼簡單,難道是扮豬吃老虎?

  「怎麼樣!我厲害吧!」十歲的青霓叉腰大笑。

  衣衣:「……」

  不,肯定是她想多了。

  衣衣扭頭轉移話題:「就火燒城吧,你們認為呢?」

  玩家們笑嘻嘻:「好呀好呀!」

  「焚城!刺激啊!今晚真的要吃烤肉了。」

  「金人的肉,我還沒試過呢。」

  說這話的不知道多少歲的青霓臉上笑容弧度擴大了幾分,旁邊一群金兵俘虜抱在一起瑟瑟發抖,看青霓們,好像在看殺人魔。

  十歲的青霓看了看他們,向著那邊走過去,走近一步,金兵們就往後縮一寸,好像被嚇破了膽子。

  「喂。」十歲的青霓蹲下去,托腮看著他們:「說說,這附近有什麼縣城,金兵特別多?」

  金兵們蒼白著臉色:「白、白馬縣……」

  *

  白馬縣裡,宋人不分貧窮貴賤,在金人眼中全是下等人。

  六十三個玩家在夜裡偷偷潛進去時,路過一口井,眼角隨意一瞥,腳步就剎住了。

  井裡全是屍體,一個堆一個,堆滿了整個井,人從外面看看不見井水,只能看到屍首仰面向上,人臉青白可怖。

  ——或許是因為這屬於鬼片及恐怖游戲會有的場景,這款全息游戲就沒有為此打馬賽克。

  有孩童,本該是天真活潑的年紀,在雨中踢踏著積水玩濕一身,回家被家長拎起來打屁股。如今卻黯淡無光地躺在那兒。

  有婦女,她或許會溫柔注視著即將出遠門的人,手中一針一線密密縫著衣裳,針頭刺了一下指尖,她便將沁出來那一滴血含進口中,臉上依然是柔和的笑容。如今卻是頭發散亂,屍首髒污。

  還有老人,有少年,有身體殘缺之人……

  「怎麼沒有少女和壯年?」

  金兵俘虜被問到,蜷縮在旁邊,抖著聲音回答:「少、少女會被、被搶走,有一些跟著大王他們北上,有一些就留、留下來……老的、醜的婦女就殺了,男的……強壯就留下來養馬挑擔,沒用的就……啊——」

  他發出一聲慘叫,原來是十歲的青霓暴起,揪著他的頭發將他額頭狠狠撞在井壁上。

  「這游戲太可惡了。」她一邊撞,一邊絮絮叨叨:「和劍O一樣可惡,騙人難過。當年安史之亂副本出來,氣得我見一個狼牙軍就殺一個,就算只是游戲數據,會刷新,我也要殺。」

  「那就殺。」

  十歲的青霓側頭,發現說話的人是之前被她壓在身下的那個小姐姐,小姐姐語氣還是淡淡,青霓卻能察覺出那底下隱藏的怒火。

  她環視了一圈,發現玩家們臉上或多或少都有憤怒。

  她眨了眨眼睛,反而不再生氣了,笑盈盈一拍手:「走!按照之前計劃做去!」

  那幾個金兵俘虜被他們殺死,丟在這散發著臭味的井邊,而白馬縣中所有宋人,被他們趁夜晚偷偷運出了縣城——綁起來,堵住嘴,就不會發出聲音了。

  真是感謝金人沒把宋人當人看,既然不當人看,怎麼會允許他們睡在離自己近的地方呢。

  有金人享受了一天,晚上睡得像死豬一樣,也有金人很警覺,有動靜就立刻睜開眼睛,還有金人根本沒睡,但是玩家們依然借助了敏捷基因的玩家和力量基因的玩家天然的優勢,把宋人全偷走。

  而後,用東西堵住了縣城大門。

  怕跑掉任何一個金兵,玩家們意志堅決地回到這個大甕中,開始提刀殺怪,以及……

  放火。

  一開始只是抓著刀就衝,殺了幾個金兵,更多的金兵察覺到動靜,翻身起來,拿起武器就出門,有白刃戰,還有用弓箭遠程攻擊玩家的。

  他們一開始以為是宋軍大部隊來攻城了,皆是嚴陣以待,直到發現只有六十三人,便立刻囂張起來:「抓住他們!不論男女,醜的做肉脯!好看的做便器!讓宋人看看反抗我們的下場!」

  金兵們再怎麼也是打過仗的,對上幾個新兵蛋子直接形成了碾壓之勢,玩家們被他們打得頭都抬不起來。

  但是……

  「我們……」

  「可是第四天災啊!」

  有青霓戲謔地說。

  第四天災恐怖的地方,不是他們的不死之身,而是,在他們眼裡,這就是一個游戲,只要能打敗BOSS,用人命堆也無所謂。

  他們不會有任何遲疑。

  他們甚至都不會疼!

  油膏被潑到柴草上,木柱上,被子、衣服被他們翻出來丟到大街上,火把一點就著,只是聽著聲音,就能感受到火焰熊熊。

  白馬縣燒了起來。

  在黑夜中成為了最絢爛的光。

  十歲的青霓抬刀格擋住對面金兵的彎刀,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

  一個棒極了的念頭。

  十歲的青霓差點臨陣蹦了起來,盡管沒蹦,火光卻好像讓眼睛更亮了。

  她轉身跳進火中,舉起雙手,高呼——

  「焚我殘軀,熊熊聖火!」

  金兵愣住了。

  其他玩家聽到這個喊聲,興奮了起來。

  這個好玩誒!

  他們也跟著喊——

  「焚我殘軀,熊熊聖火!」

  跟著跳進了火裡。

  他們在火裡跳舞,臉上沒有一絲對死亡的恐懼。

  「啪——」

  金兵駭得把刀都掉到了地上,沒多想,後退了幾步。

  牆上火焰影子在扭曲,火中人影在跳動。

  「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火燎在他們肉上,滋滋燒響。

  他們在火光中笑。

  「為善除惡,唯光明故。喜樂悲愁,皆歸塵土。」

  「瘋、瘋子……」

  有金兵本來要向他們射出箭,此刻顫抖著手,遲遲拉不開弓弦。

  狠的總是怕不要命的,眼前這群人不僅不要命,他們還是瘋子!他們腦子還有問題!

  「憐我世人……」

  火蛇爬上他們身上衣服,將他們燒成火人。

  這一個個火人向他們衝過來,哈哈大笑著拖著驚跌在地的金人腳腕,將他們拖進火海中。

  「憂患實多!」

  一聲聲響衝出了城牆。

  「憐我世人,憂患實多!」

  金人本可以反抗,可眼前一幕幕太可怖了,他們嚇破了膽,腿腳發軟,只能任由自己被拖走。

  是魔鬼!魔鬼把他們拖去地獄了!

  *

  魔鬼的大力士同伴從地獄裡復活後,看著眼前一片空蕩蕩,跳腳:「混蛋,你們人呢!」

  找了一圈沒找到人,十四歲的男青霓撓撓頭:「那我一個人也沒辦法打怪啊。」

  遇到落單的金兵還好,一對一,他又不怕死不怕疼,可萬一遇到一群金兵呢?

  「唔……」

  十四歲的青霓盤腿坐下,陷入沉思之中。

  「有了!我可以去當生活玩家!」

  十四歲的青霓開心地笑了起來。

  「世上無難事,只要肯放棄!」

  躺平!擺爛!只要我躺得夠快,困難就追不上我!

  十四歲的青霓從腦子裡翻出了手搓釣魚竿的知識——在他的記憶裡,他隔壁叔叔是一個釣魚佬,還熱衷於把一身本事傳授給他,雖然叔叔從來沒釣上來過魚,但是,他——有良心的青小霓從來沒有嘲笑過叔叔。

  青霓花了整整一天,硬是搓出來一條簡易魚線,捆在嫩樹枝上,再用灌木刺做成魚鉤,小石頭做成墜子,枯樹枝做成魚漂,信心滿滿往河邊去。

  叔叔!今天開始,我就繼承你的夢想,當一個永不空軍的釣魚佬!

  一個小時過去了……

  兩個小時過去了……

  三個小時過去了……

  從接近傍晚釣到深更半夜,十四歲的青霓從一直坐著,變成時不時站起來走兩圈,再到安詳躺下去,就是沒有魚咬鉤。

  但是叔叔說了,釣魚佬永不空軍!

  十四歲的青霓沉思片刻,挖了兩桶混著河水的泥,顛顛走在路上。

  然後,他看到了他那三十六個同伴,以及一群被綁起來的NPC。

  隔著月光,遠處還有火焰騰空,雙方面面相覷。

  「啊……」

  三十六個同伴這才想起來,他們丟了個小伙伴在外面。

  十四歲的青霓丟下桶,捏著拳頭,陰森森道:「要去哪裡啊?」

  三十六個同伴想起他大力士的身份,吞了吞口水:「去……去白馬縣……」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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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1章 為善除惡

  「別……你們別過來!!!」

  白馬縣徹底成了金兵眼裡的人間地獄, 那些瘋子連命都不要了,也不怕疼,只要武器沒有命中他們要害, 被刀砍了, 被矢穿了, 他們居然能毫無障礙繼續前進。

  瘋子!

  怪物!

  都是怪物!

  面對怪物,金兵們哪裡還有士氣可言, 一個個轉身就跑,然後被怪物從轉角, 從暗處撲出來, 拖進火海裡。

  當被怪物們用身體鎖住,動彈不得時,金兵才意識到,這些「怪物」其實是一個個有血有肉,軀體溫熱的人,他們完全可以用人數堆死對方,然而,為時已晚。

  沒有意識到這事的金兵則仍在逃竄, 其中一個金兵一路往記憶裡某個方向跑,跑到城牆下,撥開大叢野草,後面赫然是一個……狗洞。

  金兵回頭看了一眼籠罩在黑暗裡的街道與房屋,以及這麼大動靜, 居然一個也沒跑出來的宋人, 涼意從腳底板直躥天靈蓋。

  跑!

  必須要跑!

  他趴了下去, 往狗洞裡鑽, 腹部之前被那群瘋子用刀砍傷了, 這時候一拉扯,疼得他幾乎暈過去。

  血從傷口流出,自草叢後一路拖出了狗洞,在牆外流了小小一灘,往前間或幾步距離,道路上便會出現滴滴血花。

  金兵連滾帶爬地跑,一股求生欲讓他硬是從滑州白馬縣跑到了衛州黎陽縣,金兵萬夫長完顏蒙適便駐守在黎陽縣城東的土山上。

  當然,金人稱自己這邊萬夫長是……

  「忒母勃極烈!」逃出來的那金兵用女真語哭訴:「城中有賊人發瘋,八謀克軍全死了!猛安也死了!」

  完顏蒙適本來心情很好,現在卻一下子消失了:「死了?怎麼回事?」

  每一謀克軍,按照軍法可以帶百人,其實也就帶來了三十人,八謀克軍也就二百四十人,看著不多,但是他們遠程來進攻宋國,如果號稱萬人,其實也就三千人,他這個萬夫長,手底下只有三千人,一下子就少了差不多十二分之一,他哪裡還坐得住!

  逃出來的金兵把之前事情說了一遍,說得磕磕絆絆,語句亂序,完顏蒙適聽得心煩意亂,正想要呵斥,卻看到金兵兩腿一直在打寒戰,瞳孔空茫,一副魂飛魄散模樣,驟忽打了個激靈。

  面前這個……該不會是魂靈未死,前來作祟,想要搖動軍心吧?

  ——金人信薩滿,信神靈賜福及鬼魔布禍,也信靈魂如果沒被薩滿送去陰間,就會在世上作祟,傷害人畜。

  *

  金兵當然不是魂靈,不僅不是魂靈,還活生生地把白馬縣的事情講了出來,這事先在金軍之中引起了轟動,金兵們口耳相傳,

  那些東西是人嗎?

  該不會是宋人被虐殺之後,心有不甘,魂靈從地底爬出來了吧?不然怎麼會不怕疼?

  就算完顏蒙適下禁令不允許在軍中談論此事,他們也竊竊私語,或者以眼神示意。

  河北已被金兵占領,河北宋人發現,他們日子好過了許多,盡管金人依舊把他們當下等人對待,可相比之前……至少不會被像畜生一樣隨意宰殺了。

  「是因為有義士——不知是北邊還是南邊,總歸是宋人,和金兵玉石俱焚了。」

  金人三緘其口,天下卻沒有不透風的牆。

  北邊宋人被丟在河北戰區,忍受著金人奴役,不知是哪一天起,他們便在清清冷冷月色下,偷偷念著幾句詞——

  「焚我殘軀,熊熊聖火。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為善除惡,唯光明故。喜樂悲愁,皆歸塵土。

  憐我世人,憂患實多!」

  仿佛念著念著,便有一股暖流湧進胸膛。

  就算有話流傳那些義士不像活物,幽艷詭譎……那又怎麼樣!無論是人是鬼,是神是魔,全沒有關系,他們只知道,是這些人沒有放棄他們。

  「二聖……二聖!」

  白馬縣離東京不遠,宗澤很快收到探子傳來的消息,天下起大雨,他捏著情報,站在雨中緩緩閉上眼睛。

  二聖?呵,天底下怎會有如此官家,不能保護自家百姓,害他們在河北遭受金人摧殘,現今更是逼得一個又一個義士,要麼死諫,要麼與金兵同歸於盡。

  我聖宋百姓……何至於此啊!!!

  只有在雨中,大雨滂沱,掩蓋了一切時,那一點微妙的怨恨,才會冒出來。

  雨很快也打濕金國的土地。

  趙佶和趙桓,大宋這兩個前任天子,沒種自盡的王八蛋還活著,就在燕山之中。不過他們當然不會自盡,雖然國民受辱,他們本身卻過得不錯,完顏宗望這個金人二太子時常和趙佶打球、喝酒,趙桓相對而言過得不太行,那也只是相對於趙佶,他頂多也就是時常被人監視,以及不允許他朝天大叫,並沒有其他羞辱,還能和父親趙佶以及諸王熱鬧一整天。

  不過,這種好日子在「白馬縣焚城」一事傳到燕山後,就到頭了。

  對趙佶和趙桓頗有優待的完顏宗望得傷寒病死了,金國其他人本就蠢蠢欲動,想要羞辱宋帝,以此得到快感,如今更是找到了借口,他們蜂擁而至,先是逼問趙佶和趙桓知不知道那群焚城宋人的身份。

  什麼,不知道?怎麼會不知道呢,你們宋人怎麼會那麼有血性?如果不是宋國官方提前安排好的死士,又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情!

  回答不出來就用鐵鏈把門鎖上,就搶走他們衣服,讓他們無衣遮體。娛樂沒有了,衣物沒有了,還時不時有人過來偷偷抽上一鞭子,欣賞一國皇帝對他們求饒——反正二太子死了,沒有人會把他們當回事了。

  趙佶和趙桓差點噴出一口老血。

  「我們真的不知道啊!」

  光線晦暗,塵土頗厚,趙佶和趙桓在陰冷室內拼命敲打著門,然而沒有人管他們。畢竟金人並不是真的想要個答案,甚至連借口都找得不走心。宋人怎麼會沒有血性呢,這次北上,就有一座城死不投降,對於金兵而言,整個北地幾乎全是他們占領了,也不想對這座孤城多用兵力,就勒令趙佶去勸降,大宋叫門皇帝真去了,而那座孤城,守軍在震驚天子叫門之後,鎮守孤城——中山府的安撫使陳遘痛哭,卻堅決不奉詔。

  趙佶和趙桓也知金人是在惡意羞辱他們,有沒有答案都無所謂,但過慣了好日子,就算北狩也僅是精神上的折磨,肉|體上仍是被好吃好喝供養著,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滿腦子只想著求饒,就算對方不搭理他們,也要喊到聲音沙啞,在囚室裡痛哭,時不時弄出一點動靜來,只期望引起金人注意。

  *

  白馬縣百姓尚不知曉焚城之事會帶來多大影響,他們在三十六名義士,外加一名提桶歸來義士的幫助下,從繩中脫出。

  「我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們滿臉迷茫,「當時只是迷迷糊糊睜開眼,就發現被捆著了,也不在家中了,來到這白馬山中——不知是誰捉弄我等。」

  那三十六個玩家當然知道是怎麼回事。

  一共百位玩家得到了內測資格,他們拿到的第一個任務就是大鬧一場,舉世聞名,其中三十七位——也就是他們,外加提桶歸來那個,選擇去趙構面前死諫,剩下六十三人實在擠不進去了,就跑來白馬縣,半夜焚城。

  正巧他們死諫完趙構後,也來到白馬縣附近的白馬山,六十三名同伴便聯系上他們,讓他們幫忙看守一下被捆起來的宋人,免得被野獸叼走。

  這些起因與經過肯定不能告訴白馬縣百姓了,玩家們眾口一詞:「我們也不清楚,我們從山中出來,就看到你們被捆在這兒了。開始還以為你們是被人捉拿的盜匪,才不願意解開繩子。」

  白馬縣百姓連忙說:「雖如此,可也多虧了諸位義士守在身邊,免去我等身死。」

  玩家們收到另外一波玩家的私信,說是可以放人了,立刻憨笑著撓撓頭:「夜黑風高,我們送各位回縣城吧。就算僅是三四十裡路,也不能掉以輕心。」

  白馬縣百姓們自然又是感激涕零。

  眾人一路往白馬縣走,遠遠就望見大火焚城,或真或假露出驚色。

  有百姓驚叫一聲,滿心悲慟,差點暈過去:「這這這,怎麼會突然起火了,我所有錢都在家裡呢!」

  「我還有一些偷藏的糧食!」

  「囡囡,囡囡,你在嗎嗚嗚嗚嗚——」

  「娘,我在,我沒在城裡!」

  也有人面露希冀:「是金兵要離開,才燒了城嗎?」

  這話一出,其他百姓登時不哭喊錢糧了,他們顫顫巍巍望著火光,眼中只余下期盼:「真、真的嗎?」

  「如果那些惡棍能走,就算是把我家燒光我也願意!」

  「我不要糧食了,我只想讓他們走!」

  「我也是!」

  糧食他們可以再種,錢也可以再攢,金人卻會拿他們性命取樂,這些百姓沒有別的想法,他們只想著活下去,能活下去就好。

  「走——」他們好像又有了力氣,「看、看看去!不管怎麼樣,都看看去!」

  城池越來越近,他們之中早已經沒了老弱,只有能養馬挑擔的漢人和長相至少清秀,供金兵淫樂的漢人,他們相互攙扶,卻又跌跌撞撞地行在鄉路上。

  他們聽到了誦讀聲——

  「為善除惡,唯光明故——」

  誰?

  誰在城中?

  還……還念這樣的詞。

  眾人先是不敢置信,緊接著,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喜悅湧上心頭。

  金兵是不會這麼念的,只能是……只能是……

  「是漢兒嗎!」

  有人哭倒在牆下。

  「是王師嗎!」

  有人拉著別人袖子眼巴巴問。

  「是朝廷沒有放棄我們嗎?」

  縣門被門後的人一點點拉開,百姓們滿眼歡喜地望著大門,隨後,僵住了全身。他們看到一群金人湧了出來。

  雙方對上視線。

  「快跑啊——是金人——」

  「快跑啊——是宋人——」

  宋人轉身要跑,金人也灰頭土臉要往縣城裡鑽,一邊鑽一邊鬼哭狼嚎:「救命!這裡怎麼也有宋人!」

  白馬縣百姓慢慢停住腳步。

  好像……有哪裡不對?


第312章 無縫銜接

  當真正用鋤頭鐮刀將那群曾經不可一世的金兵打倒時, 白馬縣百姓們幾乎分不清臉上那些熱乎黏膩究竟是血還是汗。

  原來金人和宋人也沒什麼不同啊……

  原來金人也會害怕,害怕之後也會手軟腿軟啊……

  原來金人也會求饒啊……

  百姓痴掙,金兵只想罵娘。

  這不廢話嗎, 他們也是人, 肉|體凡胎,被攻擊了身體就會疼, 就會想躲,假使遭遇生死危機,還想要轉身就跑, 保命要緊。

  你們以為他們是裡邊那群怪物啊, 那些家伙真真是半點不怕疼, 哪怕胳膊被削了一半,也能眉頭不皺地繼續往前衝。這種事情,是正常人能做到的嗎!

  「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

  白馬縣百姓壯了膽, 將鐮刀比劃在金兵脖子上威脅。

  ——他們睜開眼後,就發現鐮刀、鋤頭被放在身邊, 還有人身邊放了剪刀, 或者其他東西, 看著就像神秘人將他們運送出去後,隨手還帶上屋裡某樣東西。

  這些金兵多多少少懂一些宋人官話, 為了霸占宋土,他們早就開始做准備了。此刻,金兵咽了咽口中血沫, 用同樣的官話回復:「是魔鬼!是魂靈!他們連火燒都不怕, 要把我們帶去地獄!帶去刀山火海!」

  ——遼國對金人的信仰有很大的影響, 尤其在金人滅了遼國, 遼人並入金國之後, 佛教更是在金人土地上大為盛行了。一部分金人仍舊信薩滿,還有一部分金人開始信了佛,甚至還有一小部分,信了道教。

  便在這時,城中隱隱約約飄來念詞。

  「憐我世人,憂患實多!」

  火焰都好似猛然躥高了。

  「憐我世人,憂患實多!」

  便有白馬縣百姓將鐮刀刀身用力壓在金兵脖子上,舌頭頂著腮幫子,瞪著眼睛說:「是宋人!是義士!」

  又有百姓逼問:「裡面有多少義士?」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可能有千千萬萬個!」金兵害怕那些怪物追出來,焦躁不安:「放我跑!你們不跑,我還要跑!」

  白馬縣百姓看他神色驚恐,不像作假,人群之間便也生了騷亂,有人腳步偷偷往後退,卻也有人揮舞著雙手,大聲說:「就算是魂靈,那也是宋人的魂靈,如果是惡鬼,會把我們先運出去嗎!我感覺他們就是宋人,是活生生的人!你們想,如果真的是鬼,何必費這麼大力氣,又是先將我們送走,避免誤傷,又是放火燒城,還讓這幾個金人逃出來。不是鬼!也不是官兵!就是宋人!是義士!」

  那個人緊緊盯著橘色火光,火光刺眼,稍微一眨,就有淚水被刺出來。

  「我要去幫義士。」他低了聲音,呢喃著,只想煽動自己:「金人殺了我父母,我是個畜生,腿軟,不敢衝上去拼命。然後他們將我渾家拖走,我卻還是沒有勇氣衝上去拼命。又到了我家大姐兒,我還是個畜生,動都不敢動,只能聽著大姐兒在外面哭叫。我家二哥兒比我有膽,他紅著眼拿起刀衝了出去,然後啊……然後……他就被金人開膛破肚,掛在我家晾衣服的竹竿子上。」

  「我現在不想躲了……我不想躲了……」

  他拎起鋤頭往城中衝進去,嘶吼著:「我要去幫義士!」

  「我也去!」

  「俺要把那些畜生趕出白馬縣!」

  「不怕。我一點都不怕。我不怕。」

  陸陸續續又有人拿起鋤頭、鐮刀、剪子……哆嗦著腿腳,卻還是往縣城裡趕。

  城裡義士肯定不多,不然不會讓這群金兵從城門口跑出來,他們……他們也去幫忙!能殺一個算一個!

  玩家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直接讓大力士青霓將金兵俘虜殺了,完成第二個任務,然後才跟了進去。

  城中,部分房屋完好無損,部分房屋已被火焰燒毀,街頭巷角間或倒了幾具屍體,有被兵器弄死的,也有焦屍,一看就知道是引火上身而亡。

  他們回來晚了。

  或者說,是玩家計算著時間,特意讓他們回來晚了。NPC也會搶怪殺,玩家們縱橫游戲多年,怎麼會不注意著這點呢!三十七名玩家跟在這些百姓後頭,發現城裡沒有活的金兵後,松了一口氣。

  太好了!經驗是他們隊友的了!

  滿城焦味,還有肉被烤熟的味道,白馬縣百姓踩著焦土,找來水將火滅了,再把一具具屍體拖出來,發現是金人,就挫骨揚灰,發現是義士,就放置空地上。

  待到義士屍體被他們全找到後,他們沒有任何猶豫,撲通跪下去,磕了三個響頭。

  「救命之恩,來世一定當牛做馬報答諸位義士!」

  「雖不知義士名姓,只要我等活著一天,就祭拜諸義士,為義士整修墳墓、掛紙錢、供奉祭品,若我等死了,便由兒孫來!子子孫孫,絕不使義士無人上塚。」

  他們將六十三具屍體收整干淨,待看到都是半大少年時,眼淚便又湧了出來。

  都還是孩子啊,或許還未及冠,怎麼就……就那麼英勇呢!

  「我家裡就是開棺材鋪的,我看了一下,沒有被燒,我要把家裡最好的木頭取出來,給諸位義士做最好的棺!」

  「我給他們做壽衣。」

  「我去山裡打獵,讓小義士們到黃泉前吃頓肉。」

  「我家裡有油!」

  「我家裡有鹽巴,上好的鹽巴!」

  「這肉我來煮,我手藝好。」

  「我會風水,我去給諸位義士找墓地。」

  「我力氣大,我給義士抬棺!」

  白馬縣百姓你一言我一語,各家有錢出錢,有才出才,有力出力,一定要給義士一個最好的喪禮。

  那六十三個玩家還沒跑去復活點復活,此刻看到了,還有些羞赧。

  「該死的策劃,搞這些催淚劇情干嘛,騙我們眼淚。」

  *

  「回去告訴大蛇,我們的任務也完成了!這樣絕對能夠轟動天下!」

  「走走走!跑復活點!」

  「老大!我們來啦!」

  玩家們興致衝衝跑回去交了任務,開啟了好感度商場,商場中東西眼花繚亂,更是讓他們堅定了一定要努力刷任務,刷母神好感度。

  別看沙雕玩家不靠譜,他們可雞賊著,不論私底下怎麼稱呼,一到巨蟒面前,絕對是一口一個「母神」,就怕稱呼不對,掉了好感。

  「母神」很滿意,又給他們派了一個新任務,還是長期任務——

  【建立聖城:選擇一個州府,占領它,作為聖城,並且消滅這個州府所有金兵】

  【任務時限:不限制】

  【任務獎勵:經驗、金錢、母神好感,專屬稱號(視貢獻值而定)】

  「專屬稱號!!!」

  玩家們立刻沸騰了。

  「誰都別跟我搶!」

  「滾開!專屬稱號是我的!」

  「是什麼樣子的!可愛的!酷炫的!還是仙氣飄飄的!是頂在頭上嗎,還是戴在胸口!不管怎麼樣,我要定了!」

  對於玩家而言,我有,別人沒有,真的很爽。

  一百名青霓就此聚合。

  「合作吧!這種攻城戰,單靠三五個人根本攻不下來。」

  「同意!」

  「有誰做過指揮嗎,陣營指揮、副本指揮都行!」

  「沒有誒。」

  「我一般都是被指揮的那個。」

  「帶徒弟下過副本,但都是放她在旁邊自己玩,我和朋友們負責打。」

  「算了!要個屁的指揮!莽不就行了嗎!我們可以復活!掉一些經驗而已!」

  「有道理!那我們打哪個州府?」

  「就那個啊!就是白馬縣!滑州白馬縣!我們打滑州!」

  「好耶!」

  系統被他們「無所謂,就是莽,就是干」的精神弄懵了,它小小聲問巨蟒青霓:「他們說的是白馬縣吧?是滑州那個白馬縣吧?」

  巨蟒青霓微微點頭。

  系統:「可……滑州啊!東京的北大門,歷代兵家必爭之地,宗澤不是東京留守嗎?他能看著滑州被占領?」

  「就是因為它是兵家必爭之地,宗澤才顧不上白馬縣。靖康元年開始,金兀術占領湯陰、黎陽,再從白馬津渡河攻占滑州後,這塊地就經常有宋兵和金兵爭來爭去,一會兒易一個主,宗澤倒是想讓白馬縣一直屬於宋國,但實力所限做不到啊。玩家看外表是宋人,他們占領了白馬縣,宗澤沒那麼多精力去查到底是宋軍,宋義軍,宋百姓,宋匪占領的白馬縣,反正過段時間又會被金軍搶走,然後,他才會派出宋兵再去搶回來。」

  不是不夠重視,是實在抽不出精力和兵力防住這一塊。光是把破破爛爛的東京重新經營起來,以及清掃附近匪徒、叛軍,就已經足夠宗澤精疲力盡了。

  宗澤老爺子今年可是已經六十七歲了!

  他能保證滑州其他地盤,比如韋城、胙城在宋軍手上已經很不容易了,白馬縣實在顧不上了。

  巨蟒青霓在腦海翻了一下地圖,蛇尾點在上面:「你看,不貪圖整個滑州,如果是只以白馬縣當根據地,放棄胙城和韋城,就不會引起宗澤警惕,然後,渡白馬津,占黎陽,進而攻打衛州,就沒有問題了。衛州被金兵占領,只要能打回來,宗澤絕不會無腦到派兵來進攻。」

  系統崇拜:「衣衣你好厲害,還會行軍打仗!」

  「哦,這倒沒有,當年做山鬼的時候,二鳳不是聽了開封守衛戰,李靖不是差點被氣吐血了嗎,後來他們找我要了當時的地圖,還有金宋情況,在沙盤上演示了一下如果是他們會怎麼搞——可惡!我當時聽是聽了,但是沒用心記下來!現在只能想起來這麼一點點!!!」

  二鳳,我想你了嗚嗚嗚嗚……

  系統:「……」系統小小聲說:「衣衣,規定就是規定,真的不能放他們過來。」

  青霓委屈地垂下蛇腦袋。

  還是以前好,以前她只需要躺平,讓大佬帶飛就行了,現在……

  「統統。」巨蟒青霓語氣微妙:「我真的不是在踩大宋這破車的油門嗎?」

  系統:「嘎?」

  便在這時,一名不知歲數的衣衣站上大石頭,叉腰:「就選白馬縣,它太適合我們了!我們剛在那邊放了一把大火,燒出來的草木灰可以翻進土裡,肥沃土地,殺死蟲卵,還可以養護植物根系,來年那裡就是一片好地了!」

  其他衣衣瘋狂點頭。

  他們果然是天選之子,剛燒完城就接到了這個任務!這不就無縫銜接了嗎!

  啊?能不能打下來?適不適合打?嗐,玩個游戲而已,快樂最重要啊!這個不行,再換個地方!

  巨蟒青霓慢吞吞擺了一下蛇尾。

  「你看,就是這樣。」

  「……」

  系統陷入沉思之中。

  一個衣衣很靠譜,一百個衣衣……大宋真的能被他們拯救嗎?


第313章 頂諸葛亮

  白馬縣是滑州城附郭。

  「什麼是附郭啊?」十三歲的青小霓茫然地問。

  有這方面知識的青霓思索了一下, 這麼和她解釋:「唐朝長安城你知道吧?長安城城內分布是一個『品』字型,最上面那個口是皇城,皇城出來是朱雀大街, 東邊那個口是長安縣,西邊那個口是萬年縣, 這兩個縣都在長安城內——這就是附廓。」

  「噢!懂了!直接說城中村就好了嘛!」

  「……這麼說好像也沒錯?」

  於是, 白馬縣一個好好的州附郭,在青霓們心目中迅速掉落成了城中村。

  白馬縣令還不知道這回事。他正在拜見上司——滑州知事,盡量壓著聲音:「經此一事,金人那邊必定會大怒, 進而問責我等, 公認為該如何是好?」

  滑州知事煞白著一張臉:「快去信給蒙刮孛堇,別讓他誤會我們是想要反抗金主!」

  八歲的衣衣擁有敏捷基因,擔負起了偷聽的重責。她趴在屋頂上,小心翼翼將瓦片挪出一小條縫, 把耳朵貼上去, 一邊聽, 一邊通過私信給其他玩家轉播。

  順帶問了一句:「蒙刮孛堇是誰啊?」

  「不知道。」

  「不認識。」

  「沒聽說過。」

  「管他呢, 反正知道是金人就行。」

  「我又聽了一下,大致懂了,孛堇就是金人部落首領稱號。蒙刮孛堇就是指完顏蒙適。」

  「臥槽, 那——那個滑州知事不就是漢奸, 賣國賊嗎!」

  那確實是。

  八歲的衣衣板著臉,繼續往下聽。

  滑州知事頹靡地癱坐在一旁,有氣無力:「那些賤民懂什麼, 本官為了他們和金人虛與委蛇, 這才讓官府仍然是宋官府, 為官者仍是宋人,他們這一搗亂,大好局面全沒了!」

  白馬縣令也是搖頭,嘆息:「只希望蒙刮孛堇能看清我等實在不想與大金為敵,看在首惡全誅份上,能饒過我們這一回。」

  堂下還有其他人,也是唉聲嘆氣。

  忽有人冷哼一聲:「咱們心意,金主心中定然有數,這些時日,金兵如何,咱們可從未限制過。倘若蒙刮孛堇有怨,便叫白馬縣縣民給他們一個交代,其他事,又與我們何干!」

  滑州知事點頭:「金主心在宋土,多次派遣金國主力南下,皆在秋冬時期,今歲又是一年秋,金兵必然會攻過來,諸位認為,本官驟時投降,投入金國為官,如何?」

  「知事所言甚是!」

  「下官也覺得該如此。」

  「明公大才!這是為國為民啊,我等先一步投降,是為了保全聖宋百姓!」

  這些人能坐在這裡,必是滑州知事親信,與他觀點一致,是以,無一抗拒提前投降的提議,還開始認真討論要怎麼投降才會不做作,才會讓金人看重。

  「啊啊啊!我忍不下去了!」

  十三歲的呆萌青霓手拿磚頭,一腳踹開了大門。

  滑州知事卻像是看到了怪物,瞪大了眼睛:「你是怎麼進來的?!」

  雖然為了保密,他沒讓人守著房門,但是,大門有守衛啊!!!

  「哢——」

  呆萌青霓也是力量基因,此刻,一聲非常清脆的響聲響起,滑州知事幾人便看到那磚頭直直嵌進木門裡,裂痕哢哢作響,而那怪力女笑容燦爛:「把他們敲暈後,我就進來了呀,放心,沒准備氫|氟|酸,處理不了作案工具,只敲暈,沒有殺了。」

  雖然聽不懂氫|氟|酸是什麼,但是……「處理」「作案」「殺」……

  滑州知事幾人迅速讀取關鍵詞,抖著嘴唇:「暴徒……你……你們是暴徒!」

  「誒?什麼你們?」

  呆萌青霓側頭,就看到——

  一個青霓伸出頭來。

  兩個青霓伸出頭來。

  三個青霓伸出頭來。

  四個……

  「你們怎麼跟過來了?」

  「我們也忍不下去啊!」

  「弄死這個垃圾滑州知事吧!」

  「不過,弄死了,誰來治理滑州?」

  「趙構那玩意是因為一個國家太難控制了,我們剁了他會引發不可控反應,這人也就是個滑州知事而已。做掉他,我們自己來吧,就當練手了。」八歲的衣衣毒舌:「畢竟他治理的也不咋地,我們再瞎搞,還能比現在差嗎?」

  滑州知事:「???」

  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

  但是,形勢比人強。

  滑州知事艱難地扯開一個笑臉:「各位義士,我們其實……」

  呆萌青霓一揮手:「兄弟姐妹們!上!」

  一堆青霓湧了進去,七手八腳抬起滑州知事。

  「等等!等等!你們要對本官做什麼!救命啊——」

  滑州知事喊得撕心裂肺,八歲的青霓沉思片刻,安慰他:「別難過,叔叔,你今年應該五十了吧,一把老骨頭活得也夠久了,我掐指一算,你差不多該下去了。」

  「胡說,算命先生說本官能活到七十九!」

  「哦,那你肯定是碰上騙子了——撞!」

  青霓們歡呼著,抬著滑州知事往柱子上用力撞。

  馬賽克保護功能下,青霓們看不到什麼恐怖場景,其他官員卻看得清清楚楚,在滑州知事腦袋和柱子親密接觸,發出重響後,血液就混著腦漿一起濺出來了。

  「什麼味道?好臭?」某玩家無意識呢喃了一句,鼻子動了動,看向那些官員褲|襠,「誒?尿了啊。」

  官員們只覺得那掃過來的眼神都是陰森森的,這些人就是暴徒,就是逆賊!!!

  但是……

  「諸公請上座,那沙權一心只想投敵,實在太恥辱了,若非諸公來得快,小人只想往他臉上呸一口唾沫。」

  青霓們大搖大擺分了座位,不過他們人太多了,也有些沒搶到座位,非常自然蹲在一邊,或者坐在一邊,還有人在牆上這裡敲敲,那裡摸摸,回過頭惡狠狠問官員:「說!有沒有暗道!」

  「沒、沒有……」官員們結結巴巴解釋:「想要做這種敲一敲就能自動打開的秘室,非魯班傳人不可,我們這小地方哪能找到魯班傳人啊。」

  「噢……」

  一個青霓指著一個官員:「你過來。」

  那官員腿一軟,直接給玩家跪了:「請、請說……」

  「你去告訴趙……官家,滑州知事是自殺,而且是死諫,為了讓他回歸東京。」

  「啊?」

  「啊什麼啊,聽不明白嗎?」

  那官員怕得要死,卻還是咬咬牙說:「聽明白了!」

  「嗯,你自己去吧。你可以不把話帶到,甚至可以帶大軍過來攻打,但是,我們這群人都是無父無母無親族的亡命之徒,到時候拍拍屁股走人,無牽無掛,天下如今這麼亂,朝廷也別想找到我們。而我們有的是時間盯著你,找機會宰了你,明白嗎?」

  那官員想到剛才那顆血肉模糊的腦袋,一下子特別響亮地回復:「必不辱使命!」

  *

  州府現在是玩家的地盤了,玩家們快樂地占據了這個地方,聽到了系統提示聲。

  【開啟日常任務。】

  【殺死金人:0/1】

  【囤積糧食:0/10】

  【防御工程:0/1】

  【修復城牆:0/1】

  【金虜遲早會南下,白馬縣首當其衝,爾等是神之眷屬,絕不能讓那些野蠻之徒占據九州。】

  【任務:守城。】

  【任務:擊退金虜。】

  「任務來了!」

  「好耶!」

  「但是我們只有一百個人,對上幾萬金兵,怎麼打?誰會打仗?」

  三個臭皮匠頂一個諸葛亮,他們有一百個臭皮匠,肯定能商量出什麼吧!

  青霓們信心滿滿。

  「我玩過真O國無雙。」

  「我玩過O帝成長計劃。」

  「我玩過信長O望。」

  「全O戰爭。」

  「十字軍O王?」

  「等等,那不是黃油游戲嗎?」

  「咳咳咳,不要在意這種小細節。」

  「要不……還是找岳飛吧?」

  「我覺得行!抱武穆大腿!」

  「那麼岳飛在哪呢?」

  「黃、黃龍?」

  「嗯?什麼?」

  「關於岳飛,我就只記得莫須有,風波亭,他兒子岳雲,武穆遺書,滿江紅,以及直搗黃龍了。所以,黃龍應該是個地名?」


第314章 有謀士了

  商量了一圈, 有幾個玩家心理素質不太行,已經開始低頭蹲牆角, 背景是一片陰雲。

  一群小年輕,沒幾個會打仗,偏偏對宋朝歷史還不熟,想找條大腿抱都找不到。

  「岳大佬嗚嗚嗚嗚,岳武穆,您到底在哪裡啊!」

  「啊欠!奇怪,昨夜著涼了嗎?」

  岳飛高抬起手, 陽光虛幻地照在那指骨根根分明的手上, 他眯起眼睛, 望著前方軍營, 大踏步上前:「聞得張招撫有雄情壯志, 預備收復『兩河』之地, 如今正招募兵馬, 某不才, 願做個小卒,過河復我河山!」

  被奪職就奪職了,就算沒有任何官身, 他也依然能報國!

  *

  岳飛找上了張所, 玩家們也盯上了宗澤。

  「就算找不到岳大佬,我們還可以找別的大佬!」

  一個衣衣搓搓手,提議:「你們知道宗澤不!現在守著東京那個,他也是大佬啊!我們把他綁過來給我們出謀劃策吧!」

  其他衣衣頓時舉雙手雙腳贊同。

  先把人綁了,至於宗澤願不願意被他們這樣對待, 會不會幫他們……慢慢磨嘛!刷NPC好感度而已, 就當玩乙游嘍!如果刷不上去就刷不上去, 大不了繼續莽!

  玩家百無禁忌,無所畏懼,他們鼓搗了一下滑州知事府,就開始有模有樣地發布命令,不需要半天,整個滑州都清楚知事換人了。

  然而,詭異的是,沒有人去上報朝廷,也沒有人反抗,他們只靜靜觀望著,頂多猜測一下這一任知事能做多久,下一任究竟是金人還是宋人。

  兩名玩家自告奮勇當了門房,非常散漫地坐在門檻上。陸宰聽說滑州主事換人了,還是被一群匪徒強占的,便過來拜訪,正看到左邊那個門房還抓撓起了小腿。

  看上去好像很不靠譜啊!

  下一息,陸宰凝重起了臉色。

  這些人都是凶徒,隨時可以暴起殺人,怎麼會真如表現這樣簡單呢!

  別看他們現在散漫,說不定那滿身破綻的坐姿,是一種偽裝呢!他們在故意做姿態,好讓人輕視,放下防備心!

  一定是這樣!

  陸宰掩唇低咳了幾聲,用手帕擦去血絲,慢慢走上前:「在下陸宰,曾為京西路轉運副使、淮南路計度轉運副使,聽聞有英雄在此,特來拜見。勞煩二位通報一聲了。」

  那兩個玩家瞅了他一眼,其中一個撓了撓頭:「陸宰,這名兒有點耳熟啊。」

  陸宰半垂下黑似鴉羽的睫毛,顯得極為溫順恭謹,心跳聲卻激烈地敲打著他的胸膛。

  難道面前這人在東京見過他?

  還是開封保衛戰時他也在現場?

  亦或者,他自靖康元年,開封保衛戰後落職,退居鄉裡,這人曾在鄉中見過他?

  該不會有什麼變故吧?

  聰明人的腦瓜子一轉就是三變,殊不知笨蛋僅是隨口一說,轉身就進了院子。

  很快,陸宰便被放了進去,待推開大堂門後,他不由自主抽了一口氣。

  堂上擠滿了人,三五十個,一雙又一雙眼睛幽幽盯著他看,臉上還沒什麼表情,像極了一屋子人偶。

  玩家們在私聊框裡密聊——

  「這人誰啊?」

  「說是叫luzai,也不知道是哪個lu,哪個zai。」

  「不認識,他來干什麼的,難道是來給叛徒出頭?」

  便有玩家大大咧咧開口:「是要報仇嗎?」

  沙權就是那個滑州知事。

  陸宰精神一震。

  來了。

  佯裝沒有心機,實則在掂量他成分!

  陸宰面色和善:「那滑州知事倒行逆施,使滑州百姓遭受浩劫,某又如何會與他報仇?某來此,是特地為諸位大王獻上一場富貴。」

  接下來,如果這些人大喜,他就給他們分析利弊,勸他們去歸順宗澤,成為官兵。如果這些人無意,他也可以危言聳聽,大聲來一句「大王危矣」,對方必然會質問他哪裡有危險,他再……

  「噢,不是來報仇的啊。」

  「散了散了,沒有經驗,連任務發布都沒有,我先去山裡打獵了,今天的糧食任務還沒有完成。」

  「我繼續去清理府庫。」

  「還以為是什麼有意思的劇情呢。」

  在陸宰目瞪口呆之下,玩家們三兩下就散了,從他身側直接走過,沒有大喜,也沒有疑惑,直接就走了!

  陸宰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怎麼會這樣!這些逆賊就不關心他們前路如何嗎!他們可是殺了一州知事,朝廷命官啊!

  那個之前說他眼熟的門衛一路走一路皺眉,還時不時回頭看他一眼,嘴裡嘀咕:「陸宰……陸宰……」

  走著走著,那門衛腳步一頓,興奮地向他衝了過來:「你是陸宰?你是不是有個兒子叫陸游?」

  陸宰倏地繃緊了身體。

  認識他不稀奇,認識他兒子就古怪了。

  「媽耶!」

  玩家驚叫一聲,陸宰被嚇了一跳,腦子還沒開始動作,就懵逼看著那門房轉身往外衝,扯著嗓子喊:「回來!你們快回來!出大事了!」

  十四歲的男青霓探頭:「怎麼了!開飯了嗎!」

  「額,還沒。」

  「哦。」

  十四歲的青霓轉身就要走。

  「等等等等!」

  「別一驚一乍的!顯得我們很沒逼格,很掉價。」

  「陸游他爹來了!」

  「什麼!」

  一群往外走的人立刻又呼啦啦轉回去,衝過來的風直接把門房玩家兩邊頭發都吹飄了。

  陸宰滿臉恍惚。

  他周圍是一群人,聲音是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環繞。

  「(☉o☉)哇,陸游他爹誒!」

  他的袖子被摸了。

  「你兒子真的是陸游嗎!」

  他的手被人抬起來,特別稀奇地摸骨頭。

  「這個手抽過陸游沒有啊!我跟你說,詩人是個不歸路你知道嗎,以後你兒子念一首詩,你就抽他一次,一定不能讓他寫詩,這是為廣大中小學生做貢獻!」

  還有人直接把他舉了起來。

  「(☉o☉)哇,陸游他爹好輕啊!比我之前扛的米袋還輕!」

  陸宰:「……」有病在身,身嬌體弱真是對不住了。

  「讓我抖一抖!」

  陸宰臉色大變。

  其他青霓連忙七手八腳把人搶救下來。

  「住手!」

  「我們還要去見陸游呢!」

  「你傻啊,綁宗澤太難了,不如綁陸游啊!你把陸游他爹晃出毛病了,萬一陸游恨上我們怎麼辦!」

  陸宰:「……綁?」

  青霓們目光灼灼盯著他:「你家在哪!」

  「……」陸宰深呼吸一口氣,「還請大王隨我來。」

  他家很輕易就能打聽到,與其他拒絕了被囚禁起來,這些人往他家衝過去,造出惡果,還不如他將人帶過去,說不定還能用身體阻攔一下人。

  「雖不知諸位從哪兒聽到犬子姓名,但犬子絕不是諸位想像那樣……」

  「你不懂!沒人比我更懂陸放翁!」

  「他可牛逼了!」

  「牛……牛就牛在鐵馬冰河入夢來?」

  「還有家祭無忘告乃翁!」

  「說起來陸游懂軍事嗎?」

  「唔知吖,反正肯定比我強。」

  「加一。」

  陸宰苦笑著:「你們一定是找錯人了。」

  沒人理他,依舊在興致勃勃討論。

  陸宰嘆了一口氣,走到家門口,開門,對下人吩咐:「將三哥兒抱出來。」

  青霓們:「……抱?」

  他們有了不祥的預感。

  然後,一個小娃娃被下人抱了過來,他在下人堅實臂彎中,對青霓們露出天真單純的笑容。

  陸游,陸放翁,今年兩歲。

  *

  「我抱到陸游了!」

  「快!拍照留念!」

  青霓一號抱起兩歲的小陸游,比了個剪刀手,然後遞給了青霓二號,青霓二號也比了個剪刀手,遞給了青霓三號,青霓三號啃了陸游肥嘟嘟肉乎乎的臉一下,還不忘比剪刀手,遞給了青霓四號……

  陸宰茫然了。

  他們這是在做什麼?

  小娃娃陸游以為這些大哥哥大姐姐在陪自己玩,在被一個玩家抱一下 ,又遞給下一個玩家時,咿呀咿呀地笑,還高興地拍起了手掌。

  玩家比了個剪刀手,系統內置相機立刻拍下照片,他馬上歡呼:「我和放翁合照了!他還在笑!他心裡有我!」

  陸宰徹底放棄了所有機巧心思,只心疼地看著不知道自己在賊人手中走了一遭的兒子,然後直白開口:「諸位大王,犬子才兩歲,必不是各位想要找的陸游,應當僅是同名同姓,可否……」

  玩家爽快地把陸游還了回去。

  陸宰抱著兒子,一副失神模樣。

  就這麼還回來了?不是打算拿他兒子威脅他?

  「啊啊!」小陸游揮舞著胳膊,向著青霓們要抱抱。眼睛亮晶晶。

  還、還想玩!

  陸宰立刻緊緊抱著兒子,冷酷無情地把他胳膊塞回自己臂彎裡,他以為事情就這麼完了,頓了頓,抬眼注視著面前這群人:「諸位此番殺了朝廷命官,朝廷遲早會察覺,不如去東京投奔宗留守……」

  「不用!我們有別的想法了!」

  十四歲的男青霓喜笑顏開:「我們都商量好了!」

  陸宰:「?」

  你們一直在我面前,也沒私底下去交談,什麼時候商量的?

  然後,這群人又把他圍了起來。

  陸宰:「??」

  十四歲的青霓一揮手:「小的們!綁起來!帶回去!」

  陸宰:「???」

  「衝啊!」

  「住、住手!你們這群土匪!我——」

  玩家們:陸游沒了,把陸游他爹留在這裡是一樣的!

  他們有謀士了!

  Y(^o^)Y~


第315章 應該做的

  這群土匪!!!

  陸宰冷著臉坐在知事府裡, 括弧,還被捆著那種,括弧完畢。

  十歲的青霓蹲在他面前, 看起來有些嚴肅:「你不想幫我們出謀劃策?」

  陸宰冷冷:「不敢。」

  她狀似抱怨:「之前那個知事偷偷投靠金賊, 漠視百姓被金人玩弄, 你不幫他出謀劃策很正常, 看來在你眼裡,我們和他是一丘之貉啊。」

  陸宰聲音冷淡:「不敢。」

  十歲的青霓直接大笑出聲。

  「你笑什麼?」

  「我笑你眼神不好。」

  陸宰平靜聽著,顯然以為自己已經知道她會說什麼——不外乎就是表現一下自己的豪氣,說自己比那知事更好,更有氣魄。

  「他可不配和我們相提並論。」

  陸宰:看,我就說……

  「我們敢直接把你綁回來,他敢嗎!」

  陸宰:???

  十歲的青霓揚起漂亮的眉毛,洋洋得意:「連人都不敢綁,沒膽識!還好意思說和我們沒有什麼差別,差別可大了!」

  「……」陸宰一時目睜口呆。

  天底下怎會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

  陸宰學徐庶進曹營,一言不發怎麼辦?

  換其他勢力可能就對他威逼利誘了, 然而對於玩家……不發就不發唄,誰家玩攻略游戲還指望能半小時不到就拉滿進度條的?

  「那我們自己商量商量, 怎麼抗擊金兵!」

  陸宰聽到「抗擊金兵」時,便笑了起來。

  這是想要借家國大義誘騙他嗎?

  他倒要聽聽, 這些土匪能說出個什麼來。

  青霓們圍坐成一團, 有人擠不進來就蹲院子裡,似模似樣探討。

  「我覺得,食物、飲用水、燃料都要儲備, 還有防御工程, 讓百姓們在縣裡防御, 我們出門打游擊戰。」

  「好主意!附近正好有山,可以把金兵誘騙進山裡!進了山,騎兵就沒有優勢了!」

  「我們還可以一點一點誘騙金兵出來,對他們分而化之!」

  「敵人如果很強,我們可以用減灶計讓他們輕敵!如果來的兵馬多,我們還可以偽裝我們的兵馬比他們更多!比如每隔半個小時,就有一百個新面孔出現在人前!」

  疑兵之計?

  陸宰下意識打量起了這些人。

  原本以為是一群莽夫,沒想到居然還懂兵法?就算僅是紙上談兵,那好歹也是能談啊!

  不過,為什麼是每隔半個小時,又為什麼是百人?

  青霓們完全忽略了他的視線。

  「我想這段時間大家應該也意識到了,這個游戲完全模擬了現實世界,咱們沒辦法無限刷怪,死人就是死人。平時刷怪確實不方便,但是,在對抗金兵時,就特別方便了!我們完全可以靠游擊戰拖死他們!」

  「還記得十六字真言嗎!」

  「那當然!」

  「敵進我退,敵退我追,敵疲我打,敵駐我擾!怎麼會忘!」

  陸宰更震驚了。

  他低聲呢喃:「利則進,不利則退,不羞遁走……原來還可以這麼表達?」

  這十六字真言好像更好記更好理解一點——難道這群人裡還有兵法大家?!

  當然。他要是出聲問一句,就曉得這些人也只會背這十六個字,其他地方一竅不通。可惜,陸宰就是不肯去問,就憋著一股子氣——

  「敵進我退,敵退我追?你們難道就不怕死?」他開口問了別的。

  那些土匪都看了過來。

  他們詫異地,自信地說:「死?我們最不怕就是死了。」

  「焚我殘軀,熊熊烈火。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聽起來就像是大型邪|教聚集現場。

  陸宰先是一愣,隨即變了臉色:「之前白馬縣那場大火,和你們什麼關系?」

  「當然是——」

  想起來游戲規定,不能向NPC暴露玩家能復活,青霓們迅速改口。

  「我們是一個地方出來的。」

  「都是隊友!」

  「這段念詞是我們共同的信仰!」

  這些話落在陸宰耳中,不亞於一記驚雷。

  他這才剔除了憤怒,更加認真打量起了這群人。

  他發現,這些土匪一個個年輕俊美,身形修長,從衣服上的污物程度看,他們還很愛干淨。

  比起土匪,更像是哪些大戶人家養出來的郎君娘子。

  他們的眼睛尤其明亮,不像是一雙經歷過戰火、折磨與摧殘的眼睛。

  如果他們的同伴也是這樣子——這樣子年輕且美好,卻拉著金賊同歸於盡……

  「誒?你怎麼不說話了?」十歲的青霓戳了戳他的指甲。

  陸宰沉默著。

  *

  在被彈劾丟官之前,他負責供應澤、潞一帶抗金軍隊的糧草,他也不是滑州人,老家在山陰。

  第一次開封府保衛戰後,他對那個君不明,臣不賢的朝堂失望了,本想攜家南渡,卻又心有不甘,便坐落在滑州城中,不遠不近地注視著京師。

  誰能想到,金賊第二次南下居然會那麼快,並且以摧枯拉朽之勢占據河北,又占領滑州,他來不及離開,只能被困在這滑州城中,小心翼翼保全家眷。

  這座城位置太巧妙了,金賊壓著二聖並文武百官及各家家眷北歸時,都會從白馬浮橋上渡河。

  那時候,他帶了一些吃的去看望二聖,他們吃得狼吞虎咽,淚流滿臉,但是,沒有認出他來。只執著他雙手,哭著呼他為:「賢良。」

  或許他們能認出來的只有蔡京、童貫這些滿足了他們享樂的大臣吧。

  *

  陸宰望向這群男女,在這一倏然間,他臉上疲憊之色有些明顯了。

  「解開繩子吧。」

  他有些累了:「我保證不跑。」

  青霓們圍成一圈,嘀嘀咕咕小聲商量了一會兒後,派出一個擁有力量基因的青霓過來給他松綁。

  繩子掉在腳邊,陸宰站起來,活絡了一下有些麻的身體,問道:「我能回家看看嗎?」

  「可以呀!」

  便有一個力量基因玩家和一個敏捷基因玩家送他回家。

  妻子得到消息後,快步從後宅行出,將他扶進去,壓著聲音問:「怎麼回事?」

  陸宰輕輕搖頭。

  妻子又輕聲道:「已經收拾好了,衣物、錢財,以及你所有藏書都搬上馬車了,城門口那邊也打點好了,咱們半夜可以偷偷出城。」

  「……嗯。」陸宰輕輕應了一聲,沉默片刻,道:「你帶著哥兒走吧,我就不走了。」

  就算沒有轉頭,陸宰也猜到妻子臉上必然是驚訝的表情。

  半夜離開,回山陰老家這事,是他們之前就說好了,若非出了滑州知事意外身亡事件,他臨走前放心不下宋朝廷,想要說動這些勇猛的匪徒去投靠宗留守,也不至於……

  這麼一想,他這不就是主動送貨上門嗎!

  陸宰一時間竟有些哭笑不得。

  「總之,你帶著孩子們離開吧,我……」

  妻子問:「可是碰上明主了?」

  「……」

  想到那群土匪,陸宰嘴角一抽,略微咬牙切齒:「一群匪類算什麼明主,我就是留下來看一看情形。」

  聲音稍微有些高了,陸宰心頭一跳,怕被監視他的人聽見,反射性回頭……

  「人呢?!」

  僕人小心翼翼開口:「他們進來後,問了三哥兒在何地,便尋過去了。」

  陸宰:「?」

  這一刻,他忽然懷疑起之前自己的想法了。

  你們是要抓我當謀士嗎?你們其實是想讓我兩歲的兒子當謀士吧?

  過了一會兒,又有僕人驚恐地小跑過來:「阿郎,不好了!!!」

  陸宰頷首,心平氣和:「我知道,有生人靠近三哥兒是嗎?不必擔心,我識得他們……」

  僕人松了一口氣:「原來如此,那他們將三哥兒抱去街上,想來也是問過阿郎了。」

  「!!!」

  陸宰平地踉蹌一下,十分弱不禁風:「你說什麼?他們把三哥兒抱去大街上了?!」

  *

  「這裡有個虎頭帽!」

  「買!」

  「有連環誒!小孩子應該很喜歡玩!」

  「買!」

  「陸大佬看上了這個奶糕……」

  「買!」

  「小孩子能吃嗎?」

  「管他呢!買!他不能吃我們吃!」

  「好!買!」

  錢是金兵身上搜出來的,青霓們花得十分大方,不一會兒,就花了個七七八八。

  等陸宰快把自己跑斷氣,終於找到人時,就發現自己兒子頭戴老虎帽,脖子上掛著小金鎖,連身上衣服都換了一套新的,抱著奶糕在快快樂樂地啃,路過一個小攤子,看上上面一個花花綠綠的玩偶,手指一指:「咿!嗷——妖——要!」那『土匪』就笑呵呵給他買。

  真是樂不思蜀,半點都沒想他這個爹爹呢。

  那些土匪也看到了他。除了監視他的一男一女,還有其他人。

  「你們——」

  陸宰氣得胸膛劇烈起伏:「你們怎麼可以隨便抱走別人孩子!」

  土匪們滿臉困惑:「為什麼不可以?」

  陸宰:「這是我兒子!」

  土匪們更加困惑了:「我們知道啊。」

  「不問而取是……」陸宰卡殼。

  他想起來了。

  對哦,這群土匪不是一直我行我素嗎?連大人都能說綁就綁,抱走個小孩怎麼了?他真是傻了,怎麼試圖和匪徒講道理。

  這群土匪滿臉茫然:「那我們要在你家到處翻箱子嗎,還是殺你家的雞?或者收割你的莊稼?挖掉你家裡的土拿回去建房子?但是這些我們都玩膩了啊。」

  陸宰:等……等等,為什麼你們會把這些稱為「玩」啊?

  他們興奮地,眼睛發亮地說:「這還是我們第一次能從村民家裡抱走小孩呢!」

  陸宰:「……」

  陸宰深呼吸。

  要不……還是連夜跑路吧?

  這群匪徒就算和那些義士是同一個組織,也絕不是同樣的人!他真是腦子進水了才想要留下來!

  正想著,懷裡忽然一重,陸宰低頭,就看到兒子被塞回來了。

  「抱一下。」

  「?」

  陸宰又抬頭,就看到這群土匪呼啦啦把一輛木板車圍住,那木板車上是一個老人,車輪子陷進了坑裡,一時間拉不出來了。

  他眼中的土匪招呼著其他土匪:「來幾個力氣大的!」

  「來啦來啦!」

  「一!」

  「二!」

  「三!」

  「抬起來!」

  老人對他們連聲道謝,土……這群白淨秀氣的少男少女只是擺擺手,也沒有強行收賣力錢,樂顛顛跑回來,繼續逗他兒子。

  陸宰臉上神色一下子復雜了:「為什麼?」

  「嗯?」

  詭異的,陸宰居然覺得這些人有些呆。

  他們眨了眨眼睛:「什麼為什麼?」

  還沒等陸宰說話,他們就聽到同伴的喊聲:「有沒有人啊!這裡有一家人沒辦法劈柴!組隊啦!三缺一!」

  「有有有!」

  當場就有一個人飛奔過去。

  陸宰問:「你們這是干什麼?」

  另外一人困惑:「當然是劈柴啊。」

  「不,我是問……」

  就在這時,那群土匪裡,又有三五個人推著車,車上放著好幾個大水缸,他們挨家挨戶喊:「有人需要熱水燙衣服嗎?有人需要熱水洗澡嗎?不要錢!真的!不要錢!熱水隨便拿!」

  這年頭,燒熱水都是稀罕物,對於普通人家而言,熱菜都不一定能吃上一口,別說專門燒熱水燙衣服或者洗澡了,便有人試探著探頭:「真的不要錢嗎?」

  他們便拍著胸脯說:「不要錢!真的!來!你搬,騙你是小狗!」

  陸宰眼睜睜看著那一車熱水都被人搬完了,而那些土匪又推著車離開,風中遠遠傳來斷斷續續話語:「繼續……柴……煤炭也行……燒水……」

  「你們……」

  在旁邊逗陸宰兒子的青霓頭也不抬:「多洗熱水澡對身體好。身體干淨才不容易生病。」

  「我明白。」陸宰抿了抿唇,「但是,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啊?這個也需要說出為什麼嗎?」這個青霓撓撓頭,「就……我們接管了滑州城,就是干部……哦,就是官員了,下鄉扶貧,不是官員應該做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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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6章 一群坑貨

  這不是官員應該做的嗎?

  這確實是官員應該做的。

  可……這又怎麼會是官員應該去做的呢。

  數十年間——不, 古往今來,他只看見過這麼一次。就是面前這一次!

  剎那間,陸宰心頭那片鏡湖蕩漾, 幾乎要將胸腔撞碎。

  他張開嘴, 幾乎想說什麼了,不過, 到底是心懷顧慮, 他怕這些是面前土匪給他特意做的戲。

  「你們……」

  陸宰閉了閉眼,待心湖平靜, 才道:「如果你們想要拉起一支軍隊, 要牢記兩點。第一, 不能要老兵油子,越新越好, 越沒有經驗越好。第二,吸收勢力越底層越好, 若是收納匪徒、叛軍, 將領頭殺了,留下那些看上去過得不太好,不受重用的人。」

  玩家們驚訝:「你要給我們出謀劃策了嗎?」

  陸宰僅是深深看了他們一眼, 抱著兒子陸游轉身就走。

  「好奇怪的人, 他到底是願意幫忙,還是不願意幫忙呀?」

  「不管他了, 走!挖井去!到時候要守城,城裡沒有水怎麼行!給每條街的百姓都挖一口井吧, 這樣他們打水也方便!」

  有玩家買了一大袋豆子, 借了很多戶人家的碗, 將碗口倒扣, 豆子放幾粒在碗裡,放一晚上,第二日掀開碗一看,如果豆子膨脹,從這個地方往下挖,就一定能挖出井水。

  就在玩家們埋頭找挖井地點時,趙構那邊也收到了滑州知事『死諫』的消息。

  「反了反了!都反了天了!」

  趙構私下裡只能無能狂怒,拔出劍四處砍柱子,劍刃在柱子上劃出白痕,叮叮當當聲音響徹大殿,既不敢去砍金人,也不敢衝去滑州砍惹他生氣的知事的一家子。

  「誰都能上來就是死諫,朕這個天子還做不做了!」

  康履這個宦官擦擦汗,腳步輕輕地上前,半哄騙半恭維好半天,才讓趙構借著這個坡把驢下了。

  「也得是朕這般明君,方能容許他們一而再再而三挑戰君威,不然……哼!」

  康履笑著哄人:「大家闖金營,在金賊面前怡然不懼時,那些賊廝尚不知在哪兒悲春傷秋呢。細皮嫩肉的,一看就知不曾當過兵,殺過金賊,只知以死相逼大家!好叫大家知曉,在履心中,這種人算不得奢遮,也算不得忠君,只是一群小人罷了。」

  趙構被哄得眉開眼笑,面上霽色盡數退去:「依你看,這事要如何處理?」

  「這回只有一人,鬧不大,也沒人去鬧,按下去便是。」

  「好!就這麼辦!」

  「還有來報信的人……」

  趙構不說話,只使了個眼色,康履便收斂了表情,沉沉點頭。

  新「死諫」的人沒能濺起水花,就連來報信的人……也似乎是收了賞錢走了,再沒人見過他,他內人尋了幾個月,沒找到蹤跡,便也放棄了尋人,只當他跑南方避難去了。

  *

  「不對啊!」

  十四歲的男青霓振振有詞:「這井水怎麼會沒作用呢!井水會恢復法力值啊,魔獸就是這樣的!」

  其他青霓把人推開,齊齊湊上去,一人捧一口水喝。

  「讓我喝一口試試!」

  「我也來!」

  「水還挺清甜的。」

  「畢竟是井水。」

  「但是真的不回藍誒……」

  「我們有藍嗎?」

  「好、好像沒有?」

  「呼——呼——也沒回體力,我剛割完半畝地的草,灌了一碗水也沒有恢復體力。」

  有男性青霓不信邪,再次猛喝了好幾口,瞬然,肚子好似出現了異樣感。他驚喜:「來了!」

  「什麼!來了嗎!」

  「難道不是恢復體力!是技能點?還是加屬性?」

  「是……」

  日光朦朧,男性青霓眼中逐漸浮起了淚光。

  其他玩家大為震驚:「難道是加幸運值嗎!還是直接升五級!」

  「快讓開!廁所!廁所在哪裡!」

  這一刻,男性青霓仿佛身上的防御基因被換成了敏捷基因,一下子就躥了出去。

  其他青霓:「……」

  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喝生水拉肚子?」

  「雖然全息游戲號稱第二世界,但……也沒必要在這種搞真實……吧?」

  「既然這種地方真實,古代人多夜盲症,是不是也會有?」

  「問問去!」

  這一問,發現確實是這樣,家境稍微好一點點的人家還好,可以經常吃到動物肝髒,窮人家就沒那麼奢侈了。

  十九歲的衣衣:「如果我沒記錯……金人似乎是漁獵民族?」

  八歲的衣衣:「對,這個我也記得,什麼魚蝦蟹貝都在他們食譜上,他們不缺維生素A,不懼夜戰。」

  相較而言,宋人就差了很多。肉食者很少上戰場,貧民又不太吃得起肉,就算古代時常有夜戰,基本上賭的也不是夜裡能殺多少人,而是能不能把對手搞營嘯。

  營嘯之後,對方八成傷亡都是夜裡自己人互砍、互相踩踏帶來的。

  十九歲的衣衣:「所以……金人對普通宋人的夜戰能力,心裡很有數對吧?」

  八歲的衣衣愣了一下:「應該?」

  十九歲的衣衣露出了一個好像很是純真質樸的笑容:「你們聽說過松針水治夜盲症嗎?」

  *

  滑州城附近山上就長有馬尾松,玩家們將松針葉摘下來,放在大鍋裡煮,煮一個多小時——角色|界面有時間,為了方便玩家,除了十二時辰外,還有二十四小時的圖標。

  「喝熱水啦!免費喝熱水!是松針水,雖然苦,但是喝個六七天,七八天,晚上就不會看不到了!」

  玩家們如法炮制,將一桶又一桶松針水搬上木板車,挨家挨戶去敲門。

  「真的,免費!不要錢!喝六七天晚上就能看到了!你看,我們騙你做什麼,連燒水的柴都是我們自己出的,來喝幾天試試?反正不要錢。」

  對方還是很遲疑,沒親沒故,怎麼會有人白白對他們好?

  十九歲的衣衣上前一步,露出笑容:「不就是一些熱水嗎,多大點事,別計較那麼多了,來都來了,喝一點唄?」

  「多大點事」「別太計較」「來都來了」……

  開門的婦女渾身一震,好像被什麼奇怪力量蠱惑了:「那……那就來一點?」

  「好嘞!給你,放心!碗可干淨了!我們刷了三遍!」

  到了下一家。

  十九歲的衣衣:「我們還是孩子,我們那麼努力,能不能看在我們面子上喝一碗試試?」

  「也、也行?」

  再下一家。

  「我知道的,大家都不容易,你們也怕被騙。但是,我們沒有惡意,郎君將心比心,若是郎君想要做些好事,卻又處處受猜忌,心情會如何?退一步講,就算我們有惡意,頂多也就是捉弄郎君一下,讓郎君吃些苦水……」

  「確是我小人之心了,實在對不住,煩請諸位給我盛一碗吧。」

  ……

  「都在酒裡!不對,都在松針水裡!干!」

  「干!」

  ……

  全程,十九歲的衣衣口若懸河,其他青霓從目光滯呆到習以為常,順帶給十九歲的衣衣投去敬佩的目光——

  這人現實中是搞推銷的吧?

  十九歲的衣衣笑著說:「哪裡哪裡,過獎了,其實也有大家的功勞,要不是之前大伙兒給各家劈柴、挑水,關心他們有沒有洗澡,也沒那麼容易讓他們松口啊。相比較而言,我只是稍微外向了一點,算不得什麼。」

  其他人回頭看了一眼木板車。

  上面好幾桶松針水全送光了,一滴也沒剩。

  ——這叫稍微外向了一點?

  十九歲的衣衣笑容滿面地轉移開了話題:「接下來我們要做什麼?一直積累物資嗎?也不是不行,但是一天兩天還好,多了,我們也不能做完日常就無所事事了吧。」

  「這倒是!」其中一個青霓說:「所以我想好了,我要組個隊,回頭去城外面刷刷游蕩的金兵之類的,升升級。」

  又一個青霓說:「我打算試著多砍砍樹,搬搬石頭,我是力量基因,說不定多做一些力氣活,能夠增長力量。」

  「我准備去釣魚。」

  「我准備到處走走,看看風景,我是風景黨。」

  十九歲的衣衣想了想:「那我去把宗澤綁回來吧。」

  「嗯?!」

  「只攻略一個謀士進展太慢了,多攻略幾個更有保障一點!你們玩兒攻略游戲,只一對一刷好感到結局嗎?」

  「咳咳。」

  游戲玩家們頓時發出歡笑聲。

  *

  「阿郎。」

  僕人敲開陸宰書房門,注意著主人臉色,小心翼翼地說:「那幾位……郎君娘子前來拜訪。」

  陸宰愣了愣。

  「他們怎麼來了?」

  正要讓僕人聲稱自己不在家,那一句「這不是官員應該做的嗎」從腦中閃過,話到嘴邊,陸宰鬼使神差道:「請他們進來。」

  如果是要問策,他……也不是不能幫一幫。

  只是看在百姓份上幫一幫而已!他可沒有想過認他們為主!

  ……

  「你們讓我教你們怎麼綁架宗留守?!」

  陸宰疑心自己聽錯話了。

  「對呀對呀!」

  青霓們眼睛亮晶晶盯著他:「勞煩了!我們真的很需要他!」

  「……」

  陸宰:「你們知道東京有多少兵馬嗎!你們知道宗留守失蹤後,有多少人會找他嗎!你們知道就你們這一百人,還不夠十萬大軍塞牙縫嗎!」

  青霓們理不直氣也壯:「不知道!但這不是謀士該考慮的問題嗎!」

  「……」

  陸宰覺得自己拳頭硬了。

  MD,這群智障!他陸宰今天就是從滑州城城牆上跳下去,被他們綁到天涯海角,他也絕對!絕對!不要輔佐這群坑貨!


第317章 全票通過

  「開封布局大概是這樣的……」

  等等, 他在說什麼啊!

  被少男少女們眼巴巴看著,陸宰稀裡糊塗就給他們畫出了布局圖,等到醒悟過來時, 那群土匪已經積極地開始准備綁架計劃了。

  「敏捷高的進去之後, 時時刻刻都要發私聊,報告潛入情形如何,如果覺得報告情形麻煩,扣111也可以,超過三分鐘沒有消息,我們心裡就有數了, 就會立刻撤退。如果需要支援, 就在私聊裡說,如果太緊急沒辦法集中精神打字,就發222, 我們就會進去救人。其他暗號暫時沒想到,你們有什麼需要補充的嗎?」

  「報告!沒有了!」

  「這樣就夠了, 多了也記不住!」

  「俺也覺得!」

  「……」

  陸宰在旁邊默默聽著, 揪著胡子想又想。

  ……算了, 反正這些家伙一向膽大包天, 他勸了也不會聽, 不若先讓他們去撞一撞南牆。東京的守衛可比他家森嚴多了——嚴格來說, 他家和東京根本沒有可比性,尤其是宗澤接手了東京後,布置了24座堡壘,形成連珠寨, 等他們到了之後發現根本潛不進去, 就算白日進了城, 到夜晚偷了人後,有連珠寨在,也很難將一個大活人運出來時,自然就會放棄了。

  「如果你們被抓了……」

  陸宰閉了閉眼:「就報我的姓名吧,我與宗留守也算是有舊。」

  *

  「宗澤真的好厲害啊……」

  十四歲的青霓發出感慨。

  他們上一次來開封時,這裡還宛若人間煉獄,人們活不下去,連活人都敢殺了,變成死人肉售賣,時隔十日,開封城中已經逐漸有了人氣。

  有幾家小吃攤居然開始出來營業了!

  玩家們紛紛捧場,點了一份風味小吃,順便向攤主詢問這些時日究竟發生了什麼,變化如此大。

  「俺也不清楚,俺只知道宗官人是個好官,前段時間米特別貴,貴了十倍,俺們連口飯都吃不上,家裡有個雞蛋,舍不得吃,敲開蛋殼後裡面都爛了,水都臭了,你們這群小娃娃不敢吃吧哈哈,但當時俺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吃下去了。不吃下去就要餓死啊。」

  「宗官人來了之後,也不知道做了什麼,米行那邊就將米價降下來了。不過,就算是宗官人,也用了快兩個月,才在最近這幾日將開封整頓好。前幾天你們是沒看到呦,宗官人砍得人頭滾滾,血都流進磚縫裡,血池子似的。」

  攤主砸吧砸吧嘴,好像在回味。

  十四歲的男青霓眨了眨他那與黑葡萄無二的眼睛,笑道:「這是好事啊!再來一份旋炙豬皮肉!」

  「好嘞!」

  「再來一份野鴨肉,滴酥水晶鲙也要!煎夾子有嗎!也來一份!」

  攤主一邊為自己開業第一天有這麼多收入而高興,一邊又擔憂:「娃兒,這麼多東西你一個人吃,吃的完嗎?還是你們一起吃?俺給你們多收拾幾雙碗筷?」

  「吃得完!」十四歲的青霓拍拍肚子:「這兒非常能裝!」

  於是,一道道小吃搬上來,色香味俱全,其他青霓也各自點了小吃,吃得十分滿足。

  一個時辰後。

  「糟糕……」

  十四歲的青霓驚恐地捧著自己肚子,步子邁得好似烏龜,還不停打嗝。

  「不小心……嗝,吃太飽了嗝!」

  來綁架宗澤的玩家不多,為了方便跑路,也就是七個人。

  其他六個人十分有同伴愛地說:「那你慢慢挪吧,我們先走啦!」

  「喂喂!」

  *

  宗澤家的書齋很氣派,南宋詩人葛紹體有詩:「新糊窗紙舊胡床,銅鴨煙昏硯墨香。」便能完美概括室內景像。

  除此之外,還有插花的花器,收集朝露的蒲石,為墨汁擋風的硯屏,就連筆洗都是由天青釉制成,光澤優雅,面上細紋如同冰裂。

  宗澤便在這樣風雅的書齋中處理公務,燈火長夜。

  六名玩家趁著夜黑,趴在宗澤書齋的房梁上,等著人睡覺,然後就可以一麻袋套走了。

  等啊等,等到一個玩家悄悄打起哈欠,宗澤依然在翻看文書,身姿挺拔。

  玩家們在私聊頻道密聊。

  「老爺子快七十了吧,居然還有精力熬夜?」

  「他再不睡我都想睡了。」

  「沒事沒事再等等,應該很快就睡了!」

  宗澤站了起來。

  「動了動了!」青霓們興奮起來:「肯定是要去睡覺了!」

  宗澤扭了扭脖子,捏了捏手肘,活動活動身子又坐了回去,拿起文書繼續看。

  青霓們:「……」

  打更人一聲接一聲,每唱一次,宗澤就會站起來活動一下。這裡是二樓。窗外有樹,大半個樹干遮住窗紙,風一吹,窗紙上映的枝葉便搖擺顫動。

  宗澤用手掌掩住嘴,發出一聲輕微困倦的呵欠聲。

  青霓們支楞起來:「要睡了要睡了!」

  在一片心驚肉跳之中,宗澤抬手,給自己沏了一壺茶,倒進杯中,吃完一杯後繼續埋頭書寫。

  玩家們:「……」

  「一把年紀為什麼不能愛惜一下自己,不要熬夜了呢!」

  就在玩家們眼皮子底下,宗澤從天黑一直工作到天剛亮。

  「我要給他出本書。」八歲的衣衣吐槽:「書名就叫《你見過凌晨四點的汴梁城嗎》。」

  工作著,工作著,外面撇地傳來喧嘩聲,從窗邊看出,遠方天空還有火光,宗澤眉心一皺,放下筆,披了件外衣下樓出門,還順手拿下掛在牆上的劍。

  「發生了什麼?」玩家們互相問。

  「大伙兒都在這裡,誰也不知道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麼啊!」

  「不對,有個人還在外面!」

  恰此時,十四歲的青霓急急發來消息:「出事兒了!」

  *

  「留守,出事了!」

  「莫慌。何事?」

  「如今已是八月近九月時,金賊往常便會在此時南下,城中有幾戶人家害怕金賊又來擄掠,不信留守能守住開封,今夜鬧了起來,想要作亂,將留守綁了,賣與金賊,換來平安。」

  「……」

  「留守勿憂,虧得一少年意外聽見了動靜,告知我等,我等將那幾戶人家拿下,如今已投獄中。」

  「我並未憂心此事。」

  院中有燈火,屋檐的陰影投下來,在宗澤眉眼間壓下沉色。

  他似乎想說什麼,最終也僅是嘆了一口氣。

  過了一會兒,玩家們聽到屋門重新被推開,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宗澤重新在桌前坐下,提起筆,在燭光下慢慢書寫。

  他還有一整個開封府要收拾,如今雖將糧價穩定下來了,那些魑魅魍魎也在這兩個月間清理干淨了,可尚有很多事情需要他來整理。金賊亦將南下,開封防衛部分,他得再理一理,瞧瞧有沒有哪裡露出破綻。

  他還不能休息。

  宗澤坐著時,也依然很有坐像,脊背挺直如青松。只是,在方才彎腰落座那一瞬間,投射在牆上的身影,似乎微微佝僂了。

  *

  「你們沒看到!我當時發現那麼一群人偷偷摸摸聚集在一起,我就知道肯定有鬼,偷聽了一會兒,就聽見他們說要作亂,要綁宗澤。我覺得這怎麼行!宗澤是我們的目標,小小NPC居然敢和我們搶人!我當場就給他們舉報了!宗澤真大方,獎了我一匹布,三袋米,還有一頭驢!」

  十四歲的青霓瞳孔慢慢放大,語氣也激動起來:「回頭我們可以吃驢肉火燒了!說起來,什麼時候綁宗澤,我在牆下等著,隨時接應!」

  「emmmm……你等等,去西面那座牆等我們。」

  「來了!」

  十四歲的青霓等了一會兒,玩家們一個接一個翻牆而出,十四歲的青霓慢慢盯過去,卻發現他們全是兩手空空。

  「人呢?」

  「我們商量之後,決定暫時不綁了。」

  「啊?為什麼?」

  「他好像也很不容易,而且,開封府還需要他,我們把他綁走,金人南下,開封府就沒人可以擋住了。」

  金人入城之後,場面只能用慘絕人寰了形容,玩家們想了想,就算是游戲,也不太能接受這個劇情的發生。

  十四歲的青霓點了點頭,很隨意地說:「那我們就回去吧!」

  半點不在乎白跑一趟。

  「好耶!全票通過!」

  「走!回去嘍!」

  「說起來,這個游戲氛圍真好,我之前還擔心我提出來後,大伙兒會吵起來呢!」

  「我也是!沒想到一提就全票通過了!」

  「這是我玩過的氛圍最好的游戲了!」

  青霓們如此感慨,手拉手高高興興帶著一匹布,三袋米,外加一頭驢回滑州城去了。

  哦,也不算全回去。

  「你們走吧。」

  十九歲的衣衣單刀直入,不帶半點含糊:「我還是有些不甘心就這麼回去,昨晚不是有大佬手繪了一張路線圖傳到私聊界面了嗎,我有個想法,准備留下來試一試。」

  「也成,那你一個人小心哦。」

  等到其他玩家離開後,十九歲的衣衣回開封買了筆墨紙硯,征得大佬同意,將路線圖描繪了下來。

  這大佬是個風景黨,不太喜歡打打殺殺,只想要旅游體會大宋風情。

  這些天,其他玩家在做日常,她就到了開封府,在周圍轉悠,一點點繪制出一份路線圖,裡面包含了各種消息,包括各處大路和羊腸小道,以及叛軍、匪徒、起義軍的據點。

  據說,大佬還在繼續繪制當中,她的目標就是逛遍大宋。

  十九歲的衣衣找了路子,獻上地圖,直接入了宗澤的眼,被帶到宗澤面前。

  「此圖是我一友人所畫,她喜愛游山玩水,便將沿路之況繪制下來,告知於我。我聽聞官人對開封府周邊情形頭疼,希望此物能幫上忙。」

  宗澤看過圖之後大喜,連聲道謝,只說幫了大忙。又說這是大功勞,有功必賞,請她不要推辭。

  十九歲的衣衣手指輕輕動了一下,臉上笑容無懈可擊。

  「學生父母教導學生『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學生覺得官人就是這樣的人。若是一定要賞賜,學生只願能為官人效力,一起為大宋開太平!」


第318章 魚不白釣

  出去七人, 回來六人。

  聽起來很恐怖故事。

  「哦,她去宗澤身邊當臥底了!」

  「臥底?」

  「嗯!她說一開始沒有把握,就沒說, 現在成功當上臥底了,就告訴我們了。」

  順帶復述了一遍她去應聘臥底時說的話。

  「大佬, 牛逼啊,也太會說話了吧,『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青照汗青』,這話一出,那肯定是搔到宗澤這種文人的癢處了!怪不得她沒女扮男裝,宗澤也留下了她。」

  「也和宋朝女性擁有一定地位有關?畢竟南宋北宋共有八位皇太後先後九次垂簾聽政,好像其他朝代沒有那麼多?」

  「我也有這個印像,我還記得宋朝還允許女子體育, 相撲、蹴鞠、馬球、驢球這些。」

  「還有人統計過, 宋朝有近兩百名女作家,作品近一千首。大環境下,對女性沒有明清時那麼殘酷,再加上這時候還是戰亂時期, 沒那麼多亂七八糟的規矩。」

  「說起來, 宋朝有女官嗎?」

  「不知道, 但我們為什麼不問問神奇陸宰呢!」

  陸宰不知道自己被當百度百科用了,他思索了一下,說:「朝堂上沒有,但是宮禁中有, 尚書內省女官, 協助君王處理政務文書, 章奏進入內廷之後,由尚書內省負責登記、進呈、代批、降出。」

  「噢!怪不得!」

  陸宰詫異:「怪不得什麼?」

  玩家們對視一眼,問:「你真的要聽嗎?聽了就是自己人了哦。」

  陸宰安靜片刻後,別開眼:「不聽。」

  玩家們很好說話:「那算啦。」

  外面傳來其他青霓叫喚聲:「你們快出來看啊!釣魚佬居然在河裡釣上了一只貓!」

  「啥?河裡居然有貓?」

  「可能是不小心掉下去的?管他呢!快出來看熱鬧啊!」

  「來啦來啦!」

  下一秒,宛如黑影閃過,一群人轉念之間就躥得無影無蹤了。

  陸宰:「……」

  嗯?你們就這麼放棄了嗎?說好要折服我呢?

  *

  十四歲的青霓下定決心要當生活玩家。

  當他拎起釣竿那一刻,他不是一個人了,就像被千千萬萬個釣魚佬附身——

  第一天,他釣上了個樹樁。

  第二天,他釣上了一只死老鼠。

  第三天,他釣上了鞋子、衣服……離譜一點,還釣上了一具死屍,後來更是連棺材都釣到了,就是釣不上魚。

  「肯定是游戲機制設定問題!」

  十四歲的青霓堅持:「我只要繼續釣下去,不拋棄不放棄,一定能把魚釣上來的!」

  ……

  十四歲的青霓拎著一只落湯貓回了滑州知事府,貓很不老實,他就掐著它後脖頸拎起來,貓尾巴立刻踡到肚皮上,試圖保護要害。

  玩家們衝著他笑:「釣魚佬,回來啦!」

  十四歲的青霓不回答,將有些濕了的外袍脫下來,疊得整整齊齊,給落湯貓做窩。

  他們又故意叫嚷:「你一定是又空軍了!」

  十四歲的青霓瞪大眼睛:「你們怎麼憑空污蔑人清白!」

  「什麼清白,我前天親眼看到你釣了一整天,一條魚也沒釣上來,最後背了河邊一頭野牛回家。你這個空軍!」

  十四歲的青霓便漲紅了臉,大聲爭辯:「釣魚佬的事,能叫空軍嗎!」接連便是難懂的話,什麼「不空手而歸」,什麼「有志者事竟成」之類,引得眾人都哄笑起來:府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

  「可惡!我一定要他們對我刮目相看!」

  十四歲的青霓在床上打滾,咬著被子耷拉成一團。

  落湯貓:「喵!」

  「一定不是我釣魚技術的問題!一定是游戲物品掉率的問題!垃圾策劃,掉率居然調那麼低,還不保底!」

  落湯貓:「喵!」

  「可惡,我一定要他們知道我的厲害!釣不到魚,我就去釣人!」

  落湯貓:「喵!」

  「你也支持我這個想法對不對!」

  落湯貓:「喵!」

  「好!沒白把你釣起來!」

  十四歲的青霓從被子裡滾出來,風風火火衝了出去。

  落湯貓發出慘烈叫聲:「喵!!!」

  半天後,陸宰在自己家院子裡撿到一只快要餓死的狸奴。是他在院中喝茶時,從牆頭上掉下來的。

  陸宰滿臉不敢置信。

  天上居然掉狸奴了!

  他有狸奴了!

  陸宰立刻叫來僕人,歡天喜地地把狸奴抱回房。

  滑州城外,十四歲的青霓坐在牛車上,捧起臉頰。

  「奇怪,總覺得我好像忘了什麼事?」

  「啊!想起來了!」他一敲手掌,「是誘餌!我忘記准備誘餌了!」

  好感度商城在他面前打開,十四歲的青霓扒拉了幾頁,用這幾天做日常積累出來的好感度,在商城界面買了一具瘊子甲。

  *

  衛州在黃河北,這裡是金軍萬夫長完顏蒙適駐扎之地,金軍比滑州還要多。

  大路上掉落了一具瘊子甲,一看就知道是誘餌,但……

  那可是甲胄啊!

  獨行的金兵忍不住開心地笑出聲,他謹慎地往周圍看了看,沒有供人藏身的大樹,也沒有灌木叢,他又找東西丟了過去,確定沒有陷阱,這才抽出刀,一步一步走過去。

  不管今天是哪個傻子用甲胄當誘餌,現在起,這東西就歸他了!

  金兵慢慢挪移,挪到了瘊子甲前面,周圍一直都沒有動靜。他也沒有蹲下去撿,而是眼觀四路耳聽八方,腳尖插進瘊子甲下面,將它挑起一點點,然後往前踢。

  手裡依然握著刀,刀身明亮。

  靠著這一手,他把瘊子甲運出了好幾裡,如果稍微累了,就原地休息,隨時保持能殺敵的狀態,似乎幕後者對他起了忌憚,遲遲不敢出手。

  刀光晃亮,在陰影中劃出一條銀道。

  金兵懶洋洋斜晃著那把刀,心裡嗤笑:就這麼點腦子,還學人家搞誘餌呢……不對,附近沒有樹,雲影也不是這種扁平形狀,哪來的陰影?

  金兵僕地抬頭,瞳孔中,一塊大樹樁越來越大。

  一片雲慢慢飄近,太陽藏進了雲裡,似乎不太忍心看到這一幕,地面陰暗了瞬間。

  鈍器砸中肉|體,金兵連慘叫一聲的機會也沒有,半個腦袋就壓樹樁底下了。

  一只青霓探出頭來,正要邁出腳跑過去,想起了什麼,謹慎地瞅了眼血條:「好耶!空了!」這才跑過去,抱起瘊子甲,對金兵屍體扮了個鬼臉:「沒想到吧,小爺的魚不是白釣的!」

  連樹樁和棺材都能釣到,他早就在一次次釣魚中,把力量屬性鍛煉上去了!那麼大那麼重一個樹樁,說拋就拋!

  當然,殺死一個金兵不是他的目標,他僅僅是想要實驗一下瘊子甲對金兵的吸引力。現在看來,不賴嘛,對方明知道這是一處陷阱,也還是走了進來。

  「目前進度,百分之三十!」

  *

  八月已過,九月金秋到來,然而不管是八月還是九月,山上蚊子總是很多。

  完顏蒙適將全身泡在水裡,這才讓身上蚊子包不那麼癢了。

  「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發動進攻,我都快要把蚊子喂飽了!」

  正抱怨著,手下兵前來報告:「忒母勃極烈,有甲兵抓住了一個宋人。」

  「嗯?抓住宋人和我彙報做什麼,是殺是玩是放,你們自己決定就行。」

  「那宋人有瘊子甲,非常新亮,都能照見俺的頭發了,五十步外用弩和箭射過,根本射不透。」

  「哦?」完顏蒙適鳧水而出,露出半個身子來,「他有多少?」

  「只有一副。」

  「那就殺了,搶了。」

  「他說他會制作這瘊子甲,求俺們不要殺他,俺們不知怎麼處理,特來稟告忒母勃極烈。」

  「這樣嗎?」完顏蒙適光溜溜走上岸,就這麼濕漉漉站到衣物堆裡,套著褲子從足部往上拉,胸膛和背上全是疤痕。

  「將人帶到這裡來,我看一看。」

  那宋人很快被拉了過來,似乎很害怕,扶著東西才能站穩,盡管很害怕,他又磕磕絆絆表明除非能讓他好好活著,否則別想他交代制作瘊子甲的方法。

  完顏蒙適嗤笑了一聲。

  這不就像是那些宋降將嗎,又想要命,又想要體面。

  不過,瘊子甲確實是個好東西……

  「我可以讓你去火頭營,這裡沒人敢動你,但是,你要敢有什麼小心思……」

  完顏蒙適拎起毛巾,一抹淌水柱的頭發,好似十分隨便就說出口:「那就犒賞大軍吧,」

  「犒賞……大軍?」

  什麼意思?

  完顏蒙適微微一笑:「把你架在火上活烤,四肢生撕下來,給大軍開葷,內髒丟給狗吃。」

  聽說宋人最怕身首分離,完顏蒙適自覺這個恐嚇很到位,見對方已經被嚇呆了,便揮揮手,讓人把他帶下去。

  事實上,十四歲的青霓一點也不怕。

  反正游戲角色又不是他真的身體,要是不小心被發現了,吃就吃嘛,他又沒有痛覺。大不了自殺,回城復活嘍。

  十四歲的青霓呆在火頭營裡,做飯的事不可能交給一個外人,他能做的只有打打下手,切切肉和菜,洗洗鍋這樣子。

  完顏蒙適讓人觀察了他將近一個月,發現這個宋人始終很安分,慢慢,就不再盯著他了。

  十四歲的青霓感覺到了這種變化,哼著小曲將金軍釣回來的魚掏髒洗肚。

  「目前進度,百分之五十!」


第319章 傲慢輕率

  十四歲的青霓胸懷雄心壯志, 躊躇滿志……

  蹲在了草叢裡。

  「一群蠻子搞什麼生魚片啊!哦,金人是漁獵民族,那就沒問題了。」

  十四歲的青霓努力不讓青筋蹦出來, 臉色蒼白,皮膚上彌漫了薄薄一層汗漬,看著好像遭到了什麼非人對待。

  「快虛脫了……」

  他虛弱無力地扶著樹干站起來,隨手扯了一把葉子擦屁股,手指好像被什麼東西蜇了,也沒在意, 擦完後, 蹣跚地走出來,從系統背包裡拿出一小囊水洗手。

  洗著洗著……

  「嗷——」

  十四歲的青霓齜牙咧嘴:「屁股!嗷!屁股!」

  瘋狂戳其他玩家。

  「剛上了個廁所,用樹葉擦屁股, 現在屁|眼子火辣辣的!受不了了!怎麼辦!我是中毒了嗎!在線等,挺急的!」

  月亮高高掛著, 夜深了,還有夜貓子沒睡。

  「?把樹葉拍來我看看?」

  十四歲的青霓迅速拍了一張新葉子, 系統相機自帶夜拍功能,讓人很輕易就從相片裡看清葉子模樣。

  對面連打了三個省略號。

  十四歲的青霓:「這個葉子怎麼了嗎?」

  「……那是蕁麻葉。」

  「好像有點耳熟?」

  「又叫咬人草——你怎麼拿這個擦屁股啊!也不怕疼死你。」

  「我……我又不認識……」十四歲的青霓心虛地打字, 「而且天太黑了,急著離開, 扯葉子時也沒仔細看。」

  他們這個游戲,大的傷痛可以調節為零,比如死亡和虐待,但為了游戲真實度, 一些小細節就算調整到數值為零, 比如摸茶杯燙手, 頂多就是能從燙傷到把茶杯甩出去的程度,調節為手指感受到輕微燙感。

  平時玩家們碰到被蚊子叮包的狀態,那塊包還是會癢,拍一拍還會疼,用力一些,還會拍麻呢。

  「你就慶幸咱們不在澳大利亞,中國沒有金皮樹吧,這玩意也叫自殺樹,被叮了之後就像是有人往你身上潑硫酸,外國有個軍官不小心用了這樹葉擦屁股,疼到開槍自殺了。哦,他也和你一樣,天太黑了,沒看清楚是什麼葉子。」

  「先別說這個了,兄弟,有沒有治療的方法,疼死老子了QAQ它還發癢!那地方我又不敢撓!」

  「emmm有一個土辦法,就是有點惡心,不知道你敢不敢用了。」

  「快快快,江湖救急!什麼辦法都行,我忍不下去了!」

  「抹鼻涕。」

  「???」

  「沒騙你,原理是什麼我也不知道,但我們這邊老人是這麼說的,如果不小心摸了蕁麻葉子,趕緊抹鼻涕,可以讓蜇出來的包不那麼疼癢了。」

  「……」

  「當然,你要是接受不了,忍三四個小時也就過去了,就當被蚊子叮了。」

  「那我還是忍忍吧……」

  十四歲的青霓夾著屁股,一瘸一拐往回走。

  在這個月裡,他用了一些心理學上的技巧,先是離開十幾秒,再到幾十秒,再到幾分鐘,十幾分鐘,幾十分鐘……每一次都會回來,花了整整二十二天,那些金人也漸漸對此有了固定印像——這個宋人已經徹底臣服金國了,無論離開去做什麼,離開多久,總會回到營中。

  現在已經沒人管他了。

  夜裡,他緩慢地走山路,防止摸黑時不小心摔了,滾下山去。如果因為這樣丟掉一條命,其他玩家能笑話他整整一年!

  一邊走,一邊沿路摘起蕁麻葉,摘了一大堆放進背包裡。

  私聊界面,小伙伴給他科普:「用開水燙了蕁麻葉後,加油、鹽、雞精攪拌均勻,涼拌著吃,特別好吃,清新爽口!是我為數不多會做的菜。它曬干後也可以用來燉雞,可滋補了,可惜我不會做。」

  走著走著,腳下好像踩到了什麼,好像是肉的質感?又好像有些濕漉漉?

  十四歲的青霓眯起眼睛,月光不太明亮,他就趴下身去看。

  一具金人屍體靜靜躺在山道上,猩紅血液淌在泥土裡,血還新鮮。

  他想起來了。

  這幾天有宋軍進攻完顏蒙適軍團,勢如破竹,將完顏蒙適打得丟盔棄甲,衛州新鄉縣都丟了,千戶阿裡孛被擒了,萬戶王索也敗了,完顏蒙適一路退到侯兆川這地方,重整兵馬,准備進攻宋軍。

  血還濕潤——宋兵沒走!

  玩家堅決果斷地抱頭蹲了下去,大聲:「我是宋人!」

  腦後有風聲,在他喊出聲時,風聲戛然而止,隨即,他就被人按到,扭了手在背上。

  「老實點!」

  擒了他的人不止一個,這些人沒有輕易放他離去,扭著他胳膊壓下了山,走了幾裡路,好像是噘起嘴,學了幾聲鳥叫。

  平原黑峻峻,陰影裡鑽出了幾十個人,他們無聲地走過來,壓著嗓子問:「這是誰?」

  「宋民。」

  「宋民?這破地方?」

  「好教哥哥知曉:俺驚金賊打來,得了岳統制允許,與兄弟們計議,向太行山探尋金賊動向。不見大營,只殺了個賊軍,才殺完,這廝行出,也不知是金賊俘虜,還是金營漢軍,依著他說他是宋人,俺便帶他回來了。」

  十四歲的青霓耳朵動了動。

  岳統制?

  難道是岳武穆,岳大佬!

  然而等被押到那岳統制面前時,十四歲的青霓大失所望。

  面前人太年輕了,看著應該才二十四五歲模樣,眉毛粗,眼兒濃,還不是大小眼,應該不是岳飛。而且,岳大佬應該是被稱呼岳元帥?這人可能就是同姓吧。

  岳統制也在打量他。

  才見第一面,岳統制心裡便叫了聲好——

  好一個俊俏少年郎,一身列鼎之家才能養出的貴氣與稚氣,尤其那雙眼睛像被打磨過的琉璃,瑩亮透徹,讓人望之生喜。

  又看他走路不穩,腿腳別扭,好似受過刑,便隆起眉骨,有些不悅:「如何對他用刑?」

  押人過來的宋軍連忙叫冤:「俺等只驚唬他,雖粗暴了些,並不傷人!」

  「是金賊!」十四歲的青霓裝出一副眼淚汪汪樣子,「他們不是人!這群妖魔,凶殘暴虐,我落到他們手裡已有月余了,他們……他們還說我味道很好!要吃了我!」

  「嘶——」

  營中宋軍倒吸一口涼氣。有人憤怒道:「金賊恁地欺人,殺人劫擄,打家放火都是該死的勾當,如何還要欺辱漢子!」

  岳統制心生憐惜,起身將少年郎扶起:「天可憐見!小官人打熬了這些時日,今日誤打誤撞逃脫,真是托祖宗福蔭。」

  不論哪個青霓,演技都一等一的好,這時候抓緊機會,毫不猶豫給金軍潑髒水,明示自己在金軍那邊過得多苦多累,賺了特別多同情。

  岳統制更是說可以派人將他送到開封府。

  「!!!」

  這可不行!

  少年郎青霓低頭,咬唇,抽噎:「我爹爹媽媽被他們折磨死了,他們還搶走了爹爹媽媽留給我的念想,我要回去,我想將那念想搶回來。」

  真·擁有一對渣爹渣媽的人編排起這個來,百無禁忌。

  這營裡的軍官們也沒想到還有人拿父母性命來騙人,又是安慰,又是承諾等破了金兵,幫他搶回來,然而少年郎就是咬死了要回去,說害怕到時候找不回來,或者金人用他父母遺物做齷齪事,來不及阻攔。如果是那樣,他也不想活了。

  「年紀雖小,卻是個好漢,不肯點污父母遺物。」岳統制瞧著人踉踉蹌蹌消失在夜色中,忍不住發出感慨。

  他並不擔心對方騙他,回金賊那邊後暴露了他們行蹤。

  ——他們就沒有行蹤這玩意兒,一路你追我跑,打來打去,金賊早就知道他們屯兵在哪個地方了。那少年郎又是夜黑時被帶進來,看不見將士多少,也不知軍紀如何,回去後能暴露什麼?

  而且,對方走之前還告訴了他們特別多金營的情況。當然,這些他們也不會全信。

  十四歲的青霓快跑回去,進山前不忘換了身一模一樣的衣服,連鞋子也換了,趕在天亮前回了金人營地,懷裡還抱了一大堆蕁麻葉。

  才剛踏入自己營帳,便有人點了火把,火光晃在他臉上,十四歲的青霓看見完顏蒙適大馬金刀坐在營帳裡,望向他的眼神有些銳利。

  「去哪兒了。」對方問。

  十四歲的青霓不慌不忙抬了抬懷裡的蕁麻葉:「去摘這個了。涼拌後特別好吃。」

  完顏蒙適目光依舊冰冷:「把鞋子脫下來。」

  十四歲的青霓二話不說,將鞋子脫了下來,由其他金人拿給完顏蒙適。

  完顏蒙適捏著鞋子,仔細看鞋底,那上面有泥土灰塵,還有草屑。

  這是一雙踩過很多路的鞋,就是沒有血跡。但,發現屍體的甲兵說,屍體附近血跡有被踩踏過,那人很可能就是凶手。

  在發現這宋人不在營帳裡時,本以為是此人下的手……原來不是?

  十四歲的青霓看了完顏蒙適一眼,恰到好處露出一絲小心翼翼來:「是……是發生了什麼嗎?」

  這麼膽小,更不可能是他了。

  完顏蒙適挑剔地審視了兩眼,略帶嘲諷地說:「不該問的別問,火頭軍就做好火頭軍的事。」

  更沒仔細看他懷裡的蕁麻葉。

  玩家:「哦。」

  開始對他傲慢了,開始對他輕率了。

  目前進度,百分之七十五!


第320章 我們投降

  十四歲的青霓在兢兢業業當臥底, 其他玩家也沒有閑著,他們外出去找各種物資,填充城庫。

  然後就死回城了。

  被問:「這是怎麼了,遇上金兵了嗎?」

  「不是, 看臉和裝備, 是宋人。」

  「宋人?怎麼會是宋人?滑州之前不是金人地盤,能打的宋人不是已經沒了嗎?」

  「走!問問神奇陸宰去!」

  神奇陸宰在和兒子一起逗貓, 那貓看著有些眼熟, 玩家們掃了一眼也沒多想——大抵天下貓都長得差不多吧。

  得知玩家們來意後, 陸宰:「確實是宋人,在附近占了山林,落草為寇。」

  「官兵不管嗎?不論是宋兵還是金兵, 占了滑州,不是都會清理一遍嗎?」

  「他們就是官兵。」

  陸宰靜靜地說。喉嚨裡蔓延上來苦澀。

  「靖康以來, 漢土大變, 人民四散,軍旅未充, 奸宄不停,軍士蠢蠢有變,潰兵流民眾多,沿戶淫掠,為盜者百萬人。」

  「所以那些匪徒……」

  「原是官兵, 後成潰卒, 朝廷無心梳理, 便群聚為盜。」

  陸宰瞧向玩家們。

  他一開始也以為這群土匪就是山裡那些匪類, 後來才發現是他想錯了——那群不給錢就敢在戰場上一哄而散的赤佬, 根本說不出, 也做不出「扶貧」的事。

  玩家們憤憤道:「不管是官兵還是山賊,殺我們的人就是不行!一定要殺回去,讓他們知道我們不好惹!」

  他們瞧向陸宰:「這群匪類有多少人?」

  「兩三千。」

  「好多人啊!」

  「不錯。」陸宰警告他們:「不要急性,你們沒幾個弟兄,和他們爭不得。切莫想著殺他們……」

  「你說得對,不能只想著殺他們。」

  陸宰欣慰點頭。

  這群人還是聽得進話……

  「兩三千人,能搬多少磚啊!」

  最近在修城牆,人手正好不夠呢!

  陸宰:「嗯???」

  *

  巴草是這群潰兵的領頭人,當初軍隊潰散後,他當機立斷聚攏了一批人,進山當劫匪,劫掠過路人,時不時找個村子搜刮,有錢有糧,還不像以前當兵時,一邊被看不起,一邊又擔心掉腦袋。如今真是日子快活似神仙。

  前些日子才搶了一個沒有多少金兵的村子,搶完就鑽進山中,他們建了個寨子,在裡面逍遙快活。

  「兒郎們!」巴草加重了力道,用力一踏腳下木板,一聲重響後,他扯著嗓子喊:「當初趙宋官家無力,受了金人羞辱,咱們無人理會,沒奈何,只在山中安下。過往雖被罵赤佬,也還有人管飯,如今飢不擇食,寒不擇衣,做了賊,緣何挑揀去處!」

  余下匪徒便喊:「哥哥,俺們何時挑揀去處!你說打哪兒,俺們就打哪兒!」

  「就打白馬縣!」

  有人當場「啊」了一聲,懼怕白馬縣裡駐扎的金兵,巴草知道他們有所顧忌,解釋說自己在白馬縣中有探子,白馬縣的金人已經退走了,滑州知事還出了問題,沒辦法調動兵馬,現在的白馬縣是最好攻打的時候。

  「非是要占領白馬,咱們只打家劫舍,讓他們進奉則個。若有個嬌娘,也讓他們與咱們一個!哈哈哈哈!」

  「也好!也好!讓他們把錢糧美嬌娘都奉上,哈哈哈!」

  *

  「這真是太好了,瞌睡送枕頭啊!」

  青霓們快樂了。

  「兩三千人,一千人修城牆,一千人挖水井,還有一千人還能夠組織一下,進山當個獵戶隊,幫我們囤肉!」

  「一千人當獵戶太多了,兩三百就夠了,剩下七百個人,來年還可以免費給百姓耕地!」

  「那現在總不能閑著吧!」

  「現在……現在可以讓他們砍柴、挑水、修房子啊!」

  「還不用給工錢!」

  明明八字還沒一撇的事,這群人已經分配好了勞工,周扒皮都沒這麼扒的。

  陸宰不知道周扒皮是誰,此刻情感卻很共通——

  「我……」

  我這是掉進了什麼土匪窩啊!

  兩歲的陸游在旁邊拍手笑,露出無齒的笑容。

  *

  「實驗戰法的時候到了!」

  玩家們神采煥發:「衝啊!」

  陸宰現在聽到這個「衝啊」就青筋直跳,不過,這些家伙也沒有真的就一窩蜂衝上去,而是引誘出小部分土匪,而後,衝上去將對面整體分割成了一個個,或者三兩個,手裡拿著棍子,劈裡啪啦往人家頭上身上砸。

  還搞了包抄,大圈圍小圈,土匪剛衝出小圈,就一頭撞進了大圈中,被砸得暈頭轉向。

  誘出來的土匪全被活捉了。

  「蕪湖!」

  可把玩家們高興壞了。

  「老陸!快看!我們打贏了!」

  「全是活捉哦!厲害吧!」

  「看吧!我就說我們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戰鬥天才,這才第二次打架,就贏得這麼漂亮!」

  陸宰嘴角抽搐,十個人圍著一個人打,不贏才不可能吧!

  玩家們才不管。

  我們說贏得漂亮就是贏得漂亮,群毆怎麼了,至少這次群毆沒有打到自己人啊!

  叉腰。

  「走!再去引誘一波!」

  「和這種邪魔外道不用講什麼江湖道義,大家伙一起並肩子上啊!」

  「嗷——」

  用這個方法活捉了幾百個土匪,剩下的土匪發現不對,不上當了,不管玩家們用什麼辦法:美人計啊,假裝過路商人啊,路邊發現一具盔甲啊……那些土匪再也不從營寨裡出來了。

  「這可怎麼辦?」

  玩家們撓了撓頭。

  「為什麼不問問神奇陸宰呢!」

  陸宰本人:「???」

  神奇……什麼?

  然後,他就又被圍起來了,這群家伙眼巴巴盯著他。

  「……」

  好眼熟的一幕?

  「符鈞符鈞!快想個辦法!」

  符鈞是陸宰的字,陸宰還沒想明白,自己什麼時候和這群土匪熟到能允許他們稱呼自己的字,就已經被轟炸得暈頭轉向了。

  「符鈞!現在只能靠你了!你腦子好,想個辦法把他們引誘出來吧!」

  「才比孔明,智壓子房的陸符鈞,虛懷若谷,高抬貴手的陸符鈞,拜托拜托!」

  「是賜教啦!說什麼拜托!應該說——賜教賜教!」

  「賜教賜教!」

  青霓們統一雙手合十,舉在下巴前,眼巴巴盯著他。

  「你要丟下我們不管嗎?」

  陸宰:「……」

  有點頂不住……

  就這一次!最後一次!他發誓!

  「他們是匪類,便有山寨亦不事生產,最怕變故。繇他眾人躲藏,我說個法子與你……」

  *

  巴草心跳得快要飛出來了。

  「甚麼少了那麼多兄弟!」

  其他土匪七嘴八舌說——

  「被商隊捉了!」

  「被美人護衛捉了!」

  「撿到甲胄,被失主捉了!」

  巴草不由憤怒地說:「都被捉了!你們只顧眼前麼!下得山連腦子都下了!」

  一次兩次還好,多了明顯是陷阱啊!還送!還送!當久了宋兵,只學會了送是吧!

  其他土匪垂著頭乖乖聽訓,手指摳著衣褲布料。

  巴草氣得不輕,痛罵了整整一炷香,才說出應對辦法,那就是拖。如果是官兵來剿匪,早就用人數堆上來了,能做出這種誘敵辦法,肯定硬實力拼不過他們。估摸著是一些頭腦發熱,一拍腦門就來干的游俠兒。

  「拖些時日,他們自個兒便會退走。寨裡尚有多少糧食?」

  管庫存的匪徒報了個數,巴草算了算,足夠他們兩千三百一十八人五十日的消耗,盡量不讓自己高興得那麼明顯,那咧到耳根地笑卻掩蓋不住:「恁地!你等休慌,用不著五十日,便是五日,他們就耐不住退走了。」

  其他匪徒便也高興了,大伙兒一齊吃吃喝喝,山寨裡通明了一夜,好不快活。

  過了兩三日,果然沒什麼動靜了,土匪們更是心神放松,只牢記巴草的話,絕不出山寨,平時寨內巡邏也絕不敷衍。

  就在某一夜過去之後,仿佛颶風過境,山寨遠處山林裡,峭壁上,掛了很多具屍體。並不是掛在山寨門口,而是從寨子高處俯瞰,就能看見幾十具屍體分散著倒在各地,就像是昨晚有商隊經過,被人屠殺了。

  「這些屍體和俺們被擒的兄弟,不是一路!」

  土匪也不敢靠近探查,只能遠遠望著,眯著眼睛去辨認屍體上面衣服樣式以及臉的樣子。

  都不認識。

  難道是這一片來了新的匪徒?要和他們搶飯吃?

  巴草坐了一晚上,把大腿坐得發麻,心中憂慮不僅沒有散去,反而更加強烈了。

  些許個游俠兒對他們影響不大,可要是新來了匪徒,兩者之間一定得分出個高下了,不然,一方搶得多了,另外一方所得必然減少。

  「兄弟們!休怕他們!明日再看看,倘若真是新人,拿上刀斧,讓他們曉得規矩!」

  第二日,又有一小商隊行來,來時正值傍晚,似乎是走得累了,坐在小樹林裡一邊拿袖子扇風,一邊從桶裡勺水喝。

  不一會兒,樹林裡殺出來另外一幫人,只頃刻間,就將這一車隊屠得一干二淨,拿了財物,呼啦啦離開,原地只留下了一具具屍體。

  山寨匪徒探子將這一幕傳了回去,巴草罵了一句髒話,捏著拳頭砸桌子。

  「下次追捉他們去!」

  又過了幾日,來了一戶人家,乘著馬車,護衛有幾十來個,馬車也有好幾輛,只看車轍,便能察覺車上裝了不少重物,似乎是在整家搬家。

  巴草留了小部分人在寨子裡看家,另外一大部分隨著他出去,守株待兔。

  另外一幫劫匪也出來了,衝向那戶人家,不過,那戶人家護衛十分了得,將他們殺了不少,或許是因為這樣,余下的劫匪仍在觀望,沒有出現。

  巴草做了個手勢,手下兄弟們就衝了出去,衝向那戶人家。

  先吃貨物,再轉過頭來和對家廝打!

  才一交手,土匪們就覺得古怪。

  這群護衛……打起來怎麼沒一點章法?就是胡亂揮刀,不像是大戶人家專門養的。

  「哥哥,小心有——」

  「噗——」

  一個重物撲了上來,緊緊抱住了他,有個尖銳物品從背後插進了他身體裡。

  他沒看到,其他人可看得清清楚楚。

  「詐屍了!!!」

  土匪們尖叫。

  地上屍體蹦了起來。他們身上還插著無柄短劍,鋒銳的一頭插在自己身體裡,一動還會流血,另外一頭沒有劍柄,刃端寒亮,他們嗷嗷叫撲向敵人,一抱一個准,刀劍入肉聲非常響亮。

  假裝車夫的陸宰:「……」

  扭頭看了一眼青霓一號嗷嗷叫從他面前跑過去,土匪再更前面撒腿就跑。

  再扭頭看,青霓二號好像沒有一點痛覺,撲向土匪,給了他一個熊抱。

  青霓三號嘴裡還喊著:「你別跑啊你別跑啊!等等我啊!」

  土匪們則哭爹喊娘,「救命啊!你們這群瘋子不要過來啊!」

  陸宰很理解他們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

  陸宰深呼吸,一手撐著額頭,才沒讓發暈的腦袋黑過去。

  「我明明說的是讓你們把刀劍夾在腋下,你們這是——」

  雖然插身體裡不一定會死,但是……不疼嗎?這可是穿進肉裡了啊!

  他旁邊,負責保護他的玩家振振有詞:「但是我們商量了一下,發現揮舞刀劍很容易失誤,萬一刀劍脫手了呢!萬一砍錯人了呢!萬一被奪刃了呢!現在就很好啊,你看,衝上去抱人總不會犯錯吧?用力一抱,刀子就捅進去了!」

  是啊,用力一抱,還反向捅你們自己捅得更深了。

  「你們——」陸宰從牙縫裡擠出聲音,「不疼嗎?」

  他光是看著就很疼!

  玩家們露出燦爛笑容:「一點都不疼!」

  怎麼可能不疼!這些家伙之前燒開水,拿手去試水溫,還會咋呼著說燙,怎麼會不疼!只是他們能忍而已!

  那群土匪沒說錯。

  在鬼哭狼嚎的背景音中,陸宰的情緒更加穩定不下來,像是大海掀起了風。

  這是一群瘋子。

  他無比肯定地想:就算他們披著正常人的外皮,像正常人那麼笑,既不僵硬,也不死板,可他們內裡必然是絮亂的一團,他們無視了這世上所有的常規——

  他們是瘋子!

  瘋子!

  一群不要命的瘋子!

  狠的怕不要命的。這群土匪能變成潰兵,本身便不是意志多堅強的人,看到這不符合常理的一幕,他們崩潰地丟掉武器,抱頭:「投降!我們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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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1章 安靜如雞

  一共一千二百三十七個土匪被活捉了回去, 有趁亂跑掉又被捉回來的,也有留在山寨裡,被自己人帶路, 一鍋端了的, 當然, 也有成功逃脫的,但不管怎麼樣……

  「蕪湖!大豐收!」

  玩家們熱情歡呼。

  一千二百三十七個土匪垂頭喪氣地被繩子捆好,拉回了滑州城,那些他們原先准備搶劫的百姓一個個從家裡探頭出來看他們,指指點點。

  「那些就是附近的匪徒嗎?」

  「啊呀!生得好凶!」

  「那不是寄哥兒嗎!半年前他失蹤, 家裡人一直在找他, 他媽媽眼睛都哭瞎了, 原來是去落草啦!」

  「他家裡總說他是好男兒,日後定能在東華門外唱名,如今怎麼和這群匪徒混在一起了?」

  「作孽哦!」

  父老鄉親指指點點, 那個匪徒想要用手遮擋住自己, 然而兩只手都被捆起來了,只能拼命沉下頭,不讓他們看到臉。

  轉過街角,一個瞎眼老婦人跌跌撞撞過來:「寄哥兒,是你嗎,寄哥兒?」

  那匪徒身體都僵硬了,老婦人揮舞著手要去摸他臉,他僵硬著身體彎下去, 蜷縮成一團, 試圖將自己藏起來:「不!不是!不是我!」

  玩家們幾乎能聽見他體內骨頭哢噠哢噠響, 如同生鏽機械在運轉。

  「寄哥兒, 我的寄哥兒……」

  瞎眼老婦人抱著他痛哭:「你怎麼能做這種事呢!啊!這裡都是看著你長大的人,你怎麼能和那些土匪攪在一起,衝進來強搶呢!」

  那匪徒垂著頭,支支吾吾,不敢應答。

  玩家們記得這個瞎眼老婦人,他們經常去她家裡送肉和野菜,幫她劈柴挑水,老婦人則會絮絮叨叨和他們聊天,有時候說她一去不回的兒子,有時候說她死去的丈夫,自己現在的生活,更多時候,則在和他們說:「娃兒啊,你們吃了沒?我熱了飯菜,來吃兩口。」

  「娃兒啊,辛苦你們了,天天來幫我這瞎眼老婆子,別忙活了,快坐下歇一歇,喝口水。」

  「我原來養了只母雞,天天下蛋,後來被金大王殺了,那麼好一只雞,能天天下蛋呢,說要殺了燉湯!造孽哦!要是沒殺就好,沒殺,我給你們煮蛋吃,特別好吃,我家寄哥兒最喜歡吃煮蛋了!」

  而現在,這和藹的老婦人幾乎要生生哭暈過去了。

  玩家們於心不忍:「我們去安慰……」

  「啪——」

  一聲耳光響亮出現。

  寄哥兒被這一大耳刮子抽得跌倒在地上,他愣愣地望著瞎眼老婦人:「……媽?」

  老婦人剛才還抱著他痛哭,哭得肝腸寸斷,如今卻咬著牙,啼著血:「畜生!你這個畜生!你忘了你爹爹是怎麼死的了嗎!那些金賊搶了我們的雞,搶了我們的米面,什麼都搶,你爹爹……你爹爹就是攔著他們,被他們推了,頭磕在門檻上,就這麼丟下我們去了!你還學他們搶東西,我——我——打死你個畜生!」

  她忽而彎腰摸索著自己雙足,脫下木屐,劈頭蓋臉懟著兒子敲砸,兒子跑不掉,也不敢躲,只能抱著腦袋蹲在原地,哭叫:「媽媽,我錯了,你別打了!你別打了!」

  玩家們和街坊鄰居連忙上前,將二者分開,那個匪徒自然是丟到一旁,他們主要是擔心老婦人氣出毛病來。街坊鄰居給她順氣:「十六婆休恁地氣!都是殺人放火的畜生,何故為他氣出病來!」

  老婦人拉著他們手,翻來覆去哭泣:「是我對不住你們!是我對不住你們啊!」

  她轉頭,用看不見的眼睛四處找:「小後生你們在哪!」

  玩家們連忙應:「在這兒!」

  「你們……你們……」老婦人擦了擦臉上眼淚,手一攥,「殺了這畜生吧!」

  在她眼裡,小後生們代表了官府,官府可以殺了犯人。她也不懂官府需要依靠律法來行動,本能認為官府就是掌握了生殺大權——放在一部分狗官身上,也確實是這樣。

  這匪徒腦子嗡然作響,滿臉不敢相信:「媽,你……你怎麼……」

  老婦人扭開身子,背對著他。「這種畜生必須殺了,必須殺了啊!」

  「不能殺!」十三歲的青霓嚎了一嗓子。

  老婦人愣住:「為、為甚?」

  因為他們最近缺人!

  因為他們最近很缺人!

  「城牆還沒修完,井也還沒全挖好,白馬山上的石頭,我們還需要人運,總不能讓你們去運吧,還有公共廁所!我們早就想建一個了,一直抽不出手。還可以讓他們給大伙兒干活,比如修修房頂補補窗……」

  十三歲的青霓誠懇地說:「十六婆,你看,比起直接一刀砍死他們,這樣是不是實惠多了?他們作為犯人,也不需要吃得多好,睡得多好,有個棚子,有兩口糠吃就足夠了。我們有了勞動力,他們也能保住性命,還沒有中間商賺差價,這是互惠互利,雙贏局面啊!」

  土匪們:「……」

  你可真是個人才!

  「實惠?」老婦人聽完後,似懂非懂,「小後生覺得這樣更好?」

  「嗯!」

  老婦人點頭,很信賴地說:「聽小後生的。」

  其他人也連聲贊同。

  也有人提出疑問:「這麼多人,萬一在城裡作亂呢?」

  青霓們對此早就商量出了一個笨辦法:「都打散了!咱們不是十家為一保嗎?給每一保分配一個土匪,看管的同時還可以讓他做活,什麼耕地推磨都可以做,平時各家向保長申請哪個活計需要人,由保長安排土匪做活時間,給東家洗了衣服,就要按順序去西家挑水。以十日為一旬,五日由各保分配,余下五日,得讓這些土匪給公家做活。」

  陸宰發呆。

  百姓也靜默了許久。

  「誒?是五天分給公家太多了嗎?那就四天?唔,三天吧,平時你們家裡沒什麼需要做活的時候,公家也可以征調他們!」

  有整整三天給他們支配呢!他們一直想要的公共廁所也能挖起來了!

  青霓們不由得快樂起來。

  *

  不,不是太少了,而是太多了。

  誰聽說過官府用囚徒當奴隸後,還會送給百姓們用?不把百姓一起當奴隸用已經很好了!

  他們知道一個勞力有多重要嗎?每年秋收時不知有多少佃農頭疼家裡勞力不足,怕不能及時收割完麥子,求爺爺告奶奶請人來幫忙收割。

  有了勞力,土地才有價值!

  「小官人,這些賊子真的給我們用嗎?隨便用?」

  「真的呀!但是不能搶,不能亂,要排隊!」

  「當然,當然,不搶,我們不搶,我們一定好好排隊!」

  有那麼一兩息,回話的百姓感覺自己腦子在眩暈。

  居然真的有這樣的人!居然真的有這樣的官!

  又聽這群好心的小官人笑著說:「所以你們要看好這些匪徒哦,別讓他們跑掉,平時不用時,也別忘了捆結實。」

  「當然!一定!」

  百姓立刻眼睛紅紅盯向這群土匪。

  擱以前,官府讓他們做什麼,他們才不會盡心盡力去做,敷衍過去就行,但現在不一樣了啊!現在,這些土匪相當於他們的財產了。只要有需要,人人都可以把這種壯年勞力領回家。

  給官府打工和給自己打工,這能一樣嗎!

  他們絕不會放跑這群土匪!開墾新田,收割莊稼,修房搬磚,還要用到他們嘞!

  在這樣如狼似虎的目光中,土匪們臉色發白,後悔莫及。

  他們真傻!真的!他們為什麼要來招惹白馬縣呢!怎麼就不想想,金人退走,肯定是有更可怖的東西啊,他們怎麼就一時腦子發熱呢!

  接下來的日子要不好過了。

  ……

  「來!拿好了,這是鏟子,這是斧子,會用吧?」

  土匪們有的手持鏟子,有的手持斧子,皆是一臉木然。

  「拿鏟子的挖一個九尺深,兩個人手拉手展開臂的長度的大坑!」

  「拿斧子的和我們進山,砍樹做柵欄!」

  青霓們一個指令,他們就一個動作。拿斧頭的被領走了,拿鏟子的低頭,默默挖坑。

  不是沒想過反抗,之前拿到斧頭的匪徒,就有一個暴起,攻擊這些年輕人,但是,被斧子砍斷手臂的那個年輕人,真真是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一只手臂還在飆血,他本人卻單手摟住了那匪徒的腰,將其高高舉起,用力擲到地上。足尖挑起掉落的斧頭,斬釘截鐵地對著那匪徒脖子砍了下去。

  巴草至今還記得那一幕。

  其他年輕人嘻嘻哈哈對他們斷手的同伴說——

  「居然被襲擊了,還丟掉一只手,你好遜哦!」

  「少了一只手,力量就不行了吧?」

  「不如去死嘍,這種身體留下來也是廢物。」

  好像半點同情心也沒有,是蛇蛻裡爬出來的怪物,血液冰冷。

  而斷手的那人……斷手的那人……

  「喂!」那些怪物對巴草喊:「你還愣著做什麼,快干活啦!」

  巴草抖了抖,連忙低下頭賣力挖坑,塵土飛揚,這些怪物還在說:「這是糞坑,別馬虎啊,做得不好,以後你們清理起來也費勁。」

  裝得倒像是一個人!

  可巴草死也不會忘記,就在他們嘲笑完斷手的同伴後,那個斷手的人臉上居然還帶著笑容,居然還說:「好嘛!這就去!」然後,他就在他們面前用那個斧頭自殺了。

  滾燙的血液濺了一牆,而他那些同伴反而在擔心:「忘了提醒他離牆遠一點了,不會很難洗吧?」

  從那天之後,他和他的兄弟們安靜如雞。

  反抗?

  別了吧,對這些怪物反抗個蛋蛋哦!說不定砍了他們腦袋,他們還能像刑天一樣舉著斧子追在他們後面砍呢!


第322章 岳飛乞糧

  等斷手玩家捏臉重來時, 糞坑已經挖得差不多了。

  後面還有蹲坑位,搞兩塊磚往蹲坑的地方一放,中間再挖一個坑道通向糞坑, 坑道上放磨好的光滑石板, 一個簡易公廁就這麼搭建完成了。

  「搞定!」

  「只有一個坑位會不會太少了?」

  「也對,多挖幾個!挖八個吧,四男四女!」

  「再圍出兩個棚子, 把廁所圍起來,不讓外人看到就行了,完美!」

  「等等,再挖一個糞坑吧。」

  「嗯?為什麼還要挖一個, 一個不夠嗎?」

  「把糞便和尿分開來,尿用來澆灌農作物,糞用來肥田。我沒干過農活, 但是我以前在一本書上看到過, 好像老農會把糞塗在農田土地上,可以肥田。不過這方面咱們得問一下農人,多問幾個,絕對不能自己瞎琢磨,別搞出外行指導內行的慘案來!」

  「那肯定不會啊!術業有專攻,應該沒有人會犯這種小錯……吧?」

  「我們大慫?文官指導武官怎麼打仗,將士必須按照陣圖作戰?」

  「emmmmm……」

  *

  陸宰發現, 那群思維異於常人的小瘋子又有了新舉動,他們開始挨家挨戶問那些田畝來自誰家。

  現在就開始清算田產,調察人口了?這也太急了。他們手頭有兵了嗎就去動田產, 別看滑州城好像被金兵梳過一輪了, 那些富豪鄉紳手裡, 可還有私兵呢!

  辦事怎麼那樣馬虎,不多想兩步!

  然而,等陸宰問了,玩家們卻是驚訝地看著他:「清算田產,我們沒有啊。」

  「那你們是……」

  「我們在問農夫種地的事!符鈞,我和你說,你不知道,我們問了才知道,原來尿不能直接澆莊稼上,要先放置三個月,再加水攪稀了,才可以用。六勺水一勺尿這樣子,不然會燒苗……哎哎!符鈞你去哪裡!怎麼捂著嘴!你身體不舒服嗎,需不需要給你叫個醫生來啊!符鈞!符鈞!」

  陸宰捂著嘴,頭也不回。

  他出生於名門望族,江南世家,從小到大哪裡聽過這種腌臜話,「簡直……簡直……」陸宰臉色又紅又白,氣惱得緊,同時理智又告訴他,他這樣子是無理取鬧,小瘋子們是在關心農桑,是在做實事,他不應該這種反應。

  溷肥很正常。孟子也說「百畝之田,百畝之糞」,這很正常!

  「唔!」

  想到自己吃的飯菜從未播種前就接受了農家肥的澆灌,陸宰臉色更加蒼白了。

  房門被輕輕敲響,僕人在外面說:「阿郎,至午了,娘子遣小底來問一聲,還是如之前,熬些粥吃?」

  妻子並未如陸宰所願,帶家僕與孩子回山陰老家,仍舊留下來打理著裡裡外外,這兩日陸宰胃口不大好,便吩咐了廚房那邊給他熬些香粥。

  本該夫妻情深,極有溫情,然而此刻陸宰瞬間像被踩了尾巴的狸奴:「請娘子自個兒吃吧,我再看看書!」

  僕人應聲就要去,陸宰又喊住他:「將我書齋中那本《齊民要術》和《汜勝之書》取出來,送與……那幾位大王。」

  *

  「崽崽真是好人!」

  私底下,青霓們給陸宰取了個外號,來自於陸宰——陸仔——陸崽,沒有外人時,就喊崽崽,哪怕對面年齡比他們大。

  「有《齊民要術》和《汜勝之書》在,種田就方便多了!」

  「我看看……用踩牛糞法堆制農家肥!好東西啊!」

  「哦哦,怪不得古代朝廷會給百姓發糧田和桑田,原來是為了蠶矢做肥料啊!」

  「熟糞追肥?用糞便當肥料,還分生便熟便?」

  「反正說來說去,還是得多准備糞便唄。」

  「我給你們偷大糞吧!」

  「???」

  這些話發在私聊界面,突然有一個玩家跳了出來,打出虎狼之詞:「我在金人那邊當臥底,他們雖然會收集糞便做燃料,但現在外出行軍,哪裡顧得上搞這些,我看他們平時都是野外挖個坑埋了,不如我提個建議,讓他們統一上廁所,統一提供廁紙,離軍營遠一點,回頭你們就可以過來偷運了。」

  「……」

  「怎麼樣!」十四歲的男青霓越想越覺得自己分析得很正確,「偷拿別的東西肯定很容易被發現,這個就不會,誰閑的沒事干去看糞坑裡東西有沒有少。這可是白嫖誒!」

  白嫖!!!

  「好想法!回頭你給指個路,我們整輛車去拉回來!」

  「好嘞!」

  「去的時候給你帶腊肉!可好吃了!」

  「誒,現在已經開始做腊肉了嘛。」

  「對!很多人都開始做了,那熏肉味道香的……」

  十四歲的青霓發了個流口水的黃豆表情:「我們這邊開始打仗了,沒功夫打獵,伙食待遇直線下降。對了,回頭我給你們說個地方,你們來的時候幫我多帶一些糧食過來,不拘米麥肉菜,越多越好!到時候放在那地方,用枯枝樹葉擋一擋,留個人看一下等我過去就更好了。」

  「沒問題!小事一樁!」

  十四歲的青霓關了私聊框,爬到樹梢最高處,眺望戰場。

  「衝啊——」

  「殺啊——」

  一個個人身倒下,血濡濕了土地,面目浸泡在渾濁了塵土的血水中。

  金軍被宋軍打退,追著跑了好多天後,完顏蒙適重整兵馬,殺了個回馬槍,與宋軍交戰在這個不知名的土山下。

  而他是火頭兵,只需要負責搜羅柴草,尋找水源,並將這些運回營地,支鍋架灶為將士們做伙食,打仗用不到他。

  戰場上,一波波喊殺聲與慘叫聲隨著戰馬踢踏起的黃塵,滾滾四散

  「射!」

  是那個岳統制。

  太遠了,玩家其實聽不到他喊了什麼,只能看到宋軍那邊揮舞起了令旗,而後,宋軍紛紛彎弓搭箭,箭雨鋪天蓋地,不少金人被射下了馬。更多金人頂著密集飛箭,策馬衝向宋軍。

  平原地形本就適合金人騎射,不然完顏蒙適也不會駐扎在此,他手底下雖有不少兵馬,卻並非鐵浮屠,僅是普通騎兵,更需要占據地利。

  駿馬飛馳而過,金人手持敲棒,衝進了宋軍隊伍裡,天上太陽高高掛著,陽光照耀在敲棒表面的一個個釘子上,銀光若波浪一晃而過。伴隨著宋軍聲聲哀嚎,槍棍與天靈蓋達成了一次次沉悶撞擊。

  有宋軍看得心底發寒,臉上是再明顯不過的懼怕。

  「糟了,金人騎兵太占便宜了,手裡還拿著狼牙棒,飛速一過,直接把人腦門子砸開花,這樣太影響士氣了。」

  十四歲的青霓扒著樹干,腦袋直往戰場伸。不用鏡子照他也能知道自己臉色有多難看。

  他對整個宋朝不感冒,可岳統制是個好人,他手下的兵綁他時也沒有對他打罵,在古代也算是好兵了,丟在金人手裡,怪可惜的。

  完顏蒙適也在戰場上,一馬當先地猛衝,敲棒在他手上就如同揮動自己手臂那般靈活,敲棒狠狠揮下,釘子砸進人皮裡,「撕啦——」猩紅血液噴灑,腥味被馬蹄踐踏。他哈哈大笑著,衝向下一個宋軍。

  便在這時,破空聲傳來,涼風撲面,完顏蒙適心頭一跳,鬼使神差地側了一下腦袋,有箭射中他的頭盔,隨著「鐺」響,場面一剎那安靜了下來,完顏蒙適用力一勒馬,面容陰沉。

  「可惜了。」岳統制,或者說,岳飛略帶遺憾地松開拉弓的手。

  只差一點,就能射中他眼睛了。

  「兀那小將!」完顏蒙適喊道:「將姓名報上來!」

  回應他的,是一支當面而來的箭矢,被他用敲棒撥開。而對方又是接連數箭,卻並非攻擊他,而是干掉了其他金兵,每一聲弓弦響,便是一個金兵慘叫著跌下馬。

  「好耶!」十四歲的青霓看得心神激蕩,手掌「啪」一聲拍在樹干上,力道的反震讓他嗷一聲把手收回來,對著紅透的掌心吹了又吹。

  吹著吹著,發現戰場形式又發生了改變。

  「誒?怎麼突然退兵了?」

  在令旗指揮下,宋軍迅速退走。關於這個,十四歲的青霓倒是看懂了,那岳統制手底下人並不是很多,因禍得福,退軍時就也還能控制得住,不至於直接發生潰兵。

  完顏蒙適臉沉沉看著宋軍退走,並沒有追趕。

  *

  「哥哥!哥哥!」

  岳飛剛一回營,就聽見自家結義兄弟中最小最活潑的那一個大呼小叫,而後,沒幾個呼吸,對方便躥到跟前,背上還扛著一匹血淋淋的死馬。

  「俺剛才趁著箭雨,偷偷拖回來金賊的死馬!下鍋熬點米粥,分給將士們,今晚有肉吃了!」

  他們已經好幾天沒有肉吃了!若非腹飢,今日如何會那麼輕易就退兵。

  岳飛點頭,又瞥了一眼那匹死馬,心中嘆氣。

  就這一匹馬,這肉能夠多少人吃呢。

  他軍中人卻不管那麼多,人們歡呼,高高興興刷鍋,生火,處理死馬,營地裡充滿著快活氣息。這麼多天戰鬥,東西都吃光了,就連他們自己的馬也殺了,不然又怎麼會用步兵硬抗金人騎兵。

  馬被剁成肉糜,每個人分不到幾口,張顯作為把死馬順回來的功臣,分到了唯一的整肉,孩童巴掌那麼大,就著粥,三兩口就吃完了,剩下一個碗。

  還餓。

  張顯埋頭碗底舔了又舔,舔到半點味兒都沒有了,才戀戀不舍抬起腦袋。

  岳飛看在眼裡,再看其他將士也是如此,翛忽一握拳頭,站起來:「你們在此落腳,我去向王都統乞糧!」


第323章 抗金抗金

  共城西山。

  「喝!」

  「吃!」

  「來!這塊肉肥, 吃!」

  篝火翻滾,光焰照人,王彥麾下將士們灌著酒, 吃著肉,嬉笑怒罵, 好不快活。胸膛敞開著,酒水飛流而下,濺濕了胸口繃帶, 血液混著酒水, 濡濕前胸。

  「誒!這傷口再偏一點, 你就回不來了!」

  「哈哈哈哈, 是啊!但老子殺了三十四個金賊!就是真死了, 也夠本了!」

  「說得好!來!吃酒!吃酒!」

  一驍勇壯漢盤腿坐在最高處,身邊放著盤肉,好大兩只鴨腿, 還有幾塊熏鴨肉。他扯下腰間彈弓,倒出袋裡石丸子,對著遠處大樹打玩, 葉子簌簌而落, 他忽然開口:「可清點好人數了?」

  身後有人慢慢走出,看行禮姿態, 似乎是壯漢幕僚。

  「都統。」那幕僚仔細回憶了一下自己想說的話,道:「原有七百人,如今僅剩三百二十九人了。」

  原來這驍勇壯漢便是王彥。

  聞得人數,他卻是笑了:「手底下五百人都不足, 我這都統也是寒磣。」

  幕僚欲言又止。

  「怎做這般姿態, 有甚說甚, 我還能吃了你不成?」王彥拿起一根鴨腿,撕下一大塊肉,大口大口咀嚼。

  幕僚牽起唇角,勉強笑了笑,道:「都統今日太莽撞了。」

  王彥點點頭,將剩下那個鴨腿遞給幕僚:「來,坐,邊吃邊說。嗯,莽撞,然後呢?」

  幕僚拿著大鴨腿,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盯著那鴨腿半晌,別開臉,悶悶道:「我知都統心善,看不得金賊肆掠我國百姓,但咱們好不容易從金賊包圍裡逃出來,身邊僅有七百人,如今一下去了近半數,往後如何抗擊金賊,收復故土。都統莫非忘了咱們出發前,誓要復我河山之言了?」

  「我今日也沒想太多。」王彥誠實地說:「看到百姓奔逃,金賊拿他們取樂,便沒忍住領兵追殺那些金賊……」

  幕僚譏諷:「是啊,都統威武,還衝在最前面,全然忘了自身難保,也忘了河北其他民眾還期盼著王師呢。」

  「這……當時確實是衝動了。」

  王彥用指腹蹭了蹭臉頰,低下頭默默繼續啃鴨腿。啃了兩口,他又抬頭,與幕僚眼睛對視:「不過,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那麼做。」

  幕僚瞪眼,下一息,低頭狠狠咬了一口鴨腿肉,看那牙尖磨的,也不知心裡在想是誰的肉。

  便在這時,裨將張翼來報:「都統!那岳飛單騎來扣壁門了!」

  「什麼?岳飛?」

  幕僚把鴨腿一放,臭著臉:「他還敢回來!」

  要說這次過河進攻金賊,他主公王彥手下所帶十一將中,他最看不順眼的就是這個岳飛了。

  他主公出身富室卻不驕縱,勤讀兵書,熟諳文韜武略,政和五年時,以二十五歲年輕之齡得中武舉,出任清河縣尉。兩次隨種師道討西夏,立有戰功。靖康國破之際,更是毫不猶豫離開家鄉,投軍抗金。

  此次奉命過河,欲率軍收復懷、衛、浚三州,僅帶十一將,卒七千。

  他主公得知金軍大將完顏兀術親率五萬大軍南下攻打相州,並分兵衛州的消息,穩妥起見,便打算先攻守敵較弱的汲縣,這岳飛,小小一裨將,竟和他主公唱反調,想要先攻新鄉,再攻汲縣。他主公寬厚,有氣度,不與他計較,僅是花心思說服他,讓他同意先攻汲縣這一戰術。

  而後,到進攻新鄉時,金軍集結,全是馬兵,他主公心有計較,蓄銳不動,與金軍相持了兩天,這岳飛便又跳出來,指責他主公膽怯,責備他主公延誤戰機。

  此人不尊主帥,屬實狂妄!

  主公按兵不動哪裡是因為膽怯,他岳飛根本沒想到宋朝廷並未派其他兵馬,他們便是孤軍,而朝廷給他們所備器甲十分簡陋,若不持重,如何能持久作戰?

  在主公決定了軍事部署後,此人任性而為,竟率領部兵擅自出戰,後來更是領著七八百人,獨立成一寨,拒不歸隊。便是天生神力,勇冠三軍又如何,這般年少氣盛,恃才傲物,如何能用,如何敢用!

  「岳鵬舉啊……」

  王彥眉頭皺了皺。

  他突然問幕僚:「你覺得該如何處置?」

  幕僚面無表情:「縱有大功,大過,功不抵過,殺了,以正軍紀。」

  「大功為何?大過又為何?」

  這大功嘛,自然是岳飛雖然擅自出戰,卻先擒千戶阿裡孛,後敗萬戶王索,將金賊打得潰不成軍,為王彥攻下新鄉的大功臣。

  至於大過,便是岳飛不聽軍令,多次質疑上意,後來更是直接帶兵獨立了出去,王彥多次宣召也拒絕回歸。

  ——盡管他們打下新鄉,可河北終究是金人地盤,金人大軍很快集結,數萬鐵騎蹂踐,王彥軍寡不敵眾,傾盡全力突圍,十一將,死五,逃二,降一,王彥身邊僅余三將,其中一個便是岳飛。

  ——王彥與岳飛都認為要留下來繼續抗金,在抗金戰略上,卻產生了極大分歧,王彥堅持要穩扎穩打,岳飛卻懷疑他根本不想打,所謂觀望,是想要投賊。便一氣之下,帶著自己的部曲離開,自成一軍。

  不需要幕僚答復,王彥多年領兵,其實早就明白就算一人再有能力,不聽軍令就必須斬了,以定軍心這個道理,可……

  王彥默然。

  幕僚急了:「都統!主公!」

  王彥猶自沉默。

  幕僚站起身,跺跺腳,煩躁地走來走去:「主公若不殺他,余下部曲見了,與他一樣不聽軍令,咱們還領什麼兵!打什麼仗!」

  王彥沉吟片刻,道:「設宴。將鵬舉請進來吃酒。」

  幕僚愕然,心中不由冒出疑問。這岳鵬舉該不會是他主公私生子吧,才這麼縱容。

  *

  王彥等人在西山建了個寨子,一直沒被金兵攻下,也可以說是固若金湯。

  他們防備心不低,縱然是曾經熟識的人前來,也要求對方卸甲棄刃方可進入。

  岳飛大大方方把甲胄脫下,锏也交給了對方,行入壁門,坐到宴上。

  宴是好宴,酒是好酒,果是好果,肉也是好肉。今日將士們在山中逮到了一頭野豬,厚實的豬後腿切成片,就擺在客人——岳飛面前。

  岳飛也不客氣,肉照吃,果照嘗,唯有酒不碰一口。

  王彥沒吭聲,幕僚沒給岳飛面子,陰陽怪氣:「這是怕我們在酒裡下藥?」

  岳飛看了幕僚一眼,很實在地回答:「我吃酒會耍瘋,還打過人。」

  幕僚:「……」

  岳飛:「今日我來見都統,有兩件要事,不能讓酒水耽誤了。」

  「耽誤?」幕僚眼角一挑,話語中夾槍帶棒:「真稀奇,岳統制也會知道耽誤事情?」

  岳飛清楚他在針對什麼,只道:「我今日來此,便是來向都統致歉,此前確是飛莽撞了。」

  王彥突然問:「你可知不尊軍令是重罪?」

  幕僚本來要開口,聽得主公說話了,便低下頭去,默默吃起野豬肉。

  「我曉得。」岳飛反問:「但軍令若是錯的呢。」

  「哪裡錯了?」

  「哪裡都錯了!」

  宴席中央一口鍋,熱湯在裡面翻滾。岳飛望著這鍋肉湯,火氣不知不覺冒了上來。他烘的站起,面沉如鐵:「只守不攻如何抗金!在山寨裡如何抗金!金賊繞過你這寨子,一樣可以南下攻宋!爾等吃著國糧,卻在此飲酒作樂,豈不羞愧!」

  王彥火氣也上來了。

  就這支孤軍,若不給將士們用酒水發泄一下苦悶,怎麼繼續打下去!還不早跑光了!更別說今天才剛經歷過一場生死戰。將士們是人,不是木頭人!

  他亦站了起來,一拍桌子:「如何不能抗金!我是少殺金人了,還是向他們叩頭投降了!岳鵬舉,你莫不是以為天下人只有你在一心抗金,其余人都是蟊賊!」

  岳飛卻是不信。

  他的失望並非一日而成,之前王彥只守不攻,看上去就很消極怠工,他便有些不滿了,如今此人更是立了山寨,一副自給自足,只管自身三畝地的樣子,更是讓他看不上眼,所以,之前他才帶著部曲獨立出去。

  但他今天並非是來吵嘴的。

  岳飛強行壓下火氣,只道:「都統心意如何,唯有天知曉。飛今日來,還有一事。」

  王彥坐了回去,一杯一杯喝酒,沉默不語。

  岳飛道:「張帥為我等集齊的糧草為抗金所用,若都統感我抗金之心,還望憐憫則個,將那抗金糧草分我一分。」

  王彥一愣:「糧草?」

  對哦,岳飛當初帶著他的部曲離開時,可是一點糧草也沒帶,只帶了武器甲胄,以及還沒獨立前,他劃給他的兩百匹馬。

  獨立出去快七日了,沒糧草還能撐這麼久,這岳鵬舉的確是個人才。

  一時間,王彥好似也沒那麼氣了。

  「糧草我不能給你。」王彥嘆氣:「給你,我便無法服眾。」

  「你走吧。」

  岳飛也不惱,一抹嘴,對著王彥拱手:「多謝都統款待。」

  起身就走。

  身後,幕僚拼命向王彥使眼色,在掌心畫「斬」字,然而,直到岳飛走出寨門,王彥都沒有任何表態。

  眼看著岳飛騎馬遠去,是追不上了,幕僚氣惱:「哎呀!主公,你這是……」

  王彥搖頭:「我不能殺一個一心抗金的人。我已經做好了戰死的准備了,若讓他死在這裡,我也不會痛快,何況,就算他死了……」

  王彥開了個玩笑,活躍氣氛:「也無法讓士氣高漲到讓我軍對金賊切瓜砍菜的地步。」

  幕僚沒好氣道:「都統有自己的想法,屬下又能如何。」

  *

  岳飛騎馬疾馳了幾裡地,有些懊惱地一拍腦門:「怎麼就管不住自己呢!」

  來之前,他便計劃著哪怕低聲下氣一些,也給部曲們乞些糧回去,哪曾想到,到了王彥寨中,目之所及並非是他以為會看見的正在操練的士卒,而是一群喝得爛醉的將士,劃拳聲震耳欲聾。

  他越看越氣,一氣之下,便又和王都統吵起來了。

  氣是出了,弟兄們的糧草可怎麼辦?

  「這可如何是好……」

  岳飛頭疼地回了營地,營中仍然燈火通明,似乎是在等他。

  最小的弟弟張顯一見到他就興高采烈:「哥哥,你總算回來了!」

  岳飛愧疚地說:「抱歉,我……」

  張顯迫不及待地說:「哥哥,你還記得之前那個小兄弟嗎,他給我們送糧來了!」


第324章 GOGO

  「送糧?」

  岳飛一怔。

  張顯往後一退, 讓出位置,岳飛就看見了之前那個眼睛黑黑亮亮,讓他頗有好感的小郎君, 對方笑眯眯向他揮手,身旁是一摞摞捆好的菜蔬,背後是一輛木板車,粟米從中露出,還有兩個大水缸子。

  岳飛嗅到了魚腥味。

  這時候還是小年輕, 小將的岳鵬舉, 哪裡得過「父老潛輸糗糧以餉義軍」這種待遇,登時有些受寵若驚了。

  「這……我……」

  十四歲的青霓瞧著他連手腳都不知往哪裡放, 眨了眨眼睛:哇!小將軍他臉紅了誒!好淳樸啊!

  「糧食不是很多!」十四歲的青霓有點不太好意思:「可能只夠你們幾百人吃個四五天。不過我只能拿得出這麼多啦。」

  「沒……沒事……不,我是說……」

  岳飛定了定心神, 道:「我們不能拿小官人的糧食, 還請小官人拿回去。」

  張顯失聲:「哥哥……」

  岳飛看了他一眼,張顯從中讀出了堅定意味。

  他哥哥是認真的。

  張顯臉上表情多番變化, 一步三回頭地把菜蔬裝回車上,盡管有些磨蹭,還是往上裝了。其他將士面上明顯不舍, 卻無一人出聲阻攔。

  「誒?」十四歲的青霓不懂:「為什麼不能拿, 你們不是肚子餓嗎?」

  「小官人年紀尚小, 不知糧食重要,我等卻不能欺小官人心善。」

  岳飛很感動少年郎的心意,但是,在他眼裡, 面前人是個連加冠都沒有的未成年人, 還是個剛死完爹媽, 自身陷在金賊軍中,一心想要拿回爹媽遺物的未成年人。

  就算他們軍隊快吃不上飯了,那也不能讓一個孩子捐出他的家財啊!尤其河北是金人肆虐的地方,家家少余糧……

  他不能做這麼沒良心的事!

  張顯也想明白了個中關竅,手上動作也加快了。

  「哥哥說得對!俺們不能欺負你個小孩子!俺們進山裡打獵也能活,這些糧食你拿回去,能吃好久嘞!」

  玩家就算未成年,也能明白,一兩個人當獵戶沒問題,幾百個人怎麼可能只靠打獵過活。

  「你們不用擔心,我爹媽雖然死了,我還有很多朋友,他們就在滑州城中。他們全是大氣豪邁的人!這些糧食也是他們給我的,他們一聽說是給軍人,就將糧食裝了滿滿一車。沒有多裝,是怕金賊發現,半路把糧食劫走。」

  十四歲的青霓拍著胸膛做保證:「你們如果不忍心收這些糧食,可以去滑州城借糧,我們雖然沒太多儲備,一千石粟米還是拿得出來的。」

  「一千石?」

  岳飛都聽傻了:「小官人可知一千石是多少?」

  「我當然知道。」

  他們可不是白和陸宰相處的!

  「一千石夠官人們吃兩個月啦!」

  少年郎眼中亮著光彩:「我們也只有兩千石糧,我知道全給你們,你們肯定不會拿,就和朋友們商量,借你們一半糧食,請不要推辭!」

  一半糧食……一半糧食……

  張顯按耐不住:「小官人為甚對俺們如此好?俺們中……誰救過小官人嗎?」

  「啊?」

  十四歲的青霓對宋史不太了解,只知道宋重文輕武,但輕到什麼地步他也不清楚,此時便面帶困惑地說出:「因為你們是保家衛國的軍人啊,總不能讓你們餓著肚子打仗吧,這也太過分了。」

  濕冷夜氣氤氳了這些軍漢的眼瞳。

  在宋國士卒地位低到什麼地步呢?有這麼一句話「狀元登第,雖將兵數十萬,恢復幽薊,逐彊虜於窮漠,凱歌勞還,獻捷太廟,其榮亦不可及也。」,恢復國土,獻捷太廟這種大功,也比不上狀元及第的風光。

  他們是「斑兒」,他們是「賊配軍」,宋朝廷每次只有急征兵時,才會允諾民間,這次征兵不往士兵臉上刺字。

  甚至,他們物資低到想要回營後有杯熱水喝,暖暖肺腑,都要向官家打申請,希望對方能多批一些錢食。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和他們說,他們是保家衛國的軍人。

  「保家衛國啊……」

  軍中有人苦笑。

  他們哪有那麼多大義,他們只是沒辦法違抗朝廷命令,他們甚至還想過,如果實在過不下去,就潰散成盜賊好了,反正他們就是一群臭丘八,反正剽掠這種事情,其他地方的兵也沒少做,兵匪從來就不分家。

  他們現在沒有做,全賴岳統制壓著他們。

  可……居然有人看他們是保家衛國的軍人?

  這些士卒裡有不少人本能地站直了身體,悄悄挺了挺胸膛。

  岳飛心頭一熱,就像有把火在燃燒:「小官人……」他實在不知該說什麼,想了想,只更加堅定地說:「我們一定會把金賊趕出宋國,小官人爹媽的仇,我們幫你報!」

  「咳。」

  這倒是讓玩家有些不太好意思了。

  他說是那麼說,但這裡只是游戲,他和其他玩家倒也沒那麼真情實感將游戲裡軍人和現實軍人畫等號,更多的是一點點不忍心,外加岳統制沒有欺壓他,看他腿腳不便,還以為他被用刑了——是個好人!他們才一合計,將一半糧食分出去。

  玩游戲嘛,開心最重要,糧食沒了,再弄就是,千金難買他們樂意!

  「所以,你們更要吃飽肚子,才能更好保家衛國啊。這些糧食都是我和朋友們的心意,還請不要推辭。」

  *

  滑州城,玩家們就像脫韁野狗一樣,隨便霍霍可憐的知事府。

  「除了外圍的圍牆,裡面房子全拆了!一面牆都不能留下來!」

  「地磚也摳掉!用來種地!」

  「這一片地用柵欄圍起來,以後就是我們的訓練場了!」

  「有什麼好圍的,裸著得了,反正看到訓練器材,就知道那塊場地是訓練場了啊!」

  「這一塊地就是我們的宿舍!」

  「啥,我們還有宿舍?床呢?」

  「要什麼床啊,打地鋪不香嗎,多方便!」

  「床還是要的,一百個人呢,雖然有些人不在滑州城,但萬一哪天要回來呢?搞五十個上下鋪吧,省空間——要男女隔開嗎?」

  「我隨意,游戲裡無所謂啦,反正又不是真的睡覺,就是躺上面回復體力。」一個女玩家如此說:「不過,還是得問問其他女孩子的意見。」

  其他女玩家也無所謂。

  「好的!五十個架子床!木柵欄也省了!」

  「還是搞個柵欄吧,方便弄個頂兒,免得以後下雨。」

  「再挖個地下室存放糧食吧!」

  「沒問題!」

  「蓄水池肯定也要一個!」

  「GOGO!」

  少男少女們臉上帶著美好且燦爛的笑容,永遠熱情洋溢。

  十三歲的青霓抱著樹墩子敲來敲去。

  八歲的衣衣路過:「你在做什麼?」

  「我想了想,公廁只有蹲廁還不夠,得弄幾個坐便器吧?抽水馬桶我是不會弄,不過,如果只是削成馬桶樣子,方便人坐著上廁所還是沒問題的。」

  「在外面坐馬桶?」八歲的衣衣稀奇:「我已經很久不在公廁用馬桶了,只蹲坑。」

  「好巧,我也不喜歡在外面用馬桶!總感覺不太干淨……不過,可能有人會喜歡呢。八個坑位呢,挪出一半放馬桶,喜歡用馬桶的就會去馬桶位,喜歡蹲坑就去蹲坑位。」

  又一個青霓蹭過來,好奇地說:「聽說很多人會選擇蹲馬桶上上廁所?」

  十三歲的青霓一愣:「確實有,不過我不會做這種事啦。」

  八歲的衣衣:「我也不會。」

  「我也不會。」新青霓咳嗽一聲:「我只是想說,你們知不知道有個新聞,有男的蹲酒店馬桶上上廁所,馬桶突然碎裂,他屁股縫了二十多針,還得給酒店賠償。」

  「還有這種事!」

  「嗯!還不少,好像是馬桶承重力設計的問題,沒辦法承受人體下蹲時的力道。」

  八歲的衣衣和十三歲的青霓一臉「活久見」「居然還有這種事」「沒用的知識又增加了」。

  新青霓:「我提這個是想說,放馬桶會不會給古人造成危害啊。」

  「沒事!佛祖三清和上帝會保佑他們的!」十三歲的青霓開了個玩笑,然後才說:「而且,就算是蹲坑,也有蹲麻了起身時不小心掉旱道、水道裡的人呢,我們和百姓說一聲不要踩在馬桶上面就行了。」

  她們在商量馬桶的事,其他玩家也沒閑著,有的在縫衣服被子,有的在曬食物,一邊干活一邊聊天:「也不知道那個姓岳的小將軍會不會來向我們借糧。」

  「不太清楚,反正釣魚佬會告訴我們的。」

  「那一半糧食都准備好了,就等他來拿了。」

  「冬天快來了……不對,現在好像十月了,冬天已經來了,我們得多囤一些食物才行。」

  有青霓從外面跑進來,一顛一顛抱著東西:「鉤子找人打造好了!等地窖挖好了,我們就能把魚腌起來掛地窖裡了!」

  「好主意!那麼,我們誰會腌魚?」

  「我不會。」

  「我也不會。」

  「我廚藝不行。」

  「好巧,我也不行。」

  「誒,你們都不會做飯嗎?我也不會!」

  「找人幫忙腌一下就好啦,可以給魚當報酬?」

  「好耶!釣魚去!」

  是的,釣魚。

  呵,以為誰都是那個釣魚佬,什麼都能釣,就是釣不上來魚嗎!他們輕輕松松一釣,就釣上來了。

  驕、傲!


第325章 抽你們哦

  「釣上來了!」

  「我也釣上來了!」

  「釣魚佬的釣魚技術真的好拉啊, 這不是很好釣嗎!」

  「她該不會被詛咒了吧?」

  「來自母神的詛咒?」

  一直偷聽的巨蟒青霓:「……」

  謝邀,沒詛咒過這種東西,至於為什麼那麼拉……可能這就是玄學吧。畢竟, 十四歲的青霓也沒忘記掛魚餌啊。

  系統:「衣衣!那個你是不是睡著了啊!」

  巨蟒青霓瞟了一眼, 大為震撼:「她就不怕被大魚拖進水裡嗎?這種新聞又不是沒有過!」

  十三歲的青霓就是那個睡著的。

  她掛好魚餌, 拋竿後,等著魚上鉤,等著等著, 天氣太舒適, 之前清空了體力條還沒回復, 上下眼皮就親親熱熱黏在一起了。

  反正又不是數學課, 睡了一節後面就完全聽不懂了,睡吧睡吧……

  「zzzz……」

  少女手握著魚竿, 腦袋一點一點, 日光暖暖鋪在發上,旁邊是小伙伴們嬉戲的聲音。

  日頭在水波上照出一片亮光,水下陰影一閃而過,香香的魚餌沉在水底, 陰影游動,張開大嘴一口吞了魚餌。

  「噗通——」

  人摔了, 不是摔水裡, 摔水裡的是那條魚竿。十三歲的青霓一個趔趄往旁邊倒,「誒呦」一聲後,半趴著去瞪那條魚竿, 它在水裡仿佛被什麼東西拖著, 沉沉浮浮, 漂來漂去。

  「還我魚竿!」

  十三歲的青霓不忿地喊叫一聲, 往水裡一跳,這虎啦吧唧模樣,驚得其他玩家一時之間都忘了嬉鬧,目瞪口張望著水波翻滾。少女一頭扎進水裡,咬著牙,瞪著眼,仗著是力量基因,捏起拳頭對著那大魚拳拳到肉。

  水浪高起間,她偶爾隨著水波浮出水面時,總會有聲音傳來——

  「敢搶我東西!」

  「打死你!」

  玩家們頓了一下,開始在岸上鼓掌,又蹦又跳::「加油!搞死那條魚!」

  「好大一條魚!把它抓上來,一條頂五十條呢!」

  「左勾拳右勾拳上上下下左左右右!」

  「我還AABB呢!」

  岳飛他們到來時看到的便是這種場面。

  水裡少女在和一條大魚相搏,水柱若箭四射,岸上,她那些同伴面上不見半點擔憂,反而為她吶喊助威。

  「乖乖……」

  這群軍漢簡直大開眼界,表情震撼之中帶著三分茫然。

  他們也不是沒來過滑州,滑州民風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凶悍了?

  水中,少女占了上風,一雙纖纖細手捏住大魚魚唇,上下一掰,吞了鉤的魚唇硬生生被掰開,愣是疼得大魚撲騰,尾巴一拍,水柱飆升丈八。魚血洗了河。

  她的同伴們為她歡呼。

  「厲害!」

  「酷!!!」

  少女拖著這條半死不活的大魚上了岸,往地上一摔,頭發滴滴答答往下落水,她甩了甩頭發,笑出兩排雪牙:「區區小怪,還想搶我裝備!做夢!」

  「英……英……」張顯搜腸刮肚也沒想起來那個誇人的詞後面怎麼說,臉卻紅了。

  那些人看了過來,發現是生面孔:「兄弟,你哪位啊?」

  「我……我嗎……我姓張,我叫張顯,及冠了,家住相州湯陰縣桐葉巷家門口有棵大梧桐樹,有二十頃八十三畝三角旱田祖產,房六百三十六間,未、未成家……」

  看到對面少男少女們皆是滿臉困惑,張顯話音一卡,臉更紅了,結巴了兩聲,迷迷蒙蒙就指著岳飛說:「這是我家哥哥。」

  岳飛善意地對玩家們笑了笑。

  十三歲的青霓側頭打量了他們一眼:「外來者?」

  岳飛沉吟,道:「我們兄弟家產被金賊搶走了,如今來滑州,是來尋些活計,討口飯吃。」

  十三歲的青霓沒多想,只是隨口一說:「這麼多人啊。」

  岳飛點頭:「一整個村子拖家帶口,讓姑子見笑了。不知可有適合我等的活計?」

  張顯雖不知自家哥哥為何要隱瞞身份,但還是把嘴一閉,站在旁邊偷瞄那渾身濕淋淋的少女,也不敢瞄其他地方,就對著那雙掰開魚唇的手瞄了一眼又一眼。

  說起來,那魚拖上來後,他們才發現它確實特別大,魚身起碼有一個人那麼長,也不知怎麼長的,居然一直長到那麼大也沒有被人釣走。

  他胡思亂想著,耳邊是十三歲的青霓的話:「如果要找活計,確實有幾樣。滑州雖剛遭過金賊,地裡作物亂七八糟,卻還有些許收成,你們可以去城裡問問。北邊鐵行正在募工徒斬木鍛鐵,南邊酒肆正尋廚子,藥鋪要當鋪郎中,東門口那邊,今日有人還鄉,尋個腳夫腳從——這些本是牙人勾當,可惜前些時候金賊入城,橫掃一空,牙人跑的跑,躲的躲,如今想雇個人都得千尋萬找,看你們人高馬大的,只要手腳勤快應該餓不死。」

  問她為什麼那麼清楚?笑話,身為玩家,不第一時間摸清楚當地裁縫鋪,鐵匠鋪,首飾鋪子,當鋪,酒館……的位置怎麼行!

  「哦!還有東邊王官人家裡,缺兩個身材高大的門子。」

  岳飛拱手:「多謝姑子相告。不知如今行旅出入,可需籍記?」

  「滑州都不知被金賊搶走過多少次了,保甲法在這兒早就形同虛設了。」

  岳飛若有所思:「多謝姑子。」

  「不用謝。我也無事可做,你們需要人帶路嗎?」十三歲的青霓想了想,補充:「不要錢。」

  岳飛正要說話,張顯大大咧咧開口:「我們可以問路,你快回去換身衣裳,別著涼了!」

  十三歲的青霓:「……」

  其實她沒有衣服換來著。這游戲城裡賣的衣服居然沒有屬性,估計是外觀一類,她又不是外觀黨,就沒多買,只找裁縫做了一套作為平時換洗,糊弄一下玩家的清潔度條。現在那套衣服正在竹竿上曬著。

  ——主要是,她現在用著成女體型,不是蘿莉,裁剪所需布料更多,花費也更多,她心疼錢。

  ——當然,如果是裝備那就另說了。

  不過,NPC也是好意……

  「我正要歸家,若是你們需要人領路,他們都有時間。」十三歲的青霓指向了玩家們。玩家們便對著岳飛等人友善微笑,點頭。

  然後,私聊裡通過骰骰子猜大小,迅速決定出導游人選。

  十八歲的青霓輸了,她站了起來,甩了甩高馬尾:「我沒事情可干,諸位若是需要……」

  這一站,人的影子慢慢變大,仿佛「轟——」一下,一個滿身肌肉,令人望之生畏的女人將影子壓了過去。

  張顯吞了吞口水,看著這比自己還高的身高,堅毅冷硬的面孔,硬實的胸肌——但絕對能看得出來是個女人,一個堅持鍛煉身體,煞氣逼人的女人。

  她對著他們笑時,卻是爽朗而大氣:「我很樂意為各位講解滑州城中事。」

  玩家們在她身後竊竊私語。

  「自從那次在開封看到人肉,她就受刺激了吧。」

  「我記得她說是患上了火力不足恐懼症。」

  「造孽哦,我記得當時她還是一個扎高馬尾,身材超辣,還是小麥皮的大姐姐,回來後天天擼鐵,愣是把自己擼成了施瓦辛格。」

  「她的武器都換了三回了,第一次是五斤重的砍骨刀,第二次是三十斤重潑風刀,現在已經在用五十斤重的潑風大刀了。」

  「但是!」

  「真的好酷啊!」

  「我也想要,可惡,我明明是和她一起健身的,為什麼至今只練出了腹肌!」

  「誰不想呢,嗚嗚嗚嗚……」

  羨慕的淚水從嘴角滑落。

  *

  岳飛想了想,便也沒推辭了,僅是讓十八歲的青霓帶他們在城裡轉轉,人還沒入城,拐過兩個彎,就看到另外一群人,全是男人,在白馬山山腳拉石頭,哼哧哼哧,就算滿身汗也沒得休息,旁邊還有「監工」在呼喝:「快點!不然我打你們了啊!」

  鞭子在空中響了幾聲,倒是沒有抽下去,然而男人們均是滿面麻木,似乎以前就受到過極大折磨。

  此情此景,岳飛腦子裡一下子就閃過了「強征勞役」的畫面,心情一下子就不太好了。

  張顯僅瞧了他家哥哥一眼,暗道糟糕。

  太平時候征勞役,他哥哥是不至於去插手的,可滑州城百姓剛遭過金賊蹂|躪,金賊走後,還沒緩過勁來,就又受到官府欺壓,行力役,他哥哥嫉惡如仇,定然是要管上一管的。到時候得罪了官府,那小郎君的朋友,未必還會將糧食借給他們。

  他們的借糧計劃,恐怕還沒提出口,就要飛了。

  張顯摸了摸肚子,心中嘆氣:算啦,好歹附近還有座白馬山,之前看到那水裡還有魚,大不了他也跳水裡,和魚搏鬥去!

  岳飛盯著那「勞役」看了好一會兒,正要抬腳過去,身旁那高馬尾女子便踏步出去了。

  以一種熟稔的姿態打招呼:「石灰石還沒運完啊?」

  監工回頭一看,嘴角拉開了笑容:「還沒呢,這才幾十公斤,再運個兩三趟吧。」

  兩三趟???

  公斤是什麼說法,岳飛沒聽說過,他卻能看出板車上石頭的重量,還有拉車的百姓疲憊不堪的身體,拳頭便握緊了。

  十八歲的青霓瞄了那群面容麻木的劫匪一眼,並不會升起一星半點同情心。

  獄中勞役就該讓這些殺人放火的強盜受著,不然,難道讓他們吃著一日三餐,喝著熱水,躺在牢房裡睡大覺嗎?

  「那讓他們搬快點啊。」十八歲的青霓叮囑監工玩家。

  早上六點半左右出工,中午十一點半左右收工,下午一點左右出工,晚上五點半左右收工,這是玩家們定下的鐵規定,快十一點半了,沒回到城裡,監工玩家就要陪著這群劫匪就地休息吃飯了。

  沒有床躺著,只有樹蔭,沒有熱騰騰的大米飯,只有干巴巴的糧餅。

  「我記著呢!」監工玩家虛張聲勢地又往空中抽了一鞭子,對著劫匪們齜牙:「你們快點啊!不然我抽你們!我真的會抽你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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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6章 百姓愛戴

  「我們走吧。」十八歲的青霓走回來, 對著岳飛他們說。

  岳飛沒有立刻發作,深深看了面前人一眼,點頭, 沉聲道:「勞駕。」

  幾百人進城太誇張了, 便只有岳飛、張顯再加五六人隨著十八歲的青霓一起,就這麼入了城。岳飛仔細打量著城裡情形,雖有些蕭條, 卻並非出現「朱門酒肉臭, 路有凍死骨」的情形, 似乎是一個很正常的城池。

  可如果百姓都被強行征召勞役了, 城裡絕不會如此正常,它應該會處處凄涼,百姓暗地裡抹淚, 愁容滿面。

  岳飛望了一眼領在前頭的十八歲的青霓。勁衣之下,是充滿爆發性的精壯肌肉, 旁人一看此人便覺得其十分凶猛,先生了三分懼意。

  岳飛蹙眉。

  難道是被恐嚇過了,敢怒不敢言?

  「這裡是藥市, 需要藥材或看病可以來這裡。」

  「這一片住的皆是機戶, 受雇於朝廷,織物是家中自用和充當賦稅, 若要買布, 需得去前頭衣行。」

  「這一片有很多屋子急於出手,賤以與人, 只求換些錢財, 快些逃離滑州這處兵家必爭之地, 去南方置些薄產。」

  「這裡……」

  這裡是一處酒肆。

  十八歲的青霓一路給他們介紹, 到酒肆門前時正要開口,簾子打開,一個人頭探了出來。簾裡人聲鼎沸,熱氣與酒氣在簾布抬起來時噴騰而出,裡面好不熱鬧。探頭出來的人也喝了酒,滿面潮紅,濃髯飽滿著酒水,他醉醺醺地一把拉住了十八歲的青霓:「小官人,我聽到聲音就知道是你,你們幫了俺們那麼多,今日可不能推辭了,俺們……俺們要請你們吃飯!」

  「誒,不,我今天……」

  十八歲的青霓怕掙扎出事來,沒用多少力氣,然後她就被拽進酒肆裡了。

  「哎!」

  岳飛幾人生怕她出事,追了進去,簾子一掀一落,屋裡屋外仿佛兩個世界。

  劃拳的,吃酒的,用飯的,聊天的……

  岳飛仿佛意識到了什麼,放慢了腳步,不緊不慢地打量著酒肆。

  張顯嘀咕:「滑州城居然還有那麼多糧食釀酒,哥哥,好像不是我們想的那樣……」

  想看一個城市行不行,看酒肆熱不熱鬧就知道了。那些富豪官吏通常不會來酒肆,會來這裡的只有底層人士。

  要是糧食不夠,酒肆就開不起來,要是百姓受的壓迫太大,便連借酒消愁的心思恐怕都提不起來了。但看這酒肆熱鬧的勁兒,不僅不是借酒消愁,這分明是出來快活啊!

  「小官人!」那醉酒漢子又這般喊了。

  宋朝除了喊男性普通百姓為官人外,還會喊當官的人是官人,這時候,官人便不分男女。岳飛琢磨著這人應當不會不知道那肌肉姑子是名女郎,所以……

  張顯訝道:「哥哥,這姑子竟是名女官?」

  「嗯。」岳飛認真看那邊。

  醉酒漢子先是給那姑子倒酒,姑子說自己酒量不行,笑著推辭了。醉酒漢子便拍了拍桌子,指著盤中肉笑:「官人需得吃上兩口,官人為俺們家挖了一口井……」

  旁邊桌客人也笑著嚷道:「胡老三,這井又不是你家裡獨有,整個滑州城都有嘞!小官人不吃酒,吃花生米不,俺這裡有,炒得可香的花生米!」

  十八歲的青霓被這熱情熏紅了臉。

  「我……」

  醉酒漢子瞪了那客人一眼:「先來後到曉得不!小官人正在長身體,要多吃肉!」

  又是一桌客人和他爭:「說到肉,俺桌上也有!還是驢肉!」

  「俺不吃肉,俺有豆腐羹,可香可嫩可好吃了!小官人來試一試!前些日子俺跌傷了腿,賴得小官人來為俺送吃的!還把家裡水缸挑滿了,小官人一定要來吃兩口!這豆腐羹剛端上來,俺還一口沒動!都給小官人!你們別和俺爭!」

  「憑甚不能爭,說得好像只有你家被小官人幫過一樣!」

  酒肆裡更熱鬧了,而這回的熱鬧全圍繞著十八歲的青霓,人人都想她吃自己桌上的菜。如果她能喝酒,那就是人人都想給她敬酒。

  盛情難卻,十八歲的青霓被這一桌拉去吃了幾塊肉,被那一桌拉去吃了幾匙雞蛋羹,還有瓜果鮮蔬,這些是生的,全塞她懷裡。她有些手足無措,懷裡抱著一堆東西,眼睛睜得圓溜溜,竟然顯得有點呆。

  此時正好聽到有客人問話:「小官人,那些劫匪將石頭搬完了嗎?」

  她連忙接話:「還沒搬完呢,還得再搬幾車。」眼見著老百姓還要往她懷裡塞東西,嚇得她連連後退:「我、我還有要事就先走了!」

  少女抱著瓜果落荒而逃,路過岳飛和張顯時飛快給他們拋了個眼神,示意他們跟出去。

  *

  酒肆門前路上多酒水,時不時有客人不慎將酒液潑落,便形成了一道酒香路。

  酒簾子落下,裡面喧囂人聲便若隱若現了。待到十八歲的青霓走得遠了,就更加聽不見那些交談聲了。

  新的聲音蓋過了舊音。

  「小官人!」街邊有婦人含笑招呼。

  「王娘子。」十八歲的青霓笑著回應。

  「怎麼搬這麼多東西呀。」那婦人驚訝不已:「你等我一下!」轉身進屋,過一會兒捧著一碗水出來:「小官人喝口水吧。」

  玩家瞅了瞅自己的缺水值。嗯,還差一點才見黃,現在喝水加數值就浪費了!

  「不啦!多謝王娘子,我還有事情要做!趕時間!」

  岳飛看著她拒絕了王娘子,過了兩戶人家,又有人請她進去坐坐,她拒絕了,再走了三戶人家,兩個小孩子老遠看見她就放下玩耍,要來給她搬東西,她還是拒絕了……一路走來,一路收到敬愛,並非是做做樣子騙騙人,那些人臉上對她是真的親近熱愛。

  岳飛從沒見過這樣受愛戴的官員,就算是史書上記載那些愛民如子的官員,也從未出現過百姓如此親近對方。

  愛民如子,愛民如子,百姓愛戴官員,難道不是像愛戴父親那樣愛戴官員嗎?可他們方才簡直……簡直就像是鄰裡相處,對著多年鄰居招呼其進家中坐坐。

  官和民之間居然能這麼相處?

  怎麼會有這樣的官和民!

  岳飛眼中蘊含著復雜之色。

  這一路來的場景,簡直顛覆了他對官與民的認知。

  如果是這樣的官人,之前勞役的事,很可能是……

  誤會。

  「這位官人。」岳飛喊住了人,在對方困惑目光中,問:「之前那些運石頭的是……劫匪?」

  「是啊!」

  「我還以為力役……」

  「啊?力役?我們不征力役,那是……唔,是刑徒。他們原先是殺人放火的劫匪,被我們抓了,作為刑徒充當勞力。」

  說著說著,十八歲的青霓感覺有些口渴,估摸著是缺水值下降了,敲開一戶人家的門:「十六婆,家裡有涼白開嗎!口渴了!」

  裡面傳來窸窸窣窣聲音,大半天門才打開,一位瞎眼老婦人摸索著出來,笑道:「有有有!小後生快進來,水就放在你們平常替我打水的地方。」

  那是一個大缸,缸上還漂了個瓢兒。

  十八歲的青霓大步走過去,放下瓜果,用瓢喝了幾口,感覺不過癮,丟下瓢,兩手抱著缸:「喝——」

  張顯和其他將士呆如木雞,眼睜睜看著這人雙臂鼓起,衣衫緊繃,將那看上去大概有三百斤的大水缸抱了起來,咕咚咕咚喝水。

  真、真是一位女壯士!

  「顯哥兒,你能做到嗎?」

  張顯將腦袋搖得像撥浪鼓:「做不到做不到,而且我覺得人家能一只手就把我按倒。」

  「俺也做不到!」

  「嘶——居然能有如此力氣,西楚霸王也不過如此了吧!」

  「那身胳膊肉,俺看著就心驚。」

  「俺也覺……哥哥?」

  張顯一扭頭,就發現岳飛在出神。

  「哥哥?」

  「嗯?」岳飛回神,微笑:「甚事?」

  「哥哥方才在想甚,嚷了你半日也不搭理人。」

  「從方才小官人受尊敬的事情,我想到了一個道理。」

  張顯大大咧咧問:「是甚道理,讓哥哥沉了進去。」

  「眼見也不一定為實……」

  岳飛突然愣怔。

  「眼見也不一定為實。」

  他又呢喃了一遍。

  張顯瞅了一眼,撓頭。

  哥哥怎麼又楞頭楞腦起來了?

  「咚——」

  那水缸重重放下的聲音驚醒了岳飛,其他人也看了過去,十八歲的青霓拿手背抹了抹嘴角:「痛快!」

  缺水值直接拉滿了,快樂!

  「十六婆!我們走啦!」

  「後生慢些走,小心路滑!」

  十八歲的青霓大踏步離開,似乎忘了拿那些瓜果,來到岳飛幾人面前:「走,我繼續和你們說……」

  也沒提幫瞎眼老婦人將水缸加滿。這滿滿一缸涼白開,除了老婦人喝,也時常有玩家來喝,順帶看看老婦人獨自在家中會不會出事,眼睛看不見總歸不太方便。

  走了沒多遠,身後傳來急切呼聲:「後生,你的瓜果!」

  「留給你啦!」十八歲的青霓喊完,對著岳飛他們像做賊一樣催促:「快走快走!」

  跑出去兩條街,這群人才停下來。

  十八歲的青霓:「接下來我們去看看東街。」

  「官人。」

  面前女子應當就是他們這一行來借糧的對像,岳飛隱瞞身份原本是想瞧一瞧小郎君的友人是何等人物,家中是否真有余糧,可別拖累了人家,如今已探查明白,正要開口致歉,順便打個借糧欠條,偏頭就看見兄弟們拖著疲憊的身軀站在他身後,望之令人心頭發澀。

  他們已經打了好多場仗,許久沒有好好休息了。

  「……」

  若是借了糧,就要立刻出發去抗金了。

  岳飛又將表明身份的話咽了回去,只道:「此處可有邸店?」

  十八歲的青霓便又把他們帶到邸店住下,好幾百人,住了很多家。

  張顯按著床榻,摸著被子,有些不敢相信:「哥哥,我們今晚真的住在這裡嗎?」

  「嗯?」

  「我們不借糧,不立即出發嗎?」

  「休憩一夜,明日借糧。」

  張顯歡呼一聲,跳上床,四仰八叉躺著,發出喟嘆:「俺離家之後,再也沒躺過床……」

  後面遲遲無話,岳飛回頭一看,才發現張顯已卸下疲憊,沉沉睡了過去。

  他微微一笑,也卸了外袍,往床上睡了。


第327章 令行禁止

  岳飛軍中也沒太多錢財, 都是七八個軍漢擠一間房,打個地鋪,睡個長板凳。

  軍漢們拍了拍長板凳, 笑道:「好生舒坦!」

  有湯暖身,有米肉慰胃, 也不用營帳有寒氣鑽進來, 更不用擔心半夜敵襲……

  第二日,早起吃飯食時, 有軍漢對著飯上熱氣哭得涕泗橫流,大堂中坐著一些百姓,也在用餐, 看見此情此景不免側目,軍漢也不管,自顧自一邊哭一邊擤鼻涕。

  當兵的都是把腦袋別褲腰帶上,有了今日可能就沒明日了, 若他們生在漢唐, 立下功勛後自有名譽尊榮, 聽聞唐時, 太宗皇帝出征高麗,百姓皆是踊躍參軍,只因他們知道但凡戰場不死, 衝殺敵軍,便能獲得軍功, 名利在懷,再觀他們宋國, 名?不好意思, 你就是把被金國攻下的國土打回來, 在朝廷眼裡還不如一個剛考中狀元,官都沒來得及當,實事一點沒做的狀元郎。利?且不說獲得軍功之後了,沒有軍功時,他們回營後連口湯都喝不上,就這還指望升官後有利益?

  無名無利,全靠陣前發錢,沒錢,就算是戰場上,正打仗呢,也敢一哄而散。說得就是他們宋兵。

  「真想不走了……」

  這裡多好啊,有湯,有飯,還沒有金賊鐵騎。

  木地板上,有道人影慢慢向他拉長,爬上桌腿,覆蓋住熱飯。

  身後傳來老大岳飛的聲音:「你不想走了?」

  軍漢臉色白了一分,回過頭,囁嚅:「統制,俺……」

  岳飛拍了拍他的肩膀,嘆道:「我知你心裡苦,我也與你一樣苦。」

  這句話像雨水滴進軍漢心裡,蕩起圈圈漣漪,將一切委屈都融合擴散出去,讓得軍漢眼圈一紅。

  他苦,岳統制何不是一樣苦?他們吃什麼,岳統制也是吃什麼,他們睡不好,岳統制同樣多番巡視營寨。

  「你若想留下,我也留不住你,否則你心不在戰場上,人就要永遠留在戰場上了。不過,我們也是同袍一場,待借到糧後,不如送我與其他弟兄過了河吧。」

  「統制!」軍漢短促地叫了一聲,臉上又是淚水亂淌。

  岳飛瞧了一眼他左手上纏的布條,俯身將微微有些散落的條尾系緊:「我記得,這裡是石門山下,你衝向金賊,被砸了手,敲棒的刺穿了進去——你留下可以,需得聽我一句勸,用飯時莫要將其太近飯菜,免得湯汁濺進去,爛了手。」

  軍漢抄起筷子,夾了一塊肉塞進嘴裡,不然他怕自己會哭嚎出來。

  岳飛又拍了拍他肩膀,獨自走了兩步,坐到旁邊一桌用飯,用完飯後,挑了十來名看上去稍顯文靜的兵卒,前往滑州知事府,先拜訪,後借糧。

  「他們都是君子善女,聽聞還是書香之家,諸位收收性子,到時莫要衝撞了人家。」

  聽了岳飛叮囑,兵卒們笑道:「統制,我們省得,定會恭恭敬敬對待那些官人。」

  至於岳飛口中的君子善女,他們在……殺雞。

  對,殺雞。

  一群人追在一只雞身後,雞滿院子亂飛,脖子割了口子,血到處濺。

  「你別跑!你別跑啊!一刀下去,很快的!」

  「咯咯咯咯咯——」

  端的是雞飛狗跳。

  門半開著,岳飛等人到來時,便看到「君子善女」們嗷嗷叫著,對著一只雞飛追逐。

  有看錯路線飛撲過去,撞到樹上,整個人躺下去的。

  有相互奔赴後錯以為對面的人會停住,然後「砰」地撞到了一起,雞「咯咯咯」叫著,從他們之間往上飛,踩著一個人腦袋飛撲走了的。

  還有站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抽搐臉頰,努力鼓掌以作捧場的。

  張顯懷疑自己可能還沒睡醒,指著院子裡:「……君子善女?書香之家?」

  追著雞殺的書香之家?

  岳飛:「……」

  君子善女,書香之家全賴他總結。十四歲的青霓是這麼說的:「讀過書,識很多字,會背詩念賦,他們從小就背過範文正公的文章,深深記得那句『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見河北被金賊攻陷,深切痛之,得知諸位要收復河北,心生敬佩,只希望能以這千石糧草,略盡綿薄之力。」

  來之前,他腦中勾勒的是一群意氣風發,關懷天下,卻又不失翩翩風度的少年,現在一看,分明是一群半大孩子,帶足了天真爛漫的稚氣。

  可……

  岳飛沒有失望,他無意識地露出一個笑容。

  在這樣風雨飄搖的國度,在這樣亂糟糟的戰場,能看到一群水晶一般純粹,干干淨淨追逐嬉笑的少年,真好啊……

  張顯也在看,看著看著,含著淚一回頭,有感而發:「哥哥,俺那岳雲侄兒應該也有八歲了吧。」

  岳飛與他對視,半晌不敢張口答話,只怕一張口就是哽咽。

  前年,金賊南下,開封急危,他毅然告別妻兒投軍勤王,誰知道這一去,就回不了相州了,那裡已淪陷於金賊之手。他的母親,妻子及長女岳安娘,長子岳雲,次子岳雷,全在相州!

  雖然此地很好,有床榻,有熱飯,但是他的親人還在戰區,他怎麼能停留在這裡。

  岳飛向玩家們表明來意,玩家們不假思索地拿出了千石糧食,交給岳飛。他們本來是想要白送,岳飛堅持打欠條,玩家們只能隨他。

  車輪滾滾遠去,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稻米味,日影透過樹蔭,綽綽落在官道上。

  這年秋天,金軍分兵占據兩河地區州縣,中山、慶源府及保、莫、邢、洛、冀、磁、絳、相等州堅持許久,不敵,淪陷。

  宋軍王彥領兵攻下新鄉,因後續無力,只能退走,金人再次占據此地,四處搜刮劫掠,白骨縱橫,婦人女子皆被金人所虜。

  至十月,黎陽僥幸未被攻下,卻時常受金賊騷擾,此地與滑州僅隔一座白馬浮橋,若是此地被攻下了,金兵就能直下黃河,攻陷滑州。玩家們倒沒想那麼多道理,唇亡齒寒對於一個游戲而言不過是劇情中的一環,他們僅是覺得黎陽金兵多,方便刷怪,便時不時過河去打金兵。

  這日岳飛等人帶著糧車離開後,玩家們一合計,決定組個十人小隊,再去刷刷怪,練練等級。

  過了白馬浮橋,玩家們便在村落外遇見了一群金兵,說說笑笑著從村落裡出來,馬蹄每次抬起又落下時,地面上都會出現淡淡血痕。

  「……這很不對勁。」玩家們望著那處村落,也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它籠罩在血色之中。

  有玩家低聲:「這裡該不會被屠了吧?」

  十歲的青霓負責帶隊,聞言,罵道:「垃圾!」

  那些金兵不知暗處有人,野獸一樣炫耀著自己爪牙是如何鋒利地破開獵物肚皮。

  「你們沒看到,我一刀砍下去,血就從那宋人脖子飛濺出來,濺到他眼皮上,他來不及閉上眼就死了。這就是宋人說的死不瞑目吧?」

  「哈哈哈哈,他哪裡能閉眼,你用石頭砸他母,砸腦袋活生生砸死了,他還想用牙齒咬你呢!」

  「我們不把後面這兩車東西運回去給四太子?」

  「再去幾個地方,多攢幾車,送回去後,四太子也能高看我們幾眼,說不定還能給我們升升官呢。」

  他們用著金人的語言,可惜這些人不知道,於游戲玩家而言,這就像普通話一樣,聽得毫不費勁。

  十歲的青霓直接從樹上跳了下來,兩腿一蹬,炮彈一樣衝向金兵,敏捷基因讓他眨眼間就衝到金兵面前,金兵險些連人帶馬給她撞翻。

  「開團!!!」

  其他玩家也跟著衝了,拿著刀,拿著斧,拿著棍棒和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A上去。

  河對岸。

  「哥哥,是他們!」張顯驚叫:「是那群細皮嫩肉的小官人!」

  這條河不算寬,岳飛定睛一看,便看見是之前借糧給他們的小官人。

  是那群殺雞都殺不好的孩子。

  然而就是這群孩子,他們大聲喊著:「殺金狗!!!」悍不畏死地衝了上去。

  「宋人?」

  金兵也吃了一驚,就在這時,其中一個宋人喊:「刺!」

  好幾個握長矛的宋人便喝了一聲,長矛齊齊往前扎,那金兵躲閃不及,全身是洞地倒了下去,長矛拔出,鮮血噴湧。

  「好!」岳飛忍不住叫好。

  張顯睜大眼睛,就像是要把這一幕記到心裡:「怎麼會……居然會有這般聽話的士伍!」

  令行禁止,這可是非常有才華的將領才能做到的事情!若是能讓士兵完全聽自己的話,說刺就刺,沒有任何猶豫,絕對能稱一聲名將了!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君不見,一手建立了魏武卒,奠定魏國百年霸業的吳起,便在《吳起兵法》中多次提出令行禁止,以彰顯起重要性。

  但是,就在今天,令行禁止這一幕,居然出現在他們面前,居然出現在一群未加冠的少年身上!

  這個時候還未經過系統訓練,成為後來「撼山易,撼岳家軍難」的岳飛軍,嘴巴直接驚得合不攏了。


第328章 我蠻夷也

  嗐, 下副本嘛,誰不是指揮說放什麼技能就什麼技能,指揮說往哪個地方跑就往哪個地方跑。

  基操了。

  雖然發號施令這人才是一個新手指揮, 但對於玩家來說,他們不怕亂指揮,他們就怕沒指揮。亂指揮頂多就是被對面打到團滅, 復活再來就是嘍, 沒指揮……他們自己就能因為放技能把自己人打到團滅。

  「繼續!」

  新手指揮開始瞎幾把指揮了。

  「打什麼人!一起砍馬啊!」

  「盾盾盾!格擋!」

  「草,你們怎麼不躲技能!」

  「指揮你沒叫我們躲啊。」

  「在專心聽指揮, 忘了。」

  「撐住!」

  「斧頭跑出去砍馬腿!」

  「刀別砍了!換血!」

  「長矛手跟我上啊!」

  然後, 指揮死了。

  玩家們:「……」

  金兵:「……」

  岳飛等人:「……」

  境況急轉直下, 打得他們措手不及。

  在他們眼中, 情況是這樣的。

  先是跑出來十個令行禁止的少年, 說刺就刺,起手殺了一個金兵,本來以為是一群百戰精兵, 金人騎兵已心生退意要衝出包圍了, 然而馬一縱, 對面用盾牌一擋,對於這些經歷過戰場的士兵一個照面就認出來了——

  對面是一群沒上過戰場的新兵蛋子!

  真正的老手, 會在盾牌擋住騎兵攻擊後, 立刻用斧子砍馬腿, 然而,這群新兵舉著武器對著人打去了。

  戰場之事本就是瞬息萬變,在玩家錯了一回後, 金兵就找回了步調, 壓著他們打了。

  「糟了!哥哥!他們人少, 才十人,金賊有三十五人,人多對付人少,他們遲早會栽,俺們過河去幫一幫他們吧!」

  「這些官人是條漢子。」

  「統制,俺們過去殺金賊吧!」

  「殺光那些金賊,為小官人報仇!」

  一群年輕人都能不顧生死地跳出來,揮舞武器衝向金賊,就算寡不敵眾,也從未有人求饒,這讓岳飛軍又是心潮澎湃,又是心頭發酸,只想長出翅膀飛過面前這條河,和那些義士並肩作戰。

  岳飛目光炯炯:「這裡離橋太遠了,便在這裡,立刻搭橋過河!」

  岳飛軍當即行動,從一輛車上翻出物資,有木板,有繩索,一端系了木板,另外一端捆在河邊一棵大樹上。

  有人在十月天撲通跳下河,拉著木板一塊塊鋪在河上,等木板鋪到河對岸,就是一座簡易木板橋了。

  熟手能在兩刻鐘內架好木板橋,但是玩家們只堅持了一刻鐘,便接二連三被圍攻至死。

  十歲的青霓氣急敗壞:「仗著你們人多是吧!你們給我等著!」

  金人們哈哈大笑,只以為這人在嘴硬。

  「宋人!我要用我的棍子狠狠敲你的天靈蓋!」

  「哼!」

  十歲的青霓打開私聊界面。

  【私聊】:兄弟姐妹們!這邊有怪,帶著物資,應該是精英怪!物資圖.jpg,物資圖.jpg。

  其他小隊的玩家:「!!!」

  物資!兩車!

  一石激起千層浪。

  這個消息一發出去,在擼鐵的,在釣魚的,在打獵的,在其他地方刷怪的……不論在什麼地方,不論在做什麼,都停下了動作,無數消息衝刷著私聊框,這其中最多的就是——

  【私聊】:少廢話!坐標!

  十歲的青霓又迅速發好位置圖,然後……轉身就跑。

  「這群怪有些難打,要拉住仇恨才行。」

  少女一個驢打滾,躲開了一個狼牙棒。躲開還不算,還朝著金人扮了個鬼臉:「傻了吧傻了吧!」

  她可是敏捷基因的!

  而且,自從來到這個游戲,她沒一天不鍛煉自己!

  前天剛從野狗嘴裡搶肉,被追著咬了三個山頭!

  大前天火燒蜜蜂巢,狂奔一裡路入水,就連蜜蜂也追不上她!

  大大前天撿了個被人加工過的牛角,洗一洗,大晚上往村門口一吹,再迅速跑掉,整個村子都沒人逮得住她!

  還有大……

  咳咳,總之,想抓住她!做夢!

  十歲的青霓拔腿就跑,身後墜著一群氣急敗壞的金人。

  張顯眼看著橋才搭一半,對面僅剩一根獨苗苗了,心急如焚,一邊系繩子拋木板,一邊催促:「你們快些,再快些!」

  當看到獨苗苗身手敏捷,衝出包圍圈時,繃緊的下頷慢慢送開,露出暢快笑容:「小官人好身手!」

  岳飛眉峰緊鎖,似乎並不看好。

  搞得張顯一顆心也七上八下了:「哥哥,這是怎的了?」

  「你們看,那些金賊沒有用馬,若是上馬,小官人兩條腿如何跑得過四條腿。」

  眾人一看,臉色大變。

  還真是!

  「他們這是作甚!莫不是有甚鬼蜮伎倆!」

  「聽聞金賊打獵時,便會在後面追趕獵物,只追不射,待到獵物身心疲憊時,再逗弄把玩。」

  在聽了統制言簡意賅的解說後,岳飛軍悚然一驚,看對面金賊時,明明看不見臉,腦子裡卻腦補出了那些虜人戲謔的表情。

  快些!

  再快些!

  一塊塊系好繩子的木板拋到水裡,下水的軍漢拉著繩頭往對岸游,撥水的聲音都仿佛氣急敗壞起來。

  十歲的青霓發現只剩下自己一個人後,瞄了一眼私聊界面一連串的「馬上到」,非常果決,轉身就跑。

  那些怪被她吸引了,操著大刀大棒嗷嗷跟在她身後。

  呵,你們就跟吧,等我的大部隊來,堆死你們!

  跑著跑著,她忽流反應過來。

  等等!不能往滑州城跑,拉怪怎麼能往隊友那邊拉!

  十歲的青霓一個急剎車,狼牙棒貼著她身側砸下,尖刺只差一個手指距離就能撕破她臉上血肉。她冷靜地一個驢打滾,換了方向,手腳一蹬,唰地蹦出幾步,借著那個衝勁站了起來,往滑州城相反方向跑。

  「還剩一點!再快些!」岳飛急切地說。

  這些軍漢心急如焚地望著對面,鼻腔裡噴出的呼吸都透著熱氣。

  他們看出來了,小官人轉身,是怕把金賊引到滑州去,滑州城有城牆阻攔,但是城外村落可沒有啊!

  怎麼會有這樣一群人,既心懷天下,將一半糧食分給抗擊金賊的官兵,又奮勇無畏,主動上戰場殺金賊,最後撤退時還惦記著百姓,寧可冒著可能被抓住的風險,也要轉換路線!

  我們馬上過河!小官人你要堅持住啊!!!

  *

  「你跑啊!你再跑啊!」

  有金人騎在馬上,戲謔看著正在倉皇逃竄的玩家,在十來個金兵的追逐下,她被漸漸逼到死角。

  「把她抓起來。」

  他應該是這群金兵的小首領,也不知是不是五十夫長。

  金兵小首領手裡握著一把大刀,刀尖淌著血,他獰笑著:「用繩子拖在馬後面,把她活活拖死!」

  這一刻,他覺得自己就是神,一言一語掌控著人的生死。而逃跑的宋人,就是蚱蜢。

  小蚱蜢不再到處亂跳了,縮在角落裡,似乎在怕得發抖,野獸接近她,要用獠牙貫穿她的胸膛,繩子在血洞處綁漂亮的結。

  小蚱蜢抬起了頭,露出一個漂亮笑容,就連圍著她的野獸也不自主停下了腳步。

  她跳了起來,跳得很高。

  「你們完啦!」她開心地宣告。

  另一道聲音同時響了起來。

  「兄弟姐妹們!」

  林子的風忽然森冷起來,那些聲音響在滿山遍野,馬蹄都條件反射地退後了幾步,金兵小首領拽緊韁繩,指甲一點點掐進肉裡。

  難道他落進陷阱裡了?

  這裡埋伏了多少人?五百個?一千個?一萬個?

  腦海裡湧出這個想法後,金兵小首領忍著慌張,左看右看,試圖找出伏兵的蹤跡。

  「跟我去殺光金狗!」

  山坡上,一個個腦袋冒了出來,他們和那十個宋人一樣年輕,一樣俊美,手裡一樣拿著不夠統一的武器。

  他們從山坡上衝了下來,面對打仗,臉上只有興奮:「殺啊!」

  金兵小首領狂喜:「居然只有三十來個人!」

  而且都是步兵!

  對於騎兵而言,三十來個人就是屠刀手下的豬羊。

  冷兵器時代,騎兵為王。

  「孩兒們!」金兵小首領眼睛都興奮起了血絲,他不屑地說:「這群宋人簡直就是傻子,居然認為只靠三十幾個人就能打得過我們!」

  他們可是騎兵!

  他們可是女真人!

  「孩兒們!給他們一個教訓!」

  金人騎兵掄起敲棒,雙腿一夾,縱馬在這塊平地上奔馳,嘴裡如同野獸那樣吼叫。

  一個玩家剛用木盾護住胸口,敲棒便砸了過來,僵持了不到一息,那盾牌就轟的炸裂,木片飛濺,好幾片直接刺進了玩家臉上。

  「哈哈哈哈——」金人大笑。

  敲棒砸下時,金人的馬便從玩家身邊疾馳而過,塵土飛揚。借著馬匹的速度與敲棒的重量攻擊對手,是他們常用的招數。

  馬速如疾風,玩家們很快便被打得連連後退。

  金兵小首領揮舞著敲棒:「將他們活捉了!男的送去當奴隸,女的送到四太子床上,立功就在今日,區區三十人——」

  話音還沒落,山坡上又冒出了二十來個腦袋。

  他們歡喜的看著這邊。

  「居然還沒打完!」

  「衝啊!」

  金兵小首領:「……」

  金兵小首領咬牙:「沒事,就二十……」

  又有二十來個玩家衝了出來。

  「殺精英怪了!」

  「嗷嗷嗷!衝啊!」

  「生亦何歡!死亦何俱!」

  「死了也沒事,殺掉他們給我們陪葬!」

  金兵們都傻眼了。

  十歲的青霓眼珠一轉,嚎了一嗓子:「打精英怪掉紫裝!你們看他胯|下的馬!他身上的甲胄!他手裡的狼牙棒!都是裝備啊!整個金人隊伍,只有他有甲胄!」

  金兵小首領:「!!!」

  他沒聽懂什麼是精英怪,什麼是紫裝,但是他看到那些新冒出來的宋人盯著他的眼珠子,簡直像冒著綠光。

  那些人前僕後繼地衝了過來,宛如蝗蟲過境。

  一個宋人被馬踢踏在蹄下,他居然抱著馬腿,啊嗚就是一口。

  他不疼的嗎!!!

  他不疼馬疼啊!馬都嘶鳴了!

  另外一個宋人武器被打飛了,金兵小首領沒來得及叫好,那宋人愣了一下,然後飛撲向一匹馬:「看我猴子偷桃!」

  宋人被馬蹬腿踢飛了,金人也被馬從馬背上甩了下去,好幾把刀就那麼砍了下去,那些宋人砍了還在喊什麼:「肯定是我殺的!我的經驗!」

  還有宋人似乎發現了好辦法,大喜過望,抓起自己的劍就往馬屁股裡捅……

  整個戰場人叫馬嘶,亂成一團。

  金兵小首領兩腿發軟,顫抖著嘴唇,只想問一句——

  「到底你們是蠻夷還是我是蠻夷!」

  *

  他要是問玩家們,玩家們或許還會和他玩個梗:「我蠻夷也!」

  但要是問岳飛軍……

  「真壯士也!」

  岳飛軍興奮到了極點,也亢奮到了極點。

  他們從軍如此之久,哪裡見過金賊被打得如此哭爹喊娘,抱頭鼠竄的樣子。

  「哇!這一招猴子偷桃妙啊!那金賊恐怕恨不得自己沒上過戰場吧!」

  「仙人指路!戳瞎他們眼睛!」

  「小官人牙口真好啊,那牙一咬下去,血都飆出來了!」

  在大宋,兵匪本來就不分家,這群兵本就是從流氓、匪徒、流民中征召而來,現在看到這一幕,吹口哨的吹口哨,喝彩的喝彩。

  「快快快,過去幫忙,老子以前在街上打架可厲害了,磚一操,從街頭打到街尾,眼睛都不眨一下!」

  岳飛:「……」

  他雖然不是什麼書香世家,寒門子弟,但也沒打過街頭混戰,玩家們這樣子打仗,簡直讓他瞠目結舌,腦子裡刷刷刷閃過幾行大字——

  蠻夷之國,有君而無禮!

  野蠻!

  殘忍!

  但是看金賊被這麼暴打,好快樂!

  岳飛默默扶額,隱隱約約覺得自己好像有什麼東西破碎掉了。

  他手下的兵卻特別激動,架橋的速度本來已經達到了頂峰,這時居然又往上爆發了。

  河對面,玩家們雖然勇猛,但到底不比真正上過戰場的老兵,有騎兵被執盾的玩家擋住衝鋒時,一個玩家揮舞著斧子要蹲下去砍馬,傻了吧唧耍了兩下帥,中門大開,頓時被一個金人發現,當即把馬腹旁的弓與箭撈起,飛速彎弓搭箭,電光石火間,箭矢沒入其沒有甲胄護衛的小腹。

  ——當然,這群金人騎兵也沒有甲胄,金國還沒富裕到全軍著甲的地步。

  被他進攻的金兵一喜,敲棒就要砸過去了。

  玩家面不改色,甚至連箭都沒有拔|出來,就那麼自然地蹲了下去,斧子繼續往馬腿上砍,就好像箭射中的不是他的肉,而是一塊破布。

  「你你你——」

  金兵口呆目瞪,控制不住問了一句:「你不疼嗎?」

  斧子一落,馬腿飆血花,金人滾落馬時,隱約聽見一句:「不疼啊!」

  怎麼會這樣!

  「噗——」

  一把長矛從他後面往前穿出,身後是宋人歡呼聲:「這經驗我的了!」

  隨著長矛拔出,金兵軟軟倒下去,雙眼圓睜,死不瞑目。

  「撤!」

  「快撤!」

  金兵小首領拿鞭子將馬一抽,直接往外衝,手下也不顧了,那兩車物資也不要了,拼了命往外跑。

  這些宋人精神堅韌到連疼痛都能忍住,太可怕了!跑!趕緊跑!

  「蒲輦勃極烈跑了!」

  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金人聽到後更加慌亂了,鬥志一下子去了半數,甚至有幾人直接驚跌下馬,在亂軍中慘死。

  十八歲的青霓眼睛一亮,雙手揮著五十斤重的潑風大刀在敵軍中衝殺,舞得虎虎生風,所過之處血肉橫飛,屍體倒了一地。

  三十五個金人,至少有十五個死在她手上。

  其中一個金兵目睹了這場屠殺,整個人都愣神兒了,嘴裡呢喃著:「猛虎……凶豹……熊羆……」

  十歲的青霓割了這個人頭,茫然:「他怎麼不躲?嚇傻了?」

  岳飛軍搭好浮橋開好路,全軍過來時,玩家們已經自己把金兵給解決了。

  「本以為他們會打不贏,需要我們幫助……」岳飛驚嘆:「是飛小視天下英雄了。」

  張顯撓撓頭:「那我們再從浮橋上退回去?」

  岳飛:「……倒也不用。」

  玩家們也看到了岳飛。

  「是你們啊!」十歲的青霓蹦蹦跳跳過來:「你們等一下哦,我們還有事。」

  身後,玩家們如蝗蟲過境。

  他們先把戰死玩家的屍體搬到一邊,然後開始——

  「這狼牙棒我的了!」

  「別搶別搶!回去還要roll點呢!搶什麼!現在搶到的也不是你們的!」

  「等等,你怎麼把草都給拔了?」

  「萬一這是草藥呢!回頭找人問問!」

  「那你怎麼把地上枯枝也撿了?」

  「拿回去燒啊!咱們城裡又沒礦,有什麼撿什麼,不要挑剔啦!」

  「馬!馬全牽回去!」

  「這幾匹被砍了馬腿的怎麼辦?」

  「帶回去吃了!」

  十歲的青霓直面岳飛等人呆若木雞的模樣,笑容依舊燦爛:「這個我們手熟,很快就好的。」

  岳飛軍:「……」

  不知為何,他們腦海裡閃過一個念頭:得虧這些小官人不吃人肉,否則,金賊恐怕連具全屍都留不下來。

  那邊還在喊——

  「還有金賊的衣服?扒下來!」

  岳飛:「!!!」

  「等——」

  話才剛喊出口,已經來不及了,小官人們三下五除二直接把金賊屍體扒了個精光,白花花或者黑乎乎的肉|體坦現在眾人眼前。

  張顯怪叫一聲,捂住眼睛:「髒了!眼睛髒了!」

  玩家們:「褲子!褲子也扒了!我們用不上,還能賣錢呢!」

  「還有鞋子,哦耶!鞋子一雙都沒有破!」

  岳飛張了張嘴,千言萬語卡在喉嚨就是說不出口。

  這這這……

  岳飛瞳孔地震!

  岳飛不忍直視地移開了視線。

  *

  「我等只是怕小官人吃虧,方來相見,如今看來……」

  岳飛微一抬手,竟是對著十歲的青霓作了一揖。

  「啊?你這是做什麼?」

  岳飛認真道:「諸位官人年歲尚幼,明明可以在家中玩樂,卻為了父老鄉親出來,遠到黎陽抗金,英勇之氣令飛嘆服。」

  全息游戲沒有字幕,玩家根本就沒反應過來那句話是「令」「飛」「嘆服」,而不是「令飛」「嘆服」,還在心裡感慨:令飛是什麼詞啊,迅哥兒倒是用過這個筆名來著——這破游戲就不能給個字典嗎!

  「不用不用。」十歲的青霓擺擺手:「我們也沒想過在家裡玩樂啊,在家裡玩有什麼意思,還是殺金賊爽快!」

  岳飛怔神兒,而後,正色:「官人所言極是,是我失言了。不該以年紀來看天下英雄。縱然諸位未及冠,對家國之心,比及冠之人只多不少。」

  十歲的青霓心說:啊不……主要是,打金兵有經驗。

  玩家耐著性子和岳飛交談了幾句,琢磨著這樣劇情對話應該過完了,眼角一掃,發現小伙伴們已經把戰利品收拾上車,便果斷地說:「岳統制,我們還有急事,就先離開了。」

  岳飛與她告別,瞧著那群少男少女背起死亡隊友的屍體,瞧啊瞧,瞧啊瞧,瞧到他們背影逐漸消失在視野中。

  那些孩子明明剛戰鬥完,熟悉的人死在眼前,他們卻看得通透,知道同伴是為了抗擊金賊而死,與其傷心,不如笑著爭一爭誰殺的金賊多,就算再難過,也只會藏在心裡。

  他們經過他時,還怕他多愁善感,將一塊馬肉塞進他手裡,作為安慰。

  正道的光仿佛籠罩在玩家身上,岳飛嘴唇動了動,闇忽開口:「我們回滑州吧。」

  「什麼!」兵卒們嘩然,臉色特別難看:「統制,你這是……」

  這是要放棄了嗎!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我也知道你們為何會被朝廷送過河,我更知道新鄉再往前,便是相州,那裡正被金賊侵占,咱們這裡,多是相州兒郎!咱們的父母兄弟子女,正在相州受苦!」岳飛大聲地說。兵卒們慢慢靜了下來,靜靜看著他,一抹沉默散開。

  岳飛掃了一圈,反問:「但是,就我們這幾百人,便是重新收復新鄉,打進相州,但是還能在相州呆多久?三天?五天?然後,在我們被金賊趕走後,相州就像新鄉那樣,重新落進金賊手中,金賊怒火更甚,將這些怒火發泄在咱們的親朋好友,街坊鄰居身上?」

  這話一出,兵卒們眼眶就泛紅了。

  家長就在眼前,他們卻不能回去?

  張顯鼻頭紅紅,吸了吸鼻涕,問道:「哥哥,你說咋辦?」

  「回滑州!」岳飛擲地有聲:「幾百人不行,那幾千人呢?幾萬人呢?十幾萬人呢?朝廷只能給我們湊出七千人,還都折在新鄉,皆是因為咱們人少,金賊人多,更是因為咱們是孤軍,沒有後方支撐。那些小官人的義舉各位都看到了,他們是真心抗金的人,咱們回去問一問小官人們願不願意以滑州為據點,共商抗金大業!」

  兵卒們心中憂慮一掃而空,把手握成拳,高聲道:「願隨統制回滑州!」

  岳飛又道:「不過不能這麼空手回去,小官人大方,送了我們千石糧,我們也尋些糧拿回去,當做誠意。」

  將士們迅速同意了這個決定,唯一意見是:「我們要去哪裡尋糧呢?」

  岳飛往向河北整個大戰場方向,拿手直指:「金賊營寨中豈不有糧?」

  張顯咧開嘴笑:「搶糧食,殺金狗!」

  一息停頓後,將士們排山倒海的聲音傳出。

  「搶糧食,殺金狗!」

  「搶糧食,殺金狗!」

  「搶糧食,殺金狗!」

  岳飛望向之前那說要退出的軍漢,第三次拍了拍他的肩膀:「同袍,便送到這裡吧,往後咱們在滑州,說不定還有再見面的一天。」

  岳飛叫了一聲走,轉身往河北大戰場行去,其他兵卒立即跟著他離開,就像當初果敢堅決跟著他離開王彥軍中一樣。

  走出幾裡路,身後傳來一聲叫喊。

  「統制!」

  岳飛回頭一看,便見到那軍漢氣喘吁吁追了上來。岳飛沒多想,只問:「是有物件落下了嗎?」

  軍漢不太好意思地說:「不,俺……俺是想歸隊。」

  岳飛發愕。

  軍漢跑得額前一直冒汗,此刻也顧不上擦拭,只道:「俺是覺得,就連小官人那麼小的人,都能拿起斧子去砍金賊,俺……俺當時看著,就覺得身體都熱起來了。還、還有,在他們身後,被他們護著,算什麼事啊!讓一群小娃娃來保護俺,這、這不是畜生才干的事嗎!」

  軍隊裡傳來一聲聲竊笑。

  還有人高聲道:「林老四,今天算你是條漢子!」

  軍漢轉頭呸了他一口:「劉老五,俺是不是漢子,不用你來評!」他回頭看向岳飛,滿眼期待:「統制,俺還能歸隊麼?」

  岳飛用拳頭錘了一下軍漢胸膛,哈哈大笑:「去吧!歸隊!」

  *

  另一邊,玩家們將隊友屍體背出好長一段路,左看右看,確定周圍沒有人後,用私聊對死屍說:「快!試試能不能復活!」

  八歲的衣衣就在死去的玩家當中。

  她在游戲登陸界面選擇了【直接復活】。然後,一行紅色大字出現。

  【警告!有NPC目睹玩家死亡,禁止直接復活!】

  玩家們早就料到了這個情況。

  八歲的衣衣把手背在身後,笑盈盈問系統:「誰說他們目睹了我們的死亡,我是頭被打爛了,還是胸膛被破開,心髒被丟出來了?」

  紅色大字:【?】

  「NPC看不到血條吧?我說我其實沒死,只是重傷昏迷,有什麼問題嗎?」

  【???】

  整整好幾秒,紅色大字都沒有下文,好像死機了那樣。


第329章 士氣之重

  你說我死了就死了嗎, 萬一我只是重傷呢!

  八歲的衣衣據理力爭:「NPC又沒有親自探過我的鼻息,就算我重新出現在人前,他們也只會以為我大難不死, 僥幸留了一口氣!」

  系統遲遲沒有反應。

  她也沒胡思亂想,反正就是試試,實在不行就繼續捏臉復活唄,捏臉捏累了,還可以隨機,系統保證隨機出來的臉個頂個好看,還絕不會和現有的臉重合。

  遙遠的山谷裡。

  七彩小蛇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衣衣!你的分|身找我麻煩!」

  青霓發懵:「他們怎麼了?」

  七彩小蛇抽抽噎噎把登陸界面的事情復述了一遍:「那確實是我說是死了就是死了啊,血條都清空了!」

  青霓噗嗤笑出聲。

  七彩小蛇纏著大黑蟒的蛇尾巴,摩擦,蹭蹭,來回擺弄:「衣衣!衣衣!衣——衣——」

  「我教你,你就這麼說……」

  *

  八歲的衣衣等到了大紅字回復。

  【可以直接復活。】

  八歲的衣衣背在身後的手比了個「耶」。

  【補丁, 調整復活機制,每個玩家在游戲時間一個月內, 僅有一次人前原地復活的機會。其余規則不變。】

  【補丁, 在戰鬥中復活,視周圍有無NPC觀戰, 執行『虛弱』復活或『全盛』復活, 後者必須將目睹此事的怪殺死,否則, 游戲時間半年內將禁止使用『人前原地復活』功能。】

  【補丁,『虛弱』狀態下需進行養傷, 否則會掉血直至死亡。】

  【補丁, 若不在人前則無需養傷。】

  【謹記, 若在NPC面前暴露你們是不死軍團,將實行刪檔處理,內測強制結束。】

  所有玩家都收到了補丁消息,有人認認真真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有人掃了一眼直接關掉,還有人直接抱怨:

  「草!剛找到的BUG,還沒享受上呢!」

  「策劃反應也太快了吧!」

  「誒?打補丁這事也歸策劃管嗎?」

  「不知道!反正有事罵策劃就對了!」

  「垃圾游戲為什麼不開放氪金通道!不想賺錢了嗎!」

  ……

  剛死亡的玩家看完補丁之後,想也沒想就按下了原地復活按鈕。

  什麼,一個月那麼長,這次用完了,萬一這個月內還需要用?那就下次再說唄!

  按鈕一按,死亡玩家從同伴背上跳下來,「怎麼樣!有沒有詐屍的感覺!」

  「是不是從僵硬變得溫熱!」

  「好刺激哦!要不再來一次吧,這次沒有外人,可以直接復活!」

  玩家們熱熱鬧鬧地回了城。

  還一路和熟人打招呼——

  「王娘子午好!」

  「對對對,我們之前去打金賊了,後面全是戰利品!」

  ……

  「張叔午好!」

  「你是不知道,我當時可厲害了,站在橋頭吼一聲,騎馬衝殺過來的金賊嚇得馬都騎不穩,直接摔下去,摔進河裡!」

  「我殺了一百個金賊呢!」

  「我殺了兩百個!」

  「我我我……我殺出了屍山血海!」

  ……

  陸宰站在街角,一個個數過去,發現一個人也沒少,喉頭那口氣唰地落回胸膛,衝得太快了,陸宰忍不住咳出聲,連忙用帕子輕輕捂住嘴。

  聽著少年們大搖大擺吹噓,陸宰臉色微妙之余,眼中不自覺的露出笑意。

  然後,他看到那些活力十足的少年中,有誰似乎偏頭看了他一眼。

  陸宰眼皮一跳,抹掉唇上的血珠,迅速將染了血漬的帕子收進袖中,轉身要走。

  「符鈞!!!」

  陸宰加快了腳步。

  哈士奇們狂奔而來。

  哈士奇們把他圍住。

  「符鈞站在這裡是不是擔心我們啊!」

  陸宰:「誰擔心——」

  「那肯定是了!」

  「放心!區區金賊,怎麼難得了我們!」

  「我還沒出力呢!他們就倒下了!」

  「你是沒看到,當時滿山遍野的金賊,好幾千人吧,一個個凶神惡煞,我半點不怕,拿著兩把殺豬刀,從路南砍到路北,來來回回砍了三遍,血流成河……可我就是手起刀落手起刀落手起刀落,一眼都沒眨過!」

  陸宰眼皮又是一跳,嘴角更是微微抽搐。

  這些家伙要是從軍,一定是那種敢謊報人頭的老兵油子!

  「符鈞怎麼不說話?」

  「難道是餓了?」

  「什麼?餓得都沒力氣說話了嗎!快快快,上酒肆吃飯!」

  陸宰忽然升起不祥預感:「不,我……」

  「走走走!」

  哈士奇們嗷嗚一聲,七手八腳將「連說話都沒力氣」的陸宰抬起來,往某個力量基因的玩家背上一放,那玩家拍著胸脯:「放心!絕對把符鈞平安送到酒肆!」說完就衝了出去。

  路上人看到了,熱心地問:「小官人,這是怎麼了?」

  「他餓得沒力氣了,我先送他去酒肆!」

  「哎呦!怎麼會餓得沒力氣!」

  「這娃兒一看就不愛吃飯,太瘦了!胳膊沒二兩肉!」

  陸宰木著臉,

  陸宰把臉埋在玩家背上。

  有人驚呼:「哎呀!他是不是餓暈過去了?」

  全場目光瞬間彙聚。

  「快快快!大家都讓開路!」

  「我先去酒肆點菜,到時候先讓這郎君吃一點!」

  陸宰:「……」

  他就不該過來——

  算了……

  陸宰把眼一閉。

  毀滅吧,就這樣吧——沒錯,他就是餓暈過去了,天王老子來了,他也絕對不睜開眼睛!

  *

  「開飯了!」

  金人營寨中,一個個大鍋架起,鍋中菜蔬並肉食翻滾,味道不一定多好,但有肉有菜,就能讓將士們吃出一身氣力。

  在這裡當臥底的十四歲青霓手裡處理著鮮嫩蕁麻葉,過路金人對營寨裡出現蕁麻葉已經見怪不怪了。甚至想到那蕁麻葉鮮嫩的口感,還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遠方忽自有馬蹄聲傳來,很快又戛然而止,一名金兵連滾帶爬進來,頭發凌亂,臉色惶恐,衝著他們吼:「四太子在哪兒?」

  就有人將他領走。

  十四歲的青霓抬頭看了他一眼,又好似只是隨意一瞥,又低下了頭。

  就在昨日,金國四太子的大軍來到侯兆川,與完顏蒙適的軍隊合在一處。這四太子金兀術——又名完顏宗弼,正是攻入開封,造成靖康之恥的禍首之一。

  他還是一個懂漢語,喜好閱讀漢人書籍的金人。

  頭發凌亂的金兵入帳時,便看到四太子手裡捧著一本漢人兵書,看得如痴如醉。營正中架著一個瓦罐,他鼻子一動便嗅出裡面燉煮著羊肉,守火的金人已不知往裡面添換了多少次水。

  「四太子!」金兵撲倒在地:「小的無能,讓宋人搶走了兩車糧食!」

  金兀術靜靜翻看書頁,金兵匍匐在地,一字一句說著當時情形,在聽得那些宋人不僅悍不畏死,還在戰鬥時完全放下面子,連猴子偷桃這種下三濫招數都能用出來,金兀術這才眉骨一動,抬起眼:「你說他們有多少人?」

  「七八十,不足百數,死了二三十,還有五十來人。」

  「五十啊……」

  宗弼部是金軍主力,備有足足三千騎先鋒,從人數看,完全不需要在意區區五十人,金兀術卻哼笑一聲,道:「忒不妙!當死!」

  完顏蒙適撩開簾進來,聞言十分詫異:「不過五十人,四太子端的憂慮了。他們能影響個甚麼。」

  金兀術擺擺手:「莫說五十人,便只有一人,也當死。」

  見完顏蒙適滿臉不以為意,金兀術就對他說:「我如今遣你領三千兵衝陣,你衝在最前,會有幾人隨你衝陣?」

  完顏蒙適非常干脆:「必是三千!便有不願的,也會被其他人裹挾著前進。」

  「我還遣你領三千兵衝陣,你膽怯不戰,會有幾人隨你衝陣?」

  「無有一人。」

  「我又遣你領三千兵衝陣,你膽怯不戰,麾下有小將拍馬上前,會有幾人相隨?」

  「不知。但大抵也該有五六百。」

  「五六百人可夠衝陣?」

  「夠了!」

  「可能勝?」

  「不怕死必能勝。」

  「所以,我說那五十人當死。」

  完顏蒙適悚然一驚。

  士氣這種東西看不見摸不著,在軍中往往卻很重要。一支三流軍隊士氣高漲可以打出一流的戰績,而一支一流軍隊,倘若失了士氣,別說戰績三流,潰散奔逃都有可能。

  激發士氣有很多種,最直觀的,就是不怕死的人莽衝在前,激勵其他將士。

  金兀術又問:「你可還記得磁州李侃之事?」

  完顏蒙適當然記得。那可是打出兩千打十七還打輸了的「神人」。

  兩千宋兵。

  十七金兵。

  「當時宋兵死了將近千人,難道是我軍一人背五六十支箭將他們射殺?是那宋軍失了士氣,人踩馬踏,奔亂而死。」

  金兀術望向前來告事的金兵:「你來與他說,你們殺死那些宋人時,他們同袍怕也不怕?」

  金兵道:「不怕。」

  「可曾奔亂?」

  「不曾。」

  金兀術忽然一拍桌子,面目猙獰:「來!蒙刮孛堇,你告訴我,這種不怕自己死,也不會因同袍死了心生膽怯,更不會潰散,連累同袍的勇士,能殺戮幾人?」

  完顏蒙適嘴唇動了動,一時竟不敢說。

  金兀術冷笑:「你不說,我來說,破敵四五千不嫌少,萬數不嫌多。他們如今能被幾十騎殺傷,只因其是野路子,尚未懂如何打仗罷了。來日若真讓他們打出如此戰績,又能激勵宋軍幾人?」


第330章 請君入甕

  一支不會潰散, 不怕受傷的軍隊,哪怕只有五十人,也強過上萬民兵。

  完顏蒙適打過很多場戰役, 知道這種軍隊有多可怕, 之前不在意僅是因著他對宋人起了傲慢之心,兩千打十七都打不過, 五十人能有什麼作為?如今被四太子點醒, 他才意識到哪裡出了問題, 脊背上直發毛。

  「當死!確實當死!」

  但是……

  「四太子,須要如何做?」

  殺是必須得殺,但這五十個人在宰了金兵後, 肯定走遠了,天下之大, 又要怎麼找到人?

  羊湯咕咚咚冒著泡,熱氣氤氳而上, 金兀術忽地一笑:「先吃肉!」

  語畢,就有看守火候的金兵將瓦罐中羊肉撈出來,拿匕首切割大片, 擺在木盤裡,又端來炊餅,將羊肉夾在炊餅中間作餡。金兀術不耐煩用箸, 把手一抓,拿了肉餅大口大口吃起來, 吃得手上滿是油潤。

  邊吃, 他邊笑:「蒙刮孛堇怎一臉苦相, 先吃肉, 吃完再談此事!」

  完顏蒙適只好坐下來, 隨著四太子吃肉,香氣四溢的羊肉,他卻嘗不出味道來,木然地咀嚼著。

  四太子又拍著桌子叫人上酒,完顏蒙適不說話,金兵只能硬著頭皮與四太子說軍中不許吃酒,四太子斜了他一眼,板著臉:「好膽!你可知我是誰!」

  「四太子是四太子。但這裡也是軍營。」

  金兵硬著頭皮說完,身體都僵了好一會兒,生怕被金兀術喊人拖出去。

  一時間,滿室無聲。

  有風吹來,門布晃了晃,仿佛打破了冷凝氣氛。

  金兀術神情乍然轉笑,重新抓起羊肉吃了起來:「你小子不錯,到我身邊當個近衛如何?」

  金兵一副楞頭呆腦樣子,回想了好幾遍這話,確信自己沒聽錯後,大喜:「謝四太子!」

  金兀術吃了兩口羊肉,見完顏蒙適仍是愁眉不展,將餅子一扔,揮手讓金兵將飯食撤了下去。

  「你這人好沒分曉,俺要吃飯,你在那裡攪擾。罷罷罷,我先給你說道說道。」

  金兀術抹了一把嘴,稍偏過頭,道:「這事說容易確實不容易,說難也不難,端看你能不能想明白我們要什麼。」

  完顏蒙適目光落在自己手上,又落在四太子身上:「……要什麼?」

  「我們要的不是那五十人的命,而是宋國人的士氣,他們沒了士氣就是鍋裡的羊肉,隨我們撈著吃。」

  完顏蒙適如夢初醒,看著金兀術的眼神深含敬佩:「四太子點醒了俺。我們可以將這事宣揚出去,先將他們捧成英雄,再找五十個宋人來殺了,謊稱是那群人,將他們被殺前哭泣求饒的樣子給其他宋人看,自然就能打擊到宋人士氣了。」

  「不妥,若那五十人站出來說自己沒死呢。也不須得他們自己站出來,宋朝廷也可以隨意找五十人來告知天下他們沒死。」

  「這……確實……」完顏蒙適又思索了一會兒,忽然嚷嚷:「俺只會打仗,動腦子這事不適合俺,四太子你直接說怎麼做吧!」

  「你前面沒說錯,先將那事宣揚出去,將他們捧成英雄,說就連俺們女真都害怕這樣的宋人。如同趙括那樣,被捧得越高越好。」

  完顏蒙適嘴巴動了動,沒有問出來趙括是誰——聽名字應該是漢人,他不像四太子,經常看漢人的書,問了也聽不懂,還是不問了。

  「然後,我們擺一個宴,挑一個地點,昭告天下請他們赴宴,請君入甕,在宴上殺了他們。」

  「就這麼簡單?他們怎會前來,他們又不傻。」

  「他們當然會來。」金兀術傲然:「因為我在這裡,他們想殺我,自然會來。」

  完顏蒙適瞳孔震動。

  四太子是要以自己為餌,將那五十個宋人誘過來?

  「不行!身為主帥,四太子你若死了,軍心先崩潰的是俺們手下人。你的位置泄露出去,不說那五十個宋人了,恐怕接二連三來的,會是宋人的刺客。」

  「那就讓他們來!」

  四太子年輕的面龐上,傲氣一覽無遺:「我就在這裡,且看誰有那本事取我頭顱!」

  完顏蒙適還想勸,金兀術刮了他一眼,怒斥:「蒙刮孛堇你休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一句又一句勸解在完顏蒙適腦海裡徘徊,他卻知道這些都沒用,四太子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是金國太子中最小,也是最能打的那一位,二十一歲時便披甲出征,二十二歲時,追擊遼朝天祚帝·耶律延禧於鴛鴦濼,矢射盡後,奪遼兵士槍,獨殺八人,生擒五人。

  這樣過人的勇武,也造就了四太子過人的傲氣——他絕不會聽他的勸阻。

  完顏蒙適絞盡腦汁:「他們若是不想殺四太子呢?」

  「他們若是不想,哪裡能稱得上英雄!」

  金兀術咧嘴笑,好似有血腥氣在營帳中若隱若現。

  「他們可以不來,就像趙括,也當然可以拒絕趙王調令,但名聲已經到那個地步了,整個趙國都在對他許以期望,趙括無法拒絕。他們,也同樣無法拒絕。」

  天底下還是庸人多,他們不會去思考這是不會圈套,他們只會掀起一次次民意,在群眾大勢中,任何人都只能為之妥協。

  完顏蒙適試圖堅持一下:「他們若是堅決不出現呢?」

  「豈不更好?」

  金兀術一拍手掌,哈哈大笑:「軟腳宋哪來的英雄呢。」

  *

  宋有淮陰縣,淮陰有一易姓游俠,藉藉於四方,曾有縣令魚肉鄉裡,此人鼓動鄉民,將其憤而殺之,四方游俠知他舉動,歸慕之。

  這一日,易姓游俠與底下游俠兒聚飲,歌於閭裡,飲醉如泥,倏忽有游俠兒問:「哥哥振飢出粟,助邊輸財,忠義無雙,可曾服過人?」

  那些游俠兒聞言,從醉酒中激醒,拍著硬實木桌大喊:「哥哥有浩然氣節,何須服人,當是他人服哥哥!」

  易姓游俠大笑:「天下豪傑眾多,吾服者亦眾多,那死諫君王的三十七義士你等服不服?」

  眾游俠道:「膽氣豪壯,當服!」

  「那火燒白馬縣,與金賊同歸於盡的六十三奇人,你等服不服?」

  眾游俠道:「立正義於世,英豪也!當服!」

  「有樵夫入山,發現金賊屍骨與一少年屍骨埋葬一處,細看痕跡,原來是少年以身誘金賊入甕,設機關巨石堵路,使金賊被山火爆炸殺死,他自身亦無法完好,你等服不服?」

  眾游俠道:「倘有人不服,弗能忍!」

  之前那游俠又問:「如此多義士,可有哥哥最服的?」

  易姓游俠仰頭吃了一碗酒,酒液飛濺中,他緩緩道:「有。」

  「黎陽有五十傑,誅虜酋,止竊擾,豪舉馳名河北,曾以步戰不畏死,敗金賊三千騎兵,虜人四太子兀朮聞之,視為心頭大患,設鴻門宴請五十傑,欲將之戮盡。就連賊首都懼怕其獷悍,擔憂自己項上人頭,若我能如此,便是死也無憾了!」

  *

  「黎陽縣有五十勇士,聽說就連金賊在野外碰到他們便會遠遠逃掉,金賊四太子都害怕他們!」

  「金賊四太子懼怕他們,認為只要能殺掉他們,付出的代價再大,都值得!」

  「聽聞金賊四太子這些時日寢食難安,一連換了三個萬夫長,殺了兩個千夫長,動輒打罵士兵,金賊那邊人人自危。」

  「金賊那邊對五十勇士下了誅殺令!」

  「金賊四太子遍尋不得,欲在新鄉設宴,當著天下人的面要在七日後宴請那五十勇士!聽聞已經駐軍於新鄉了。」

  「聽聞營寨被河北上萬義軍衝擊了五次,死了不少金賊,但那四太子就是不拔寨,鐵了心要等七日!」

  一個又一個消息傳來,震蕩著大宋國境。

  這些消息源頭來自哪裡,無人得知,除了少數人察覺到不對,不斷追查外,更多人直接全盤接受了這些消息,歡呼雀躍——

  「這是真的嗎?金賊害怕我們的義士?太長臉了!」

  「說到我心頭上了,聽到那四太子那麼害怕咱們義士,我感覺全身都像是泡了湯泉一樣,舒服!」

  「這些義士能收復河北嗎!我還活著的時候,能看到金國被滅嗎!」

  「壯哉義士!」

  「復我河山!」

  「這宴會義士會不會去赴約?」

  「肯定會!義士才不怕金賊!去赴約,殺四太子狗頭!」

  「你們聽說了嗎,河那邊的義軍發話,他們會護送義士前去,只要義士敢去赴宴,他們一定會保義士安全!」

  「敢!有何不敢!區區金賊!」

  「金賊都敢暴露自己營寨地點,扎營七日了!我們的義士怎麼會不敢去!難道我們的義士不如他們?」

  「壯哉!勇哉!」

  「我願意隨義士前去!」

  「我泱泱中國,豈能怕蠻夷!」

  群情被激了起來,民間聲囂一聲比一聲高,經歷過靖康之恥,人們心裡都壓抑著一股國仇家恨,只要提到,就是在傷疤上狠狠挖一刀。

  有不少游俠、將士高呼願意與五十義士同去,金人那邊似乎對此十分驚駭,連忙聲明,只許五十義士入營。

  宋人們便嘲笑:「他們怕了!金賊怕了!」

  *

  「他們進網了。」

  金兀術很是得意:「蒙刮孛堇,你瞧,俺就說要多讀書,尤其是漢人的史書,裡面門道可多了。」

  這一出,他願稱之為請君入甕!一箭三雕!

  你們來,那就在宴上斬之。

  你們不來,那就大肆宣揚宋人是廢物!

  你們要是請人代替你們來……

  金兀術笑了笑。

  若是懦夫到如秦舞陽,在刺殺時嚇癱,那便更好宣揚宋人是廢物,打擊宋人士氣;若是英勇如荊軻,能殺掉這樣的人,豈不同樣是宋人的損失?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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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1章 此山之外

  天下當然不會只有一個聲音, 在那些激動的混亂之下,明智者、仁善者發出呼喊與疑問。

  「兀術在設陷阱,你們不要上當!」

  「支持赴宴?這不是讓義士去死嗎?」

  他們的呼聲被掩埋, 就像翻滾在沸騰火鍋浮沫之下的食材。

  情勢越演越烈,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是有人在推波助瀾,但這攤水已被攪混,便是如宗澤李綱之流試過制止,也只能管著自己這一畝三分地。

  宋人被靖康之恥壓抑得太狠了, 他們迫不及待想要英雄, 或是「一身轉戰三千裡,一劍曾當百萬師」,或是「名師大將莫自牢,千軍萬馬避白袍」,漢有衛青破匈奴龍城,唐有李靖雪渭水之盟,宋怎麼就不能有英雄在危難之時冒出來, 破金賊, 收故地呢?

  「至少不能在這時候!」

  消息傳得滿滑州城風雨, 陸宰只一聽就知道那五十人是誰,忙快步離開庭院, 前往知事府。

  知事府沒找到人, 陸宰臉色便不太好了。

  這時候不見人,實在不是什麼好預兆。他們該不會腦子一熱就去赴約了吧?

  他心急如焚轉了好多條街, 方才得人告知:「小官人們到西街那家酒肆裡用餐去了。」

  *

  「哈哈哈, 讓金國四太子懼怕無比, 那當然是我們干的啦!」

  陸宰一進門, 就聽見那群土匪在誇浮, 嘴裡又是什麼「我拿著雙斧從路頭殺到路尾」「我一個人單刷副本,單刷你們知道吧,就是以一敵百」!

  陸宰:「……」

  氣笑了。

  還以一敵百,還從路頭殺到路尾,你們打一群匪徒都苦兮兮,又是群毆,又是裝死,怎麼,現在能了,這件事情都敢承認是自己所為。

  偏偏其他人沒意識到問題嚴重,還在給這群土匪捧場。

  崇拜他們的熱血少年振臂高呼。

  「小官人天下第一!」

  「小官人天下無敵!」

  「小官人神勇,打得金賊抱頭鼠竄!」

  玩家們嘴角幾乎咧到耳根。

  誰不喜歡裝逼啊!

  「我跟你們說!當時是這樣的,金賊用敲棍打我,我左閃右閃,輕輕松松就閃過去了,他越敲越急,越來越沒有章法,他的敲棍總是偏了半分,我對他說了句話,你們猜猜是什麼?」

  酒肆其他人非常捧場:「是什麼啊?」

  「我和他說——」

  十歲的青霓高高揚起嗓音,驕傲昂頭:「你肯定是平日操練的時候總是差不多差不多,到了關鍵時刻就總是差一點差一點!」

  「哇——」

  眾人聲音在酒肆裡沸騰起來,他們震驚地看著十歲的青霓,臉上滿是驚嘆和拜服,可把玩家得意壞了。

  陸宰想要衝進來的腳步一緩,瞄著酒肆裡玩家們神采飛揚的臉,慢慢定住了腳步。

  能說出這樣大智慧的話,或許……他們也沒他想像得那麼魯莽不要腦子,也許,他們能自己完美解決這件事,既不用去參加鴻門宴,也不會打擊宋人士氣呢?

  此時正好有人喝多了,一張嘴就是酒氣:「嗝,小官人,四太子特來設宴欺你們,你們是去也不去?」

  玩家們嚷嚷:「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打得他們跪地求饒!」

  「好!」

  「說得好!」

  「俺就知道小官人不怕那伙鳥人!」

  「小官人一定要去戲弄他們,為俺們爭口氣!」

  「金賊居然會怕小官人,真是出了我好大一口惡氣!」

  十歲的青霓一屁股坐那人椅子對面,笑著說:「我給你出惡氣,有沒有好處啊!」

  那人楞頭磕腦地看著十歲的青霓,然後一拍胸脯:「我找人敲鑼打鼓,然後我背著小官人在滑州城裡跑三圈!」

  「才不要這個!我要吃炸丸子!」

  「哈哈哈哈!」

  「小官人原來是在這兒等著我呢,吃!炸丸子我桌上有的是!」

  「俺桌上也有!小官人過來吃啊!」

  十歲的青霓大搖大擺地夾了好多個炸丸子,吃得滿腮鼓起,活像貯藏食物的松鼠。

  她在吃丸子,其他玩家也沒閑著,對於場中人詢問去不去赴約,皆是豪氣衝天:「那肯定去!不去不就顯得我們怕他們了嗎!」

  「只要他們敢亮血條,區區一個四太子,怕個蛋蛋啊!」

  「五十人副本,我肯定去啊!有敵方老大在那裡,我爬也要爬去,用這把刀割下他腦袋!」

  「就算丟一條命在那裡也無所謂啦!」

  這話一出,整場一靜,酒肆裡的人終究和玩家們近距離接觸過,之前是熱血上腦,又被各種豪情壯志一衝擊,說話時就沒想太多,此時聽到這話,他們直眉瞪眼,這才反應過來——

  是啊,這一去必是九死一生,他們很可能就看不到小官人了。

  他們慌張地正要開口補救。

  要不咱們就不去了吧!臉面這些東西都是虛的,咱們不要了!天下人說什麼又有何干,我們知道小官人們是什麼樣的人不就行了嗎!

  卻見之前說「就算丟一條命在那裡也無所謂啦」的小官人笑著對她的同伴說:「你們別和我爭啊,這五十人裡,一定要有我一個!」

  立時,蹲地上的小官人,踩板凳上的小官人,手裡拿著雞腿啃的小官人,嘻嘻哈哈和人打鬧的小官人都齊刷刷看向說話那位小官人,爭吵起來。

  「你做夢!」

  「這次我一定要去!」

  「怎麼可以把我丟下!要去一起去!」

  他們豪邁,爽笑,就像一大片正在燃燒的火,無怨無悔奔向熄滅的結局。

  陸宰中了邪一樣,腳下生根,完全動不了。只站在門口,心一下一下撞擊著心頭,撞得眼角發紅,心頭發澀。

  酒肆很靜,靜得百姓們喉頭堵棉花。

  酒肆很鬧,少男少女們話語之中,滿是豪情:「小小兀術,怕什麼!我們殺給你們看啊!」

  不能去——

  陸宰在心中怒喊。

  這是去送死!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如今去,除了死給天下人看,再沒有別的可能。兀術一定在那裡布下了天羅地網,你們才五十人,插翅難逃!

  不能去!

  那是陷阱!

  「不能去!」

  陸宰以為是自己喊出來了,然而,他發現自己嘴巴沒有動。

  喊出來的是和玩家們朝夕相處,受他們照顧的百姓。

  「不能去!」

  「不要去!」

  「千萬別去!」

  「會死的!小官人,你們會死的!」

  小官人們笑著擺弄桌上吃盡的瓷酒壺:「我們不怕死!」

  「你們的父母會傷心的!」

  「我們沒有父母!」

  「我們也會傷心!」

  那八歲的衣衣望著他們,脆生生說:「但我感覺你們也想我們去。」

  百姓否認:「我們不想!」

  八歲的衣衣黑亮的眼瞳倒映著人群:「你們不想我們丟性命,你們也同時在心裡希冀著有奇跡,有英雄出現,希望能有人力挽狂瀾。但在這種念頭下,你們也不希望我們去赴宴,去送死。」

  眾人沉默了。

  八歲的衣衣看向陸宰:「符鈞,你需要英雄嗎?」

  陸宰沉默了。

  八歲的衣衣看向其他人,視線一個個掃過:「你們需要英雄嗎?」

  眾人繼續沉默。

  八歲的衣衣便笑了,笑容是那麼通透與得意:「你們需要。」

  席中有人眨了一下眼,眼眶慢慢濕潤了。

  八歲的衣衣低頭檢視著自己雙手,在游戲裡,這雙手強悍有力。

  他們是第四天災!

  他們無所畏懼!

  「現在!想去金兀術那邊的,舉手!」

  沒有一個人不舉起手。

  窗戶外,遠處傳來不知道是誰彈的琵琶聲,激昂有力,高響著鏗鏘之聲。

  「然後!重傷未愈的,收手!」

  重傷未愈?

  其他玩家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八歲的衣衣說的是用掉了這個月人前復活機會的號。

  十來個玩家不甘心地放下了手。

  早知道有新資料片,新副本,他們就不清CD了。

  「接著!按照等級,從低往高,一個個放手,直到還剩五十人!開荒要用第一梯隊,剩下的,你們好好努力,說不定下次還有機會!」

  一個又一個手放下來,那些放手的小官人臉上皆是遺憾,就好像他們不是去赴死,而是真的去赴宴一樣。

  「列隊!出發!」

  八歲的衣衣振臂一呼,其他人眼睛一亮,這個好玩!迅速排成兩列隊形。

  「符鈞,沒有什麼和我們說的嗎!比如一路順風什麼的?」

  陸宰:「……活著回來。」

  這群土匪便笑咧得像綻放的花:「那肯定的!就金兀術還想是我們的對手,做夢!」

  「如果你們活著回……」

  陸宰頓住,深深看了他們一眼,猛然後退一步,行叉手禮:「主公。」

  這聲主公一叫,哪怕他們不活著回來,天下人都會知道陸宰陸符鈞想在他們麾下做一幕僚,身上打了他們這一派的烙印。

  君子一諾重千金,出口既無悔。

  陸宰不後悔,這些人就是他想要的明公,愛民重義輕生死。如果他們回不來,他會盡心盡力輔佐余下五十人,讓他們在金賊進攻中守住滑州,讓他們名揚天下,讓他們能在金賊鐵騎中保住自己,再不認別的主公。

  偏惜岱宗不可越,此山之外更無山。

  他們都是這個時代的英雄,大宋需要英雄。


第332章 羽之勇武

  今天已經是第七天了。

  完顏蒙適匆匆進帳, 向金兀術彙報:「四太子,弓|弩手已埋伏好了,一共三排, 三輪射之下必無生機。隨太子入宴的一百一十丁也准備好了……」

  不想,四太子疑惑地看他:「你准備這些作甚?」

  完顏蒙適大著嗓門:「不是要殺那五十宋人?待他們入宴後,一百一十丁坐於四太子與宋人中間, 隔開長長道,也不怕他們突然發難。四太子你退開後, 弓|弩手就會射箭, 將他們射殺在這裡——四太子休要多心, 這一百一十丁,俺與他們說了,他們死後,俺給他們家錢, 一家三千錢,他們就爭著來了!」

  四太子聽完, 便笑道:「那你可省一百一十個三千錢了。」

  「啊?」

  「宋人不會來了。」

  「為甚?這不是還有一整個白日?」

  「你不了解宋人, 他們比狐狸還狡猾和懂得隱忍, 倘若是剛開始那幾日,或許還會衝動過來,如今都第七日了,他們必然是被其他宋人勸住——用得都是一些說爛的話兒,什麼審時度勢,什麼隱忍且待來日, 什麼長久之計, 什麼犧牲要有價值, 什麼不能因小失大……被如此一勸, 這腳,恐怕就邁不出去了。」

  金兀術拿起桌上水囊晃了晃,聽著裡面水聲激蕩,向南方宋國土投去不屑的目光。

  這要是他們女真漢子,被人挑釁,雙腿一夾馬腹就衝過來了,偏只那些個漢人會想前想後,這也顧著,那也顧著,滿腦子得失衡量,在士氣上怎麼比得過女真。

  「四太子!」

  有金兵腳步咚咚地快跑而來,進了營帳便叫道:「那五十個宋人來了!就在壁門外!」

  「啪」一聲水潑響,水囊掉在金兀術鞋邊,他眼睛快要瞪成銅鈴了:「什麼?還真的來了?」

  這些人難道不怕死?

  *

  整整六天,攻營之勢如河流滔滔不絕,到了第七天,卻像是大石頭從天而降,「嘭」一下,堵了流水。

  河北義軍不再進攻金人,金人也不再派兵出來圍剿他們,一雙雙眼睛望著通向壁門那條路,看著黃土、草葉以及間或躥過的兔子。

  大半日過去了,路上不見一人,有士兵舔了一下干澀的唇:「是不是不會來了?」

  沒人回答他。

  誰也不知道路的盡頭會不會有人來。誰也不知道來的是不是那些人。

  風聲過來了……

  「我好像聽到了笑聲。」剛才那士兵下意識開口:「你們聽到了嗎?」

  「呼——」

  風陡然加大,遠處,黃塵高高掀起,馬蹄踢踏,少年一聲聲笑傳來。

  「來!和爺爺比一比誰拿第一!」

  「去!誰是你爺爺!」

  「當然是我……草!」

  「哈哈哈!乖孫子,快叫爺爺!」

  近了,近了,少年們鮮衣怒馬而來,看到高高壁門,猛地一拽韁繩,駿馬高高嘶鳴,前足飛抬,又重重踏下,撲起黃沙。

  「兀——術——」

  他們大聲喊:「開門!我們來了!」

  不僅僅是金兀術,從玩家們策馬奔騰而來,大聲叫喊那一刻,所有金兵都被驚動了,他們盯著壁門,瞳孔震動。

  真、真的來了?

  「開門!」

  還沒等他們從震驚中緩過神,四太子的聲音便出現了。

  「迎客!」

  高大的壁門吱呀朝裡拉開,煙塵「呼」地劃過,少男少女們利落下馬,身軀被煙塵蓋過,又很快顯現。

  所有金兵都看到了。這些人沒有任何猶豫便往營寨裡走,步履輕快,一張張面孔鮮妍帶笑,少年無畏無懼,攜劍臨絕境,飲馬敵營前。

  「喂!你們四太子呢!」他們笑吟吟問:「不是要我們來嗎?我們來了。」

  一……二……三……四七……四八……四九……五十……

  有人偷偷數,五十人,一個不多,一個不少。

  *

  這場宴擺在室外。

  全天下都知道這是鴻門宴,金兀術此時更是半點遮掩也沒有,一張張弓|弩對准了這邊,由最好的射手操馳。

  金人兵馬將營寨圍得水泄不通,只等著四太子一聲令下。

  「上食!」四太子拍拍手掌。

  先是一盆半生米被抬了上來,女真人以半生米為飯。而後是兩大盆白饅頭,極肥的豬肉餡。然後是小碟的熟牛肉,小杯的湯餅,油煎的面食,蝦蟹與魚。

  「宋人!」金兀術哈哈大笑:「可敢入座?」

  他自己則往主位一坐,也不等人,就拎了一只熟螃蟹,徒手拉扯掉蟹鉗,哢嚓哢嚓吃起來。

  看得完顏蒙適膽戰心驚。

  說好的讓一百一十個金人分坐兩邊,拉長距離呢,怎麼現在這主位離宋人要坐的位置,不到三四把椅子!

  四太子,你在做什麼!這要是出事了,我怎麼和朝廷那邊交代!

  完顏蒙適急得嘴唇起泡,又看向宋人那邊,只期望著他們怕飯食有詐,不敢入座。

  但這群少年鴻門宴都敢來闖一闖,哪裡會臨到頭了反而小家子氣,瞻前顧後,不敢上前呢。

  十三歲的青霓掃了一眼座位,大大方方走過去,其他玩家也跟著她落座。擺在他們面前最近的是一個矮木桶,桶裡放了好幾大塊煮好的筒骨肉,新鮮豬大骨,若是用箸夾食,容易夾不穩,吃起來也很狼狽,若是不吃,又好似微妙的對金人示弱了。

  金兀術好似沒注意到「客人」即將迎來的尷尬場面,自顧自大口吃飯。

  「兀術在給咱們壯士下馬威!」

  視力好的義軍瞬間看了出來,拳頭便捏緊了。

  他們正站在營寨外。

  金賊只說不許進其他人,沒說不許站在營寨外面看啊,反正為了方便箭雨,設宴的地方離壁門並不遠,他們一看就能看到。

  金賊或許是為了不節外生枝,也就容忍了他們堵住壁門。

  有義軍猜,更大的可能是營寨裡除了保護四太子的那些兵,再沒有別的金人了,其他金人都去了高處,只等著彎弓搭箭,驟下一場箭雨。這樣,不在寨中,也就無所謂他們衝不衝寨了。

  聽得金賊那邊給己方壯士下馬威,義軍們也不管真正殺招是頭頂箭雨,七嘴八舌出起了主意。

  「俺看,早晚要打上一場,不如直接將木桶往那四太子臉上摔!」

  「這也顯得太氣急敗壞了,落了下風!」

  「依我說,倒不如上手抓,豪邁大氣!」

  「你這主意也忒餿,那麼大一個骨頭,上手抓著吃,肉直往臉上蹭,滿臉的油,不知道的還以為你餓死鬼投胎呢!」

  「用刀把骨頭切開?」

  「哪來那麼鋒利的刀,難道要向金賊借剁骨刀?向金賊低頭?」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忒難了!」

  「斷……斷了……」

  「什麼斷了?俺就抱怨一句,你要和俺斷了?」

  「豬骨……斷了……」

  有義軍語氣飄忽地說,仿佛看到了什麼極為震驚的事情,就連說話都使不上力氣了。

  眾人不由自主看向宴中,那少女不高大,不威猛,一雙手柔軟白嫩,而就是這樣一雙手,抓起了比她手腕還粗的豬大骨,大拇指從空洞處伸進去,輕輕松松就把豬大骨掰成了兩半。

  營寨外的義軍石火電光間靜了下來,營寨裡的金兵驚懼得臉色煞白,看著掰斷骨頭的場面,脊背上起了一層又一層的冷汗。

  也沒見她怎麼用力,眼角沒有開裂,手上也沒有爆青筋,就那麼風輕雲淡,像是撕裂一張紙一樣,將豬大骨掰斷,然後遞給了自己身後的人。她身後的人手捏著豬骨,吃起了肉。

  不知是哪個義軍吞了吞口水,緊接著,所有人都反射性用這個來表達震驚,一個兩個沒聲音,三個四個有點響,幾千人一起……

  「咕咚——」

  「靜靜,我想靜靜……」

  「這這這……」

  有人掐了掐自己身上的肉,有人擦了擦額上虛汗,有人眼睛直勾勾盯著那雙掰斷豬骨的手,根本沒辦法移開視線。

  人群裡漸漸有一道聲音傳播:「項、項王再世?」

  他祖宗的,只有項羽再生,才有這把子力氣吧!

  金兀術也收住了吃飯的舉動,目光停滯在了十三歲的青霓手上。

  生了一雙好手。

  這是腦子裡冒出的第一個想法。

  好一把力氣!

  這是腦子裡冒出的第二個念頭。

  「真壯士也!」金兀術眼中欣賞之意倏然迸發,「來人!給壯士上酒!」

  「我不喝酒。」

  「那就上肉!有什麼肉上什麼肉!」

  一盆盆肉端了上來,肉山一樣,金兀術甩開了膀子,大口大口地吃,吃飽了才有力氣打架,他也沒虧著對面五十人,肉隨便他們吃,吃到吃不動了,才讓人撤下去。

  一道道食物撤了下去。

  鍋碗瓢盆撤了下去。

  最後連桌椅也撤了下去。

  高處,弩|箭斜斜對著下面,日頭在箭尖上一晃,閃亮逼人。

  金兀術將衣擺一摔,站了起來:「這宴吃得痛快!」

  十三歲的青霓笑了:「我也覺得。」

  肉吃完了,可以動手了。

  她捏起拳頭,毫不猶豫地衝向金兀術,半點不記掛設宴之情。

  完顏蒙適在不遠處抬起手,只等著四太子退去,那一百一十丁纏住五十人,就把手用力揮下,示意射箭。

  金兀術盯著向他衝過來的玩家,就像聞到血腥味的禿鷲,長笑一聲:「來得好!」

  脖子一扭手一擰,擺開架勢,在十三歲的青霓衝過來時,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肩膀往胳肢窩一頂,小腿發力一踢,便把這力大無窮的少女摔了出去。

  身體又是一閃,側身躲過一式彈踢,轉身一腿狠狠蹬在一玩家的小腹上,將對方踢得踉蹌後退,又抬臂擋住另外一玩家的直拳,側著腿往下砸,把這玩家踢踹在地。

  頃刻之間,金兀術擊退三四人,眼神就像狼一樣,巡視著玩家們。

  「你們不是要殺我嗎,我的命就在這裡,來啊!」

  高處頓時響起了金兵們歡呼的聲音:「四太子威武!四太子威武!」

  士氣轟然暴漲。

  反之,則是義軍臉色卒然灰白。

  這金人四太子也太勇武了,當得是萬軍之勇!

  唯有完顏蒙適急得不行,手很多次舉起又放下,心急如焚。

  我的四太子誒,我知道你本事高,能一個打七八個,可你這樣和人混戰,讓我怎麼下令放箭啊!

  卻在這時,那被摔飛出去的少女爬了起來,像是沒事人一樣拍了拍衣服,露出人畜無害的笑容:「謝謝啊。」

  金兀術愣了一下:「你謝什麼?」

  那少女眼睛雪亮,咧嘴一笑:「謝謝你教我怎麼打架啊!」

  她捏起拳頭,腳上用力一蹬,整個人彈丸一般飛射向金兀術,原地煙塵之中,徒留半截陷下去,約莫一節指頭深的鞋印。


第333章 千古無二

  「好快!」

  風呼地刮過, 完顏蒙適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戰場。

  這個「快」並非是指十三歲的青霓速度很快,而是……

  「學得好快。」

  金兀術凝重起了臉色。

  對方從一開始只會直來直往,到後來居然會假動作了。

  「!!!」

  金兀術視線中,十三歲的青霓拳頭遽然變大, 他猝不及防, 僅能抬臂交叉在眼前。

  「砰——」

  金兀術整個人疾退七八步, 側頭看著自己的手臂, 笑容淡了下去。

  他的右手臂……麻了!

  這到底是什麼可怕的力氣!

  「郎君!」

  金兵驚呼一聲, 再一次撲向戰圈, 依然是如之前那樣, 被其余四十九人攔住。

  「此路不通!」十八歲的青霓氣沉丹田,大喝一聲,那一身腱子肉看得人膽顫, 吼出的聲音更是讓金兵心髒直跳。

  「跟他們說那麼多干什麼!」十歲的青霓眨了眨雙眼,從袖子裡拉出了一條綢帶:「看我流雲飛袖!」

  少女踮起腳,手臂一甩,飛袖臨空, 袖如蛇鞭……當然是不符合物理的, 金兵只看到長卷綢帶撲過來, 把他兜頭蓋住, 視野受阻,然後聽得一聲得意大笑:「打!!!」隨即被三四個人撲在地上,拳頭一下下往腦門砸。

  其他玩家也找了合適自己的「戰鬥」方法,場面一團混亂, 有金兵衝到角落裡, 雙手拔|出武器架上的長槊:「郎君, 接住!」

  長槊在空中劃成拋物線, 落地時「砰」地一聲巨響,金兀術眼神一銳,便見這金國四太子橫起長槊,險而又險擋住了十三歲青霓的飛踢。

  對方用力蹬了一下,一招不得,身子一扭,往後一個空翻,退開距離。

  金兀術罵道:「直娘賊,你就是現學,動作怎那麼敏快。」

  飛踢這個,就算看會了,也不代表身體能跟上啊!

  十三歲的青霓掛起人畜無害的表情。

  也沒什麼,就是她從小學跳舞,飛跳,空中一字馬是基本功,換成飛踢也只是動作不同而已。

  不過,這些就不用向金人四太子解釋了。

  *

  十八歲的青霓憑著一身腱子肉和不會疼,硬生生受了金兵一刺,手兀然握住矛尖,用力一拉,對方長矛便到了她手裡。金兵驚恐地看著她,失聲叫道:「不要殺我!」轉身就跑。

  十八歲的青霓一矛蕩開三四把長|槍,快步上前,憑著蠻力,沒有技巧地用力刺進逃跑金兵的後頸,血滋噴而出,金兵順著慣性跑出去兩步,兩眼空洞地倒在地上……成為了玩家們眼裡的馬賽克。

  便在這時,不知哪裡傳來一聲呼哨,然後,哨聲一聲接一聲,玩家高喊:「金賊喚馬了!」

  三四十匹駿馬如利箭衝刺而來,金人馬術絕佳,一翻身就上去了,但他們沒有攻擊玩家們,腿一夾馬腹,掉了頭往金兀術那邊衝去。

  他們的使命就是保住四太子遠離戰場,而不是和宋人戰鬥。

  *

  金兀術手中執槊,揮得虎虎生威,玩家們在入營之前,就被要求卸下武器,十三歲的青霓此刻只能就地一滾,險而又險避開那槊芒。

  槊鋒「篤篤篤」往下刺,十三歲的青霓借著雙臂的力量,接連幾個驢打滾躲開了連槊攻擊,就在此刻,一支長矛刺在了槊上,讓十三歲的青霓有了喘息之機,她抬頭看,發現是那高馬尾,一身肌肉的女玩家。「謝了!」十三歲的青霓一個鯉魚打挺跳將起來,金兀術冷笑一聲:「又來一個。」丈八長槊輕若無物地揮動,勁風陣陣,十八歲的青霓一仰臉,長槊從她面上貼著鼻尖擦過,一縷發絲飄然而落。

  壁門外,河北義軍高喊:「衝寨!」

  高處,完顏蒙適呼道:「向壁門處放箭!」

  箭如驟雨而下。

  三四十金人騎兵疾馳:「郎君!上馬!」

  「嗚嗚嗚——」

  高處,號角聲大作。

  十八歲的青霓借著蠻力,槍杆子壓著長槊,使其動彈不得,十三歲的青霓閃電般撲向金兀術,與其滾作一團,拳頭往他鼻梁上一砸,金兀術痛苦地呼叫出聲,一時間酸的辣的都好像從鼻腔中直衝腦門,眼前黑一片白一片。

  完顏蒙適搶過身旁金人弓箭,對著那少女射去,「噗」一聲血響,箭矢狠狠刺進少女右肩胛骨,她雖然不呼痛,即將砸下的第二拳終究是滯了一下。

  金兀術借機一個兔子蹬鷹,找著機會從十三歲青霓身子滾了出去,十八歲的青霓長矛如蛇,就要刺向金兀術。

  「砰——」

  十八歲的青霓倒飛了出去。金人騎兵到了,借著馬匹飛馳,將她整個人撞飛。高處,金兵歡聲雷動,士氣如虹,完顏蒙適拉開弓箭,再次對准十三歲的青霓。

  十三歲的青霓搶先一步,挑起地上長槊握住,她確實學得很快,模仿記憶裡金兀術揮舞長槊的動作,槊身轉成風車,只聽得啷當幾響,金兵們向她投擲過來的刀槍劍棍被撥了出去。

  不是四兩撥千斤的撥,而是借著一身力氣,硬是打飛出去。神勇無雙,令騎兵駭然。

  完顏蒙適向她射過來的羽箭也飛了出去,「噗」一下插進金兵小腹,他悶哼一聲,從馬上倒下去。十三歲的青霓挺起長槊,往騎兵這邊衝鋒。

  其他金兵連忙喊:「郎君!走!」

  金兀術晃了晃暈乎乎的腦袋,頂著滿臉血上馬,十名金人騎兵向著十三歲的青霓飛衝而出,氣流掀起馬鬃。少女見此情形,不但不避,反而執槊上前。這悍不畏死的舉動讓攻寨的義軍大受震動,士氣綽的長了一大截。

  「衝啊!」

  「衝進去!」

  「嗖嗖嗖——」

  箭雨直下,義軍一個個倒下,又有更多的搶開壁門,往裡鑽。

  「放矛!」

  「篤——篤——篤——」

  義軍攻勢本能地一止,地上出現了數百支長矛,皆是從高處往下擲,密密麻麻如急雨,長矛穿透人體,慘叫聲不絕於耳。

  金人騎兵護著四太子往營寨深處衝,他們不需要衝出壁門,只需要讓出位置就可以了。玩家們接二連三往騎兵撲過去,一百一十丁,最終僅有二十人圍護在四太子身邊,得以離開,余下的都被玩家們不要命打法纏住了。

  這位置一讓,完顏蒙適當即下令:「放箭!」

  十名金人騎兵還沒與十三歲的青霓對上,便先死在了自己人箭雨之下,紛紛落馬,駿馬倒在地上,鼻腔微弱地噴出氣流,濕潤了地上野草。

  十三歲的青霓一槊刺穿金賊屍體,挑了起來頂在頭上,「噗噗噗——」金賊屍體成了刺蝟,底下少女暫時毫發無損。

  箭若暴風驟雨疾至,營寨裡慘叫連連,屍體遍地,堆起一個又一個小山包。玩家們再顧不得去殺金兵,吶喊一聲:「衝出去!」衝向壁門。

  十三歲的青霓正打算隨著衝,回頭看了一眼營寨深處,深呼吸一口氣:「你們先走。」握著長槊,毫不猶豫回身。

  開什麼玩笑,第一次下副本,怎麼可以就這麼空手回去!那還不被NPC笑死!

  「肏!」

  完顏蒙適拳頭用力砸了一下地。

  箭雨之中,那少女怡然不懼,地上密密麻麻林立著箭叢,營中血霧彌漫,死傷慘重,唯有她逆著人流,往營寨深處衝,長槊橫掃,箭雨四飛,好似不會疲倦。

  「篤篤——」

  奔跑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在營寨深處休憩的金兀術等人看到了一個身影。少女眼眸雪亮,咧嘴一笑:「找到你們了!」

  「郎君!錢一定要送到俺家裡!」

  有金兵執起敲棒,飛身上馬,對著十三歲的青霓衝過去。然後,被兜頭潑了一臉液體,粘稠無比。

  「甚麼東西?」那金兵用鼻子聞了一下:「硫磺味?」

  「!!!」

  金兵登時魂飛魄散,便見那少女齜牙一笑,好像變戲法那般變出一支小火把,朝他丟了過來。

  「轟——」

  頓時,無情的火焰在金兵身上轟然燒開,那金兵哪裡還能控住身下馬,駿馬狂亂地甩頭扭身,將金兵飛甩出去,撞入營帳中,立時,大火衝天。

  火中,金兵慘叫哀嚎:「救——救命——啊——」

  幸運的是,那駿馬還完好無損,十三歲的青霓搶上了馬匹,長槊斜刺,奔疾而出。

  她當然不會馬戰,也沒傻到拿自己的業務水平去挑戰金人騎兵吃飯的家伙。借著從系統那裡兌換的騎術,她從兩名金人騎兵中間險而又險地衝出,衝向金兀術,就在金兵驚駭回防時,長槊一揮,鋒芒閃爍……

  金兀術瞳孔一張,驚呼:「不好!攔住她,她看中的是大纛旗!」

  「晚啦!」

  十三歲的青霓大笑,搶了大纛旗,縱馬往外衝。

  「攔住她!!!」金兀術失聲大喊。

  這大纛旗是軍旅帥營旗幟,鼓舞著軍隊士氣,歷史上不少次出現大纛旗倒下後,軍隊士氣大跌,崩離潰散的場面。

  「嗚——嗚嗚——」

  十三歲的青霓將長槊一丟,從游戲背包裡拿出牛角,吹出高昂的號角聲。

  她大笑著,喊:「金兀術已死!」

  大纛旗在她手中揮舞,呼聲響徹戰場:「金兀術已死!」

  高處的金兵看不見營寨深處,只能看到宋人女子從中衝出,手裡還有大纛旗,臉色唰一下白了,好幾人連手上弓都拿不穩,啪嗒掉落在地。

  金兵呆滯在原地,戰場中箭雨霎時一止,十三歲的青霓就這麼拎著大纛旗衝了出去。

  「哈哈哈哈——我——走——了——不謝!」


第334章 身為前輩

  「走!」

  血色鋪滿了戰場, 玩家們才衝出來,就被河北義軍將士扯走, 馬蹄踏在地面奔跑, 聲聲若悶雷。金人失魂落魄,滿腦子想著兀術郎君身亡的事,哪裡還有心思去追趕。

  「郎君死了……」

  「郎君死了!」

  金兵大腦皆是一片空白, 就連完顏蒙適也跌坐在塵土裡,腦子一時半會運轉不起來。

  幸好金兀術一聽但風中斷斷續續傳來的「金兀術已死」的喊聲, 翻身上馬,一邊拍馬疾馳, 一邊大喊:「兀術未死!兀術未死!」臉色又青又白,宛如山間惡鬼。

  然而縱使他急衝衝出來, 阻止事態惡化, 那些金兵也沒了繼續作戰的想法, 一個兩個無精打采地坐在地上, 手掌上滿是黏膩的汗, 握著弓|弩的手都差點沒握住。

  完顏蒙適冷不丁聽得四太子的喊聲,一愣過後,心髒「唰」地跳到喉嚨口,又倏地落下,一驚一乍之下,眼前亮光被黑暗代替,忽諸暈了過去。身旁滿是被他倒下去後嚇到的金兵,驚慌吵嚷, 亂成一團, 若非有人去探完顏蒙適的鼻息, 只怕接下來就要有人慌亂之中喊一句:「蒙刮孛堇已死!」驟時, 這余下剛穩定下來的金兵,不炸營也得炸營了。

  有金兵看著滿地屍體,去問金兀術:「那些賊子屍身如何處理?」

  金兀術盯著部分玩家的屍身,似有些倦怠地半合了眼眸,久久不言。

  「是拿去喂狗還是堆京……觀……」那金人覷著四太子臉色,越說越小聲,到最後已不敢出聲了,一顆心七上八下地跳。

  金兀術轉過頭,眼風如刀:「將他們按照宋人禮節好好安葬,莫要動甚小心思!」

  *

  這邊金營幾乎看不到還昂首的金兵,那邊,河北義軍簇擁著玩家們,一路歡呼著回了駐地,又在玩家們強烈要求想回去他們自個兒的營地——滑州城後,拎著武器,護送玩家們回了滑州城。

  滑州城門緊閉,城牆上時刻都有人巡邏,觀察周邊情形。如今冷陽西下,陸宰立在牆頭罵:「這群匪徒怎還不回來,百姓時不時來這邊問一句,今日冷清城牆都熱鬧得成菜行了。」

  他身旁放了一大缸水,水面忽兒開始劇烈搖晃,陸宰臉色一變,驀忽轉身,「咚——」鼓聲震天。

  「騎兵咳咳咳咳——」他喊到一半,胸口悶疼,只能停下喊聲,用力擂鼓。

  比鼓聲更大的是牛角嗚嗚的響聲,聲音從遠方來,騎兵轉瞬而至,領頭的少女口中咬著經過處理的牛角,旁邊的少年站在馬背上揮舞雙手,笑容滿面:「符鈞!是我們!開門啊符——嗷——」

  少年從馬背上滾了下去,骨碌碌滾了好幾圈,敞開四肢,肚皮朝上。駭得他身旁將士打扮的人勒馬急停,連忙下馬將他扶起來。

  陸宰:「……」

  一股熟悉的窒息感湧了上來。

  很好,是這群人沒錯,也沒有被金兵挾持,看來是成功……

  陸宰腦子一震,身體一晃,險些從牆頭上再下去栽下去。他扶著牆慢慢坐下,城門打開,少男少女們歡快地衝了進來,熟練地大聲打招呼——

  「王娘子我回來啦!」

  「十六婆!有沒有放涼的熱水!」

  「張叔我跟你說,我可是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為探囊取物,我大吼一聲,那金賊四太子就摔下了馬!」

  陸宰看過去,便見出去前還干干淨淨的少年們,臉上身上多了破損的地方,白淨的臉蛋髒了血污,只有笑起來時,牙齒還是雪白的。衣衫皺了,破了,髒了,就連一些人的手臂都好似被折了,歪歪斜斜垂在身側。

  但是……

  陸宰輕輕笑了起來。

  能活著回來就好。

  *

  「快快快!上菜!上肉!」

  「打了一場戰,累死了!」

  「對對對!」

  「上酒!」

  說上酒的那個被其他青霓震驚扭頭盯:「你喝酒?」

  我們之中出了一個叛徒!

  那個青霓連忙搖頭:「不是我!是給他們喝的!」

  手一指,視線就轉到河北義軍身上。

  義軍們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大笑著:「小壯士居然不吃酒!」

  「還是一群小娃娃呢!」

  「哈哈哈哈——」

  但是就是這樣一群小娃娃,在戰場上衝殺,去了五十人,回了三十七人。

  「小壯士,俺敬你們一碗酒!不用,你們不用回酒,讓俺敬就行了!」

  「我也來!我也敬小壯士!」

  酒水一蕩,入了喉腸,話匣子就打開了,那些義軍嗡嗡吵吵。

  「義士可真是英勇啊,小小年紀就敢闖金賊營寨,那麼多金賊都奈何你們不得,俺真真打心眼裡佩服!」

  「大纛旗呢!我和金賊打了那麼久,還是第一次摸到他們的大纛旗呢,了得!太了得了!」

  「小種經略相公你們曉得不,俺就是小種經略相公帳下的,俺隨著他打過葫蘆河……嗚嗚嗚嗚……」

  「你哭甚?」

  「要是小種經略相公能見著小義士們,就不會因朝廷專心講和,悲憤交加,心裡那口氣咽不下去,死了。他見著小義士們便是千軍萬馬中亦能殺出來,就會為他們的英勇叫好,棄了朝廷的官,來河北一心一意殺金狗!」

  提到一心講和的朝廷,席中眾人熱切的氛圍一冷,火燭的光明亮了大堂,將地磚照得如同琉璃,映著不知是誰捏緊的拳頭和幾欲瞪裂的眼角。

  須臾,便有人打著哈哈:「吃酒吃酒!朝廷如何和我們沒關系,我們只顧著自己心意,殺金賊就是了!這裡都是殺金賊的好漢子!」

  女性青霓們就不滿了:「只有好漢子?」

  那人連連告饒:「哎呀!叫我這張破嘴,壞了情分,小姑子們也是巾幗!」

  另外一人笑道:「何止巾幗,尤其是這位姑子,單槍匹馬把金賊的大纛旗搶來,天下男兒哪個比得上!俺最佩服你!」

  被NPC當面誇,十三歲的青霓一點也不客氣:「我也佩服我自己!」

  大概是第一次見到這麼不謙虛的國人,那人呆木頭似看了十三歲的青霓幾息,拍著桌子大笑:「就要這樣!就要這樣!你這樣的少年英雄,合該被佩服!」

  「俺姓傅,單名一個選字。」那人喉結動了動,眼中亮著光:「你們是真正想要抗金的人,俺手下有兩三千人,再加上一個俺,你們要不要!」

  【滴——】

  【恭喜玩家為尚未建好的聖城招募進一批新居民,獲得母神好感度30點。】

  十三歲的青霓眼睛一亮:「要!當然要!」

  傅選用一種謹慎又躍躍欲試的目光看著玩家,欲要開口和他們討論宋金現在的形式,還有他們抗金積累下來的經驗,試圖互通有無,共同進退。

  十三歲的青霓一把拉住他的手,視線熱情得幾乎要把他燒穿了:「你……」

  少女的手柔若無骨,完全感覺不出來就是這雙手,硬生生撕破了金兵的驕傲,打了他們的四太子,搶了他們的大纛旗。

  傅選笑了。

  他此刻完全沒有什麼男女有別的想法,滿腦子只是:這是要展現上位者的求賢若渴,要與他述說追求與豪情壯志,要與他把臂同游嗎?如果是這樣的主公,他願意拜服。

  少女眼睛亮亮:「你能說一聲退出滑州城嗎?」

  傅選:「啊?」

  「勞煩勞煩!」

  傅選摸不著頭腦,卻還是說了:「那我……退出滑州,不加入了。」

  少女眼睛更亮了:「我現在誠摯邀請你加入滑州城!」

  這樣就可以刷好感了!

  好耶!

  加入,退出,加入,退出,無限刷好感!完美!

  傅選迷惑不解:「好、好的?」

  十三歲的青霓充滿期待等著系統提示音。

  一秒兩秒三秒……系統一點動靜也沒有。

  「嗷——」十三歲的青霓垂頭喪氣趴了下去:「不行啊……」

  傅選看著少女突然蔫巴下去,手足無措了:「這……怎、怎麼了?」

  怎麼突然就這樣了?救命!為什麼他完全連接不上新主公的思路!

  陸宰慢慢放下酒杯,瞥了懵逼的傅選一眼,身為前輩,微妙地發出一聲:「……呵。」

  傻了吧!發現跳坑裡了吧!


第335章 有後來者

  陸宰喝得暈暈乎乎地回了家, 妻子看他酒氣衝天,連忙吩咐下人去熬醒酒湯。兩歲的陸游邁著小短腿撲進陸宰懷裡,又捏著鼻子:「爹爹, 臭!」

  「哈哈哈!」陸宰半跪著抱兒子, 下巴枕在毛絨絨的黑發上:「爹爹今天高興!」

  妻子笑了一下:「今日發生了什麼,如此高興?」

  陸宰腦海裡想著玩家們。

  「夫人。」他聲音沙啞, 帶著濃重地鼻音:「我們一定能夠將金賊趕出河北, 收復中原!」

  如果是和那些人一志抗金,那就一定可以!

  「你不知道, 他們有多英勇, 生掰豬骨化解下馬威,五十人戰上百人!明明沒學過怎麼戰鬥, 卻能把兀術打得滿臉血,就連金賊的大纛旗也被搶過來了哈哈哈!」

  妻子光是聽著,腦子就激奮得快炸了。

  「他們是英傑!」

  她露出敬佩的神色:「此一戰, 恐怕天下聞名!」

  *

  「勝了!勝了!」

  單州一夜之間張燈結彩, 就好似北宋時的不夜城那樣,滿城都是歡呼雀躍——

  「是我們的人勝了!」

  「五十個人闖金營, 金賊奈何不了他們!」

  「在眾目睽睽之下, 在金賊四太子面前, 我們的英雄把金賊的大纛旗搶了!」

  「英雄出少年!」

  有人一刀剁了家裡的大肥豬, 燙了毛,滾了水, 加了鹽,切成一片片熟肉擺在家門口:「今日高興!大家都來吃啊!」

  有人蹲在胡同為此偷偷哭泣, 正哭著, 又來了個人:「兄弟, 讓個地方,外面都在笑,我不好意思哭……金賊居然也有怕我們宋人的一天嗚嗚嗚嗚……」

  嫵媚的單州這一晚又躁又亂,孩子們拿著花燈四處亂跑,孩童脆脆甜甜的聲音在大街小巷裡響:「東風冷,金營亂,大纛旗啊,思念太子銜悲恨!」

  「今晚終於能睡個好覺了!」

  唯有韓世忠之部,有人這麼說。

  此人姓成名閔,家鄉在邢州,正是黃河以北,金人肆虐之地,不久前才哭問官家能不能讓他打回河北。

  他家在河北,他家人在河北,他親友都在河北!

  一晚晚熬夜,熬得紅紅的眼睛日日夜夜望向北方,做夢都想打回去,可笑的是,宋官家只許他們做夢!

  「如今終於能好好睡上一覺了啊……」成閔唇角噙著笑,閉上了眼睛,閉了一會兒,又翻身跳了起來,趴在窗前,灼熱地注視著北方,注視著黎陽方向,好像想要透過遙遠的距離,去把那些英雄看個清楚明白。

  *

  「你怎眼下青黑,莫不是一夜無眠?」

  韓世忠問完後,妻子梁紅玉正喝著粥,此刻抬起頭,兩人對視一眼,梁紅玉放下喝粥的匙,停頓了三五息,方嚴肅地說:「良臣,我要去黎陽。」

  「去黎陽?!」韓世忠也不吃粥了,把匙往碗裡一扔,虎目圓睜:「你去黎陽作甚?」

  「去抗金!」

  「你一個女人——」

  「拳打兀術,搶大纛旗的也是女人!」梁紅玉兩眼中慢慢泛起光:「我要去!良臣,我此前想過最好的,就是你在戰場上作為猛將衝鋒陷陣,我上高台,為你擂鼓助威。但我現在知道了,我還可以換一種活法!」

  「不,我不是說女人不能抗金,我的意思是……是……」

  韓世忠抓了抓頭發,他不喜歡讀書,現在想說些話,在肚子裡搜刮了一圈,也搜刮不出來具體詞來,只能干巴巴地說:「女人力氣天生比男人小,你擂鼓助威不危險,上戰場用矛捅人危險。」

  「我可以練!史書上也並未記載平陽昭公主天生神力。」

  瞧著韓世忠愣愣瞌瞌模樣,梁紅玉彎了彎眼睛:「呆子,你別呆啊,這事行與不行,你說個話。」

  韓世忠小聲問:「平陽昭公主是誰?」

  「……」梁紅玉伸出手指,對著韓世忠腦門直戳,戳一下,說一個字:「叫你多念書!說了叫你多念書!平陽昭公主是唯一以軍禮下葬的公主!總之,黎陽我是一定要去,你不答應我也要去!力氣不行我就認真練,練到普通男子的力氣,一樣能拿槍耍刀!」

  韓世忠面帶憂色,心煩氣躁,想了又想,索性真的不吃粥了,站起來在室內來回踱步。

  「你真的鐵了心要去?」

  「對!」

  「好!」韓世忠咬著拇指指甲,用牙齒磨了磨,轉頭認真道:「你過幾日再走,我讓人給你打一副甲!」

  *

  宗澤也是一夜沒睡。

  十九歲的衣衣過來例行刷NPC好感,當然,不是沒事過來嘮嗑兩句。

  「留守,我有事彙報。」

  宗澤沒有問話,只是心不在焉地撥弄著紙鎮,窗外菊花開得正美,暗香襲人,宗澤忽爾開口:「若非開封需要老夫,老夫真想過河,與那些英傑一道北上抗金!」

  捏著紙鎮的手猛地一緊,手背上青筋迸起:「過河!」宗澤瞪直了眼睛,低吼:「過河啊!」

  *

  江上水匪圍著一艘小船,匪多船小,讓人免不了為小船捏一把汗。船頭坐一男裝婦人,見了水匪,按劍而起,眉眼間添了一抹凌厲。

  水匪連忙高呼:「兀那冠子莫慌,你有福了!」

  男裝婦人平靜地問:「福在何處?」

  「你到哪兒去,我們兄弟送你過去,旁的水匪識得我等,多少給些面子,保你江上無憂!」

  見那男裝婦人驚疑,這些水匪徑直跳了三四個上船來:「騙你作甚!你一個人,我們十七八個人,你還殺得出去?你以為你是奪旗那位義士?」

  男裝婦人要去江寧府,這些水匪果真將她送到了相應地點,送完後便要走,男裝婦人問其緣由,水匪頭領便說:「受義士感召,僅此而已!」

  男裝婦人又問何方義士。

  水匪頭領便激動道:「黎陽五十義士!他們只是一群年輕娃娃,裡面甚至見不到蓄著胡須的年輕人,但卻敢以五十人去赴金賊四太子的宴,從箭雨中殺出來,往金國臉上搧了一巴掌!要欺負就欺負金賊,該硬的時候硬,他們才是真女人真男人!」

  「我做不到他們做的事情,但聽了他們的事,我也沒法再欺負宋人了。」

  男裝婦人驚奇地聽著這一切,又追問了好幾處五十義士的事情,水匪頭領繪聲繪色說著,尤其是奪旗一事,說得興起時,猴兒一樣手舞足蹈,仿佛自己是在金人營寨中親眼所見。

  「確實好義士!好膽量!勇武絕倫,英豪也!當浮一大白!」

  男裝婦人扯下船篷掛著的酒囊,飲了一大口,僕然跳下船,將船繩系了柱,且行且飲且吟——

  「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今有感而發,偶得佳句,贈五十英豪!」

  水匪頭領雖然是水匪,但沒做匪類之前,也讀過些許書,這首詩一出來,他便體會出來個中意味了。

  前面兩句借項羽贊美了五十義士的勇武與忠義,生是人傑,死是鬼雄,後兩句字字尖銳,則是諷刺了之前想要南渡——但是後來被一群心懷家國天下的壯士死諫勸住了的官家。

  這樣的佳句,此人絕不會籍籍無名!

  「你、你是!」

  男裝婦人走得遠了,風中只傳得一聲——

  「李易安!」

  是易安居士!他今天是什麼好運氣,居然能親耳聽得易安居士為他最崇拜的人作詩!

  水匪頭領激動得難以言語。

  *

  南京城外,死諫的三十七士墳墓前,依舊有百姓絡繹不絕前來祭拜,嬌嫩的菊花瓣帶著清香,飄到墓前,百姓便笑著說:「義士,這花也來拜祭你們嘞!」

  更多的人則是匆匆從外地趕來,只為了在這些墳前帶上一句:「義士九泉之下也不必為家國憂愁了,諸位高義千古無二,卻還有後來者!」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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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6章 驚弓之鳥

  「嗯?完顏構給我們發錢了?」八歲的衣衣脫口而出。

  陸宰聽到這種大逆不道的話臉色大變:「主公怎可——」

  就算你們因為完顏……呸呸呸, 因為官家一心求和,不知道的還以為老趙家是完顏家流落在外的血脈,一心認祖歸宗, 對官家不滿,那也不能大庭廣眾之下說啊!

  陸宰一一看過去。

  來給勇奪大纛旗義士送朝廷嘉獎的那名文官愣了一下,看天看地, 權當自己沒聽見, 剛加進來的河北某一路義軍首領傅選只是掀了掀眼皮, 鼻子裡哼一聲, 再無下文。

  陸宰便也低下頭去,默默喝茶, 心中松了好大一口氣。

  還好這文官不是什麼鐵血忠君的人, 換個忠臣鐵定血濺五步了, 但這文官或許是怕被他們斬殺當場,或許心裡對龍椅那位也有怨氣, 便一言不發。

  傅選那就更別說了, 這位可是切切實實對朝廷有怨言的人, 自己家鄉是為什麼淪為戰區,他心裡可有杆秤,掂量得一清二楚呢。

  那文官不由得干咳兩聲, 揭過方才的「失言」:「諸位豪舉可謂是天下皆知啊。自宋金交戰以來, 虜賊盡呈譎詐凶狠, 馳騁於中土,每至一城,無不下之, 殺掠人畜, 甚為猖狂。幸得諸位不計生死, 突入賊陣,透出其背,殺賊敗眾,挫其鋒也。大振我宋軍威,使我宋脫羞……」

  八歲的衣衣打了個哈欠:「得了吧,這就能叫脫羞了?兩個皇帝擱人家裡……」

  陸宰:「咳咳咳!」

  八歲的衣衣迅速閉嘴,正襟危坐,微笑:「天使繼續。」心底……不,私聊開罵:你們人呢!就留我一個人在這裡聽NPC扯淡?!

  平日裡熱鬧的私聊框此刻鴉雀無聲。

  其他玩家:開什麼玩笑,這種過場動畫我才不要去呢,無聊死了!

  那文官瞅了瞅其他人,艱難地扯著嘴角笑,往下說:「陛下……」

  八歲的衣衣舉手:「不是叫官家嗎,怎麼又叫陛下了?」

  文官眼皮跳了跳。

  這些赤佬,就是上不得台面,如此簡單的事也不知曉。

  但到底不敢發作,他也不傻,滑州城這一塊時常陷入交戰,在這裡擺他文官的架子?只怕麻袋一套,頭顱一割,推說是金賊殺的,誰能幫他說理去。

  文官便只得賠笑,解釋:「官家此稱甚為親密,若是正式場合,需得口稱陛下。」

  八歲的衣衣長長「哦」了一聲,嘟囔:「裡子沒掙回來,倒喜歡搞這些雜七雜八的面子工程。」

  陸宰:「咳咳咳!」

  八歲的衣衣繼續正襟危坐,笑出八顆白牙:「天使繼續。」

  文官一口氣血險些噴了出來,又被他用力咽了下去,繼續艱難地維持笑容:「陛下聖諭:父老苦金賊侵暴久矣,吾甚憫之……」

  八歲的衣衣張嘴:「……」

  陸宰:「咳咳咳!」

  八歲的衣衣閉嘴。

  文官目光感激地掃過陸宰,又垂到身前,繼續說:「寇攻河北吾之力不足,愧未能親被堅執銳,吾與賢士大夫共定天下,賢士大夫不能定,幸天贊豪傑,以微眇之身,破金賊於新鄉,猶股肱也。而吾百姓未有不歡欣者,朕甚嘉之,賜眾勇士帛人五匹,白金人三百兩,米人三百石,酒饌慰勞!」

  在八歲的衣衣耳朵裡,話是這樣的:「αβγδθ……ηζεικλ……&#£¢……帛人五匹,白金人三百兩,米人三百石,酒饌慰勞!」

  少女眉頭蹙緊又松開:「早說嘛!帛、白金和米呢!」

  陸宰欲言又止。

  ……算了。

  反正朝廷那邊還需要他們打金賊,估計頂多心裡罵兩句赤佬就是粗魯,暫時還不會動他們。

  文官深呼吸:「已至滑州,正在府外。」

  他辛辛苦苦帶著東西過來,一開始跑到黎陽,去了黎陽才傻眼了,金人信誓旦旦說五十義士是黎陽人,天下便也這麼傳,黎陽此刻卻無人敢認領。他只能在周邊打聽,折騰了三五日方才帶著獎賞來到滑州城。

  本來以為到了之後會被恭恭敬敬迎進去,好水好食招待,沒想到這些義士居然是一群劣貨,一聽是朝廷來人,竟當著他的面一哄而散,面前這個留下來的,還是因著跑慢了,被陸符鈞死死抓住!

  這……這都什麼人啊!

  少女跳將起來,趕陸宰:「快去快去,將我們的獎賞搬入庫,我和你一起去!」

  眼看著少女拖拽著她那幕僚的衣袖將人拉出去,文官冷眼瞧著,只覺得官家真是杞人憂天,像這般喜怒形於色,一點好處便迫不及待湊過去的武夫,就算破了金賊,也沒辦法成什麼大事。

  他攏了攏袖子,慢悠悠走出去,那二人早走沒影兒了。文官搖頭。

  哎,山陰陸家乃詩書簪纓之族,陸符鈞也是頗有文名,如今怎瞎了眼,栽在這等人手裡,只怕前半輩子清名,要被毀個干干淨淨嘍。

  他心裡充滿了對陸宰的嘆息與憐憫,又走了一段路,復又聽得那女聲:「符鈞符鈞,我給你講個笑話!」

  文官又是搖頭。

  此等女子,真是半點也不賢淑……

  女聲又道:「道君皇帝趙佶……哎呀,只是一個笑話而已,我念一念姓名怎麼啦,起了名字不就是給人叫的嗎,來,繼續!道君皇帝趙佶、太子趙桓和康王趙構同乘一條船游金明湖。突然起了風暴,船沉了。問:『誰得救了!』」

  陸符鈞的聲音略顯遲疑:「……當今?」

  「錯了錯了!」

  「但二聖仍在北狩……」

  「正確回答是:大宋!哈哈哈哈哈!沒想到吧!」

  「……」

  「符鈞?怎麼不說話?不好笑嗎哈哈哈哈,我覺得挺好玩的呀!符鈞?符鈞?」

  ……

  玩家推著小推車急衝衝地跑:「讓讓!讓讓啊!謝謝!麻煩讓讓!讓——哎呦!」,轉了個彎,在自己的驚叫聲中,那車直接撞到了前面的人,好在玩家剎車得及時,也只是讓對方踉蹌一下,摔在地上。

  「哎哎哎!你沒事吧!對不起啊!」玩家連忙跑過去把人扶起來,看到是文官時,愕然:「對、對不起,是不是很疼啊,你怎麼哭成這樣子?」

  *

  「嗚……你們姑子陰陽怪氣,不敬朝廷。」

  路旁,文官哭得一聲接一聲,玩家撓了撓頭,走也走得良心不安,干脆蹲在旁邊,給他遞手帕。

  「嗯嗯嗯,我們陰陽怪氣,不敬朝廷!」

  文官抽泣:「你們還不懂禮數,目無尊卑,一群赤佬而已,連陛下和官家是什麼時候用的都不知道!丟人!」

  「嗯嗯嗯,我們不懂禮數,目無尊卑。」

  「你們……嗚……你們還給二聖編笑話,辱罵二聖,罪該萬死!」

  「嗯嗯嗯,笑話……什麼笑話?」

  那文官愣了愣,眼淚流得更多了,流著流著,他忽然仰天大笑起來:「哈哈哈哈,是啊,大宋就是個笑話!什麼大宋,什麼二聖,他們沒了,大宋就能得救了!有什麼不能罵的!罵得好!這就是完顏家的大宋哈哈哈哈哈!」

  玩家傻眉楞眼,連忙拍了個照片發上私聊:求助,這NPC是不是瘋了啊?

  *

  「宗弼!」

  金人營寨,金人三太子完顏宗輔,又名訛裡朵,在得知弟弟捅了多大窟窿後,心頓時涼了半截,急忙將自己的兵馬彙合過來——他們皆是東路兵馬,只不過之前分兵了。

  訛裡朵為人寬恕誠實,不像其他兄弟喜歡衝鋒陷陣,常在帷幄之中。他深知弟弟兀術是多麼驕傲的一個人,以往又從未遭遇過失敗,如今一上來打擊就這麼大,只怕他從此一蹶不振。

  光是想一想這個後果,訛裡朵就頭皮發麻,對弟弟更是疼惜,快馬加鞭趕來兀術營寨。這一來就瞧見兀術眼窩青黑,一看就知道好多天沒睡了。

  「宗弼……」訛裡朵叫了大名,見兀術沒反應,又叫了他乳名:「兀術?」

  ——女真人只有乳名,成年以後仍用乳名,直到後來受了漢族人影響,才起了漢名,作為女真人的大名與官名。

  「阿兄!」

  金兀術猛然抬頭:「我一定要打敗他們,我一定要親手把大纛旗搶回來!」

  訛裡朵心下一松。

  還好還好,他弟弟並沒有被打掉氣焰。輸不可怕,可怕的是輸不起。

  金兀術喋喋不休地說,眼中跳動起火焰:「他們確實是勇士,我兀術承認他們的英勇,但他們敗就敗在有那麼一個天子。趙家小皇帝當康王時倒是有種,那張邦昌被我們責備都伏地求饒痛哭了,唯有他不為所動,據理力爭,那時候斡離不還以為他不是真的宋皇子,他太不孬種了。就將他送了回去,讓宋國那邊換人。後來這康王當了皇帝,我可是好一陣擔心,這人骨頭夠硬,他當了皇帝,宋國就要難啃了。但是,哈哈哈哈哈,誰能想到,他當了皇帝反而軟了,阿兄,你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嗎?」

  「為甚?」

  「他當康王時什麼都沒有,他能硬得起來。當了皇帝,什麼都有了,反而知道怕了。他派人去給那些勇士獎賞,我一看就看出來了,這慫蛋不是提起心氣要抵抗我們了,他只是怕自己被俘虜,給些蠅頭小利,好激勵那些勇士,讓他們拖住我們南下,他好在應天府裡當他一言九鼎的天子。我要是他,我就親身去滑州城,用漢人那話叫……御駕親征。他只要敢去,又不需要他一個皇帝上戰場拼殺,他坐在中軍裡,那些士兵們就會被他鼓舞,為他拼命衝鋒殺敵,但是,他不敢!」

  金兀術面露嘲諷:「他不敢!」

  但凡這皇帝能有那些勇士一半的膽氣,他們攻宋也不至於那麼容易。

  訛裡朵瞧他神色,忙問:「宗弼可是有計?」

  「有!」金兀術響起一聲笑,笑聲森冷。

  「宋對金的仇恨人盡皆知,根本無法調和,但是,宋人家皇帝是個軟骨頭,一直企圖南下逃跑,只要我們讓他逃跑,宋人士氣自然會不攻自破。」

  不久,金國一封信函到了趙構手上。

  「且以亡宋累違誓約,故前年有城下之盟。洎成之後,不務遵奉,反圖不軌,雖使悔之,終無悛改……」

  同時,有文書昭告天下。

  「趙氏之所恃者,汴、洛殘民而已,其余不可言也。以我雄師,何往不獲?期在必克,指日定亂,此非威脅,人所共知。若趙構曉悉此意,親詣轅門,悔罪聽命,則使與父兄圓聚……」

  與父兄圓聚?

  圓聚什麼?和他們一起去金人太廟圓聚嗎!

  南京城中,趙構如驚弓之鳥一樣炸了起來,叫來心腹太監康履:「快快!讓行在啟程,去泅州!不不不,還是去揚州!不不不不,海上!去海上!金賊不識水,去海上!他們的騎兵就追不過來了!」


第337章 你們的城

  官家跑了!!!

  金國的文書剛發布, 宋國大臣和百姓們還不知道應該怎麼對待呢,轉頭就聽說官家反應迅速地收拾東西跑了,行在一夜之間走出二十裡, 很多大臣第二天醒來,睡眼惺忪著,就被告知——

  皇帝跑啦!都沒把你們帶上!

  大臣們:「……」

  臉上露出臥槽的表情,默默騎馬去追。

  趙家的皇帝……他們得習慣……嗯,得習慣。

  而其他得知官家又想跑路並且這次雷厲風行,直接起跑的官員……

  韓世忠怔坐良久, 嘆了一聲,只覺自己仿若大病一場, 渾身無力。

  李綱心火騰地冒起,暴躁老哥引經據典對著空氣罵了三個小時的官家。

  宗澤操起筆就是三份連發的奏疏,先是讓趙構回來,奏疏石沉大海, 然後是好言相勸,依舊石沉大海,那宗澤可就不能忍了。我宋不殺士大夫, 宋朝文官就沒有怕過皇帝的,筆鋒如刀, 字字犀利:「金賊擄汝父兄,辱汝女眷,欺汝子民, 踏汝河山, 汝不聞金賊在中原殺人如割麻, 臭聞數百裡, 不見人相食人肉之價賤於犬豕, 肥壯者一枚不過十五錢,只知攜妃帶子,棄社稷而竄伏各州,愚氓尚知金賊畏勇,又有義士前僕後繼,聖宋銳氣正盛,官家豈能恬墮猥懦,坐失事機!」

  百姓們作為最後知道這件事的群體,更覺得天都要塌了。

  官家跑了?

  官家把他們丟下來獨自面對金人,自己跑了?

  「官家為甚要跑啊!我們不怕金賊啊!」

  一聲、兩聲、三聲……南京中四處哭聲一片,數不清到底有多少個人心生憤恨與絕望,他們擠滿了行道,憤怒地拍打著官員的府邸,有的早已人去樓空,有的還沒來得及走,被百姓堵在家中,便出現官員被活生生打死在了南京的場景。

  舉世皆驚。

  上一個被百姓堵住打死的官員,還是朝廷派去跟金人講和的官員。

  這事情不日傳到滑州城,滑州百姓氣得胸口發悶。

  這官家也忒……忒……

  「官家緣何跑了,莫不是有人詐奸,將官家騙走?」

  「官家是天子,小官人們都不怕金賊,官家又怎會怕?」

  「呸!什麼騙走,依我看,就是那官家怕死!他還有甚臉面當天子,他只顧著自己的命!」

  「這是何道理!是何道理!天啊,你告訴俺,趙家人自己都不要自己的江山了,這是何道理!」

  百姓們或是神色恍惚,或是失魂落魄,或是指著南方破口大罵,罵著罵著,卻又蹲了下來,蹲在陽光下,渾身發冷。

  皇帝都不要他們了,誰還會要他們?這泱泱天下,他們是誰家的子民?哪裡有他們的容身之所?

  陸宰聽著外面的嚎啕哭聲,猛地起身要去安撫他們,剛抬腿,又頹然坐下,雙手撐著額頭。

  他有什麼資格去勸說他們安心呢?

  他們這些面臨河北,金賊一來,首當其衝的人都沒跑,遠在南京的天子反而第一時間跑了,連文武百官都沒帶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好笑啊,就像之前那個笑話一樣好笑!

  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大風呼啦一下推開院門,木門「啪嗒」撞在牆上,撲然鑽進來一道人聲:「快去城牆!小官人正在把金賊的大纛旗掛在了我們的軍旗下!」

  掛旗?

  掛旗?!

  陸宰卒爾抬起頭,全身血液都好像在這一刻停止了流動。打破這種停滯的是外面那由少變多的「沙沙」聲,是鞋底摩擦過地面的奔跑,他們都在跑——

  跑向城牆!

  旗幟飛揚,盎然著生機,好怪的旗,旗面標了個圓滾滾的蛇字,這旗就在金人的大纛旗上方,張牙舞爪地昂揚,壓盡了金人的傲氣。

  小官人們將這兩面旗插進城牆,叉著腰:「看到了嗎,有這玩意兒在,金賊拼死也要攻下這座城把大纛旗搶回來,還不能是在把宋國全攻下後再回來攻這裡。不搶回來,金軍永遠少三分士氣!」

  「別怕啊!他們繞不過我們去!到時候你們就跑去其他城池,去開封找宗留守!」他們驕傲地喊:「我們就在這裡,有本事,他們就來搶!到時候看誰打誰!」

  砰——砰——砰!

  陸宰按著胸膛,微微仰頭望向城牆,發了半天愣。

  「你們要留在這裡?」耳邊似乎傳來百姓宛若以為自己仍在夢中,迷茫又飄忽的聲音:「你們還要打金賊?」

  「那當然啦!」

  少年氣鼓鼓,腮幫子漲了起來,眼尾撐起一片圓滾弧度。

  「這可是我們的營地!我們的城誒!」

  緊接著,就是一片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陸宰有些木呆呆地回了神,他看到了,百姓百姓們向著他的主公們奔跑,有人掉了鞋子也要跑,腳踩了石頭,劃出好長一道血口子。

  他們上了城牆,一把抓住這些少男少女的手。

  「小官人!」

  百姓很純粹,只能看到眼前,只能看到更直觀的東西。

  「是的,這是你們的城。」他們堅定地回應。

  *

  玩家們身前擺著好幾堆東西,全是那一千六百個土匪朝六晚五,辛辛苦苦運輸回來的。

  「石灰石!粘土!沙子!」手指一堆堆數過去,「還缺什麼嗎?」

  那個記得水泥配方的玩家:「還差一種,鐵屑。」

  「鐵屑……emmmm,有點難辦,這年頭鐵不好找。」

  還是那個玩家:「沒事。在你們准備其他東西時,我已經准備好了。」

  他拉出來幾大籮筐的鐵屑,其他玩家眼睛都瞪大了幾圈:「你發現了鐵礦了嗎?」

  「沒。我看過澳洲小哥燒炭冶鐵的視頻。」十五歲的男性青霓低頭望著自己的雙手,一片灰黑,上面沾滿了泥巴、木炭和鐵屑。

  他不太喜歡戰鬥,導致現在等級都還很低,五級不到,除了一開始殺了五個金賊拿到經驗升到三級,剩下兩級全靠偶爾做一做的日常任務獎勵。

  「兄弟牛啊!」有玩家拍了拍他肩膀:「辛苦了,悶不吭聲搞出那麼多鐵屑!」

  「我喜歡當生活玩家。」

  「那還是很牛嘛,光看視頻也是一學就會啊,你一定實驗過很多次吧?」

  十五歲的青霓抬眼看了一下那玩家,有些排斥對方的靠近,但想到這是游戲,玩家們用的都不是自己的身體,便也沒有推開,只是冷淡地點了點頭:「不好做。」

  從用樹皮的纖維結繩做弓弦來驅動葉輪扇風,到壘泥巴做窯,加入草做纖維骨架,還有其他林林總總的東西,一開始非常生疏,慢慢手就沒那麼生了。

  他對此很有耐心,全是以前游戲裡當生活玩家練出來的。生活玩家也不好做,某某游戲種地要跟其他玩家搶,某某游戲挖礦得挖半天,滿精力只能挖出個三四組礦,某某游戲煉個藥,下品藥有配方,中品藥只能用下品藥合成,合到他想吐血。

  「澳洲小哥的視頻啊,我以前也看過過,不過這麼多年下來都忘光了。」十八歲的青霓說。

  好像……是她十五歲那年看過的吧?還是十六歲?太久了,不記得了。她只對自己今年的事情還有著深刻印像,往上兩年還有點印像,再往前也只有零星碎片會偶爾被記憶潮流翻上來了。

  她看向十五歲的青霓:「然後呢,水泥怎麼做,我不懂,你來指揮!」

  「我也不是很懂,澳洲小哥有一個做草木灰水泥的視頻,但我還沒看。」

  十六歲的青霓一拍腦袋,正想說自己看過,其他視頻都記不清了,只有這個可能是因為在大年初一晚上看的,腦子特別亢奮,所以比較清晰?但又想起草木灰水泥不用石灰石,要搞的話很多材料都得重新准備了,便暫時閉口不言。

  十五歲的青霓抓了一把鐵屑,慢慢在指縫間把玩:「我記得某本小說裡描寫過的水泥配方,但是小說之言也不清楚對不對,只能慢慢試,比如石灰石碾碎後,和黏土、鐵屑按特定比例混合,這個配比,小說裡肯定不會詳細寫出來,我也從沒關注過水泥廠的材料配比……」

  十六歲的青霓笑出小虎牙:「這種配比,聽說各家的都不一樣,我們只能自己慢慢調了,不過,好在我們有的是時間。」

  十五歲的青霓瞟了他一眼,點點頭。

  十八歲的青霓抱起石灰石顛了顛,去室內取出錘子,用力掄砸。

  「哐——」

  「哐哐——」

  十六歲的青霓配音:「大錘!八十!八十!八十!」

  其他玩家:「……」

  十八歲的青霓砸了一會兒,終於把石灰石打得特別碎了。

  十六歲的青霓好奇:「你在做什麼?」

  「哦。」十八歲的青霓放下錘子,伸了伸懶腰,扭了扭脖子,全身哢嚓哢嚓地響,「我恰好知道一點水泥方面的知識,沒有蒸汽機,我們只能靠人工去粉碎熟料、輔料礦渣、生石膏這些,這注定了水泥沒辦法在古代大規模生產,我就想試試,如果像我們這種『天生神力』要是投入去做粉碎工作,能做多少工。現在看來,想趕上現代機器一天八十噸碎石是不可能了,但是二十一個天生神力做一天,碎個十噸大石,應該不成問題,還能鍛煉力量基因。」

  至於水泥不能自然風干,需要沸騰爐和高速鼓風機烘干這項工藝……

  十八歲的青霓猶豫了一下,把這個問題提出來:「如果水泥受潮,凝固成塊,就用不了了。」

  「……」

  玩家們瞬間麻爪。

  草,為什麼小說裡搞水泥就特別簡單,他們想在游戲裡搞一下都那麼多情況!他們只是想修個堅固一點的城牆而已!

  碎石可以靠力量基因玩家的人工,高速烘干怎麼搞,搞個跑步機連接上七八十個鼓風機,讓敏捷玩家用力奔跑嗎?

  等等……好像……

  玩家們互相看了一眼:「好像……也不是不行?」

  他們又不打算鋪水泥地,只是做磚頭而已,用料不多,應該很容易烘干?

  「試試吧!雖然做出來的肯定沒有現代工藝來得牢固,沒多少科技含量,但總比滑州城的城牆強?我打聽過了,滑州城用的不是三合土。」

  「干了!」

  「先碎石,計算各材料用量,送進窯中試燒,做試塊,然後測強度!」


第338章 一道防線

  滑州城外忽然冒出長車隊, 粗略一看,竟有七八車, 還有不少衣衫襤褸的百姓圍在車旁, 臉龐上滿是不安。

  「官人……」百姓怯怯問:「這裡的官人真的會收留我們嗎?」

  岳飛擲地有聲:「當然!他們必會收留各位。」

  這可不是岳飛慷玩家之慨,在金人蹂|躪之下,河北各處城池都缺人, 人才是基礎, 沒有人,很多行業都無法開門,田地也要荒蕪。人越多才越好, 不管什麼時代,人口都是重要的戰略資源。

  而這些百姓為受暴之民, 由岳飛軍從金兵手底下救出,帶來滑州。

  城門越來越近,忽有百姓驚呼:「這城中是何人, 居然將金人的旗掛在自家旗下, 這不是侮辱金人嗎!」

  「什麼?!」

  百姓皆驚,翕然抬頭,鎏金日色生晃,刺得人眼睛生疼,眯著眼睛依然能看到牆上大纛旗飛揚, 旗面繡著金人四太子的軍職。而大纛旗之上, 還有另外一面鮮艷旗幟,百姓反反復復看了好幾遍,方才在驚怔之下, 確認壓在金旗上的, 是宋人的旗幟。

  是他們宋人的旗!

  「這這這……他們不怕死嗎?」

  「他們不怕金人嗎?」

  這些受過折磨, 從金人手底下逃生的百姓冷靜不下來了,無數人因那面旗幟而失神,而大叫:「我要去那座城!」

  岳飛笑而不語。

  他就知道,哪怕金賊發了文書威脅大宋,哪怕朝堂諸公欺騙陛下,只顧著自己性命保全,馳馬欲走,滑州城那些小官人絕不會對金人認輸。

  他們會毫不為動,剛正勇直地向金賊拔刀,如同那日向金人騎兵衝動,脊背不帶半分彎折。

  *

  玩家們對岳飛的歸來爆發了極大熱情,握住他雙手,視線灼熱驚人:「同志啊,沒想到這時候是你們過來和我們一起抗金!」

  岳飛還帶回來了不少物資。

  他輕描淡寫:「殺了金賊幾個寨子。」

  這種寨子可不是什麼少數民族聚集地的寨子,而是安營扎寨那個寨子。

  張顯跳脫,一張臉激動得通紅,上躥下跳,略帶艷羨地說:「你猜俺們看見了甚,滿寨子肉食,大鹿、暹豬、鳳雞,攻著寨子時三五只錦雞衝門逃出。他們忒會獵肉了,打完後俺將瓢舀向缸,還能舀出一條大魚,也不知是不是那十裡葦塘溝出來的。全給你們帶回來了!」

  「後來俺們還在山中撞見了一隊金狗,胯|下騎的都是良馬,手裡拿的都是好弓,獐子、狍子被追得到處跑,隨便一抬手就射殺了兔子——不過這些後來都歸俺們了,嘿嘿。」

  張顯說著說著,舔了舔嘴唇,好像在回味著什麼。

  玩家們笑他:「張顯你是不是想肉吃了?」

  ——連姓帶名喊人,在這時代不太尊重人,不過也分情況,比如張顯這種名『顯』,字也是『顯』的,字與名同,這麼叫倒無所謂。

  張顯牙齒上下一碰,咧出笑來:「誰不想吃肉,俺當了兵也不求什麼富貴了,就饞那一口肉,這才有活氣!」

  「等打完了仗,請你吃全肉宴!」

  少男少女們勇氣熾烈如火,冬風裡帶著他們的笑聲:「到時你想吃什麼吃什麼,就是想吃大蟲,我們也能進山給你獵來!」

  *

  十三歲的青霓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仔細瞧了瞧周圍沒人,她撲通跳下河,在河裡死去活來——字面意思上的死去活來七八次之後,可算是讓她發現了一條大魚,目測完體型後,十三歲的青霓興奮地追了上去。

  大魚別跑!看你有三百多斤,留下來給我紅燒!

  清蒸也行,都隨你!別跑啊!

  大魚瘋狂地撲騰,然而怪力女先是一把薅住它尾巴,然後捏拳頭……

  江面嘩啦湧起水浪,魚蝦瘋游,魚鱗銀片一樣散開,藏在系統背包裡的漁網迅速就位,少女突地鑽出水面,泥巴與浪此起彼伏。

  網繩死死絞著,魚左衝右衝不得出,十三歲的青霓還時不時對著魚頭錘兩拳,那魚很快就沒了力氣,只當自己是一條死魚,躺平被拖上岸。

  十三歲的青霓一個用力,就把大魚高高舉了起來,臉色頓時有些施力後的紅潤。她在路人震撼的目光中舉著魚往目的地走,臉微紅卻氣不喘。

  那監工玩家帶著土匪們拉整整一車黏土,土匪看著那快把少女遮得徹徹底底的大魚,宛如被掐住脖子的公雞,瞪大雙眼,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覺。

  這麼大的魚居然是人能釣上來的?

  監工玩家驚道:「你釣的?這好像不是回城的方向,你要去哪兒?」

  「我去找岳統制!有事兒!」

  監工玩家看著她走遠,大魚魚尾一甩一甩,自己看了看時間:「到休息時間了,來,老規矩,一人一杯糖水,休息一下,下午繼續!」

  *

  十三歲的青霓趕著中午休息時間,敲開岳飛軍駐地的壁門。

  聽說小官人來了,岳飛親自前來將十三歲的青霓迎進門。

  「岳統制!你們廚房在哪裡,我把它放水缸裡,免得沿上土弄髒了。」

  三百多斤重的魚,軍營裡找不到能裝這條魚的缸,索性找了塊大布鋪在地上,魚放上去,就也不會弄髒了。

  大魚一扔下來,大地都好似震動了一下,很快,整個軍營都傳遍了此事,所有人都知道小官人帶來了一條大魚,重三百斤,一個又一個人跑過來看,將大魚周邊圍得水泄不通,口中發出嘖嘖聲音。

  好大的魚!

  岳飛不解:「小官人這是……」

  十三歲的青霓把拳一抱,嚴肅起臉:「聽聞岳統制箭術無雙,我想學射箭,魚是學費……束脩。」

  少女特別急迫,像是怕遲了一刻,就又到士卒操練時間,再放一下午魚就不新鮮了。連衣服也沒換,就好似迫不及待地把魚帶過來,頭發尚帶著濕氣,黏連額頭與臉頸,衣衫濕透了,在這寒冷的天氣裡,風一吹就能將人凍得渾身發抖,恨不得鑽進火爐裡。

  她一說話,便是白色煙氣呼出。

  「不知可否請岳統制教一教我?」

  岳飛望著十三歲青霓真摯的臉龐,頗為觸動:「蒙姑子看重,某竭盡所能。」

  張顯本來連罕見大魚都顧不上看,臉紅紅地過來,聽到這話時又默默低著頭退後,找了個牆角,靠著牆滑了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箭術不太行,想教也教不來……嗚,早知道以前哥哥教他的時候,他就不偷懶了。

  *

  【私聊】:看看看看!我釣到的魚,大不大!至少三百斤!

  【私聊】:臥槽!這是怎麼釣到的,居然沒有被魚拖下水!

  【私聊】:厲害了姐妹!這技術能去參加比賽了吧!

  【私聊】:@釣魚佬!快來看,這才是真正的技術!

  【私聊】:我也@!看到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只有你空軍的世界達成了!

  十四歲·釣魚佬·永遠空軍·青霓(男):「……」

  嗚嗚嗚,他不羨慕,他一點也不羨慕!

  突然一條私聊從他眼前飄過:看這死不瞑目凄慘的樣子,強烈懷疑這魚是@某某跳下河裡赤手空拳打出來的。

  十四歲的青霓:「???」

  等等,居然還可以這樣?!

  十四歲的青霓呲了呲牙,瘋狂在私聊界面@十三歲的青霓:出來出來出來!

  對面迅速潛水,安靜得仿佛沒說過話。

  ……

  「小官人?」

  在岳飛眼裡走神到視線飄忽的小官人輕輕眨了眨眼,露出一個惡作劇成功的頑皮笑容,然後轉身面對他:「沒事,就是想起了一些好玩的事情。岳……」

  在岳飛示意下,去處理大魚的火頭軍鬧哄哄過來:「統制!那魚肚子裡有人骨頭!」

  圍觀軍漢「哇」了一聲。

  「那麼大一條魚,也不知道吃過多少人嘞。」

  「小官人真厲害,真不愧是奪了金狗大纛旗的壯士,不戈甲也能把這條大魚弄上岸!」

  火頭軍繼續說話,話語有些亂:「我大概是一炷香前把魚外面的鱗片處理了,和小範說讓他把魚肚子破開,我們一起清理髒物。」

  小範是他的下手,負責幫他清理食材。

  「一開始摸到了硬邦邦的東西,還以為是魚骨頭,我們就沒先管它,繼續往裡面掏,可是三百斤的大魚,用掏得太慢了,小範就說他鑽進去清理,我覺得這是個好法子,就同意了。他就往那裡面鑽,往外遞內髒,遞著遞著猝爾叫了一聲,說『師父,這裡面有人的東西』,我還挺生氣,水裡不知落了多少人的物件,魚又這麼大,吃進去一兩件不是很正常的嗎,大驚小怪,耽誤了同袍們吃魚。等他把那些東西拖拽出來時,我才慌了,那是人的頭骨!」

  准確來說,是一整具骨頭,小部分七零八落在魚肚子裡,大部分能看出來那是具人體骨骼。

  魚類進食大部分是連頭帶尾一整個吞下去,裡面除了人骨頭,還有生吞活咽下去後,或許是插在姑娘家雲鬢上的珠釵,以及一小片玄底紅紋,繡了個小小「花」字的布料,上面有人齒用力咬著的痕跡。也許是這姑娘怕以後魚被捕撈上來了,發現她的屍骨卻不知她是誰,就將身份證明撕下來,死咬在嘴裡。

  滑州城的百姓沒有離開,他們一定要留在城裡,有的是因為認為去哪裡都沒用,還有的是想要和玩家們一同抵抗侵略者。

  十三歲的青霓便將這布料拿去挨家挨戶問,試試看能不能找到屍骨的家人,如果找不到,那就只能直接下葬了。

  有花姓富戶——當然,在金賊擄掠過後,他們家已不是富戶了,站出來認領了屍骨,還語述出珠釵的形貌,得知自家姑娘是在魚肚子裡找到的屍體,在眾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花家人反而笑了出來:「好好好,魚肚子好,魚肚子好!」

  岳飛眉頭一皺,正要說話,張顯已先一步跳出來表達不滿:「你們家姑子是被魚吃了,這麼慘,你們還說好!」

  花家老嫗頗覺好笑:「老身有三個孫女,都是一等一好養著的,這姑子是老身大孫女,數月前失蹤了。這世道那麼亂,外面全是會吃人的金賊,官人你是沒看過那些金賊作亂的樣子,老身小孫女今歲才十二,被金賊拖走了,再也沒回來過。金賊會將長得俊俏的姑子帶走,北上帶回金國,難道是帶回去享福?」

  她扯了扯嘴角,似乎想扯出個笑容,臉面一動,卻又滾下來淚水。

  「官人啊,在這種世道,她被魚吃了,而不是活著,難道不是一件值得老身高興的事?」

  *

  城頭上,有盤腿坐著的玩家撐著城牆站了起來,他看到了遠處煙塵滾滾,似乎是大量騎兵在奔馳。

  緊接著,是在外面的玩家私聊:金賊來了!!!

  岳飛軍迅速拔寨進城,城門轟地一關,經過玩家們修繕的城牆高高立起,成為擋在百姓前面的最後一道防線。

  玩家們一個接一個奔上牆頭,臉色凝重。

  盡管這是游戲裡的戰爭,經過這段日子各處的游戲場景,讓他們知道:城絕對不能破,倘若讓金人鐵騎踏入,這裡就會變成人間煉獄!


第339章 守城之戰

  「開門投降, 放下兵刃,可保活命!」

  「如若負隅抵抗,破城之後, 十日不封刀!」

  金兵縱馬奔至城下, 無情地對城裡宣告。

  「什麼意思?」有玩家小聲地問旁邊的玩家。

  「清兵入揚州時, 就是十日不封刀。他們在說:不投降就屠城。」

  「怎麼,直接打開城門, 他們做的事情又能好到哪裡去, 之前那口堆滿屍體的水井我可沒忘, 這話他們拿去騙小孩子, 小孩子都不信。」八歲的衣衣如此說。

  她提著手裡的刀, 從城牆上往城裡回看, 百姓們面上有所恐慌, 有的人連滾帶爬跑回房屋裡頭, 插緊門閂瑟瑟發抖;有的人腿腳不利索,抱著老婆孩子在街邊瑟瑟發抖;那些躲在窗戶後邊,躲在屋裡順著門縫往外瞧的百姓, 就算再害怕,也沒有散播投降不要守城的話。

  因為他們知道,放任金兵進城, 後果和屠城也不會差很多。隨意捕殺和豬狗不如的奴役,難道差很多嗎?

  他們經歷過。

  *

  寒風凜冽,像是刀子刮在臉上生疼, 岳飛舔了舔嘴唇,拿起弓箭, 對准了城下那個來宣話的金兵。

  「守過城嗎?」他問玩家們。

  玩家們這麼答:「游戲裡守過。」

  「哈哈哈哈——」岳飛忍俊不禁:「我也是, 只在看兵書時, 在腦子裡守過。」

  他用力拉開了那三百斤的弓,大箭飛射而出,向著城下金兵疾去,也沒看清射中了哪裡,那人卻是一頭栽了下去,唯余戰馬在寒冷中輕輕甩著馬尾。

  「宋!」

  「宋!」

  「宋!」

  牆頭上宋軍爆發出歡呼聲。

  八歲的衣衣側頭看過去,岳統制慢慢收緩了拉弓時隆起的肌肉,全身又變回了清瘦模樣,唯有堅定的眼神一直沒變。

  「我沒守過城,也不知如何守,只知一點,死戰不退。在兵法中有記載,倘若有逃兵,必斬不饒,出現一個逃兵,就會使另外一個兵卒也放棄抵抗,一傳十,十傳百,偌大一支隊伍,便由此敗亡潰散。」岳飛目光熱切:「還請小官人下令,有後退者,斬!」

  *

  看到自己人被一箭射下馬,金兀術反而大叫一聲:「好箭術!」衝對面一揚下巴:「蒙刮孛堇,可認得這好漢是誰?」

  「不識得。」完顏蒙適連語氣都不自覺沉重了下來:「是宋人的一員小將,也不知是個什麼官,俺和他交戰了數回,問他姓名他也不肯答,那箭術確實一絕。」

  金兀術用拇指輕輕撫摸著自己的大刀,刀身隱約映著一雙狼的眼睛。

  「我不管這好漢是從哪裡來的,之前那五十勇士我也不在乎從哪裡來的,他們再英勇,攻城守城之戰也靠不了個人勇武。我要把他們腦袋通通掛到大纛旗上,洗刷我的恥辱!」

  兀術當著金兵的面,明明白白地喊:「有後退者,斬!越險先登者,以功授世襲千戶謀克!」

  「噢!」

  「噢!」

  整個東路軍隊翻滾起了火熱的情緒,一時間,呼喊聲不絕於耳。

  金兀術拔|出刀,往那滑州城城牆一指:「將士們!衝啊!」

  「衝啊!」

  「殺光宋人!」

  從牆頭上往下看,黑壓壓的人馬仿佛堆滿這片郊野,在他們奔騰之下,地面已顫抖起來。

  岳飛心中暗道不好。

  「這是攻心之術!」他一口叫破:「正如獨虎被狼群包圍,又如扁舟面臨滔天巨浪,倘若守軍膽寒,說不准兀術小賊還能不費一兵一卒便攻下城池。」

  岳飛倒不知自己一口說中了歷史上,建炎三年的一場攻城戰。金兀術派兵攻建康府,也是如此布局攻心,旌旗器仗,蔽郊滿野,鐵騎往來如雲,建康府守軍自城頭往下看,駭得心神俱裂,那江東安撫使陳邦光更是連抵抗也沒抵抗,直接開城投降,喜得金兀術直說:「大事成矣!」

  「嗚——」

  嘹亮的號角聲與密集的馬蹄聲交織,號聲蒼涼,金兵蜂擁,整個滑州城的北面盡是金兵,一直綿延到城牆的拐角,北面守城的人視線觸不到的地方,熙熙攘攘也皆是金賊。

  雲梯一架,金兵往上爬,岳飛大吼一聲:「愣著作甚!」抱起准備好的大石頭,就往下砸。

  石頭滾下,雲梯上領頭的那個金兵哇哇亂叫,連著石頭一同摔了下去,落到地面上,慘叫一聲,或許是死了。

  滑州城沒有太多箭矢,沒辦法用箭雨阻擋敵軍,其他宋人軍漢從對金人騎兵的震撼中回過神來,嘩啦啦衝上前,手執長矛,探著身子往下捅。腳邊放了石頭的就往下砸石頭,手裡有斧頭的就砍雲梯,還有人扛著一桶又一桶金汁往下倒。

  「糞水就糞水,還金汁……」

  有玩家捏著鼻子,面前是一個大鍋,裡面是煮得滾燙的糞水,除了公共廁所的貢獻,還要感謝某臥底釣魚佬提供的金兵軍廁地點。

  取之於夷,用之於夷,嗯。

  *

  一架又一架雲梯豎起,城頭鋪天蓋地往下砸石頭,震耳欲聾的落響中,大片煙塵揚起。

  十八歲的青霓耳邊除了風聲,馬蹄聲,就是石頭與肉|體相撞後,沉悶的撞擊聲,士卒發出了慘叫,從上往下捅的長矛撕裂了肉|體,斧頭砍在雲梯上,「篤——」地一聲,斧刃砍入木頭裡。

  金兵扛著石頭雨,又搭起了一架雲梯。

  「嘭——」

  十八歲的青霓藝高人膽大,直接從城牆上翻出去,跳到雲梯上,正往上爬的金兵察覺到頭頂陰影,頭皮一麻,還來不及反應,便見對方接過一個鐵球用力一砸,一聲悶響,無數塊碎裂的木片向四周迸散,金兵抬盾的手臂一麻,慘叫聲尚未出現,迸射的木盾碎片已飛進他眼中,鐵球衝破木盾,將他一同撞出雲梯,跌了下去。

  少女還沒來得及得意,只聽得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小心」,耳邊風聲傳來,她急急側頭,一根粗大木竿從她腦袋邊撞過,撞到了城牆上,發出一聲巨響。垂頭一看,攻城車的車軸上,三五個金兵一同抬著撞竿,身軀精壯,散發著凶悍氣息。

  十八歲的青霓「嘿」了一聲:「和我比凶?」

  真當這一身肌肉白練的?

  她猛地往下衝,頭也不回地喊:「扔個斧子給我!」

  一把斧子從牆後拋出,比她先一步落到車軸上,十八歲的青霓後至,抽出斧子,雙手亂揮,逼得金兵們後退,她又一跳,跳到地上,兩條臂膀上肌肉虯結,若老樹盤根,這是在施力了。斧頭狠狠一砸,砸在攻城車的車輪上,攻城車一邊轟然坍陷。

  「來人!」

  她大喊。

  在岳飛驚訝的目光中,之前還在一心往下砸石頭的玩家們瞬間就作出反應。

  他們甚至都不問那少女究竟要做什麼,面對如此突兀的喊人,沒有絲毫質疑,在聽到喊人的那一瞬間,便從城牆上翻了出去,順著那雲梯往下衝,一個又一個,人數還在增多。

  有一個玩家被撞竿撞下了雲梯,摔下去後,瞬間刀斧加身,身軀被撕裂的地方,泛著絲絲紅肉,人已死,血液仍在緩緩往外流。

  野蠻的金兵開始唱起歌來——

  「伐你頭顱!」

  「燒你家園!」

  「跟著大王去出征!」

  「打個頭顱圍腰上!」

  「抓了男人走!」

  「留給東家當騾馬!」

  「抓了女人走!」

  「留給西家生崽子!」

  完顏蒙適長矛飛刺,被敏捷基因的玩家躲了過去,他也不以為意,又反手刺進另外一個玩家的胸膛,眼角余光瞥見對方摔下地,長矛上血液凝固,仿佛朵朵褐色的花。

  他微笑著看著這些跳下來的宋軍。

  他當然知道他們為什麼要冒險。滑州城早就被他們搶過一次了,城中所有守城器械都被他們搬走了,弓箭更是一把都沒給他們留,就算他們臨時做,這一兩個月的時間,還得同時進行其他工程,能做出幾支箭呢。

  若不出來拒敵,只怕很快就會被破城了。

  但就算出來了,也不過是杯水車薪罷了。

  拼命吧,恐懼吧,等勇氣消磨完後,在女真人的獵殺下逃竄吧。

  完顏蒙適用長矛挑起玩家的一具屍體,大喊:「抵抗者,死!」

  他以為會看到那些宋人害怕懦弱的模樣,然而那些宋人在眼瞪瞪之後,居然一臉興奮地叫了出來。

  「哇!這守城戰居然不是單純守城,居然還會有NPC想要威脅我們!」

  「臥槽,這也太逼真了吧,我差點以為真的在古代守城了!」

  「攻城車看上去好酷啊,不知道有沒有大炮!」

  「喂,有沒有招降的話啊,如果招降待遇怎麼樣,給不給五險一金,包不包房子車子啊!」

  完顏蒙適:「???」

  這些人都不知道害怕的嗎?

  又聽得他們口中說什麼「第一次大戰」,完顏蒙適冷笑一聲。

  看來是一群剛上戰場的雛兒,憑著愣頭青的氣勢向前衝罷了。他們對戰場的殘酷一無所知,不過沒關系……

  有眼中插入了木片的金兵僥幸沒死,滿身血污,在地上蠕動哀嚎,有物破空而來,金兵慘叫聲戛然而止,完顏蒙適從他頸間拔|出長矛,一陣令人牙酸的聲音慢慢響起。

  城牆上繼續湧下來玩家,如同下山猛虎,撲打向金兵。完顏蒙適只等著看他們的笑話。

  很快,他們就會見識到戰場的可怕,在這裡,生不如死!

  他們很快就會害怕了!


第340章 以命換傷

  笑話, 打仗害不害怕另說,你玩游戲打個攻防戰還會害怕嗎!

  十八歲的青霓奔跑了起來。

  她是不會戰鬥,但她懂物理啊!只要力量和體力夠, 能夠飛奔起來揮動武器, 依靠速度的慣性,發揮出的攻擊能比站在原地大無數輩!

  斧頭帶著疾風砍向金人步兵, 金人步兵連忙拉起牛皮,斧刃一撞,牛皮往裡凹還不到一息,便「滋啦」破開, 那幾個金人步兵踉蹌一下摔倒在地。

  「投擲——」

  上首, 岳飛大喝一聲, 一輪長矛激射而出, 剎時飛過牆下眾人頭頂,籠罩了金人騎兵。這些騎兵不是鐵浮屠,有的穿著輕甲,有的連甲胄也沒有,矛頭呼嘯, 穿透金人騎兵的身體,「噗噗」炸出血霧,轉瞬之間便有十來個金人騎兵被當場射殺。

  戰馬依舊順著慣性奔跑,又有新的金人攀爬上馬,手中執著刀,借助戰馬的奔跑, 大吼著, 對准一個玩家劈頭砍過去, 又快又重又沉, 大刀劈進玩家肩膀,戰馬前衝,玩家也被帶著後退,後背驟忽撞到攻城車的車軸上,刀尖將他連人帶刀釘在上面。

  金人騎兵怒吼一聲:「殺——」

  卻見被他釘死的少年沒有任何懼意,仰頭對他一笑,滿是血污的臉上好像露出了嘲諷的表情。

  「殺他祖宗的!」少年扭頭對自己的同伴喊:「砍他們馬腿!」

  就像一群不要命的瘋子。

  「殺啊!」

  「上啊!」

  「為了滑州城!」

  「德瑪西亞!」

  他那些瘋子同伴衝了上來,手中拿著斧頭,如同潮水狠狠撞向岩石。

  「咚——」

  「咚咚——」

  城牆上,陸宰用力擂響了戰鼓,鼓聲一聲聲激蕩起了宋軍心志,岳飛箭術如神,每次弓弦一響,下方總有一個金人倒地,城牆下,金兵拼了命地頂著石頭雨,架起雲梯往上爬,還有金兵抱起撞竿往上撞,被撞到的宋軍,要麼被掃退,要麼從牆上摔了下去,身體一顫就沒了聲息。

  岳飛連珠三箭齊出,每一箭皆射在抱著撞竿的金兵的手上,一箭貫穿手掌,金兵慘叫著跌了撞竿,這份眼力和射術惹得城牆上宋軍歡呼如海。

  完顏蒙適只能高呼——

  「登雲梯!」

  「退後者斬!」

  七八個飛爪鉤上了城牆,死死嵌在牆頭,金兵拉著飛爪往上爬,眼見著快要登頂了,忽然上頭有白色粉末撒下,還有刺鼻的味道。大多數金兵正在迷惑之中,僕地聽聞一聲慘叫:「是灰瓶!快閉上眼睛!」

  然而已經晚了。

  灰瓶如雨墜下,在地上砰然碎裂,幾乎騰起一片白霧,籠罩在白霧中的金兵慘叫連連,從牆上摔下。也有地面上的金兵,受了這石灰粉攻擊,捂著眼睛在地上哀嚎打滾。

  就算躲過了眼睛,那石灰嗆起的味道如何忍得了,頓時城下一片咳嗽連連,金兵呼吸困難,幾乎拿不起武器。

  「可以射箭了!」

  岳飛大喊一聲。

  他們箭矢不多,卻並非完全沒有,所以需要用在刀刃上。此刻玩家們已經跑遠去迎擊騎兵了,城下多是金人,隨著岳飛下令,箭雨急下,轉眼間便是成百上千的金兵慘死在利箭下。

  但是金人太多了,如蟻群附上,死了一批,又有更多金兵圍上,有一個金兵還突破了封鎖,衝上牆頭,底下金兵頓時歡呼起來:「英勇!」

  「殺啊!」

  「再衝!」

  張顯飛刀而出,那刀插進了金兵胸膛,鮮血濺在周圍宋軍臉上,那金兵卻是怒吼一聲往前瘋衝,氣勢凶煞。傅選一槊刺出,將他挑下牆頭,回身又是將一個金兵穿了個窟窿。

  「金汁呢!金汁還沒好嗎!」傅選抹了一把臉上被飛濺來的血,朝城裡大喊。

  *

  「快快快!」煮糞水的玩家大喊著:「將這些金汁運去城頭!要快!」

  軍漢們推著板車衝,一桶又一桶金汁被送到牆頭,但還是太少了,還不夠!

  「還不夠!太慢了!還能抽出人嗎!」

  「不行了,傅統領!都在守城!」

  回答傅選的那個宋軍一時分神,與金兵廝殺之中被一矛刺中了咽喉,身體軟在了地上:「朝廷……朝……」他捂住喉嚨,堵著血口,想要問,這宋家的江山,朝廷為什麼不給他們發糧發防守器械,為什麼不派兵過來,他想要怒喊,喉嚨裡卻只能湧出咕嚕嚕的血聲。

  傅選已經顧不上他了,他嘶吼著:「石頭!扔石頭!」

  石頭倒是准備了不少,這東西不難搞,密集的石頭往下砸,間夾著灰瓶,一時間也緩止了金兵攻城的陣勢。

  「金汁來了!」

  翛忽有人喊,傅選驚喜回頭,卻看到是一個個布衣,推著板車來到城牆下,一牆之外就是戰場,倘若金兵用炮彈,或者拋射箭矢,他們就危險了。

  「你們……」

  百姓冒著生死將那些金汁搬上牆頭,怕得腿都在抖,想要故作輕松地笑,卻也笑不出來,聲音抖得厲害:「官人。」

  他們搬上來一桶又一桶金汁。

  「那些金賊當我們是畜生,拿起刀隨便綁隨便殺,可是我們真的不是畜生啊!」

  煮熟的糞水被潑下牆頭,沸騰的熱氣直衝而下,有金兵被澆了一臉,還來不及感受到疼痛,只伸手一抹,一大塊皮就脫了下去,露出鮮嫩的血肉。

  他們驚恐的叫,被燙傷的地方火辣辣的疼,一個又一個如同下餃子那樣栽下牆頭。

  但是……

  岳飛凝重著臉色:「守城器物遲早會用完的。」

  這就是為何會說守城從來不是龜縮,久守必失,靠著城牆能守一時,卻沒辦法一直守下去。想要守住城池,那就只能盡最大能力去消耗敵人。

  必須要主動出擊!

  「不但要殺金賊,還要殺掉金賊膽魄,這樣才能威懾他們,讓他們退去。」

  傅選聽了岳飛的話,苦笑:「道理大家都知道,可我們要怎麼殺掉金賊膽魄呢。便是要以少破多,那也得讓我們有機會奇襲啊。」

  若是夜晚,他還能組織人手出城夜襲,如今大白日……人家金人就是擺明了要用人海戰術累死你們啊。

  岳飛嘆息一聲,扭頭看向城下,卻猛地睜大了眼睛:「他們——」

  *

  完顏蒙適橫起長矛,急促地擋住十八歲青霓的大斧,火花「咻」地四濺,他的虎頭一震又一麻。

  「好大的力氣!」完顏蒙適嘴角流出鮮血,對面,十八歲的青霓挑眉:「你也不賴嘛。」

  長矛嗡嗡,不停地發出震蕩聲,是對方一直在施力,完顏蒙適正咬緊牙關,忽而聽得耳旁一陣宋人歡呼。

  「噢~噢~噢~」

  「威武!」

  「壯哉!」

  完顏蒙適呼吸一窒,心神一分,長矛哢嚓一聲,斷成兩半。身後有人舉刀襲來,他踉蹌後退幾步,順勢撞入那人懷中,手肘用力一頂肋骨,本以為對方會吃痛使不上力,這樣他就能用肩頭頂著那人將之摔出去。然而那人顧也不顧肋骨,一把熊抱住他,對著十八歲的青霓喊:「把我一起砍了!」

  你不怕死的嗎!

  完顏蒙適瞳孔震動。

  更讓他幾乎要驚叫出聲的是,之前拿斧子那少女居然連遲疑一下也沒有,舉著斧子就往這邊劈。

  她不怕被看到後士氣大降嗎!

  完顏蒙適避無可避,生死存亡之跡,他急中生智,借著後背靠了個人,腰身一挺,抬腿對著十八歲的青霓急踹,正中那手腕,雙方力量一撞,十八歲的青霓倒退了兩步,熊抱著完顏蒙適的玩家也扛不住這股力道,往後一退,手臂一松,完顏蒙適趁機從中鑽了出來,實在有些狼狽不堪。

  他翻身上了一輛攻城車,猛地一把抓起不知是哪個死人手中的武器,深深吸了一口氣,心神才定,瞬然聽得那群宋人少年中有人喊:「肉盾!上!」

  肉盾?

  什麼肉盾?

  完顏蒙適往那邊一看,眼睛都要凸出來了。

  遠遠的,看著攻城的四太子也禁不住往這邊走了兩步,目光中好似見了鬼:「這是宋人?這竟然是宋人?」

  便見「肉盾」聲呼喊過後,玩家們帶著悍不畏死的狠勁兒,迎著騎兵衝了上去,奔馳中的駿馬將他撞飛,可接下來又有別的玩家撞了上去。

  一個騎兵撞飛了玩家,又有另外一個玩家撲過來擋在飛速的馬蹄前,一個擋不住,三五個肉牆一上,馬就被迫慢下來了。馬一慢,就有玩家扛著斧頭衝上來砍馬腿,金人騎兵只要跌下馬,迎接他們的就是玩家無情的砍殺。

  那些被撞飛的少男少女,好似不怕疼一樣,才從地上爬起來,也要抓了刀往周邊金人身上砍,砍上一刀也是賺了。

  武器掉了,碎裂開了,他們便赤手空拳上去拼殺,沒有刀就搶戰場上掉落的刀,就撿石頭,抱木頭撞過來。

  這不要命的狠勁幾乎驚了在場所有人。

  他們拋棄了所有防御,就是衝過來,簡簡單單的衝過來,簡簡單單的拿東西往你身上捅。

  數百具屍體交錯在這片郊野,金兵能殺死一個,砍死兩個,打死三個,卻會被第四個第五個從馬上撲下來,一刀斬下頭顱。

  還有更多的少男少女從牆頭衝下來。

  有一些,就連陸宰也沒見過相貌,他們從城中跑出來,連聲招呼也沒打,便抓著金人的雲梯往下衝。

  他們是去送死!

  「回來!」

  陸宰用力敲響鼓面,心頭像被針扎刀刺。

  「只要守城就行了,現在出城就是拿命在填!」

  就算要反攻,也不該這時候反攻啊!現在就是在白白送死!

  這樣確實會鼓舞士氣……可是……可是我不想你們拿命去鼓舞啊!

  「你們就是在送死——」

  「誒,符鈞說錯啦,怎麼能說是白白送死。」

  他身旁,十三歲的青霓語氣依然帶笑。

  ——她一直在牆頭與金兵衝殺。

  「只要能打贏就好啦。」

  陸宰好像是第一次認識自己的主公,震撼地看著她。

  她怎麼能那麼說,那些都是同袍的命啊!

  他們不是好友嗎!

  其他人也猛地回頭,來看這冷血的少女。然而少女卻只是抓起了刀,衝向雲梯,這一衝瞬疾又突然,其他人還沒完全反應過來,她卻已經從雲梯上利索落下去。

  耳邊還回蕩著她的笑音:「以命換傷,血賺好嗎!」

  那些即將衝下雲梯的少男少女們聽了她的話,卻是高高興興地附和:「沒錯,只要打贏這場戰鬥就好啦!」

  「以命換傷,血賺誒!」

  「我死沒關系,能在金賊身上砍一刀就賺了!」

  怎麼會有人這麼不怕死。

  他們怎麼能用這麼冷血無情的話,來宣告自己的死刑呢?

  頃刻間,陸宰淚流滿面。

  *

  十三歲的青霓奔向了戰場,搶了一匹馬,欺進金兵中,衝出來時,已是全身帶血。

  金營這邊不斷吹響衝鋒號角,但是,金兵沒有動。

  他們驚懼地望著那群少男少女,就算騎在馬上,雙腿也發了軟。

  「進攻——」

  四太子憤怒地嘶吼。

  金兵環顧著左右,發現都是同一張臉——都是同一張,面無人色,惶惶相對的臉。

  「哈哈哈哈!」

  十三歲青霓的馬往前一步,他們居然齊齊退後了一步。少女哈哈大笑。

  「喂!金兀術!」

  四太子鐵青著臉。

  戰場上沒有了衝殺聲,少女的聲音便清晰可聞了。

  「聽遼國那邊說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制。」

  「這話我不知道真不真,但我知道另外一句話!」

  兀術下意識問:「什麼話?」

  少女忽然縱馬,疾奔過去,血花一閃,最前面的一個金兵被大刀挑下了馬。少女操控著馬蹄飛起,重重踏下,金兵身軀一震,胸腔塌陷下去。

  她揮刀遙遙一指金兀術,血珠滾落。

  這話就是……

  「一漢——」

  「當五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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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1章 血戰不退

  一漢當五胡!

  金人腦子好似被轟隆隆炸響, 光是聽到這句話就宛若有什麼東西在血脈裡復蘇,身體不由自主想要後退。

  仿佛……他們面對的不是宋人,而是遙遠過往裡, 能吊打周邊異族的漢人。

  「郎君,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 他們是一群怪物, 從漢朝活下來,活了千年的怪……」

  說話那金兵瞳孔驟縮,血線從他脖子上流下。軀體重重倒地, 砸起冷硬的沙石。金兀術不急不緩地收刀,沉聲:「動搖軍心者,斬!」

  金軍中明面的騷動迅速平息了, 然而心底的騷動卻沒那麼容易消逝。他們恐懼的視線投向了戰場——

  刀斧之下, 灰塵之中,少男少女們的屍體與金人的屍體散亂在地上, 大腸拖著小腸,斷臂殘肢零落,偶有肉泥裹著沙土, 是馬蹄奔馳著,將血與肉踏入泥中,一遍又一遍, 踩了個壘實。

  便是身經百戰的老卒,見到戰場也做不到完全將生死置之度外, 可那些少男少女們仿佛完全聽不見場上的呻|吟,看不見那些寒風中干涸的血跡, 他們風華正茂, 卻比老將還要冷酷無情, 用自己血肉之軀擋住千軍萬馬的衝鋒。

  這樣的人不是一個兩個,居然是一個又一個!

  本能地,他們感覺自己好像做錯了什麼,好像……有什麼東西要咆哮著蘇醒了。

  *

  城牆上,岳飛咬著牙,嘴唇都在發抖,胸膛中好似燃起了一把火,火勢成海,好像要將他骨血都融化成灰。

  「出城!殺金狗!」

  「出——城——」

  張顯抱起一塊石頭,用力往下一砸,石頭砰然砸中一個金兵的頭顱,倒下去時,金兵手指還在顫動。

  張顯扯著嗓子,聲音嘶啞:「殺——金——狗——」

  那扇城門吱呀地緩緩打開,他們從城門中瘋了一般衝了出去,見到金兵就殺,殺得頭發都是血淋淋的。

  什麼戰術,什麼保全力量,岳飛軍已經全然不顧了。他們只知道,他們身體有一股衝動,想要發泄出來。

  他們想要和小官人們站在一起,不是為了殺賊後的功名,就只是為了和他們並肩作戰,在史書上一同畫下濃墨重彩,豪情萬丈的一筆!

  *

  陸宰攀著城牆牆頭,胳膊上雞皮疙瘩起了一片。

  一漢當五胡。

  那是昔日榮耀,是漢人用血與汗,魂與骨塑造出來的赫赫威風。

  那是臣子敢在奏疏裡厲聲說「犯強漢者,雖遠必誅」的朝代,那是外出使臣從不擔心自身安危的朝代,因為異族都知道,你敢動漢使,不論多遠,漢兵必然會攻至,將你國國主頭顱懸掛起來的朝代。

  陸宰表情罕見地顯出了恍惚之色:「犯強漢者,雖遠必誅啊……」

  如果他們也能生活在這樣一個朝代就好了。

  現在?

  現在不是宋兵弱啊,是沒錢沒糧沒地位死了也白死,誰樂意給你賣命!

  *

  監工玩家攤開被褥拍來拍去撣灰,沒有太陽暴曬,這被褥散著奇怪味道。至於這味道有沒有旁邊金汁的加成,那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那個……巴草是吧?」

  土匪頭子正熬煮著金汁,聽到喊聲,不自然地抬頭:「小、小官人做甚麼?」

  歷來有讓囚犯上戰場拼殺的說法,難道要命他們上戰場?

  土匪頭子全身都緊繃了起來。

  轟隆隆的聲響從城牆傳過來,打雷那般,被褥都在微微震動。

  作為監工的少年卻是拍了拍被褥,頗有些呆地說:「之前定好了早起晚歸,午時休息的規矩,現在金賊攻城,就不能按照之前的規矩來了,你們要煮金汁,沒有多少休息時間——這被子是你們睡覺的地方,累了就在上面躺一下。」

  被褥幾乎鋪滿了這一片屋檐之下,土匪頭子盯著被褥,愣神許久,直到細碎的桶勺碰撞聲將他驚醒。

  「對了,還有糖水!」面前是一桶糖水,少年脆著聲音嚷嚷:「只有這一份啦,回頭我要是還有時間,就來給你們准備新的糖水補充體力!」

  有個土匪嘴快過腦子,沒多想就問出了聲:「你要去哪?」

  少年聲音依舊脆嫩,他年紀不大,卻好似理所當然地說:「去大戰啊。光守在城裡,遲早會守不住,他們都出城打怪……打金賊了,也不知死了多少,萬一要計算貢獻度,我可不想落在他們後面!」

  他們……是少年那群同伴?那些心腸冷硬如鐵到同伴斷了一只手,就嬉笑著讓同伴去死的魔鬼?他們居然願意為了殺金兵付出自己的生命?

  開玩笑吧!

  土匪們面色古怪,好像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謊話。

  「就是這樣,我走啦!」

  土匪們眼中,少年腳步匆匆,好像迫不及待想要上戰場抵抗外敵,成為保家衛國的英雄,懷揣一腔熱血,卻不知戰場的恐怖。

  他真的走了!

  這裡沒有其他人!

  寄哥兒咕咚咽一聲口水,一顆心都要跳出喉嚨了。「巴草哥哥,俺們跑吧!」

  土匪頭子拿了碗,給自己盛了一碗糖水,咕嘟咕嘟一通牛飲,聞言,「嘿」地一笑:「你小子不是生長在滑州城嗎,你那瞎眼老娘還在城裡呢,你就跑啦。」

  寄哥兒咬緊牙關,一字一頓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媽媽她會理解我的。」

  土匪頭子點點頭:「你小子夠狠。」

  寄哥兒抿了抿嘴,好像在說服自己:「對對……媽媽會理解我的……」

  「呸!」土匪頭子一口唾沫吐他臉上。

  「哥、哥哥?」

  「呸!孬種配做老子兄弟嗎?老子是殺人放火無惡不作,老子可沒做過丟下老娘自己跑路。」

  土匪頭子吐了兩口唾沫,好像是覺得這樣缺水,又勺了一碗糖水補回來。然後,碗一丟,腰帶用力一系,大踏步就往城牆去。

  有土匪正美滋滋地喝著糖水,看見頭兒動作,糾結了一下,問:「哥哥往哪裡去?」

  土匪頭子回過頭,語速飛快:「打金賊去!」

  「啊?哥哥,俺們都不是官兵了,慌慌急急為他趙家江山賣命,只怕那趙家還不領情!」

  「俺又不曾說是為趙家人。」

  「那是……」

  土匪頭子盯著說話土匪那還沾著糖水的指頭,沉默了一會兒,慢慢地說:「為了一碗糖水。」

  「……什麼?糖水?」

  「沒錯,就是為了一碗他媽的,可笑的糖水!」土匪頭子暴躁地踢了一腳旁邊的牆,整個人被反作用力顛簸了一下,「但就是這麼一碗糖水,朝廷那邊給過我們嗎?」

  你一個赤佬配吃糖嗎!

  多可笑啊,當兵卒時喝不到糖水,當了囚徒,反而能天天喝到了。

  一開始,他以為那些怪物給他們喝糖水,是為了收買人心,然而,一天天交流下來,從監工那裡,他發現比起收買人心,居然是另外一個荒謬的理由——

  勞作是勞改,卻不是虐待,出了汗後,提供一碗糖水,在他們看來居然是合該如此。

  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朝廷沒有把他們當人看,那些怪物卻在把他們當人看!

  土匪頭子覺得自己瘋了,才會相信這個理由。

  「沒錢沒糧沒地位死了也白死,誰樂意給他趙宋官家賣命!」

  巴草——這個宋潰兵,這個土匪頭子,猛地大了聲音:「俺的命也沒那麼賤!但是,那小官人把俺當人看,給俺吃糖水,俺樂意給他賣命!他一看就是沒上過戰場的,俺也不是什麼名將,可俺上過戰場,打過金賊,俺去給他賣命!」

  他轉身離開,在他身後,那些土匪面面相覷,一個又一個地站了起來。

  土匪出了城。

  岳飛軍出了城。

  傅選和其手下的義軍出了城。

  「殺金狗!」

  「殺!」

  金兀術手心微微起了熱汗。

  除了太原城那一場守衛戰,他許久沒有見到宋軍悍不畏死的樣子了。

  「咚——咚——咚——」

  戰鼓一聲聲,好像敲在人心口,他們與金軍相互砍殺,戰場上血肉橫飛,野狗悄悄靠近,啃食著屍體,分不清是宋人的還是金人的。

  有金兵被打下馬,下一刻就被一個宋人撲倒在地,宋人手中兵刃已卷了,他想起玩家們的動作,毫不猶豫一口咬向那金兵喉頸。

  他們像蝗蟲一樣攻來,帶走一條條金人性命,用鮮血讓金人膽寒。屍首仍泅泅淌著血,金人與宋人屍體層層疊疊,交織著分不開。

  金兀術完全不懂:「這是戰場,你們在守城,如果只是為了一時意氣出城迎敵,就不怕輸掉大局,輸掉這座城,輸掉城中百姓的性命嗎?」

  「是的。」

  岳飛冷靜地拉開了弓,和金人這位四太子對上了眼。

  「但是……」

  箭矢飛射而出,又被他用大刀撥開,箭頭扎入草叢中,羽簇輕微顫動。

  「我們更不想輸掉膽魄,輸掉信念,輸掉……已經被輸掉,卻又被用血肉重新澆鑄起來的,血戰不退,悍不畏死的脊梁!」


第342章 大戰之後

  夕陽落下, 金色塵煙四起,軍中鼓聲大作,這一回是休戰之聲。

  不論攻城一方還是守城一方, 哪怕是分成數支隊伍,一波一波輪流對敵,到了快晚上時,都會選擇默契休戰, 各自休整隊伍。

  這個時候, 雙方都會派出士兵清理戰場, 倘若撞見了,也絕不會打起來——他們不知道什麼細菌,什麼污染, 只知道如果戰場上的屍體不盡快處理,就會化為瘟疫,到時候雙方一起死翹翹, 就不存在誰贏誰輸了。

  岳飛親自領著數百部下搬運屍體,准備運去填埋, 戰場上四處是溝壑,血水彙聚在溝中,一股股流動。血腥場面讓岳飛等人臉色很不好, 忽然聽得一聲興奮喊叫:「這裡有人還活著!」

  只見三五個軍漢圍著一地,風中斷續傳來他們緊張的話語:「小官人……別動……活著……小心……太好了……」

  岳飛忍不住笑了一下,走過去, 看到十三歲青霓模樣時,目光定在她小腹被破開的洞上, 那裡, 腸子流了出來, 可她卻不見半分慘叫,就好似沒有痛楚。

  但,怎麼會不痛呢。

  張顯跑了過來,平日裡明亮的眼睛一瞬間蒙上了淚水。

  她這樣……根本就活不下去了啊!從沒聽說過有人身上破了個洞,腸子都出來了還能活下去!

  少女還在笑:「這戰場太危險了,一不小心就……」

  十三歲的青霓用期待的目光看向其他人:「快把我帶回去吧,養養就好了!」

  快!這樣子我就不用換一張臉了!

  之前有人試過了,換一張臉,崽崽對他們的態度都冷淡了許多,估計是換臉就清好感。

  軍漢們一時間沒想那麼多,只沉浸在同袍仍存活的欣喜中,就要三下五除二將人抬起來,卻被岳飛拿弓身一攔。

  「統制?」

  「……」

  岳飛的沉默讓他們恍然意識到了什麼,便一個接一個幾乎笑不出來了。

  十三歲的青霓:「?」

  岳飛慢慢在她身前蹲下,嗓音沙啞:「你……可有家人?」

  十三歲的青霓:「??」

  「沒、沒有,家裡就我一個了……怎、怎麼了?」

  十三歲的青霓升起了不好的預感,下腹被劃開的那道大口子起了反應,往外淋漓淌著血水,鮮艷了嫩腸。

  岳飛:「你……可還有什麼未了心願?」

  十三歲的青霓:「???」

  好像……更不對了?

  十三歲的青霓試探著說:「我還沒和統制學弓箭呢。」

  張顯狠狠吸了吸鼻子,整個人好像被燙了那樣,又急又快地跳了起來,扭過頭不忍心去看。

  岳飛沒有扭頭,只是眼睛紅了一圈。

  「還有嗎?」

  「沒、沒了?」

  「好……」他抽出了旁邊軍漢的刀,刀尖慢慢地對准了十三歲青霓地頸口:「小官人,別怕,很快就不疼了。」

  「!!!」

  十三歲的青霓兩手「啪——」一聲夾住了砍來的長刀:「等等!我覺得我還能搶救一下!」

  岳飛憐惜地望著她,把刀抽出來:「小官人,這傷治不好,你的腸子都被拖出來了,內髒攪亂成一團,就是華佗在世也活不回來。與其痛苦到死,不若由某來替你解脫。」

  「啪——」

  十三歲的青霓第二次空手奪白刃:「等等!我真的覺得我還能搶救一下!」

  岳飛:「……」

  張顯:「……」

  其他軍漢:「……」

  十三歲的青霓努力眨動她的大眼睛,誠懇且用力地點頭:「真的!」

  *

  好險,沒有死在守城戰裡,差點死在己方NPC手上。

  「幸好我反應快!」

  十三歲的青霓心有余悸。

  此刻她躺在病床上,下腹被包扎得嚴嚴實實,腸子也被塞了回去,由她指揮人把傷口縫合。

  哦,隋朝那會兒就有了傷口縫合術,只是會的大夫不多,滑州城裡也沒什麼好大夫,只能抖著手粗略地幫她縫合一下,縫得怎麼樣她也不清楚,反正回頭就偷偷自殺換具身體了,也無所謂技術好不好。

  「可是……」八歲的衣衣抱著膝蓋坐在她養傷的床邊,指出:「你如果因為這事好起來,就會給NPC造成錯覺,傷口縫一縫就能治好人。事實上,縫合應該有手法,就連縫合線也應該是用特殊的線……」

  八歲的衣衣也不確定需不需要,遲疑地在後面添上:「……吧?」

  「這樣啊……」十三歲的青霓抓了抓頭發:「好像確實不好。」

  NPC屬於不可再生資源,不能讓他們隨隨便便就消耗了。

  「我知道了!」少女用力把綁帶扯下來,摔出一團沾滿血跡的布條,「來,你把線重新拽開,我們研究一下怎麼縫合不會掉血,多實驗幾次,我就不信找不到路子!大不了就是個死嘛!死了再重開!等我們搞清楚怎麼縫合之後,再教給其他人就行了。」

  八歲的衣衣恍然大悟:「好主意!」

  她拿起了針和線,就這麼迷迷糊糊被忽悠著,走上了治療的道路。

  縫合——發現血條掉得特別快——自殺——換具身體重新割一刀——縫合——

  不斷循環的過程中,八歲的衣衣也越來越熟練,摸到了縫合術的苗頭——畢竟一個操作不對,血條就會掉,比任何儀器都直觀。

  「篤篤篤——」

  敲門聲響起,嚇得十三歲的青霓差點咬到舌頭。

  「誰、誰啊?」

  「小官人,我能進來嗎?」

  是岳統制!

  「等一下等一下!」

  兩人手忙腳亂收起針線,把布條隨隨便便纏在下腹上,又慌忙穿好衣服。

  這要是讓一身正氣的小年輕看到了,被他以為不愛惜身體,會被念叨好久的!

  岳飛進來時,後面還跟著個年輕女子,背上用厚實花布背著好大一包東西,手裡還提著兩袋。

  「這位是……」

  在玩家們迷茫的眼神中,女子一走進來,將手裡那兩袋和大花布放在地上,猛地朝著二人一拜。

  「哎哎!你做什麼,快起來!」

  十三歲的青霓不方便動身,八歲的衣衣目瞪口呆,連忙跳下床把人扶起來:「你干什麼呀!」

  那女子嗓音很啞,像是剛哭過一場:「我是代鄉親們來看小官人的,人太多怕打擾小官人休息。我們都知道小官人——還有岳官人,還有好多好多官人,打金賊都辛苦了。你們死了很多人,我們都曉得,你們守城,是我們的救命恩人,我們就想來送些東西,希望小官人能好好的。」

  她說得顛三倒四,磕磕絆絆,看著青霓們的眼睛裡卻滿是關心,生怕她們拒絕,說完後就扭身跑了出去,身體一不小心蹭了一下那大花布包,似乎沒太系緊,大花布就散開來,露出裡面零零碎碎的東西。

  三十來個雞蛋,十來個鴨蛋,幾大捆野菜,還有一些銅制的瓶瓶罐罐,看不出來裝著什麼,打開一看才發現是油鹽醬醋之類。然後還有好幾大塊腊肉,一只豬後腿,兩大塊看著像是豬排骨的肉骨。

  至於手裡提的那兩袋,看垂下來時的形狀,非常像米粟。

  那女子又跑回來了,氣還沒喘勻,臉蛋紅撲撲,扒著門沿喊:「你要快些好起來啊,大夫說你現在不能吃油膩的東西,等你好起來了,我殺雞給你吃,老母雞煮湯,雞腿雞翅膀雞腹那塊嫩肉都給你吃!」

  *

  金營。

  完顏蒙適憂心忡忡。

  「郎君,沒想到小小一個滑州城,居然有那麼多英豪,這可如何是好。」

  「老辦法,鎖城。」

  大戰之後極其容易飢餓,金兀術啃著羊骨頭,含糊不清地說:「就像之前對太原那樣,封鎖所有進出的道路,鎖他們個二百天,再多骨氣,也只能餓死。」

  完顏蒙適便笑了,露出一口鋒利森白的牙:「郎君說得是。何況太原是大城,滑州不過一小城,能有多少守城器械,用不著兩百日就能破城。」

  金兀術笑了起來:「還有開封府呢。」

  完顏蒙適不以為意:「宋人的東京?守東京那個人聽說是宋人主戰那一派?派些兵馬去進攻開封,斷了他們救援的念頭便是。」

  「好!」金兀術又吃了幾筷子菜,將筷子一扔,道:「你點好人馬,去進攻開封,我繼續守著滑州城。」

  又瞥了一眼那菜,隨口點評:「這蕁麻做得不錯,很鮮嫩,回頭多做一些,我愛吃。」


第343章 輕言生死

  「打開封?我去!讓我去吧!」

  「俺也要去!蒙刮孛堇把俺挑去吧!」

  「俺隨過郎君攻太原!俺身手可好了!」

  「孛堇選我!我比他身手好!」

  一聽說要去攻打開封, 金兵們幾乎是爭先恐後地報名,分兵出擊名額有限, 生怕被其他人占玩位置, 金兵們推推搡搡,等到金兀術趕到時,已經發生了踩踏事故, 傷了七八個人。

  「……」

  金兀術臉色鐵青, 拳頭越捏越緊,手臂傷口綻裂, 鮮血再一次打濕繃帶。

  別以為他不清楚, 這廝們搶著去打開封,哪裡是想要掙軍功,是怕了白日裡那些不要命的宋人,想要躲他們一躲!

  「這些個撮鳥, 不過才被宋軍賺一回,便懷了鬼胎, 忒辱沒我們女真軍漢!」

  四太子怒罵出聲,幾乎要控制不住叫人將那些人拖出去打三百軍棍了。

  完顏蒙適讓下屬去登記分兵名姓,自己推開了面前金兵, 一路擠出來, 那些士卒心懷恐懼,都分不出心神去注意究竟是誰在擠, 反而張口罵完顏蒙適:「擠你大爺啊!再擠以後生兒子沒屁|眼!」

  完顏蒙適:「……」

  算了,不跟這群小王八羔子計較。

  他頗費一番周折才擠到四太子面前, 才來便聽見那一通怒罵, 安靜了一瞬, 下一刻, 唯有嘆息:「郎君,他們和宋人打仗,打慣了順風仗,這才一次大敗便生了退意。」

  何止那些士兵,他也怕啊!

  他不怕打敗仗,他只怕那些瘋子,那些為了攔下奔馳中的鐵騎,用肉身衝上去減緩鐵騎速度的瘋子!

  那些不要命的瘋子!

  撞了你好歹慘叫一聲,哀嚎一聲吧?沒有!什麼也沒有!被撞飛後,只要沒致命傷口,就爬起來繼續衝,只要他們同袍喊一聲「肉盾」,那些瘋子就會不要命地奔過去,用肉身擋住攻擊。

  沒有呻|吟,沒有遲疑,沒有悲傷,他們沉默著,整個戰場唯有那駿馬撞擊肉|體時那一聲——

  「砰!」

  金兀術冷笑:「你怕了。」

  完顏蒙適條件反射:「我沒……」

  金兀術往前走了兩步,他身軀高大,比完顏蒙適高了一個頭,居高臨下,眼眸充滿壓迫力地盯著他:「你怕了。」

  完顏蒙適靜默了一會兒,才從牙縫裡擠出來:「是。」

  「郎君說得沒錯,我怕了,我來戰場,是為了賺功勛,而不是……」他目光裡飽含著狼王被打跑後的不甘與羞恥,無力地垂下頭:「而不是來與人以命搏命。」

  當這個念頭出現時,他就已經輸了。

  「蠢貨。」

  金兀術不客氣地罵了一聲,又道:「帶上你的兵,滾去攻開封,去那邊勝回來。」

  完顏蒙適如釋重負,待士兵清點完畢,逃也似地帶兵離開,跑出一二裡後,又派了幾個士兵回來。

  「要火頭軍裡那個俊俏的宋人?」金兀術無可無不可地說:「自帶走便是,這點小事何須……」

  金兵們一個接一個分開,露出一張俊俏得過分的臉,少年好像在為自己要被帶上而驚訝,發現四太子在看他,又靦腆地垂頭。

  金兀術說話的聲音慢慢停了下來,看清那張臉後,突然毫無預兆地猛然大踏步上前,一把扯開十四歲青霓的衣領,手指按住他喉結,嗓音有些暴躁:「男的?」

  十四歲的青霓老老實實地點頭:「男的。」

  游戲不允許捏異性號。

  頸上幾乎要把他喉結刺破的力道移開了,十四歲的青霓眨了眨眼睛,便見到金兀術皺著眉,臉色變了又變,情緒充斥著躁動與不耐。

  「滾吧。」聽到他磨牙的聲音,十四歲的青霓略帶遺憾地飛快瞄了金兀術一眼。

  完顏蒙適肯定是心裡對他還有幾絲不信任,又怕四太子為人孤傲,提醒過後依然不拿他當回事,陰溝裡翻船,索性將他帶上。

  可惜了,本來想用蕁麻坑這後來的四太子,現在只能再回到原先的選擇,坑一把那完顏蒙適了。

  離開之前,十四歲的青霓迅速把自己觀察出來的東西發到私聊裡。

  【私聊】:金兀術扎營在白馬山前,依山建寨,有約莫五百人巡哨,日夜巡邏,通常是兩個時辰換一班,一班裡有若干小隊,多少我不知道,不敢過多打聽,怕被發現。有一條小路可以上山,他們沒注意到,我用東西偷偷擋住了。

  【私聊】:小路路線圖.jpg

  【私聊】:營寨占地圖.jpg

  【私聊】:他們將後勤放在了山頂,後勤布局圖.jpg,看到紅圈這一塊了嗎?這一塊是他們馬廄牛圈羊房雞舍所在,如果不打算驚醒他們,不要往那邊去。綠圈這一塊是他們米粟小麥並馬草所在,也就是糧倉。黃圈是他們存放攻城器械的地方。藍圈是他們的哨塔,我不好靠近,不確定站上面視野怎麼樣。

  【私聊】:蕪湖!釣魚佬牛逼!

  玩家們連忙把布局圖抄下來,拿去給岳統制這樣會兵法的人看,對方冷靜不下來,激動地按著布局圖,連問了好幾聲:「從何處來?」

  玩家們異口同聲:「我們在金兵那裡有細作。」

  岳飛腦子裡蹭一下蹦出個念頭:「是那個大晚上運糧給我們軍的小官人!」

  「對對對,就是他!岳統制,有這個圖……能打嗎?」

  「能!」

  岳飛還沒出聲,傅選先按耐不住驚喜地喊:「有了它——我們今夜出城去燒了金賊糧草吧!」

  玩家們望向岳飛,岳飛語氣還算鎮定,雙臂卻微微顫抖:「今夜,點齊人馬,給金賊一個漂亮反擊!」

  「蕪湖!」

  「加我一個!」

  「我我我,我也要去!」

  「但是我們懂怎麼夜襲嗎?」

  腦子還在線的青霓問出靈魂拷問,她問的是踊躍參與的玩家們。

  玩家:「……」

  好、好像確實不會?

  那青霓冷靜地指出:「平時怎樣都行,但今晚要是不小心路上弄出動靜,全軍覆沒倒還好,就怕金人那邊有了防備,轉移了糧草方位,以後還想燒就難了。」

  其他玩家立刻僵住。

  陣營戰期間不能不聽指揮,幾乎是刻在玩家DNA裡的東西了。

  「那好吧……」玩家們嘀咕:「不去就不去……」

  忽然有玩家靈光一閃:「那如果我們帶著火把自殺式襲擊……」

  「不行!」

  「不行!」

  「不行!」

  岳飛、傅選和陸宰紛紛炸開。

  陸宰語氣中滿是疼惜與責怪:「主公怎可如此不顧性命!你們若是死完了,該高興的是金賊!」

  傅選臉色漲紅:「我等還未無能到讓主公以命開道!」

  岳飛難以置信地看著玩家們:「小官人……某知你們悍不畏死,但……不論如何,若非必要,還請勿輕言生死,此會讓親者痛,仇者快。」

  少男少女卻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情,他們支吾了一下,便有代表撓撓臉頰,很認真地說:「可是我們不死,死得就是你們了。而且,讓其他人去送死,自己卻躲在後面,這也太過分了。」

  一片赤誠幾乎直擊在場人的心靈,岳飛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卻又覺得喉嚨口堵了東西,心肺都好似被粘稠熱氣暖洋了。

  他一手按在代表肩上,語氣緩和卻堅定:「我亦如此認為。所以,也該輪到我們了。」

  *

  岳飛當然不是要帶人去送死。

  他精心挑選了出軍中沒有夜盲症,並且能爬高的軍漢,也不需要太多,夜襲,帶足一二十人就摸過去了。順著臥底說的小路上山,潛伏在山石樹木之後,認真觀察金兵巡邏的情況。

  約莫每過三五十息便會有一支金兵巡過,每一支都有二三十人,不好硬碰硬。

  不過他們人少,借著金兵隊伍與隊伍之間巡邏的間隙,很快便全偷渡到了山頂,山頂上只有一座哨塔,其他哨塔都分布在山腳、山腰各處。

  岳飛向張顯使了個眼色,張顯點點頭,貓著腰鑽過去,他身形靈活,竟然真得像是貓一樣攀著哨塔往上爬,今夜月色不佳,他整個人都隱進了哨塔陰影裡。

  冬季寒風凜冽,哪怕四太子再三叮囑不許松懈,哨兵還是抱著僥幸心理,披著羊皮,整個人往塔裡縮,他還藏了一只烤雞,是火頭營裡他兄弟聽說他要吹風守夜,心疼他,偷偷給他帶的。

  烤雞藏在他懷裡,還帶著絲絲余溫,哨兵吃得滿面油光。

  他也不怕有人會到山頂來,山腰那麼多哨塔,他偷個懶也不會有太大問題的。

  風刮過山野,發出泣鳴,哨兵鑽出了頭又立刻縮回去。

  啊呦,真的太冷了,冷到他臉都僵了,如果站起來非得跺跺腳才能把寒冷震掉,真是見鬼的手氣,怎偏偏是他被安排到了山頂的哨塔,這裡風最大了!

  風那麼大,遮住了些許響動,哨兵倚坐著木板,後脊背上,涼意一陣一陣傳來,他忍不住打了個冷顫,下一息,有寒刀出鞘,人血飆射而出,染紅了雞骨頭,他瞪著眼睛,身體就要軟倒下去,被一雙手扶住。

  張顯翻進哨塔裡,將哨兵衣物剝下來,自己穿上,站在塔裡,假裝塔中仍有人看哨,岳飛等人則飛快奔過哨塔的防線,微弱光線中,連動成一條躍動的黑線。


第344章 憂心忡忡

  黏膩溫熱的血從木板縫裡流淌出去, 在空中幾乎成了一條血線,斷斷續續往下落,啪嗒啪嗒濡濕了土地。

  張顯站在哨塔上, 腳邊躺著哨兵屍體。視野中, 岳飛軍如一線鋒刃,插進金賊糧倉之中, 很快, 大火失控起來。

  為了防止山火燒糧倉,糧倉附近被金兵挖了很大很深一條隔離帶, 又把草木都清理得干干淨淨,地上一片枯葉也沒有。

  現在全便宜了岳飛軍逃出火場。

  張顯從哨塔上躥下,迎向岳飛:「哥哥!」

  岳飛把手一揮:「走!去金賊的畜圈!」

  金兀術聽到外面喧嘩之聲, 猛然從床上醒來, 從枕頭底下抽出刀橫在胸前,一雙狼目掃視四周, 便見到火光熾烈了整個營帳,將那一塊布照亮得如同白晝。

  敵襲?

  不, 不是,應該是……

  門簾被呼啦一下掀開, 一名成年金人男性焦急地衝進來,看見金兀術醒著,如同看到了救兵。

  「郎君!有人燒了糧草, 營寨中起了喧嘩,外面正在炸營!」

  *

  起因是有金人起夜時,看到了山頂火光, 或許是剛睡醒, 陡然後退了一大步, 撞倒火炬,火焰在地上「噗」一聲熄滅,這一塊立刻陷入黑暗中。

  他還作死地叫了一聲:「有敵襲!」

  霎時間,營寨中一片慌亂之聲,有光的地方還好,被熄滅了火炬那一塊,金兵們在發現周邊有人後,求生欲使他們本能地相互推搡,攻擊。

  「別踩我……啊——」

  「誰!誰在這裡!啊——」

  「敵軍!是敵軍嗎!」

  他們如同沙丁魚那樣擠來擠去,一片漆黑之中,驚恐的情緒被放大,士兵驚慌失措,四散奔跑,有人摸到了武器,亂喊亂叫間長矛在身周亂戳,有人連人是誰都沒看清,見到個人影就嗚哇亂叫。

  金兀術出了營帳,便見自己親兵將此地圍成鐵牆,盾牌豎在身前,火把一根根豎起,明亮成白晝,有士兵驚慌跑到這邊時,便會被光與同袍面容安撫,慢慢安靜下來。

  微弱月光下,金兀術眯起眼睛,看著這一團亂像,單手拎起敲棒,對著盾牌用力一敲,好大一聲震響。

  「咚——」

  「安靜!」四太子冷喝。還有人慌亂,他便進了人群,抬腿掃摔一個,抬手扭送一個,毫不留情地一棒敲下去,棒子與肉|體接觸,悶聲在夜色中響起,讓人本能地心底生寒。

  他迅速清出了一小片沒有碰撞的地方,盡管一大部分金兵臉上仍殘存恐懼,卻還是以他為中心,慢慢安靜下來,驚魂未定地瞄看周圍,這才注意到,原來周邊全是同袍。

  金兀術沒有花費時間去控制住整個大營,他只抬頭看了一眼山頂,面上狠戾升起:「跟我走!」

  親兵狠狠哆嗦了一下:「郎君,就我們這五六十人?我們不管大營了嗎?」

  金兀術眼角微微上挑:「營中多處有火把,亂不了多久。」

  尋常炸營可怕那是因為其中還有敵方在渾水摸魚,但放任不管,在金兀術看來,也就是會躁動一小會兒,死個一二十人罷了。

  「他們來夜襲糧倉,為了上山,必然不會帶多少人,你們這些人足夠了。走!隨我上山!」又指著一個親兵:「你留下來,等他們冷靜下來後,再讓他們去山頂救火。」

  山中還有巡邏兵,被金兀術收攏了,又念及既然會被闖到山頂,定然是白馬山中有他們不知道的小道,稍一沉吟,讓他們高低分散站著,人與人之間,前後左右皆間隔了三十三步,各人手持火把,哪個地方沒了火光,就必然是有敵情。

  金兵密密麻麻圍著下山路徑,果真讓他們發現了岳飛軍蹤影。

  「哥哥,我們被包圍了。」

  張顯試圖往前衝,又被金兵手執敲棒,一打頭,一刺胸,逼回了包圍圈。

  岳飛這次沒有帶弓箭,只帶了便於行動的刀,那些金兵卻一個個背了弓箭,前面一圈人持著敲棒,後面那圈人就彎弓搭箭,只等著指令一下,便能把他們當麥穗那樣收割。

  四太子出現在包圍圈前,宋人不多,一眼掃過去便能一目了然。

  「她沒來?」

  岳飛立刻就明白對方話中意思,便禁不住笑了,少年岳小將軍難得不穩重,發出挑釁:「王對王將對將,四太子哪裡值得我家官人親自出手對付?」

  金兀術也不惱怒,淡淡道:「既然如此,就把爾等頭顱掛給她看好了。」

  「放箭!」

  「叮叮叮叮——」

  岳飛揮舞著刀,擋住殺氣騰騰的箭矢,轉眼之間,地上多了數支斷箭。但也不是所有軍漢都像岳飛這般身手不凡,不一會兒,便有三五個人被利箭狠狠洞穿,發出痛呼。

  宋軍僅有一二十人,金兵卻如碧海潮生,一輪射完後,下一輪便迅速補上,不需多久,恐怕岳飛他們不被射死,也要筋疲力盡而死。

  金兀術看著這群軍漢在負隅頑抗,忽然有些索然無味。

  打贏這群人有什麼意思,何時讓那奪了他大纛旗的女郎對他認個輸,服個軟那才叫痛快。

  便在這時,那領頭宋人高喊一聲:「就是現在!」

  金兀術豁然扭頭,只聽得山林震動,有活物衝撞而出,伴隨著火光與叫聲。

  那是什麼鬼東西!

  金兵已結成陣,一時間散不開,片刻功夫,就被鬼東西撞飛,「啊」一聲慘叫,捂著肚子蜷縮成一團,不少金兵躲閃得匆忙,驚呼著從山坡上滾落。

  在金兵的哀嚎與哭喊聲中,金兀術看清了那些鬼東西是什麼。

  「牛?」

  「是火牛陣。」

  岳飛朝他笑了一下:「早聽聞四太子熟讀漢史,想來也不需要某解釋火牛陣是何物了。」

  傅選與幾個親兵從樹林裡走了出來,手上還執著火把。平時夜裡定然能發現這些火光,然而今日金兵帶來了不少火把,傅選幾人手中那些,便完美隱藏在這片光亮中。

  牛尾巴上被點了火,畜牲受到疼痛,自然會毫無理智地橫衝直撞。他們也不牽羊牽馬,這些不好控制,容易打草驚蛇,只有牛,鼻子上套了環,輕而易舉便牽走了。

  「走!」

  岳飛聽到了其他金賊由遠及近的動靜,看了一眼金人四太子,盡管有些可惜,卻還是一咬牙,領著軍漢們迅速下山。

  雖然很想補刀,但是……按照小官人們的說法,這叫什麼……貪刀必死?這具有用之身還是留到宋金戰場上再死會更值得。

  *

  牛被後面趕來的人宰殺,金兵死傷倒是不多,金兀術視野卻有些發黑。

  第三次了!他第三次在宋軍手上吃虧了!

  四太子罵過完顏蒙適,然而自身對於宋軍也帶著一股下意識的高高在上,他以前所見所聞的宋軍,是兩千人打不過十七人的宋軍,是臨陣哄散,讓主帥大敗慘死的宋軍,他所見識的宋朝廷,也讓人大失所望。

  民窮,兵弱,財匱,士大夫無恥,給打仗軍隊的甲胄,居然不能擋箭矢!搞得他們一開始還以為是手底下有人膽大貪污了,偷藏戰利品,弄一些次品來充入軍庫,後來才知道……不是女真人貪污,實是宋人士卒過得極其窘迫。

  ——衣甲皆軟脆,不足當矢石。

  面對如此宋軍,宋朝廷,他那傲慢之心,便日生月長了。

  何止他,女真士卒不也如此?

  金兀術掃了一眼那些金兵,他們聽到山頂糧倉被燒毀大半後,兩眼呆滯,就像是木頭刻的人。

  憤怒和悲哀在金兀術胸中翻騰。

  這才輸了幾回,士氣就被打擊成這樣子?剛從白山黑水中走出來,遇到一點挫折,就想要退回去守著一點家本得過且過?

  這時候,光憑殺人已經不能穩住士氣了。

  「兒郎們。」

  金兀術仿佛沒看見金兵臉上流露的退意,語氣盡量溫和。

  「可還記得你們家住哪裡?」

  金兵望著四太子,對此沒有任何觸動。

  然而,金兀術下一句是:「接下來我們就要圍城了,有好些時日無法歸家,明日你們寫封家書,我叫人送回去。至於糧草,我從淄州及青州調過來,不日便至。」

  這一瞬間,金兵產生了無數復雜念頭。

  圍城,素來是風險小而收益大的一種戰法。

  家人,是他們出來掙軍功的緣由之一。

  欣喜、振奮、思念、堅定、險中求富貴……

  一樣樣微弱而細小的念頭彙聚,形成了新的士氣。

  金兀術又將放哨那幾人拖出去斬了,警戒將士,又提前發放白日攻城時,斬斬殺宋軍所獲軍功的賞銀,這一樁樁一件件,原本有些崩塌的軍心,迅速穩定下來。

  翌日,金兵開始對滑州城實施圍而不攻的戰術。

  陸宰登上牆頭,望著不遠不近圍著滑州的金兵,憂心忡忡:「以滑州如今的兵力,只能期望宗留守那邊能夠盡快派兵來解圍了。」

  「啊啊!飛——高高——」

  陸宰:「官家要跑就跑吧,不知那南京可還有物資,給宗留守用一用。」

  「好好好!來,三郎,我們飛高高!」

  陸宰:「但我能想到的金賊也一定能想到,若他們分兵去攻開封,只怕宗留守亦分|身乏術。」

  「蕪湖!再來一次!三郎飛高高!」

  陸宰嘴角一抽,忍無可忍地回頭,對著正在抱兩歲小陸游玩的十三歲青霓開口:「主公!」

  十三歲的青霓滿臉無辜:「嗷?」

  陸宰:「主公就不擔心——」

  「不擔心啊!」

  「嗯?」

  十三歲的青霓誠實地說:「我有一個朋友,他現在混成了完顏蒙適的貼身護衛。」

  陸宰:「???」

  「我還有一個朋友,她現在是宗澤看重的下屬。」

  陸宰:「???」

  「他們到時候裡應外合!」

  「裡——」

  「暗通款曲!」

  「暗——」

  「暗度陳倉!」

  「?!」

  「總之,符鈞你放心!那完顏蒙適不僅攻不下開封,還會偷雞不成蝕把米!」

  「偷——」

  陸宰現在不擔心金賊了,臥底的實力從之前那張金營布防圖就能看出來了。他現在反而擔心會不會哪天眼一閉一睜,宗留守被他們又是「裡應外合」,又是「暗度陳倉」,偷到滑州城來。

  十三歲的青霓rua著小陸游的臉蛋,滿臉茫然:「你爹怎麼看上去更憂心忡忡了?」

  開封。

  十九歲的衣衣面對著宗澤詢問她黑眼圈,信誓旦旦:「留守放心,我最擅長熬夜了!身體沒問題!文書已經整理好了,守城器械也清點好了,鹿角木有三千二百八十五副,地澀有二百三十副,車腳檑、夜叉擂、狼牙拍、飛鉤、鐵撞木、穿環皆已備齊,床弩、單梢炮、雙梢炮皆設於城內四面,已讓匠人調修過,絕不會臨陣出現問題,定叫那些金虜有來無回!」

  宗澤看向她的目光帶著欣賞:「好!你辦事我自然放心。但你可不能仗著年輕,不把身體當回事,我那邊有些黃芪、當歸、阿膠,也不是什麼稀罕物,帶回府裡給自己進進補。」

  「多謝留守!」

  剛謝完,十九歲的衣衣又嘆了一口氣。

  宗澤便又關切詢問:「可是有什麼事?」

  少女垂淚:「官家他眼看著不肯回東京了,若留守你不在東京,誰又能擔當掃清寰宇,鎮守開封的要任呢?」

  宗澤笑道:「我也並非是什麼名將,若要人鎮守開封倒也不難,只需謹記:沿河控守,遠近相援,繕甲募兵,招納義軍,資以糧草,助以軍械,明確賞罰,優待死事,團結全軍,不可畏戰。如此,誰都能守開封,若是做不到,誰來也守不住開封。」

  「留守可知誰能做到?」

  宗澤略微有些自豪,捋著胡子說:「遠的不說,近的,我兒宗穎便知這些道理,亦頗能運用,素得士心。」

  「他現在在哪?」

  「正在軍中……」

  宗澤頓了頓,瞧著十九歲的衣衣越來越亮的雙眼,不知道為什麼,眼皮跳了又跳。


第345章 廁所的紙

  不得不說, 一副好皮囊非常重要。

  如果十九歲的衣衣外表邋遢,說話粗俗,就算宗澤感念她獻圖之恩, 也不會重用至此。

  【私聊(十九歲)】:你們知道我沒有身份證明對吧?幸好我看著很像受過教育,家世不俗——在宋朝普通人家很難出一個讀書人, 不然, 只怕宗澤要先懷疑我的來歷了。

  滑州那邊,玩家也在附和。

  【私聊(玩家)】:是啊,我們這邊……崽崽也沒特意打聽過我們身世, 只是問一句, 發現我們顧左右而言他, 就沒有再問了。

  【私聊(十九歲)】:因為你們也看著很像讀書人, 談吐很好, 一看就感覺大有來頭,見你們不願意說,也就沒逼問。

  【私聊(玩家)】:說起來, 你在那邊打過大戰嗎,掉率怎麼樣?

  【私聊(十九歲)】:掉率?

  【私聊(玩家)】:是啊, 我這邊打了快一天了, 掉率好低啊,八|九十個人殺怪, 殺了差不多幾百個怪了吧,摸屍摸了好幾個小時,鎧甲都摸不出來幾副,興衝衝撿起來一杆矛, 還斷了!什麼質量啊!想要摸把鋼刀, 沒有!幾百個怪, 一個掉鋼刀的都沒有!

  【私聊(十九歲)】:這掉率……策劃祭天吧,真就武器全靠商城兌換唄!母神好感度還得每天刷日常攢!

  【私聊(另外一個玩家)】:別提了,這個掉率讓我回憶起一些噩夢,比如曾經在某游打個物品打51個CD都沒刷到,後來才知道掉率是0.02%。

  【私聊(玩家)】:不要啊,我就是想要一把鋼刀而已!

  【私聊(十九歲)】:如果這個游戲完全按照宋朝背景來,你想打到一把鋼刀,還不如去想想怎麼找個會煉百煉鋼的匠人,讓對方給你打一把。

  【私聊(十九歲)】:不說了,老爺子找我了!@釣魚佬,金兵什麼時候打過來?

  【私聊(十四歲)】:按照這個行軍進程,明天一早就能攻城了。

  【私聊(十九歲)】:OK!

  十九歲的衣衣關掉私聊界面,看向宗澤,露出一絲笑,看上去十分羞澀且不好意思:「留守能再說一遍嗎,我方才在想金兵不日攻打開封,一時沒聽清楚留守話語。」

  宗澤溫和地笑了笑:「無妨,只是見姑子辛勞多日,聽聞姑子家中沒有奴僕打理內外,有時腹中飢餓,還得行至酒肆用餐,頗為不便,我家中有兩名巧奴,贈與姑子……」

  十九歲的衣衣:「……」

  挺、挺突然的。

  雖然知道古代經常會出現送奴僕送小妾送舞姬這種操作,但沒想到游戲連這個也完全遵循現實。

  先收下來,回頭給人消去奴籍,再問問那兩人願不願意受她雇佣,當個保姆,掃個地做個飯這樣子。

  少女笑容不變:「那就多謝留守了!我就是個木頭,平時做完一件事才想起來要做下一件事,很多時候餓著肚子做事,也不知道先在廚房裡悶個飯,等做完發現家中沒吃食,穿過街一看,酒肆又關了門,這時候只能在家裡喝西北風了。虧得有留守費心,家裡多兩個人,回頭過年過節,也熱鬧了許多。」

  宗澤今年已經六十七歲了,看哪家少年都像是看小輩,再聽得十九歲的衣衣說自己經常餓著肚子做事,憐惜心大起,道:「若你不嫌棄我這把老骨頭,餓了就來我家中開火,陪我用個飯,你不用擔心,我家那臭小子尋常很少回來,不會壞了你名聲。」

  十九歲的衣衣:「!!!」

  蕪湖!

  【私聊(十九歲)】:看到了嗎!什麼叫登堂入室!這就叫登堂入室!

  【私聊(十八歲)】:誒?登堂入室是這麼用的嗎?這成語不是在指學問由淺入深?

  【私聊(十九歲)】:差不多啦,不要在意這點小細節!看到了嗎,宗家晚飯.jpg,多去幾天,其他人就會對我進出宗澤家習以為常了!

  【私聊(十八歲)】:然後就可以麻袋.jpg,麻袋.jpg,麻袋.jpg……也不知道他喜歡什麼顏色!要不給他組裝個七色?葫蘆娃和宗爺爺!

  宗澤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

  奇怪,怎麼感覺鼻子有點癢,想要打噴嚏?難道是昨晚著涼了?

  宗留守默默給自己夾了一塊姜。

  華夏土方子,吃姜暖身發汗。

  *

  金兵到來之前,宗澤穿了一身鱗甲,親上城樓,鼓勵宋軍。

  「我是宗澤,是開封留守,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但,我會與你們一同守在城牆上,金賊不退,我絕不下牆!」

  「金賊殘暴,讓他們進城的後果,相信諸位尚未忘卻。」

  「爾等捫心問一問——」

  「你們是誰兒子!是誰丈夫!是誰父親!」

  戰鼓在此時響起,宗澤以近七十高齡,拉開弓,射出箭,在空中「嗤」地一聲,如飛鳥破空。

  這些話不是什麼大道理,宋軍聽得懂,正是因著聽懂了,哪怕知道來者是令人聞風喪膽,「滿萬不可敵」的金兵,滿是懼怕的眼睛裡亦漸漸升起了不顧一切的瘋狂。

  身後既是父母,妻子,子女,他們退不了,也不能退!

  他們將開封府庫中的旋風炮拖了出來,炮口自城牆伸出,炮彈堆在不遠處,十九歲的衣衣在旁邊撥著算盤劈裡啪啦數:「鐵咀火鷂一百個,糞炮罐四百個,金火罐八百個,蒺藜火球一萬三千一百零四個,三斤半重石頭二萬二千零四十四個……」

  這些數據也被她順手發到了私聊中。

  玩家們得知後,十分艷羨。

  「(☉o☉)哇!」

  「這就是宋朝的炮嗎,怎麼感覺那麼像投石機!」

  「開封這邊可以投擲的東西好多啊,什麼蒺藜火球,什麼鐵咀火鷂,我們聖城都沒有。」

  「那我們聖城有什麼?」

  「我們什麼也沒有!」

  「但是我們有臥底!」

  臥底·釣魚佬·十四歲的青霓正在對著水流摸著自己的臉蛋,若有所思:「看來我花了三個小時捏的臉,顏值確實還挺高?既然四太子喜歡,我之前那個設想……其實也不是做不到?可惜四太子已經知道我是個男的了……」

  他在河邊喃喃自語,觀察他動向的金兵對完顏蒙適彙報時,只能糾結地說:「他也沒做什麼,就經常對著水面照自己影子,還時不時摸兩把自己的臉。」

  完顏蒙適:「……」

  難道是他想多了?這個宋人少年確實是出於巧合被抓到軍營裡,也確實是怕死,才想要獻上做瘊子甲的工藝?

  十四歲的青霓摸完臉後,十分自然地走進了伙房中,其他伙頭軍依然不會允許他去做飯,但也不會如以前那樣,特意分出一個人來死死盯著他了。

  少年就在伙房裡到處走走,裡面人特別多,又臨近飯點,煙霧繚繞,看似能夠隨意動手腳,實際上,忙忙碌碌,人來人往,哪一個地方都離不開人眼。

  當然,他也不是來下藥的,這種手腳太低端了,很容易被發現。

  十四歲的青霓走到了放蕁麻的筐子裡,很隨意便抓起了一把蕁麻——自從他將這東西引進軍營後,便時常能在伙房看見它。

  旁邊的伙頭軍瞟了一眼,隨口道:「這蕁麻沒處理,還不能吃。」

  「沒事,我自己處理一下就好了。」十四歲的青霓擺擺手,抱著蕁麻往外走,這東西實在太常見了,也沒人關注它被拿走。

  出了伙房,找了個偏僻角落,十四歲的青霓支了個小鍋,將蕁麻放進鍋裡煮,只是放鍋裡時,那一大堆蕁麻裡,總會有那麼部分消失在他手中,進入系統背包格子裡。

  監視他的金兵出於角度問題,並沒有看到這一幕。

  他看著這人給自己開小灶,處理好蕁麻後,放進湯裡燙,吃得特別香,肚子便也忍不住咕咕叫起來。

  什麼時候伙房能開飯啊,到那時候他就能一邊監視這個宋人,一邊吃飯了。

  香味順著風飄來,金兵一邊聞一邊咽口水,好不容易挨到十四歲的青霓吃完晚餐,餓得前胸貼後背,宛如剛受過一場酷刑。

  十四歲的青霓站了起來,十四歲的青霓邁動了腳步,看樣子不像是要回營帳。

  「!!!」

  難道!狐狸尾巴終於要露出來了!

  金兵小心翼翼跟在他後面,手還摸上了刀柄。

  然後,十四歲的青霓進了茅廁。

  「……」

  監視他的金兵滿臉煩悶地移開視線。

  「好臭……」

  十四歲的青霓隱忍地捏著鼻子,目光巡視,茅房裡除了茅坑,就是放樹葉的地方,樹葉用來給金兵大號時使用。

  明天就要攻城了,今晚一定會有很多人起夜,免得攻打開封時,在戰場上想要上廁所。

  十四歲的青霓將那一大捧樹葉拿起來,把蕁麻葉混進去,黑燈瞎火,那些金兵不會注意到廁紙裡混了奇怪的東西。

  那麼多金兵,總會有幾個人上大號,只要他們用蕁麻擦了屁|眼,他就不信他們屁|眼子那麼辣,明天一衝鋒,還能坐得住馬!還能不從馬上摔下來!

  哦,還有,他也不信那些不小心用了蕁麻紙擦屁股的金兵,好意思叫出來,讓同袍知道自己屁|眼子疼!那一塊地方太尷尬了,總不能讓同袍扒著自己屁股去看那裡發生了什麼吧。

  監視十四歲青霓的金兵看到他進了廁所後,捂著鼻子滿臉窒息地移開目光,等對方上完廁所才松了一口氣。

  「蒙刮孛堇腦子是瘋了吧,這宋人明明很自覺啊,從不進糧倉,也不去看兵器,更不會去馬廄,看上去也沒什麼問題。」

  但是,既然上官下了命令,這金兵只能默默跟在十四歲青霓的後頭,看著他出了茅廁,去溪邊洗手,回營帳裡睡覺,從頭到尾都非常安分。而那茅廁,金兵也沒進去看過。

  畢竟,他會關注糧草關注兵器關注馬匹,但是誰會去關注擦屁股的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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