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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綜武俠)俠客們的反穿日常》作者:三蔓子【完結+番外】

第46章

  這倒也不算是胡鬧,而算是一種體驗。

  就算是在他們的年代裡,沒有見識過江湖的人,也會對江湖、俠客、刀光劍影產生幻想和好奇,所以江湖上才會有很多知名人物,都會有《秘史》。

  什麼《楚留香秘史》啊《姬冰雁秘史》,一般內容都挺一言難盡的。

  所以秦蔻會對這事情感興趣,那也十分正常。

  楚留香失笑,瞧著秦蔻雙頰紅潤、十分躍躍欲試的模樣,就伸出了自己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這是一只非常好看的的手。

  手指修長、骨節分明,他輕輕一用力,暴起的青筋便自古銅色的皮膚表面凸出,他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齊、短而潔淨,指腹有繭——這令他的手看上去有一種漫不經心的粗糙,任何一個看見他手的人,都會毫不懷疑,這是一只極其有力的手,倘若他想用這只手去碾碎、去折磨些什麼,對方一定是毫無還手之力的。

  像楚留香這樣的絕世高手,他出手的力道、速度和控制都是有分寸的,不必刻意去計算,而這雙手是長在他自己身上的,他自然平時也不會多看。

  但秦蔻一看,卻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

  這是一只屬於江湖的手,也是一只屬於「流量」的手。

  就……說真的,這只手去某音上拍那種手部特寫小視頻,絕對能吸引一大批烏央烏央的手控。

  所以她立刻就表示:「阿楚哥去拍那種手部特寫,一定有很多人看。」

  當然啦,其實也不只是手部特寫能吸引人。

  這年頭,帥哥是真的稀缺。

  當然了,其實帥哥在生活中本來就是稀缺的,畢竟大部分男的都懶得捯飭自己,但以前好歹在電視上有很多帥哥看,現在……就看醜非說帥,不然就是不尊重審美多樣性。

  難頂!

  所以古代俠客們屬於稀缺資源!

  楚留香失笑,問她:「還要不要試了?」

  秦蔻點頭。

  陸小鳳嘆道:「說來今日下午我們看的那電視劇裡倒是也有這彈指神通的功夫,只不過……實在叫人難以當真。倘若我去拍,比那電視劇裡的人一定好多了。」

  秦蔻眼前一亮。

  她暗戳戳地說:「可以拍啊,我家店是有認證賬號的,我們拍個武俠小片段可以放上去!」

  陸小鳳:「嗯?這東西還可以自己拍?」

  秦蔻說:「手機就可以拍呀……不過設備問題,拍得肯定沒專業團隊好,拍了也只能放在我自己的某音上讓別人看啦,感覺點贊和收藏應該會蠻多的?」

  陸小鳳起了興致:「這等趣事,怎麼能沒我?反正喝了酒就是要胡鬧的,既然提起了,不若我們便也一起拍個這短劇玩玩,也叫現代人好好瞧瞧,武之一字,究竟是怎麼寫的。」

  他的恢復能力倒是真的快,剛剛還被加椰子嚇得極其虛弱,但現在已經完全恢復活力了。

  人來瘋秦蔻:「好耶!」

  而其他人也沒什麼意見。

  畢竟就是玩嘛,玩什麼不是玩呢?

  但問題在於,要拍短劇,要拍這個彈指神通的手法,似乎……就有點需要那麼一點情節。

  陸小鳳道:「下午那電視劇之中,倒是有現成的情節,英雄救美嘛。」

  而且關鍵是要帶秦蔻玩啊!他們自己倒是可以痛痛快快地打一場拍下來,但這樣秦蔻豈不是連一點存在感都沒有了。

  楚留香回想了一下下午那個辣眼睛的電視劇,遲疑道:「那電視劇中……英雄救美後,那二人便開始在空中轉圈,實在是不解其意,這個也要演出來麼?」

  陸小鳳:「……是哦。」

  他居然真的開始認真得去思考了:「那二人瞧起來不像是真的會武的,想來是用細繩吊在身上,又催動那細繩轉動……這等事說來用一根細繩就能解決,但真要說輕功,阿楚哥,輕功能做到麼?」

  楚留香搖頭:「未曾見過這般功力。」

  其實憑空滯空是能做到的,這得靠發功者渾身的肌肉去發力,現代的頂級舞者、頂級的運動員是可以做到的,古代俠客們來現代屬於降維打擊,自然也能做到,且做得更好、時間更長。

  但長時間滯空轉圈圈什麼的……還真是……

  秦蔻:「……」

  這只是一種垃圾電視劇裡最常用的發粉紅泡泡的工業糖精而已啊!不許當真!不許當真!

  秦蔻趕緊制止:「這個不必、這個不必。」

  自動代入導演一職的陸小鳳:「那這劇情便可改一改,英俊正派少俠瞧見被登徒子點穴挾持的小娘子,斷然出手,救下小娘子,而後護送小娘子歸家,二人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秦蔻:「……」

  啊這……好沒爆點的故事啊。

  不過……還挺武俠的。

  ——真正的武俠。

  現在市面上的電視劇,比之二十年前,設定那叫一個恢弘,在人間的,那就起碼得是郡主公主、皇帝將軍起步,要是仙俠,那更厲害了,必須得是這個魔那個仙、鳳凰後裔啦天帝天後啦,名頭拉出來是一個比一個厲害,再看干的事吧……那真是一個比一個埋汰。

  歸根到底,現在的那些「武俠」、「仙俠」,其實所有的事情不過都是男女主角play中的一環罷了……根本沒有所謂的「俠氣」。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叩天問道、以武犯禁。

  秦蔻於是忍不住笑了,說:「這裡地方太小了,走走走,上露台去呀!」

  大露台!

  凌晨一點鐘,這個悶熱的城市終於有了一絲涼意。

  小區裡的燈火已全部熄滅,唯有道路兩旁的路燈還在亮著,照出柏油路的地面,路上沒有車,偶爾才能聽見一聲車輛駛過的呼嘯,夏日的晚蟬躲在樹影之間懶懶散散地叫著,到了頂樓,反而聲音愈發清晰。

  秦蔻的露台花園很漂亮,有芭蕉、喜林芋和龜背竹、有陽傘、戶外沙發與躺椅。其實這個點兒,坐在這裡吃個燒烤、喝個酒什麼的都很不錯。

  地方有了,接下來就是演員的選角問題了。

  秦蔻——當之無愧的女主角,不如說今天這頓餃子就是因為她想吃口醋才包的。

  陸小鳳——他好像已經很自覺的進入了導演這個角色之中,甚至還扒拉來了楚留香的手機准備攝像(秦蔻有相機,但是相機的操作似乎太復雜了一些,一時半會兒也學不會,不如直接用手機)。

  這種能把發生過的事完完全全的記錄下來的技術實在讓他很喜歡,如果他們那個時代也有這種科技的話,陸小鳳總覺得自己會經常錄錄像,比方說錄一下今天花滿樓家的飯桌上又有什麼好吃的啊,再比如說西門吹雪開玩笑說要刮掉他胡子的那個笑容啊……之類的。

  雖然西門吹雪完全沒在開玩笑,他真的認真得離譜,非得看著他把胡子刮得干干淨淨才肯出山來幫他。

  花滿樓——花滿樓表示他可以扮演一株植物。

  秦蔻:「……」

  陸小鳳:「……」

  陸小鳳不可置信:「……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花滿樓信心滿滿:「放心,我自有打算。」

  秦蔻:「?」

  好叭。

  然後就是楚留香和一點紅了。

  按照一般的刻板印像來說,楚留香,毫無疑問的主角,正派人士。而一點紅呢,他這個人個性倒是蠻怪的,亦正亦邪,冷酷毒辣,殺人不眨眼,叫人一見,難免就覺得害怕,所以演反派角色更合適。

  但問題就在於,這個劇本裡的反派角色他……是個登徒子啊!

  叫一點紅這種渾身散發著單身的清香,平時目不斜視、連旁的女人多連一眼都不看的男人去演一個沾花惹草的采花大盜,那豈不是比殺了他還難受?

  楚留香摸著下巴,非常自然地接過了這個反派角色:「那還是我來吧。」

  他對著一臉漠然的一點紅眨眨眼,只道:「那正派少俠一職,就請紅兄代勞吧。」

  一點紅:「……」

  一點紅莫名其妙地成了正派少俠一枚。

  就……整件事情都透露出一種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微妙與戲謔,他還沒來得及拒絕,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

  他有點……不知所措。

  秦蔻的雙頰紅潤,雙眼明亮,任誰都看得出,她此刻心情極好,對接下來的游戲抱有極大的熱情,她正瞧著他,雖然不說話,但眼神很是期待。

  黑衣殺手抿了下唇,輕不可見地點了下頭,算是勉強答應下來。

  楚留香勾唇一笑。

  他和一點紅認識的時間雖然不久,但早已成了生死之交,感情極深。楚留香是個眼力極佳的人,他第一眼看見一點紅時,便知道這毒蛇般的青年胸中有一顆黃金般的心、

  只是這冷傲孤獨的黑衣青年已一個人獨行太久了,他似乎根本不知道該怎

  麼樣摘掉自己身上的污點標簽,也根本不知道如何才能卸下擔子。

  從這一點上來說,楚留香其實很慶幸他們來到了這個千年後的時代,認識了秦蔻。

  大戲既然要開演,那行頭肯定是少不了的,好在演員們不用上頭套,衣裳也有現成的——他們穿越來時的行頭可還沒扔吶,洗干淨放著了。

  而秦蔻這邊呢,她倒是有幾件那種漢元素服裝,形制當然問題很大,不過對於普通消費者來說,買衣服就是買個好看好玩罷了,哪裡有心情管版型不版型的問題。

  換好衣服,迅速出來。

  正好在樓梯口等上了一身黑色勁裝的一點紅。

  他的頭發用一根鮮紅的發帶高高扎起,渾身都被那衣裳裹住的,只露出一小截慘白的脖頸與手腕。

  這種交領右衽的衣服其實特別不好穿,非常考驗體態,只要腰背有一點點駝,那這種衣服就能把缺陷放大三成,這也就是為什麼一些古裝劇裡的男的看起來就格外……一言難盡的原因。

  但武人的體態當然是不可能出問題的。

  一點紅的衣裳屬於短打,有點像電視劇裡夜行衣的制式,這衣裳裹得很緊,腰帶一勒,便顯出了寬肩窄腰、四肢頎長,渾身充滿蓄勢待發的彪悍之感。

  而秦蔻看他的時候,他當然也在看秦蔻。

  她這衣裳就真的很像是那種叫「抱腹」的小衣了,外頭掛著件褙子,下身穿的是七破的間色裙,像模像樣的,只是裙子不長,堪堪到小腿,她也不穿襯褲、不穿布鞋,露著兩條秀美小腿,足上踏著雙帶著點足跟的涼鞋,亮閃閃的。

  他以前根本就沒有盯著女人看的習慣,對女子的穿衣打扮也不甚了解,這般打扮,他隱隱覺得不是很「古代」,但……的確是好看的。

  秦蔻瞧見了他,倒是憂心忡忡的:「你這衣服看起來好厚實啊,會不會熱?」

  半夜的X市氣溫的確降了點,但也遠遠達不到「涼快」的標准。

  一點紅道:「不打緊。」

  武人不畏寒暑,他在那樣的大漠裡,尤可在不吃不喝的情況下掙扎五日未死,這裡又算得了什麼?她實在是多慮了。

  秦蔻:「唔,那走吧。」

  她又小小聲地和他抱怨:「陸小鳳的那個劇本,真的有點無聊!」

  一點紅:「……」

  一點紅遲疑道:「你想最後再轉幾圈?」

  秦蔻立刻:「……我不是,我沒有!」

  一點紅挑了下眉,不知是想到了什麼,只淡淡道:「我明白了。」

  秦蔻:「???」

  你明白了什麼了?!


第47章

  夏夜的晚風裡都帶著燥熱。

  露台的桌子上,透明玻璃杯被陸小鳳拿起來晃一晃,冰塊就與杯壁輕輕地撞擊著,也撞出了杯中蜂蜜色酒液中的氣泡,氣泡咕嘟嘟上浮、破裂,迸發出烤面包、茉莉毛尖與小麥交織的復雜香氣,流淌在舌尖時,只讓人不知今夕是何年。

  陸小鳳一只手穩穩地捏著手機,另一只手端著酒杯,只忍不住嘆息:現代人……未免真的太會玩了!

  茶與酒,本是兩種極其富有生命力與魅力的飲料,但多少年來,這兩味都是並行不交織的,但誰能想到,千年之後,竟真的有人將這兩味結合起來,而且結合得這樣好!

  新晉大導演·陸小鳳盯著自己手裡的手機,瞧著裡面的畫面。

  畫面之中,是個明艷漂亮的姑娘,正走在路上,她似乎遇到了什麼事情,一面腳步匆匆,一面又止不住地往後看,好似後面有人在追著她似得。

  這姑娘當然正是秦蔻。

  就是她的演技真的怪做作的,瞧起來高興得很,又一直在努力地把自己瞧起來的嘴角往下壓。

  而她身邊,花滿樓懷裡抱著一小盆龜背竹退後。

  陸小鳳:「……」

  行吧。

  地方不夠大嘛,真的上演什麼極限追逃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可以用周圍參照物的後退來表現女主角逃跑的距離——花滿樓是這麼說的。

  ……看不出來,你這人還怪嚴謹的。

  鏡頭之外,正派少俠一點紅雙手抱劍,立在一旁,神色還是一貫的瞧不出什麼情緒來,他也沒看秦蔻,楚留香進入畫面的時候,他正自桌上端起酒杯,仰頭喝了一口。

  鏡頭之內,女主角頻頻回頭,見身後沒有來人,忍不住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盡力地表現)神色放松了一些,然而一回頭,她卻猝不及防地驚叫了一聲,貢獻出了自開場以來的最好演技!

  不過這聲驚叫倒也不是演的……

  楚留香當真不知道是從哪個犄角旮旯裡蹦出來的,她剛剛回頭的時候還奇怪呢,怎麼這人突然不見了呢?結果一回頭,猝不及防,就見一個黑影忽然一閃而過!

  這!

  剛剛看完的恐怖片裡各色女鬼小鬼交閃現的畫面頓時衝擊了秦蔻的大腦,她忍不住驚叫一聲……不,是半聲。

  後一半的聲音還未出口,兩根修長的、指甲短且潔淨的手忽然伸了出來,無甚憐惜,只在她脖頸側輕輕那麼一點,她的聲音登時就被掐斷!

  氣氛組·植物·花滿樓:搖動龜背竹以營造可怕的氛圍.gif

  導演·陸小鳳:「……」

  他總覺得他們現在不太清醒。

  但人為什麼要時刻清醒呢?

  與朋友在一起,當然就是要胡鬧犯傻,倘若與最真心的好朋友在一起時,也得清醒、也不能亂玩,那活得豈不是太累了麼?

  而秦蔻睜圓了眼睛。

  她半張著嘴,試圖開口說話,然而她的喉嚨卻當真好似被掐住了一般,只能發出一些茫然無措的氣音,甚至有些顫抖,但卻一個字都發不出!

  這種忽然失去發聲能力的感覺,真的很可怕。她現在有點理解今天那個下頭男為什麼會那麼驚恐了。

  但她的喉嚨其實沒有被真的掐住,也一點兒都不疼。

  楚留香方才點的位置正好就在她的脖頸側,人的脖頸其實是很脆弱的,隨便壓迫一下咽喉,那感覺都火難受得要死。楚留香剛才駢指如劍,她甚至都在那一瞬間聽到了一點尖銳的風聲,但他的手指落下時,卻又有如一片落在池塘中的桃花花瓣,只泛起了一點無跡可尋的淡淡漣漪。

  ……好厲害。

  楚留香的身形是很高大強壯的,不說和她身邊的現代男士去比較了,就說著四位古代男士,一打眼過去,絕對第一眼就會被這位阿楚哥吸引到,因為他真的……太有壓迫感了。

  在秦蔻的武俠固有刻板印像之中,一直覺得輕功好的人應該都是體重很低、身體很纖細的類型,但楚留香的出現,完全打破了她這個刻板印像。

  他的行動哪裡能和呆笨產生一點點的聯系呢?他真的非常敏捷、非常輕靈,而所有的動作之中又總是帶著一種溫和而調皮的漫不經心,將他身上那種固有的壓迫感全都消散於無形,帶來了一種別樣的、力與美的極致享受。

  舉重若輕,好厲害。

  而且,好神奇。

  就那麼輕輕一下,也沒有不舒服,就是覺得喉嚨處有一股暖流經過,秦蔻還沒意識到發生什麼事呢,就……就真的發不出來聲音了!

  嘴巴倒是還能動,舌頭也是……看來這個啞穴,應該是作用於聲帶的?

  ……她又覺得不對,因為假使說這樣的功夫就是在人身體上的某個點打一下,就能造成失聲的效果,那根本不應該失傳啊,現代人雖然不會武功,但穴道還是認得的呀,不然眼保健操怎麼說「擠按睛明穴」呢?

  或許用科學去解釋武俠就是很不可取,就像用科學去解釋大橘的胃袋一樣,不同的世界觀之下,生物本來就會具有一些不一樣的特性。

  她失了聲,腦子卻在瘋狂的頭腦風暴。

  這時,登徒浪子阿楚哥終於登場了。

  他就隨隨便便地站在那裡,就足以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

  他身上穿著件並不是很考究的衣裳,衣襟也十分不羈的敞開,又不知道從哪裡薅了根草,擷在嘴中,慢條斯理地嚼弄著,神色淡淡的,正在瞧著秦蔻。

  楚留香是足夠英俊的,然而他一旦不笑起來,那種分明的棱角便顯示出堅定、冷酷與鐵石心腸來,他的眼神就這樣打在秦蔻身上,以至於讓她竟真的產生了一種頭皮發麻的後怕感。

  秦蔻已忍不住被代入了那種情景之中,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倘若這裡真的是拍攝場地,倘若楚留香生在這個年代,是個正正經經的演員,那他也一定是個非常好的演員。只一個人、只一個眼神,就能把自己的對手戲搭檔完全代入進去。

  黑暗版阿楚哥似笑非笑道:「你要去哪裡?」

  秦蔻張了張口,說不出話來。

  危險的登徒子的唇角就溢出了一絲淡淡的微笑,輕描淡寫道:「你現在總算安靜一點了,這就很好。」

  秦蔻小姐瞪著眼。

  ——現在她確定了,如果她去演戲的話,一定就是那種只會瞪眼式演技的木頭人。

  但不要緊啊,這只是個過家家酒的游戲而已。

  楚留香雙手抱胸,唇角又噙起了微笑,瞧見她這幅模樣,又好像有點止不住心裡頭的那點笑意,忍不住長嘆了一口氣,上來伸手要握住她的脖頸。

  就在這時,變故突生!

  一柄青光瑩瑩的劍忽然閃電般的刺向了楚留香的手腕。

  這柄劍薄、窄,若以手指輕輕彈擊,則會微微顫動,好似毒蛇吐信、毒龍出洞,帶著一種一往無前的狠辣與迅捷,擦過秦蔻纖白的咽喉時,她只覺得一股砭人肌骨的寒氣已極其無情地打在了她的身上,只一剎那,她咽喉處的皮膚已浮起了一層細密的小疙瘩。

  而一點紅整個人都已像一根劍一樣射了出去——

  他出劍時,楚留香就已經縮手,他漆黑的目光之中爆射出森冷的殺氣,手腕巧妙地運轉著,肘部以上全然不動,卻在一瞬間就出了三四劍,楚留香唇角含笑,似是全然沒有看見這爆射的精光,但他的步伐卻十分的靈巧敏捷,劍光貼著他的身子,卻始終沒能劃破他的皮膚,飲入他的鮮血。

  ——以上,是導演陸小鳳和植物花滿樓的視角。

  他們二人也是他們那個時代江湖中的超一流高手,花滿樓僅憑借風聲,就能將這二人的招式拆得七七八八。

  而在女主演秦蔻小姐的視角之中,那就是……刷刷刷!刷刷刷!

  她甚至都看不清一點紅的出招和楚留香的應對,二人的身形極快的變化中,一點紅掌中的那口劍早就抖出了無數殘影,她只能瞧見劍尖爆裂的青光與他眸中似乎燃燒起來的、又烈又毒的火!

  而楚留香的嘴角甚至依然帶著微笑,刀光沒有切碎他的微笑,劍影也沒有刺破他的風度,他的衣裳比一點紅的勁裝要松垮許多,衣袂在翻飛,而那衣袂飛起的獵獵風聲,也已經擊打在了她的身上、她的耳邊。

  一種奇異的、宛如電流擊透的顫栗忽然自她的脊柱上升起,她緊緊地盯著在打鬥的二人,眼睛都好像直了,雙頰慢慢地發燙,只覺得心髒被緊緊地攥住,像是搖動的金玲,松一陣、緊一陣,再松一陣、緊一陣。

  這……就是武俠。

  這種極致的暴力,人類野性的極限,這樣子直白的、赤條條地呈現出來,令觀者全然無反抗之力地徹底拜服,眼睛挪不開、腎上腺素飆升!

  秦蔻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麼不太喜歡現在電視上放的那些仙俠劇了。

  仙俠劇的設定是很宏大,裡面的神啊仙啊的,只要動動手指,三界就得為他們陪葬。

  可是動動手指就毀滅全人類這種事,想要看起來不像過家家酒,是得有本錢的。

  沒有拳拳到肉、沒有凶悍的眼神、沒有爆發力極強的身體……說真的,秦蔻根本不相信他們有精氣神能毀滅全人類。說真的,超人也能毀滅世界,但你看看人家那顏值、那堅毅的下頜線,那超級富有男性魅力的身體,根本容不得觀眾不相信啊!

  秦蔻徹底原諒陸小鳳的無聊劇本了!

  她現在只等著正派少俠過來救她了!

  秦蔻:星星眼.jpg

  局外人陸小鳳:「……」

  秦蔻的表情真的太興奮了……

  不,你那麼興奮,就會讓人的觀感從英雄救美變成妖女挑唆互鬥哇!

  ……現在看起來這個故事裡唯一的好人角色是紅兄麼?

  而一點紅和楚留香這一頭呢,他們倆其實打得還挺酣暢淋漓的。

  武學一途,不進則退,一點紅這樣的職業,倘若不日日打熬身體,怕不是屬於純粹找死,故而他自小就養成了每日練武的習慣。但自來了現代、來到秦蔻家中之後,他已經有好幾日沒動劍了。

  不練劍也並非是一種享受,而可能是一種煎熬。

  楚留香像是瞧出了他的想法一般,真的與他酣暢淋漓地鬥了一場。

  三十招後,一點紅過了癮,二人停手,楚留香飄然而去,坐在椅子上,伸了個懶腰,開始喝酒。

  一點紅的劍回鞘,發出「鏘」的一聲。

  他霍然回身,冷冷地瞧著一直立在一旁旁觀的秦蔻。

  很好,正頭武打戲結束,該收尾了。

  被登徒浪子襲擊的姑娘被路過的少俠救下,姑娘感激不已,對少俠道謝後,二人就此別過。

  秦蔻朝他眨眨眼,指了指自己的咽喉。

  一點紅沒什麼表情,神色有些漠然,他動了一下手,剛剛還在握劍的那一只白慘慘的手,指節處就發出嗒哢一聲,似乎是小小地活動了一下筋骨。

  就……這個少俠他,有點冷漠。

  下一刻,只見一點紅眼睛都不眨一下,駢指如劍,在她肩頭戳了兩下!

  他的力道比之楚留香更大一點點,秦蔻只覺得一種細微的疼痛自皮膚表面浮起,隨即是麻,四肢在一瞬間被麻痹,連一根手指頭都抬不起來,她瞪圓了眼睛,一聲不吭,朝後倒去——

  這種失去對自己身體的控制感,是她從來都沒有接觸過的。

  她其實身後就是躺椅,一點紅的發力方向很正確,他順勢過來,扶了一下秦蔻的後腦,讓她坐在了躺椅上。

  一點紅定了定神,薄唇緊緊地抿著,他瞧著秦蔻,一雙黑漆漆的眼睛裡似乎有冷光閃過。

  口不能言,身不能動的秦蔻:「???」

  劇本到這裡不就結束了麼???

  一點紅薄唇動了動,只冷冷道:「誰說我是來救你的?誰說我和他不是一伙兒的?」

  秦蔻:「……」

  秦蔻:「……^%(*)_%$#!!!」

  好家伙,原來他一個人拿了歐亨利劇本。


第48章

  陸小鳳已經開始狂笑。

  秦蔻莫名其妙地想到了剛剛上樓的時候,一點紅說的那句意味深長的「我明白了」。

  感情是明白了怎麼把普通武俠蘇劇變成普法欄目劇是麼……

  再看一點紅,他倒是仍然一副沒什麼表情的樣子,只是眼中那種如刀鋒般的冷光已經收了起來,看起來又好相處了一些。

  他伸出手來,在秦蔻身上輕輕點了幾下,解開了她的穴道,秦蔻就立刻大聲地笑了起來,毫無形像地笑倒在了躺椅上。

  一點紅沒說話,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襟,脫掉了上衣,露出了穿在裡面的黑色T恤。

  這T恤就是他剛來的時候秦蔻帶著一起出門買的,許是因為剛剛酣暢淋漓地對了一次招,他身上沁出了一層薄汗,使得這件原本就很貼身的衣裳越發明顯地勾勒出了他身體的形狀,他倒是不甚在意,坐在了秦蔻身邊的一把躺椅之上,喝了一口放在桌上的酒。

  再抬眼,發現秦蔻正含笑望著他。

  一點紅挑眉,道:「喝酒麼?」

  秦蔻說:「不是。」

  他問:「怎麼了?」

  秦蔻說:「想到你剛來的時候,穿個背心都渾身不舒服。」

  現在已經很自然地可以在她面前把外衫脫了,露出裡面他最開始很抗拒的貼身衣裳了。

  一點紅微微一怔,下意識地低頭去看自己的衣裳,又有些不自然地別開了目光。

  是了,他好似已經有一點習慣了。

  習慣了拖鞋、啤酒與家居服,也習慣了友人環側,吵吵鬧鬧、亂糟糟的日子。不再只環抱著劍、只能環抱著劍,也不再對任何一個靠近的人抱著冷酷的決心。

  這算是由儉入奢易麼?

  楚留香就正靠在一點紅坐的那把椅子的椅側。

  他含笑瞧著一點紅,對他伸出了自己的酒杯,晃了晃,冰塊發出了清脆的撞擊聲。一點紅的五感相當敏銳,此刻剛打了一場,肌肉尤還在興奮,杯壁的冷霧沁出,只好似立刻沁入了他的皮膚,使得他的肌肉忽然收縮,又驟然放松。

  他舉起酒杯,與楚留香輕輕碰杯。

  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個朋友,也是最重要的朋友。

  楚留香對他的耐心,他全看在眼中,他不是個能言善辯之人,嘴巴笨得很,不知如何向他去描述胸中的感激。但倘若他遇到任何事情,他都會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秦蔻湊了過來,一邊說:「帶我一個」,一邊握著她的杯子與二人碰杯。

  她的指甲也修剪的很短,但上面覆了一層亮晶晶的美甲,她足上踏著雙編織繩的涼鞋,露著腳趾,腳趾之上,顏色更鮮艷。

  一點紅就覺得秦蔻很像烏鴉。

  倒不是說其他的,就是這種收集亮閃閃的東西的癖好很像,而且……不知道為什麼,一點紅總覺得她對他們也有那麼一點點這樣的惡趣味。

  陸小鳳說:「等等!」

  他一只手握著酒杯,一只手拿著手機,順便對花滿樓說:「花滿樓,快過來!拍個照。」

  短短兩天,陸小鳳就對拍照、拍視頻這件事產生了極大的興趣,幾乎無時無刻都在帶著楚留香的手機拍拍這個拍拍那個,楚留香倒是沒多大所謂,他自己也才拿到手機三天,還沒來及養出什麼手機依賴症呢。

  這種大家一起在露台上喝酒的場面,不拍能行麼?

  秦蔻瞧著陸小鳳,默默鑒定:很好,絕對的社牛e人一枚。

  而且花滿樓也絕對是e人。

  他這個人粗看之下,還挺有迷惑性的,謙謙君子、面如冠玉,溫文爾雅,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他都得是符合古代封建社會對君子一詞最完美的定義。

  但真正相處下來,她發現花滿樓是真的還……挺活潑的,而且想法也偶爾奇奇怪怪。

  腦回路不奇怪的人也沒辦法和陸小鳳這樣的人成為一輩子的好朋友吧!

  楚留香就不必說了,標准社交達人,處理人際關系的能力直接拉滿。

  而秦蔻自己也是個人來瘋,而且人越多她越興奮,不然也不可能干出這種大家一起來玩過家家的傻事。

  這麼說起來,一點紅應該是這個社牛團伙中唯一弱小可憐又無助的社恐人士?

  ……怪不得秦蔻總覺得他時常對過於熱情的她看起來有種想趕緊逃離的不自然感。

  她忽然噗嗤一聲又笑了。

  楚留香問:「想什麼呢?那麼開心。」

  秦蔻抿著嘴,笑得很含蓄,但不肯說話。

  楚留香含笑,伸手揉了她的發頂一下。

  冰塊在杯中叮叮當當的響,冷霧凝結成水珠,自杯壁外側流下,流進了秦蔻的掌心之中,有點黏濕,有點滑,她的手用力地握緊了杯子,和眾人碰杯,仰頭喝酒。

  酒液是西柚色的,帶著果汁、柑橘皮與啤酒花的苦澀。

  陸小鳳忽然站了起來,用一根筷子敲擊著杯子,開始唱起了歌。

  聲音不大,畢竟時間已經不早了。

  他們喝的是精釀啤酒,這一家的精釀果味與酒味平衡得很好,總會讓人覺得自己不是在喝酒,而是在喝某種小甜水飲料,但啤酒這東西——尤其是對沒接觸過白酒、只喝低度發酵酒的古代人來說,容易下口與容易上頭可並不衝突。

  就是這個歌嘛……

  好了,確定了,陸小鳳是個五音不全的音痴,這個歌說是魔音入耳都屬於抬舉他了。

  他開始唱歌的時候,一點紅的面色都僵住了,霍然轉頭,用一種見了鬼一樣的眼神盯著陸小鳳看,楚留香拍了拍一點紅的肩頭,無奈搖頭。

  秦蔻:……他是在搞金屬核藝術麼?

  只有花滿樓面色如常,甚至唇角含笑,面朝著陸小鳳的方向,和秦蔻說悄悄話:「你看,這小子吵起來,是不是實在叫人頭大如鬥?」

  秦蔻忍不住笑:「我看你根本不介意他這樣子嘛!哪有頭大如鬥。」

  花滿樓眨眨眼,無奈道:「習慣了嘛……」

  說真的,他從四五歲開始,就一直習慣陸小鳳在身邊吵吵鬧鬧的日子了,倘若有一天他這入耳的魔音消失了,那他估計才會難受呢。

  一曲終了,花滿樓非常給面子的為陸小鳳鼓掌。

  秦蔻這個人來瘋又跑下樓去拿自己的木吉他上來,教陸小鳳唱歌,唱《將進酒》。

  陸小鳳信心滿滿地表示自己學會了,然後就把秦蔻自己的調子帶到溝裡去,神仙都救不回來的那種,氣得秦蔻伸手去掐他。

  這天的最後,秦蔻只記得自己抱怨睡不著了,要通宵了,然後楚留香就朝她眨了眨眼,伸出了他的兩根手指頭。

  然後她就什麼都不記得了,再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正午時分了。

  秦蔻:「???」

  秦蔻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頭發亂蓬蓬地像是只在地上打過滾的長毛貓,她呆了好一會兒,伸手揉了一把自己的頭發,才回想起昨天自己最後的記憶。

  ……這就是點睡穴?!!

  這未免也太神奇了一點吧……?就、真的一個指頭戳過去,瞬間昏迷八小時麼???吃個安眠藥還有副作用呢,醒來之後口干舌燥感覺自己快脫水一樣。

  秦蔻:呆滯.jpg

  這……感覺楚留香要是在現代定居,完全可以開個老中醫睡眠專診的樣子,一定能賺不老少,一點紅不是想在現代打打工麼?正好可以和老中醫楚師傅一起搭檔。

  她打著哈欠起床,梳頭洗臉換衣服,踩著拖鞋慢悠悠地往樓下走。

  而在樓下,古代俠客們早都已經起來了,而且沒人和她一樣,帶著兩個因為熬夜而產生的巨大黑眼圈。

  一點紅和楚留香在廚房。

  昨天,秦蔻見縫插針的科普了烤箱和空氣炸鍋的用法。

  楚留香這個無論從各種方面都看起來非常穩重的人……意外的口味很小孩子,就是那種對美式快餐完全毫無抵抗力的小孩子。秦蔻之前帶他們吃火鍋啊、烤肉啊,他就一直表現得還好,但是昨天晚上吃M記,秦蔻就發現他對薯條情有獨鐘。

  剛好,她家裡又有速凍薯條又有空氣炸鍋。

  而陸小鳳和花滿樓正在看電視劇,古裝電視劇。

  秦蔻打著哈欠的時候從他們身邊經過,就看到了陸小鳳非常微妙、仿佛見了鬼一樣的神情,然後再一抬頭去看電視屏幕,發現他們正在看的電視電影……是某一版本的《陸小鳳傳奇》。


第49章

  《陸小鳳傳奇》這一部書,真要說起來,其實還拍過蠻多個版本的。而陸小鳳正在看的這一個版本,就是其中最受歡迎、口碑最好的一部。

  平心而論,這部電視電影,在特效、服裝、道具之上,還是能看出劇組的預算頗為窘迫的,但選角很優秀……除了一個人。

  那個人就是西門吹雪。

  陸小鳳現在就是在對著這個西門吹雪。

  嚴格來說,這位西門吹雪樣貌英俊,神色冷酷,風度氣質也很像那麼一回事兒,只是皮膚稍微黑了那麼一點、臉稍微長了那麼一點。

  陸小鳳:「……」

  秦蔻:「……」

  陸小鳳唰得一聲回頭,一邊瘋狂地摸著他的小胡子,一邊幽幽地瞧著秦蔻,如果仔細觀察的話,甚至能看到他胳膊上寒毛直豎。

  秦蔻:心虛,jpg

  就……這件事該怎麼說呢。

  要告訴一個鮮活有趣、嬉笑怒罵的活人,說他其實是一本書裡的人物,其實是有點說不出口的。楚留香與一點紅那時候也是一樣,她一開始想著,先熟悉起來,先等他們習慣了現代的生活之後再說……然後他們就自己發現了。

  現在,陸小鳳也自己發現這件事了,而且看起來是以一種更加猝不及防、更加富有衝擊力的方式發現的。

  陸小鳳:盯.jpg

  秦蔻:「……」

  秦蔻開始用手指絞頭發了。

  秦蔻:「……這件事情,很難解釋,嗯……你聽我給你解釋……」

  花滿樓:「噗嗤。」

  花滿樓居然忍不住笑了,伸手敲了敲陸小鳳的肩頭,道:「好了,你別嚇唬她了。」

  秦蔻:「?」

  陸小鳳忽然笑了起來,眨眨眼,道:「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還有這麼有趣的東西?」

  秦蔻:「???」

  啊?

  怎麼回事?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盯著這二位古代俠客。

  他們當然已經習慣於穿著現代的裝束了,由於秦蔻還沒來得及帶著這二位去買衣服,所以陸小鳳身上穿的是楚留香尺碼的黑襯衫,

  袖口松松地挽起,頗有些oversize的時尚感。

  但任何一個看到他的人,都能很明顯的感覺到那種十分抓人眼球的特別感。

  這種特別感其實來自於一種奇異的松與緊。

  陸小鳳是個松弛的人,只要走近他身邊就會發現,他的肌肉永遠都是放松的,他的神情也永遠都是帶笑的,而且還有些愛玩愛鬧的小動作,像是摸胡子啦,偶爾無聊地時候去戳戳花滿樓肩頭啦……之類的。

  但他身上又是有緊的一面的,這種緊來自於,俠客對行走坐臥最基本的要求,所以他的脊背永遠都是筆直的,即便再松弛的時候,他的身體也絕對能一秒進入狀態,反應迅捷如閃電。

  這種近乎矛盾的松弛感與端正感,就構成了陸小鳳,一個活生生的陸小鳳。

  她一直很糾結怎麼告訴他們這件事。

  但他們居然已經知道了?而且表現地這樣自然、這樣松弛??

  秦蔻遲疑地問:「……你們,什麼時候知道的?」

  陸小鳳:「昨天夜裡。」

  秦蔻震驚:「我怎麼不知道?」

  陸小鳳朝她眨眨眼:「因為你已經睡著了啊。」

  昨天到了後半夜,其實秦蔻已經完全屬於困得不行的樣子了,她喝了不少酒,坐在椅子上抱著吉他隨便亂彈,楚留香就失笑著問她要不要去睡覺,結果被秦蔻小姐一口拒絕,說她睡不著,要通宵!

  但其實她的黑眼圈已經很重了。

  然後楚留香就對著她眨了眨眼,點了她的睡穴。

  但俠客們卻是不困的。

  秦蔻是個很慷慨大方的人,她知道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就恨不得一次性帶他們體驗個夠,她自己的酒櫃裡有足夠多、足夠新奇的酒,也會抱著一大堆上來與他們共享。

  陸小鳳喝得有些熏熏然時,便用筷子擊打玻璃杯,又再次唱起了剛剛秦蔻所唱的那首《將進酒》,當然,聽起來像是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雞在掙扎。

  花滿樓無奈地輕輕搖頭,又側耳聽著一點紅的動靜,坐在角落裡的一點紅一只手抱著劍,一只手拿著酒杯,在陸小鳳舉杯的時候,他也伸出了自己的酒杯,與這個他才剛剛認識了兩天的青年人碰了碰杯。

  而楚留香就是那時候告訴他們這件事的。

  ——在這個世界上,存在著一個叫做古龍的大先知,或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這位大先知極會做夢,每每都能夢見陸小鳳這個來自異世的英豪,夢醒之後,便以他、以他的朋友們為題,寫了下長長的文字。

  陸小鳳熏熏然大笑道:「楚兄這樣說,難道是欺負我喝醉了?真可惜,我這個人倒是也喜歡裝醉。」

  楚留香含笑道:「那麼陸兄,你現在究竟是真醉呢,還是裝醉呢?」

  陸小鳳搖頭晃腦道:「真醉又如何?裝醉又如何呢?」

  楚留香眨眨眼:「如果是裝醉,我就真的灌醉你這小混蛋,再把你嚇醒。」

  陸小鳳忽然呆了片刻,說:「楚兄剛剛所言……是真的?」

  楚留香嘆道:「我想,秦蔻或許並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你們。」

  秦蔻這個人,的確是個心腸非常好、也非常溫柔細心的人。

  一個溫柔細心的人最有可能出現的毛病,那就是太為他人著想。

  楚留香就想到了他發現這件事時的情形。

  那時他自己發覺了秦蔻態度之中的不對勁,又自己思考不出個所以然來,故而便直接開口問她。問出口後,便只覺得她的神色十分不對。

  是有點慌張的,也是有點不安的——一個隱瞞了事情的人被一語道破之時,會出現這些情緒實在是太正常不過了,但楚留香印像很深的是,她居然還有些歉疚。

  楚留香有些錯愕。

  他們是書中人這件事,於情於理,與她都毫無關系才是。但她居然是歉疚的,歉疚過之後翻出了原著給他們瞧,卻自己跑得遠遠的,似乎如果看見了他們錯愕、失神、懷疑人生的表情會讓她格外難受一樣。

  更別說,之後還想出了那樣一個解釋去寬慰他們。

  所以楚留香想,或許說出這件事對她來說是很艱難的,但這件事早晚是要被陸小鳳知道的。

  所以……由他來代勞,又能怎麼樣呢?

  陸小鳳忽然跳了起來,抓過楚留香的手機,在某搜索引擎之中搜索了「陸小鳳」三個字,然後毫無疑問,是一陣錯愕和失神。

  花滿樓側了側頭,去找陸小鳳,輕輕道:「……陸小鳳?」

  陸小鳳還在兀自失神之中,楚留香瞧著他,心中只暗自道:……這感覺,倒是當真不怎麼好受。

  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又復而從呆若木雞的陸小鳳手中取出了手機,點開了那個淡藍色的讀書軟件,搜索了《古龍全集七十二冊》這集合了古大師畢生心血的大作,塞在了陸小鳳的手裡。

  事實擺在眼前,哪裡還容得人不信呢?

  楚留香勉強笑了一下,只道:「這位大先知的文字倒是有一種十分別樣的力量,想來他夢見的你,與你本人倒是有七分相似,寫出的文字也格外鮮活有趣兒,你說是不是?」

  陸小鳳摸了摸他的胡子。

  楚留香便閉上了嘴。

  ……他現在竟也產生了一些歉疚感。

  片刻之後,陸小鳳忽然抬頭,道:「阿楚哥啊……」

  楚留香:「嗯?」

  陸小鳳舉起手機對著楚留香晃了晃,楚留香定睛一看,只見手機屏幕之上,赫然就是那《古龍七十二冊》的目錄頁,整整齊齊地排列著《陸小鳳傳奇》一到七冊。

  陸小鳳忽然狡黠一笑,對楚留香道:「楚兄你瞧,此書居然有七冊之多,看來我陸小鳳,還能在江湖上混不少日子嘛,那些想讓我去死的人,看了這書,恐怕氣得連鼻子都歪啦!」

  楚留香噗嗤一聲笑了。

  花滿樓也笑了,只道:「所謂禍害遺千年,想來指的正是這樣的情況。」

  陸小鳳勾唇一笑,將手機放在桌上,悠然地道:「我也只不過是個小混蛋、小禍害而已,司空摘星那王八蛋才是個大大的禍害,我倒要瞧瞧,那猴精能活到哪一冊。」

  花滿樓道:「你就不想看看我的?」

  陸小鳳板著臉道:「不想。」

  花滿樓笑而不語。

  所謂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好兄弟,就是有這種默契,花滿樓要是猜不到他接下來還有話要說,那才是奇哉怪哉。

  陸小鳳轉而笑了,又道:「我做什麼要看你的呢?你就不能自己聽一聽,大不了,我一個字一個字的念給你聽咯。」

  花滿樓失笑搖頭:「你啊……」

  瞧著他們二人,楚留香也經不住露出了微笑。

  他們就這樣在極短的失神之後,自然而然地接受了這件事。甚至陸小鳳還笑著問他:「這位古龍大先知會做奇夢這件事,是楚兄自己編的吧?」

  楚留香摸摸鼻子,望天不說話。

  陸小鳳大笑道:「這說法聽起來倒是也很真,只是問題只有一個,楚兄這個書中之人,又是怎麼知曉得呢?」

  楚留香苦笑道:「你倒真是聰明得很,只是老兄,我可拜托你,聰明也不必問得這樣清楚。」

  陸小鳳道:「那你說說,當時阿秦告訴你們這事的時候,她是怎麼安慰你們的。」

  楚留香的唇角便不自覺地泄出了一絲微笑。

  他道:「她說,古龍大師乃是我們那個世界的人,因緣巧合之下來到了這個世界,把我們的故事寫了出來。」

  陸小鳳道:「噗……這個好假!」

  楚留香也失笑道:「是吧。」

  陸小鳳只道:「楚留香不虧是楚留香,令少女夜半不關窗的楚香帥,果然有一張很會騙人的嘴巴。」

  楚留香聽得渾身起雞皮疙瘩,趕緊打斷他:「老兄,我可求你,別說的我好像把你騙得很慘。」

  二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哈哈大笑起來。

  陸小鳳又道:「不過我就是我,陸小鳳就是陸小鳳,寫在書中、不寫在書中又有什麼區別呢?不知這位古大師若還在世,猜不猜的到我現在在想什麼?」

  花滿樓道:「你在想什麼?」

  陸小鳳道:「我在想,倘若他還活著,我一定要和他一起喝酒!」

  《誰來與我干杯?》ヾ

  我!

  這就是昨天夜裡,秦蔻睡著之後所發生的事情了。

  陸小鳳這個人,平生什麼最強,是他的輕功麼?是他的靈犀一指麼?還是他喝酒的能力、交朋友的能力?

  其實都不是,他最強的,就是這種笑對自身的能力。

  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他都不會絕望,也都不會去懷疑自身,因為陸小鳳就是陸小鳳,無能能夠消解他的存在。

  而花滿樓呢?

  他早就已經經歷過了巨大的痛苦,他經歷了一次牙牙學語,摸索著站立、走路,又被那個意外所打趴在地上,像是重新回到一歲,回到學走路的那個年紀。

  他經歷了那種痛苦,又走了出來,帶著對生命的熱愛與感激,無比溫柔的活著。

  這樣的人毫無疑問是強大的。

  陸小鳳與花滿樓,正是這樣兩個強大的人,他們只花了一個晚上的時間,就已經完全地接受了這件事,也不需要任何額外的安慰說法。

  而且陸小鳳很快發現了他在這個世界其實也很受歡迎。

  這讓他很開心、樂不可支,而且還有人改了戲誒!有人扮演他們,在電視上講他們的故事,這難道不是件很棒的事情麼?

  所以今天一大早,他就拉著花滿樓來看電視了,看的是「央視」版本的電視電影。

  平心而論,這電視電影拍得實在很不錯,尤其是前兩部。

  這前兩部似乎是杜撰的,因為他和花滿樓其實是自小長到大的好朋友,不過這故事的確很精彩、打鬥也很是那樣一回事兒,司空摘星也真的很像個猴精……

  還有給瞎子數河燈!

  陸小鳳就和花滿樓說:「這電影裡,我給你數河燈,這電影之外,我還給你念《陸小鳳傳奇》……你瞧,我是不是個天底下最大的好朋友?」

  花滿樓說:「陸小鳳呀……其實你知不知道……」

  陸小鳳:「嗯?」

  花滿樓笑道:「……有種東西叫做自動聽書功能?」

  陸小鳳:「哈!怎麼被你知道了!過分!」

  花滿樓神秘微笑。

  所以這觀影體驗其實很好,直到他看到了第三部 ,看到了西門吹雪。

  陸小鳳:「……」

  秦蔻還在那裡不明所以呢:「……所以,你昨天晚上就知道了?那你看電影的時候怎麼這麼一副寒毛直豎的樣子?」

  陸小鳳板著臉說:「因為我在想一件事情。」

  秦蔻問:「什麼事情?」

  陸小鳳說:「我在想,如何能把這個影像帶回去,讓西門吹雪看見,再給他的表情拍個照,最後我還能活著從萬梅山莊走出來。」

  秦蔻:「……」

  花滿樓:「……」


第50章

  陸小鳳這樣深沉地說著,還摸了摸他的小胡子。

  很顯然,他沒有在開玩笑。

  花滿樓無奈望天。

  而秦蔻……秦蔻的眼神……居然在兩眼放光!!

  她作為一個也喜歡搞惡作劇迫害朋友的人來瘋社恐,腦回路在這一刻與陸小鳳完美對接,不僅不覺得他這想法實在太危險,反而一瞬間興奮起來,手在空中比劃比劃,給陸小鳳出主意。

  「我想想啊……弄個筆記本電腦充滿電可以帶走,裡面把片段下好就行了嘛!如果想要反復觀看地話,emmmm……充電是個麻煩事,帶個發電機回去吧!順便帶幾桶柴油……你拿得動麼?」

  花滿樓:「……」

  感覺這裡站著兩個陸小鳳,鬧騰程度翻倍啊怎麼回事。

  陸小鳳饒有興趣,繼續和秦蔻研究:「發電機?這發電機長什麼樣子呢?柴油又是何物……帶這麼多東西進萬梅山莊倒是沒什麼問題,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安全帶出來……」

  秦蔻:「啊!」

  她好像忽然想到了什麼問題,兀自從興奮中脫離出來,一只手托著腮,嚴肅地考慮著什麼。

  陸小鳳:「怎麼了?」

  秦蔻期期艾艾:「嗯……就是那個……」

  陸小鳳:「?」

  秦蔻:「……就是說,能不能再帶台攝像機回去,要是你還有機會回來,也給我看看西門吹雪當時的表情唄。」

  剛剛從廚房裡出來的一點紅:「……」

  花滿樓:「……」

  這裡站著的絕對是兩個陸小鳳!絕對!

  陸小鳳摸下巴:「唔!可以啊,我會在西門的追殺下努力地保護攝像機的,放心,一定讓你看到。」

  秦蔻:好耶!

  不過……假使他們回到原來的世界之後,還能再回來麼?

  短短幾天,她其實就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下班回家,家裡不是空蕩蕩、黑洞洞的,而是充滿人氣、充滿歡聲笑語與食物的香氣。假如他們回去了……

  ……這就叫由奢入儉難麼?

  不過,人不能因為注定的分別而去患得患失的。

  她一向認為,相聚一天,那就有一天的意義,倘若只因為最後要分別,就在相聚時心不在焉、患得患失,這也太因噎廢食了。

  她轉而湊到了一點紅身邊,問他:「今天吃什麼呢?」

  好像已經非常默認他的手藝了。

  一點紅垂眸看她,心頭還在想著剛剛那句話。

  ——回去。

  回去之後,還能不能再來呢?

  她不知道,他們也不知道。

  老實說,一點紅並不是個不瀟灑的人,他與楚留香相識、肝膽相照後,那也是說走就走、天涯不見。

  但他們的相識,是相識在刀光劍影之中的。

  即便是江湖人,刀光劍影也只是少數時候,就好比楚留香,盜九龍杯、調查天一神水、入大沙漠,也都只是少數時間。

  而填充在這一個個精彩故事之間的,便是細細碎碎的日常。他會在自己的小船上喝冰冰涼的葡萄酒、在甲板上不停地給自己翻面,企圖把自己曬成一條均勻古銅的鹹魚、會跑到廚房裡偷吃宋甜兒剛剛炸好的小魚干然後被她笑罵……

  總之,就是這個樣子的。

  殺手的生活自然也不是整天十二個時辰就殺殺殺的,除卻那些刀光劍影之外,一點紅……一點紅沒有生活。

  生活裡是要有人的,有人氣的地方才叫做生活,但他身邊……連半個人影都無,不做活的時候,他便是個四處流浪之人,仰慕塞外的風光,便去塞外;想看江南的街景,便去江南。

  但說要欣賞風光,卻也沒多少心情欣賞,更多的還是只像個四處漂泊的孤魂野鬼。

  所以他與楚留香相遇時,事情完了,才能頭也不回的走。

  因為他們乃是相遇在刀光與劍影之中,也必須分別於這樣的時刻,他不屑於、也不想去在別人的生活中橫插一杠。

  倘若不是這一次的意外,他……他絕不會有機會走入別人的生活。

  倘若一個月前告訴他,他會在一個人的家裡,在一個人的灶房裡,為這個人燒火做飯,恐怕他只會覺得這個人的腦袋實在是有坑。

  但現在,他也不得不承認,倘若真的有人腦子裡有坑,那個人也只會是他自己。

  一點紅無聲地、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面上仍是一副冷冷淡淡、看什麼都鐵石心腸的模樣,他瞧了秦蔻一眼,說:「是和網上的視頻學的。」

  今天吃家常菜。

  秦蔻是不買菜的,即使要買,也是買河馬的生鮮淨菜來用,在這裡住了好幾年,也不清楚菜市場的位置,一點紅早摸清楚了她的性子,知道她不曉得,早上自己下樓,用那「低德地圖」尋見了菜市場。

  說來這「低德地圖」,他第一眼瞧見的時候,簡直都驚呆了。

  在他們那時代,私藏輿圖可是大罪……雖然說他犯的大罪也不是一條兩條了,但猝不及防,看見這比輿圖要精細、要好用的多的地圖就這麼大剌剌地放在手機上時,他還是驚了一跳。

  ……而且他還是用這「低德地圖」去找菜市場。

  這就有種用神兵利器去砍蚊子的獨特倒錯感……這個時代,真的是處處充滿了這種倒錯感。

  總而言之,一點紅順利地找到了菜市場,順利地買回了菜,做了一頓不錯的家常菜。

  西紅柿炒蛋、照燒鰻魚(這個是半成品)、辣椒炒肉、腊肉炒青菜,再蒸一鍋米飯。

  就是青辣椒翻炒時那個氣確實很衝人,以至於一點紅從廚房出來的時候眼睛有點紅,秦蔻還去弄了個濕毛巾給他敷。

  他覺得這玩意兒,當個刑訊用的刑具是肯定沒問題的。

  下午,陸小鳳和秦蔻繼續研究怎麼迫害西門吹雪。

  秦蔻說:「反正都決定帶筆記本電腦回去了嘛,不如我們多看幾個片子,多挑幾個奇形怪狀的西門吹雪下載一下?」

  陸小鳳驚了:「居然還有別的?」

  秦蔻說:「是啊,你、你們,可是很出名的。」

  於是下午的活動就變成了一起欣賞各個版本的陸小鳳。

  陸小鳳很快就發現,想迫害西門吹雪是要自己遭報應的。

  比如這一款《陸小鳳與花滿樓》。

  名字起的挺好,感覺是要歌頌他和花滿樓的友誼,而且他昨天晚上熬夜看完了七本陸小鳳傳奇,發現了一個非常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古龍大師,他是不是忘了花滿樓啊……?

  就……後面幾本,就很少有花滿樓出現了。

  所以他對這個《陸小鳳與花滿樓》,還是相當期待的。

  結果一開場,裡面的陸小鳳看起來有四十多歲。

  不過二十五出頭的陸小鳳:「……」

  陸小鳳:機械摸胡子.gif

  陸小鳳頗為疑惑地說:「這故事難道講的是我們中年之後的事情麼?」

  秦蔻樂不可支:「不知道哇,我沒看過。」

  陸小鳳:「……你沒看過笑那麼開心干嘛?」

  秦蔻笑而不語。

  就,看陸小鳳吃癟啊,真的很有趣啊。

  然後是花滿樓出場。

  這個花滿樓……怎麼說呢,各種方面看起來都不對、特別不對,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奇怪、說不出來的違和感。

  真正的花滿樓:OVO

  花滿樓:「……你們怎麼不說話?」

  陸小鳳:「……」

  秦蔻:「……」

  陸小鳳:「換台吧換台吧……」

  秦蔻阻止他:「等一等,我們不是為了整蠱西門吹雪麼?西門吹雪還沒出場,可不能退!」

  於是繼續忍受到西門吹雪出場。

  然後屏幕上就出現了一個黑衣黑面、馬臉冷酷的男人。

  陸小鳳:「……」

  陸小鳳的沉默震耳欲聾。

  坐在一旁的一點紅忽然冷冷嗤笑了一聲,口噴毒液:「他不應該叫西門吹雪,該叫西門吹炭。」

  陸小鳳……陸小鳳感到不理解,死活不理解。

  他只道:「我翻遍了《陸小鳳傳奇》的全冊,一個字一個字的細讀,翻來覆去,也沒讀出西門吹雪的臉又長又黑,為什麼你們現代人會這麼想呢?」

  秦蔻:望天.jpg

  那就換下一個,2001年出品,古龍大亂鬥,劇情改的連熊耀華魂兮歸來都不可能認得的《策馬嘯西風》!

  裡面的西門吹雪……裡面的西門吹雪更不得了了,馬臉倒不是馬臉,只是臉還是很黑,黑倒也不是問題,陸小鳳連著被荼毒兩次,已經開始自我洗腦西門吹雪也可以去海邊曬曬太陽,給自己美個黑什麼的。

  關鍵這個西門吹雪……他、他還有一蓬亂糟

  糟的、像是稻草一樣枯的白頭發,他倒是穿著白衣裳,但是白衣裳的衣襟之上,居然大剌剌地刺了「西門吹雪」這四個字!

  陸小鳳:「???」

  不……等等,你們現代人對絕代劍客倒是有什麼奇怪的誤會啊!!

  秦蔻問:「那這個要不要也下進去給他看?」

  陸小鳳板著臉道:「我只是想惡作劇而已,我不是想真的死。」

  秦蔻:「噗!」

  陸小鳳、陸小鳳覺得自己已經無所畏懼了,他還真想看看,還能有什麼更奇形怪狀的西門吹雪!

  他的手握著遙控器,在武俠分區轉來轉去、轉來轉去,忽然,一部名為《西門無恨》的電視劇,映入了他的眼簾。

  西門無恨,聽上去和西門吹雪是有關系的,或許是西門吹雪的兒子、亦或者是西門吹雪的女兒?

  陸小鳳:好奇.jpg

  他迅速地點開了這部片子,倒要好好瞧一瞧,西門吹雪還能怎麼被編排出花來。

  而坐在他身邊的,則是一副悠然自得模樣的楚留香。

  楚留香年紀更大些,性格也更沉穩,他年少無知時,也曾去看了李紅袖的藏書《楚留香秘史》,自此之後,他就明白,有的時候,人的好奇心不能太過旺盛。

  他在知曉自己是本書中人物、又知曉自己在此地極為出名時,就明白,這跟自己有關的電視劇吧,還是盡量少看為好。

  這不得不說是一種過來人的智慧。

  而陸小鳳顯然沒能掌握這種智慧。

  但那其實也沒關系,他覺得看陸小鳳看電視時那種驚恐、懷疑人生、陷入沉思的表情,其實還挺有趣的。

  這時候他就很能理解秦蔻為什麼喜歡觀察他們看鬼片時候的反應了。

  所以,陸小鳳要看這西門無恨,他自然也沒有意見咯。

  楚留香舒舒服服地坐在沙發上,舒舒服服地喝了一口茶水,等著電視劇開場。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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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楚留香正坐在懶人沙發上,修長的五指握著一杯茶水,這是冷萃茶,外壁有冷霧,落地窗外有陽光照射進來,帶來一些被折射的暖意。

  大橘正乖乖巧巧地把自己盤成一大坨,窩在楚留香懷裡。他放下手中的茶杯,伸手要揉揉大橘的腦袋,卻又忽然想到了什麼似得,抽了張紙巾,把自己被冷霧所打濕的手心擦干,這才伸出兩根手指,輕輕地撓了撓大橘的下巴。

  大橘喵嗚喵嗚的撒起嬌來。

  其實,怎麼說呢,大橘它應該不是只可愛小奶貓,叫起來莫說是嬌了,簡直可以用粗糙兩個字來形容,他每次閉上眼聽大橘叫,總覺得這是只彪形大漢在撒嬌……

  楚留香噗嗤一聲笑了,又用手指輕輕地揉弄著大橘的腦袋,貓毛很柔軟。

  順便一說,他覺得秦蔻的頭發也柔軟得很像大貓的皮毛。

  他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只覺得自己渾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肉都舒張著。

  與自己的友人、坐在這樣的地方,喝著這樣的美酒,看著這樣有趣兒的影戲,實在是一件享受至極的事情。

  電視上,《西門無恨》終於開演。

  其實昨天夜裡說開了之後,陸小鳳便在露台上給花滿樓念了大半夜的《陸小鳳傳奇》,他真也是個妙人,念自己的東西也能念的那麼大聲……而且一點都不尷尬。

  楚留香昨天代入了一下自己給胡鐵花念《楚留香傳奇》……然後默默地多給自己灌了幾口酒,伸手去摸自己的小臂,試圖把那些雞皮疙瘩給安撫下去。

  總之,西門吹雪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已差不多知道了。

  他未曾見過西門吹雪,卻好似也見到了他的劍。

  他未曾見過冰冷至此的人,卻又好似已看到了他千錘百煉的殺心與一往無前的劍氣。

  這樣一個人……確實,在這沒有武道、沒有劍道的現代,或許很難找一個貼切的人去演。

  不過西門無恨……的意思是他的女兒麼?

  這倒是也新奇,這樣一個劍客,倘若要生女兒,會生出個什麼樣的女兒,又會把女兒教養成什麼樣呢?

  他的目光就放在了電視屏幕上。

  屏幕上出現的,是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兒,這便是幼年時的西門無恨,畫面一轉,便是二十年後,少女西門無恨盈盈抬起眼來。

  楚留香:「……」

  陸小鳳:「……」

  一點紅……一點紅在削蘋果。

  他其實根本對這什麼勞什子故事、勞什子電視劇一點興趣都不感,手上閑著無聊,便慢慢地削起了蘋果,聽見身邊人呼吸驟停時,才抬頭看了電視一眼。

  一點紅冷冷嗤笑。

  秦蔻……秦蔻在神秘微笑。

  花滿樓:OVO

  發生什麼了?陸小鳳,你在沉默什麼?

  陸小鳳……陸小鳳如遭雷擊,目瞪口呆地看著屏幕裡那西門無恨,神情極為駭人,好似瞧見了江湖上最可怕、最凶殘地對手一樣。

  足足沉默了半晌,陸小鳳伸出了自己的手,然後……摸了摸胡子,又摸了摸胡子。

  他遲疑地說:「方才這旁白說的,是二十年後,不是五十年後……沒錯吧?」

  這小女孩還尤為可愛,怎麼二十年後……會生得如五十一般呢?

  莫不是他看錯了?莫不是他眼花了?

  楚留香:「噗嗤!」

  楚留香算是徹底了解了reaction這類別的節目為何會如此受到秦蔻的喜歡。

  他唇角含著笑,慢慢地切斷陸小鳳的懷疑,只道:「不錯,剛剛電視上說的,這的的確確就是二十年後,這也的的確確就是西門莊主正處在花季中的女兒。」

  陸小鳳懷疑人生,不斷質疑:「不可能呀,此人絕不可能只有二十多歲啊!絕不可能呀!」

  秦蔻:神秘微笑.jpg

  不懂了吧,這就是設定的偉大力量!畫女非說男,畫幼女非說有二十歲……還是見的太少啊。

  這少女西門無恨在屏幕之中行動自如,屏幕之外,陸小鳳長長地嘆了口氣,只道:「倘若我把這位姑娘給西門吹雪看,說是他女兒,那我可能就真不必活了。」

  他看上去像是一只垂頭喪氣的小公雞。

  楚留香忍不住笑了起來,道:「我瞧著你現在這樣子,也很適合拍一張照片下來嘛,倘若要同那位西門莊主道歉,不若拿你此刻的照片去,他可能會覺得很有趣味。」

  秦蔻仍然:神秘微笑+吃蘋果.jpg

  下一秒,西門無恨的身世揭曉——原來她竟是盜帥楚留香與麻衣教聖女張潔潔的獨生女兒!

  前一秒還在當吃瓜群眾的楚留香:「……」

  ……親爹竟是我自己!

  楚留香目瞪口呆,一時之間,連貓都沒心情摸了,一眨不眨地盯著那電視屏幕,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為什麼自己與一位張姓聖女生下的孩子會姓西門……西門……西門……

  早知如此,他剛剛是怎麼也不會同意陸小鳳打開這《西門無恨》的。

  楚留香苦笑一聲,道:「她不像是我女兒,我倒更像是她的兒子。」

  一點紅身形晃了晃,顯然沒繃住,他只覺得震驚異常,震驚完之後覺得實在滑稽,以至於神情看上去變化莫測,甚是難以琢磨。

  陸小鳳:「……」

  陸小鳳:「噗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超大聲。

  楚留香仍處於瞳孔地震之中,呆了半晌,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秦蔻小姐依然在神秘微笑。

  這倒是怪了,自這西門無恨開演之後,她便一直保持著這樣令人預感相當不妙的微笑,楚留香摸摸鼻子,回想起她剛剛的樣子——那顯然就是看到悠然自得的他,想憋個大得給他!

  現在……這驚雷已經放出來了,她怎地還如此沉得住氣?

  難不成……

  楚留香渾身都泛起了雞皮疙瘩,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而電視之中,這西門無恨的故事仍在上演。

  西門無恨自小被父拋棄,為找到自己的親生父親,她決定化妝成盜帥,去偷盜以引出真正的楚留香,卻不料結識了英俊的鎮南王世子,二人便瞬間陷入了愛河,打情罵俏、好不令人煎熬。

  這劇情不過也是普普通通,無甚好值得說的,至於這二人之間突如其來的絕美愛情,對古人來說也沒什麼不好理解的——一見鐘情嘛,那些才子佳人、狐妻鬼妾的話本子,哪一個不是一見鐘情,會培養感情的故事在他們看起來那才叫奇怪呢。

  只不過這西門姑娘實在……

  只不過鎮南王世子又實在過於英俊了點……

  楚留香看得摸了摸鼻子,都只覺得自己的鼻子尖上好似有冷汗沁出,他呆了半晌,忽然長長地吐出了口氣來,嘆道:「只幸好,我是她爹……」

  秦蔻充滿憐憫的看了他一眼。

  楚留香:「……」

  為什麼會有一種如此不祥的感覺……?

  楚留香只覺得渾身上下都爬滿了奇怪的感覺,他摸了摸鼻子、又摸了摸鼻子,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秦蔻,好似要從這個唯一知情者的身上瞧出點什麼來,但秦蔻小姐不動如山地吃著蘋果,面上帶著一種神秘的微笑,朝他點了點頭。

  楚留香:「……」

  楚留香嘆了口氣,定了定神,又自茶幾上拿起了剛剛放下的茶杯,想要喝上一口沁涼的冷萃茶。

  正在這時,屏幕中的「楚留香」,看見了他的女兒,便忽然陷入了回憶之中,而那回憶之中他此生摯愛的妻子張潔潔,便……擁有著一張與西門姑娘一模一樣的臉!

  下一刻,楚留香只覺得自己腦子裡好似有什麼東西,忽然一下子斷掉了,發出清脆的響聲。

  他噗的一口把茶水噴出來,驚天動地地咳嗽起來。

  這部神片便在這樣一種雞飛狗跳地氛圍之下被中斷播放了。

  楚留香咳嗽地像個得了肺癆的病人、大橘尖叫起來,瘋狂用自己的爪子踩楚留香的心口、陸小鳳捂著肚子笑得跌倒在沙發上、秦蔻非常貼心地給楚留香遞上了她一早就准備好的紙巾、一點紅無語凝噎,瞧著秦蔻的神色十分復雜、花滿樓……花滿樓因為缺乏對此劇的直觀認識,不過只聽著這雞飛狗跳的動靜,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半晌之後,楚留香才緩過神兒來,瞧著秦蔻,神色有些微妙地苦笑道:「你一直憋著壞,就是在這裡等著我?」

  秦蔻:望天.jpg

  秦蔻小姐充分地發揮了渣男話術:「我不是我沒有,你要這麼想我也沒辦法。」

  楚留香:「……」

  楚留香還能說什麼呢?楚留香只能摸摸自己的鼻子。

  半晌,他又忍不住奇道:「我真的不明白,你們……現代人,愛好怎麼奇奇怪怪的?昨天我瞧了一個劇,便是說一個妙齡花季少女愛上了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子,今日又瞧見此劇……我倒不是認為說年長的女子不能去找年輕英俊的男子談情說愛,只是這電視劇便如同折子戲,戲給人看,自然扮相越漂亮越好才是。」

  不錯,楚留香這個人的價值觀就是這樣的。

  「愛情」這種事是毫無道理的,他走過許多地方、也見過很多痴男怨女的愛恨嗔痴。

  其實他一向認為,既然世人能接受鶴發老人娶貌美少女,就也得接受英俊少年與垂垂老嫗相愛。只可惜世人的眼光卻永遠都是苛刻的,殊不知愛情這東西最是不講道理,這世上不僅有男女可以相愛,女子和女子、男子和男子之間也可相愛,那老嫗與少年之間的愛情,又有什麼可以苛責的呢?

  其實是不必的,只不過正如他所言,既然是折子戲,說什麼話便要有什麼樣子,明明說是絕世美人顛倒眾生,卻全然讓觀眾感受不到半點美的享受,這……這實在很難說是為了觀眾。況且這西門姑娘,為何非得扮成少女不可?

  就像昨日他看那「古裝戲」的時候,裡頭的女主演倒是漂亮端正,可那幾個號稱「XX第一美男」的男人,歪瓜裂棗、粗腰駝背,實在叫人難以信服。

  秦蔻說:「電視劇嘛,有好有壞,都很正常。」

  楚留香無奈地搖頭。

  過了那一秒鐘的極致震撼之後,他倒是也不覺得有什麼了。

  要知道,他可是看過《楚留香秘史》的人,翻開那冊書的時候,他那才叫一個精神恍惚。

  編排他和一個陌生女子的愛情故事,哪裡有編排他和胡鐵花的愛情故事來的更叫人心態炸裂呢?

  他那時都能忍住裝作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既沒去找李紅袖問一問、也沒去找那執筆人的麻煩,現在又怎麼會真的在意。

  也不就是就哈哈一笑罷了。

  他只笑道:「也是,況且我瞧著我在裡頭,倒也有幾分英俊。」

  只可惜這部劇裡沒有紅兄,倘若有……他還真想看這紅兄是什麼人扮演的……以及會不會愛上張潔潔。

  楚留香在心底暗搓搓地想著,局外人中原一點紅霍然抬頭,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緊緊地盯著他,似乎已經極其精准地猜到了他的想法,唇角溢出一絲冷笑。

  楚留香:「……」

  楚留香:望天.jpg

  陸小鳳在一旁摁電視遙控器,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一語道破天機:「這些劇有趣是有趣,怎地沒有紅兄?……讓我瞧瞧,啊,這裡有一部《楚留香傳奇》,主演叫做朱X天,梗概之中倒是有紅兄,怎麼樣,看看麼?」

  一點紅:「……」

  一點紅的冷笑還在臉上。

  楚留香失笑,阻止陸小鳳:「算了算了,不必不必。」

  他並不想因此惹得一點紅不快。

  一點紅卻淡淡道:「無妨,想看就看吧。」

  楚留香微微一怔,不由朝一點紅瞧去。

  他就坐在秦蔻身邊,神情雖然淡淡的,但卻能瞧出他眼角放松,渾身松弛,顯然是一副心情不錯的模樣。

  一點紅的心情也確實不錯,雖然這麼說有點對不起楚留香和陸小鳳吧,但瞧見他們方才那副樣子……他還真是覺得……有點意思。

  所以,既然他們都能拿他們自己來取樂,那他一點紅又有什麼可在意的呢?

  以前他一個人落魄江湖,心中偏激苦悶之時,才會行事作風那般毒辣,如今……如今他好似已無師自通的學會了松弛一些。

  松弛一些,就只覺得有些事情的確沒必要多在意,比方說電視劇。

  他已知道自己是書中人了,既然他的形像早就被千千萬萬個人所閱讀過、想像過,那自然就有千千萬萬種不同的樣貌。

  但無論何種形像,千人千面,也改變不了他自己,一點紅就是一點紅。

  所以他很看得開,也不太介意。

  楚留香瞧著他這幅樣子,也忍不住微微一笑,心中很是欣慰。

  陸小鳳就點開了那部《楚留香傳奇》。

  他是不耐煩從第一集 開始看的,只隨便挑了一集,播放起來。

  裡面的一點紅說起殺氣和冷氣來,似乎差了那麼一些,不過人生得倒是比一點紅本人的臉還要英俊一些,一點紅瞧著那人,忍不住一怔,沒有說話。

  裡面還有極其英俊的無花。

  石觀音……楚留香目前還是沒見過真正的石觀音的,但這個石觀音的確十分美麗,就是看起來行事作風不太像女魔頭。

  胡鐵花、長孫紅、琵琶公主……謝天謝地,這劇集之中,竟每個人都很漂亮、很像模像樣,先不說與真實的本人是否相似,只這些人在電視裡演著故事,就叫人心情很是舒暢了。

  陸小鳳道:「這倒是很像那麼個樣子,只不知道楚兄在裡頭是何等形像。」

  楚留香微微一笑,並不說話。

  這部片子的選角倒瞧起來很是靠譜,此劇名叫《楚留香傳奇》,那想來楚留香就是主角,既然是題眼,想來也不會差到哪裡去的。

  然後,他就看到了……一個淳樸的好像是在路邊賣羊肉串的楚留香。

  楚留香:「……」

  楚留香:「???」

  怎麼受傷的還是我???!


第52章

  楚留香……楚留香感到了深深的困惑。

  他盯著電視屏幕之中那古銅包子臉的淳樸男青年,只覺得這個世界上的人對他是不是……多多少少……有那麼一點誤解?

  他只好摸摸自己的鼻子,不說話了。

  一個下午,這電視劇看得,簡直叫人頭昏腦漲,兩位風流浪子都各自受到了不同維度的傷害,相當的心有余悸。

  晚上,秦蔻今天不上班,出門吃飯。

  她想吃披薩。

  楚留香一聽到披薩兩個字,就想起了不太好的回憶,忍不住問她:「……榴蓮披薩?」

  秦蔻大笑:「不是啦!披薩口味好多好多的,榴蓮披薩是異端,我也不喜歡。」

  她帶他們去了不遠的一家開在小區裡面的披薩店。

  其實看一家店好不好吃,也很容易,一般來說,能真的在小區裡做街坊生意做得很穩定的店,那是絕對不可能難吃的。反倒是那種開在商圈人流集中地的、裝潢得花裡胡哨的店,那踩不踩雷就是一件很隨即的事情了。

  這家披薩店是意大利人開的,在這個小區裡已經呆了十多年了,還偶爾因為店主的塑料漢語回復外賣評論而火一把。

  要秦蔻來說的話,披薩……尤其是薄底的披薩,其實最好不要點外賣。

  她很喜歡吃薄底瑪格麗特披薩。

  番茄醬酸味明亮、芝士與干酪奶味香濃,餅底很薄、帶著一股面粉被烘烤過的干香,酥酥脆脆,浸過橄欖油的餅邊也是略焦且薄脆的,但披薩這種食物的神奇在於……其實它的面團含水量很高,即便外表皮是脆的,裡面也是潤而韌的。

  然後還有四種奶酪披薩。

  最後還有奶油蘑菇濃湯——她最最最喜歡這個了!

  但食物好不好吃,合不合胃口,其實是很見仁見智的事情,尤其是奶酪、奶油這種傳統中式烹調裡不太會用來做飯做湯的食材……古代俠客們喜不喜歡呢?

  楚留香意外地很喜歡,還道:「這披薩便是在干餅之上撒上餡料,這倒是讓我想起進沙漠之前,老姬帶我和小胡去吃的一樣東西了。」

  秦蔻問:「是什麼?」

  楚留香微微一笑:「烤肉和烤餅。」

  烤餅,便是在沙漠中討生活的人所經常食用地干糧了。

  一種東西一旦作為干糧,那就意味著比起味道來說,保存時間的長短是更重要的,因此這種作為干糧的大餅,往往在烤時都是以盡量收干水分為目的的,談不上什麼好不好吃。

  但姬冰雁不一樣,姬冰雁雖然號稱「鐵公雞」,但實際上不僅有錢、而且會享受得很。

  他在收拾行囊,准備與楚留香、胡鐵花一起進入大漠時,曾准備了一輛大得簡直像是屋子一樣的馬車,馬車之內,光是酒,便有七八種,至於美食路菜,更是不少——楚留香見人准備路菜,最多也就是油潤潤的魚干與菜干之類的,從沒見人在路上帶一整只金華火腿的!

  而在出發的前夜,姬冰雁在家中設宴款待他們時,便命廚子去弄了塞外最新鮮的小羊羔肉,切成小塊,用荔枝木做柴禾去烤,撒上薄鹽、價值千金的安息茴香,令肉汁打濕這些珍貴的調料,令火焰去把小羊羔肉烤到外焦裡嫩,然後再用烤過肉的火去把干硬的餅烤熱,把這烤肉夾在烤餅之中。

  一口咬下,只覺得口中滿是篩得很細很細的面粉才有的麥香,這麥香之中帶著需要撕咬的韌勁,又有些煙熏火燎過後留下的味道,羊油已沁入了大餅,油潤潤、香脆脆。小羊羔肉焦而嫩、且多汁——炙烤本是人類最原始的烹飪方式,但它實在無限包容,只加入這樣的香料少許,便能叫人香得恨不得連舌頭都吞下去!

  楚留香那時風塵僕僕、一路走上西北,看似精神奕奕,實則疲憊不堪,姬冰雁那小子,瞧著倒是一副冷冰冰、誰也看不上眼的樣子,卻一眼瞧出了他這位多年不見的老友的狀態,特地為他設宴洗塵。

  如今說起這事,楚留香只覺得恍若隔世。

  但其實日子根本沒過去多久,純粹只是因為在現代的生活,實在是有太多新鮮、未知的事物了,導致他經常覺得一天的日子實在是很長、很長。

  楚留香瞧了秦蔻一眼。

  秦蔻就坐在他對面,她手上帶著一次性的塑料手套,正在哢嚓哢嚓嚼著這種叫「瑪格麗特」的薄餅,她正聽著他講話,一時之間,似是連吃東西都忘記了。

  只見秦蔻瞧了瞧他,又瞧了瞧手中的披薩,忽然忍不住哀嚎道:「嗚!阿楚哥,這都怪你!」

  楚留香:「?」

  楚留香忍不住笑了:「做什麼?做什麼?我又做什麼事情叫你不開心了?說出來聽聽。」

  秦蔻控訴:「天爺啊!你說的,我好想現在就吃馕包肉,手裡的披薩都不香了!」

  楚留香:「噗嗤!」

  他失笑,只覺得自己的手又開始有點癢癢的了……他瞅了一眼秦蔻高高扎起的丸子頭,梳得倒不是油光水滑的,但是或許可能……還是不能上去亂揉?

  他經不住想起了他的義妹宋甜兒。

  老實說,或許是因為常年生活在海上的緣故,楚留香對干爽柔軟的皮毛其實有一種暗戳戳的隱秘喜愛,還在船上時,他有一件非常喜歡的事情,那就是去摸摸宋甜兒的腦瓜子。

  ……不過不能在她把頭發綰好的情況下摸,否則她就會讓楚留香知道花兒為什麼會這樣紅。

  深諳義妹相處之道的楚留香就很明白這個時候是不能手癢的!

  晚上回去多摸摸大橘吧!

  他這樣想著,頗為好笑地瞧著秦蔻,又瞧了瞧桌上的披薩,道:「那怎麼辦呢……我再好好來誇一誇這披薩餅,給你下飯?」

  秦蔻:「得,你快吃吧。」

  想了想,又提出了陳懇的就業指導建議:「阿楚哥這口才,說真的,做美食探店博主一定沒問題。」

  陸小鳳插嘴:「美食探店博主,這是什麼?」

  秦蔻就說:「一種自媒體的職業啦,就是到處去試吃各種店,發在互聯網上。」

  楚留香奇道:「這也能賺錢?」

  秦蔻聳肩:「是咯,有人關注就可以變現嘛。」

  她就簡單講了講自媒體的創收思路——大概就是前期積累粉絲,等到了一定程度的時候就可以接廣告賺錢了,那種頭部的大V,據說一個廣告的報價好幾十萬呢!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陸小鳳目瞪口呆,直道:「……竟還有這樣的賺錢法子?在我們那裡,這些整日徘徊在酒樓門口的,不過都是些閑漢幫閑而已。」

  閑漢靠什麼賺錢呢?不是工錢,是賞錢。若口才再好一些,能討得紈绔少爺們的歡心,長留在人家身邊,那人家吃一口喝一口,從指頭縫裡漏一點兒出來,那也很足夠生活了。

  這都不叫正經討生活的。

  陸小鳳就發現了,這千年之後的異世界,好像沒什麼事情是「不正經」的,吃吃喝喝這等樂事,也可以拿來光明正大的賺錢,而不必被讀書人抨擊什麼「有辱斯文」。

  秦蔻說:「其實也不是,多多少少還是會有一點鄙視鏈的,不過現在有手有腳,只要肯干,那肯定是餓不死的。」

  撇開極端情況來看,的確是這樣的,送外賣、送快遞、進電子廠裡做活……生活當然有好有壞,但最起碼,餓不死。

  不像古代,靠天吃飯的農民難道不辛苦麼?根本不是的,他們絕對比現代絕大多數人能吃苦多了,但一年的收成不好、一年的盤剝重了一些、一年鬧蝗災鬧水災……

  勤勞也很難改變困苦。

  所以就算自己有能引發時空亂流的能力,秦蔻也從來沒想過要去亂流的另一端看一看、瞧一瞧——老天爺,這可是拿命在冒險,她這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不敢不敢。

  秦蔻不再思索這件事,托著腮,一邊吸轉而問起了她好奇的另外一件事:「說起來,你們都是靠什麼在賺錢生活啊?」

  就……江湖大俠,看起來也是一副不事生產的樣子啊,她小時候看電視劇的時候就經常很好奇,大俠們究竟是靠什麼在生活的!怎麼一出手都是幾百兩幾百兩的銀票,強盜麼這!

  楚留香眨眨眼睛,十分天然地回答道:「你又不是不曉得我的外號是什麼。」

  盜帥楚留香,當然是靠偷啊。

  秦蔻:「唔!」

  楚留香卻又道:「不過倒也不全是,我盜來的寶物,通常也只是欣賞一陣子,轉手賣了,拿到的錢便去散給些可憐人,至於我自己名下,倒是有幾間鋪子、幾個莊子。」

  他雖然瀟灑,但並不落魄,做事也很有規劃,這鋪子莊子早早買下,以後倘若他的三個義妹要嫁人,那也可以給出去給她們傍身。

  楚留香就是這樣一個事事都能想到、十分周到體貼的人。

  陸小鳳就不一樣了。

  陸小鳳說:「……我不知道。」

  秦蔻一愣:「……啊?」

  陸小鳳撓撓頭:「我每天忙著破江湖上各種各樣的大案子,還要經常去找花滿樓、司空摘星去玩,賺錢的事倒是沒想過,主要我也不怎麼缺錢,也不知道為什麼,總有人變著法的要送錢給我花。」

  花滿樓笑道:「陸小鳳這小混蛋,在江湖上可是很受待見,想送錢給他花,恐怕還得排隊呢。」

  秦蔻:「……」

  ……這是什麼江湖妲己麼?

  能討喜成這樣,不得不說已經到了一種很玄幻的程度了。

  而花滿樓自不必說,江南花家的大名誰不曉得?一點紅和楚留香都選擇的存錢地——百年老字號大通票號,就是花滿樓老祖宗辦的生意,在楚留香那個年代,已經穩坐江湖第一把交椅了。

  一點紅垂著眼睛,面無表情,眼睫動了動。

  他其實很難開口去回答這問題。

  他的底細,最開始他是想要隱瞞起來的,後來發現其實人家早就知道他是個什麼來歷。即便那樣,他其實從來不主動和秦蔻提起自己以前的生活。

  秦蔻悄悄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問:「紅哥啊,我看有些劇裡說你們這種一流的殺手,都是很有規矩的,你有沒有什麼規矩啊?」

  一點紅沉默了片刻,說:「我接活只接殺高手的活兒。」

  不錯,只殺高手。

  殺手,當然也分很多種,村頭打架叫打手來,一擁而上將人打死算不算殺手?某種意義上也算的,但那樣的活兒,一點紅能看上麼?

  ……能看上才怪了!

  他劍術絕佳、名聲又大,來找他做活的人自然不少,況且他要價極高,能找上他的活兒,自然絕不是殺個阿貓阿狗那麼簡單。

  一點紅也不屑的去欺負不會武功的普通人,他殺人甚至都不是暗殺,是直接把要殺的對像從被窩裡薅出來和他決鬥。

  其實主要的原因還是他那些年經常都是抱著求死的心態去干活的。

  秦蔻托著腮,好似完全沒聽出來這淡淡一句話中的血腥味,只問他:「所以就是……決鬥咯?而且都是江湖中人?」

  一點紅很輕、很淺地點了一下頭。

  他並不看秦蔻,似乎很不想看到她此刻的表情一般。

  秦蔻伸手戳了戳他的手背,一點紅視線挪了一下,

  落在了她剪得很短、塗著灰粉色指甲油的指甲上。

  她忽然笑了一下,說:「哇,你決鬥都有錢拿!」

  她又想了想,無不遺憾地說:「其實你可以這樣,雇主叫你殺人,你殺一次那一次錢,而且你們江湖中人不都有懸賞令什麼的麼?把什麼首級啊拿到官府去,那豈不是能再吃一次賞金?」

  兩、兩頭吃啊!

  楚留香:「……」

  陸小鳳:「……」

  花滿樓:「……」

  陸小鳳忍不住吐槽:「我看這殺手集團的老大應該你去做,創收能翻一番!」

  秦蔻:「那是!我這可是商業社會打拼出來的!」

  陸小鳳:「……這明明是黑白通吃的野路子。」

  一點紅的眼睫動了動。

  他復而抬眸,去瞧秦蔻,秦蔻已經鬧鬧嚷嚷地和陸小鳳聊起了其他的話題,並沒有在看他。但他其實很明白,她剛剛那樣天然的語氣,就是為了安撫他,叫他放下心結。

  秦蔻說得正開心,一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飲料杯,一點紅眼疾手快,伸出手去,一把將那杯子抓住,裡頭的橙汁便一滴也沒灑出來。

  他瞧了秦蔻一眼,低低地說:「小心些。」

  秦蔻唔了一聲,忽然垂下了頭,自杯中的吸管中吸了一口果汁。

  一點紅別開了頭,手中穩穩抓著那杯果汁。

  這頓飯自然聊得還是挺開心的,不過只有一點,除卻楚留香很愛吃這種帶芝士的東西之外,其他三個人似乎都是典型的中原胃口,並吃不太慣這樣的食物。

  秦蔻當然也沒有摁頭逼人吃不喜歡的食物的習慣。

  吃不慣就吃不慣嘛,大不了晚上再補回來咯。

  而且剛剛楚留香說的那個馕包肉,真的……其實說得她也很心動。

  於是她就提議,要不要先消消食,然後再去搓一頓,她知道有個地方,烤肉很好吃,而且也還滿放松的,適合幾個朋友一起去逛一逛、玩一玩,還很消磨時間。

  眾人當然都表示沒問題。

  然後,秦蔻就把他們帶到了……某家東北洗浴中心XX水宮。

  楚留香:「……」

  陸小鳳:「……」

  不,這個,你等等,在澡堂子裡吃烤肉麼?!!


第53章

  X市當然不在東北,沒有那麼深、那麼重的洗浴文化,不過畢竟是省會城市,一般不那麼小眾的吃的玩的在這裡也差不多都能找全,有東北老板開的洗浴中心也很正常。

  這家店還是秦蔻上大學的時候被同宿舍的東北舍友安利的,況且價格不貴,於是一到周末,四個女生就一起帶著自己的裝備去澡堂子裡躺一天了。

  在此之前,她還真沒有去外頭洗澡的愛好。

  而楚留香是很喜歡洗澡的。

  他喜歡大海,喜歡金色的陽光照射在一望無際的碧波之上所蒸騰出的微鹹,他也喜歡像魚一樣躍進海中游泳,讓清涼的海水流過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肉,將他的肉體與精神全都包裹起來,也喜歡濕淋淋地站在甲板上,感受海風的柔軟與海鷗的嘶鳴。

  但只有一點他不太喜歡。

  眾所周知,海水是鹹的。

  所以自海中游過泳後,倘若真就這樣等著自然風干,那真是渾身上下都是一股黏黏鹹鹹的滋味,連頭發都似乎被腌入味了,倘若不趕緊洗洗干淨,那真的是要難受死了。

  但在大海之中,淡水當然也是一種非常重要的資源。

  楚留香能常年累月住在大海中,那自然是有自己的一套法子的——他早年間其實救過很多很可憐的人,其中一家,正是海邊的漁家,楚留香可憐他,便花錢顧他,每三日送一船淡水來給他,如此也算是解決了這家人的生計問題。

  上岸的時候,他也很喜歡往澡堂子裡跑,每次遇見胡鐵花,他都要薅著那只又活潑、又愛在泥坑裡打滾的大貓,去澡堂子裡洗個干干淨淨。

  所以他自認為對澡堂子理解得很深刻。

  不過饒是如此,在聽到秦蔻一本正經地說著某家澡堂子裡的烤肉很好吃時,他的反應還是:「???」

  ……認真的麼???

  直到看見眼前這棟建築。

  ——四五層高、招牌巨大、進門一瞧,只覺得此地豪華如晶宮鮫境,處處皆是異景,身處其中,只覺得此地根本不似凡人所落腳之處,然而再看這些來來往往的男女,神色皆是鎮定自若,拖鞋在地上發出「踏拉、踏拉」的聲音,還有那種在前台處上演極致推拉的男人——「你不給我面子啊!」「不行不行,你今天放手、必須放手!」

  一點紅乍一瞧見這種場面,還以為這二人起了口角,一言不合便掄起了王八拳——這裡的人個個都不會武功,掄一掄王八拳倒是已經夠了。

  直到秦蔻悄悄告訴他,這兩個人是在搶著結賬。

  一點紅:「……」

  他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其余三位古代俠客倒是對此司空見慣,經常和朋友一起聚聚的人是不可能沒見過這種爭搶著結賬的場面,只能說,男人之間的虛與委蛇,那真是自古以來都不帶變的。

  就是在這種有如戲文中寫的、昔日武則天所建鏡宮之所在,來進行這種常見的市井活動,總讓人覺得有點……嗯,怪怪的。

  陸小鳳嘆氣道:「你們現代人,真的很……」

  誇張啊!

  澡堂子楚留香很常去,但這樣有男有女的澡堂子,他卻是第一次見、也第一次來。

  不過道理卻也很好懂。

  各自領了手環,秦蔻衝他們晃了晃手機,意思是待會兒出來手機聯系。

  楚留香微微一笑,朝她點了點頭。

  男女兩撥人就朝著不一樣的方向走去。

  進了更衣室,陸小鳳和一點紅齊齊沉默。

  和陌生人坦誠相見,是需要克服一定的心理障礙的。

  楚留香自然不用說,他屬於澡堂常客,即便這裡設施舒服一些、裝潢豪華一些、沒見過的東西多了一些之外,其余的,與千年之前也差不了多少,他面不改色地解著襯衫的扣子,順便瞧了一點紅一眼。

  一點紅的眉頭死死地皺起。

  他的眼神一向是不怎麼喜歡亂看的,但他是個很警惕的人,時常在進入一個地方的第一秒,就會下意識地把每一個角落都掃得清清楚楚。但今天……楚留香甚至覺得他的眼神比瞧著秦蔻時還規矩得多。

  況且他也沒有在這麼多人面前解衣裳的習慣。

  一點紅緊緊地抿著薄唇。

  楚留香失笑。

  這種事怎麼說呢……好像如果大家都不覺得尷尬的話,那就是一點兒都不尷尬的,但倘若其中有一個尷尬得連腰腹部的肌肉都縮緊了的話,那這裡的氛圍就似乎有點怪怪的。

  搞得楚留香自己伸向襯衫扣子的手都遲疑了。

  一點紅霍然抬頭,盯住了他。

  楚留香望天,故若無其事地哼起了小曲兒,他們的櫃子不在同一排,他也就不必留在這裡徒增尷尬了。

  一點紅在那裡站了很久很久,久到讓人幾乎認為這不是一個活人,而是一座石雕,甚至有幾個大剌剌的老大爺瞧見他,還大聲寬慰著什麼年輕人太害臊了……被一點紅冷冰冰的眼神刺退了。

  最後,他面不改色、目不斜視地走進去時,穿了條短褲。

  ……反而引來了更多的眼神。

  一點紅:=。=

  根本沒完成過這種社會化的一點紅寒著臉,鑽進了單人淋浴間。

  出來之後,也根本沒去大浴池,而是找了個角落裡的、像是泡菜壇子一樣的單人小缸貓進去了。

  此時的楚留香在大浴池裡百無聊賴地泡著,心想:紅兄可真慢啊,還沒來麼?

  而陸小鳳和花滿樓這邊呢,非常意外,是花滿樓更先一步克服了心理障礙。

  陸小鳳大驚:「花滿樓,你……」

  花滿樓信心滿滿的表示優勢在我!

  陸小鳳:「?」

  哈?什麼優勢在你?

  花滿樓的唇角就慢慢、慢慢地揚了起來,露出了一個帶著一點小得意、又帶著幾分神秘的笑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悄悄道:「因為我瞧不見啊。」

  陸小鳳:「……」

  花滿樓:<( ̄︶ ̄)>

  陸小鳳哭笑不得,只說:「七童啊……你啊……」

  花滿樓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所以我先進去咯。」

  陸小鳳也忍不住笑了。

  花滿樓,他就是這樣一個人。

  與花滿樓相處時,有時你總會忘記他是個瞎子……但這件事卻又總會在不經意間被提起,自然得就好像……就好像這並不是一個缺陷、一個傷痛,而只是生在他身上的一顆痣罷了。

  絕不會有人去刻意提起自己身上有一顆痣,但也絕不會有人刻意要去避開自己身上那顆痣的話題。旁人如何談論起天氣、玉佩和胎記,花滿樓就怎麼樣談起他的眼睛。

  但倘若說,他從沒在意過自己的眼睛,那就實在是大錯特錯了。

  陸小鳳與花滿樓自小一起長大,他知道那場變故、也知道花滿樓曾如何痛苦,又是如何慢慢地、一步步地豁達起來。

  他這輩子很少會敬佩什麼人,但他卻始終覺得,花滿樓是個極其偉大的人。

  陸小鳳輕輕一笑,忽然抬起頭來瞧了天花板一眼,自言自語道:「不行!不行!這千年之後的澡堂子,我若不體驗一番,回去怎麼和司空摘星炫耀呢!」

  他搖頭晃腦地走進了浴池。

  然後就看到了憂心忡忡走出來的花滿樓。

  陸小鳳:「?」

  陸小鳳:「剛剛不是說優勢在你麼?」

  花滿樓:「聽見了一些……嗯,很難去想像的東西。」

  陸小鳳:「什麼?」

  花滿樓:「來來來你過來……」

  他就被花滿樓領到了個地方,那地方說來也沒什麼特別的,不過就是幾個小房間,每個房間裡都有個奇怪的、像是殺豬用的台子,而站在那台子邊兒上的大爺……也很像是殺豬的大爺。

  大爺還很熱情:「來來來小伙子搓個澡不?我們這裡有牛奶搓蜂蜜搓蘋果醋搓鹽搓紅酒搓……」

  陸小鳳:「???」

  什麼東西???你們是准備搓入味了直接吃人麼??

  花滿樓就是有點理解不了這個。

  於是他慫恿:「陸小鳳,你去試試吧。」

  陸小鳳瞪著他。

  花滿樓泰然自若,露出神秘微笑。

  陸小鳳於是板著臉,像是一只要被搓入味的小公雞一樣,躺在了那個台子上,隨後門就被關上了,花滿樓只聽得裡面傳出了似乎非常痛苦的「嘶——!」的一聲。

  花滿樓:╮( ̄▽ ̄)╭

  陸小鳳出來的時候,也依然板著臉,腰間掛這條毛巾,坐在浴池裡不說話。

  花滿樓忍不住道:「我實在沒見過你這樣安靜的時候。」

  陸小鳳說:「因為我在想一個問題。」

  花滿樓道:「你在想什麼?」

  陸小鳳道:「我在想,這個叫搓澡巾的東西,我們回程的時候能不能多帶幾條回去。」

  花滿樓:「……」

  花滿樓:「噗嗤……」

  陸小鳳:「啊……阿楚哥!」

  楚留香就在池子的另一側。

  其實這裡的能見度倒也不算特別好,這裡的水溫度調的將將好,略微有些燙皮膚,只令人渾身的肌肉也忍不住放松下來,水霧氤氳而起,便像是一層朦朦朧朧的紗,將這裡的一切都染得很模糊。

  對此,陸小鳳表示:模糊點好啊!模糊點好啊!

  不過楚留香那身姿,當真是太顯眼了。

  聽見陸小鳳的聲音後,楚留香把毛巾從臉上拿下來,衝著他們招了招手。

  陸小鳳和花滿樓淌水過來。

  陸小鳳問:「紅兄呢?」

  楚留香忽然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好像想到了什麼極為滑稽的事情。

  陸小鳳:「嗯?怎麼了?」

  楚留香道:「剛剛,我誠邀紅兄一同去搓澡……」

  其實秦蔻家裡也有搓澡巾,一點紅倒是蠻喜歡的,於是楚留香在浴室裡找到他貓著的那個泡菜壇子之後,就誠邀他一同去體驗一番,一點紅眼觀鼻鼻觀心,無可無不可地就跟他去了。

  去了之後,因為那地兒乃是一個個單獨的屋子,他們二人進了相鄰的兩間屋子。

  搓澡大爺,功力很高。

  即便是楚留香這樣的人,初次感受,也不禁繃緊了身子。

  一點紅是比楚留香更能忍耐、更擅長忍耐的人,他那一頭當然是一聲不吭、絕不會發出任何動靜的。

  然而他不會發出動靜,卻不代表大爺不會說話。

  楚留香算是發現了……無論古今,這種做服務行當的人,都絕對擁有一個好話頭,隔壁那位大爺也的確很熱情、很自來熟,與一點紅那樣的悶葫蘆也能(假裝)聊得有來有回。

  楚留香:「……」

  當然,古代的店小二,似乎比現代的搓澡大爺更有眼力見,瞧見不該理會的人,是絕不會多話的。

  現代人卻沒那個意識,因為他們的生活之中根本不會見到危險的人。

  楚留香莫名覺得好笑。

  他一邊想著一點紅此刻那種渾身緊繃、嘴唇緊抿、一言不發的樣子、一面應付著自己的大爺的各種搭話、一面還頗有興趣地去聽一點紅分到的那大爺還能怎麼聊。

  然後就聽那大爺說:「小伙子身上很多疤痕啊。」

  哦豁,這話題!

  這是真的,一點紅身上的疤痕真的是數不清的多。

  做他這個行當的人,以命相搏、生死一線,身上沒有疤痕,是絕不可能的。

  他們二人雖說是過命的生死之交,但畢竟認得的時間不長,且一點紅也是有有點抗拒他人接觸太深之人,故而他們雖然肝膽相照,在來現代之前,卻也從沒把酒言歡、抵足而眠過。

  所以楚留香那時也不曾發現他身上的傷疤。

  直到住在同一個屋檐之下,楚留香才瞧見那些代表著傷痛的疤痕。

  不過那也能看出一點紅的厲害之處,所有的傷疤,都沒有特別重的,無論是鞭痕、刀痕還是透骨釘,都好似是自他的皮膚表面滑過,而不曾開膛破肚、血肉模糊,這只能說明,這中原第一快劍在面對險境之時,足夠沉著、反應極快,每次都能在電光火石之間堪堪躲開,因此才會留下這樣的傷疤。

  不過這搓澡大爺一定是瞧不出這些秘密的。

  一點紅果然一言不發。

  他可不是個會給人面子的人,說冷臉就冷臉,說不開腔、絕不開腔,誰尷尬算誰的。

  那極會聊天的大爺也不在意,只笑呵呵地繼續道:「和女朋友玩的時候留下的吧?」

  楚留香:「……」

  楚留香:「???」

  啊??不……等等,這炸裂的結論到底是怎麼的出來的?他是錯過了什麼重要的內容麼??

  然後就只聽那大爺樂呵呵道:「別看大爺年紀大了,其實你們年輕人曉得的東西,大爺我也知道啊,這個是叫那個什麼吧,愛死愛慕!對,愛死愛慕,不過小伙子身上留這麼多疤……要不要試試我們這裡的祛疤膏啊,一百九十九一位,可管用了……誒,還沒搓完吶!小伙子你別走啊……你說你這孩子!」

  楚留香:「……」

  楚留香默默地伸手摸了摸鼻子,並向自己分到的大爺提出了疑問:「愛死……愛慕是什麼?」

  大爺爽朗一笑:「我咋個知道的嘛!還加不加醋?」

  楚留香:「……不加了,多謝。」

  總而言之,事情就是這個樣子的。

  陸小鳳奇道:「那紅兄如今在哪裡?」

  楚留香用下巴揚了揚某個角落,道:「在那個壇子裡貓著生悶氣吧。」

  陸小鳳:「好吧,所以那愛死……慕,究竟是什麼?」

  楚留香攤手,表示自己的的確確不知道。


第54章

  除卻這幾個說不上來和諧不和諧的小插曲之外,澡堂子的確很不錯。

  楚留香仰著頭,把毛巾蓋在臉上,舒舒服服地泡在池子裡。

  熱水果然很好,只如岩漿一般,燙的他渾身的皮膚都有些微紅發燙。他忍不住又想起了胡鐵花,只心道:小胡若是能來這裡一趟,一定也會愛上洗澡的。

  又忍不住想:倘若他還有機會回來,那這一次一定要多帶一些他們那裡的好東西給秦蔻。

  他來的時間雖然不長,不過因著手上有手機,足不出戶、也能知天下事,便知道此世雖然有各種各樣便利的好東西,但對文玩古董之類的東西倒是追捧得很、貴價得很。

  這種事情倒是古今共通的。

  只不過他那年代,於此世來說卻是從未存在過的朝代。楚留香出於好奇還理了一下,似乎是自唐之後,兩邊的歷史便走了分叉口。

  那意思是自唐之前的文玩都可以麼?

  楚留香懶洋洋的下沉,把自己大半個身子全泡在熱水之中。

  他留長發、人又實在英俊得可怕、再加上極度吸睛的身材,即便在男浴室之中,倒是也能吸引到不少的目光。他渾然不在意,一只手臂松松搭在浴池的邊緣,手指一下下地敲打著磚面,腦內依然在有一搭沒一搭的想著。

  ……好像不太可以,他雖然沒仔仔細細地研究過此地的律法,但他一向對文玩古董感興趣,這幾日隨意瞧了瞧,此地的律法似乎規定,宋之前的文物都不可買賣來著。

  這倒有點難。

  楚留香撇了撇嘴,摸了摸鼻子。

  他還不想給秦蔻惹麻煩。

  那怎麼辦呢?搞點貴重新奇好玩的東西來?對了!那尊白玉美人,玉質溫潤、妙手雕成……況且秦蔻跟烏鴉精轉世一般,最是喜歡閃亮精細的物事,挑此物贈予她這友女,再合適不過。

  又轉而想,說道這亮晶晶的物事,他們那地兒也有紅藍寶石,只不過都是匠人磨的表面珠圓玉潤的,總是有些灰蒙蒙的,因此不若翡翠、珍珠等物之前,誰知來此世一看,原來還有「立體切割」這樣的東西。

  要不要再帶點珠花、鳳釵之類的呢……不會綰發,放在梳妝台裡瞧著想必也很舒心吧。

  不過……

  想了這麼多,這時空亂流,奇就奇在一個亂字上,憑空出現、憑空消失,回去之後,還能再碰上一次、再回這邊來看一看的概率又有多大呢?

  他怔了怔,又忍不住失笑,只心道:今朝有酒今朝醉,人生何處不離別?

  只不過這樣奇異的相遇與離別,對他來說,還真是頭一次體會。

  算啦!與友人相聚時,總想著將要離別,豈不是一件既對不起友人、也對不起自己的事情麼?這樣悲春傷秋,可不是他!

  楚留香一笑,對陸小鳳道:「出去麼?」

  陸小鳳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懶洋洋道:「走吧!」

  秦蔻早就給楚留香的微信留言,自己在汗蒸室這邊等他們。

  舊手機,她只有兩個,之前一個給了楚留香,一個給了一點紅,而陸小鳳和花滿樓來了之後,她還沒來得及回家薅爸爸媽媽的舊手機,就先這樣湊活著了。

  之所以留言給楚留香而不是一點紅,是因為她總是覺得楚留香就很像是個帶隊的大哥,這些人無論遇到什麼事情,他都能沉穩冷靜、游刃有余地試著去解決。

  她在汗蒸房裡呆了十五分鐘,雙頰紅潤的出來了,窩在外頭的沙發上玩手機。

  半晌,聽見有人溫聲叫她:「秦蔻。」

  她一抬眼,就瞧見了他們四個。

  他們都穿著浴場裡提供的干淨睡衣,這睡衣穿在旁人身上倒是都松垮垮,瞧著也不甚精神,但穿在武人身上倒是並非如此,楚留香單手插兜,把短袖又卷起來一些,露著一截緊實的大臂。

  然後汗蒸室裡很多男的就都忍不住看他,還有人探頭探腦瞧了一會兒,上來搭訕:「兄弟你這是怎麼練的啊?」

  這話讓人怎麼回答?況且這「練」指的又是什麼呢?

  楚留香根本不知道這人在問什麼,卻也不妨礙他回答,只見他勾唇一笑,伸手拍了拍那人的肩膀,笑著含糊過去:「老兄,好好練。」

  那位老兄:「啊?嗯嗯……哦……」

  然後楚留香就繞過他走了。

  片刻之後,那位上前搭訕的老兄才反應過來:不對啊,這人根本什麼都沒說啊!怎麼他剛剛腦子裡暈乎乎的,還覺得他說的話賊有道理呢?

  這或許是因為楚留香的笑容總是足夠親切、足夠真誠,又或許是因為他的聲音總是很低沉、很富有一種奇異的煽動力,叫人不由自主地就想信服。

  秦蔻窩在沙發上問:「感覺怎麼樣啊?」

  這就是問他們這一次的體驗如何了。

  一點紅不知想到了什麼,臉色看上去並不好。

  當然,他的臉色一向都是冷冰冰、硬邦邦的,與他不熟識的人很難瞧出這張死人臉上的情緒,只當他是石雕成精就是了。

  秦蔻瞧了他一眼,問:「你不喜歡麼?」

  一點紅的嘴唇動了動,好像想解釋什麼,又不知道如何說出口,最後只說了一句:「我沒事,你不必在意。」

  秦蔻唔了一聲,若有所思地瞧著他,然後叫了服務員,去門外不知道說了點什麼。

  過了一會兒,服務員端著一塊草莓奶油蛋糕來了。

  秦蔻戳了戳一點紅的胳膊,他胳膊上就又留下了一個小小的、淺紅色的月牙,殺手似乎總是很喜歡下意識地去撫摸這些痕跡,又抬起眸來,問她:「怎麼了?」

  秦蔻把奶油蛋糕推給他,說:「給你吃啊。」

  復而又笑著說:「這個拿來謝謝你今天肯陪我來這裡,好不好?」

  一點紅盯著那雪白奶油之上的一點殷紅草莓,蒼白的手指忽然忍不住痙攣了一下。

  她總是這樣。

  即便一點紅自小到大,也從沒受過任何正常的社會化訓練,他也具備一個正常人的思維。

  一個人,她不僅收留無家可歸之人,還帶著他們一同去體驗這個新世界裡各式各樣好玩的物事,她當然是個極盡慷慨之人,卻也是個極盡溫柔之人。

  明明這就是她的一番好意,但她卻能把話說成「謝謝你陪我來這裡」。

  他只覺得自己根本就配不上這一種溫柔的對待。

  沉默半晌,他沙啞地說:「你、你不必如此……我……」

  秦蔻:「哎呀,陸小鳳怎麼跑到高溫房裡去了,我要去看看,拜拜!」

  說完,她就跳起來跑了。

  一點紅:「……」

  一點紅忍不住嘆了口氣,拿起了白瓷盤邊扣著的叉子,把那個草莓小心翼翼地放到了一邊兒,先吃底下柔軟如雲朵般的奶油與蛋糕體。

  另一頭,高溫房。

  外側溫度計顯示,屋內溫度八十九攝氏度。

  秦蔻以前進去過一回,一呼吸,感覺呼吸道都要被燙傷了,趕緊出來。

  ……所以她一直都不太理解這玩意除了煉人油以外的存在價值,那玻璃門從外頭一摸都燙手啊!

  但是陸小鳳此刻就在裡面煉人油!

  秦蔻:=口=!!!

  花滿樓和楚留香都站在這個高溫房門口,楚留香雙手抱胸,似乎饒有興趣地在觀察著裡頭的陸小鳳,花滿樓揉著太陽穴,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再看高溫房裡的陸小鳳,他盤腿坐著,額頭與脖頸處早就被蒸出一片細細密密的水光,面色也已通紅,更重要的是,他眉頭緊縮,時不時睜開眼瞟一眼身邊仰躺著的大爺……

  秦蔻:「……他在和這大爺較勁啊?」

  花滿樓無奈地點點頭。

  畢竟是能和司空摘星比賽翻跟頭翻五百多個的人吶……這無聊勁兒,一般人是比不上的。

  楚留香笑罵:「這小混蛋。」

  秦蔻雙手抱胸,盯著裡面的陸小鳳。

  陸小鳳睜開眼,正好瞧見了她,衝她眨眨眼,勾唇一笑,面頰兩邊兒便出現了兩個深深的酒窩來。

  秦蔻心頭一動,湊到楚留香身邊,戳他一下,說:「阿楚哥阿楚哥,快,你就進去對陸小鳳這樣說……附耳過來!」

  楚留香個頭應該在一米九左右,比一米七的秦蔻高了二十公分,剛剛好比她高了一個頭左右,她這樣湊過來的時候,楚留香的余光一掃,簡直產生了一種大橘正蹲在他胸膛上的錯覺。

  他不免覺得好笑,順著她的意思俯下身子,即便如此,秦蔻也需要墊一點腳,才能實現「附耳過來」所要達成的視覺條件。

  秦蔻窸窸窣窣、呱唧呱唧。

  楚留香聽完:「……」

  楚留香忍不住用一副見了鬼一樣的表情看著她。

  秦蔻自信滿滿地表示:「你就這樣去說吧,他絕對出來!」

  楚留香:「……」

  楚留香摸摸鼻子,又摸摸鼻子,瞧了一眼在裡頭打算較勁到底的陸小鳳,還是嘆了口氣,認命般地走進去了。

  片刻之後,陸小鳳臉上的表情也變得很精彩,他古怪地瞧了一眼玻璃外的秦蔻,忽然打了個寒戰,果斷站起來就走。

  剛剛跑去接飲料的花滿樓回來之後就發現陸小鳳出來了。

  花滿樓:「?」

  花滿樓笑道:「誰能勸得動你不犯傻?剛剛我聽見阿楚哥進去和你說了什麼。」

  陸小鳳:「……」

  陸小鳳板著臉:「你去問阿秦。」

  秦蔻說:「啊我說不出口,花滿樓你去問阿楚哥啦!」

  楚留香:「……」

  楚留香:「……這話明明就是你教給我的。」

  秦蔻以手捂臉,表示自己不聽不聽。

  花滿樓:OVO?

  花滿樓:「阿楚哥啊……」

  楚留香:「……」

  楚留香認命般地嘆了口氣,對花滿樓道:「附耳過來。」

  花滿樓湊過去。

  楚留香就悄悄對他說:「因為阿秦要我告訴小陸,高溫殺X吶……」

  花滿樓:「……」

  花滿樓:冷汗.jpg

  確實,穩准狠……一下子就抓住了男人的痛點。

  汗蒸這種活動,不僅能把人的汗蒸出來,還能把人的懶也給蒸出來,任誰進了那汗蒸房,也只會覺得這高溫令渾身的肌肉都止不住的放松,連脊柱都要被抽出來似得。

  所以,此刻的陸小鳳正懶洋洋地躺在休息室的大通鋪上,兩只手搭在肚子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拍著。

  秦蔻:觀察.jpg

  陸小鳳:「……阿秦怎麼了?」

  秦蔻:「就莫名覺得你很像一種動物。」

  陸小鳳懶洋洋地說:「小公雞嘛,我懂得,司空摘星那猴精總是這麼叫我。」

  秦蔻:「是海豹。」

  陸小鳳:「海豹是什麼?」

  秦蔻翻手機相冊,找到海豹拍肚皮的那個動圖,塞給陸小鳳看。

  陸小鳳摸著小胡子盯了半天,忽然哈哈大笑,又用手拍了拍肚皮,道:「這個還真的蠻像的嘛!」

  秦蔻:「快,你模仿一下,我要錄視頻!我要做成表情包發給阿楚哥!」

  陸小鳳:「哈哈哈好啊好啊!」

  兩個人就開始在角落裡又是凹造型又是調燈光又是試不同的拍攝角度去了。

  陸小鳳拍肚皮居然還能拍出像鼓一樣的聲音,真的恐怖如斯。

  楚留香:「噗嗤!」

  花滿樓一面搖著小蒲扇,一面搖頭道:「有時候真覺得他們二人還挺像的。」

  楚留香道:「是啊……嗯?你的蒲扇從哪裡來的?」

  沒見這裡提供這樣東西啊。

  花滿樓眨眨眼,天然地道:「方才路過那邊的休息室,裡面的阿姨拉著我的手硬塞的。」

  楚留香失笑:「你和小陸在某種方面也很像的嘛。」

  江湖妲己這方面。

  花滿樓:「嗯?」

  楚留香微笑著道:「沒什麼。」

  那一頭,秦蔻和陸小鳳鬧騰完了,跑過來坐著,聽楚留香講剛剛的搓澡經歷,當然,老大爺氣走一點紅這段兒沒講,怕紅兄面上不顯,心裡繼續生悶氣。

  秦蔻的注意力立刻就放在了一個地方。

  她問:「誒,你們都去搓了啊……這玩意好多南方人都受不了呢。」

  這幾個古代俠客還挺愛嘗試新鮮事物的嘛。

  楚留香摸鼻子:「其實除了我,他們三個都是江南人士……」

  秦蔻:「啊?」

  一點紅她之前曉得,還腦內幻想過這個冷面殺手如果一開口是一股吳儂軟語會是一副怎麼樣的場景。

  花滿樓也自不必說,江南花家嘛,況且他說話還真的帶一點口音,尾音總是往下墜那麼一點,相當柔軟。

  秦蔻驚訝的是:「小陸你居然是江南人士麼?」

  陸小鳳懶洋洋地說:「我和花滿樓自小一起長大,他是江南人,我當然也是啊,不然我們兩個夢中相會麼?」

  秦蔻:「……也是哦。」

  不過就是從沒聽他談起過。

  也不是沒聽他談起過吧,而是好像整個《陸小鳳傳奇》都從沒提起過這位風流浪子的過去。

  書中只說過一句話,大意是——

  流浪是一種絕症,想要得上它當然並不容易,但倘若得上了,也就再無治愈的可能了。

  所以陸小鳳又是怎麼得上這種流浪的絕症的呢?

  她忍不住這樣想著,又驟然一抬眼,瞧見了陸小鳳那廝似笑非笑地眼神,問她:「阿秦啊,你是不是在想什麼壞事?」

  秦蔻點了點頭。

  陸小鳳勾唇一笑,只問:「想什麼呢?」

  秦蔻盯著他,只說:「我在想……你剛剛去搓澡,加了什麼東西?」

  陸小鳳一怔。

  隨即,他又輕松地笑了出來,道:「我選了浴鹽。」

  秦蔻問:「為什麼選浴鹽啊?」

  陸小鳳淡淡道:「因為我實在很想知道,我這只小公雞,若做成鹽焗雞,究竟是一種什麼味道。」

  秦蔻:「……」

  好冷的幽默。


第55章

  由陸小鳳起頭,秦蔻還真有點好奇他們都各自選了什麼樣的佐料(?)來搓。

  花滿樓也選了鹽搓,不過倒不是出於和陸小鳳一樣奇怪的理由,而是因為那鹽是玫瑰浴鹽。

  只可惜搓上去之後沒留下什麼味道,還是讓他覺得自己很像是一只被搓了鹽的食材。

  某種意義上屬於和陸小鳳殊途同歸了。

  楚留香選了醋。

  秦蔻問他:「我記得你好喜歡喝葡萄酒的,怎麼不選個紅酒試一試?」

  楚留香悠然回答:「我雖然喜歡紅酒,但也並不代表我要用紅酒把自己腌一腌啊。」

  主要是他自己聞不到味道,覺得是什麼都無所謂,剛巧那醋上還寫著「蘋果醋」二個字兒,他便覺得有趣,選來試一下。

  結果好像並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情,看秦蔻的反應,可能他身上也聞不見什麼酸呼呼的味道。

  他問秦蔻自己身上是什麼味道,秦蔻嗅了嗅,說:「蘋果味。」

  果汁嘛,酸甜甜的。

  其實這種味道出現在這樣子體型的男人身上,還真是……蠻有反差萌的。

  她倒是知道,有一些硬核澡堂子裡真的會用陳醋來搓……不過她沒深入研究過洗浴文化,也不想研究得這麼深入。

  然後她又湊過去,探頭悄悄去研究一點紅被什麼東西腌過。

  與他冷白冷白的皮膚、冷峻冷峻的表情所不同的是,一點紅實際上個體溫偏高的人,靠近他,就能感受到他的體溫。

  炙熱又有點甜絲絲的,是蜂蜜味的。

  是的,一點紅因為喜歡吃一味甜,進到那搓澡的小屋子裡,瞧著牆上貼的價目表時,出於直覺,就選了蜂蜜味道。

  以至於他現在像是一只行走的大蜂蜜糖。

  這說法誇張是誇張了點,不過秦蔻的腦內還真是這樣腦補的。

  她說:「好甜。」

  一點紅:「……」

  一點紅:「嗯。」

  他完全不知道該回答什麼。

  秦蔻忍不住笑了,轉而問道:「誒,說起來,我經常看電視劇看到那種古裝劇啊,會在浴桶裡泡很多花瓣來洗澡,這是真的嗎?」

  一點紅略微思考了一下,只道:「會。」

  秦蔻:「?」

  秦蔻一言難盡:「……等等,你試過?」

  這聽上去比他會用蜂蜜來給自己腌入味更難頂。

  一點紅:「……」

  一點紅解釋:「有一次我闖入一人家中,揪那人出來決鬥,那人正在洗澡,便用玫瑰入浴。」

  秦蔻:「嘶……!」

  這的確倒是很符合武俠小說的調性,要麼是掉下山崖撿秘籍,要麼是與美女的香艷打戲。

  似乎瞧見秦蔻的眼神有點不對,他立刻解釋:「是男人。」

  秦蔻歪頭:「好的。」

  反正也不知道信不信吧。

  陸小鳳摸著他的小胡子,道:「我倒是用過幾次,後來便不用了。」

  秦蔻:「???」

  秦蔻:「看不出來啊小陸,你過得這麼講究。」

  陸小鳳嘆了口氣,道:「此事說來話長啊……」

  這件事還得追溯到幾個月前他卷入的一樁麻煩事之中。

  這事說來也蹊蹺,就是有個叫上官丹鳳的女人,跑過來說她是個叫「金鵬王朝」的西域小國的公主,如今正欲復國,只是從前王室的海量金銀珠寶如今被二個外人把持著,想請陸小鳳出山幫忙。

  這話……怎麼說呢,當時他聽著覺得沒毛病,不過這兩天來了現代之後,他沒少玩手機,就看到了很多諸如「我是秦始皇,剛剛醒來准備復國,打我五千,復國成功,必有重謝!」的段子,然後他就很莫名覺得那個時候信了上官飛燕說辭的他很像個傻子。

  咳,跑偏了。

  反正就是他這傻子最後還是被打動了,豪氣衝天地表示會幫這幫騙子討公道,然後與峨眉派產生了點關系,被峨眉派二英四秀中的四秀堵在浴桶裡問話。

  當時的陸小鳳心理狀態如下:……^%(*)_%$#!!!

  江湖上這些女人,真的夠彪悍!

  總之,那一次給陸小鳳留下了一點心理陰影。

  那次的事情過去之後,他去找花滿樓訴苦,彼時花滿樓剛巧得了不少的新鮮玫瑰花瓣,准備拿來做新一年的百花釀,就分了陸小鳳一部分。

  陸小鳳就拿來洗澡了——花瓣可以飄在水面上,可以遮擋視線,總是有助於防止那種尷尬情況再次發生的。

  秦蔻奇道:「可是站起來的時候,花瓣不會粘在身上麼?」

  陸小鳳板著臉道:「所以你猜我是為什麼要放棄這法子的?」

  秦蔻:「……」

  好叭。

  在澡堂子裡消磨時間,就是這樣的平平無奇,他們幾個獨占了一間休息室,點了一壺花果茶,用酒精爐慢慢的燒著,這茶水其實倒也算不得什麼好東西,這幾位古代俠客,即便是瞧起來最落魄的一點紅,身家也算是豐厚,什麼樣的好茶水沒見過?

  但,重要的也根本不是茶水,而是一起漫無目的地聊天,雜七雜八,什麼都玩。

  秦蔻還試圖弄明白點穴的基本原理。

  本來,她以為這個東西就是用手指去點人體的特定部位嘛,技術難點應該就是對人體穴道的精准認識以及手指上的力道嘛。

  那豈不是她上她也行!

  秦蔻:盲目自信.jpg

  結果陸小鳳告訴她,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兒,這其中得靠內門功夫。

  也就是俗稱的內功。

  武功是講究內外的,所謂的外門,就是招式,譬如說「鐵板橋」、「千斤墜」這樣的閃避動作,再譬如說,「五岳朝宗」這個劍術動作,便是一出手就直入中宮,直刺胸前命門。

  但是呢,基本上所有的外門功夫,都得靠內功來提升威力。

  最直觀的例子便是掌法。

  同一套掌法,叫一個全然無根骨的普通人,苦練十幾年,那動作自然也會有模有樣,但他一掌擊出,掌風之中不裹挾內勁,即便真的擊中了他人的心口,那也就是像抽了別人一巴掌一樣,無甚意思。

  而倘若是一個內功高手,他就算真的只是打你一巴掌,也能把人打到筋斷骨折、再多用一分內勁,甚至能震斷人的心脈。

  秦蔻提出辛辣地質疑:「那這內功,和『力氣』有什麼不一樣呢?」

  陸小鳳就笑了。

  陸小鳳是個很英俊的男人,但他的英俊卻與楚留香不同。

  楚留香棱角分明,若不笑時,瞧上去也有幾分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漠,偶爾的偶爾,秦蔻瞧見楚留香一個人坐在窗前時,會覺得他是一個瞧上去很溫和,但實際上很有距離感的人。

  這種距離感大概體現在,他真的很成熟、很體貼,也很懂得人與人之間的界限。

  但陸小鳳卻不太懂這個,所以雖然他總是很固執地留著那兩撇小胡子,秦蔻在他們來之後,也補過課,看過幾本陸小鳳,知道在他身上發生的事情一點兒也不少、也不溫和。

  然而即便經歷了許多的騙局,見過了許多的死亡,他瞧上去也永遠像個快樂的大混蛋。

  或許他這樣的人,在江湖上實在是太少見,因此才能顯得那麼可愛、那麼招人喜歡。

  簡而言之就是一個字:蠱。

  所以他的笑容自然也帶著蠱惑,他對著秦蔻挑了挑眉,只道:「那麼,力氣大的人能做到這個麼?」

  秦蔻呆了呆,問:「哪個呀?」

  陸小鳳撲通一聲躺平了。

  秦蔻:「……」

  秦蔻:「啊?」

  陸小鳳:「看好咯!」

  秦蔻一瞧,就見陸小鳳舒舒服服地躺在大通鋪上,兩只手交叉著放在胸口上,仿佛一個即將入殮的死人一般端莊。

  但死人當然是不會端莊地捏著一罐冰可樂的。

  陸小鳳的手指沒動,眼皮子也沒抬,就那麼隨隨便便地躺著,然而只聽一聲易拉罐的開蓋聲,接著便是密封的冰可樂在第一次接觸空氣時所發出的氣泡溢出聲,極為爽快。

  緊接著,罐子裡的褐色液體,忽然像是激流山泉一般湧了出來!化作一道褐色水光,直挺挺地朝著陸小鳳的臉上噴去!

  陸小鳳當然還是動都沒有動的,他只是張大了嘴巴。

  可樂就都進了他的嘴巴,一滴都沒有流出來。

  他悠然地躺著、悠然地咂咂嘴,然後抬眸瞧了秦蔻一眼。

  秦蔻:=口=!!!

  陸小鳳的這個絕活,早在《陸小鳳傳奇》的第一部 之中,便有展現過,只不過這兩天,他實在表現得太像個正常人了,喜歡玩手機、喜歡跑到高溫房裡和老大爺較勁……

  所以他突然展現了那種讓人極其懷疑「物理學不存在了」的技能的時候,秦蔻就……秦蔻就怔住了。

  就……真的很像特效啊!!!。

  陸小鳳得意地笑道:「怎麼樣?瞧清楚了麼?」

  秦蔻呆滯了半晌,說:「這就是內力?」

  陸小鳳點了點頭,道:「是不是很不一樣!」

  秦蔻說:「我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麼說武俠劇是中國的魔法世界了……」

  陸小鳳挑眉,問:「難道當今真的沒有人學武了麼?」

  秦蔻說:「也不是吧,有上武校的學生,還有運動員什麼的。」

  楚留香也頗感興趣,便問:「這些人學出來做什麼?」

  走鏢?不可能了,如今的物流比以前的鏢局要好上太多了,再者說,鏢局鏢局,主要是為了從山匪土匪的手裡保下貨,他們那時候,行路本身就意味著不可控的危險,而帶著大批財物上路,那更是等同於自殺。

  如今的世界,根本連土匪都沒了,即便有些地方還是危險的,但鏢局這種行當,早就不可能有生意了。

  秦蔻說:「表演吧,你們看的電視劇上的打戲啊,再一個就是現場的那種拳擊比賽什麼的。」

  陸小鳳挑眉:「……就這樣?」

  秦蔻聳肩:「就這樣。」

  閑著也是閑著,她就從手機裡找了幾個格鬥比賽的視頻給他們看。

  一點紅似乎對這個也相當感興趣,湊過來瞧了一眼,道:「外門功夫的練家子。」

  但是沒有內功底子,一點都沒有。

  陸小鳳奇道:「這倒怪了,像我們那裡,只要稍稍有一點根骨,練這外家功夫,也必然能養氣練氣才是。」

  怎麼能做到完全看不出一點內功呢?

  秦蔻說:「可能我們這個世界上的人就是沒辦法修習內功吧。」

  她還和他們見縫插針地科普了一下八十年代的氣功熱,以及近幾年那個風頭很大、和很多明星都關系很好的氣功大師被抓的事情。

  她嚴肅地告誡他們:「所以在我們這裡,號稱自己會內功,那都是騙子,你們可不能出去隨便亂和別人說!」

  楚留香失笑。

  一面笑,一面又忍不住上手揉了一下她的頭發,

  道:「知道知道,你也別總把我們當小孩子。」

  秦蔻:「唔!」

  陸小鳳還是不理解:「根骨奇佳的人罕見倒是真的,但此世竟然連一個有習內功根骨的人都沒有麼?」

  秦蔻見怪不怪地表示:「是咯,每個世界運行的物理法則都不一樣嘛,就像我家大橘,也是從別的世界來的,你看著它和一只貓差不多,其實差得可大了。我們這裡的科學家能解釋麼?其實也不能的。」

  和大橘走的最近的楚留香:「???」

  楚留香遲疑地問:「大橘它……難道不是一只貓?」

  秦蔻:「啊……」

  楚留香喜歡抱著大橘一起睡覺來著……

  秦蔻含混的表示:「沒事,反正它看上去挺像一只貓的,大部分習性和貓也差不多,你就把他當貓看就好了。」

  楚留香更加:「???」

  不,你這麼說反而更讓人在意了好不好。

  結果無論他怎麼問,秦蔻都堅決不肯透露大橘究竟是什麼東西。

  楚留香陷入了沉思之中。

  秦蔻眼疾手快,啪嘰一下,把什麼東西糊他臉上了。

  楚留香一抬頭,就瞧見秦蔻的臉上也貼著同樣的東西,一張奇奇怪怪的布,浸著些味道說不上好聞還是不好聞的微妙液體,濕噠噠的。

  秦蔻嘴裡含混不清地說:「這是面膜,洗澡之後貼一個,很舒服很養膚的,我專程叫跑腿買的呢!」

  聽起來是個好東西。

  就是貼在臉上的尊容實在算不上好看,乍一瞧見,甚至還覺得有點嚇人。

  楚留香一轉頭,就發現陸小鳳和花滿樓早都貼上了,並排躺在大通鋪上,閉著眼睛小憩,很是愜意的樣子。

  一點紅……一點紅借故外出中。

  楚留香:「……」

  很好,感覺紅兄已經學會了一些委婉的拒絕人的方法,某種意義上也算是社會化訓練成功的一步。

  至於他自己……秦蔻都糊他臉上了,他還能怎麼辦?

  他認命般地嘆了口氣,學著秦蔻的樣子,把面膜敷敷平,小睡它個十五分鐘。

  茶葉用的不是很好的花果茶沒有人去喝,茶壺底下坐著的那小爐子還未曾熄滅,火焰無聲,只是茶湯裡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秦蔻窩在沙發裡玩手機,手指戳在屏幕上,發出小小的聲音,這聲音或許旁人都會忽略,但對楚留香這個級別的高手來說,卻無比清晰。

  這裡的聲音一切都無比清晰,休息室外,有人踩著拖鞋來來往往,有打著電話的人,有打著撲克的人,有笑著聊天的人……這裡並不安靜,一點兒也不。

  但不知為什麼,楚留香卻一點不覺得吵。

  他無比放松、無比愜意,竟就這樣無知無覺,慢慢地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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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楚留香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他夢見了自己的其他朋友。

  小胡一定還在龜茲綠洲的軍帳之中等著他回去,這茫茫大漠之中,消息傳的極慢,只希望他莫要做出什麼傻事才好。

  醒來時,楚留香就瞧見秦蔻已經把臉上的面膜洗了去了了,正坐在沙發上瞧著他。

  其他三個人都不在——對了,他睡著的時候迷迷糊糊地聽見,陸小鳳拉著花滿樓去「打電玩」的地方去了。

  他忍不住笑了笑,溫聲道:「我睡了多久?」

  秦蔻說:「一十分鐘。」

  一刻鐘多一點。

  臉上那面膜都覺得有些干了,貼在面上沒由來的難受,楚留香伸手一抹,將那張質地奇異的布抹了去,扔到邊兒上的垃圾裡,又用熱熱的濕毛巾擦了擦臉和手,舒舒服服地躺在原地,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只笑道:「真奇怪,我竟這般無知無覺地睡過去了。」

  秦蔻說:「是呢,我看見你睡得好熟,都不敢叫你。」

  楚留香道:「此處倒也的確舒服,如此消磨時間,恐怕進來洗個澡,都得洗上一整天才是。」

  秦蔻說:「那是,哈哈,我想到一件事情。」

  她就跟楚留香講起自己以前上大學時發生的一件趣事。

  那個時候,東北室友似乎還沒在X市發現這個很東北的澡堂子,也沒帶她們來過,所以秦蔻還沒有被打開新世界的大門過。

  有一次假期有事,她就給東北室友打電話,電話一接起來,她問對方在干什麼,對方說,在洗澡呢。

  秦蔻了然,很快速地說完了事,就掛斷了電話。

  剛好到了晚上又有事要找那個人,她又打了個電話,慣例又寒暄一下在干嘛嘛,然後對方說:還在洗澡呢!

  當時的秦蔻:???

  一點不大不小的東北震撼!

  楚留香噗嗤一聲笑出來,又嘆道:「你現在告訴我,這裡能看影戲、有藏書萬卷我都信。」

  秦蔻撓撓頭:「好像的確有影音室,不過是那種單人的按摩椅,椅子上帶的屏幕和耳機,感覺沒什麼意思。書吧……我剛才出去看了一眼,那邊有人在辦讀書會。」

  楚留香:「……」

  在澡堂子裡辦讀書會感覺比在澡堂子裡吃烤肉更難評價。

  秦蔻托腮看著他。

  楚留香笑道:「好阿蔻,你這樣瞧著我,難不成是我的臉上有只蒼蠅不成?」

  秦蔻說:「阿楚哥啊……你剛剛是不是做夢了?」

  楚留香微微一怔,忍不住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我臉上被你都加了官貼,你竟然還能瞧出我做沒做夢?」

  秦蔻衝他眨了眨眼。

  楚留香坐了起來,背靠在通鋪後頭的軟靠之上,一只腿隨意地曲起,一條胳膊便搭在這曲起的膝蓋之上。

  他說:「我夢見了小胡,小胡是誰你知道的吧。」

  秦蔻點點頭。

  楚留香便說:「我夢見大漠之中消息傳的慢,小胡忍不住便走出了那綠洲,又如同書裡說得一般,與琵琶公主一路吵吵鬧鬧,要去找石觀音的老巢。」

  「夢裡我很焦急,卻又很慶幸。」

  秦蔻忍不住問:「焦急?」

  楚留香笑了笑,溫聲道:「焦急小胡會做傻事,他那個人,太衝動,脾氣太大,又那麼強。。」

  他的聲音是很平和的,沒什麼特殊的起伏,這樣的話其實往往不太容易讓人集中注意力,然而楚留香說話卻是不一樣的,他的聲音很低沉、很溫柔,又總是帶著一股奇異而古樸的浪漫魅力。

  這種人,他即便整天阿巴阿巴,你都會覺得他阿巴的別有一番深意,想要仔仔細細地探究一番。

  秦蔻拖著腮,安靜地瞧著他。

  楚留香也正含笑瞧著秦蔻,道:「慶幸——慶幸其一,小胡雖然莽、但莽中有細,不是傻子,一般人奈何不了他,慶幸其一,書中有道,石觀音對我倒是蠻感興趣的,倘若不完全征服我,想來不會對我的朋友下死手,慶幸其三,即便她要毒死小胡,還有那畫眉鳥柳無眉在後救場,柳無眉還等著要我去神水宮救她的命呢,所以她必須施恩與我。」

  他頓了頓,又道:「慶幸四,這一回,我已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紅兄的手臂便也不必被小胡陰差陽錯之下砍下了。」

  他眨了眨眼,道:「書中人不書中人的,我不在意,我們對此世、對

  你來說雖是書中人,但對彼此來說,卻活生生,書中紅兄斷臂的那段描寫,固然古樸豪放,令他充滿人格魅力,但……比起瞧見紅兄胸中的溝壑,我倒是更希望他雙臂齊全,莫要再流浪、受苦了。」

  說完這些話,他忽然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他其實很奇怪自己會說這些話。

  旁人都說楚留香乃是天底下最溫和、最瀟灑之人,但倘若要他自己去評價自己,他反而並不覺得自己熱心和溫柔。

  他很擅長發現別人隱藏的情緒,也很擅長去安撫別人的不安,為了他人的性命、為了消除別人的苦難,他寧願去豁出自己的性命、寧願一次又一次的把自己置身於極大的危險之中。

  要問為什麼,或許是因為他認為這世上的快樂太少、而苦難太多。

  但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是個最標准不過的「江湖人」,他對於危險與冒險,本來就有著極其熱忱的追求,就好比他這個人瞧見非常新奇、非常狠辣的新招時,第一反應絕對不是害怕,而是興奮。

  所以偶爾他會覺得,自己得到那麼多的贊譽、那麼多人的崇敬,其實有那麼一點名不副實,他覺得自己本質上是個有點冷漠的人。

  這種冷漠只表現在一個方面,那就是他永遠只擅長去開解別人、消除別人的苦難,卻從來也不願意去讓別人瞧一瞧自己的內心。所以除了胡鐵花這個自小認識的朋友之外,從沒有人知道他的過去、他也幾乎從不和別人提起自己的想法。

  所以楚留香會覺得奇怪,自己居然這樣子很順理成章地和秦蔻聊起了剛剛做的那個夢。

  秦蔻怔怔地瞧著他,不知道為什麼,楚留香總覺得她眼眶有點發紅。

  楚留香輕聲道:「抱歉,提起沉重的事情了。」

  秦蔻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

  楚留香安靜的等著她說話。

  秦蔻說:「其實我……早就沒有把你、把你們當書中人了。」

  或許一開始,是有的。

  武俠小說之中的人物成真,即便是再穩重的人,恐怕都要驚訝、都想要偷偷探究一下子吧。

  書裡是會有很多細節的,這些細節很「活」,也很立體。

  但書是沒法直觀的讓人去感受的人身上的活力的。

  但秦蔻已經感受到了,她知道阿楚哥摸貓貓的時候是什麼表情,也能聽到他方才睡過去時候呼吸從安定、愜意變的有些急促。

  這些相處的細節都是真的,而這些人也當然都是真的。

  楚留香也微微一怔。

  他瞧著秦蔻有些發紅的眼眶,心忽然緊緊地縮了一下,像是被什麼東西攥住了一般。

  是了,他只是先入為主,認為他們對秦蔻來說就是書中人,卻沒想到,他這樣的劃清界限,反而會讓她……傷心。

  他沉默了片刻,然後走到了秦蔻的身邊,伸出了自己的手,輕輕地揉了一下她的發頂,溫聲道:「抱歉,說了讓你傷心的話,是我的錯。」

  秦蔻有點抱怨似地看著他,忍不住為自己分辯:「你們對我來說,根本早就不是書中人了,而是來自異世界的好朋友啊。」

  楚留香怔了怔。

  半晌,他輕輕地笑了笑,沉聲道:「我也是,阿蔻。」

  我也是,我們雖然認識的時間並不久,但我也是,我也早認為你是重要的友人了。

  秦蔻又忍不住笑了,說:「嗯,我都知道的。」

  而在休息室的門外,一點紅安靜的立著。

  他下意識地看了看他的右臂。

  皮膚慘白、不似活人,然而血液在其中奔湧,筋骨與肌肉以一種他極其熟悉的方式構成這條手臂,這是他長劍的延伸,是他身體與生命的一部分。

  他聽見楚留香說的話了。

  他只說,比起瞧見他胸中的溝壑,他更想要他雙臂齊全,莫要在流浪吃苦了。

  ……要說他自己不在意自己未來會斷臂,那是不可能的。

  然而他這個人,對自己好似一向都是消極而殘酷的,他是殺手,明明最簡單有效的法子是背後暗殺,他卻從來不肯,有好幾次,在面對他自己都沒什麼把握的高手時,他還是冷冷地挑釁、光明正大地決鬥。

  所以他一直都認為,自己有一天若是死了,死狀一定是凄慘異常的,莫說是手臂被人削去,恐怕被大卸八塊、死不瞑目都極有可能。

  他自己都已消極的接受,這右臂有一天它會被人削下來,但楚留香卻不接受,他一直記著書中的那幾句話,也一直都在思考,究竟要怎麼樣避開這悲劇。

  這時,屋中的秦蔻打起了精神,說:「走吧,吃東西去吧,這都八點多了,再過一會兒,自助餐廚房都要下班了!小陸他們在電玩那邊,不知道紅哥在哪裡。」

  楚留香在屋中只淡笑道:「他就在門外。」

  秦蔻咦了一聲,推開了門,就正對上了一點紅垂下的眸子。

  他定定地瞧著秦蔻,道:「你哭了。」

  秦蔻搖搖頭,下意識地說:「我沒有,我就是被熏到眼睛了。」

  一點紅的面上瞧不出什麼表情來,沒什麼情緒的嗯了一聲,也不知道信了沒有。

  剛巧路過的服務員手裡提著個籃子,籃子之中整整齊齊的碼著一排干淨的熱毛巾,一點紅伸手拎了一個起來,似乎想要幫她敷一敷眼睛,又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只遞到了她的手邊。

  秦蔻接過了那條熱毛巾。

  一點紅又轉頭朝楚留香望去。

  他人生中的第一個朋友朝他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什麼多余的話也沒說,只道:「走吧。」

  陸小鳳自電玩廳裡出來的時候,興趣倒是蠻高漲的,花滿樓跟他走在一起,頗為無奈地揉著自己的太陽穴。

  秦蔻還問呢:「你們去玩了什麼?」

  陸小鳳說:「那游戲倒也有趣兒,叫拳皇,阿秦打過麼?」

  秦蔻歪頭:「沒有。」

  她小時候,這種街機游戲倒是還挺風靡的,不過要去游戲廳打,秦蔻小時候人很安靜,也不喜歡和男生一起玩,她總覺得那種把卡片放在地上扇來扇去的游戲真的很傻、很莫名其妙。

  她那時候覺得男生都很鬧哄哄的,游戲廳也鬧哄哄的,所以一次也沒進去過。

  陸小鳳奇道:「這玩意兒原來是給小孩子玩的?」

  秦蔻說:「也不是啦,現在的小孩也不打了,擺街機的地方打的都是懷舊牌吧……所以你找到人和你一起玩了麼,你可別說是花滿樓!」

  陸小鳳無語:「……我在你心裡那麼畜生麼?」

  秦蔻眨眨眼,笑而不語。

  陸小鳳就解釋:「那邊人倒是不少,只是很會玩的倒是沒幾個。」

  他一開始上手,還不怎麼熟悉時,就已打敗了好幾個號稱「玩了十幾年拳皇」的人了。

  秦蔻:「……」

  那不然呢?他們又沒有靈犀一指,你這屬於降維打擊吧老兄!

  她忽然有點好奇,就問:「說起來,你小時候都玩什麼啊,感覺你小時候應該是那種人憎狗嫌的小朋友吧?」

  花滿樓:「噗嗤!」

  陸小鳳:「……」

  陸小鳳:「……我在你心裡果然是個畜生是吧!花滿樓你說,我小時候人怎麼樣!」

  花滿樓:「……」

  花滿樓忍笑道:「當然是天字第一號的好朋友。」

  陸小鳳衝秦蔻抬抬下巴:「聽見了吧。」

  秦蔻點頭:「聽見了聽見了,所以你們小時候都玩什麼啊?」

  陸小鳳摸摸下巴,說:「和花滿樓摘果子啊、下河摸魚什麼的,不過現在想來倒是挺危險的,至於什麼下棋啊彈琴啊賦詩啊,花滿樓喜歡的,我不喜歡,比起這些,倒是練武更有趣些。」

  ……意外的作出了一些輕描淡寫的武學學霸發言?

  楚留香笑道:「我小時候……倒是喜歡和小胡一起去別人家偷酒喝,有一次差點叫人家發現,躲到空酒缸裡頭去,那酒缸裡倒是酒氣四溢,躲了半個時辰,出來就變成了醉貓。」

  秦蔻:「……」

  小孩子喝酒是會很容易酒精中毒的啊阿楚哥!

  一點紅……一點紅當然沒有什麼童年可言,在這種話題上沒有任何發言權。

  楚留香就問道:「那阿蔻小時候都玩些什麼?」

  秦蔻想了想,回答道:「唔……我們那時候的女生,大概都是踢毽子、跳皮筋什麼的吧。」

  陸小鳳說:「毽子是何物?」

  秦蔻形容了一下,陸小鳳了然,道:「這東西我們那裡也有,就叫拋足、也有叫燕子的。」

  不過她的說法倒是有一個地方令人在意,陸小鳳問:「不過你干什麼要說大概?你自己不玩麼?」

  這時候,五個人已經一邊閑聊一邊走進了自助餐廳,自助餐廳人不算太多,但東西不少,烤肉是要另外點的,秦蔻雜七雜八點了一些,眾人又拿了一點自助餐台上的食物,秦蔻獨愛北極冰蝦和藍莓山藥,就只拿了這兩樣。

  她一邊把一勺藍莓山藥送到自己口裡,一面聳肩,說:「我不會嘛……就那個跳皮筋,我實在搞不明白怎麼就可以那麼轉一下子,踢毽子也不會、跳繩也不會,所以她們都不太願意跟我一起玩,我就自己買了個皮筋,在我們家院子裡用兩顆小松樹撐住,自己一個人偷偷練一下,希望學會了就有人陪我一起玩了嘛……」

  陸小鳳怔住。

  他摸摸胡子,道:「我只想不到……阿秦你這樣的個性,小時候竟然朋友很少。」

  秦蔻擺擺手,不甚在意,笑道:「沒事啦,反正我一直覺得那種我學不會的游戲都幼稚死了!而且你看,小時候沒人陪我玩,現在陪我玩的人那都可了不得了!是吧!」

  她十分天然、十分開心地笑了,衝著陸小鳳揚了揚下巴。


第57章

  烤肉很快就來。

  羊肉切成一塊一塊,手指肚兒大小,放在炭火上烤,這樣子會烤出點煙熏火燎的炭火味,聽說這家用的是木炭,比用電爐子去烤真的香了很多,羊油被烤出來,上菜的時候都能聽見滋滋的冒小泡聲。

  燒烤其實一吃好肉,二吃香料,烤肉上沾著孜然和辣椒面,S省人並不算愛吃辣椒,平時說的油辣子,那辣度其實很低只是提味而已,所以這裡的燒烤上的辣椒面也算不得辣,鹹香油辣,好吃得很。

  再配點烤餅,酥酥脆脆的,外頭撒了薄鹽和芝麻,拿起來一咬,芝麻都簌簌地往下落,這個烤餅是發面餅,外頭酥脆,裡面卻很暄軟。

  秦蔻就教他們,把串塞到餅裡一起吃。

  其實這也不用教,這種吃法又原始、又爽快,只要把烤肉與烤餅放在一起,誰都想要這樣試一試的。

  一口咬下,酥脆的餅皮、暄軟而帶著燙氣的面裡浸了肉香和油香,然後是肉,被緊緊地擠壓包裹在面餅之中,以至於口感都變得更緊致起來了。

  誰能不愛吃烤肉呢?

  一點紅口味最清淡,這幾天下來也被不少現代調料轟炸過了,這辣椒面他吃著還是有點辣,卻有點停不下來,他本來就白,一受了刺激之後,耳根子都會不受控制地變紅,他忍著沒有像陸小鳳那樣嘶得吸一口氣,然後就聽見秦蔻在他身邊小小聲的笑,推來一小盞酸奶給他。

  酸奶不是那種可以用吸管吸的那種,而是更加濃稠,像是顫巍巍的豆腐一樣,剛從冷櫃裡拿出來,上頭澆了一勺淡金色的蜂蜜,撒了一些不知名的堅果碎,攪一攪吃下去,涼絲絲的,無論嘴裡有多火急火燎,也都消下去了。

  他一抬眼,就瞧見秦蔻正盯著他發紅的耳根子瞧。

  一點紅:「……」

  一點紅輕咳了一聲,側開頭,說:「抱歉,讓你見笑了。」

  他自己的舌頭是個什麼德行,他自己心裡清楚得很,只是這烤餅加肉吃著倒實在爽快,他一時不由多吃了點,被秦蔻瞧了笑話,心裡不免有點惱恨自己的耳朵未免太誠實了些。

  秦蔻忍不住笑了,說:「又開始忍不住道歉了,你真是……」

  一點紅唇角極輕、極淺的勾了勾,沒說什麼話。

  之後他的話也一直很少,秦蔻和楚留香、陸小鳳漫無目的地聊著天,眾人又去加了好幾次菜,自助餐廳的自選菜品,口味上來說有很好的、也有平平無奇的。

  藍莓山藥——可以算得上是中式冰激凌,山藥泥打得很細膩,上頭蓋上冰冰涼涼的藍莓醬,很適合一勺一勺蒯著吃,而且解膩,對吃烤肉的人來說很友好,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認可。

  北極冰蝦——調味非常簡單,只有淡淡的鹹味,況且烹調手法可以最大程度的保留蝦的鮮甜滋味,也得到了眾人的一致認可。

  況且秦蔻最認可的就是,今天有人給她剝蝦殼!一點紅手上閑著的時候,就把那碟子蝦全剝了,而且他似乎有那麼一點隱秘的強迫症,蝦殼剝得都很完整,和蝦頭嚴絲合縫地對在一起,整整齊齊地碼在另一個盤子裡。

  秦蔻看見的時候:=口=!!!

  然後是芝士烤玉米——這道菜因為加了海量的芝士,中原胃的江南三人組都不太感興趣,只有楚留香很喜歡,而且他意外地很享受那種芝士拉絲的視覺快感。

  江南三人組一致對另一道菜表示出了喜愛——皮凍。

  據花滿樓說,他們江南那邊的名吃裡,有一道便叫羊羔,倒不是小羊羔那個意思,而是指把燉煮得爛爛的羊腿肉細細撕好,碼在盤中壓實,然後在送入冷窖之中冷藏,隱藏在羊肉之中的膠質物質被凍起來,等再拿出來時,便切成一塊一塊,放入嘴中一抿便化了。

  S省這邊倒是沒怎麼見過這樣吃羊肉的,秦蔻自小到大吃的這種皮凍都是豬皮熬制的,不過現如今的豬肉一點腥臊都沒有,豬皮凍——只要不是那種拿吉利丁弄的假東西,其實也很好吃,吃完會感覺嘴唇有點黏。

  而花滿樓還意外的對芥末小章魚感興趣。

  零零碎碎、慢慢悠悠地又吃了大約一個小時,九點多時,餐廳的人陸陸續續地都開始走,服務員也開始進來撤餐台上的菜。

  以前秦蔻來吃自助餐,多多少少會剩一點,但這次得益於四個大男人在,桌上居然什麼都沒剩,還有一盤非常行為藝術的空蝦殼。

  秦蔻超滿足的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兩撥人分頭去更衣室裡把衣裳換回來,去門口前台結了賬,慢悠悠地出門准備回家。

  本來秦蔻是打算走一走的,一出門,熱浪襲來……算了還是打車吧。

  回家之後,秦蔻已經累到快要雙眼呆滯了。

  陸小鳳:戳.gif

  秦蔻扭頭,一言不發地盯著他。

  陸小鳳托腮:「阿秦啊……明明我們是去休息的,你怎麼能累成這樣?」

  秦蔻:打哈欠.gif

  ……完全都不想說話了麼這是!

  陸小鳳忽然忍不住笑起來,說:「阿秦你知道麼,你現在就很像那種兔子。」

  秦蔻陰沉沉地看著他,用眼神畫出一個問號。

  陸小鳳手裡比劃比劃:「就是那種哦,兔子會走著走著忽然一下倒頭就睡,我現在真的很怕你頭一歪就昏迷,哈哈哈哈哈哈。」

  秦蔻:「……」

  楚留香忍笑,拍了拍陸小鳳的肩膀,道:「老兄,你別跟她搭話了,叫她趕緊上樓睡覺去吧。」

  陸小鳳眨眨眼,對秦蔻說:「你還能走動麼?」

  秦蔻漠然地點點頭。

  陸小鳳就托著腮一路觀察她像毫無感情的僵屍一樣走上樓。

  花滿樓今天在洗浴中心裡還得了個塑料花花的頭繩。是他披著頭發路過一間休息室的時候被裡面的阿姨硬塞的,據那阿姨說,本來看見個長頭發的精壯姑娘,忍不住出來看看熱鬧,結果沒想到是個這麼漂亮的帥小伙子呀!

  然後就送了他一個塑料花花頭繩,他摸了摸,想像了一下形狀,又問了一下陸小鳳這是什麼顏色的,很是有儀式感的給自己綁頭上了。

  現在他就綁著這朵塑料花花,心情很愉悅地哼著曲兒,其間夾雜了一些刷牙吐泡泡的聲音。

  楚留香正在研究大橘。

  大橘很端莊地蹲在懶人沙發上,把懶人沙發蹲出一個很深的坑。

  瞧見自己最喜歡的阿楚哥來了,大橘張開它那小巧的三角嘴,發出一聲相當做作的夾子音,翻了個身,露出自己雪白圓潤的肚皮來,四肢爪爪朝空中曲起,尾巴一晃一晃的。

  天真可愛小貓咪一枚!

  楚留香:「……」

  楚留香沉思之中。

  到底什麼叫「它長得像貓,習性也和貓差不多,那它當貓看就行了」啊?

  這話一說出來,怎麼能不讓人多想?況且秦蔻的態度實在很難以捉摸,就是那種「我不說出來是為了你好」的態度。

  大橘:「喵嗚∼」

  大橘撒嬌中。

  結果今天它最喜歡的阿楚哥居然都這時候了都能舍得不抱一抱它、親一親它。

  一只蒼蠅忽然自大橘眼前飛過。

  大橘:OWO!!!

  撲出去!抓住!用嘴巴咬著蒼蠅玩!

  楚留香:「……」

  他想到昨天晚上大橘撲上來親他……

  楚留香望天長嘆,突然發現有的時候人的確是知道得越多越痛苦。

  他起身朝自己的房間走去,一點紅剛巧就在房間裡,正捏著一塊棉布,細細地在擦拭自己的劍,一抬眼瞧見楚留香神情微妙地進來,便問:「怎麼了?」

  楚留香面不改色地回答:「刷個牙。」

  一點紅:「?」

  你剛剛明明刷過了?

  不過一點紅一向不是多嘴的人,又對很多事都表現的興趣缺缺,於是只聽不出情緒地哼了一聲,沒多說話。

  楚留香仔仔細細地刷了三分鐘的牙齒,又走出房間,剛巧就看見了陸小鳳窩在沙發裡,正拿著iPad在看什麼。

  楚留香問:「你在瞧什麼?」

  陸小鳳眼睛都都不抬一下:「瞧你。」

  楚留香微微一笑,並不說話。

  陸小鳳:「……」

  陸小鳳忍不住問:「我明明沒有抬眼,你都不問問我是怎麼樣瞧你的?」

  楚留香很成熟穩重地道:「不問。」

  陸小鳳:「你為什麼不問?」

  楚留香淡淡道:「因為我想憋死你。」

  陸小鳳怔住了。

  陸小鳳冷笑一聲:「呵!」

  楚留香繼續道:「況且我知道你在看什麼,你在看《楚留香傳奇》。」

  陸小鳳勾唇一笑,道:「果然是阿楚哥,原來一個聰明人碰見另一個聰明人,竟是這樣對一個眼神就能互通有無的感覺……」

  他這話聽起來是在誇獎楚留香,實際上也順帶著誇獎了一下自己。

  楚留香失笑,只道:「你是把自己的傳奇看完了,閑的沒事才來看我的?」

  陸小鳳道:「非也非也,比起看我自己的,我倒是更喜歡看別人的。」

  看自己的書,總歸是有那麼一點怪怪的。

  況且對陸小鳳來說,江湖雖然不是游戲,卻勝似游戲,他樂在其中,誰若是提前對他說了自己會遇到的難事,這種東西,在現在叫「劇透」,那是要被人譴責的!

  當然了,他也不是完全沒看,他心系自己的朋友們的安危,於是仔仔細細地看過了《決戰前後》,又無師自通地學會了全文搜索這個技能,搜索了「花滿樓」、「西門吹雪」、「司空摘星」和「朱停」。

  搜索完之後,他的心情就有點不太好了。

  一是因為,他想不出法子來救葉孤城,二是因為,與葉孤城決鬥之後,西門吹雪身上的人味就會越來越淡,與他之間都再不復從前友誼了。

  所以他決定換換腦子,先看一看楚留香傳奇。

  楚留香在他們那時代當然也是一個傳奇,不過經過百年,很多事情早已經模糊,傳說之所以叫傳說,就是因為它實在不太靠譜。

  《楚留香傳奇》也的確跌宕起伏、精彩絕倫。

  但跌宕起伏的精彩情節,往往也意味著主角的命運是跌宕起伏的。

  陸小鳳問:「所以你有沒有看完你的這一套傳奇?」

  楚留香走過來,坐到了他的身邊,微笑著說:「看完了,一本不拉下、一字不落下。」

  陸小鳳怔了怔。

  他只道:「我以為你不會想知道自己接下來的人生會怎麼過。」

  楚留香笑了笑,道:「一開始,我的確不想看。」

  他一開始那樣急切地看這套書,是因為他心系蘇蓉蓉她們的性命,本想著把這件事的始末瞧完之後,便把這套書放在一旁,卻不想那《畫眉鳥》之中的一個片段,卻讓他怔住了。

  這片段是說他曾經的好友無花的。

  七絕妙僧無花,他本以為他是個不染塵埃之人,後來發現他是個身負血仇之人,再後來……他發現無花的為人還相當的無恥,詐死這樣的事也做得出來,在《畫眉鳥》裡,無花竟又變成了個無恥的淫僧,借著自己的身份與講經的便利,不知引誘了多少無辜的少女!

  這……這實在是……!

  他當時看到這裡,簡直目瞪口呆!

  陸小鳳問:「然後你就改了主意?」

  楚留香道:「不錯,然後我就改了主意,因為我總是想起無花那一本日記,我總是在想,倘若我早早的就知道無花的真面目,恐怕就不會有這樣多的女孩子受害了。」

  陸小鳳怔了怔,只道:「這不是你的責任。」

  楚留香淡淡道:「不錯,這並不是我的責任,但我有能力。」

  陸小鳳忍不住笑了笑。

  是的,其實他們就是這個樣子的,很多事情對他們來說,那都是管閑事,而他們兩個愛管閑事到了一種什麼樣的地步呢?對楚留香來說,即便能力不夠,很多閑事,他拼了命也要去管一管的。

  就像石觀音,他的武功不如石觀音,但這件閑事他卻一定要管。

  楚留香道:「所以我果然瞧見了回去之後要去管的一件閑事。」

  陸小鳳沉默了片刻,道:「原隨雲。」

  楚留香緩緩道:「不錯,原隨雲。」

  原隨雲,武林世家無爭山莊的傳人,是個武學奇才,然而三歲時,因急病瞎了眼睛。武林人士在提起這位原公子時,總是不免會帶著一些遺憾。

  但他的真面目卻並不是這樣。

  他的真面目,便是那海上銷金窟蝙蝠島的島主,金壇千柳莊的蝙蝠公子!

  蝙蝠島、蝙蝠島,好可怕的蝙蝠島!島上什麼都能買、也什麼都能賣,對客人提供很多種樂趣,而對男人來說,那種最原始的樂趣,往往意味著對女人的殘酷剝削。

  原隨雲自己瞎了眼睛,就要抓許多無辜的少女,將她們的眼睛挖去,將她們的眼皮縫起,將她們的衣服連同尊嚴一起剝去,關在小小的屋子裡,生不如死。

  楚留香簡直想吐。

  他看到東三娘的時候,整個人都已呆住。

  呆了好久,又忽然慶幸,慶幸自己來了這裡,瞧見了這一套書,瞧見了這可怕的蝙蝠公子。

  他一定不會讓東三娘再次變成東三娘,那個「東邊第三間屋子裡的女人」

  一切還早,這些苦難或許已發生了一部分,但他一定能阻止另一部分的發生。

  他已經想好了,等他回去,了結了自己這裡的這一攤子事情之後,就要上無爭山莊去拜訪拜訪,去探一探如今原隨雲走到了哪一步,而那號稱是與世無爭的原東園原老莊主,又究竟知道多少。

  陸小鳳撫掌笑道:「好!好!楚留香不虧是楚留香!」

  楚留香趕緊:「老兄,你可別誇我,你一誇起人來,我只覺得渾身都難受。」

  陸小鳳哈哈大笑。

  一點紅擦完劍,聽見這笑聲,從屋子裡探出頭來瞧了一眼,又面無表情地回去了。

  花滿樓刷完牙,換好睡衣,准備出來瞧瞧這二位在聊什麼新鮮有趣的。

  秦蔻小姐窩在自己的臥室裡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會兒,又醒過來,揉揉眼睛,准備下樓去倒杯水喝。

  這本應該是這個奇幻夏天之中普普通通的一天。

  但不普通的事情再次發生了——就在楚留香和陸小鳳的眼前,白光劈裡啪啦的響起,空氣在一瞬間扭曲。

  這是時空亂流!

  自時空亂流之中走出的,是一個很秀氣、又很斯文的錦衣少年。

  這少年的笑容溫柔而親切,他顯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立在那裡似乎有些驚訝,但卻沒有露出太多的,屬於古人對現代設施的震驚。

  因為這少年的眼睛裡根本就沒有焦距!充滿了一種虛無而寂寞的蕭索之意。

  他是個瞎子!

  瞎子、錦衣華服、瞧起來溫和有禮,他該不會是……

  果然,只見這少年忽作了一揖,微笑著道:「不請自來,叨擾此間主人,在下實無地自容,只在下並非有意,還往二位海涵,在下無爭山莊原隨雲,還想請教二位,此間為何處?此地為何地?」

  楚留香與陸小鳳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裡瞧見了同樣的想法。

  這個人,是先制住呢,還是先制住呢?!


第58章

  原隨雲就立在那裡。

  他是個很英俊的少年人,華服玉冠、面含微笑、風度翩翩,叫人只忍不住贊一句「公子世無雙」。

  他的氣質甚至與花滿樓有幾分相似,只是沒有花滿樓那種赤誠的對生活的熱愛以及經常會散發出的那種幽默與風趣。

  誰能瞧出他竟然是那樣一個人?

  他建立蝙蝠島,用各種各樣的好東西去引誘江湖人、控制江湖人,用最殘酷的法子去對待一些全然不會武功、全然無辜的少女!

  而且,看樣貌來說,站在此處的原隨雲起碼已經十七八歲了,差不多也已經是《蝙蝠傳奇》裡所記載的年紀,他的蝙蝠島即便還沒有成型,想來也已經在計劃、在籌備之中了。

  倘若如今不在千年之後,不在秦蔻的家,而是在江湖之中,那楚留香一定會立刻暴起,制住原隨雲。

  可是此時此刻,他與陸小鳳,居然都還按兵不動,甚至都從對方的眼神裡看出了一絲遲疑。

  是了,此處不是江湖,是千年之後,是秦蔻的家。

  此地攝像頭幾步一個、此地不能輕易揮刀殺人,假使他們此刻動起手來,原隨雲此人是個武學天才,身上精通三四十門江湖絕學,假使在這過程之中他殺了人、或者是他們殺死了原隨雲,之後又該如何收場?

  當倘若按兵不動,假裝不知道他是誰,如之前的處理方式一樣,讓他住下,等回程再說,那更不可能。

  其一便是,原隨雲不是傻子,能弄出蝙蝠島這樣大且隱秘的組織之人,心思到底該有多麼玲瓏?他在這裡住上幾天,絕對能發現自己是一本小說裡的人物,倘若讓他翻到了《蝙蝠傳奇》,他絕對會先發制人,施以毒計。

  此時此刻,原隨雲還什麼都不知曉,這優勢方還是他們,可一旦要偃旗息鼓,把這件事押後再議,那麼他們立刻將會轉為劣勢。

  其二,原隨雲即便真的什麼也沒發現,他這樣一個對人極其狠毒、對女人尤為惡毒之人,怎放心放在秦蔻身邊?況且時空亂流的出現是毫無規律的,秦蔻自己也直言,自己現在控制不了,只能感受,若是他們四個人先後再被亂流帶走,只留秦蔻與原隨雲在此……

  楚

  留香的小臂上忽然暴起了條條青筋,他面上神情不變,呼吸也一如往常般穩定,只是一雙原本滿含春風的眼睛,此刻已黑了下去,變得有些冷漠、有些殘酷。

  但他的語氣卻一如既往的溫和,只道:「久聞無爭山莊大名,今日一見原少莊主,實乃三生有幸。」

  原隨雲這瞎子自然瞧不見他的神色,只微微一笑,道:「香帥大名,在下早有耳聞,只恨無緣識荊。」

  楚留香怔了怔,道:「你認得我?」

  原隨雲笑道:「香帥輕功絕頂,天下無人能比,輕功自需要步法、也需呼吸之法,十步之內,明明有四人,在下卻只聽見了三個呼吸聲,閣下若不是香帥,又該是誰呢?」

  果然是個聰明絕頂的人!

  他又道:「想來五步之外的那位朋友,便是昔日大名鼎鼎的中原第一快劍,一點紅紅先生了。」

  一點紅正在五步之外,他聽見動靜之後,自然立刻就出來,劍也臥在手中,隨時等著出鞘。

  然而他沒有出鞘,想必也是因為心中想著和楚留香同樣的事情。

  殺手哪裡遇見過這般不爽快、這般進退維谷的事情?他倒是沒看過蝙蝠傳奇,但剛剛聽見楚留香與陸小鳳的對話,也知道這人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渣,再看他這幅人模狗樣、斯斯文文的模樣,一點紅心中只覺得惡心得想吐。

  不僅惡心,還很煩躁。

  要他說,這樣的人要盡早殺,決不能留在秦蔻身邊,秦蔻最好連瞧都不要瞧上他一眼!多瞧一眼,一點紅都覺得是髒了她的眼睛。

  但問題就在於,原隨雲的功夫真的高,他即便站在那裡,也能令人感受到一種深不見底的威懾,一擊不中,必定要大戰一場,而大戰一場,先不說結果如何,僅這樣鬧出的動靜,就要給秦蔻帶來大麻煩。

  但一點紅也不愧是一點紅,他雖然心裡煩躁得想殺人,但面上竟也分毫不顯,面無表情,語氣冷冷道:「你認得我?」

  原隨雲微笑道:「天下人皆知,昔日的中原第一快劍,乃是楚香帥的好朋友,兄台若不是他,又該是誰呢?」

  楚留香便聽出了端倪。

  原隨雲說「昔日」。

  他們所在的時代,一點紅還是正當盛名,只要提

  到他的名字,沒人不色變,中原第一快劍就是中原第一快劍,哪來什麼昔日?

  所以,這個原隨雲並不是生在一點紅活躍的年代的,一點紅已有了隱退的想法,想要完全消失,再不復出,讓江湖人能以一種談論傳說的方式去談論,想來起碼也要五六年之久。

  這個原隨雲……是從五六年之後來到這裡的?

  這更不能放他回去了……楚留香不懂什麼叫時空悖論,只知道若是真放任這個原隨雲回到他的時代,恐怕又得出不少凄慘的事、又會多很多可憐的人。

  況且他也沒有把事情推給五六年後的自己做的習慣。

  一點紅冷冷地哼了一聲,沒有回答原隨雲的話。

  原隨雲微微一笑,並不生氣,只道:「還不知曉這二位……」

  楚留香道:「這二位也是我的朋友,陸小鳳、花滿樓。」

  原隨雲道:「原是陸公子,花公子。」

  他又問:「卻還是要問香帥,此間究竟為何地?」

  他雖然瞧不見,但聽力卻是奇佳無比,能聽見這屋子裡的一些不同尋常的聲音,就如同花滿樓剛剛來時一樣。

  後來,花滿樓已經知道自己那時候聽見的那種奇異而持續不停的聲音,是電冰箱在運轉。

  楚留香道:「這件事說來話長,原公子可否能告訴我,是怎麼來到這裡的呢?」

  原隨雲道:「原本在下……」

  他語氣平和,娓娓道來,楚留香便先與他周旋起來。

  而另一頭,秦蔻拿著杯子……她原本是要下樓去倒杯水喝的,但方才突然之間,那種熟悉地感覺又席卷全身,她腿一軟,又坐在了床邊兒,幾個呼吸之後,她意識到,時空亂流發生了,又有人來了。

  對,時空亂流發生時,不一定就貼著她發生,隔個幾米、十幾米也很正常,這種亂流發生時,她自己會有感覺、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亂流連接著不同的世界、不同的時間,各自之間肯定不一樣,帶給秦蔻的感覺也稍有差異,這種差異讓她用語言去描述,她是描述不上來的,但她就是能感覺到不同。

  而她引發過的同一亂流再次出現之前,她也會產生隱秘的感覺。

  所以她立刻就察覺到,這

  是一個新的陌生亂流,帶來了一個新的異世界旅人。

  秦蔻捂臉。

  這個頻率,最近是不是在大大的增加啊?這樣下去會影響生活的!看來學習如何控制亂流要盡快提上日程了。

  然後站起來撓撓頭,准備下樓去看看來的是誰,怎麼安置的問題。

  結果還沒開臥室的門,手機就響了,收到一條微信消息,是一點紅發來的。

  他很少會發微信消息,但用起文字來,語言風格也一如他說話一般,短促而冷峻。

  一點紅:別下來。

  赳赳老秦:貓貓問號.jpg

  一點紅:來者不善。

  赳赳老秦:你們要自己解決?

  一點紅:莫擔心。

  然後他就不說話了。

  秦蔻坐在床上呆了片刻,果斷起身。

  古代俠客們有充分的面對危險的經驗,也有著比她強悍百倍千倍的武力,她自己很明白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也很清醒理智,不會不自量力地去自己直面危險。

  但,這並不意味著她什麼都不能做。

  事實上,在面對時空亂流忽然一下子傳送來一些十惡不赦之輩的這種情況,她絕對應付得比楚留香、陸小鳳要好得多。

  秦蔻果斷開門,准備下樓。

  結果在樓梯口就被一點紅堵住了。

  黑衣殺手似乎非常了解她,知道她這時候根本不可能安安靜靜地待在屋子裡,於是發完那消息後,想也沒想,直奔樓上,就守在她的門口,等著把她攔截在裡頭。

  秦蔻果然如他所料,出門來了。

  黑衣殺手面無表情、立在原地,瞧不出什麼情緒來,因著比秦蔻高上許多,這樣子去瞧她的時候,便頗有些居高臨下的冷傲之感。他雙手抱著劍,就那麼一動不動地站著,也不讓開,靜靜地瞧著她。

  秦蔻:「……」

  秦蔻莫名就感到了一點點心虛。

  她衝著一點紅眨了眨眼,小小聲說:「紅哥啊,你怎麼突然上來了。」

  一點紅安靜地看著她,一動不動不肯讓開,只忽然無奈地嘆了口氣,低低道:「有我們,你進去歇息吧,沒事。」

  秦蔻問他:「來人是

  誰?」

  一點紅的薄唇動了動,沉聲道:「原隨雲。」

  秦蔻驚了一跳,忍不住顫抖了一下。

  原隨雲,這個人她知道!她這幾天已經把全套的楚留香給補完了!

  原隨雲的心性之狠毒、作惡之可怕,已到了令人無法想像的地步。作為一個現代女性,對買賣人口、拐賣婦女這種事原本就深惡痛絕,更不要說,原隨雲對這些女性所做的事情,已遠遠超出了人類想像的上限。

  一個人、怎麼能惡毒可怕到這種地步呢?

  這樣的事情,即便放在書裡,與她隔著很遠很遠的距離時,她依然產生了極大的不適,而當衣冠禽獸真正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即便這個人風度再翩翩、外貌再英秀,她又怎麼可能會對此人產生一丁點的親近?

  一點紅的眼睛很尖,立刻就瞧出她的臉色變得有些白,身上止不住地抖了一下,他想也沒想,伸手摁住了她的肩,扶了她一下,低聲道:「莫怕,有我們在,沒事的。」

  秦蔻沒說話。

  一點紅瞧著她,又沉聲道:「回去吧,我在外頭守著你。」

  秦蔻說:「阿楚哥想怎麼樣?」

  一點紅神情一怔,似乎沒想到她會突然這樣問。

  秦蔻說:「阿楚哥那個人我明白的,他看了蝙蝠傳奇之後,一定會想要做點什麼,現在原隨雲來了……他是不是想先制住他,然後再從他口中問出蝙蝠島的各項信息?」

  一點紅定定地瞧著她,緩緩地點了點頭,道:「他是這樣的打算,只是……」

  秦蔻立刻說:「只是原隨雲的武功實在很深不可測,據說他精通三十多種武林絕學,在那本蝙蝠傳奇裡,阿楚哥……幾年後的阿楚哥也不是他的對手,對不對?」

  一點紅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說:「對。」

  所以想要制住原隨雲,還要不鬧出什麼大動靜來,難度實在高於登天,即便他們四人聯手,恐怕也做不到,也因此,如今楚留香正在樓下,與原隨雲周旋,就為了尋找他的破綻。

  秦蔻鎮定地點了點頭,說:「所以需求就是不直接弄死他,要先把他制住,問出事情,最後還要神不知鬼不覺地處理掉他……我明白了。」

  一點紅皺了皺眉,

  遲疑道:「你……」

  不,你明白什麼了啊?

  秦蔻此刻已經完全鎮定下來,只衝著一點紅笑了笑,說:「我知道怎麼做了,一定能行,我們走吧。」

  一點紅卻仍一動不動,死死擋在了她的面前,皺著眉似乎要說什麼,秦蔻卻忽然伸出手,握了握他的手。

  殺手的手如同死人的皮膚一樣的慘白,手心卻是滾燙的,他的脾氣好像很壞,總是拒人於千裡之外,但他幾乎從未拒絕過秦蔻……這或許是因為,他從來都沒受到過這樣的好意與信任,他也從來不知道該怎麼樣拒絕這樣的好意與信任。

  所以他就立在那裡,瞧著秦蔻握了一下他的手。

  她的手不小,也並非柔若無骨,指尖與虎口都有繭,據她自己說,這是練習樂器所留下的痕跡。

  她輕輕地握了握一點紅的手,像是在安撫他,一點紅下意識地去瞧她,卻見秦蔻面色已經恢復如常,雙眸明亮有神。

  她說:「放心吧,我有辦法控制住他,相信我吧,我也相信你,你會保護我的,對不對?」

  一點紅的手指忍不住蜷縮了一下。

  他定定地瞧著她,輕輕回握了一下她的手,沉聲道:「放心,交給我。」

  秦蔻笑了,和一點紅一道兒走出房間,繞過走廊,走下樓梯,瞧見客廳中那個錦衣華服的盲眼少年時,她揚聲笑道:「所以我的家裡又來客人啦?」

  原隨雲微笑道:「原是此間主人,深夜叨擾,實在慚愧。」

  秦蔻十分天然地說:「沒關系啦,我這裡這種情況多得是,你看他們不就是麼?啊對了……所以你知不知道這裡並非你原本的世界?」

  楚留香皺了皺眉,瞧了一點紅一眼,一點紅就站在距離秦蔻兩步的地方,朝楚留香輕輕點了點頭。

  楚留香了然,安靜坐著,准備配合秦蔻的計謀。

  原隨雲輕輕地嘆了口氣,道:「方才香帥已將此事告知於我,只是此事實在過於……」

  他頓了頓,似乎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秦蔻就笑了起來,說:「是咯,是很奇異的,不過以後你在這裡小住一下,見得多了就習慣了……啊,難得有緣,要不要小酌兩杯?」

  原隨雲微笑道:「自然恭敬不如從命。」

  秦蔻說:「我這裡只有果酒哦,可不許嫌棄不夠味道。」

  原隨雲微微一笑,似乎有些羞赧。

  他瞧起來的確很有迷惑性。

  不過呢,有迷惑性的東西可不只他這麼一個。

  秦蔻充滿熱情,一邊張羅著大家入座,一邊去冰箱裡拿酒和果汁。

  果汁是給大家喝的,酒是給原隨雲喝的。

  這個酒,就是之前一段時間在網上特別出名的,那種果味極濃郁、酒味極淡,但是酒精度數賊高,號稱是「在外頭有男人請你喝這個一定都不懷好意」的三洛克果味啤酒。

  看我灌不死你個沒見過世面的古代人!!


第59章

  三洛克,要秦蔻以品酒的角度來說的話,她覺得……不好喝。

  果味啤酒、果味啤酒,首先得是啤酒,不是飲料吧,所以這個果香與酒香之間要如何去平衡,也是一門很精妙的學問。但這一款酒……秦蔻覺得很粗糙,一開始喝起來就像是碳酸果味氣泡水,酒的味道很淡,而作為氣泡水來說,味道也屬實很一般。

  但它的酒精度數可不一般,雖然說和動輒四十幾度五十度的白酒比不了,但比起一般的啤酒來說已高了許多,而且最為險惡的是,白酒度數再高,到底很難下咽,一般不可能不知不覺、十分輕松地喝下能讓人醉倒的量。

  而這款酒……它甚至還加了牛磺酸、□□這種讓人清醒的東西來掩蓋它的酒精濃度。

  秦蔻有購入各種精釀的習慣,一般網上風頭正盛的酒也會買回來試試,這個東西她只嘗了一次,就放棄了,兩打都丟在冰箱裡頭,放了好幾個月了。

  正好,叫這位原隨雲原公子來體會一下險惡的現代社會吧!

  原隨雲此刻正坐在客廳裡,楚留香正與他漫談著,秦蔻瞧了一眼客廳,哼著小曲兒,很是愉悅地自冰箱裡拿出凶器,又順便還從冰箱裡翻出了一點昨天買的、沒開封的檸檬無骨雞爪來做下酒菜。

  原隨雲耳力出眾,當然能聽出這個女人並不會武功。

  千年之後……雖說此事實在過於匪夷所思,但他並不覺得楚留香會同他開一個這樣的玩笑。

  況且,那「電冰箱」開合的聲音、「電視機」之中忽如其來的人聲,以及所謂的「掃地機器人」工作時的聲音……原隨雲並不認為他所在的時代,能有凡人做出這樣一個處處充滿奇異物事的屋子。

  千年之後……麼?

  若說他不好奇,那絕對是假的。

  但只可惜,他什麼都瞧不見,只能聽著各種各樣的機關嗡鳴作響的聲音,在心裡不斷的描摹著這些東西的樣子,心頭的戾氣又不免湧了上來,只痛恨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命運,痛恨自己竟是個瞎子!

  但倘若……千年之後的大夫,能治他呢?

  這想法幾乎是一瞬間出現在了原隨雲的腦海之中,只令他的血液似乎也流動得更快了一些。

  他暗暗想到:不知是否可行,不過倒是可以一試,這女人瞧起來倒是個天真的,且能說一不二地在家中收留他們,想來也是富裕人家出身,如此,很有利用的價值。

  他對自己很有自信,只心道,這樣一個沒見過世間險惡的女子,想要勾引過來,實在不是什麼難事,只是這楚留香等人,卻有些麻煩。

  但也無妨,如今最重要的,便是按兵不動,先把大概的情況摸清楚了,再做打算也不遲。

  原隨雲的心中已將一切都盤算的清清楚楚,面上卻依然掛著俊秀而飄逸的笑容,秦蔻端著酒過來的時候,他微微一笑,垂了垂眸,主動接過她手中的物事,溫聲道:「如此叨擾秦小姐,原某實在慚愧得很。」

  他只聽見這女人很是快活地笑了起來,順勢就把東西真的塞到了他手裡,還指揮他放在桌上,口中說:「沒事啦,我都習慣了,誒,你和阿楚哥在聊什麼呢?」

  說話如此直白不文。

  原隨雲乃是世家大族的公子哥,他平日裡見到的女人……饒是那萬福萬壽園的「火鳳凰」金靈芝,在他面前,也是溫聲細語,文靜極了,一副大家小姐的樣子,從來也沒有見過這般說話的女子。

  原隨雲也不喜歡這樣的女子。

  他淡淡的微笑著,回道:「方才在同香帥講起,這江湖上近來出名的青年才俊。」

  秦蔻就答:「咦?那不就是你們幾個麼?」

  原隨雲微笑道:「在下只疑惑,怎麼陸公子與花公子這樣的妙人物,我竟沒聽過,真是該死該死。」

  陸小鳳輕輕一笑,拿起了果汁杯子,朝原隨雲遙遙一敬,道:「那或許是因為,我們也是來自不同的世界。」

  原隨雲一怔,似是明白了什麼,忽然感嘆似地道:「天地如微塵剎海,重重不可盡也。」ヾ

  楚留香撫掌大笑,只道:「妙極!」

  情之所至,他也端起了酒杯,朝原隨雲道:「當浮一大白!」

  原隨雲含笑舉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辨認毒物的法子,原隨雲起碼也懂得十七八種,很有自信這酒中無毒。

  酒是果酒,但與尋常果酒卻是不同,滿含氣泡,氣泡之中藏著一股濃郁的果香,帶著一絲淡淡酒氣,這酒氣也與尋常酒氣不同,有一股奇異的麥芽香。

  原隨雲不禁道:「這酒……」

  秦蔻搶道:「這是我們這時代的一種酒,叫啤酒,是用一種叫啤酒花的東西釀造的,你瞧瞧,這怎麼樣?」

  原隨雲笑道:「自然甚好,這千年之後,果然是處處奇異,連酒也與當年大不相同。」

  秦蔻頗為得意地笑了起來,興致很高,又道:「還是太少,原公子好不容易來一趟,等等,我再去點一點東西……」

  原隨雲道:「秦小姐如此盛情,在下實在難卻……」

  秦蔻一笑,說:「沒事沒事!我們現代人的待客之道,不輸古人吧?」

  原隨雲微笑,道:「自然不輸。」

  他已然發現,這個叫秦蔻的女人,似乎格外喜歡聽人奉承她這裡的東西有多麼多麼好,只稍微誇上兩句,立刻便心花怒放,熱情極了。

  有一種很清澈的愚蠢。

  但他對這種愚蠢十分樂見其成。

  他對著秦蔻遙遙舉杯,再喝一杯。心中倒是對這果酒無甚感覺,只覺得此物未免也太不像酒了一些,既無醇香、也無後味,雖然新奇,但也無甚意思。

  過了一會兒,外頭有人敲門,喊著什麼「外賣」,那秦蔻一路小跑著去開門,又頗為喜滋滋地在他這裡孔雀開屏,道:「原公子再嘗嘗這個,這是長島冰茶,也是酒的一種,我們這裡有種飲料叫可樂,特別好喝,這個長島冰茶,就是用可樂調制的。」

  這話當然也不能算是謊話,只是說了一半而已。

  長島冰茶風靡於上世紀八十年代,是一種「反經典雞尾酒」,由伏特加等四種烈酒混合而成,又用可樂、檸檬、橙酒的味道來掩蓋烈酒味,名字雖然叫茶,實則酒精度數在四十度以上。

  原隨雲微微一笑,確認此物無毒之後,便朝她敬酒喝下。

  秦蔻就露出了一個十分天然、十分熱情的微笑。

  現代人用糖和碳酸掩蓋烈酒的味道,而糖和碳酸又恰恰還可以加速酒精的吸收,饒是見多識廣的原隨雲,也恐怕從來都未曾見過這麼險惡的手段……

  所以,等他發現自己喝高了的時候,已經晚了。

  因為楚留香忽然發難,動起手來!

  楚留香慣常行走於酒桌之間,而秦蔻對於如何裝傻勸酒又似乎有著一套十分管用的心道,在加上陸小鳳,這三人一唱一和之間,早就給原隨雲灌下了海量烈酒。

  此時原隨雲只覺得腦內昏沉,連手腳也是勉強才能控制,方才酒的後勁上來時,他還只覺得問題不大,即便醉過去,也不過是昏睡到明天罷了,哪裡能想到,他的底細早就被楚留香等人瞧了個底朝天!

  故而,楚留香動手之時,原隨雲當真大驚失色!

  但原隨雲也真不愧是武學奇才,即便是在如此境地之下,仍能運起步法,堪堪躲開楚留香的那一抓。

  他用盡全力去聽,便只聽得三個呼吸聲,立在三個方位之上,已將他所有的退路全都堵死。

  這三人自然就是楚留香、陸小鳳與花滿樓。

  至於秦蔻……秦蔻早跳到了一點紅身後,嚴嚴實實地躲著,連一片衣服角也不露出來,一點紅立在角落,手中握劍,如磐石一般立著,將她護在身後,冷冷地盯著那強弩之末的原隨雲。

  原隨雲驟然明白,他們是早有預謀的!那酒中……那酒中是有乾坤的,楚留香、好可惡的楚留香,竟這樣不知不覺地將他灌醉!

  原隨雲腳步踉蹌一下,勉強笑道:「香帥這是做什麼?你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原某實不知什麼時候得罪了你。」

  楚留香淡淡道:「你沒有得罪過我。」

  原隨雲道:「那麼香帥此舉,又是為何?」

  楚留香的臉上,早已沒了丁點笑意,他的眼神頗為冷酷地盯著原隨雲,渾身肌肉都已完全調整到了最佳狀態,他是個高大健美的男人,如此緊繃時,便渾然褪去了那層溫和的外表,露出了屬於江湖人的殘酷。

  他的語氣仍然十分低沉、十分富有煽動力。

  楚留香只道:「因為我高興。」

  說罷,他已出手!

  而陸小鳳與花滿樓也在同一刻出手,三人的動作已全然封死了原隨雲的全部出招,默契得就像是曾經在一起配合過了無數次!

  原隨雲喝了那許多酒,神志早就不甚清明,此刻這三人全然不講武德,一齊出手,一瞬間便將他制住,楚留香一招制敵,手上根本不閑著,一口氣便將他全身一百零八處穴道上上下下全部點住。

  原隨雲應聲倒地,俊秀的面龐已因憤怒而扭曲起來,他似乎想要大聲質問,卻因啞穴被點,除卻氣音之外,連一絲聲音都發不出來。

  秦蔻從一點紅身後探出頭來,問:「結束了麼?」

  一點紅沉聲道:「已沒事了。」

  秦蔻跳出來,笑道:「很好,不枉費我用那麼多酒招待他!」

  陸小鳳摸摸胡子,道:「等等,那個什麼長島冰茶,真的有那麼厲害?」

  秦蔻擺擺手:「下次去酒吧的時候你嘗嘗咯,其實也倒不是酒的問題,關鍵是各種東西混著喝,味道又都很有迷惑性,自然就容易醉。」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阿蔻的這法子,倒是實在妙得很,兵不血刃便拿下此人。」

  陸小鳳忽然笑了,只道:「我沒想到,你居然那麼會勸酒。」

  秦蔻微笑,又頗為得意地瞧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原隨雲,意味深長地說:「他剛剛一定覺得我很蠢。」

  原隨雲:「……」

  原隨雲莫名其妙栽了這麼大一個跟頭,此刻已恨不得將這裡的所有人都屠個干淨才好!

  不過秦蔻才懶得理他怎麼想,她興致勃勃地問:「然後呢?是不是要問他蝙蝠島的事情?要怎麼問?」

  一點紅冷冷道:「我跟他談談。」

  分筋錯骨手這種武功,一般人都不會學,而在場的各位之中,也只有一點紅學過、用過,還用得十分純熟、十分精妙。

  楚留香當然沒什麼意見。

  他是個好人,卻不是個是非不分的好人,對惡人的仁慈就是對無辜者的殘忍,這道理放在別人身上或許還不那麼明顯,但放在原隨雲身上,任何一個人都能瞧出這一點。

  他只要想一想東三娘、想一想那地獄之中無數與東三娘一起掙扎沉浮的可憐女子,再瞧見原隨雲時,心裡哪裡能提得起一絲一毫的同情呢?

  他是瞎子,身有殘疾,值得同情。

  但難道每一個瞎子都會做出這種事來報復這個世界麼?不會的,花滿樓也看不見,但花滿樓絕不會傷害任何一個人!

  他只是在猶疑一件事。

  楚留香抿著唇,下意識地瞧了

  一眼秦蔻,秦蔻還尤在活捉原隨雲的興奮之中,正給一點紅出主意呢:「我家裡有排練室,專程做了很好很好的隔音的!」

  楚留香:「……」

  莫名有種別人吵架她拱火、別人殺人她遞刀的既視感是怎麼回事啊!

  楚留香道:「我只是在想,這件事究竟該如何收場……阿蔻,那時空亂流,你可否有控制之法?」

  秦蔻攤手:「暫時不行。」

  楚留香皺起了眉。

  秦蔻忽然朝他神秘一笑,說:「但你不必擔心,我自有其他辦法。」

  楚留香:「?」

  楚留香:「什麼?」

  秦蔻:「你待會兒就知道了!我能把他送到另一個異世界去的。」

  不知道為什麼,楚留香總覺得,秦蔻的笑容莫名有點促狹。

  但她既然都這樣說了,他當然也無甚好說的,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從原隨雲口中問出蝙蝠島的詳細信息了。

  蝙蝠島這種地方,規模之大、門人之多,已遠超乎一般武林幫派,而其行事之隱秘,也實在驚人,這樣的組織,絕不可能是一朝一夕就能辦起來的,起碼也經過了數十年的布置,只要知道了他這些年都做了什麼,待到回去之後,自然就能截斷這萬惡的「海上銷金窟」。

  秦蔻還在那邊問:「我可以給他頭上澆桶水麼?」

  一點紅不解:「為什麼?」

  秦蔻說:「電視劇裡都這麼演啊,看上去就很囂張,沒事澆完我自己拖地。」

  一點紅:「……」

  一點紅:「我拖就行。」

  秦蔻:「好哦∼」

  楚留香:「……」

  楚留香:望天.jpg

  與原隨雲周旋的酒局,其實持續了很久,等到將原隨雲制住時,時間已差不多是半夜兩點鐘,而後又是一點紅馬與原隨雲的友好交談環節,不過這交談,倒也很是順利。

  原隨雲這一生都十分順遂,他有一個好姓氏、有一個好爹,這一生之中,都從來沒嘗過失敗的滋味。這樣的人往往心高氣傲、卻也會過度的高估自己的承受能力。

  楚留香第一次發現,原來一點紅的嘴巴竟那樣的毒辣,竟能三言兩語之間,將人逼到崩潰邊緣。

  所以楚留香很順利地得到了蝙蝠島自籌備以來的很多細節,還知曉了原隨雲的幾個重要副手的信息。

  秦蔻……秦蔻倒是想留下來圍觀,但是一點紅似乎十分抗拒讓秦蔻瞧見他的另一面,於是秦蔻就把大橘扔進來,自己走了。

  楚留香:「大橘該睡覺了吧。」

  秦蔻:「沒事,讓大橘代替我看看吧!你們要是弄完了,記得要告訴大橘。」

  楚留香:「?」

  他聯想到了秦蔻之前語焉不詳地說起大橘時的神情,不免又抱著大橘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不明白,實在看不明白。

  大橘親親熱熱地黏著楚留香,做作地喵著夾子音,一直依偎在楚留香的懷裡,十分乖巧,楚留香雖然覺得小貓咪是不能看這種場面的……但大橘實在黏人,也拿它沒有法子。

  時間便來到了第二天早晨。

  一點紅問:「你還有事要問麼?」

  楚留香:「沒了。」

  一點紅瞧了原隨雲一眼,道:「先叫他昏在這裡?」

  他也不明白秦蔻到底有什麼法子處理原隨雲,昨夜秦蔻走之前曾說,自己有除了時空亂流以外的別的法子,但那究竟是什麼呢?

  不明白,暫且先等秦蔻醒來吧。

  楚留香也是這樣想的,道:「也只能如此了。」

  這時,他懷裡的大橘忽然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一點紅:「?」

  楚留香:「怎麼了?」

  一點紅遲疑道:「……它?」

  楚留香:「大橘麼?大橘也一晚上沒睡了,想來是困了。」

  一點紅皺著眉:「不是這個……它嘴裡怎麼黑洞洞的?」

  楚留香莫名其妙:「啊?」

  大橘喵嗚一聲,歡快地自楚留香懷裡蹦了出來,跳到了原隨雲身邊,然後嗷嗚一口,原隨雲整個人就不見了……不見了……不見了……

  楚留香:=口=!!!

  等等,這什麼啊!!


第60章

  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發生得太過突然、太過震撼了些。

  大橘窩在地上,大大地打了個哈欠,也許是因為剛剛加過餐,它看起來就有點像是小魚干吃多了一樣,懶洋洋的不肯動,在地上灘成了一大灘肉乎乎的貓餅,等著楚留香把它抱起來。

  楚留香:「……」

  一點紅:「……」

  楚留香持續石化中。

  等等,這是什麼啊……他剛剛是看錯了麼?是看錯了吧,絕對看錯了吧!

  大橘:「喵嗚!」

  楚留香望天長嘆,忽然伸出一只手來,重重地掐了他的胳膊一下。

  痛是真的,沒做夢也是真的。

  楚留香盯著大橘,心情復雜。

  大橘倒是沒想那麼多,小貓咪懂什麼呢?小貓咪只知道吃小魚干、加餐、睡大覺、撒嬌和被摸摸!

  眼見著這個平時對它最好、它也最喜歡的人類奴隸不肯過來抱抱它,大橘張開嘴哈了兩下,又自己親親熱熱地湊過來,在楚留香的腿邊蹭過來、蹭過去的。

  最後輕巧又沉重地跳進他懷裡,被楚留香一個順手提起了後脖頸放在眼前研究。

  大橘:=OWO=

  楚留香:(☉A☉)

  楚留香:「……所以昨天阿蔻說的,長得像貓習性也像貓,湊活著當貓看的意思是這個?但是這個是湊活不湊活的問題麼???」

  一點紅:「……」

  殺手提出中肯的意見:「等她醒了問問她。」

  楚留香長嘆一聲,拎著大橘出去了。

  陸小鳳正坐著玩手機,當然,玩的是楚留香常用的那一台。

  短短幾天,陸小鳳好似就完全適應了現代的生活,行走坐臥瞧上去與一個特立獨行的現代人沒什麼太大的區別,尤其是在手機依賴症這個方面。

  他開始迷上了手機游戲。

  最開始,是秦蔻送了他一個奇怪的小小物事,這物事有屏幕,但屏幕比之手機屏幕瞧起來差了許多,屏幕下面有幾個簡陋的按鈕。

  秦蔻告訴她,這是個很簡陋的「游戲機」,可以玩「俄羅斯方塊」。

  陸小鳳就興致勃勃地接了過來。

  第二天一早,他很嚴肅地和花滿樓說:「花滿樓,我感覺我得了絕症了。」

  花滿樓:「?」

  陸小鳳長嘆一口氣,只道:「我一閉上眼睛,就只瞧見許多方塊在眼前下落,你說這是不是絕症?」

  花滿樓:「……」

  花滿樓微笑著說:「我一閉上眼睛,就是你玩了一晚上俄羅斯方塊的聲音,你說這是不是絕症?」

  陸小鳳恍然:「啊……」

  花滿樓無奈嘆氣,伸手敲了敲陸小鳳的腦袋,好像想把他腦子裡的方塊給敲出去。

  然後還有拳皇。

  陸小鳳就發現,原來這個世界上能玩的東西,居然如此之豐富,這種叫「電子游戲」的玩意兒,簡直比什麼投壺、吟詩、九九寒梅圖要有意思多了啊。

  所以他就在手機的app裡開始亂翻了起來,並精准的找到了自己的痛點游戲。

  ——音游。

  眾所周知,陸小鳳是個音痴。

  音痴的意思就是說他一旦唱起歌,那麼酒席上就會不斷的有人借故離席,通常情況下最後都只剩揉著太陽穴的花滿樓還在陪他。

  陸小鳳雖然是個混蛋,但卻也不是個十惡不赦的混蛋,所以他一般情況下不開腔,也只有實在興之所至,才偶爾唱唱歌,逼迫一下花滿樓給他伴奏。

  花滿樓當時:「……」

  反正最後還是依了他了。

  但現在,有了音游!直擊陸小鳳的痛點!

  他手速夠快,其實根本不需要樂感和節奏感,也能把屏幕上所有要點擊的部分給點到,這樣剛巧還能給他一種他很擅長音樂的錯覺。

  因此這幾天閑著的時候,陸小鳳就很沉迷於這種虛幻的錯覺了。

  楚留香拎著大橘出來的時候,陸小鳳的眼睛都沒離開屏幕,手指在屏幕上點出了殘影,口中倒是還有空問一下:「事情完了?」

  楚留香:「……嗯。」

  陸小鳳:「哦,那原隨雲在裡頭睡過去了?」

  楚留香:「……」

  陸小鳳:「啊?阿楚哥你怎麼不說話呢?」

  楚留香:「……這件事

  說起來一言難盡。」

  陸小鳳:「?」

  陸小鳳摁下最後一個鍵,打出了全連combo,SSS級評分後,活動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扭過頭去看楚留香,問:「是怎麼個一言難盡法?」

  楚留香把大橘塞到了他懷裡。

  於是等秦蔻睡醒,洗洗漱下樓的時候,就瞧見楚留香、陸小鳳和花滿樓正圍著大橘,超級嚴肅地盯著它瞧。

  大橘泰然自若,端莊地坐在三個男人圍成的圈裡,舔舔自己的爪子,然後再用爪子抹抹臉,想要湊過去親一下楚留香。

  楚留香:「……」

  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

  秦蔻:「你們在干嘛呢?」

  楚留香拎起了大橘,神色頗有些復雜地看著秦蔻,問:「大橘究竟是什麼東西?」

  秦蔻:「唔,你要問這個,我也不清楚啊,我們這裡又沒有這種生物,也不會有學名啊,你要是真的想命名,不如叫它心懷宇宙大貓貓吧。」

  陸小鳳:「……哈?」

  秦蔻去冰箱裡拿果醬抹面包,一邊吃一邊說:「大橘是我曾外祖母那一代傳下來的,也是和你們一樣從時空亂流裡來的啊。」

  三千宇宙,每個宇宙之中都有自己運行的不同法則與規律。

  就好比說楚留香他們吧,看似與此世間的人沒什麼區別,不過就是高大健美了些,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會彈指神通麼?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有「內力」麼?就說那石觀音,石觀音可以通過神奇的武功,真的把自己變成一座沒有心跳沒有脈搏的石像觀音,這完全都屬於奇幻範疇了吧?

  而且秦蔻的曾外祖母真的很強,身邊有好多奇奇怪怪的寵物,秦蔻以前聽外婆說起她家以前有一種奇異的小魚,可以鑽到人的耳朵邊上,像耳機一樣,這種小魚最厲害的地方就在於可以把一切語言都翻譯成宿主能聽得懂的語言,用腦電波的方式傳到宿主腦子裡!

  秦蔻當時的表情:=口=!!!

  這是什麼《銀河系漫游指南》裡的情節啊!!

  所以會出現大橘這種嘴巴裡有異次元通道的奇怪玩意兒也很正常嘛!

  秦蔻小姐表示,見怪不怪!

  她還寬慰楚留香呢:

  「沒事啦,大橘在我們家都呆了七八十年了,很乖很親人的,不會隨便亂吃東西的,你看它再鬧,頂多就是抓蒼蠅玩而已。」

  楚留香:「……」

  楚留香提出疑問:「所以原隨雲死了麼?」

  秦蔻想了想,說:「大概沒有吧,大橘張嘴的時候不喜歡嚼,而且它也嚼不動啊,本質上來說,大橘的嘴就是可以隨它的心意打開特定的異宇宙通道,按照我曾外祖母的研究,那個異宇宙是個無窮無盡、沒有重力、沒有時間與光亮的地方,其實還可以丟垃圾,我有時候不想下樓丟垃圾就全讓大橘解決了……原隨雲現在大概裡飄著呢吧。」

  她曾外祖母真的是個技術流硬核狠人,據說她是和大橘說好,讓大橘張嘴,進去看了一圈,又自己打開時空通道鑽出來了。

  當然,也只有這種傳奇的人物,才能馴服大橘這樣的奇異生物,並讓它一直心甘情願地陪在她的後人身邊,保護著她的後人們吧。

  楚留香怔了半晌,又問:「他還能回來麼?亦或者是回到我們原本的世界裡。」

  秦蔻說:「按我所知,引發時空亂流是需要具有特殊血統的人才行的,你們別看我就在這裡看起來很普通的樣子啊,其實大概全世界六七十億人,也沒多少人像我們家一樣,除非原隨雲他自己就有這種特殊的血統,否則他大概率也就會一輩子待在大橘肚子裡的異宇宙了。」

  能引發時空亂流的人是從小就有端倪顯現的,就好比說秦蔻吧,上小學的時候就把那個古代戰場士兵給弄過來了,長到二十多歲,對這種事根本就是見怪不怪,再看原隨雲昨天的反應,明顯就是從來沒見過這種事嘛。

  所以他大概率會一輩子飄在裡頭,再也沒辦法出來作惡了吧。

  楚留香怔了怔,忍不住又想起了東三娘。

  他如今並不認得東三娘,但對他來說,東三娘其實並不是一個女人的名字,而是一群女人的處境。

  原隨雲待人殘酷,他不僅殘忍,更是極富想像力的殘忍,他非常明白如何把一個人送到虛無之中永恆的去折磨。

  讓他被放逐在一片永恆而虛無的黑暗之中,某種意義上,也屬於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吧。

  不,其實倒還是更仁慈一些,最起碼,他遇不到一個人,也沒有一個人會折辱他。

  這種回歸虛無的結局,對於作惡多端的蝙蝠公子來說,或許意外的很合適。

  楚留香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伸手摸了摸大橘的腦袋瓜子,笑道:「你倒是實在厲害得很。」

  大橘眨了眨圓溜溜的大眼睛,扯著它的彪形大漢嗓喵嗚喵嗚的撒嬌,湊上來要親親楚留香。

  楚留香:「……」

  楚留香拎著它拎遠了點。

  怎麼說呢……心裡知道是一回事,但是真實瞧見那張宇宙貓貓口之後,很多事情感覺就不一樣了,回不去了。

  大橘:TAT

  大橘氣哼哼地啊嗚嗷嗚喵嗚起來,胖大的身子靈活地一扭,從楚留香懷裡跳下去,窩到懶人沙發上睡覺去了。

  它的傷心倒是也持續不了多久,亦或者是因為昨天晚上一夜沒睡,呼嚕很快震天響。

  陸小鳳因為沒見著那個充滿震撼力的畫面,還對大橘處於一種獵奇多於震撼的心態,在大橘身邊試著給它拍照。

  楚留香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半晌,才道:「阿蔻,你這能力……看起來不但能引來人,還有可能引來人之外的東西?」

  秦蔻托腮:「理論上是這樣子的……實際上我還沒碰到過呢。」

  如果真的可以的話,她會想要一只妙蛙種子!

  楚留香莫名想到了什麼不太好的東西,摸著鼻子,臉色有點怪怪的。

  秦蔻寬慰:「沒事啦,不是有你們在麼,還有大橘在。」

  楚留香很小心地提醒她:「你就沒有想過……假如哪一天通到了加椰子、或者楚人美那裡……」

  秦蔻:「……」

  秦蔻石化。

  楚留香:「阿蔻,阿蔻?你沒事吧。」

  秦蔻表示:「我去給我外婆打電話!!!」

  然後急吼吼地就走了。

  一個電話打過去,外婆聽完之後,倒是寬慰了秦蔻一會兒,說按照家裡的情況,其實一個人是不可能連接很多物理法則根本不一樣的異世界的,就好比曾外祖母吧,她連接的就是一個類似於《銀河系漫游指南》的世界,所以才會有那麼多奇奇怪怪的寵物。

  秦蔻就松了口氣。

  外婆又問:「不過蔻蔻呀,你家裡的客人到底是什麼人呀?外婆下周就回家了,帶回外婆家吃個飯嘛,外婆給你們包地軟餃子吃好不好∼」

  地軟雞蛋土豆餡餃子,在外頭完全吃不到,但是真的很好吃的那種!

  秦蔻:「好哦,等你回來嘛,我帶他們來吃法,嘿!外婆你肯定會激動死的!」

  她外婆是個一直活到老也充滿活力、能接受新鮮事物的人,而且還是個非常喜歡老派邵氏武俠電影的武俠迷!

  要是讓外婆見到真正的楚留香,肯定開心死了。

  她決定給外婆一個驚喜。

  外婆果然很好奇:「啊呀,是什麼嘛?蔻蔻告訴外婆,外婆發零花錢給你呀。」

  秦蔻笑著在床上滾來滾去:「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嘛!」

  外婆:「哼!孫女長大了不聽話了!」

  然後婆孫兩個人就開始嘰嘰歪歪地互相撒嬌,直到外婆的老姐妹們開始催促她,才掛斷了電話。

  今天是禮拜一。

  秦蔻在床上窩了一會兒,伸了個懶腰,起來下樓。

  她今天是有打算的,她打算上一趟醫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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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因為原隨雲的事情,其實昨天晚上秦蔻沒睡太好。

  倒不是因為害怕,她也沒什麼好害怕的,主要是因為……喝酒喝得太晚,活捉原隨雲太興奮,一點紅又死活都不許她來圍觀他是怎麼和原隨雲友好交流的。

  ……就,很多事情一旦藏著掖著,就讓人真的抓心撓肺的好奇。

  所以秦蔻昨晚上好奇了大半夜紅哥的另一面,到了後半夜才迷迷糊糊睡下,又因為第二天早上安排了事情,心裡睡不踏實,於是輾轉反側了半夜,很早就醒來了。

  所以給外婆打完電話時,時間還挺早的。

  秦蔻換了件衣服,扎了個頭發,下樓的時候,就瞧見陸小鳳和花滿樓正歪七扭八地窩在懶人沙發裡曬太陽,兩個人懷裡還各自抱了寵物。

  陸小鳳懷裡抱著大橘,而花滿樓懷裡正抱著……一盆龜背竹。

  陸小鳳:( ̄︶ ̄)

  花滿樓:( ̄▽ ̄)

  秦蔻:「……」

  就,能把一盆龜背竹弄出寵物的感覺來,某種意義上來說比知道了大橘的真面目還敢抱著它更厲害一點。

  花滿樓半個人都沐浴在陽光裡。

  X市的夏天,不開空調會熱死,秦蔻家裡二十四小時空調都不間斷,她還特別喜歡把空調溫度弄得很低,然後自己把自己裹在像雲朵兒一樣蓬松干爽的被子裡,一邊看電影一邊吃大杯的冰激凌。

  極致的享受!

  很顯然,陸小鳳和花滿樓也已經get到了同種享受。

  懶人沙發就是個墩子,隨便怎麼搬都可以,落地窗前,早晨的陽光懶懶灑下,在涼爽的屋子裡落下一片暖意的金色光暈,花滿樓就正好躺在這片金色的光暈之間,享受著這種在夏日裡難得享有的暖洋洋……

  夏日裡難得享有的暖洋洋……這話若是說給他的父母和六個哥哥聽,恐怕他們都會覺得自己是不是被陸小鳳給帶瘋了。

  但在這裡,在這個異世界的空調房裡,事情卻的的確確是這樣的。

  陸小鳳已愜意得好似要睡過去了,他的呼吸聲很勻稱,花滿樓簡直可以想像到他和大橘的同款睡顏,他自己又輕輕掂了掂自己懷中的龜背竹,龜

  背竹的葉片輕輕抖了抖,似乎在回應他。

  花滿樓莫名就想到了大橘那個驚悚的深淵巨口,不由腦補,阿蔻家的其他東西會不會也大有深意,比如這盆龜背竹,會不會其實長了兩個眼睛,此時此刻正在幽幽地盯著他看……

  花滿樓:「……」

  花滿樓抖了一下。

  聽見腳步聲,他側了側頭,溫聲道:「阿蔻來了。」

  秦蔻說:「我們早上出門去呀。」

  花滿樓道:「好,只是不知今日要去哪裡?」

  秦蔻說:「醫院。」

  陸小鳳的雙眸驟然睜開,原本一下一下、有一搭沒一搭地撫摸著大橘的手也忽然一下子停了下來。

  花滿樓也怔了一怔,出聲道:「阿蔻是要去找大夫瞧瞧我的眼睛?」

  秦蔻看著花滿樓,嗯了一聲。

  花滿樓的眉頭就輕輕地皺了皺。

  陸小鳳昨天夜裡其實去圍觀了一點紅與原隨雲之間的「對談」,原隨雲那廝,到天明之時,整個人都似乎已快要崩潰,不斷喃喃地發著牢騷,控訴著他自己的命運,又詛咒那些同情他瞎眼的健全人不得好死,最後又前言不搭後語地問楚留香——千年之後的世界,到底能不能治好他的眼睛。

  總而言之,醜態百出。

  花滿樓與原隨雲,就好像是同一件事所折射出的,極白與極黑的兩面,原隨雲被折射出了人性之中最黑暗的一面,他自己不得安寧時,便要盡力地把這世上所有的快樂都毀滅,而花滿樓則被折射出了人性之中最偉大的一面——那就是懂得珍惜。

  他從來都不認為自己很凄慘,他從來都只會把注意力放在自己已經得到的東西上,他有好的親人、好的朋友,有很多植物、總是有一個好的胃口和好的睡眠。

  陸小鳳很明白,這是很違反人性的。

  人性就是會讓人更多的關注自己失去的東西,人性就是更容易讓人產生「這憑什麼是我」的疑問。

  這便更顯出了花滿樓的偉大之處。

  當然,作為朋友,陸小鳳並不希望花滿樓這麼偉大……亦或者說,如果他沒有機會再顯示出這種超人的偉大,他會更開心。

  故而,在來到這千年之後,他自然而然地

  就會產生與原隨雲相同的問題。

  ——千年之後,盲人的眼睛能復明麼?

  所以這幾天他用手機,也不是完全閑著,而是各處去搜一搜,瞧一瞧。

  這一搜一瞧,還真是……一言難盡。

  比方說他只是隨便點進去一個問題「晚上睡不著肚子痛是怎麼了」,然後底下的回復五花八門,很多詞語陸小鳳也看不明白,但那話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字裡行間就透露出一個意思——沒救了,等死吧,回去給自己買副棺材吧。

  陸小鳳:「???」

  不、不至於吧。

  自此他就明白什麼叫X度看病,癌症起步。

  但陸小鳳是誰?一個能在魚龍混雜的江湖之中混得如魚得水的人,一個能在迷霧重重之中抽絲剝繭的人,想要找一些真實的醫療新聞,難道還不容易麼?

  於是他就知道了許多。

  原來在這個時代,肺癆早就不是絕症了。

  ——他想起了自己曾見過的肺癆病人,那是他以前認得的一個朋友,總是咳嗽,與他相識之時,便已是個病懨懨之人,從不見客,陸小鳳每每去找他,二人都是隔著窗子談天,陸小鳳便會與這個朋友講一講外頭的天地、講一講江湖上好玩的事情、講一講司空摘星到底有多麼氣人。

  江湖人,淡看生死,故而這位朋友去世的消息傳來時,陸小鳳也只是朝著遠方遙遙一敬,讓淳美的酒水深入厚土之中,聊表哀思。

  陸小鳳還瞧見了許多人在用一種科普的語氣,來和現代人去講曾經的肺癆是一種多麼恐怖的絕症。

  他還知道,原來天花早就沒有了,那種令人恐懼的瘟疫早已成為了過去式,如今再提起,是「宣布消滅天花病毒四十周年」。

  甚至在這個時代,連手腳斷了,只要送醫及時,都能再給接上,若是耳朵被削掉,還能在自己身上再培育一只耳朵出來,等長好了,在切下來縫上去!

  那新聞的配圖瞧起來實在像是天方夜譚一般,又有一種異常詭異、不可名狀的恐怖感,令陸小鳳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但再細看時,他卻忽然不覺得那只長在人腿上的耳朵恐怖了,反而心中澎湃異常。

  那麼……花滿樓的眼睛是否也能……

  他早就想問一問秦蔻了。

  秦蔻有點驚訝,只問他:「那你為什麼一直不說呢?」

  花滿樓道:「因為身份。」

  秦蔻驚訝地看著花滿樓。

  花滿樓笑了笑,只道:「阿蔻,你曾分享過的那個教人『如何坐地鐵』之人,也講過如何去醫院掛號。」

  掛號,是需要身份的。

  這裡的很多事情都是需要身份才能做的,很簡單的一件事,就是陸小鳳玩游戲——陸小鳳在手機上下載游戲來玩,就已發現,這上網玩游戲,也需要「身份號碼」這東西。

  既然連這游戲都需要,醫院這等民生機要之地,就更不用說了。

  這就又是古今的一大差別了,在他們那時候,戶籍黃冊,幾乎是縣縣都不准,三年一查,也根本就很難查得逃戶隱戶,況且他們那裡是江湖勢力繁盛的時代……

  中原第一快劍一點紅會有戶籍麼?會記錄他乃是某人的部曲麼……怎麼可能呢。

  他們幾個私下討論過這問題,發現不僅一點紅沒有,連楚留香都沒有……楚留香自小就四處流浪了,後來住在海上,誰也拿他沒有法子。

  花滿樓倒是有……他是江南花家出身嘛。

  總而言之,這件事復雜得很,他們又不知道在這裡呆幾天,一切都很未知,花滿樓來這裡,便是當做一場極其新奇的體驗,至於眼睛……他對眼睛的態度一向如此,並不太在意、也不太回避,在家中時,他父親當然也一直沒放棄為他尋找名醫,花滿樓也不會拒絕。

  卻不想,今天秦蔻竟忽然提起了這件事。

  花滿樓的眉頭微微皺了皺,表情似乎有點憂心,只道:「阿蔻,你對我的情誼……自然已遠遠超出了『地主之誼』,我一直很感激你,只是此事之上,我無執念,也不希望讓你難做。」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比起自己的事情,他更在意是否會讓別人受傷。

  秦蔻靜靜地看著花滿樓。

  她說:「其實,我是這樣想的……時空亂流,我遇到過很多次,但對於其他人來說,這種事情,終其一輩子,也很難遇上的。」

  花滿樓微微一笑,道:「這是自然。」

  就像他如今,仍有的時候能感受到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一樣。

  秦蔻就說:「所以,你、我、這個時代,能夠相遇,就是一個很搭的緣分,所以我就覺得,既然來了,有些事情,該做還是得做,否則你們回去時,偶爾想起來,會不會後悔呢?我偶爾想起來,會不會後悔呢?」

  花滿樓微微一怔,下意識道:「阿蔻,你……」

  秦蔻就笑了笑,繼續跟他攤牌:「我雖然對我自己處的這時代很驕傲,但是其實說句老實話,科技不是萬能的,也沒法解決所有問題,醫學也是一樣,其實我們現代人裡,也有好一部分人是看不見的……所以,我只能說,去醫院檢查的結果是什麼樣,我不能保證,但我覺得,既然來了,還是得去盡力的爭取一下,做過沒希望是一回事,但是完全不做卻是另外一回事,對不對?」

  她的語氣是不急不躁,充滿真誠的。

  而她的想法,當然也充滿了真誠的關心。

  她當然也對花滿樓偉大的人格而感到欽佩,但她同時也認為,偉大的人性雖然會在逆境之中更顯光芒,但倘若有機會,這光芒還是不要有機會散發才是。

  這便是對友人的關心,真正的關心。

  她的說法當然是沒有錯的,但花滿樓所憂慮的問題,卻並沒有被解決,他沉默了片刻,只道:「我知道你的好意,只是這件事做起來,到底難度幾何?我只不希望……」

  秦蔻說:「難度當然不小。」

  花滿樓道:「所以你當然不必為我……」

  秦蔻此刻就展現出了她風風火火、說一不二的性格,她打斷花滿樓,說:「你先聽我跟你講嘛,要想治眼睛,到底有什麼問題。」

  花滿樓嘆了口氣,道:「好,我自然是要聽你說的。」

  秦蔻說:「第一,就是今天去醫院檢查需要掛號的問題了,這個我已經借了我二表哥的證件。」

  陸小鳳一怔:「我記得這證件上是有照片的?」

  秦蔻說:「你們對證件照片一無所知……」

  陸小鳳:「?」

  證件照片嘛,大家懂得都懂,就……總是拍得很一言難盡,二表哥那張照片就是,照的雙眼無神,跟個盲人也差不多,更重要的是,二表哥他……是個潛力股。

  意思就是七八年前拍照片那時候,他還是個胖墩兒,前幾年發奮減肥,成了個大帥哥,與證件上判若兩人,就很……一言難盡。

  陸小鳳道:「原來如此。」

  秦蔻又說:「至於第二個困難,就要等檢查結果出來了,有希望才能談得上解決,沒希望那就什麼都不必說了。」

  花滿樓道:「不錯。」

  秦蔻說:「不過還是提前說了吧,假使檢查結果出來樂觀,可以做手術,要換眼角膜之類的,這就要登記入庫等待了,這時候肯定要辦真正的證件,現在不比幾十年前,我們家也不可能做違法的事情去弄假的。這個我查了一下,前幾年有新聞,就是那種自小被很偏僻很出世的和尚廟收養的孤兒,師傅也不懂啊,從小沒給孩子辦過身份證明,長大了之後才補辦的,我也問過律師,黑戶的身份問題雖然難,卻也不是沒法子解決,辦法總比困難多嘛。最異想天開的,我也想過,等我能穩定控制亂流了,坐個飛機,去那種隔幾年會搞一次戶籍大赦的國家,你再出來,出口轉內銷也不是沒可能嘛。」

  她頓了頓,又說:「但是說這麼多,其實最大的問題就是,如果要弄這件事的話,穩定很重要,眼庫排隊就可能得一年半載的,要是這段時間裡,亂流來了,你們忽然一下子不見了,那這一切都是白搭。」

  她笑了笑,只道:「所以,假如今天的檢查結果樂觀,那麼題眼還是在我,我會學著去控制亂流,穩定亂流,讓你們可以在兩個時空之中穩定的來行走,這樣後續的一切才有意義。」


第62章

  醫院之行就這麼敲定了。

  時間還早,先出門吃早飯。

  秦蔻把馬尾高高扎起來,換上T恤和短褲。古代俠客們也都各自換上了各自的衣裳。

  陸小鳳和花滿樓穿越過來時正在郊游,富家公子出門郊游,自然是衣衫齊備,與楚留香和一點紅那種難民逃難的狀態是完全不同的,光是花滿樓帶過來的那柄扇子,扇面雖然被水浸過已經毀了,但扇骨卻是玉骨,成色很好。

  還有玉佩、玉冠一類的東西。

  住下之後,花滿樓便私下來找過秦蔻,非要贈玉,以答謝收留之情。

  秦蔻心裡也很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兒。

  現代人,很爽快,真朋友也從來不必把錢的問題藏掖著不說清楚,秦蔻一向不認為錢的問題是有辱斯文的,很多時候,糾紛往往是因為提前沒把這問題理清楚才產生,那時候才叫不體面吶!

  所以秦蔻其實人很爽快,比方說有朋友要請她吃飯吧,她一定答應得很爽快,該結賬的時候也絕對不會特別虛偽地上去搶著結賬撕吧。

  但是下一次邀約時,她肯定也會提前說好,這頓我請了!

  她很順當的收下了花滿樓滿滿當當的贈玉,並說:「好,不過你這玉太好了,估計要值個幾十萬呢,我可花不了幾十萬招待你們,這樣啊,你們回程的時候身上也總不能不帶東西,到時候咱們算算,我去換點金條來,金條總歸是兩個世界通行的硬通貨吧?」

  一直接受君子教育的花滿樓對這種明明白白的算賬態度也有些哭笑不得。

  他當時就忍不住笑了,又對秦蔻眨了眨眼,輕輕道:「金條倒是不必了,只想同阿蔻求另外幾樣土特產。」

  秦蔻:「你想要什麼土特產?」

  花滿樓……花滿樓晃了晃放在身邊的龜背竹。

  秦蔻:「……」

  現代土特產龜背竹麼……

  秦蔻感覺花滿樓完全就是把龜背竹當寵物養。

  或許是擔心秦蔻覺得不夠,花滿樓又說要帶個塑料碗回去。

  秦蔻:「?」

  說起來楚留香也曾盛贊過塑料碗。

  古人的想法……有的時候還挺難琢磨的嘛。

  總之,花滿樓贈玉,秦蔻的手頭也一點兒不緊,不必節省什麼開支,昨天去吃披薩之前,她就先帶著眾人去了一趟商場,把衣裳什麼的都置辦齊全,陸小鳳對商場裡的各間鋪子都充滿興趣,甚至在進內衣店的時候,還問出了一點紅曾經注意到的那個問題。

  「別的店鋪都是從S碼開始分尺碼,怎麼貴店是從M碼開始的?」

  導購小姐:「……」

  旁邊剛好身手去拿M碼的一個男的:「……」

  那男的若無其事地把手一拐,看似絲滑地拿了個L碼,默默地走了。

  陸小鳳:「?」

  陸小鳳摸摸胡子,走了。

  因著昨天又去商場購入了一波衣物,今天花滿樓與陸小鳳也終於不必再穿楚留香、一點紅的衣物了。

  穿越過來好幾天,又學會了怎麼使用互聯網,再加上俠客們本身的觀察能力,所以他們已經隱隱有了自己的穿衣喜好。

  當然,花滿樓是例外,花滿樓的眼睛瞧不見,對衣裳也沒什麼想法,昨天去買衣服的時候,都是秦蔻和陸小鳳一直樂此不疲,拉著他試這個、試那個。

  他就笑眯眯地站在那裡當模特,非常之乖。

  秦蔻覺得他真的很適合穿白色,也很適合穿大一個尺碼的T恤,所以她做主買了好幾件白色的棉質T恤,其中還有一件是近來花滿樓非常喜歡的龜背竹圖案。

  路過磨鏡店時,秦蔻還突發奇想,推薦他買墨鏡。

  於是今天的花滿樓就是帶著全新的行頭准備出街的。

  他的人夠挺拔端正,即便穿大一個尺碼的T恤,整個人也不會露出一丁點的疲態,白色T恤清清爽爽,又露出他流線型的手臂肌肉,下身就穿著米色休閑褲,足上蹬著雙白色的運動鞋。馬尾扎的很高,又帶了鴨舌帽與墨鏡。

  這個墨鏡也很妙,昨天秦蔻瞧了半天,非常果斷的在眼鏡店裡順便買了眼鏡鏈配件,此時此刻,花滿樓頭戴鴨舌帽,墨鏡遮住那雙極其溫柔的眼睛之後,便令人的視覺重心移到下頜骨與嘴唇與脖頸之上,最大程度的顯現出那種利落的線條,銀色的眼鏡鏈隨著他的動作輕輕地晃動,有一種又斯文、又漫不經心的感覺。

  是咯,眼鏡鏈這種一般配西裝和金邊眼鏡的東西,配在穿著休閑裝的花滿樓身上,還真是有一種奇異的混搭感。

  總是就是很潮!

  陸小鳳的審美就比較難說了。

  總的來說,他是喜歡大紅色的,但他同時也是一個非常喜歡新奇事物的人。

  現代的衣服對他來說就非常新奇,陸小鳳去商場逛一圈,簡直看起來像是老鼠掉進了米缸,什麼他都想試試。

  比如說洞洞鞋、比如說神仙都救不回來的碼農格子襯衫……他甚至還想去試那種巨大玩偶服,就是那種在店門口招攬生意的員工穿的那種,被秦蔻果斷拉走。

  最後,他選的衣服還是經過了秦蔻的嚴格把關。

  大紅色的衣服本來就少見,何況是夏天的男裝呢,沒辦法,湊活湊活,買粉紅色吧。

  陸小鳳穿粉紅色……

  倒也不是不行,其實陸小鳳生得很英俊,只是他真的很愛惜自己的兩撇小胡子,而那兩撇小胡子和粉紅色的T恤合在一起……

  很有個性。

  但秦蔻覺得,陸小鳳在現代受女孩的第一眼青睞程度,應該是比不上花滿樓的。

  一點紅,一點紅的穿衣風格就兩個字,黑和緊。

  他現在已沒剛來時那樣拘束了,穿衣裳也隨意了許多,面對那種能完全將他身姿勾勒出的輕薄衣物也再沒有不自然,因此黑色貼身T恤+黑色工裝褲+工裝靴成了他的標配,再加上他寬肩窄腰、身形彪悍,乍一看,會以為是特種兵或者頂級保鏢什麼的走過來。

  而楚留香似乎在精英藝術家的風格上越走越遠,低馬尾、絲綢襯衫、休閑褲再加皮鞋,他似乎對尖頭皮鞋情有獨鐘,很喜歡那種皮鞋落地時發出的聲響,還很喜歡放慢腳步,游刃有余的一步一踩。

  再加上他不笑時冷峻的五官線條和高大健美的身形,因為身高的緣故,他瞧大多數人,都得垂下眼睛、居高臨下的去瞧。這就導致秦蔻莫名覺得,他這個精英藝術家有種特別鬼畜的那種……那種氣場,她總覺得如果《陸小鳳傳奇》裡那個神人宮九來了,會第一時間被楚留香身上的氣場吸引到。

  ……當然,這種人最好還是別來。

  換好衣服,帶好陽傘,去不遠外的早餐店。

  說起老S省人的標配早餐,那肯定就是肉夾饃了。

  肉夾饃、稀飯。

  這家早餐店開在老居民區裡,店面不小,人卻更多,因此街面上也擺著不少桌椅,來來往往地都是周圍小區的鄰居,互相之間都熟稔的很,吵吵鬧鬧地聊著天,什麼你家的孩子工作如何,我家的孩子快結婚了之類的。

  負責收銀的是個胖大叔,和年華上的尉遲恭似得,臉上橫肉多,嗓門也大,秦蔻排著隊,掃了收款碼,大叔就中氣十足的後廚大喊一聲:「優質五個!稀飯免費,那邊自己舀啊女娃!」

  秦蔻中氣十足地回答:「好嘞!」

  後面的阿姨和這家是老熟人了,出來沒帶手機,零錢還缺了幾塊沒帶夠,就笑著和這大叔說:「先欠著明天給你?」

  大叔虎目一瞪,臉上的橫肉都簌簌地抖,大聲說:「明天給……!那就明天給嘛,哈哈!來來來,優質兩個!」

  店裡其他人就笑了一陣。

  秦蔻點了優質肉夾饃——其實就是肉更多一些。

  有人說,你要問一個S省的小孩普通的反義詞是什麼,他一定想不起來其實標准答案是「特殊」。

  肉夾饃很快就來。

  饃是白吉饃,肉是腊汁肉。

  做饃的師傅是收銀大爺的兒子,身形和力氣都繼承了他老爹,坐在店外露天的桌椅前,也能聽到後廚打饃胚的聲音,一下下的。打好的饃胚去烙、去烤,烤到中間微鼓,自然開裂,外面又烙到酥脆金黃,老S省人謂之「鐵圈虎背菊花心」。

  腊汁肉燉在鹵水裡,肥瘦相間,做肉夾饃的腊汁肉一般都要燉很長時間,得用筷子一戳,直接能戳透,肥肉晶嘟嘟,瘦肉軟酥酥,在案板上剁得碎碎爛爛,夾在饃裡,再舀一勺湯加進去,肥肉的脂肪和油光都已經融在這一鍋老湯之中……

  稀飯就是家常小米粥,也不稠,米稀稀拉拉的,這就是外頭店裡免費提供的稀飯所特有的濃稠度了,不過秦蔻其實很喜歡這種,淡淡的小米味,就是喝個清爽,解膩。

  是屬於X市人的早飯了。

  吃這種早飯的時候,天氣熱一點也就覺得可以忍受了。

  秦蔻愜意地舒了口氣,還悄悄對楚留香說:

  「阿楚哥,其實肉夾饃裡面也可以加青椒的,會很清爽,下次一起去呀。」

  楚留香說:「……可以當然是可以,不過你為什麼把聲音壓這麼低?」

  像做賊一樣。

  秦蔻悄悄說:「因為我是個叛徒!」

  吃肉夾饃夾青椒的叛徒。

  楚留香:「……」

  奇奇怪怪的。

  吃了個非常敦實的早飯,驅車去醫院。

  醫院大樓很高,一進門就是一股消毒水味道,這味道其實說不上好聞,這地方其實也說不上令人觀感非常之好。

  人來人往、吵吵鬧鬧,穿著白大褂和護士服的男女走起路來都是風風火火、行色匆匆,倘若沒從網上的視頻裡見過的話,其實陸小鳳覺得這地方其實一點兒都不似是醫館。

  陸小鳳當然也認識幾個神醫。

  神醫通常都是出世之人,他所知曉的好幾個,都隱居深山之中,過著閑雲野鶴的生活。

  江湖中人,尤其是江湖上很有幾分本事的人,脾氣大都很奇怪,規矩也多得嚇死人,譬如說他所認識的一位神醫吧,便有所謂的不救——那就是得的不是稀奇古怪聞所未聞的病,他都不救。

  但其實病人是撐不了那麼多時間的,找上了他,他覺得這等病症他若救了,實在是對自己才華的浪費,於是任由那人的親人苦苦哀求也不松口,時間這樣浪費過去,人也就死了。

  況且神醫之間也不不愛切磋醫術的,誰家的神藥就是誰家的神藥,打探方子,那可是江湖大忌。

  所以神醫的家自然不會同這樣的醫院一般,人這樣的多、這樣的吵鬧,既有衣著簡樸、神色忸怩之人,也有帶著貴價手表,一邊排隊一邊還在打電話談生意的人。

  比起那等神隱山中,世外高人的居所,陸小鳳更喜歡這個有點鬧哄哄、有點亂糟糟的醫院。

  掛了眼科,因為秦蔻提前好幾天就預約了號,約的時間也很早,過去之後沒等多久就進去了。

  門診室是個干練的青年女醫生。

  或許是因為花滿樓的長發和英俊外貌,醫生多看了他一眼,不過也就僅此而已了。醫生一天工作忙得要命,那種言情小說裡出現一個帥哥就把各種職業女性迷得七葷八素,花痴得連工作都不干了,完全都是胡扯。

  醫生:「眼睛怎麼了?」

  花滿樓:「瞧不見。」

  醫生抬眼看了他一眼,皺眉:「多久了?」

  花滿樓:「嗯……十多年了。」

  醫生的眉頭緊緊地皺起來,問:「小時候是突然看不見了還是出了什麼事?」

  花滿樓沉默了一下,淡淡說:「被……銳器劃過。」

  這倒是也不能說是意外,而是一場針對江南花家、針對他父親的報復。

  那人原是花家大通票號之中的掌櫃,跟了他父親十多年,花家待他倒也不薄,只是此人私底下好賭錢,賭之一字,水實在太深,他遭了別人的算計,欠下賭債,走投無路,監守自盜,用票號中的錢去還賭債。

  江南花家也不是吃素的,能在江湖上站位腳跟之人,絕不可能是個包子,更何況花家這樣延續百年的名門呢?

  總而言之,事發之後,他父親找出了做局之人,將錢款一一追回,那掌櫃的,念在多年情分之上,不追究他監守自盜的罪責,只是這掌櫃的,自然也當到頭了。

  花滿樓還記得,那掌櫃的那時候還是痛哭流涕地謝他父親網開一面的恩情,卻不想後來竟似是換了個人一樣,伙同其他人來報復。

  他的眼睛就是那時候被劃傷的,也因此,他父親自責到幾度嘔血,這麼多年來,遍訪名醫。

  但這樣子眼珠子被劃傷的事情,又沒法給他換一個眼珠子?是不是?

  所以花滿樓一向也沒抱多大的希望。

  醫生又問了一些諸如「是完全看不見還是眼睛裡模模糊糊能看到光影」之類的問題,給開了些檢查的單子,秦蔻輕車熟路,帶著花滿樓去做檢查,檢查結果要等幾天才能出來,今天就先回去了。

  隔幾天,拿著檢查單子再去找醫生。

  能不能醫、能不能治,這次就可以下定論了。

  醫生給了肯定的結論。

  花滿樓的眼盲不是完全一丁點東西都瞧不見,而是保留了一些光感。這也就是說,即使失明十多年,他的視神經其實沒有萎縮,醫生對此還挺驚訝的,說他運氣很好。

  再來呢,他眼睛的問題,就是角膜被銳器劃傷,但並沒有傷到再裡面的其他組織——醫生也感嘆,這個的確就是幸運中的幸運了。

  所謂換眼角膜的手術,也不是萬能的,醫生解釋,一般來說,恢復效果都是因人而異、因傷而異的,以外力造成的損傷來對比舉例,被銳器劃傷後的恢復效果,就會比化學物灼傷之類的理想一些。

  不過醫生最納悶的是他表面上看上去眼睛居然完全沒有什麼異常……這就很怪,畢竟角膜的損傷,就好比窗戶最外層的玻璃有了毛病,正常來說,肉眼肯定是能看出一些端倪的。

  秦蔻覺得這應該是與【武俠世界】本身的物理法則有關系。

  她之前說過,每一個異世界其實都有些東西是她自己所在的這個世界解釋不了的,例如說心懷宇宙的大橘,再例如說陸小鳳的內力激酒大法。

  花滿樓自己也說過,他少年時自一位神醫那裡,學了一種內力流轉之法,便是能令內力溫養眼部的經絡穴道,這麼多年,他倒是也練得很習慣了。

  花滿樓的視神經幸運得未曾萎縮、角膜雖然受傷,瞧上去卻無端倪,或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呢?

  總之,解釋也很難解釋啦。

  花滿樓聽完之後,有些怔怔的,半晌,才忽然笑了一下,只說:「我未曾想過……還有機會。」

  語氣有點茫然、又似乎有點干澀。


第63章

  不錯,茫然,這就是花滿樓如今的情緒。

  他早已習慣了身邊愛著自己的人們對他眼睛的關心,他父親直到如今,還在不斷的尋找名醫,這十幾年來,他遇見的真神醫不少,假神醫卻也不少。

  陸小鳳……雖然他總是什麼都不說,但花滿樓知道,其實他父親帶來給他瞧病的名醫,有好幾個都是陸小鳳去拜訪的。陸小鳳看上去是個小混蛋,在江湖上飄來蕩去,往往一消失就是幾個月,花滿樓有的時候很清楚他去干嘛,也只是無奈地嘆口氣,就隨他去了。

  這些愛著自己的人們,只是想要為他做一點、多做一點事情。

  倘若不讓他們做這些事,他們反而會更難受。

  這些花滿樓心裡都很清楚,所以他從來也不曾阻止過、從來也不曾拒絕過。

  但拋開這些附加的意義,「治眼睛」這件事本身對他來說,其實……其實他沒抱多大希望。

  畢竟也已經這麼多年了,畢竟他也早就接受了這件事、習慣了現在的生活。

  一個人對一件事抱有的熱忱與希望越大,這件事落空的時候那種痛苦與絕望就更深——這本是人世間最簡單的道理之一,人人都能懂得。

  這一次原本也一樣,他答應來醫院看看,原本不過就是想要秦蔻與陸小鳳安心一些,等事情塵埃落定了,想來,秦蔻口中所說的那一種「遺憾」也就會消失吧。

  這便是花滿樓此人的體貼。

  他懂得愛、懂得分享與回饋,也懂得如何與愛著自己的人們保持一種心照不宣的包容。

  但他沒想到……這一次竟然,會給他這樣一個不一樣的結果。

  他瞧不見自己面前這位大夫,聽聲音來看,她大概三十多歲,性格沉穩,說話不急不躁的,與這個時代的絕大多數人一樣,她說起話來直白不文,一點兒也不講究虛禮,不說文縐縐的話。

  她只是拿著他的檢查單子,語氣平穩,能聽出幾分高興來。她一樣一樣與他們分析著結果,說出自己的結論,分析著後續各種方案的可行性,告訴他現實會遇到的問題,眼庫排隊一般得多久,期間又非常直白的責怪著他和他的父母,為什麼不早一點上醫院來?耽擱這麼多年多難受啊,自己也不知道多上點心,真是的!

  花滿樓忽然噗嗤一聲笑了。

  醫生在單子上寫寫畫畫,聽見他笑,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花滿樓張了張嘴,說:「謝謝李醫生,我只是……」

  李醫生打斷他:「得,謝謝的話就不必了。」

  秦蔻大聲說:「好,謝謝醫生,我們先回家和父母商量下!」

  李醫生說:「下一位!劉麗娟在不在!你們幾個讓一讓啊。」

  醫生很忙,病人不少,他們幾個人直挺挺地戳在屋子裡,尤其是身形高大的楚留香,往那裡一站,都會讓人產生一種窗外的太陽都要被擋住一大半、室內昏昏暗暗的感覺,擠得要命。

  秦蔻笑了笑,和醫生道了別,和大家一起出門去。

  自醫院大門走出時,花滿樓就又感覺到了門口撲面而來的熱浪與蒸汽。

  他的眼前是模模糊糊的光影,卻什麼都瞧不見,好在他能憑借著出色的聽力去避開一切障礙物,安安穩穩地走出去。

  空調宜人的冷氣被關在身後,面前是千年之後的夏天。

  花滿樓站在醫院大門口,抬了抬頭,又伸手擋在額頭前,只好像是一個抬頭望天、又被太陽所灼燒的人一般。

  事到如今,他其實仍有些茫然、仍有些不真實感。

  他只覺得自己在來到這千年之後的那一天,也沒有這般強烈的不真實感。

  陸小鳳拍了拍他的肩膀,問:「花滿樓啊花滿樓,你在想什麼呢?」

  花滿樓勾唇一笑,自褲兜裡掏出墨鏡帶上,轉過頭來,就又是一位瀟灑至極的酷哥。

  他只笑道:「我在想……若有一天我瞧見了,我要先去看什麼。」

  陸小鳳的心情顯然也是澎湃的,其實這兩天等結果、還有剛剛在醫生辦公室聽醫生下結論時,他簡直比花滿樓本人還要更緊張,方才他一直就站在花滿樓身邊,肌肉不自覺地繃起、呼吸也不自覺地屏住。

  聽了這話,陸小鳳也不覺地道:「是了,這倒是該好好想想。」

  然後就自顧自地去幫花滿樓思考了!

  秦蔻:「……」

  秦蔻戳了一下陸小鳳。

  陸小鳳:「嗯?阿蔻怎麼了?」

  秦蔻:「你怎麼這種事都要幫人安排!」

  陸小鳳十分大言不慚地笑道:「我這個人當朋友很講義氣的,用我陸小鳳的眼睛幫他先掌掌眼,當然義不容辭咯。」

  花滿樓噗嗤一聲笑了,對秦蔻道:「所以阿蔻,你瞧見了麼,我自小就是和陸小鳳這種小混蛋一起長大的。」

  陸小鳳悠然道:「有我這混蛋在,你可算是不怕悶死了。」

  花滿樓嘆氣,只道:「那麼好朋友陸少俠,你可想好了沒有,若我的眼睛能瞧見了,你想先讓我瞧點什麼?」

  陸小鳳道:「嗯……」

  秦蔻也興致盎然地出起了主意:「其實你們那邊,沒開發過的自然風光肯定更多,也更漂亮,來我們這裡就不是看自然風光的了,我想想啊……看城市,看點城市的什麼好呢?」

  陸小鳳道:「滯銷燈具城?」

  這是秦蔻拿來吐槽X市著名夜景不夜城的,陸小鳳一開始還覺得她說話未免太過狠辣了一些,多看了幾次那個燈景之後,他自己也開始這麼叫了。

  秦蔻:「……」

  秦蔻:「喂,你說話尊重一點。」

  陸小鳳:「?」

  陸小鳳:「明明你自己也是這麼叫的。」

  秦蔻:「我的意思是你對花滿樓尊重一點,不要提這種用心險惡的意見。」

  陸小鳳:╮(╯_╰)╭

  陸小鳳:「那你說說咯。」

  秦蔻一邊走,一邊用手指轉著她的車鑰匙,一邊還真的十分認真地思考起了這個問題,說:「唔……我想想啊,滬市外灘的夜景倒是很棒,那邊的餐廳也不錯呢,啊對了!迪士尼,迪士尼樂園!裡面的燈火秀真的超級漂亮!到時候一起去咯!」

  說起這些東西,她整個人都雀躍了起來,走路地腳步都很輕快,而且秦蔻走起路來,也一點兒不老實,說這話說話,就走到最前面去了,然後又轉過身來倒著走,面對他們講話。

  還因此差點撞到另外一個行人,被一點紅眼疾手快一把抓了回來。

  她又接著發散:「唔,不過說到游樂場,我覺得我們過幾天就可以去,你們肯定沒玩過雲霄飛車還有跳樓機!」

  主要是很好奇,武林高手去玩雲霄飛車會不會害怕呢?

  不能想當然地認為都是武林高手了,面對這種設施肯定會面不改色……秦蔻和他們一起看鬼片的那天晚上,一開始也想著,啊,都是武林高手了,死人見了不老少,裝神弄鬼什麼的也肯定見過,應該不會害怕吧。

  結果收獲了一只被嚇得炸毛的尖叫雞,第二天秦蔻都覺得陸小鳳的聲音有那麼點沙啞。

  雖然她自己也被嚇得不清,但是真的從陸小鳳身上收獲了很多快樂。

  她甚至還買了一個尖叫雞玩偶,充滿暗示性地送給了陸小鳳。

  陸小鳳當時:垮起個貓貓批臉.jpg

  不過他很快從捏尖叫雞之中獲得了快樂,這下不快樂地就變成了其他人。

  最後那個尖叫雞被一點紅面無表情地奪走扔掉了。

  所以,假如去做雲霄飛車會有人害怕,那個人會是誰呢?

  秦蔻不說話了,陷入了思考之中。

  陸小鳳伸出手在她面前晃晃手:「想什麼呢,這麼入神。」

  秦蔻板著臉:「在想尖叫雞。」

  陸小鳳:「?」

  陸小鳳:「呵!」

  陸小鳳不理她,轉而對花滿樓道:「我倒是想起一個東西,很想叫你瞧瞧。」

  花滿樓問:「什麼?」

  陸小鳳笑道:「便是那中央台出的《陸小鳳傳奇》電影,裡頭的你可相當英俊。」

  花滿樓噗嗤一聲笑了。

  片刻後,他只道:「說起影戲,我倒是很想看看那《咒怨》。」

  陸小鳳一呆:「啊?」

  他只道:「瞧不出來啊花滿樓,你居然對恐怖片最感興趣?」

  花滿樓道:「那倒也不是。」

  陸小鳳挑眉:「那是為什麼?」

  花滿樓的嘴唇慢慢勾起來,微笑道:「因為我實在很想知道,那伽椰子夫人究竟長什麼樣子,能把你嚇成那樣。」

  陸小鳳:「……」

  陸小鳳:「……」

  陸小鳳:「呵!」

  呵得超大聲!

  正如秦蔻前兩天早上和花滿樓深談的內容所說,復明,是一件任重而道遠的事情。

  檢查眼睛,確認有手術的希望,只是第一步而已。

  回到家之後,秦蔻和她爸爸通了電話,簡單講了一下現在的情況。

  秦蔻她們家其實不是自曾祖母那一代才能開啟時間亂流的,追根溯源都能追到大清朝中段去了,秦蔻她爸爸和她媽媽結婚二十大幾年,對這件事情自然再清楚不過。

  而且因為曾外祖母與許多奇異的外星宇宙生物建立了友誼,心懷宇宙的大橘又一傳傳四代,很多次自危險之中保護著她們家的人,所以她們家的人也很樂於幫助異世界的時空旅人。

  況且秦蔻還非常精准的拿捏了她爹這種中二中老年男性的用戶痛點。

  秦蔻笑眯眯:「爸爸呀,你知道是誰來了不?」

  秦建國先生:「誰呀?蔻蔻哇,你說話怎麼越來越神神秘秘的了。」

  秦蔻:「說出來嚇死你。」

  本地著名企業家秦建國先生表示不耐煩:「快說快說,你爸要趕飯局去。」

  秦蔻:「武俠小說哦!花滿樓哦!哦對了,不准告訴外婆,我要給外婆一個驚喜來著。」

  秦建國先生:「……」

  兩眼發直中。

  秦蔻:「誒誒誒,干嘛呢,怎麼不說話了嘞!」

  秦建國先生:「蔻蔻哇,你跟你爹我開玩笑麼?」

  秦蔻瞪他:「誰跟你開玩笑!」

  真得不能再真!

  秦建國先生故作鎮定地咳嗽了兩聲:「哦……哦,蔻蔻呀,那你要好好地盡一盡地主之誼啊,叫他們也知道咱們老S省人的熱情好客,是吧?待人接物要大方,還有不能任性啊,你那個臭脾氣不能叫人看了笑話……對了,錢夠花不,爸爸給你打點零花錢?」

  就……中老年男性,懂得都懂,一言不合就要說教,還好最後一句話比較動聽。

  秦蔻還嫌棄呢:「你看你這話說的,零花錢你要給就直接給嘛!你現在這麼說出來,我都不好意思要!」

  秦建國先生:「好了好了給你轉!你老爸是那摳門的人麼!」

  拿起手機操作一番,秦蔻這邊收到短信,銀行卡入賬五萬。

  還可以吧!

  兩個人終於開始說正事。

  亂流這個東西,是有規律的。

  首先第一點,秦蔻母親這邊的血統身上,帶著「錨點」,能不定時、不定期地引發亂流。

  通向同一個地方的亂流,第一次發生後,一般來說三個月之內一定會再次發生,再次發生之前,天賦異稟的秦蔻可以感知的到,就好像地震局提前預測地震一樣,只不過她能提前二十四小時隱隱感覺到。

  聽起來是沒什麼問題。

  但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在於,這些亂流……對從它裡面走出去的異時空旅人是有吸引作用的!

  也就是說,這個亂流一定會發生在秦蔻周圍,而倘若這些異時空旅人就在她周圍,那麼亂流有很大的可能性會直接把人給吸進去……就像他們來的時候一樣。

  秦蔻之所以要把古代俠客們留在身邊,大家住在一起,其實也正是因為這個。

  給黑戶上戶口,再加上眼庫排隊,安排手術,保守估計都得半年……而花滿樓根本就沒有半年時間,三個月內,亂流就會把他卷回去!

  當然只要把秦蔻和花滿樓分開,不要接近,那他就可以在這裡住到半年以上了。

  可行是可行,但同一個亂流發生兩次,再發生第三次是什麼時候……那就很說不准了,反正秦蔻以前經歷過的亂流還沒有來過第三回 的。

  讓花滿樓選擇為了眼睛永遠留在這裡,與自己的親人朋友永別,他會願意麼?他絕對不願意。

  秦蔻是想幫他,不是想讓他陷入這種極限選擇題。

  所以和秦蔻想的差不多,他爸爸願意幫忙,前提是秦蔻能夠學會曾外祖母的絕技,能讓時空亂流穩定成通道,兩邊的人想什麼時候串門子就什麼時候串門子。

  秦建國先生是個老武俠迷,但也是個成熟的社會人士,做事情不可能跟個毛頭小子一樣,情緒上頭就答應。

  秦蔻表示:「我這兩天都開始練習了!太婆留下的筆記我都看了一大半了!」

  秦建國先生:「嗯,聽你媽媽說最近你引發亂流很頻繁?」

  秦蔻說:「是啊,兩周不到,三回。」

  她爸爸說:「哦,那更要好好練了,不能偷懶啊,把你考大學的那個勁兒用上,什麼事都做得好,知道吧,不過勞逸結合四個字也要注意……咱們做事是盡人事聽天命,對吧……」

  秦蔻不耐煩了:「好了好了,掛了啊!拜拜拜拜!」

  她啪嘰一聲掛斷了電話。

  秦建國先生:「這孩子白養了!」

  然後復而放下手機,躺在酒店床上,一言不發。

  片刻之後,成熟的社會人士秦建國先生開始激動地在床上拳打腳踢。

  武俠小說的人物!

  古龍啊!是古龍武俠啊!

  謔!哈!謔!

  中年人的中二,不能被女兒看到就是了。


第64章

  萬裡長征第一步,雖然前路仍然漫漫,但最起碼,有了希望。

  今天無疑是值得慶祝的日子。

  秦蔻窩在房間裡,盤腿坐在床上冥想了一會兒,又跳下來,把頭發梳成了兩根垂下的蠍尾辮,准備出門和大家一起吃飯去。

  今天打算驅車去吃潮汕牛肉火鍋。

  秦蔻是個愛吃的,基本上某個商圈新開業,她都會去轉轉,有什麼開門的新館子,也都會去湊湊熱鬧,上學的時候她還把探店當成一種日常消遣的活動來做,不過畢業之後就很少了,平時和朋友見個面吃個飯也不容易,隨便亂探新店,吃到難吃的,心情都不好了。

  好在她儲備下來的店還是不少的。

  秦蔻一邊開車,一邊跟他們聊天,說起自己以前去潮汕旅游時的經歷。

  「好吃!」她說,「最大的印像就是好吃,真的好吃!」

  各色米粿,糯嘰嘰的。

  作為一個北方人,秦蔻對這種糯米制品的認知一向就是甜品以及主食,誰知道去了一回,吃到了一個花生香菇糯米飯,咬開外層的糯米皮之後,裡頭裹得是滿滿當當的鹹香……米飯。

  當時的秦蔻:「???」

  糯米皮子包米飯啊……這……

  這種主食包主食的詭異美感,讓秦蔻就很莫名地想到了立本人用煎餃當配菜、配拉面吃。

  不過再一想,她們這邊的人,吃的那個酸菜包子也是一樣的。

  酸菜是和土豆泥混在一起的,加點辣,包在面皮裡上鍋一蒸,熱氣騰騰地咬開,裡頭的土豆泥已經被蒸的軟爛了,顏色是被辣椒所染出的微橘,裡頭的酸菜還保留著一點脆爽的口感,酸味明快,正是絕配!

  就是一種和外地人說起來很奇怪,其實真的吃吃看會很不錯的東西。

  唯一一個問題,主食吃多了真的容易困,秦蔻早上吃一個那樣的包子,吃完原地就困,必須暴風吸入咖啡。

  說完,也不知道是不是應景,她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坐在副駕駛上的楚留香就忍不住笑了起來,只道:「這樣的東西,想來是給要做活的人吃的多些。」

  秦蔻說:「那倒確實,我之前去江城那邊,那邊不是有『過早』麼?我就看到有早餐店,大清早買的是把子肉糯米飯,一大塊肉,滿滿一碗糯米裡頭澆肉汁,那個早餐店的阿姨就說,這個東西以前就是給碼頭上扛大包的力工吃的,抗餓。」

  不過她自己就吃不下了,和當時樂隊裡的鼓手,她的大學室友王思雨,兩個人一起點了一碗,結果都沒吃了。打包吧,那會兒他們是住酒店呢,打包回去冷了怎麼熱?不打包吧,還覺得浪費。

  楚留香含笑聽她漫無目的地說著這些話。

  車內的冷氣開得很足,外頭的落日有點烈,駕駛座上的秦蔻順手帶上了放在車裡的墨鏡,墨鏡鏡片很大,遮住了她的幾乎半張臉,顯得皮膚愈白、嘴唇愈紅——這種裝飾品,江湖上是沒有的,所以楚留香覺得很有趣。

  他還在無聊的時候想過,他的朋友裡誰會比較喜歡墨鏡。

  一點紅——他這般冷硬的五官,倒是很適合帶墨鏡,前兩天去逛商場路過墨鏡店時,秦蔻還興致勃勃地幫他挑來挑去,不過最後被一點紅阻止了,只說是帶不習慣。

  胡鐵花……胡鐵花就算了吧,那人瞧起來像貓,自己也很喜歡把自己當做只懶洋洋的大貓,雖然外號叫做「花蝴蝶」,實則渾身上下找不出一點配飾來,衣服都不好好穿。

  姬冰雁感覺會很喜歡,他那個人還挺講究時新的。

  不過要他說,其實他心裡想到的第一個人是高亞男。他很莫名的覺得高亞男如果帶著墨鏡帶著劍,在江湖上闖蕩,一定很合適。

  楚留香微微一笑,又瞧了秦蔻一眼。

  秦蔻的手搭在方向盤上,手指上換了大紅色的美甲。

  若是秦蔻生在江湖之中,應當也是個行走江湖、不羈瀟灑的女俠吧。

  不過……何必生在江湖?

  人在江湖之中,生與死只在一瞬間,楚留香好交朋友,愛與人一同喝酒,把酒言歡、暢談人生,離別之時,當然也會抱拳說一句「後會有期」。但與他喝酒的人之中,很多人都沒能等到這「後會」,就已變成了一抔黃土。

  所以楚留香既愛這江湖,有時又有些痛恨這江湖。

  秦蔻自墨鏡底下掃見了楚留香的目光,問:「阿楚哥想什麼呢?」

  楚留香道:「我只在想,倘若阿蔻什麼時候想去江湖上玩一玩,要帶你去哪裡。」

  秦蔻:「唔……我想想啊,悅來客棧?」

  楚留香:「???」

  楚留香:「悅來客棧是什麼?」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說:「其實我就是想知道,你們江湖上的消息是不是真的傳得很快?而且為什麼隨便進一家客棧都是江湖中人聚集地啊?」

  武俠小說出場率百分百的場景:神奇的客棧!

  楚留香道:「關於這個問題嘛……」

  其實也是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的一件事。

  他們那地方是有路引存在的,路引,便是一種出遠門上路時用到的、官府衙門出具的公文,若無此物出行,或者出行路線與路引上說的不一致,是要治罪的。

  秦蔻說:「哦……我們這裡幾十年前出門也要介紹信,現在倒是沒有了。」

  楚留香便眨眨眼,笑道:「所以你能猜見,能四處亂竄的都是什麼人了。」

  秦蔻說:「你們以武犯禁的江湖人唄。」

  官府都通過路引篩過一次了,有膽氣、有本事不理會此物的人,不是江湖人又是誰?所以說很多地方的客棧開著,本來就是為了做江湖人的生意的。

  這樣的生意當然不好做,也得有幾分本事才能做得,莫看有些客棧裡那掌櫃老邁、廚子木訥,那都很有可能曾經也在江湖上打出過名氣。

  所以,搞不清楚底細時,還是莫要輕舉妄動的好。

  秦蔻問:「嗯?所以其實很少有人會一言不合就砸人家店?」

  楚留香淡淡道:「那也不是。」

  混江湖的人形形色色,什麼人都有,有人圓滑低調不愛搞事,那就有人咋咋呼呼喜歡惹是生非,不過這樣的人,若是本事沒那麼大,通常都活不過幾年。

  秦蔻:「……」

  秦蔻說:「那我還是再考慮考慮吧,江湖啊江湖,真是太危險了。」

  陸小鳳插嘴:「上次我問你的時候你還是堅決不去呢,怎麼現在就變成『再考慮考慮』了。」

  秦蔻歪頭:「或許是因為阿楚哥看起來比你成熟靠譜很多?」

  陸小鳳:「……」

  陸小鳳冷笑:「呵。」

  楚留香調整了一下坐姿,秦蔻用余光掃了他一眼。

  其實他們都不是很喜歡坐副駕駛。

  無他,只是因為坐副駕駛必須系安全帶。

  俠客們吃的口味不同、看電視劇的喜好不同,但在討厭系安全帶這件事上卻非常統一,陸小鳳那個問題青年也就算了,但是楚留香居然也不喜歡系安全帶。

  秦蔻不理解!

  秦蔻還給他們看了一些開車的車禍視頻,說:「不系安全帶可能就會這樣哦,很危險的。」

  楚留香摸摸鼻子,只道:「倘若出了這樣的事情……若無安全帶,跳窗逃生也就只是一眨眼的事情,但若系上,會妨礙動作。」

  他還建議秦蔻也別系,出了事情他帶她逃會更快些。

  其實他們倒是一致認為摩托車比鐵皮車要更安全點。

  秦蔻:「……」

  這就是藝高人膽大麼orz。

  秦蔻的撓撓頭:「……回程的時候帶摩托回去?也可以代步吧,不過油是個問題啊,就很單次限定。」

  但是楚留香騎著摩托在大沙漠中馳騁,勇鬥石觀音,那個畫面想一想就很賽博,賽博武俠。

  楚留香哭笑不得。

  總而言之,安全帶的問題無解,副駕駛位只能屈從,一點紅經常會很主動地來做副駕駛,今天阿楚哥倒是也坐一次。

  他身形高大,其實秦蔻總覺得坐這種小轎車……有點委屈他,腿都伸不好,勒著安全帶時,他的手指還總是下意識地去撐一下。

  也沒辦法。

  她的視線收回來,瞧著車外。

  今天出門的時間又選的不太妙,趕上了晚高峰,此時此刻,他們就在車流之中慢慢地挪動著。

  秦蔻有點不耐煩,手搭在方向盤上,手指輕輕地一下下叩著。

  其實車子裡也不算很安靜,車載空調呼呼地吹,電台調了頻,在放《年代878金曲串燒》,陸小鳳正拿著楚留香的手機,快樂地開始了自欺欺人的音游環節,他的位置是在秦蔻的側後方,偶爾秦蔻掃到他的時候,都感覺他是准備用手機屏幕去搓火球……

  而且陸小鳳在這種走一小段停一下的車子裡盯

  著手機,居然不暈車!

  秦蔻剛剛還提醒他小心點,結果陸小鳳說:「這比之坐馬車,已不知道平坦多少了,怎麼會暈?」

  說得好像也是。

  而且陸小鳳還告訴她,他有一次騎著馬還會不拉韁繩,一邊騎馬一邊吃面——沒法子,主要他走的很急,又舍不得苦瓜大師那色香味俱全的素面。

  秦蔻:=口=!!!

  你們江湖人真的很離譜。

  在這樣充滿白噪音的車子裡,叩手指的聲音是很小很小的。

  坐在秦蔻正後方的一點紅卻注意到了這聲響,緩緩睜開了雙眼,自擋板化妝鏡裡瞧了秦蔻一眼。

  對方帶著墨鏡,唇角耷拉著,指尖艷紅。

  他沒說話,伸手上去,拍了拍秦蔻的肩膀。

  秦蔻「嗯?」了一聲,側頭一瞧,一點紅手上正捏著一塊外包裝剝好的巧克力遞給她。

  秦蔻一愣,接過來,又抬頭掃了一眼車內後視鏡,殺手已經重新靠回靠背之上,閉上眼睛閉目養神了。

  秦蔻咬了一口巧克力,奇道:「紅哥,你身上居然會備巧克力。」

  果然是隱藏的超級甜食愛好者。

  一點紅道:「嗯。」

  其實他自己不用備,常年在野外生活的人對飢餓都有著很好的忍耐能力,在這一點上,江湖人都是共通的,倘若餓上一天一夜就提不起劍,那他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他只是發現秦蔻很容易餓。

  秦蔻吃飯,就屬於那種,飯量很小,吃幾口就不吃了,但是早晨和中午、中午和下午之間,必定要吃點餅干啊、小蛋糕啊之類的東西,而且她還喜歡亂放東西,這就導致一點紅總在莫名其妙的地方發現零食。

  比方說電視櫃後面。

  當時發現這個的一點紅:「……?」

  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後來知道是大橘,大橘愛偷秦蔻的零食藏起來……明明它自己都弄不開包裝袋,也不知道藏起來干嘛。

  而且秦蔻一餓了,就很容易變得氣呼呼的,脾氣肉眼可見地變得暴躁。

  今天出門的時候,一點紅看了一眼時間,就知道情況不對,順手拿了個巧克力,果然撞上了晚高峰。

  其實他根本不愛吃巧克力。

  一點紅喜歡甜品,但他的口味還是蠻傳統的。

  比方說一個中式的豆沙壽桃包,和一個小蛋糕放在面前讓他選,他會更喜歡豆沙包。

  而且他意外地喜歡糯嘰嘰的東西,因此在非常之大的甜品種類裡,雪媚娘這種新中式甜點最合他意。

  巧克力就算了,巧克力味道怪怪的。

  秦蔻是很愛巧克力的,喜歡買各種精品巧克力,今天一點紅順手抓起的這個,恰恰好就是她近期的心頭好——陳皮丹桂增味黑巧。ヾ

  聽起來很怪,吃起來有點酸、有點桂花味、還有黑巧的苦。

  巧克力這種熱量炸彈,吃半塊,胃裡就感覺踏實了。被投喂了的秦蔻小姐的心情肉眼可見地變得很好,連後面那輛車一直按喇叭的事情也原諒了,還說:「看他急的,急什麼嘛!路怒症可要不得!」

  一點紅:「……」

  就……非常好安撫。

  他無可無不可地嗯了幾聲,權當附和。

  吃到牛肉火鍋的時候已經七點多了,店裡人正多。

  湯底就是清清淡淡的牛骨鍋,淡黃色,上面飄著一層淡淡的油花,裡頭下著切成滾刀塊的白蘿蔔,在鍋裡一直可以從開火煮到關火,拿出來吃的時候,早都吸滿了湯汁,用筷子夾斷的時候,還能瞧見屬於蘿蔔的特有纖維。

  肉呢,當然也有講究。

  其實楚留香和陸小鳳,都是愛吃的人,於食之一字之上,都頗有研究,譬如說楚留香吧,其實最開始和擲杯山莊的左輕侯左二爺相識,就是因為他暗搓搓地瞧上了人家調制鱸魚羹的本事。

  陸小鳳和苦瓜大師也同理,兩個人還在一起討論過,互相對對方的口福都還蠻羨慕的。

  所以他們通常也很喜歡看菜單。

  結果這裡的菜單,楚留香就瞄了一眼,果斷遞給秦蔻。

  吊龍、雪花、五花趾;匙仁、匙柄、胸口朥。

  ……抽像,看不懂。

  他們那裡吃牛不算太常見,即便能吃,也多是「二兩鹵牛肉,二兩黃酒」這樣子,根本不會有這麼多的講究。

  秦蔻接過菜單,劈裡啪啦地點菜。

  牛骨湯鍋咕嘟咕嘟地冒起來,該下肉了!

  牛肉火鍋,涮肉的時間很關鍵、非常關鍵。這家店的服務員倒是提供幫忙涮肉的服務的,但是水平確實……良莠不齊,上次秦蔻特地來吃,結果那個服務員剛上班沒幾天,肉全煮老了,一頓飯吃得讓人沒滋沒味的。

  所以今天她干脆不要服務員來弄了,她自己弄,還在手機上設定了個秒表,說九秒就九秒!

  但肉沒翻勻,吊龍,失敗。

  秦蔻:垮起個貓貓批臉.jpg

  一點紅瞧不下去,主動代勞,秦蔻還很緊張,叮囑他:「就弄到肉微微變色,不能完全變啊……完全變了就是老了,微粉紅色、微粉紅色,完全迷信秒表是要不得的!」

  一點紅:「……」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沉聲道:「好。」

  事實證明,他的眼力和手上的動作的確要利落一點,出鍋的時機剛剛好。

  陸小鳳盯著擱在鍋上方的肉,嚴肅地說:「等一等!」

  秦蔻:「啊?」

  陸小鳳道:「先讓我來試試毒!」

  秦蔻:「……」

  秦蔻冷笑:「一試試一盤對吧?」

  花滿樓噗嗤一聲笑了,眾人齊齊動筷子。

  飯過五味,鍋中的白色蒸汽裊裊升起,帶著牛骨湯味的水汽撲面而來,卻令人總是忍不住想要嗅一嗅、再嗅一嗅。

  秦蔻點了啤酒。

  酒水單當然不如秦蔻自家的豐富,都是很普通的那種「X島」、「X京」開架啤酒。不過大快朵頤之間,喝上一杯,也是一種享受。

  她舉起了酒杯,歡呼道:「干杯∼!」

  []∼( ̄▽ ̄)∼*

  眾人便都忍不住笑了,舉起手中的酒杯,與她輕輕碰杯。


第65章

  傍晚七點半,秦蔻和一點紅正在逛河馬先生超市。

  超市與超市之間,自然也不一樣,麥X龍的倉儲式大超市適合囤東西,就連薯片都賣超級大包,河馬先生的新品一個月能上好幾回,就更適合喜歡嘗鮮湊熱鬧的人來。

  像秦蔻這樣愛吃愛玩、且最喜歡新奇東西的人來說,沒事的時候逛逛河馬先生,就覺得很愜意。

  她也的確很愜意。

  素面朝天,穿著寬松的棉T和短褲,足上的人字拖踩在地上,發出「踏拉、踏拉」的聲音,她站在冷櫃前面,猶猶豫豫,舉棋不定,問一點紅:「你說是要這個雙柚汁好呢,還是要那個粉檸汁好呢?」

  一點紅一只手插兜,一只手推著購物車,一根手指輕輕叩著購物車的把手,站在一邊等她挑好。

  他掃了一眼秦蔻糾結的兩種飲料,中肯地表示:「可以都拿。」

  秦蔻看了一眼堆成小山狀的購物車,有點心虛,說:「那提回去多重啊……」

  主要是這個河馬先生與她家的距離很尷尬。

  遠不遠、近不近的,開車吧,既劃不來又沒地方停,不開車吧,買多了東西提著購物袋回家時,那才叫切身體會什麼叫金錢的重量。

  況且河馬先生真的好喜歡出各種各樣的新品飲料啊TAT

  逛起來真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黑衣青年的面上沒什麼表情,語氣也聽不出什麼來,只道:「沒事,我來提。」

  其實他都不明白秦蔻干嘛要去想這些東西重不重的事情。

  再重,能重的過五十斤的石鎖麼?這點重量對武人來說,實不算什麼。陪她逛個超市而已,難道這東西還要她自己拿不成?他又不是個畜生。

  這倒也算不得什麼憐香惜玉不惜玉的事情,只不過是順手之勞罷了。

  不過現代的確有些男人……讓人看了很一言難盡。

  比方說他昨天出門的時候,瞧見一對男女,那女子手裡抱了一箱礦泉水,額角與脖頸全是汗,明顯有些吃力,而那男的,明明瞧起來也不孱弱,腳步有力呼吸順暢的……但他舉著把傘給那女子撐傘,順便給那女子擦擦汗。

  一點紅:「……?」

  古代鐵直男用眼神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當時秦蔻嗤笑一聲,陰陽怪氣地說那可能是某種行為藝術吧。

  一點紅哼了一聲,懶得再多看。

  他又不喜歡搞行為藝術。

  秦蔻聽完他這句承諾,果然抬頭衝他笑了笑,立刻就把兩瓶飲料都扔進購物車了,然後又很快樂地去另外一邊的冷櫃看肉了。

  一點紅推著購物車,不緊不慢地跟在她後頭,看了眼冷櫃,低聲問她:「明天想吃牛肉?」

  秦蔻:「嗯呢!」

  她隨手拿了兩塊西冷扔購物車了。

  一點紅又問:「土豆燉牛肉吃麼?」

  另外一邊正在挑牛排的小情侶:「……」

  拿西冷燉土豆麼……?

  小情侶中的女生忍不住抬頭,悄悄朝這邊看了一眼,瞧見一點紅之後,忽然就愣了一下。

  就……這個帥哥他真的,氣質很獨特。

  其實說真的,這年頭留長發的男的——一般都是自詡藝術家啊,也不怎麼好看,一來好看的男的真的比好看的女的少太多,二來男的留長頭發,不每天打理肯定不行,油塌塌的,三來……自詡藝術家的男的一般不僅喜歡留長頭發、還喜歡胡子拉碴,這三點一結合,那真是見一個眼瞎一個。

  但這個帥哥就很講究!頭發高高扎成馬尾,很飄逸,五官硬朗,最重要的身材好啊,身體比例是真的優越,手腳頎長、寬肩窄腰的,而且帥哥他還很懂穿搭,他的腰帶比一般腰帶寬一些,這樣子往腰上一勒,那就只有一個字——勁。

  而且這帥哥反差真的好大……女生聽聲音以為是個很溫柔的男人來著,一抬頭,好家伙,渾身上下都寫著生人勿進,嘴上說著「土豆燒牛肉吃不吃?」,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衝擊力巨大。

  身邊的小姐姐也很漂亮,漂亮到吸睛的那種。

  小姐姐一邊說「吃!」,一邊又順手扔了塊M6的牛腱子,和酷哥廚子(?)提要求:「西紅柿牛腩也想吃,想喝味道很重的番茄湯。」

  酷哥嗯了一聲,表示自己知道了,只說:「得買番茄沙司。」

  小姐姐說:「那走吧,那邊。」

  兩個人一邊說一邊就走遠了。

  女生看了一眼自己男朋友,戳了他一下。

  男朋友:「干嘛啊,我不去健身房啊,那個練可練不出來,求別卷。」

  女生:「我知道,我就想知道用西冷燉土豆會好吃麼?」

  男朋友:「……」

  男朋友吐槽:「不做飯的人別說話。」

  這一頭,秦蔻在生鮮淨菜區挑挑撿撿。

  她不會做飯,根本不知道家附近的菜市場在哪裡,也根本不在乎買菜得早上買才新鮮,今天就是一時興起,想來超市逛逛,又想拉個苦力幫她提袋子,就暗戳戳地去找了紅哥。

  紅哥當然什麼都好啦,紅哥從來不拒絕她。

  剛巧太陽也快下山了,中午剛下過雨,X市久違的涼爽起來,兩個人就慢慢悠悠地走到這個不近不遠的超市來,在裡面慢慢悠悠地逛一逛。

  逛超市,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

  秦蔻還和一點紅說起自己小時候的事情:「我那時候啊,我爸爸媽媽每周五放學,先帶我去超市,買夠一周的零食,然後回了家之後也不寫作業,就等著看動畫片,動畫片從六點開始放,放到七點,然後就放新聞聯播了嘛,我就很不甘心,一個台一個台的換過去,你猜猜看結果怎麼樣?」

  一點紅安靜地聽著她說話,垂眸瞧著她,低低問:「怎麼樣?」

  秦蔻笑:「每個台都放新聞聯播,氣死我了!」

  然後她還不甘心,就一直等到七點半新聞播完,結果發現……七點半到八點那個時間段,全在播地方台新聞。

  小秦蔻當時哇的一聲就哭了。

  第二天她爸爸就買了台DVD,順便把什麼《花仙子》、《四驅兄弟》、《美少女戰士》之類的碟全買回來了,看個夠!

  不過後果就是被她媽媽安老師擰著胳膊肉罵了。

  秦蔻說起小時候的時候,有點興奮,頭頂高高扎起來的頭發也晃來晃去的,她的頭發很漂亮,又濃密、又蓬松,像是一只狐狸的大尾巴。

  一點紅就站在她身邊,他比秦蔻高了半個頭還多,一垂眸,就瞧見她蓬松的尾巴得意地搖晃著。

  秦蔻大狐狸噌的一聲抬起頭,面頰紅潤、

  雙眸閃亮,只問:「紅哥小時候有什麼有趣的事情麼?」

  一點紅:「……」

  有趣的事情……

  這、這還真的把他難住了。

  一點紅推著購物車,微微蹙起了眉,薄唇抿著,一副陷入了沉思之中的狀態,半晌都沒說話。

  秦蔻:「……」

  秦蔻氣若游絲:「你沉默這麼久我真的很有負罪感……」

  一點紅神情一怔,道:「你不必,我只是……」

  秦蔻:「好啦,走嘛,不過我還是想問你,那你來了這裡之後,有沒有覺得日子有趣了一點?」

  一點紅的眼睛垂下來,安靜地看著她。

  秦蔻:歪頭.jpg

  他張了張嘴,低低地說:「有。」

  但不是有趣,是幸福,是很多很多的第一次。

  第一次逛超市、第一次吃烤肉被辣到惱恨自己耳根子會紅、第一次去人那麼多的澡堂子裡洗澡、第一次吃奶油蛋糕、第一次去看電影……

  他從不認為自己有資格享受現在這樣的生活,但秦蔻認為有。

  秦蔻認為有,就慷慨地拉著他走進來。

  秦蔻就忍不住笑了。

  一點紅發現,她笑起來的時候,鼻子其實會忽然輕輕地皺一下,然後那種笑意就像是春水一樣自她臉上泛開,甜蜜地流淌進她頰邊的酒窩裡,流淌進她彎彎的眉眼之中,那種快活的熱情就這樣潑出來,潑在他的喉結上,令他的喉頭忍不住要滾動一下,又潑在他的手臂上,令他的手臂也忍不住要收緊,青筋克制地迸起。

  她又問:「那你最喜歡什麼呢?是去商場更有趣一點,還是去看電影更有趣點……說起來那次看鬼片,都沒嚇到你,我好失望。」

  一點紅怔了怔,解釋道:「因為知道那是假的。」

  所以不害怕。

  ……況且那個鬼,其實也真的沒有被點了天燈的屍首瞧起來那樣猙獰恐怖。

  但這話還是不能說的。

  秦蔻道:「知道你膽子大啦,下周去游樂場吧!我倒是要看看,你坐雲霄飛車會不會怕!」

  一點紅:「……」

  一點紅:「雲霄飛車是什麼?」

  秦蔻:「現在先不告訴你。」

  一點紅勾唇,竟忍不住輕輕笑了一下。

  秦蔻又說:「好,去看下水果吧!夏天是葡萄的季節,我們S省的戶太八號,絕贊!買點回去吧。」

  把葡萄洗干淨之後放進冰箱冷凍層凍一凍再拿出來吃,哇塞,真的絕了!

  一大顆一大顆的葡萄沙冰,比市面上所有的葡萄沙冰加起來都好吃,她一個人可以干掉一整碗!

  秦蔻:(∼ ̄▽ ̄)∼

  快樂!

  古人不知道有沒有享受過這份快樂呢?說起來他們的冰窖,裡面的溫度到底能不能達到把葡萄凍成葡萄沙冰啊?好奇,回去問一下大戶人家花滿樓。

  她一面走,一面還和一點紅閑聊:「說起來,你有沒有覺得最近低德地圖很奇怪啊?」

  一點紅:「?」

  一點紅:「怎麼了?」

  秦蔻說:「經常提醒我從奇奇怪怪的地方過去,為什麼要提醒我從直江湖面上走過去啊?什麼意思啊?」

  一點紅:「低德地圖……似乎一向如此。」

  他第一次用的時候就發現了,明明旁邊就有路,非要讓他翻牆,他沒理會,那個機械的AI女聲就不住的提醒他「已偏航、已偏航。」

  但只拿來瞧一瞧街道圖還是很方便的,一點紅記路非常快,看過一遍,下次再找,分毫不差。

  而且他這個記路,不是說記個大概,而是連路邊每家店的招牌、擺設都能記住,過目不忘。

  X市是一個城市規劃非常整齊的城市,基本上所有的路都是橫縱交織,一個方塊套著另一個方塊,記起來特別省心。

  這當然也是一種中原第一流的殺手所應當具備的素質。

  秦蔻就不一樣了……秦蔻是個路痴。

  她的方向感差得簡直慘絕人寰——就在商場裡頭逛街,逛進一間店鋪再出來……她都能分不清自己剛剛從哪邊過來的!

  所以她最討厭網約車的時候碰到司機說什麼「往北邊走」之類的話了。

  北邊是哪邊啊!說清楚啊!

  她記得自己上大學那幾年,有一次和她爸爸在外頭吃飯,她就很疑惑地問:「為什麼你們大人就都分得清

  楚東南西北呢?」

  著名企業家秦建國先生非常耿直地回答道:「誰說的,我就分不清。」

  秦蔻:「……」

  秦蔻:「……」

  她爸爸補充說明:「一般生活在平原上的人才分這個,你爸爸我是山裡出來的,我們山裡人根本就不分東南西北。」

  秦蔻提出疑問:「那你們怎麼指路?」

  秦建國先生:「就指山頭啊,這爛慫山,那爛慫山。」

  秦蔻:「……」

  Fine。

  總之她這個恐怖的方向感大概率是遺傳的她爸爸,而且她還不會看地圖。

  好在科技進步了,自從有了智能導航之後,她這種路痴也可以放放心心地開車了。

  就是去直江公園的時候還得開導航,不得不說實在有點菜。

  但是這個低德地圖,它真的就讓她從湖面上游過去麼?一般來說這種地圖app都會采集用戶的路線去做數據分析,也就是說,除非,真的有人從直江湖裡游過去了,還得是帶著手機游過去,那麼低德地圖才會試圖讓下一個用戶這麼過去。

  秦蔻說:「你就說奇怪不奇怪吧,怎麼會有人全副武裝帶著手機從直江池那麼大一個湖上面游過去呢?他干嘛啊?行為藝術啊?」

  一點紅:「……」

  一點紅的嘴巴閉得緊緊的,神色還有些高深莫測、甚是難懂。

  他的神情一向都是這樣,很少會表露心跡,故而秦蔻也沒注意到,而是接著和他分享自己最近發現的新鮮事:「然後我就上X音、X博得同城裡去搜了一下,低德地圖最近在搞什麼啊,怎麼這麼多這樣的吐槽。」

  比如說推薦用戶爬牆進小區——那個小區居然還就是她住的這個小區!

  她吐槽:「什麼呀!難道有什麼賊還會開著導航跳進來偷東西麼……誒,紅哥你怎麼表情看起來怪怪的?」

  一點紅:「……」

  秦蔻開始感覺不妙。

  她小心翼翼地問:「這些路線……該不會都是……你們開辟出來的吧?」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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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一點紅:「……」

  一點紅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秦蔻的這個猜測,那當然是百分之百的正確了。

  要武林高手走正常的路,那基本上是件不可能的事情……不,應該這樣說,對於他們這些武林人士來說,根本沒有什麼路是不正常、不能走的。

  譬如一點紅自己,他其實經常上屋頂和走窗戶進屋子……

  自來了現代之後,這兩樣就都再不做了,樓太高,想攀上去當然也行,但是一般來說,即便是武林高手,也不會閑著沒事去攀幾十丈高的大樓。至於從窗戶進門,那就更不可取了,一來十分沒必要,二來,高樓層的窗戶都設計成了絕不可能讓一個人通過的開關方式,說是為了防止意外發生。

  所以他們都是老老實實坐電梯上下樓的,一點紅不太喜歡電梯,和秦蔻一起出門時會進去,平時自己出門都是走防火樓梯。

  當然了,不會突然躥上屋頂不意味著他們就能好好走正路了。

  這個東西它就是一種習慣,譬如一點紅在去某個地方時,如果中間恰好一堵牆,需要繞遠路時,他通常情況下只會雙手插兜看一眼,然後旱地拔蔥,輕輕松松躍過去。

  至於那牆壁之上通常會有的、用以防止人翻牆的玻璃渣、鐵絲一類的東西……那就不是用來防他的,根本連眼皮子都不用抬一下。

  秦蔻:「……」

  秦蔻問:「……那監控呢?」

  一點紅沉穩地道:「放心,用揚塵迷了。」

  監控太多,倒是叫人放不開手腳,不過好在這地方也並不是每條街、每個路口街角全都覆蓋監控,一點紅也只是碰到前頭有牆擋著的時候懶得繞路而已,偶爾碰上監控,用地上的揚塵迷上鏡頭一把,也就是了。

  但這事兒他從來沒和秦蔻說過。

  秦蔻說:「所以那個翻進小區的人是你?」

  一點紅點了下頭。

  秦蔻又說:「那直江池呢?你干嘛要從裡面游過去……啊不,應該是從上面飛過去?」

  一點紅道:「是楚兄。」

  秦蔻:「?」

  秦蔻狐疑:「你們什麼時候一起

  去直江池公園的?」

  一點紅道:「前天,你已睡了。」

  秦蔻就明白了。

  花滿樓去過醫院之後,秦蔻的「空間亂流掌控計劃」就正式開啟。

  秦蔻那天給她媽媽打過電話之後,她媽媽就自己去了外婆家,翻了幾本曾外祖母曾經寫過的筆記拿給她。花滿樓去過醫院之後,這件事情突然變得急迫起來,她這才開始提上日程,每天堅持練習。

  這種練習……怎麼說呢,就真的很耗費精力,秦蔻每晚練習兩小時,都能累得倒頭就睡,第二天渾身肌肉都是那種乳酸分泌過多導致的酸痛……

  所以她最近睡得還蠻早的,而且睡得很死。

  古代俠客們都是精力充沛的夜貓子,大半夜帶著酒去公園裡把酒言歡也不算什麼。

  而至於楚留香為什麼要從直江池上飛過去,一點紅只解釋道:「他想吃澱粉腸。」

  秦蔻:「?」

  秦蔻:「哈?」

  一點紅道:「只是公園裡頭沒有,用地圖搜了搜,攤子在外頭,懶得多繞路。」

  直江池公園,就是圍繞著直江這樣一個大湖所建立的公園,他們當時就在公園深處,要想出去,要繞著湖走大半圈。

  這楚留香哪裡願意?

  一個以絕世輕功聞名江湖的風流浪子,若是會乖乖地走正路,那才是奇了怪了。

  好在夜已經深了。

  好在他們都有提前觀察的習慣,記性也都很好,知道什麼地方是監控死角。

  楚留香懶洋洋地站起來,伸展身體,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

  他的長發綰在腦後,這一天穿了件迪斯科領的黑襯衫,這種衣領比尋常襯衫的衣領更尖、也更寬大一些,領口當然也很大,楚留香習慣從第二顆扣子開始扣衣裳,如此便顯得愈發隨意。

  他立在原地,只瞧了一眼湖面,忽然輕輕一笑,道:「我去了!」

  說著,凌空而起。

  說實話,第一眼見楚留香的人,其實大都會難以相信他的輕功卓絕。

  輕功好的人,一般都身體輕靈纖細,故而江湖上的女子高手,通常上來說都比男人更擅長輕功。

  而天下最不擅長輕功的,就是那些

  練諸如「金鐘罩鐵布衫」這樣的橫練功夫的,因為練這種功夫的人往往要求一個鐵打般的體魄、要求日日夜夜打熬體力,功夫路數只突出一個硬字,並不講究敏捷輕靈。

  但楚留香……楚留香的確是個非常不一樣的人。

  他身形高大,只站在那裡,就極具壓迫感,渾身都充滿了力與美,然而他的動作卻是優雅而輕靈的,倘若他想,即便穿著一步一踩的尖頭皮鞋,他也能不發出一絲聲音,至於他自己發明的那種,用渾身毛孔去呼吸的法子……一點紅知道了這件事之後,總覺得楚留香處在一種從人到人魚的進化過程中。

  總而言之,他的輕功非常之高。

  他只那樣說了一句,整個人便已負著雙手飛了出去,皮鞋輕輕踩在湖面之上,只如一滴水珠落入大海,只泛起了兩三圈淺淺的漣漪,後而無聲,他整個人已如輕煙一般,消失在這大而平靜的湖面之上了。

  再踏月而歸時,便真的說得上是那「踏月留香」四字……只不過留的是澱粉烤腸的香。

  其實以前在江湖上時,說楚留香身上帶著郁金香的淡淡香氣,這個……這個事情其實還值得說道一下。

  眾所周知,楚留香的鼻子完全壞掉了,聞不見味道。

  那麼他就絕不可能自己給自己弄什麼郁金香香粉之類的玩意兒,以前說他「踏月留香」,其實是他的三個義妹,出於一種類似於團建的考量,經常換不一樣的香包,一做做四個,人手一個一模一樣的。楚留香也是這團建小群體中的一員啊!要帶、必須要帶。

  來了現代之後,他的鼻子還是沒治。

  那天去給花滿樓看眼睛時,他們還順便去掛了一下耳鼻喉科,給楚留香看了看,不過鼻炎這種東西大家懂得都懂,能治好的確實寥寥,所以只是開了點藥和噴霧。

  所以踏月留香的楚香帥,對現代的香水自然也無甚愛好。

  但秦蔻很愛啊!

  而且她就是覺得,只有楚留香這樣超強氣場的酷哥,才適合用古龍水啊!從身邊走過去之後的留下的那種淡淡麝香余韻……那種又渣又鬼畜又迷人的味道一下子就出來了。

  雖然又渣又鬼畜什麼的多半都是錯覺而已。

  楚留香自己倒是無可無不可,既然秦蔻很是喜歡,就每天也像征性地拿起古龍水噴在手腕與脖頸後。

  但大晚上去公園裡喝酒吃雞爪吃澱粉腸什麼的,就實在不必塗什麼古龍水了。

  因此那天踏月留香的楚香帥是……孜然味的。

  秦蔻:「……」

  施展絕世輕功去買澱粉腸,總有一種用大炮轟蚊子的詭異感。

  但是還挺有畫面感的。

  不過!事情還沒完!

  她又指著一條X博吐槽,說:「那這個呢!那這個呢!這個也在咱們家附近,鑽縫隙……不,這是誰啊?你可別說還是你們。」

  一點紅嘴唇動了動。

  秦蔻扶額:「……這又是誰,又是為什麼呢?」

  一點紅道:「陸小鳳,他要露一手縮骨功。」

  秦蔻驚奇:「他還會縮骨功?」

  不錯,他會。

  陸小鳳學的武功,沒有所謂的正統、也無所謂從一而終,練劍就是練劍、練刀就是練刀,他小時候都是瞧見什麼有意思、就去學什麼,功夫學的博而雜。

  這樣子的人,其實往往都成不了大器,因為武學一途,深奧崎嶇,若只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學,頂多只能學個皮毛,許多個皮毛加起來,那也只是個面積比較大的拼湊皮草而已。

  但陸小鳳又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天才了。

  他竟學什麼都能學好……除了唱歌。

  而且他學過十八般武藝之後,竟對十八般武藝的出招路數都熟到了極點,由此竟自創了一門武功,也就是神之又神的靈犀一指。

  無論是什麼樣的武器,他的兩根手指頭一伸,都能夾住。

  陸小鳳的至交好友西門吹雪曾瞧著他的兩根手指,竟問:「你的這兩根手指賣不賣?」

  當時的陸小鳳:「……」

  其實西門吹雪這個人,瞧著冷冰冰的,說話還挺幽默,就是他偶爾開這種玩笑的時候,都叫人感覺冷得不太想笑。

  靈犀一指曾讓陸小鳳數次自危險中逃脫。

  而最為驚險的一次,無疑就是他夜探平南王府,與白雲城主葉孤城對上的那一次!

  葉孤城早就聽說了陸小鳳的厲害,所以他一定要來試一試。

  天外飛仙,如此迅捷而輝煌,如匹練、如雷光。

  陸小鳳急退,冰冷地劍氣已砭入肌骨,令人的骨頭也發僵,他們那時正在王府的寶庫之中,葉孤城出劍的力道控制得很精心,絕不肯多費一絲力氣,陸小鳳急退之後,身子已貼上了冰冷的石壁,面前的劍卻已到了胸膛!

  那個時候,他習武的博而雜忽然就發揮出了極大的威力。

  他使出了他的縮骨功,以至於他的胸膛忽然好似怪異地陷下去一塊,好似肋骨與脊柱已緊緊相貼,葉孤城只是怔了那麼一怔,陸小鳳已伸出了手指,夾住了他的劍鋒。

  這也算是一門絕技了。

  那天的直江池之會到最後,陸小鳳醺醺然唱起了歌,路過一堵中間開了一道縫的牆,便回頭揚唇一笑,說要給他們看個好玩的。

  然後就從那道看起來不太可能鑽過人的縫隙裡過去了,站在對面很快樂。

  當時的一點紅:「……」

  可以但沒必要。

  他莫名想起自己前兩天網上衝浪的時候瞧見的那個「老婆不在家男人都會玩什麼」的弱智視頻,諸如憑空投籃之類的……

  總而言之,事情就是這個樣子的。

  低德地圖,相當無辜;古代俠客,壞事做絕;X市人民,水深火熱,罵聲一片。

  秦蔻立在原地,陷入沉思。

  秦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到捂臉發抖。

  一點紅:「……」

  一點紅長長地嘆了口氣,正好已結完賬了,他順手從手裡拎著的購物袋裡拿出瓶水,擰開瓶蓋,遞給秦蔻。

  秦蔻咕嘟咕嘟喝水,總算笑停當了。

  她正色道:「這個事情……你們下次就別開著導航了啊,悄咪咪翻就行啦。」

  俠客們偶爾翻個牆、縮下骨、運下輕功,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根本沒必要嚴詞禁止,而且他們的確都是人中龍鳳,想避開監控也很容易,那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唯一能提的要求就是千萬別開著地圖干這些事了,對可憐的X市路痴市民好一點吧!

  一點紅:「……」

  一點紅:「嗯。」

  兩個人就拎著購物袋往回走。

  其實是秦蔻兩手空空,一點紅拎著購物袋跟在她身邊。

  進超市的時候是晚上七點,太陽還沒下山,出來的時候卻已經八點半了,天色已完全暗了下去,路邊的燈光打在地面的石磚上。

  秦蔻很喜歡這裡的地面,大而方正的地磚之上,有光亮打下的時候,就能瞧見一點一點亮晶晶的光芒,踩在上面,就好像踩在星星碎屑上一樣。

  她的人字拖「踏啪」一聲踩上去,艷紅色的腳指甲被頭頂的路燈燈光所照耀,反射出一點艷色的光芒來。

  一點紅抬起頭來,視線很平。

  他忽然說:「你剛剛問我,最喜歡什麼地方。」

  秦蔻:「啊?唔!」

  聊天嘛,又不跟做演講一樣,得有個中心思想,通常都是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秦蔻說話也常常都是漫無目的的,過去就過去了。

  但一點紅不一樣,他似乎對別人說的每一句話都記得很清楚。

  秦蔻瞧瞧他,問:「對哦,你還沒回答我呢?你是更喜歡去看電影呢,還是更喜歡去吃烤肉?」

  電影,雖然他看鬼片時面無表情的,但去電影院看巨幕的《弟斯拉》時,明顯被吸引到了,眼睛一眨不眨的,連可樂都沒喝幾口。

  烤肉他也喜歡的。

  古代俠客們都是肉食動物!秦蔻也是肉食動物!

  一點紅瞧著她,道:「超市。」

  秦蔻一愣:「嗯?」

  一點紅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淡淡道:「我倒是更喜歡逛超市。」

  秦蔻抬眸,目光就落在了他的下頜骨線條上。

  冷硬非常,嘴唇很薄,瞧上去就像是個又無情、又冷酷的人。

  秦蔻說:「我也喜歡逛超市。」

  是的,她很喜歡的。

  小時候喜歡和爸爸媽媽一起逛超市,那個時候只喜歡逛零食區和玩具區,爸爸媽媽去賣肉的地方、賣家電的地方看一看,她就覺得無聊,沒意思。

  小時候的她最喜歡幻想的一件事,就是有一天超市下班鎖門了,但她一個人在裡面,一晚上都可以隨便的造作薯條飲料和果凍。

  長大以後,她經常和朋友們一起來逛超市。

  必須得是真正的朋友,不能是虛假的朋友。

  在超市裡晃晃悠悠,大多是時候買東西都不是重點,聊天才是,能指著一瓶鹽都能從鹽之花聊到古代制鹽……說的多半內容還可能是錯的,逛一圈超市,能一直絮絮叨叨漫談天地,那才叫舒服呢。

  想找個搭子是很容易的,但想找那種輕松的、愉悅的,看到一袋米都覺得有趣能聊半個點的氛圍卻很難得。

  況且有些搭子還屬於經常給你搞點負面反饋,譬如當你覺得一件事有趣的時候,TA就會表示「這有什麼有趣的呢?這有什麼好玩的呢?」

  掃興!

  因此除卻工作時間之外,秦蔻寧願自己一個人呆著,也絕對不要去和說不到一起去的人交朋友,才沒有必要!

  所以這兩年,她其實很少自己來逛超市,想吃什麼都是直接APP下單送上門的,因為身邊確實沒什麼人能這樣子一起逛。

  但這個夏天……她覺得很幸福。

  吃火鍋也幸福、去浴場也幸福、看電影也幸福……逛超市也幸福。

  幸福是很細碎的東西,你說不上來具體的某一件事,但是這種如溫水般的感覺一直都在,一直都包裹著她。

  所以她就說:「我也喜歡逛超市,我非常非常喜歡逛超市。」


第67章

  拎著購物袋走在回家路上,八點半。

  秦蔻穿著短褲,兩條長腿露在外頭,被蚊子叮了好幾口,一直不安地撓一撓、撓一撓,撓得腿上一大片一大片的抓痕。

  一點紅也被蚊子叮了。

  不過他穿著長褲,腿沒露出來,只是露了兩條胳膊出來,這蚊子自然而然地就叮在了他的胳膊上,他皮膚很白很白……瞧起來就是一種略顯病態的慘白色,被蚊子一叮,就是一點非常明顯的粉紅。

  他面不改色地拎著大購物袋走在秦蔻旁邊,根本沒去撓自己的胳膊。

  秦蔻斜眼瞧他:「你不癢麼?」

  一點紅道:「還好。」

  秦蔻沉著臉:「你為什麼不撓一撓?」

  一點紅道:「尚可忍受。」

  秦蔻雙手抱胸,又非常不安地撓了下自己的腿,然後斜眼瞧著一點紅冷笑一聲。

  一點紅:「怎麼了?」

  秦蔻閉著嘴不說話,然後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上手就撓,惡狠狠地撓了一點紅小臂上的蚊子包兩下,那地方便迅速紅了起來,幾條抓痕浮現出來。

  而與抓痕一同浮現的是癢。

  就……蚊子包這個東西吧,你要是不撓還好,淡淡的癢,一撓,那可不得了,癢得更厲害了,非得不停地撓才行。

  秦蔻囂張地大笑:「啊哈哈,怎麼可以只有我在這裡抓來抓去,這不公平!」

  一點紅:「……」

  一點紅:「……」

  一點紅:「……」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這時,又有蚊子扇動著翅膀過來了,這種煩人的嗡嗡聲在快活聊天時,還不曾凸顯,但一旦到了氣氛詭異沉默的時候,就很明顯。

  一點紅低頭瞧著秦蔻,眼皮子都沒抬一下,伸出兩根手指憑空一捏,蚊子煩人的嗡嗡聲就消失了。

  然後他把購物袋暫時放在地上,自褲兜裡掏出一張濕巾擦擦手,隨手一丟,那濕巾就和長了眼睛一樣,落到了五米開外的垃圾桶裡。

  秦蔻:「……」

  秦蔻:=口=!!!

  秦蔻:「……你能徒手捏蚊子為什麼自己還會被蚊子叮啊!」

  一點紅:「……」

  一點紅嘴唇動了動,道:「見你已經被叮了,不好我自己獨獨避開。」

  秦蔻:「……」

  秦蔻心虛地瞧了一眼他慘白胳膊上的抓痕,捂臉。

  一點紅還不明所以呢:「怎麼了?」

  秦蔻捂著臉,悶悶地說:「沒什麼,就又覺得我剛剛那行為好畜生啊嚶嚶嚶……」

  哭得還怪做作的。

  一點紅干巴巴地安慰她:「……沒事的。」

  秦蔻噌得一聲抬起頭:「不過沒關系,我有補救的方法!」

  一點紅:「?」

  秦蔻:「你把手伸出來。」

  一點紅挑了下眉,沒說什麼,依言把剛剛那只胳膊伸出去。

  秦蔻伸出手指,用她艷紅色的指甲,小心翼翼地在他胳膊上的蚊子包上,掐出了一個月牙十字。

  一點紅:「……」

  秦蔻振振有詞:「這是有科學依據的!掐了十字之後真的會沒那麼癢,真的!」

  一點紅:「……好。」

  秦蔻中氣十足:「走吧,回去吧!」

  回到家,剛剛九點過。

  外頭的天就算是再剛下過雨、再涼快,也沒有人造的空調房舒服,尤其是在路上慢悠悠地走一路,渾身都感覺出了一層薄汗,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秦蔻衝進來就蹬蹬蹬上樓去洗澡換衣服,一點紅跟在後面進來,先把冰激凌飲料牛肉之類的東西放冰箱裡,才回房間去衝涼。

  二十分鐘後,秦蔻帶著一頭半干的頭發打開了露台的推拉門。

  楚留香正躺在躺椅上……喂蚊子。

  在家裡,楚留香自然不會穿的非常斯文敗類,只是簡簡單單的黑T+短褲,氣質上倒柔和了幾分,只不過今天穿的這件黑T恤似乎……尺碼上稍微小了那麼一點點,因此袖口的部分就沒有那麼寬松,被他的大臂撐起來。

  關鍵他還帶著墨鏡。

  秦蔻:「?」

  大晚上的,你帶著墨鏡干什麼,看得清麼?

  大橘窩成一團,舒舒服服地縮在楚留香胸口上……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秦蔻覺得他胸口起伏都比平時緩慢一點……艱難一點……

  好吧,看來大橘心懷宇宙這件事,並沒有影響到阿楚哥對他的愛。

  秦蔻手上拿著凶器悄悄靠近,楚留香的手指動了動,身上的肌肉卻依然每一塊都是懶散、松弛的,只是嘴角輕輕勾起了一下。

  要說秦蔻悄悄靠近的動作,能瞞得過楚留香,那簡直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之一了。

  秦蔻衝過來,大喊一聲:「看招!」

  然後把什麼東西往他身上撒一撒撒一撒。

  楚留香:「……」

  楚留香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伸出一根手指,把墨鏡推上去,頗為無奈地瞧著她。

  秦蔻中氣十足:「阿楚哥你醒啦。」

  楚留香嘆氣:「你偷襲的這麼大聲,我得是只豬才醒不了。」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

  楚留香道:「所以你手上拿的是什麼好東西,來偷襲我呢?」

  秦蔻拿著玻璃瓶子在他眼前晃一晃。

  那是個綠色的玻璃瓶子,清清透透,裡頭便是一汪幽綠的水。

  楚留香笑道:「你又想把我搞成什麼味道?可惜了,我若是自己能聞見,想來這事情會更有樂趣些。」

  秦蔻說:「這是防止你被蚊子吃掉啦。」

  說著,把手裡的那瓶六神花露水塞到他懷裡。

  楚留香輕笑了一聲,把那瓶子放在一旁的小茶幾上去了。

  秦蔻躺在另一張躺椅上,若有所思地瞧了楚留香一眼,說:「阿楚哥啊,你是不是變白了?」

  楚留香:「……」

  楚留香嘆氣:「所以我今天才在露台上曬了這麼久啊。」

  對了,說起楚留香,一般來說第一下除了想到他春風般的眼睛之外,便會想到他古銅色的皮膚了。

  但秦蔻通過觀察發現,這種充滿男性粗獷魅力的膚色……其實全靠他自己勉強,他實際上很容易變白,就說現在吧,不過在現代呆了兩周多一點兒,整個人的膚色比剛來的時候足足能白三個度!

  但他偏偏就是個美黑愛好者。

  今天秦蔻躲在室內觀察露台上曬太陽的阿楚哥,那真是正面曬完反面曬,態度之嚴謹、之認真……秦蔻總覺得他把自己當做一條美味鹹魚干,因此中午的時候就有種想要衝過去撒一把鹽的衝動……

  然後她就忍不住開始想:那阿楚哥想要維持他喜歡的膚色,平時應該要花很多時間曬太陽吧……

  這麼穩重體貼的熟男楚留香,就……意外的在犄角旮旯的地方很在意!超在意!

  秦蔻:「噗嗤。」

  楚留香:「?阿蔻在笑什麼呢?」

  秦蔻板起臉:「我想到高興的事情。」

  楚留香:「……」

  楚留香摸摸鼻子,也板著臉道:「我之前敷衍紅兄的時候也這麼說過。」

  秦蔻:「……」

  秦蔻轉移話題:「那要不要整一個美黑燈?你這體質,這樣子曬不行的,非得弄點勁兒大得東西試試。」

  話題果然立刻就被轉移了,楚留香一揚眉,詫異道:「居然還有這樣的東西?」

  秦蔻道:「是咯,不過我還是喜歡我自己白白的,沒用過,可以待會上網看一下怎麼賣。」

  楚留香嘆氣道:「真想知道你們現代人……到底還有什麼東西沒有。」

  怎麼會有專門的美黑日曬燈啊!

  秦蔻道:「商品經濟咯。」

  既然是商品經濟,那做生意的人,可不得使勁地觀察、使勁地挖掘消費者的需求?即便沒有需求,那也得暗搓搓地創造需求,現代這些五花八門的東西都是如此。

  她忽然說:「哦對了!」

  然後從兜裡掏出一張銀行卡遞給他,說:「之前你給我的那個翡翠扳指,我爸爸找人估過價了,能值一百多萬吧,我呢,說實話,你們住在我這裡,絕對花不了這麼多錢,這張卡是我名下的,可以綁微信,我把賣翡翠的錢還你80%,密碼我待會發你,所以之後想買什麼就靠阿楚哥自己咯。」ヾ

  他們應當還是要在現代住一陣子的,秦蔻收了翡翠,當然也不可能昧著良心把一百多萬自己昧下來,那種事她可干不出來。

  那枚翡翠扳指真的水頭極好,她爸爸就做主說留著,改一改,正好給她做對漂亮的翡翠耳環。

  秦建國先生非常清楚自己的這個女兒就是烏鴉精轉

  世,天生對亮晶晶的首飾完全沒有抵抗力,百萬珠寶當然不可能天天置辦,但當老爸的,偶爾寵一下女兒又怎麼了嘛!

  所以這張卡裡的錢……那當然是秦建國先生掏的錢咯,用他的話說,給女兒置辦首飾還要女兒自己掏錢麼?這也太不是東西了!

  而且在古代俠客面前,當然要展現我們現代人,我們老S省人的大氣了!

  楚留香,那可是楚留香誒!!

  秦建國先生恨不得立刻飛回X市來對著楚留香抒發一下他小時候看邵氏電影時那種澎湃的心情。

  所以這件事就變成了……中間商賺全款!秦蔻一毛沒花,白得一副奢侈耳環(而且改成耳環還得加鑽什麼的,加工費爸爸也全出了,秦蔻血賺)!

  好耶!

  開心心!

  當然啦,她不可能把估價估出來的所有錢都給楚留香,因為他一定不會收,所以她最好自己收下一部分,權當是「房租」。

  所以最後的結果是,卡裡有八十萬。

  她對於錢的態度一向如此。

  花滿樓贈的玉她也打算這麼處理,之前說的那些土特產什麼的,花滿樓能說,秦蔻也不能做啊!

  當然了,花滿樓的問題還在於後續的黑戶身份和做手術,那把玉買了的錢就可以先存在他自己那裡,等到要用的時候再找他拿就行了。

  清清爽爽!

  清爽的金錢關系是維持情感關系的前提!

  楚留香忍不住失笑,瞧了一眼秦蔻。

  在他的時代裡……他確實沒有見過如秦蔻這般處理事情的,不過他是個智商和情商都很高的人,有足夠的同理心,看到這張卡的一瞬間,他就已明白了她的苦心。

  但他仍是微笑著輕輕地把那張卡推回去了。

  秦蔻不收。

  楚留香勾唇一笑,柔聲道:「阿蔻放心,我不是要退回去的意思,我只是想請你幫我個忙。」

  秦蔻歪頭:「你說啊。」

  楚留香眨了眨眼,道:「我想請你把這卡中的錢分一半出去,放在另一張卡裡頭。」

  秦蔻絲毫不意外他會這麼說,只道:「我明白了,我明天就去轉。」

  楚留香噗嗤一聲笑了,道:「好啊,阿蔻,看來我們兩個早就想到一起去了。」

  是了,這分出一半的錢,是直接拿給一點紅,叫他隨意花用的。

  一點紅是個非常不願意依靠他人之人,剛剛穿越來時,他表面上不顯示,實則對一切好意都很不自在,後來還曾想著要去送外賣工作,被秦蔻攔下來。現在呢,他又非常自然地接手了秦蔻的一日三餐,其中若說沒有報答的心意在,是絕不可能的。

  所以他一直都沒對現代的東西表現出很大的欲望與興趣來。

  比如說,陸小鳳這幾天已經很愛出門閑逛了,還因此被人搭訕,塞了一張酒吧的宣傳卡,他瞧著不錯,今晚就出門去探索了。

  再比如說,花滿樓喜歡上露台來,幫秦蔻照顧她的植物,而且他今天知道X市有植物園之後,就興致勃勃地來找秦蔻,想借用下她和她二表哥的證件號碼,給他和陸小鳳預約明天的票。

  但紅兄總覺得他自己要多做一點什麼,這種狀態……其實還挺緊繃的。

  況且他還經常出門買菜什麼的……秦蔻不可能當看不見,又覺得假使他身上的錢花光了,他也不可能和她開口的。

  面對這種別扭的人……還能怎麼辦呢?只能迂回的、溫柔的去安撫他了唄。

  楚留香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

  所以楚留香想出來的解決方式簡單粗暴,反正他和一點紅都是那個時代過來的人,紅兄過來的時候雖然身無分文,但回去之後呢?家產頗豐吧,還他的錢瞧起來比還秦蔻的錢要更方便些。

  二個溫柔的人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

  秦蔻又中氣十足地問:「明天中午吃不吃西紅柿燉牛腩嘛,我們今天去買了番茄沙司回來,還有海X撈的番茄湯底料,拿那個燉味道超好的,而且紅哥手藝還那麼棒。」

  楚留香含笑道:「秦大小姐想吃什麼,那當然就是什麼。」

  秦蔻:「走吧走吧,這大晚上的,在這裡喂蚊子,真是難受。」

  二人就結伴從露台回來,下樓去喝杯飲料,剛下了樓,就聽見了開門聲,原來是粉紅T恤的陸小鳳從酒吧回來了。

  但他的神色居然有些古怪。

  這是怎麼回事呢?陸小鳳是愛酒且愛熱鬧的人,去酒吧沒理由會不開心吧?

  秦蔻給自己倒了一杯粉紅檸檬汁,問:「你怎麼了?」

  然後喝飲料。

  陸小鳳神色有些詭異,又似乎很困惑,好像一路上都沒想明白什麼事,瞧見了秦蔻這個現代土著,便也不藏著掖著,直白地請教道:「阿蔻啊,同志酒吧……到底是什麼意思?」

  秦蔻嘴裡的飲料一口噴了出來,驚天動地地咳嗽起來。


第68章

  秦蔻咳嗽得看起來能把自己的肺都吐出來半塊。

  陸小鳳都被她這反應嚇了一跳,過來拍拍她的背,一邊拍一邊哀嚎:「看你這反應,我總覺得我去了個很不得了的地方。」

  秦蔻咳嗽地眼淚都出來了。

  陸小鳳:「……」

  陸小鳳感覺不對勁。

  她怎麼還一邊咳嗽一邊笑呢?就……因為可能是被飲料嗆住了,所以這笑聲夾雜在咳嗽聲裡,顯得有點虛弱,顯得有點囂張。

  陸小鳳板著臉幫秦蔻順氣。

  半晌,她終於咳嗽(笑)停當了,虛弱地坐在了吧台的高腳凳上,興致勃勃地問:「所以你在酒吧裡遇到什麼了?」

  陸小鳳忽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只道:「此事說來話長……」

  當然,非要說的話,也不是很長。

  事情還要從今天下午說起。

  下午三點,楚留香在露台上把自己當鹹魚干一樣的曬;秦蔻中午練習了兩個小時的時空控制,正累得不行,在呼呼大睡;一點紅坐在窗邊看書;花滿樓在臥房裡擺弄iPad;而陸小鳳則舒舒服服地窩在沙發上。

  陸小鳳是個熱愛享受的人、也是個熱愛新奇的人,來到千年之後這個新地方,便以極大的熱情投入到了電影、電視劇、手機游戲、互聯網之中。

  這些東西瞧了不老少之後,他覺得自己應當去外頭走一走、逛一逛,去探索探索新東西。

  況且今天中午剛下過雨,下午空氣涼爽,天氣意外的很不錯。

  所以他立刻起身,去臥房裡找花滿樓了。

  花滿樓正在用iPad聽視頻,聽的是X市植物園之中各種植物的介紹。

  陸小鳳說:「我以為我們明天就會去這個地方瞧瞧。」

  花滿樓朝他眨眨眼,笑道:「所以我不應該先聽聽看?」

  陸小鳳只道:「我要出門去逛逛,你去麼?」

  花滿樓擺了下手,表示自己不太想出去。

  那當然也沒什麼,並沒有人規定,最好的朋友之間就必須要像連體嬰。

  陸小鳳拎出一件淡粉紅色T恤,下身套了條

  長度到膝蓋的運動短褲,足上蹬著雙白色運動鞋,把頭發高高扎起,順手拎過花滿樓的鴨舌帽帶上,順便再把花滿樓的銀鏈墨鏡給薅過來。

  花滿樓當然不介意,花滿樓還含笑問他:「你有想好要去哪裡?」

  陸小鳳摸摸自己的小胡子,懶洋洋笑道:「沒有,隨心所欲。」

  花滿樓失笑,只道:「果然是你,陸小鳳。」

  陸小鳳這個人出行,其實很多時候都是沒有目的的,花滿樓小時候有一次,被陸小鳳神神秘秘地拉出去,說是要「看個大寶貝」,結果出門之後才攤牌,他就是吃撐了,想遛彎。

  小花滿樓:「……」

  八歲的花滿樓脾氣就已經像現在這樣好了,只是伸手敲了陸小鳳的頭一下。

  說起來,陸小鳳的年紀還要比他長個兩歲,結果相處起來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兒。

  花滿樓想到往事,微微一笑,又道:「X市這天實在太熱,今日雖然涼爽,也不必然下午會熱起來,既然如此,多帶些東西吧。」

  陸小鳳挑眉,只道:「帶什麼?」

  花滿樓順手丟給他一個單肩斜跨的運動包。

  陸小鳳拉開拉鏈一瞧,裡面裝的是充滿電的手持風扇、冰涼貼等物。

  花滿樓解釋:「阿蔻早猜到你閑不了多久,就得到處亂逛去。」

  陸小鳳勾唇一笑,抬了抬手,似是在和花滿樓打招呼,而後便雙手插兜,斜斜挎著運動包,出門去了。

  今天天氣果然不錯。

  陸小鳳漫無目的地走著,嘗試了雪糕三四根、飲料一二種,用手機拍一拍七八層高的商場,進去坐了好幾趟那個從一樓直達六樓的超級電梯,又在這商場之中隱隱聽見了瀑布之聲,尋著聲音一瞧,這商場之內,竟還真的做了個巧而雅的小瀑布。

  瀑布裡的水汽彌漫出來,點點水滴濺出來,濺到身上,很是涼快愜意。

  陸小鳳小時候家中也是顯赫之家,後來又常去地產大亨江南花家,小橋流水、假山疊石,早不知道見了多少,這室內瀑布裡用的石頭、花草,的確普通得很,比不得他從前見的那些。

  不過他們那裡卻造不出這樣的小瀑布,他現在已經知道,這是因為抽水水泵。

  陸小鳳饒有興趣地拿起手機拍一拍,身邊有兩個中年年紀的阿姨也在拍照,瞧見陸小鳳,便說:「小伙子能幫我們拍張照不?」

  陸小鳳這樣好心的人,當然再沒什麼不可以的。

  拍完,他把阿姨們的手機還回去,余光一掃,便瞧見另外兩個年輕小姑娘,那兩個年輕小姑娘自然也同這個時代其他的女孩子一樣的活潑與開放,穿著短裙,露出兩條白生生的腿,正坐在椅子上聊天。

  周圍人零零星星也有幾個,其中有個男人,就蹲在地上,舉著手機,似乎在玩手機,然而陸小鳳耳聰目明,即便帶著墨鏡,也能一眼瞧見他手機屏幕之上的畫面。

  畫面裡,就是那兩個女孩子……的腿。

  ……他在干什麼呢?

  陸小鳳一時還沒理解,片刻之後,才忽然明白過來,眉頭死死皺起。

  他接觸手機、接觸照相攝影以來,覺得這的的確確是個好東西。

  大的來說,街上的攝像頭雖然給他們飛檐走壁帶來了一定的困難,但也正是因為有這麼多的攝像頭,獨身一人的男女,也敢走在夜路之下了。

  小的來說,他也很喜歡那種,把自己想要永遠記住的人和事物固定下來、珍藏起來的感覺。

  卻從來都沒想到,居然有人會用手機攝像去做這樣無恥的事情。

  他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是忽然伸手進瀑布,蘸了蘸水,兩指一曲,將水珠彈出。

  那男的慘叫一聲,手機飛了出去,正正好朝著瀑布飛過來,陸小鳳就那麼隨隨便便地站著,一只手插在兜裡,一只手拎著杯冰奶茶,臉上帶著個大墨鏡,在這空當的時間裡,還有心思吸一口奶茶喝。

  然後隨手一撈,那男的的手機就已落在他手裡了。

  那男的已經爬起來了,一瘸一拐地過來,急吼吼地伸手就要搶手機,一邊搶還一邊說:「兄弟,謝謝啊!」

  陸小鳳的唇角都沒動一下,手裡一晃,沒叫那人把手機抓住。

  那人立刻變臉。

  許是因為心虛,他的聲音都提高了好幾分:「你干嘛啊?想要錢啊!」

  陸小鳳似笑非笑:「你手機裡的東西很有趣嘛。」

  他被陸小鳳小小教訓的時候,手機脫手

  飛出,根本來不及鎖屏,此刻罪證就捏在陸小鳳的手裡,坐在那邊的兩個小姑娘還沒意識到這件事同她們有關系,只是朝這邊探頭看。

  那男的:「都是男的,你不至於吧?」

  陸小鳳突然忍不住笑了,一邊笑,一邊只道:「接著!」便把手機丟了出去。

  但不是給這男的丟的,而是給那兩個小姑娘丟的。

  他的准頭自然不是蓋的,力道的掌握也很精准,手機這樣不能磕碰的東西,也能輕飄飄的落下,剛剛好能被這兩個小姑娘不費吹灰之力地接住。

  那小姑娘低頭一看,臉色立刻變了。

  那男的:「臥槽!你多管什麼閑事啊!」

  說著,惱羞成怒要上手打人。

  陸小鳳長長地嘆了口氣。

  他算是發現了,無論何時何地,有些人該無恥還是無恥。

  他伸手在那人肩膀上拍了一下,那男的就覺得胳膊上好像有了千鈞之力一樣,一下子都抬不起來了。

  那兩個女生已經用自己的手機給那偷拍男的手機錄了像,又過來跟陸小鳳道謝。

  不過不難看出,她們兩個不知道怎麼處理這件事。

  其中一個道:「報警?」

  另一個說:「報警吧!」

  陸小鳳聳聳肩,懶洋洋道:「莫擔心,官……警察來之前,我就在這裡,他翻不起來天的。」

  那兩個女孩子特別感激地和他道謝。

  陸小鳳一只手拍在那男的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拎著奶茶,聞言只是淡淡應了一聲,然後又吸一口奶茶。

  這便是所謂的港式鴛鴦奶茶?很好,很合他的胃口。

  警察來的很快,證據確鑿的事情,也沒什麼好糾結的,拉著那男的就走了,兩個小女生去做筆錄,陸小鳳就不去湊熱鬧了,婉拒。

  接下來准備去哪裡呢?方才在街面上似乎瞧見一家排隊人很多的餐館?這樣的館子想來不錯,不若自己先去嘗嘗?倘若味道好,那下回便和大家一同去了。

  這樣想著,陸小鳳懶洋洋轉身,似笑非笑道:「兄台為什麼自方才起就一直跟著我?」

  他身後不遠處,是個男人。

  這男人倒是瞧著身姿竟也不錯,衣裳竟也是精心搭配過的,整個人舒舒展展,倒是令陸小鳳有些驚訝。

  無它……他只是驚訝此人的整潔。

  自來現代之後,陸小鳳其實倒發現了怪事一樁,那便是走在街上,女子們個個都頭臉齊整,漂不漂亮另說,最起碼是干淨的。

  但走在街上的男人……陸小鳳實在不明白,這裡的自來水明明如此之方便,這裡的洗發露又是如此之易得,洗個頭洗個澡,比之他們那年代不知容易了多少,但怎麼街上還有這麼多頭上瞧起來能滴油炒菜的男人?

  還有衣裳,就說剛剛他抓住的那個偷拍男吧,衣裳皺皺巴巴不說,還有一股不太清新的餿味……就是說有洗衣機的地方怎會如此啊!!

  他帶上墨鏡也未嘗不是因為不想高清看這些東西。

  但這個男人倒是叫人瞧著舒服,就是看上去有些靦腆。

  這靦腆的男生只笑了一下,說:「是這樣的先生,我們酒吧今晚有活動,不知道您有沒有興趣呢?」

  說著,遞上一張宣傳卡片,卡片上似乎還有一點淡淡的香水味。

  陸小鳳瞧了一眼。

  酒吧是什麼東西,陸小鳳當然早已經明白了,也當然想去體驗一番,只是一時沒抽出空子來。

  這酒吧的名字雖然是瞧不懂的英文,不過地址他看的懂,離這裡居然也不遠。

  再瞧一下時間,此刻已差不多六點半了。

  擇日不如撞日,去體驗一番似乎也好,陸小鳳用兩根手指夾住那張宣傳卡片,隨意地放進了T恤胸口處的口袋裡,朝那男生笑道:「好,今晚我去。」

  那白白淨淨的男生忽然也勾唇一笑,靦腆道:「好,等你哦∼」

  陸小鳳:「?」

  莫名覺得有點怪怪的。

  但現代很多東西一開始他都覺得怪怪的,所以他也沒在意,拍了拍那小男生的肩膀,先去吃飯去了。

  順便給家裡打個電話,問問大家晚上要不要一起出來聚。

  電話對面的阿楚哥說秦蔻和一點紅去逛超市了,他待會兒要帶著大橘去寵物店洗澡,花滿樓遠遠地打了個哈欠,說他也不太想出門。

  他還和楚留香談起了自己被人搭訕的過程。

  阿楚哥那邊應該是一邊拿著手機,一邊抓著大橘往貓包裡塞,聽聞這話,低低笑了幾聲,只道:「我看著酒鬼與酒鬼之間,倒是也有感應嘛……只不知道那少年究竟能不能喝,能喝多少。」

  陸小鳳揚唇一笑,悠然道:「人不可貌相也,我十七八歲時,瞧起來倒是比他還細瘦些,也能喝趴一桌子人!只是覺得有些感慨,原來這千年之後,酒友與酒友之間,也能如此心有靈犀,只在大街之上,便能將我認出。」

  楚留香道:「我看你這小混蛋,最好還是發個定位來,你若被人家喝趴下了,我還好來把你這醉仙雞帶回去。」

  陸小鳳哈哈大笑。

  於是事情就這樣決定了。

  陸小鳳先去吃了個飯,又在街道上溜達了幾圈,打開地圖,找上了這地方,慢慢悠悠地進去了。

  進去之後,他就覺得不對勁。

  因為這地方居然全是男人,連一個女人都沒有。

  難道在這個時代,女人還不能走進酒吧麼?

  這是絕不可能的,他方才路過了好幾家酒吧,進出的人明明就是有男有女!況且秦蔻也曾經講過她自己以前去酒吧的經歷啊……

  陸小鳳:摸不著頭腦.jpg

  但摸不著頭腦的事情並不只這麼一件,他很快就發現,這裡的男人……似乎都很喜歡來找他喝上一杯。

  對江湖妲己陸小鳳來說,有人想來找自己喝一杯這件事,簡直不要太正常,但這些男人過來的時候,竟然還會普遍地問上一個問題——

  「哥哥,你是0還是1?」

  陸小鳳:「???」

  陸小鳳不懂就問:「什麼是0,什麼是1?二進制麼?」

  他還知道二進制!真是熱愛科學的陸小鳳。

  結果對面那男人捂著嘴,十分靦腆地笑了下,朝他眨了眨眼,道:「哥哥真會開玩笑∼」

  陸小鳳:「……」

  為什麼要管我叫哥哥?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覺得這地方真是地兒也詭異、人也詭異……酒倒是很不錯,但不知道為什麼,他感覺自己有點喝不下去。

  他心情復雜地坐下來,開始在腦內思考著深奧的二進制問題,直到抬頭一瞧,瞧見對面桌的兩個男人開始接吻。

  陸小鳳:「……」

  陸小鳳隱隱約約感覺到這股不妙出自何方了。

  他木然地站起來,木然地避開了好幾個媚眼和邀請,木然地走出了酒吧,然後迅速掏出手機,在X博同城搜索界面搜索了這個酒吧的名字,搜索出來的結果……X市同志酒吧。

  同志……這聽起來還挺親切的啊?陸小鳳還在電視上見過這詞呢,說的便是那志同道合之人啊?

  當然,裡面的人也不能說不志同道合,只是這種志同道合就很想叫人跳起來逃跑。

  就是他總覺得這詞兒不應該這麼用吧orz

  陸小鳳陷入了一種深奧的思考之中,一直等到回了家,瞧見秦蔻,也沒思考出個什麼所以然來,於是果斷發問。

  ……結果就是秦蔻差點笑岔氣。

  她頗為同情地拍了拍陸小鳳的肩膀。

  陸小鳳雙手抱胸,板著臉,瞧著她。今天不問個清楚明白,是一定不能夠的!

  秦蔻……哎呀,這讓秦蔻怎麼說呢!

  她笑了半天,才說:「你附耳過來!」

  陸小鳳板著臉湊過來,秦蔻湊過去,小聲小聲、嘰裡咕嚕,給他說了一大通。

  陸小鳳的臉色就變得十分精彩,聽完之後,什麼也沒說,像個幽靈一樣飄然而去。

  過了二十分鐘,楚留香走過來,莫名其妙地問道:「阿蔻啊,你方才同小陸說什麼了?」

  秦蔻歪頭:「……他怎麼了?」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他在照鏡子,照了足足二十分鐘。」

  秦蔻:「哈?」

  湊過去康康!

  湊到客廳,果然見陸小鳳仍穿著今天出門的那身衣裳,一臉漠然地站在落地鏡之前。

  秦蔻湊過來看鏡子。

  鏡子裡的男人當然很英俊,穿搭也很有講究——陸小鳳可不是沒有審美的人,他那天去商場時,只是出於一種想找樂子的心態,才去試那種格子襯衫豆豆鞋的。

  況且他身材好啊,身形修長,肌肉是非常流暢的流線型,武人的腰背又永遠都是打直的,這樣的人穿什麼不好看?比那些電視上的所謂「小鮮肉」要英俊得多……如果他能把他心愛的小胡子刮一刮的話。

  秦蔻問:「你在看什麼呢?」

  陸小鳳道:「看我自己。」

  秦蔻又問:「你為什麼要看你自己?」

  陸小鳳板著臉,瞪了自己這位友人一眼,道:「因為我實在想不通,我究竟為什麼會被那男子盯上。」

  如果不是他盯上了陸小鳳,陸小鳳就不會收下那張卡片,如果陸小鳳不收下那張卡片,他就不會一個人單刀赴會,如果他不一個人單刀赴會,那麼這些給他心靈造成的傷害,想來也就不必發生了。

  想不通!想不通啊!

  他倒是知道江湖上也有一些契兄弟,但他從來也沒被盯上過啊!!

  陸小鳳揚天長嘆。

  秦蔻腹誹:那不正是因為你精致的小胡子和過於講究的穿搭以及粉紅色的衣服麼!

  陸小鳳不依不饒:「阿蔻,你說,這是為什麼?」

  秦蔻說:「我才不告訴你呢!」

  說著,得意地笑,大搖大擺地走掉。

  陸小鳳:「……」

  陸小鳳一直帶著這個疑問睡下。

  第二天早晨醒來的時候,早起吃早飯的秦蔻小姐被陸小鳳的兩個大黑眼圈嚇了一跳,不可置信:「難道你一晚上都在想那個事?」

  陸小鳳果斷否認,並堅稱自己睡不著覺是因為鴛鴦奶茶,和昨天的事沒有半分錢的關系!!


第69章

  陸小鳳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剛剛在臥室裡時,他就聽見了敲門聲和開門聲,再看桌上,也雜七雜八地擺著一些裝著食物的塑料碗。

  應該是秦蔻點的早餐外賣。

  陸小鳳拉開椅子,坐下托腮,問:「你今天點了什麼好東西啊?」

  秦蔻:「鴛鴦豆腐腦。」

  陸小鳳虎軀一震:「鴛鴦……?咖啡加奶茶?」

  秦蔻:「……」

  秦蔻小姐瞪他一眼:「牛肉加肥腸!」

  牛肉加肥腸,這自然不是X市的豆腐腦吃法,而是西南鄰省川省L市的吃法。

  像X市這邊吃豆腐腦,一般都有兩種吃法,一種是加勾了芡的澆頭,一種是加辣湯、裡頭飄著一點腌過的豆子、一點香菜一點蔥,最上層浮著一層紅油。豆腐腦出鍋的時候是滾燙燙、滑嫩嫩的,吃的時候加一點醋,再蘸著跟剛炸出來的油條。

  啊!那感覺!

  但今天吃的這種川省L市的豆腐腦,就更復雜一些。

  老S省人吃豆腐腦,那都是吼一嗓子「老板一碗豆腐腦一兩水煎包!」豆腐腦就是豆腐腦,沒什麼花樣。

  所以秦蔻第一次尋找到這家正宗L市老板開的小店時,看見菜單,人都愣住了。

  什麼牛肉雞絲肥腸酥肉鴛鴦雙拼蛋衝……還可以點糯粑雞爪粉蒸肥腸???

  當時的秦蔻小姐:我倒要康康這是什麼東西!

  吃完之後,真香。

  這種川省豆腐腦是更稠糊一些的,所謂蛋衝就是把豆腐腦與雞蛋衝在一起,上頭堆得滿滿的都是料,吃之前,要把裡頭大塊的肉與肥腸,辣椒與油炸的撒子、花生米和香菜、榨菜一起攪和勻了,一口抿下去,豆腐腦嫩滑,雞蛋花很香,嘴裡咯吱咯吱的嚼著花生米和油炸撒子,能從食道暖到胃袋裡去。

  當然了,不能忘了最佳搭配哢餅。

  秦蔻遞了一個給陸小鳳,說:「嘗嘗這個。」

  陸小鳳接過來,大大咬了一口。

  餅是軟和的,和外層酥脆的白吉饃不一樣,裡頭夾的是滿滿當當的粉蒸肥腸。外層的米粉子濕潤、被蒜水與紅油浸透,裡頭的肥腸咬起來帶一點奇異的膠質感,有點糯糯的,加上香菜的味道……

  好吃!

  陸小鳳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朝花滿樓道:「花滿樓,來吃早飯啊。」

  花滿樓剛剛放下手裡澆水用的水壺,去洗個了手,過來了。

  他今天打算與陸小鳳一同去X市植物園,已換好了衣裳,手腕上帶著秦蔻准備的驅蚊環,包裡帶著冰涼貼、小風扇和花露水噴霧,秦蔻尤不放心,只問:「那麼,防曬霜塗了麼?」

  去植物園逛,那可不見得能有多舒服,秦蔻小時候和爸爸去了一次,差點沒曬成黑猴子,連背上的皮膚都紅了,像是被曬傷了一樣,從此之後對這種大夏天的戶外運動一點愛好都沒有了。

  況且花滿樓還很白。

  就……怎麼說呢,如果今晚回來的是一個古銅美黑版花滿樓,她估計會眼前一黑。

  花滿樓打扮得像個清清爽爽的體育生,一只手插著兜,含笑垂頭,像小學生一樣非常配合地回答:「塗了哦。」

  就是那防曬霜塗上去之後總覺得臉上有一層什麼東西,不是很舒服,叫人總想著要洗了去。

  但秦蔻就說了,就是得這樣,就是得讓防曬霜在臉上形成一層膜雲雲……

  好叭。

  秦蔻又說:「唔,不要逞強啊,覺得熱就回來吧,千萬別曬傷!其實X市的植物園真沒什麼好瞧的,以後我們去海南,去那個熱帶雨林公園!」

  那才叫壯觀呢!

  那時候花滿樓的眼睛應該能看見了吧?去海南島慶祝慶祝,去看熱帶雨林,啊,是不是也可以去潛水?做過手術可以潛水麼?

  但她不要夏天去,夏天去海南島回來X市都覺得好涼快TAT

  花滿樓就這麼含著笑聽她說話,她每指出一樣東西,花滿樓就點頭,非常配合地說:「帶了帶了。」

  秦蔻雙手抱胸,思考一番,只道:「啊……對了,還有口罩和墨鏡。」

  花滿樓是要上戶口的人。

  其實路上的監控倒是不必怕的,秦蔻自己就開店,她很清楚,這種監控一般七八天就會自動覆蓋,躲這些根本沒必要,她只是擔心花滿樓被別人拍了。

  就,互聯網時代,誰的手裡都有手機,攝像頭是誰都躲不開的,這幾位古代俠客的氣質與身姿都是絕佳,被拍一下放上X音,那實在是太有可能了!

  這倒不是她亂想,而是昨天晚上回來她刷手機的時候,居然刷到了……背著貓包的楚留香。

  秦蔻:「……」

  事情還得從回溯到昨天下午。

  她昨天下午拜托阿楚哥出門幫她洗貓來著。

  大橘的習性雖然與普通貓貓相似,但畢竟是只祖傳大貓,人走了貓還在的那種,早不知道見過了多少世面,怎麼可能會和普通的柔弱貓貓一樣出門會應激,害怕洗澡,呵!

  但它其實蠻討厭被塞到貓包裡的,昨天下午陸小鳳與楚留香打電話時,楚留香一只手居然還搞不定它……只能用肩膀和臉側夾著手機說話,兩只手對著大橘上下其手,用他精湛的彈指神通技巧把大橘rua得飄飄然忘乎所以,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大橘塞進貓包裡!

  大橘憤怒:「喵嗚——————!!!!」

  電話那頭的陸小鳳當時:「……」

  陸小鳳:「……阿楚哥忙得很啊。」

  楚留香嘆氣。

  總之,阿楚哥在美黑曬太陽的間隙,還帶著大橘去不遠處的寵物店洗了個澡。

  他的打扮當然也一如往常的精英和鬼畜,尖頭皮鞋擦得锃亮,長發松松綰在腦後,墨鏡沒帶在臉上,而是掛在襯衫領口的第二顆扣子上方。

  他一向喜歡從第二顆扣子開始扣。

  然後背上背著……三X鷗主題貓包。

  倒不是他真的想背這個,主要是這個最素淨、最淡雅。

  ……秦蔻的其他貓包都是類似於超級mary,寶可夢之類的,阿楚哥抿著唇在那一堆藍藍綠綠黃黃的貓包裡挑來挑去,最後還是把這個白色的三X鷗給拿出來了。

  嘆氣.jpg

  所以這個反差真的……巨大!

  一個高大俊美、身形極富力量、穿著尖頭皮鞋的男人,你能想像他居然背了個三X鷗小貓包,貓包裡還有只嗷嗚亂叫、罵罵咧咧的大餅臉橘貓麼……?

  當時他推門進寵物店時,旁邊兩個等著洗貓的妹子的表情都是這樣的:=口=!!!

  好……好帶感!

  但是沒勇氣上去搭訕TAT

  難得遇到帥哥,拍、拍一張吧……

  楚留香當時在另一道玻璃門裡面,正與寵物店的工作人員說這話,倒是也感覺到了這一面的動靜,也不太清楚她們想干嘛,但沒什麼危險,就也懶得多加理會。

  結果就是,秦蔻晚上刷X音同城,就刷到了她那高大俊美的友人阿楚哥。

  文案:【今天在寵物店遇到的帥哥,哇……那個氣場、那個皮鞋踩在地上的聲音,誰懂啊家人們!真的好S啊!這就是超級alpha男的氣場麼救命!!但是酷哥居然背著好軟萌的貓包啊,天哪這個反差戳爆了!(羞澀)(羞澀)(羞澀)】

  底下的評論:

  【臥槽!prprprprrprpr!】

  【這不可能是素人吧,網紅麼?目測健身博主?開不開健身操直播啊?一∼起∼扭∼動∼】

  【哪個健身博主有他身材這麼好……這麼帥早火了吧。】

  【哥哥踩我!】

  【死gay你注意一點,口水留下來了。】

  【好反差萌啊愛了愛了∼帥哥還會再來麼?這家寵物店我知道,想去蹲點。】

  【@絕美麻辣兔腿姐妹快來看帥哥】

  秦蔻:「……」

  點贊,四萬五!!而且數量還在不斷上升!

  秦蔻:=口=!!!

  這也太熱情了吧!!這就是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看臉環節麼??

  她果斷把這個鏈接分享給了楚留香。

  楚留香當時剛洗過澡,一邊擦頭發,一邊去廚房冰箱裡拿罐冰啤酒,收到消息,拿起手機看一眼,然後表情變得有點奇怪。

  再打開微信界面,發送消息。

  寧靜致遠:阿蔻,這個prprpr是什麼意思?

  赳赳老秦:唔……你等等啊。

  寧靜致遠:(可愛)(可愛)

  赳赳老秦:瘋狂舔屏.gif

  赳赳老秦:就是這個意思(笑哭)

  寧靜致遠……寧靜致遠他……石化掉了。

  過了大概五分鐘,呆在自己房間裡的秦蔻手機響了,還是微信消息。

  我就是想試試看微信名字究竟可以起多長哈哈哈嗷嗚啊嗚:阿蔻啊,你剛剛和阿楚哥說什麼了?

  赳赳老秦:他怎麼了?

  我就是想試試看微信名字究竟可以起多長哈哈哈嗷嗚啊嗚:他現在就站在廚房裡,盯著手機不停摸鼻子,跟強迫性重復動作一樣(驚呆)

  赳赳老秦:……你還知道強迫性重復動作,可以啊小陸(鼓掌)(撒花),對了,你思考清楚酒吧的事情沒有?

  我就是想試試看微信名字究竟可以起多長哈哈哈嗷嗚啊嗚:呵呵,不要轉移話題,快點交代!有沒有樂子可以看!

  赳赳老秦:等下,干脆我直接拉個群吧,群裡說!

  她前兩天去把她媽媽的舊手機和副卡號薅過來了,所以現在大家人手一只手機,而且手機裡帶的讀屏和語音助手,讓花滿樓也可以無障礙使用。

  創建群聊「相親相愛一家人(玫瑰)」

  赳赳老秦:大家快看,阿楚哥出名了誒!【分享視頻:今天在寵物店……】

  糾糾老秦:prprprpr!

  寧靜致遠:……

  寧靜致遠:阿蔻你……

  我就是想試試看微信名字究竟可以起多長哈哈哈嗷嗚啊嗚:哈哈哈哈哈哈哈!!!!

  龜背竹公子:(語音消息)啊陸小鳳你笑得好囂張……我在臥室都聽到了。

  一點紅:。

  總之,就是這樣一件事情。

  這件事情放在阿楚哥身上,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楚留香並不介意,秦蔻也只是當做一件有趣的事情來分享,但要是放在花滿樓身上,那就沒這麼好玩了……

  楚留香是沒理由會留在現代的,即便以後能控制時空通道,他也只會帶著酒來看望他的老朋友秦蔻,就像他去蘭州找姬冰雁、上華山去見高亞男一樣。

  但花滿樓的情況不一樣,花滿樓的第一要義是在現代做手術,要是被拍了放在網上,然後忽然一下子爆火起來,那事情就會變得很麻煩,多了很多不必要的變數。

  所以秦蔻提前就和他說了,出門的時候要全副武裝。

  墨鏡、口罩和鴨舌帽也正是為此而買的。

  但是這大夏天的……帶著口罩,真的很受罪呀,這麼熱,呼吸都不好呼吸,而且那個無紡布,還有點扎,像秦蔻自己帶著的時候,就會覺得臉上會有點過敏。

  以己度人,她就覺得有點心疼花滿樓,所以前兩天才去哐哐哐置辦了一堆小風扇啊冰涼貼啊之類的東西,叫他出門的時候全都配齊了。

  花滿樓哪裡能瞧不出她的心思。

  花滿樓是很喜歡這裡,很喜歡和這些朋友們待在一起的,他喜歡人與人之間心照不宣的體貼,他也一直都是這麼做的。

  他就朝秦蔻眨了眨眼,溫聲道:「阿蔻,沒事的,我早有了准備。」

  秦蔻:「啊?」

  准備什麼呢?

  花滿樓微微一笑,自掌中抖落了一物。

  秦蔻看了一眼,是個貓貓仿真紋路的掛耳面罩,圖案還挺真的,三角嘴啊、長胡須啊、還有貓貓毛茸茸的脖頸啊……甚至這個掛耳面罩的顏色還有點神似大橘。

  秦蔻:「……」

  好、好抽像的東西……

  花滿樓是怎麼精准的選中這種東西的,不,等等,或者說是陸小鳳幫忙當參謀挑的?

  秦蔻看了一眼陸小鳳。

  陸小鳳:大拇指+露牙燦爛笑.jpg

  秦蔻轉回視線,伸手摸了摸,是那種冰袖的材質,比口罩帶著應該舒服很多。

  秦蔻:「要不要戴起來試試看?」

  花滿樓:\( ̄︶ ̄)/

  花滿樓:「可以!」

  然後就進屋去換了。

  出來的時候,他已經全副武裝,帶著鴨舌帽和墨鏡,下半張臉罩著貓咪面罩,一只手插著兜,一面的肩膀上挎著運動斜挎包。

  不……等等,這個怪東西帶起來居然意外得很帶感啊……!

  秦蔻:「……我不是福瑞控!」

  帶著墨鏡的花滿樓大貓貓:歪頭.jpg

  秦蔻:「唔啊雖然我不是福瑞控但是這個真的好帶感啊,花花讓我拍張照片吧!」

  花滿樓噗嗤一聲笑了,道:「阿蔻隨意拍呀。」

  秦蔻哢嚓哢嚓拍照,心滿意足地保存。

  好,出門吧!

  正好秦蔻還可以和他們兩個一起出門。

  前頭說過,有幾個小樂隊要在秦蔻店裡做拼趴演出,其實票房還可以,賣出去兩百來張票呢,本來一切都好好的,結果臨近演出了,其中一個樂隊的吉他手手摔骨折了……

  這和誰說理去!

  小樂隊和秦蔻認識兩三年了,沒辦法了,找到她這裡,她就答應幫忙救救場,所以這兩天白天都出去排練,而演出的時間就定在了明天晚上。

  自己好不容易演出一回呢!

  機會難得,秦蔻就邀請大家明天一起上她的店裡來,也來感受一下最純真的地下音樂現場是什麼樣子。


第70章

  演出之前的日子平平無奇。

  下午去排練室排練,有好幾個吉他solo的部分,秦蔻輕松拿下。

  早早打電話回家說晚上不回家吃飯了,電話那頭傳來一聲短促低沉的「嗯」。

  秦蔻又說:「那明天中午再吃一次西紅柿牛腩好麼?」

  對面的人仍然很言簡意賅地回答:「好。」

  秦蔻:捧臉.jpg

  掛斷電話,繼續排練。

  好久沒這麼高強度排練,手指上的繭子都感覺不太夠用,摁弦摁的有點痛。

  中途休息,點冰酸梅湯喝。

  酸梅湯出自X市本土的奶茶甜品品牌S十二。

  X市的特產之一,就是酸梅粉。

  秦蔻上小學的時候,每天中午坐公交車回家,熱的滿頭汗,然後她家的阿姨就會從冰箱裡拿出冰鎮的酸梅湯,或者那種被阿姨叫做「橘子粉」的果珍粉衝的橘子汁,冰涼涼一杯下肚,才坐在桌子旁等著吃飯。

  現在想來,其實用酸梅粉、橘子粉衝出來的飲料,其實味道還滿廉價的。

  但是冰箱裡冰鎮的果汁,玻璃杯壁外凝結的一層冷霧,放在廚房裡的袋子上寫的「老X市酸梅粉」,現在回想起來,仍然是很幸福的記憶。

  長大之後,秦蔻對吃喝的態度就愈發的挑剔了。

  嘴巴被養刁了,現在再喝那種粉衝出來的飲料,一口就能喝出區別。

  S十二的酸梅湯秦蔻非常喜歡,一入口,先是煙熏烏梅的那種煙熏味,然後才是凝著冰霜的酸味與甜味,一口下去,整個夏天的暑熱都被解了。

  然後還有醪糟奶豆腐,這也是秦蔻非常喜歡的,這一次做主推薦給了主唱小姐姐。

  X市人的早餐裡,也有雞蛋醪糟這一道,煮開之後打進蛋花,味道上來說,就是淡淡的甜味、淡淡的酸味與淡淡的酒味,熱乎乎的喝一碗,非常暖胃。

  後來奶茶賽道開始進入狂卷時代時,這種傳統飲料也被拿來創新,淡淡酒香的醪糟液、吃起來有點微澀的米顆粒、增味用的金色桂花醬,以及顫巍巍、滑嫩嫩、奶香濃郁的奶豆腐,搭配起來確實很絕。

  當然了,有些創新就很沒必要了,比如油潑辣子冰激凌之類的。

  秦蔻自己當然不會試,但她有種很邪惡的想法,就是帶著古代俠客們去吃一次試試看!

  她大大地吸入一口酸梅湯。

  主唱小姐姐也坐在椅子上暴風吸入,順便提起了昨天X音同城上的那個貓包鬼畜酷哥。

  「好像刪除了。」主唱小姐姐說,「那個抖主說那個貓包帥哥本人來私信了,希望刪除。」

  這個秦蔻倒是不知道,不過想來是因為阿楚哥被那個「prprpr」的動圖給震撼到了吧。

  還有諸如「想在哥哥的胸肌上滑滑梯」、「踩我!踩我!」之類的。

  ……強如風流盜帥楚留香,也受不了現代人豪放的網上用語,甚至再也不想打開X音了!

  不過他也確實不太喜歡X音。

  X音太短、X音太吵,有很多莫名其妙的音樂、莫名其妙的舞蹈、莫名其妙的內容……譬如說一個男的,毫無意義地在鏡頭前扭來扭去,擠眉弄眼,幾秒之後視頻結束了。

  楚留香:「???」

  所以最開始,楚留香與一點紅下載X音,就是為了關注幾個生活抖主,學習一些非常基礎的生活技能。

  除此之外,楚留香很少打開這個吵鬧的軟件。

  從古代來的俠客嘛,其實無論怎麼說,還都沒有被現代的短閱讀、快節奏給養刁了,所以他們四個沒一個人喜歡天天刷X音,看電視劇也從來不看那種「X分鐘看完XXX」系列,而是喜歡一集一集的慢慢品。

  最近每天晚上,楚留香都會看兩集《武林X傳》,這個充斥著各種武俠梗、捏他、戲謔的二創大作。

  一開始出現盜帥與盜聖齊名的時候,楚留香就忍不住笑了。

  於是陸小鳳就知道,這又是一部與他們有關系的大作!於是興致勃勃地拉著花滿樓過來看。

  秦蔻也拉著一點紅來看。

  大家每天晚上一起坐在電視機前看兩集,就真的很有一種大家庭、其樂融融的感覺。

  然後看到被繞暈了自殺的姬無命時就繃不住了。

  陸小鳳戳戳楚留香。

  阿楚哥:「嗯?」

  陸小鳳:「……這說的難道就是那金錢幫第一殺手荊無命?」

  《風雲第一刀》,陸小鳳當然也看了,況且從閑聊之中,他居然發現,原來金錢幫所在的時代,與楚留香的時代竟是相同的!

  那個金黃短衫、瞳孔灰白、如標槍、如死人一樣的荊無命自然給陸小鳳留下了極大的印像。

  所謂英雄,自然也有這樣子冷酷到了不像活人的人。

  然後再看到二創版本的姬無命……不得不說,又怪又魔性。

  阿楚哥失笑。

  阿楚哥只道:「我只希望這荊無命莫要穿越過來,也莫要瞧見這個電視劇的好。」

  荊無命是瞧不見的,但另外一位殺手能瞧見。

  中原一點紅VS平谷一點紅。

  中原對平谷,還真夠對仗的……

  眾人瞧著電視劇之中那個一身紅色、翹著蘭花指、於美容養顏之上極富心得的殺手,齊齊沉默了,氣氛簡直比一家人坐在一起結果電視上突然開始放激情戲還要尷尬。

  一點紅:「……」

  一點紅臉上的肌肉抽動了兩下,沒什麼表情,但是非常主動地起身去拿水果,倒是也沒生氣。

  總之,阿楚哥喜歡慢慢悠悠地看電視劇,不喜歡那種快餐式的總結。

  阿楚哥還喜歡去博物館,對古物的研究頗為上心。

  一點紅倒是經常上X音,不過他不瀏覽,他只是固定關注了幾個分享家常菜做法的抖主。除此之外,他每天會在露台上練劍四小時。

  陸小鳳已經摸到了一個小眾的音游論壇,學會了錄游戲視頻,隨便發了幾個上去,沒過幾個小時,已經被頂成了hot帖,一連串的「膜拜大神!」、「臥槽這屏幕要搓出火吧!」的發貼。

  不過他最近已經開始轉戰別的類型的手機游戲了,然後就發現……誒?我怎麼過不去?這麼聰明的我怎麼會卡關?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秦蔻暗戳戳地提醒他:「不是你不聰明,是你沒給他們氪金……」

  陸小鳳:「……」

  陸小鳳冷笑。

  逼氪手游,呵呵!

  他在此就展現出了極大的自制力,二話不說就卸載了游戲,一眼都不看,轉而打開了XX公開課。

  對,沒錯,陸小鳳的另一個愛好就是看公開課,而且過目不忘、舉一反三,甚至摸到了個化學論壇,成天窺屏,看不看得懂另說吧,但看的是挺樂呵的。

  秦蔻問他在樂呵什麼,他說感覺這些博士生都挺有趣的。

  秦蔻一看帖子:

  標題:【讀博哪有不發瘋的,硬撐罷了!學化學哪有不發瘋的,硬撐罷了!】

  正文:(飛奔)(狂哭)(摔倒)(蠕動)(窸窸窣窣)(扭曲的爬行)(做實驗)(過柱子)(今晚通宵)

  秦蔻:「……」

  Fine。

  花滿樓也有自己喜歡的APP,是《國家地理》的雜志app,裡頭有一個子雜志,倒是與他們那時候的博物志類似,很是有趣,況且現代的博物志比之古代,知識要廣博得多。

  秦蔻在排練室呆了四個小時,驅車回家。

  晚上,大家繼續一起看《武林X傳》,陸小鳳現在很熱衷於去尋找劇中人物的原型,比如說白展堂這名字,他翻了好幾本武俠小說,最後翻到了《七俠五義》。

  睡前秦蔻翻了一會兒太婆留下的筆記本,意外發現了外婆小時候的熊孩子事跡。

  前頭說過,曾外祖母連接的是類似於《銀河系漫游指南》的世界,家裡有好幾條翻譯小黃魚。

  其中一條,慘遭外婆油炸,成了香酥翻譯魚。

  秦蔻:=口=!!!

  感情外婆你說起翻譯魚那麼懷念是懷念味道麼……?

  第二天,起床很早,一起床就發現樂隊微信群裡其他人都在說話。

  小樂隊以前的觀眾都很少,這次票賣的多,都很緊張,幾個人早早的就起來了,在群裡嘰嘰喳喳,問要不要繼續排練。

  其實昨天就是這樣子的,主唱小姐姐緊張得很,有些人一緊張起來,那就喜歡不停練習,結果被秦蔻給攔下來了。

  唱歌這種事不是說練得越多越好的,昨天要是把嗓子唱過度了,今天怎麼辦?人不能被焦慮衝昏頭腦呀。

  她自己倒還好,上台這種事,習慣就好了。

  店裡的燈光啊、舞台控制啊什麼的,都有其他人,其實也並不需要她自己親力親為。

  發消息和小樂隊約了見面的時間,她躺在床上大大的伸了個攔腰,下樓去廚房看看。

  廚房裡沒有人,但西紅柿燉牛腩燉在鍋裡,番茄湯底濃郁的香氣在空氣裡翻騰著,她的鼻尖沁出了一點點的汗——即便是有中央空調,開火做飯的廚房裡也會比較熱。

  熱愛番茄湯的秦蔻小姐探頭觀察一下,吞了吞口水,想先偷一點湯喝。

  身後冷不丁有人開口:「還沒燉好。」

  秦蔻嚇得差點連勺子都飛出去,被對方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

  她「霍」的一下轉身,對突然出現的殺手抱怨:「你走路怎麼一點聲音沒有!」

  一點紅:「……」

  其實他老早就注意到秦蔻會被突然出現的人嚇一跳,所以他過來時,一直都會故意弄一點聲響出來,只不過她剛剛似乎太專心地想偷一點湯喝了……

  他沒分辯,只道:「抱歉,下次不會這麼嚇你了。」

  秦蔻笑了起來,又問:「要燉多久?」

  廚房殺手(?)看了一眼時間,說:「十分鐘。」

  中午吃西紅柿牛腩配米飯。

  秦蔻喜歡吃酸一點的東西,因此這鍋西紅柿燉牛腩裡,還加了一些從網上買來的彩雲省特產樹番茄,酸味更明快鮮亮一些,放在燉鍋裡咕嘟咕嘟冒泡泡的時候,那種濃郁的酸香就已經讓人胃口大開了。牛腩已經燉到很軟乎了,切成滾刀塊的土豆面面的,用筷子一夾就碎掉,澆在碗裡壓成土豆泥,拌一拌,讓米飯吸滿番茄湯汁,用勺子蒯著吃,爽快!

  吃完飯,秦蔻提前先走了,把店的位置共享到了群聊裡,跟他們說晚上七點多來就行了。

  Livehouse都是不設置觀眾席的,當然也沒有座位號,什麼對號入座不存在的,而且是平地,沒什麼前後排高低差之類的,有時候人要是矮,前頭的人真的是能擋的嚴嚴實實的。

  所以站位的前後排,那就看觀眾願意什麼時候來排隊了。

  一般出名的樂隊來巡演,晚上八點鐘開場,可能中午十二點、下午一兩點就排出很長的隊了,秦蔻自己是很害怕這種的,尤其是在X市的夏天,最怕排隊排到店外頭,明晃晃的太陽一曬,曬中暑了那就真出事兒了,所以常備四角遮陽棚。

  不過今天不要緊,今天的拼趴演出來的都是小透明,不會有人大中午來排隊的。

  況且他們幾個站後排也好,人太高,站前排擋人。

  下午六點多,四個人打了輛車,來到秦蔻店裡。

  她的店位置不錯,在一片幽靜商業區裡,周圍有很多看起來格調與價格都非常小資的餐館,店前面有個院子,門口掛著小黑板,上頭用彩色粉筆把接下來半個月的演出安排都寫上去。

  檢票也很有意思,檢票的工作人員瞧一瞧入場觀眾的手機,然後在人的手背上蓋個戳。

  當然,他們不用蓋,因為他們是老板的朋友,可以隨便進去。

  甚至還去後台看了看。

  今天的秦蔻同往常很不一樣。

  平常的她當然也是明艷活潑的,渾身上下都充滿了快活與松弛,穿衣服的顏色也鮮艷大膽。

  但今天,她好似又多了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成熟味道。

  蓬松而濃密的長發落下來,卷曲成大波浪,她身上套著件松垮垮的豹紋襯衫,領口很尖,像是豹子的犬齒、或者是什麼東西的翅膀。下身穿皮短裙,嘴唇很紅,眼睛很亮,墨鏡架在頭頂,只做造型用,身上挎著吉他背帶,正翹著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手上端著一杯水。

  楚留香就是這時候進來的。

  他含笑瞧著秦蔻,立在原地,忽然掏出了手機,輕聲喊道:「阿蔻。」

  秦蔻應聲抬頭,楚留香哢嚓一聲,就把這個復古而摩登的高冷豹紋女郎留在了手機裡,順便朝她眨了眨眼睛。

  高冷豹紋女郎跳起來,湊過來:「拍的怎麼樣,讓我康康讓我康康!」

  不得不說,楚留香於拍照之上,是非常有天賦的。

  陸小鳳還蠻熱衷於拍照的,不過他拍的照片……就只能說,穩,很穩,糊是絕對不會糊,但其他的要求也不必再提了。

  但楚留香居然還懂得構圖!

  畢竟是風雅貴公子,來現代這兩周裡,其實他自己已經探索了好幾家美術館、藝術館之類的地方,再加上本來就有很高水准的審美,拍出來的照片自然也漂亮。

  昏暗雜亂的房間,斜斜擺放的小沙發,豹紋、尖領、大波浪,眼神睥睨,吉他背帶鮮亮。

  高冷的豹紋女郎秦蔻本人:捧臉,jpg

  哇嗚,果然!我好美啊哈哈哈哈哈!!

  嘴角都不住地往起翹,樂得見牙不見眼。

  楚留香:「……」

  楚留香無奈地瞧著她,瞧見她高興的樣子,唇角也忍不住勾了起來,溫聲問道:「這張照片可以留下麼?」

  秦蔻板起了臉:「你答應我一個要求,才能留下,否則就刪掉刪掉!」

  楚留香一怔,道:「什麼要求?」

  秦蔻一笑,臉上浮出兩個深深地酒窩來,說:「發我原圖!」

  楚留香失笑,忍不住想伸手揉一下她的頭發,又停頓了一下,覺得這個看似隨意的發型似乎……也沒那麼隨意,於是干脆問:「能揉麼?」

  秦蔻果斷拒絕:「不行!」

  然後把他趕出後台。

  剛剛從外面回來的主唱小姐姐看見楚留香,整個人都震驚了,一言不發。

  等他走了以後,主唱小姐姐才問:「秦姐啊,那個……那個不就是貓包酷哥麼?你們倆認識啊?」

  秦蔻喝了口水,面不改色地道:「這是我二表哥。」

  繼花滿樓當過她二表哥之後,楚留香也當了一回她的二表哥。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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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八點鐘,表演開始。

  六點多時,人已經開始陸陸續續地進場了,楚留香等人來得晚,七點多進場時,前排早已經站滿了人,二二兩兩的人都在聊天。

  來看這種不出名樂隊拼趴演出的觀眾,大多數都是喜歡樂隊文化,經常性地來看的。當然,也能瞧出有些人是第一次來這樣的場合,正舉高手機,去拍舞台布景。

  舞台布景……其實也沒什麼舞台布景,就是各種設施,再加一點燈光。

  楚留香他們四人就站在最後面。

  他們四個都不矮,尤其是楚留香,身高可以傲視絕大多數的人。

  他們四人都是長發,穿衣打扮上也甚為講究,觀眾站席其實沒有什麼燈光,暗沉沉的,只能憑借著舞台光來瞧人,不過即使如此,他們四個人那麼一站,也十分吸睛,不斷有人回頭看,還戳一戳和自己一起來的好友,招呼著一起回頭。

  自然,也少不得一番窸窸窣窣地討論聲了。

  「是樂隊吧?應該是樂隊吧,你看,都留著長發呢,說不定是什麼新視覺系?今天來看同行?」

  「啊……就這麼干干淨淨的演出挺好的吧,視覺系那種我有點欣賞不來啊……」

  「啊呀,那個不是昨天晚上X音同城的那個貓包酷哥麼?哇……他好不上相啊,真人居然還要帥這麼多!」

  「旁邊那個黑緊身衣的也帥啊,我天,這年頭能這麼自信穿緊身T恤的男人真的不多了,帥哥到底啥時候演啊,只看這個身材我都願意買票。」

  「我去問問!」

  這裡空間又不大,但屋頂挑高比一般的一層樓要高一些,因此人說起話來其實能聽到一點空曠的回音,這兩個女孩兒的聲音雖然刻意壓低了一點,但假如楚留香沒聽見,那才真是奇了怪了呢。

  他本以為那女孩子要鑽出來問,沒想到她就站在最前排,特別大聲地直接喊:「喂!長發帥哥們,你們樂隊叫什麼啊,什麼時候演啊?我們買票支持啊!」

  楚留香:「……」

  也是個社交恐怖分子。

  這一下,觀眾站席裡便發出一些善意的笑聲來,也有人跟著說:「對啊,啥時候演啊?不說還以為你們是男模團不是樂隊呢!」

  楚留香忍不住笑了一下,伸出手機晃了晃,含糊道:「到時候在網上買票。」

  那女孩說:「行啊!帥哥票價定合理點啊!」

  楚留香單手插兜,像征性地揮了下手,含笑說:「一定。」

  女孩轉過頭去,忽然意識到:等等,他好像啥也沒說啊?為什麼他一開口就讓人覺得每句話都那麼有信息量、每句話都那麼有道理呢?嗯???為什麼呢???

  女孩:???

  再想回頭問問的時候,台上的第一聲鼓已經敲響了。

  其實在台上還有樂隊在的時候問其他的樂隊好像還挺尷尬的……但剛剛台上好像都是工作人員,那就沒事了!

  拼趴演出,就是好幾個樂隊聯合起來演一場,因此每個樂隊就是二五首歌的時間,對聽樂隊的觀眾來說,其實有點像開盲盒——有的時候能聽到眼前一亮的歌,有的時候也會尷尬無聊到讓人覺得這錢實在白花。

  今天上場的第一個樂隊,就讓人覺得這盲盒沒白開。

  哇嗚,是美女!美女吉他手好颯!主唱小姐姐也好漂亮……貝斯手,啊貝斯手不重要!嗚,光看臉就覺得不虧!

  有聽樂隊習慣好幾年的觀眾也認出她來了,喊了一聲「秦蔻!秦老板!」,場子裡的人,不管是知道她的,還是不知道她的,都歡呼起來。

  她站在台上,台下黑壓壓的,是大約兩百名觀眾。左手摁上吉他弦,右手拿著撥片,輕輕一撥弄,演出開始,音樂響起。

  這樂隊走的是八九十年代日本泡沫經濟時期所流行起來的citypop風,摩登、復古,與秦蔻之前的樂隊風格也類似,又加了一些合成器,風格是夢幻、熱烈而充滿活力的。

  秦蔻在台上很放松。

  她穿的其實也很放松,寬松襯衫的下擺隨著動作輕輕搖動,裙子不緊,足上還蹬著雙白色板鞋,非常適合在舞台上蹦蹦跳跳、搖搖晃晃,她抬起頭時,長發就隨之從肩上滑落,她又低下頭去,看著自己的吉他瘋狂掃弦,搖頭晃腦。

  搖頭晃腦的結果就是第一首歌結束的時候腦袋上的墨鏡差點甩掉了,還有觀眾起哄,讓她丟撥片下來。

  這也是一種常見的互動,吉他手會扔撥片,鼓手會扔鼓槌,觀眾誰拿到就算誰的,還有些吉他手會帶一袋子撥片來,到現場之後,跟發喜糖似得,一把一把往台下撒。

  秦蔻站在台上笑,對著話筒說:「我這撥片待會兒還要用呢。」

  台下哄笑。

  秦蔻又說:「丟這個。」

  然後直接把自己腦袋上的墨鏡丟下台了,還丟的很大力。

  她這墨鏡其實挺貴的,不過人來瘋可不管這些,氣氛上頭了基本上什麼事兒都干得出來。

  小小的墨鏡飛下台,氣氛一下子就起來了,大家的手都伸長了。

  最後是一只慘白、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拿到了墨鏡。

  這種扔東西的事情,其中最重要就是扔的那一下,氛圍會非常高,至於誰拿到了,那還真沒多少人在乎,所以當然也不會有多少人刻意去看是誰拿到的墨鏡。

  那個主唱小姐姐也是個人來瘋,氣氛上來了,把自己的皮衣外套脫了直接扔,氣氛又達到了個新高度,大家一邊歡呼一邊伸手去搶,唯有秦蔻,透過人群,去看那個搶到了她墨鏡的人。

  那個人當然也再看她,他就立在原地,用一只手捏著墨鏡,臉上沒有表情,很安靜地看著她,秦蔻衝他璨然一笑,在舞台燈光的照射之下,她的額頭和鼻尖都有亮晶晶的汗。

  然後,秦蔻就看見,他就這麼定定地看著她,然後伸手,把她的墨鏡帶在了自己的臉上。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

  開場氣氛就這麼好,接下來的演出自然更加順利。

  對於古代俠客們來說,這當然也是新奇的體驗。

  歌舞、折子戲、表演……這些楚留香不是沒見過,但他的確覺得新奇,覺得有趣。

  因為「氣氛」。

  這裡的氣氛是不一樣的。

  以前他所見過的歌舞,多是應人相邀,在酒宴之上瞧見的。能歌善舞的舞女,自然顏色沒有差的,而能豢養的起舞女、戲子的人家,當然也沒有窮的,觥籌交錯之間,數盞燈籠亮著,一寸寸把飄飄的衣袂照亮。

  香風、絲竹、舞姿,自然無一樣不美。

  但總少了點什麼。

  今天楚留香就明白了,少的是自由和個性。

  這個時代的藝術形式要更多樣,要更自由,站在台上的人,不是低人一等的舞女,不是賤籍,他們也不靠入貴人的眼、靠著用笑臉相迎來換取賞錢與未來。

  他們就這麼大大方方地站在台上,有緊張的、也有放松的,有打扮的很漂亮、艷光四射的,也有就穿個T恤牛仔褲就上場的——對,沒錯,就是那個打鼓的,別以為躲在鼓後面就沒人看見了。

  看演出,就得花錢啊!

  我大大方方地演,台下的人也光明正大地買票入場,就好像、就好像這是在菜市場裡買菜,你給我一根茄子,我給你兩文錢,光明正大,再是天理不過了!

  在這裡,他們是樂隊、是藝術家、是表達自己獨特個性的,被人崇拜的人,很多中一期的小孩說到以後的夢想,有一大部分的答案都是藝術家。

  但在他們那時代不是這樣的,表演者們……沒有這份理直氣壯,也沒法子理直氣壯,倘若有個好人家的女孩說,長大之後要去跳舞,要去唱歌,她的家裡人一定會以為這孩子瘋了。

  楚留香忽然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忍不住勾唇笑了笑。

  真松快啊,這個時代。

  五首歌結束後,主唱小姐姐說了幾句話,大家撤場,下一個樂隊准備開演。

  一點紅雙手插兜,不聲不響地轉身出去了。

  這動靜雖然不大,站旁邊的人肯定是知道的,楚留香笑而不語,陸小鳳聽完這個樂隊,興致正高,與花滿樓在聊天。

  陸小鳳只道:「這樣子的歌,我倒是從來沒聽過,那個邊角處站著的男人,手上拿的那樂器,聲音倒很低沉,聽的人不自覺想晃腦袋。」

  精通樂理的花滿樓來這個時代之後,自然沒少聽歌,秦蔻還曾提過什麼時候帶著古琴,也和樂隊合作試試呢。

  說者和聽者都是有心人,怎會隨意敷衍?

  所以花滿樓對樂隊配置構成多少也了解一些。

  他只笑著解釋道:「那樂器叫貝斯,與鼓一同,乃是負責律動,阿蔻的吉他,便是主要負責旋律這邊,這樂隊走的便是重律動、輕旋律之風格,而咱們那時候是單講旋律,你沒聽過這種,實在很正常。」

  而且重律動的歌就是讓人聽了莫名其妙地想晃腦袋嘛。

  另一頭,秦蔻剛回到後台,渾身上下都冒著熱氣兒,興奮得兩只眼睛裡亮閃閃的,一進來,卸下吉他,風風火火地來找冰水喝。

  後台間其實挺大,而且是有飲水機的,但這台沒有制冷功能,她很嫌棄,不過自家的東西……算了,湊合湊合得了,嗓子都快冒煙了!

  她找了個一次性杯子,去後台外間兒接水。

  一出裡間的門,就瞧見一點紅推門進來了。

  他一進來,垂眸瞧著秦蔻,沒說話,把手上剛買的冰礦泉水遞給了她。

  他清楚得很,秦蔻這人火氣旺,夏天冰水是一天都少不了。

  秦蔻把冰水接過來。

  外壁結了一層水珠,握在手心裡,冰涼涼的,把手心和指縫都打濕了。

  她抬眸瞧著一點紅,一邊擰開瓶蓋,唇角慢慢翹起。

  主唱小姐姐剛好進來,打招呼道:「啊呀,秦姐辛苦啦,這位是朋友麼?」

  秦蔻的唇角越翹越高,原本就有點細汗、有點紅潤的面頰處變露出了兩個深深的酒窩,她一直瞧著一點紅,眼睛都沒挪開一下,喝了一口水,笑容很燦爛,想也不想,張口就搪塞:「啊呀,是我一表哥。」

  小姐姐:「……」

  小姐姐狐疑:「……秦姐,開演前來的那個不是一表哥麼?」

  秦蔻臉上的笑意還是止都止不住,還瞧著一點紅,特別自然地說:「啊呀,那個是姨表親,這個是姑表親咯。」

  一點紅:「……」

  小姐姐:???

  姑表親和姨表親還一起來看妹妹演出啊??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小姐姐說:「那我進去了啊秦姐。」

  說完就進裡間去了。

  其實按慣例來說,演出成功,今晚上大家肯定是要一起搓一頓,權當慶功宴的,不過主唱小姐姐情商很高,瞧見秦姐和她的一表哥時,那個情商雷達就滴滴滴的響,最後也沒問秦姐今晚上出去吃不吃。

  小姐姐:╮(╯▽╰)╭

  秦蔻咕嘟咕嘟的喝水,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說:「舒服了!」

  她身上滿是熱氣,頭頂似乎都在冒煙,活力卻一點不減,歪著頭抱著胸,興致還很高,問他:「剛剛怎麼樣!是不是很棒!」

  一點紅垂眸瞧著她,眼神不禁閃了閃,沙啞地道:「很棒。」

  特別棒的。

  他伸手,把她的墨鏡遞給她。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說:「不懂規矩!你拿到就是你的咯,哪有我收回來的道理。」

  一點紅唇角勾了勾,居然並沒有堅持要還她,只低低道了一聲:「好。」

  秦蔻又問:「他們呢,再聽下一支?」

  一點紅道:「嗯。」

  秦蔻說:「那走吧。」

  她拉著一點紅就回到現場那邊了。

  現場那邊,楚留香他們二個在門外。

  秦蔻:「怎麼出來了?」

  楚留香:「……」

  楚留香摸摸鼻子,很委婉地說:「裡面這幾位似乎有點……藝術形式過於超前了。」

  門內傳來這個狂放主唱小姐姐的聲音:「WRYYYYYYY!!!」

  然後就是嘶吼、嘶吼加狂放的嘶吼!!

  啊,裡面這個是金屬核來著,因為風格比較炸裂,就要放在靠後一點的位置上台。

  燈光也很炸裂,就是那種很炫目的白光,會忽然閃一下。

  聽著這狂放的歌聲,陸小鳳陷入了沉思之中。

  秦蔻在他面前晃晃手。

  陸小鳳摸著胡子道:「我在思考一個問題……」

  秦蔻:「什麼?」

  陸小鳳道:「我是不是找到了我唱歌的路子……」

  秦蔻:「……」

  秦蔻無情地打破了陸小鳳的無知幻想:「想什麼呢你,你以為這種不要音准麼?而且人家的發聲方式可是有專門的練習的,你算了吧你!」

  什麼時代唱歌也不要音痴啊!以為現代觀眾是隨便什麼東西都聽的麼!

  不過搖滾樂隊這個東西,一般觀眾對主唱的確都挺寬容的,即便出現了什麼天災級別的車禍現場,也能調侃「搖滾樂不就聽個響麼!」

  但陸小鳳還是不行,因為別人是偶爾翻車,他是穩定翻!

  陸小鳳:「……」

  陸小鳳扼腕!

  室內的白光透過門縫,一閃一閃的,秦蔻說:「那咱們就走……誒?」

  她的神色驟然一變,扭頭朝門裡看去,說:「不好,有人來了!」

  這個人,自然就是通過時空亂流而來。

  而在門的內側,剛剛舞台燈又一次閃爍出亮白色的光,金屬核樂隊的幾個樂手雖然年輕,但舞台掌控力很不錯,觀眾們的注意力也都在前面,因此無人注意到,自他們的後方,也有一道白光在一瞬間閃過,隨即,一個黑衣裳的蒼白青年,已出現在了此地。

  這黑衣青年瞧上去大約十八九歲的樣子,皮膚蒼白,手裡握著一把刀,一把形狀古樸的、漆黑的刀。

  他的額頭與脖頸早就被冷汗所打濕,嘴唇也近乎蒼白,似乎正在忍受著什麼極大的痛苦。

  這個黑衣青年的名字叫做傅紅雪,他患有一種可怕的病,他剛剛就躲在自己所住的那間漆黑屋子裡,一絲聲音都沒發出,去忍耐無窮無盡地苦痛,有一個瞬間,他甚至認為自己已經死了。

  然後他就聽到了這世上最可怕的、好似來自地獄之中的嘶吼。

  在這地獄般的聲音之中,無數人狂亂的伸著手,好似已徹底陷入了瘋狂與詛咒之中。

  傅紅雪的手背上青筋暴起,胸膛也在劇烈地起伏著,整個人驚疑不定,腦中只滑過了一個念頭——

  他應該……真的死了吧,而這就是地獄的樣子。


第72章

  傅紅雪今年十九歲。

  他的人生與他手中的那把刀一樣,都是一種亙古不變的漆黑,似乎沒有什麼能讓他改變、他也從未想過要改變什麼、掙脫什麼。

  他的背上肩負著永恆的責任,除卻仇人的血之外,他什麼也不想要、什麼也不能要。

  他的父親叫做白天羽,母親叫做花白鳳。

  他的父親早死,他是被母親養大的。

  按理來說,他應該姓白、或者姓花,自小到大,他所接觸到的人之中,沒有任何一個人是姓傅的,那他為什麼會姓傅呢?

  這問題的答案也很簡單,傅紅雪自小就很明白。

  他的父親白天羽,乃是二十年前江湖之上最負盛名之人,是鼎鼎大名的神刀堂的主人,是難得一見的英雄。

  然而英雄的末路,往往是殘酷而可怖的,也往往充滿了小人的算計。

  十九年前,梅花庵下。

  白天羽被三十名殺手埋伏圍攻,在連殺二十三人之後,力竭而死。

  那是個賞梅的冬日,大雪紛紛揚揚,而白天羽與殺手們的血,則將皚皚白雪染成紅色。

  也正是那一天,傅紅雪出生了。

  「為雪被染紅的那一日復仇」。

  這便是「傅紅雪」這名字的來源了。

  名字乃是跟著人一輩子的東西,寄托著父母對孩子最深切的期盼,花白鳳對他的期待很簡單,那就是你長大了之後,要為父報仇,倘若你完成不了這件事,那麼你就根本不配為人,不配為我的兒子!

  傅紅雪就是一個從小生長在復仇火焰之中的人,他的皮、骨、肉,當然也已完全被這火焰給燒透、燒焦了,有時他會覺得自己不太像一個人,而像是一具焦黑的骷髏。

  他心甘情願地接受了這份責任,真心實意地認為這責任是他應該背負的,是他這輩子一定要完成的事情。

  但很可惜,他是個跛子,自小就跛了,而是身上還患有一種很嚴重的病,一旦病發,便會渾身止不住的抽搐顫抖,形如廢人。

  他的母親痛恨他的殘疾,他自己也痛恨這樣的自己。

  今年,他終於學成,終於得到了他父親曾經用過的

  那把魔刀,也終於踏上了復仇之路,來到了他的仇人馬空群所在的邊城。

  進邊城的第一天,他遇到了葉開。

  進邊城的第一天,他見到了馬空群的手下花滿天。

  他根本就沒理會這人,目不斜視、冷漠地走掉,用身上的銀子租了一間又小、又破的屋子,然後在屋子裡劇烈的病發,渾身的肌肉都控制不住,痙攣、強直、倒地顫抖、口吐白沫。

  他甚至已經自己要死在這一次的病發之中了。

  他死死地咬著牙,強忍著撐過去,總算好一點之後,眼前忽然一白,下一秒,他便進入了……地獄?

  地獄裡果然是冰涼的,一種奇異的、冰冷的陰風在他周身陣陣吹著,只令他被冷汗所浸濕的衣衫緊緊的貼在脊背上,一陣一陣的發冷,面前是地獄之中狂熱的惡鬼,與那種盡力的、似乎要將人世間全部之惡意都釋放出來的嘶吼聲,嘶啞、難聽、可怖至極,只好似要把人的耳朵都給震破、只好似要將人的腦子都要完全攪碎!攪碎!

  地獄竟是這幅模樣麼?

  他未能完成復仇的事業,就這樣因為先天的疾病而死,所以老天要詛咒他、母親也要詛咒他,才讓他墮入此地,萬劫不復麼?

  他的臉色一下子就變得慘白慘白。

  傅紅雪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蒼白的面上不住有冷汗留下,他很虛弱、他仍然很虛弱,手中卻依然緊緊地握著那把刀,這動作似乎已融入了他的血肉裡,讓他永遠都不會放開那把刀,他後退一步,發現背後便是門,於是他忽然發力,奪門而出。

  他雖然是個跛子,卻是個輕功非常高的跛子,因此他一動起來,只宛如一片殘影、一道黑色的閃電,自這扇門中搶了出去。

  門外有人驚叫一聲,厲聲道:「抓住他!」

  傅紅雪剛剛自病痛中掙扎出來,又突然遭遇了這種奇異的變故,整個人無論是肉體、還是精神,都處在極度的疲憊之中,他搶出門外,只來得及匆匆一掃。

  這裡是個院落……一個很奇怪的院落,周圍也很奇怪,好亮……明明是黑夜,周圍卻都是亮得,遠處也是亮的,有些奇異的高樓之中,燈火像是星光一樣。

  但他已無暇多看!只順勢躥起,搶進了條幽黑的小巷之中,

  這或許是無意識的行為,亦或許是他下意識地認為,只有在漆黑的地方,才能讓他感到安全……

  一縷輕煙緊追不舍!

  傅紅雪搶進巷中,巷中卻已有人等候,他的身子驟然停住,冷冷地瞧著前後將自己包圍起來的二人。

  一開始就在這巷子裡守株待兔的,是個有著兩撇小胡子的男人,衣著一如這「地獄」之中的人,袖子和褲腿都很短,制式古怪,露著胳膊和腿。

  而剛剛那追來的一縷輕煙,則是個身形高大的男人,衣著打扮與這胡子男人不甚相同,卻一樣的古怪。

  他剛剛追來的時候,傅紅雪都沒有聽到身後有人,他落地時,傅紅雪也沒聽見他落地的聲音與呼吸的聲音,這說明他的輕功與內力,都已達到了一種極高的水平。

  傅紅雪也是輕功高手,他能立刻判斷出,這人的輕功遠在自己之上。

  ——他現在已經明白了,他沒有死,此處也不是地獄,這些人也都是活人,不是惡鬼。

  可是……倘若不是地獄,此處又是哪裡呢?

  他明明身在邊城,這裡卻絕不是邊城,他明明一個人待在他所租住的那間屋子裡,這裡卻和那間屋子絕沒有半分相似之處。

  他隱隱感覺自己遇到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腦子裡卻有些昏昏沉沉,方才發病時的虛弱依然包裹著他,只令他的大腦無法有效的去運轉和思考。

  但,無需運轉和思考,他也知道自己現在該做什麼。

  方才他搶出那間屋子的時候,聽見了一個女人的聲音,那女人說「抓住他!」

  這兩個人就是來抓他的。

  傅紅雪握緊了手中的刀,蒼白的手背之上,已迸起了條條青筋。

  這初出茅廬的少年人抬起了眸,冷冷地盯著自己面前的兩個人。

  漆黑的衣裳、漆黑的刀、還有漆黑的眼眸,黑得近乎發亮!

  他只冷冷道:「讓開。」

  追上他的人,自然就是楚留香和陸小鳳。

  方才的事情,當真是電光火石,那一瞬間,門內有人閃出,一點紅幾乎立刻動了,一只手拉住秦蔻,就已將她搶到一邊護起來,連一根頭發絲都沒露出來。

  秦蔻又驚又疑,只瞧見一道人影迅

  速閃過,她當然知道決不能放任這人走掉,因此躲在一點紅身後,下意識地喊了一句:「抓住他!」

  他們當然是不必等到秦蔻反應過來之後再動手,事實上,早在秦蔻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楚留香便已飛了出去,綴在這人身後,陸小鳳瞧出了他要走那條路,已自牆上飛出去,去堵他的去路。

  而花滿樓的動作也很快,他的心也非常細。

  屋外很熱,大部分人都在裡頭看演出,工作人員也多在室內,注意到這變故的人不多,但屋外仍然有兩個工作人員在,花滿樓第一時間便動了,在這二人還來不得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時,就已飄然而去,手指一點,點中了這二人睡穴,又伸手一扶,將他二人扶到了附近的折疊椅上坐著,還順便幫他們倒了杯水,放在桌上。

  這一番配合,實在是天衣無縫,力圖將影響降到最低。

  當然,最重要的事情還是把這黑衣少年給帶回來,他看上去實在激動得很、驚恐得很。

  這件事交給楚留香和陸小鳳去做,實在是再合適不過了。

  傅紅雪站在巷子之中,握緊了刀。

  他其實到現在為止,還從來都沒有殺過一個人,但出刀與收刀,他卻已練習了無數次,直到他的母親滿意,直到他的母親的眼睛之中閃出亮光,認為他可以去殺死他的仇人。

  他們是誰?為什麼要抓他?他們是不是馬空群的下屬?這一切是不是馬空群所布置下來的陰謀?

  他不知道,但他唯一知道的事情是,沒有人能擋他的路。

  所以他冷冷地警告他們讓開。

  但這兩個人也沒有動。

  那個身形高大、輕功與內力都絕佳的男人忽然長長地嘆了口氣,道:「你似乎太緊張了些。」

  那個留著兩撇奇怪小胡子的奇怪男人也嘆了口氣,神色奇異地道:「其實這也是沒法子的,不管是誰,倘若剛來時聽到那種聲音、看到那種畫面,都會緊張的。」

  他說的就是那個極具個性的金屬核樂隊了。

  說句實話,剛剛他們聽完秦蔻所在的樂隊的時候,楚留香還頗為感嘆、頗為肯定地表示了一下:「這地方的歌舞都很有人的個性,這是件很好很好的事情。」

  然後下一個樂隊登場,用狂亂的嘶吼開場。

  當時的陸小鳳:「……」

  他扭頭就問楚留香:「你現在還覺得極具個性的歌舞很好麼?」

  阿楚哥苦笑著摸鼻子,試著欣賞了一下,然後果斷撤退,不為難自己了。

  而假如他們一開始穿越過來遇到的就是這個,那恐怕……恐怕……

  要麼是覺得自己死了,這是下地獄了,要麼是覺得這是什麼神秘可怖的組織在進行什麼神秘可怖的儀式……吧?

  當然了,倘若是陸小鳳和楚留香這樣喜歡追逐危險的人,恐怕第一反應不會是跑,而是找兩個棉花把耳朵塞上之後來探查一番。

  無論如何,這件事實在不能怪這個跑出來的少年。

  但這少年的警惕心實在很強,而他的狀態……又實在算不得好。

  楚留香早已經看出,他面色蒼白、嘴唇發抖、額頭還余有密密麻麻地冷汗,顯然是剛剛經歷過什麼極大的痛苦……

  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只道:「我們沒有惡意。」

  傅紅雪不說話,也不動。

  楚留香又溫聲道:「也許你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這件事說出來,恐怕你絕不會相信,但事實的確如此。」

  傅紅雪仍然不說話。

  他是個很英俊的少年,卻也是一個非常難搞的少年。他的嘴唇很薄、眼神很冷,像是雪山之巔的積雪,亙古不變、永不融化。

  他冰冷的眼神之中,倒也不是連一丁點情感都沒有,但自他眼中一閃而過的,卻不是溫情,而是悲愴、痛苦與憤怒。

  而現在,他正是用這種眼神冷冷地瞧著楚留香。

  楚留香嘆了口氣,已意識到這少年過去的經歷一定非常痛苦、他的精神與肉體一定已快要到了崩潰的邊緣,但他依然在壓抑、壓抑、再壓抑。

  否則對一個江湖人來說,在陌生的地方,被陌生的人攔住不讓走,那應當是說拔刀就拔刀吧。

  但他沒有。

  很好,最起碼不是個壞人。

  那麼現在的問題就是,如何捕獲他了。

  他只嘆道:「看來你決計不肯停下來,聽我好好解釋了。」

  傅紅雪握刀的手力道又重了幾分。

  他仍然一個字也不說,但他的態度卻已證明了他的想法。

  楚留香笑道:「那就實在沒辦法了。」

  然後,他就動了。

  他的身形似乎已超越了人類的極限,比煙更輕、比閃電更快。

  輕功當然是飄逸的,然而在施展出這樣令人目眩神移的輕功絕技時,當然也要調動渾身上下的每一塊肌肉,令發力與控制都極其精准。穿古裝時,人的身體都是被遮起來的,倒是不太顯,但如今楚留香穿的卻是薄而貼的絲綢襯衫,於是他動起來時,便顯得像是一只極具捕獵技巧的公獅,極富力量、又舉重若輕。

  這就是踏月留香的盜帥。

  浪漫、溫柔、冷酷、決斷。

  陸小鳳沒有動,因為他知道楚留香可以得手,於是就只是懶洋洋地站在那裡,欣賞著這位百年之前的傳說人物。

  傅紅雪只覺得一陣極其奇妙飄逸的香氣鋪面而來,隨機,便是一只手伸向了他的前胸,傅紅雪動作很快,側身一避,又反手用刀鞘抽了過去,楚留香輕笑了一聲,笑聲之中又似乎有著嘆息。

  傅紅雪這一抽,當然也被他極其奇妙的步法所避開。

  二人在片刻之間,便已交起手來!

  然而傅紅雪的魔刀卻並沒出鞘,因為他早已經看出,這男人身上的確沒有殺意,出招也根本不曾朝他的要害下手。

  所以他當然不會出刀。

  十招過後,楚留香忽然已到了傅紅雪的身後,他淡淡道:「你似乎學過轉移穴道的功夫?」

  傅紅雪沒有說話,一刀鞘朝他肩上抽去。

  楚留香的身形忽然又轉到了他的身前,溫聲道:「不過剛巧,我也學過,那麼……先睡一會兒吧,待會兒見。」

  說罷,他的兩根修長手指忽然如閃電一般,點在了傅紅雪的身上,傅紅雪眼前一黑,徹底陷入了深眠之中。


第73章

  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危機,算是安安穩穩的解決了。

  楚留香背起昏睡過去的傅紅雪,陸小鳳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嗯嗯了幾聲,掛掉電話,說:「阿蔻在地下停車場等我們。」

  地下車庫裡,秦蔻靠著自己的車,雙手抱胸的等著。

  剛剛事發突然,她有點被嚇到,此刻緩過神兒來,又打心底裡覺得沒有什麼事情是難得倒阿楚哥和小陸的,於是整個人又恢復了精神,一邊用手捋著頭發,一邊在玩手機。

  有人溫聲叫她:「阿蔻。」

  她一抬頭,是楚留香,背上背著個昏睡的蒼白少年。

  她湊過去,問:「就是他?」

  楚留香道:「不錯。」

  秦蔻看了看這少年。

  身材頎長,身形有力,但瞧上去的的確確年紀不大,應該也就是十八九歲的樣子,是野獸、卻也只是只很年輕的野獸。

  他明明已昏睡過去,但他的左手居然依然在使力,緊緊地握著一把刀,那把刀……當然給秦蔻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

  形狀很古樸,從刀鞘到刀柄,全都是漆黑色的,沒有一點點的光華,卻似乎隱隱有一些血的味道傳出來。

  現代人,看到真正飲血的刀劍當然都是會不舒服的。

  楚留香、陸小鳳和花滿樓,都是不帶兵器的人,一點紅有一柄薄而窄、閃著青光的長劍,他剛來時,並不想叫秦蔻知曉他的殺手身份,也不想嚇到她,故而都是把劍收到自己的屋子裡去的,好叫她別瞧見。

  後來熟悉了,當然就也不會不舒服了,一點紅還在秦蔻面前舞過劍。

  只不過偶爾她瞧見那柄劍的時候,還會不自覺地去想:紅哥不想讓人知道的過去,就是這柄劍帶來的……

  而這個少年……

  年紀還該是剛上大學的年紀呢,怎麼明明在昏睡之中,眉頭都皺得那麼緊?而他手中不肯放下的刀,是不是也代表著他的沉痛過去呢?

  秦蔻看了一眼,說:「先回去吧。」

  眾人都沒有異議。

  唯一的問題是……坐不下。

  六個成年人,還有一個昏過去的,一輛轎車當然絕對是

  坐不下的。

  秦蔻正要說話,一點紅忽然冷冷提議道:「這小子放後備箱。」

  楚留香:「……」

  秦蔻:「……」

  這人身上是挺燙的,嘴裡怎麼能說出這麼冰冷的話呢?況且萬一路上交警來查,這事兒怎麼收場?

  楚留香噗嗤一聲笑了,趕緊說:「我和小陸再打一輛車。」

  OK,啟程回家吧。

  回到家之後,已經晚上十點多了。

  秦蔻這個人精力是很充沛的,不過今天經過的事兒確實還是有點多,從中午來時,一直忙活到剛剛,一進了門,一松懈下來,立刻開始發呆,坐在餐吧就開始打哈欠。

  陸小鳳又過來戳她一下。

  秦蔻很陰沉地看著他。

  陸小鳳嘆道:「每次你這個樣子看起來就像是被奪舍了一樣……」

  秦蔻:「……」

  會說人話麼?不會說話完全可以不說的。

  陸小鳳瞧見她這樣,忍不住笑了起來,問:「還能走得動麼?我送你上樓休息啊?」

  秦蔻虛弱地擺擺手,說:「那個少年……」

  陸小鳳道:「阿楚哥把他放置在影音室了,他瞧起來似乎狀態不好,花滿樓正給他把脈呢。」

  秦蔻家的影音室,其實環境很不錯的,有很大的沙發床,舒舒服服地平躺五六個人都沒問題,更別說只安置那少年一個人了。

  不過秦蔻還是有點驚訝:「花滿樓居然會瞧病麼?」

  陸小鳳笑了一下,道:「其實江湖中人,多多少少都會一點的。」

  這是自然,在刀光劍影之中討生活的人,別的不說,就說這止血的法子、點穴止痛的法子,人人都會,只是精通與否的區別,再者說,這辨認毒藥的法子、解毒的法子,行走江湖之人也多少要懂一點的。

  花滿樓更特殊一些,久病成醫,他少時因為眼睛的問題,還曾同幾位神醫學過吐納與特殊的溫養經絡之法,把脈自然是不成問題的。

  秦蔻大大地打了個哈欠。

  陸小鳳道:「所以你還等什麼呢?快上去歇著吧,他一時半會兒也醒不來。」

  秦蔻說:「倒不是因為這個……」

  陸小鳳道:「那是因為什麼?」

  秦蔻虛弱地說:「因為我又困又餓,睡的話怕餓得睡不著,吃的話又怕吃到暈過去……」

  陸小鳳:「……」

  陸小鳳:「怪不得沒見紅兄,出門給你買宵夜去了是吧。」

  秦蔻抱著抱枕,小雞啄米一樣地點點頭。

  陸小鳳道:「好,我給他打個電話,讓他多帶一份回來……說起來你要他去買什麼了?」

  秦蔻又大大地打了個哈欠,無精打采地說:「粥啊,夜粥。」

  無論如何,現在是不能睡的,秦蔻絕對不接受帶著妝睡覺,太難受人了!

  於是拖著步子上樓去,進了浴室,把妝仔仔細細地卸干淨,衝了澡,洗了頭,換了家居服,一邊打哈欠一邊吹頭發,三秒停下來看一次門口,就想看看她的飯回來沒。

  一點紅動作是不慢,但關鍵得是店家的動作要快,秦蔻吃飯挑得跟什麼一樣,就算喝晚粥,也要指定店鋪。

  頭發吹完,一點紅拎著一大袋子吃喝的東西回來了,一回來就瞧見秦蔻眼淚汪汪地撲過來,盯著他手裡的袋子看。剛洗過的頭發還有點微微的濕潤,透出洗發水的金盞花香氣來。

  一點紅:「……」

  一點紅不著痕跡地側過頭,輕輕咳嗽了一聲,把紙碗端出來放她面前,說:「皮蛋瘦肉粥。」

  陸小鳳湊過來,問:「我的呢我的呢?」

  一點紅面無表情的指了下袋子,進房間裡去衝個涼。陸小鳳一樣一樣的把東西往出拿。

  粥有好幾樣,鹹粥有皮蛋瘦肉粥、番茄牛肉粥;甜粥有南瓜粥,綠豆粥,再來是碗什麼料也不加的白粥。秦蔻於吃吃喝喝上,也能算得上位資深老饕,她指定要吃的店自然差不了,這些粥熬煮的都正好,新米下鍋、粒粒開花,米油稠香,掛在勺子上,都只能慢慢滑落。

  而吃粥還得配菜,秦蔻沒想那麼多,就讓一點紅隨便去買,他就買了一碟雪裡蕻炒肉絲、一碟皮蛋豆腐、一碟酸豇豆肉沫,還有一種腌的黑漆漆的蘿蔔干兒。

  另外還買了一些剛炸出來的油餅……其實油餅是早上吃的,也不知道這家店的老板究竟是出於一種什麼樣的心態在大晚上炸油餅。用來配油餅的呢,那自然就是鹹鴨蛋了。

  一點紅這個人,面冷心不熱,瞧見這黑衣少年這麼凄慘的模樣,還能口吐惡言,要把人家塞後備箱裡去。但他對自己認定的朋友,心卻很細,也很樂於運用自己久置不用的情商。

  出去一趟,夜宵自然都買了點,大家都來喝一口粥,挺好的。

  這時候,他已經衝了涼,隨手綰了個馬尾出來了,楚留香和花滿樓在確認過這少年目前並無大礙之後,也從影音室出來,坐在餐桌前,大家一起吃夜宵。

  油餅還剛出鍋沒多久,這種油餅裡頭或許加了明礬,一塊面進了油鍋,就喜人的膨脹起來,放進塑料袋的時候,金黃黃、油滋滋、蓬得有些鼓。拿回來之後,畢竟在路上耽擱了點時間,味道和口感都會有損耗,但夾上起沙流油、黃澄澄的鹹蛋黃之後,仍然香得讓人忍不住想多吃幾張。

  秦蔻下午其實沒怎麼吃東西,她自己上台演出前的習慣,吃飽了犯困、腦子不清醒彈錯了就不好了,所以下午就吃了半個越南法棍三明治,內餡是金槍魚碎、酸黃瓜片、番茄片和半份另加的蛋醬。

  熱量是挺低的,吃完也不困,但就是不抗餓啊。

  她一言不發地嗷嗚幾口,宛如餓狼轉世一樣吃掉了一張油餅,這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開始吃第二張。

  第二張裡夾了雪裡蕻炒肉絲。

  雪裡蕻其實是冬天收割的芥菜,X市這邊的人喜歡把雪裡蕻露天攤曬,腌到泛黃,放在鹹菜缸子裡,隨吃隨用,南方有些地方不愛這麼吃,他們腌雪裡蕻都是輕漬,稍稍晾干、小小的鹽,所以腌出來色青葉嫩,秦蔻第一次去南方吃到這種雪裡蕻的時候……還真,沒認出來。

  這種鹹菜一般都不是直接吃,而是要下鍋去炒,油能激發這種腌漬物所獨有的發酵香氣,吃起來也不干噎,雪裡蕻口感還有點脆,帶著股鹹、又帶著獨特的香甜,夾在油餅裡,真的是讓人一口接著一口,根本停不下來。

  吃完兩張餅,秦蔻終於心滿意足地開始喝她的粥,也終於有心情和大家聊聊天了。

  今天的話題當然就是那黑衣少年了。

  花滿樓方才為他把了脈,便道:「此人年紀雖輕,武功卻不低,筋骨與內力都很好,只是……」

  他皺了皺眉,道:「只是他練功時,似乎過於急功近利了些,他似乎自小就去練一些格外霸道的武功,身子骨看似康健,但方才我一探查,他體內的內力似乎是被強壓下來的,頗有些紊亂,他像是發過病,這病,與他所研習的武功應當有關系。」ヾ

  一個這樣年輕的人,究竟是出於什麼樣的原因,才要如此急功近利、不惜破壞自己的身體,也要練成武功呢?

  答案其實也很好找。

  楚留香喝了一口綠豆粥。

  這粥熬得很到位,綠豆都開了花,米都被煮出了米油,粥裡放了薄薄的糖,甜味淡淡,與綠豆的滋味倒是極其相配,放在晚上喝,倒是很好。

  他將這口粥咽下去,嘆道:「他方才昏睡之時,竟說了幾句夢話。」

  秦蔻起了興趣:「什麼?」

  楚留香只道:「他在道歉。」

  秦蔻愣了一下,說:「道歉?」

  楚留香嘆息著道:「在向他的父母道歉。」

  是在為自己還沒能飲盡仇人血道歉。

  秦蔻說:「我看著他,就是一副擔子很重的樣子,原來是要復仇……向父母道歉的意思,就是說他父母雙亡,所以才一直把復仇當做己任麼?」

  這猜測當然是很有道理的,楚留香點了一下頭,只道:「應該就是如此。」

  他又喝了一口粥,道:「他手上那把刀不簡單。」

  楚留香閱盡天下寶物,兵器,當然也是寶物的一種,他當然也很有經驗、很有講究。

  他只道:「那柄刀看似平平無奇,其實無論是刀鞘還是刀柄,都不是凡物所成。」

  一點紅冷冷補充:「而且殺過很多人。」

  他是殺手,一件兵器飲沒飲過血,他一眼就能瞧出來,那少年的那把刀,雖未曾出鞘過,但已隱隱有一種魔氣、一種殺氣在,必定殺過不少人。

  陸小鳳嘆道:「那少年人不會隨便殺人。」

  他與楚留香鬥做一團時,因瞧出了楚留香身上毫無殺意,自己便也根本不去拔刀,只用刀鞘與楚留香過招,那種態度……那種態度就好像是……他其實很害怕自己控制不了那柄刀。

  刀若出鞘,死不死人,好像就連他自己都控制不了。

  所以這把刀絕不會一開始就屬於這少年,在看他對著刀的重視程度,這刀一定是個非常重要的人留給他的。

  秦蔻說:「那說不准就是他的父母呢?」

  楚留香淡淡道:「所以他的父母也一定不會是泛泛之輩,泛泛之輩的手中不會有那樣的刀。」

  即便這樣的泛泛之輩得到了寶刀,也絕不可能長久。

  秦蔻夾了一筷子蘿蔔干在粥裡,攪合攪合,舀起一勺喝下,說:「所以他的父母也是聲名顯赫的人。」

  她掰著手指頭,整理一下關於這少年身份的線索。

  「聲名顯赫的家庭,父母或許是在他年少時雙雙死去,他或許正是因為見到了父母慘死的場面,才會這樣執著的想要復仇,一身黑衣,武功高強……大概就是這些了。」

  是誰呢?

  她看過的古龍小說並不多……況且他也不一定是從古龍小說裡來的,這個篩選範圍大得很,她一時之間也想不起來……

  陸小鳳忽然大聲說:「我知道他是誰了!」

  秦蔻噌的一聲抬起頭:「嗯?是誰是誰!」

  陸小鳳冷靜地說:「布魯斯·韋恩,他是蝙蝠俠。」

  家世顯赫、父母雙亡、一身黑衣……才怪呢!

  秦蔻被這神一樣的結論給震得腦瓜子嗡嗡的,半天都沒說出話來。

  過了好一會兒,秦蔻扶額,虛弱地說:「……我的頭好痛啊。」


第74章

  秦蔻:=。=

  秦蔻吐槽:「你是一休轉世麼?」ヾ

  特愛抖機靈。

  陸小鳳哈哈大笑,撲過來揉秦蔻的腦袋,一邊揉還一邊說:「阿楚哥說的果然沒錯,蔻蔻的頭發揉起來像貓毛。」

  秦蔻:「……」

  秦蔻板著臉,脖子很僵硬地轉了半圈,陰森森地盯著她的阿楚哥看。

  阿楚哥失笑,摸了摸鼻子,給秦蔻的粥碗裡又夾了一筷子雪裡蕻炒肉絲,又朝她眨了眨眼,頗有些頑主的意味。

  楚留香這個人就是這樣的,成熟得要命、穩重得要命、溫柔得要命,但他的性格卻不是沉悶的,玩玩鬧鬧也是他的本性,這樣的人,只要他對你眨眨眼睛,那還有誰能板著臉去對待他呢?

  秦蔻啪得一聲打掉陸小鳳的爪子,瞪他:「別攀扯我們阿楚哥!」

  陸小鳳:「……」

  陸小鳳:「呵!」

  區別對待是吧。

  花滿樓沉吟著,忽然道:「我倒是對這少年的身份有些想法。」

  秦蔻問:「什麼?」

  花滿樓慢慢地把手機拿出來,放在了桌面之上,只見那屏幕之上,就是某小說閱讀APP,所翻到的書目,便是《古龍小說七十二冊》之中的一冊,名為《邊城浪子》。

  這似乎是個不太出名的故事,最起碼沒有楚留香、陸小鳳、小李飛刀那麼出名,秦蔻自然沒有看過,於是她打開自己的手機,翻出這本小說,直接去看簡介頁的故事梗概。

  故事梗概很簡單,這是一個關於復仇的故事。

  傅紅雪乃是神刀堂堂主白天羽與魔教大公主花白鳳的兒子,自他出生起,他就肩負著為父報仇的責任,因此沒日沒夜、犧牲了所有童年與快樂,他為復仇失去了一切、他沒有朋友、他濫殺了無辜、他這輩子最心愛的女人死在了他的懷裡……但真相卻是,他根本就不是白天羽的兒子,這家人的仇恨與他根本連一點關系都沒有,他的復仇無疑是一場荒誕而怪異的悲劇。

  秦蔻……秦蔻怔住了。

  短短幾行字,流不盡的血淚,數不清的絕望。

  這並不是一個正統的復仇故事,而是一個倒霉蛋如何被騙得一無所有之後又被抽走精神支柱的故事。

  秦蔻忍不住想起了剛剛那個少年。

  他昏睡過去的時候,眉頭依然是緊皺的,身上依然是緊張的,手中依然緊緊握著他的刀,他很疲憊,這種疲憊不僅是那種奇怪的、由練功導致的疾病所帶來的□□折磨,還有與之而來的精神折磨,他一定很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病痛……

  很多病人都是會痛恨自己的。

  秦蔻有個朋友,她們兩個是初中同學,那個同學患有一種奇怪的病,或許是風濕?總之是一種自限性的疾病,具體的表現來說就是關節會痛,做什麼事都慢吞吞的。

  這樣的孩子總會遇到一些尋著味道而來的惡意。

  例如,她會被體育老師看似關心地說「這麼小的孩子怎麼能有這種病?就是不多鍛煉,多運動運動就好了,不融入集體怎麼行?快起來,堅持一下。」

  那個女生低著頭,不動,也不說話。

  當時的小秦蔻簡直都要氣壞了。

  她小時候其實還沒有現在這麼大膽,也不是什麼天生孩子王,那會兒也只是一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女生,那天是她記憶中自己最勇敢的時候,她跳起來,大聲說老師她是請過假的,你不能逼她跑步。

  那體育老師問她是班長麼?

  她說不是,不是班長就不配和老師說話麼?

  體育老師人很粗暴,說你頂什麼嘴?給我繞操場跑十圈。

  她說我不跑,她也不跑,你叫家長吧!看看誰占理!

  那次最後還真的叫了家長,令體育老師沒想到的是,無論是秦蔻的家長、還是那個女孩的家長,都非常明事理,不是那種學校一叫,不分青紅皂白就呲孩子的人,結果他吃不了兜著走,還被那個女孩的家長投訴到了教育局。

  秦蔻後來和那個女孩成了朋友,她大學畢業之後,找工作很困難,但她文采很好,靠寫影評賺錢,她父母開明愛她,男友也一直陪伴著她,朋友雖然不多,也有幾個知心好友,但就是這樣,她仍然會痛恨自己的身體。

  痛恨為什麼自己老是那麼的累?為什麼只刷個牙、洗個臉,膝蓋就會開始痛?

  而傅紅雪呢?他對自己的自卑、厭惡與痛恨只會成倍成倍的增加,因為他認為自己有責任去復仇,因為他身邊根本就沒有任何一個人去告訴他,這些不是你的錯,這些責任不是你的。

  相反,他的母親比他自己還要痛恨他殘疾的身體,否則他怎麼會在病發之後那樣的痛苦,即便在夢中,也喃喃地、不停地道歉,祈求著原諒呢?

  況且按照花滿樓的說法,他這病,還多半就是因為練功太勤、太揠苗助長,才落下的病根。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這罪魁禍首,不就是他的母親嗎?

  結果這爹媽還是假的!假的!還特麼是假的!

  秦蔻氣得不輕,噌的一聲站起來,去冰箱裡拿了罐冰可樂,咕嘟咕嘟下肚之後,才覺得氣順了一點。

  她轉而回去,說:「這個故事梗概……那我好像有點印像。」

  秦蔻的外婆和爸爸都是武俠迷,她小時候,家裡的電視機裡放的都是武俠劇,這個復仇復到最後,發現一切都是笑話的故事……她好像還真看過。

  她說:「這個花白鳳……似乎不忍心讓她的親生兒子受這份苦,所以就把親生兒子送走了,自己搶了個別人家的孩子,把這個孩子養成了復仇工具?最後所有的事情完了,還不認他?是不是?傅紅雪就是這個可憐的孩子。白天羽的親生兒子好像和他的關系還不錯?」

  花滿樓近來閑來無事時,是時常聽書的,這本《邊城浪子》,他已經完完整整地聽過一遍了。

  聽到秦蔻這樣說,他只道:「這想來是電視劇之中的改編,書裡其實不是這樣寫的。」

  書裡寫的是,花白鳳根本就不知道傅紅雪不是她的親生子,這個孩子是白天羽的正室夫人換走的。

  所以……傅紅雪自小受到殘酷虐待,被花白鳳瘋狂地攫取價值和pua,弄得一個十九歲,應該剛上大學年紀的男生成了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花白鳳是真的以為這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她就是這個樣子虐待自己的親生兒子的?!

  秦蔻倒吸了一口冷氣,口中道:「這……這……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

  她簡直不敢相信,完全接受不了!!

  怎麼會有親娘對自己以為的親兒子這麼狠心?!

  但古代俠客們的面上卻都沒有露出震驚的神色,只是長長地嘆息著。

  秦蔻呆怔了半晌,古怪地問:「你們……你們不覺得這件事很匪夷所思麼?這個花白鳳,怎麼可以喪心病狂到這個地步……?當爹媽的怎麼能把孩子……怎麼能把孩子……」

  楚留香瞧了秦蔻一眼。

  她的眼睛瞪得圓圓的,嘴巴也忍不住張開,整個人一副震驚到了極致的樣子,很顯然是根本沒聽說過這樣的事情,或者是聽說過,但只當做是極端個例……

  他忽然長長地嘆了口氣,伸手上去,摸了摸秦蔻的頭發,秦蔻歪了歪頭,困惑地盯著他。

  楚留香嘆道:「阿蔻,這樣的事情……在我們那裡,並不少見的。」

  親爹娘把親孩子當做豬狗牛羊一樣的對待,雖然不是特別多,但也絕對不少。

  秦蔻驚了一跳:「啊?!」

  楚留香嘆道:「我曾救過一個被老鴇打罵的伎女。」

  楚留香一般情況下都不去青樓,除非要去這等魚龍混雜之地打探消息。

  那一次他就是去打探消息的,結果碰上了個在角落裡抹眼淚的小姑娘,他以為這小姑娘被人欺負了,便上前去問,結果這小姑娘卻說,她們家的姑娘快要病死了。

  原來是青樓鶯花的丫鬟。

  這位青樓鶯花,名字便喚做葛紫,也是這座城中有名的花魁,才貌雙全,近來得了病,老鴇不肯花錢給她治病,就挪到了柴房之中,自生自滅,每天連一口熱飯都吃不上,丫鬟與她情同姐妹,求爺爺告奶奶,也沒從老鴇手中摳出一分錢來治病,她已就快要死了。

  楚留香當然會出手幫助。

  他帶走了葛紫與丫鬟雙雙,又拿走了這二人的賣身契約,花了一百兩銀子,治好了葛紫的病,然後提出,她現在已是自由之身,父母尚在否?可要回家?

  結果葛紫就說起了她被送入青樓的往事。

  她自小被父母拋棄,是被舅父舅母家養大的,舅父舅母對她視若親女,自小教她琴棋書畫,家中也曾自費出稿她的詩集流傳,使得她才女的名聲也流傳了出去。

  十五歲時,她的父親回來,強硬地帶走了葛紫。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天理就是這樣,父母就是父母,親生父親要帶走女兒,誰也沒法子!

  結果父親轉手就給她賣青樓去了。

  這下,她的舅父舅母怎麼能活?自己的心肝寶貝、嬌養著長大,怎能流落到煙花之地去給人糟踐?這件事當時鬧得很大,還鬧進了衙門,衙門老爺都為葛紫惋惜,數次去勸她的父親,可他父親死不改主意,一定要賣掉她,最後衙門老爺也沒法子,只得隨他去了。

  只要是父母決定的事情,誰也救不了葛紫!誰也救不了!

  因為君為臣綱、父為子綱,父母有權決定孩子的一切,父母與子女之間,根本就不是論對錯的問題,甚至於把對錯這個東西拿出來去思量,都是不可想像的。

  葛紫的青年時代,就這麼悲慘的過來了,索性結局不錯,遇到了楚留香,將她與她的丫鬟救出,又送到了當時丐幫的幫主任慈那裡,給安排了去路,如今安安靜靜的隱居,靠繡活過日子。

  但這件事,楚留香卻久久得不能忘懷。

  所以剛剛他瞧見秦蔻那一副驚訝至極、震驚至極的表情時,其實都被恍惚到了,神情都微微怔了怔。

  隨即湧上心頭的,是一種奇異的感覺,像是感動、像是欣慰、像是高興。

  真好,阿蔻沒見過這樣殘酷的事情,沒遇到這樣殘酷的事情。

  真好,在這個千年以後的世界之中,這樣的事情……應該已經少很多了吧。即便有,也絕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秦蔻,還有千千萬萬個像秦蔻這樣的人,都會震驚,會憤怒,會引起軒然大波。

  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忽然有些感嘆。

  而這時,一點紅也說起了自己曾經遇到的一件事:「之前碰上個雇主,要我去殺他兒子的老婆。」

  秦蔻:「???」

  秦蔻:「這又是為什麼?」

  一點紅冷笑道:「因為他兒子竟很愛這老婆,愛得既不願意讓老婆受生孩子的苦,又不願意納妾叫別的女人生孩子。」

  當然,這種家常倫理款的活兒一點紅不可能接的,他只接江湖械鬥款,不過這當老公公的實在惡心得要命,一點紅借題發揮,只陰森森地道:「你叫我去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

  那人那時候還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只淡淡笑道:「殺手是出來做生意的,一點紅,這道理你總歸懂吧?」

  一點紅冷笑。

  那人又道:「『但求殺人手,劍下一點紅』,你是最好的,要價是最高的,我當然明白,這錢自然也不會少了你的。」

  一點紅冷冷道:「你錯了。」

  那人道:「哦?」

  一點紅淡淡道:「出來做生意,自然也要看心情,心情好時,殺人不但可以降價,還可能白送。」

  那人道:「你打算白送?」

  一點紅陰森森地笑了,道:「不錯。」

  然後他就一劍把這雇主的脖子給抹了,權當開業大酬賓,然後凌空一個翻身,揚長而去。

  江湖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所以即便大多數俠客們的出身都只能用「孤兒」兩個字來形容,但這地方的家庭關系是什麼樣子的,他們都很清楚。

  秦蔻坐在原地,一聲不吭。

  半晌,她才說道:「我明白了。」

  她已經明白為什麼會這樣了。

  古代的父母與子女,當然也不是說全是這樣殘酷剝削、虐待的,大多數的人家,多多少少,當然都是有愛的,但問題在於制度。

  制度就決定了,他們就是沒有人身自由、沒有自己的財產、只能聽從父母的命令,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傅紅雪就是花白鳳的私奴,所有人都承認這一點。

  花白鳳生下了屬於自己的私奴,她可以選擇對這個奴隸好一點,也可以選擇像這樣虐待剝削這個私奴,她是母親,她天然擁有這樣的權力!

  外人看了再不舒服、再反人性,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嘆息一聲算完了,誰也救不了花白鳳的兒子。

  即便這個孩子沒有被換走,就是她的親兒子葉開,那麼這個孩子的童年也絕對不會有任何區別,還是會被PUA成這個快要崩潰又強撐著不能崩潰的樣子的。

  這是……大多數生長在較為正常環境裡的現代人所沒辦法理解的殘酷關系。秦蔻無法理解,或許電視劇的編劇也無法理解,所以才會修改成她是故意把自己的親兒子送走,換上一個別人家的孩子來受這份苦的。

  其實不是的。

  傅紅雪的悲劇,有一部分的確來源於他為與自己毫無血緣關系的人,毀掉了自己的人生、付出了自己的一切,但這絕不是他的全部悲劇。

  他的悲劇,另一部分的來源,其實就在於,他是個奴隸,是個全心全意愛著奴隸主的奴隸。

  有一天他終於知道,原來他所認為的父母與他之間連半分關系都沒有,這無疑是令人心碎的,但又何嘗不是解脫的開始呢?

  秦蔻說:「我希望書裡的故事還沒有開始。」

  聽完了整本書的花滿樓道:「應是如此。」

  如果這本書的內容已經開始進行,那麼……說句不好聽的,傅紅雪的精神狀態應該比現在還差得多,應該屬於一根繃緊了的弦,多碰一下,就會直接斷掉崩潰!

  秦蔻說:「那就好。」

  她的臉色很陰沉,雙手抱胸,就這樣坐著,半晌,才道:「既然事情還沒有發生,我才不要看著他就這麼崩潰掉!」

  救不了傅紅雪?開什麼玩笑。

  他都來二十一世紀了,憑什麼救不得?憑什麼要看著他失去一切之後再把真相說出來?荒誕的悲劇放在文學上是美的,可若這人活生生的出現在眼前,誰能忍心讓他走上既定的悲劇?

  沒天理!

  古道熱腸,從小就喜歡挺身而出幫助人的秦蔻小姐才不干!她還非得就把傅紅雪給救過來!!


第75章

  抱著「一定要把傅紅雪掰過來」的想法,秦蔻小姐決定知己知彼,於是半晚上沒睡,通宵把那本原著給看完了。

  看完之後,氣得不輕。

  主要是不太理解葉開為什麼不早點告訴傅紅雪真相……葉開這個形像看起來無所不能,什麼都知道,怎麼就這件事拖拖拉拉的不肯直說……?還是說他根本不知道?最後關頭才知道的?ヾ

  雲裡霧裡,不明白。

  秦蔻糾結了半晚上。

  所以第二天起床的時候,她都頂著兩個黑眼圈。

  後半夜她其實迷迷糊糊睡過去了,要不是手機響了,也不會起得這麼早。

  手機響了是因為阿楚哥給她發消息,消息內容也很簡單:他醒了。

  傅紅雪醒了。

  秦蔻立刻就清醒了過來,噌的一聲從床上坐起來,揉了揉自己的腦袋,翻身下床,踩上拖鞋就下樓去了。

  與秦蔻小姐不同,傅紅雪是自噩夢之中醒來的。

  他每次發完病都會做噩夢,在夢裡,他當然也在痙攣,肌肉不受控制的縮緊、抽搐,他在泥地裡摔倒,面朝下,嘴裡是泥水和血的味道——因為他不受控制地把自己的嘴唇給咬破了。

  他還夢見了路人,路人瞧見他發病,那一雙雙的眼睛,全都盯在他的身上,像是一條條蜿蜒的毒蛇、帶著倒刺的毒鞭,惡狠狠地抽打在他的身上,屈辱令他面色泛紅、身上顫抖得更厲害,他想站起來、只想站起來,卻又一次跌進了泥坑裡。

  還有他的母親。

  她是個很凄慘的女人,她不豐腴、手很瘦很瘦、不會笑、也不怎麼吃東西,像是一道陰暗的鬼魂,永永遠遠被困在過去的時光裡,又將她的怨念與仇恨投射到十九年後的時光之中,日日夜夜的去祭拜那個黑色的神龕。

  傅紅雪每天都跪在她的身後,與她一起祭拜。

  這是他的父親,他的父親是個英雄!

  他這樣崇敬著他的父親,幻想著昔日的神刀堂,幻想著他父親的面孔,也幻想著……倘若沒有十九年前的那場紅雪,他們一家三口,一定過著非常幸福的生活吧。

  他的父親不會死,他的母親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在噩夢裡,母親在用一種充滿仇恨的目光看著發病的他。

  你為什麼是個殘疾的孩子?你為什麼總是要發病、總是要發病?!你這樣的不爭氣,你究竟何時才能為你的父親復仇?!!

  所以傅紅雪痛恨這樣的自己,痛恨自己身上的病,他一邊干嘔、一邊在泥地裡抽搐,一邊不停地像他的父親和母親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好沒用,我真沒用,但我一定會復仇的……一定一定……

  他喃喃地說著夢話,就這麼痛苦掙扎了一夜。

  然後,忽然驚醒,驟然睜眼——

  眼前很陌生。

  他正躺在一張……很柔軟、很舒服的大床上,身上蓋著一張輕柔如雲朵般的被子,將他整個人溫柔的包裹起來,邊城的夜晚很冷、白天很熱,屋子裡也不會好到哪裡去,但這裡不是這樣的,這裡的溫度……很宜人。

  頭頂有什麼東西在吹冷氣,屋子裡有點冷,傅紅雪躺在原處,感覺到自己露在外頭的脖頸皮膚浮起了一片細小的雞皮疙瘩。

  但被子裡是溫暖和柔軟的,與這奇異的冷氣正相得益彰。

  他的旁邊就是垂地的窗簾,窗簾的縫隙之中,有一縷陽光擠了進來——原來天已經亮了。

  他的刀當然依然在手中。

  傅紅雪慢慢地坐了起來,慢慢地把這床柔軟的被子掀開,慢慢地起身。

  他的上身是精赤的,應當是被人脫掉了,他的鞋子也不知道去了哪裡,這裡的地面很潔淨,潔淨到讓人覺得這似乎不是地面一樣。

  一切都是那麼古怪。

  但傅紅雪卻多連一眼都沒有看。

  他整個人都好似是遠山之巔的積雪一般,蒼白、冰冷、永遠不會融化,也永遠不為任何事而動容。

  能牽動他心緒的事情只有一件,他值得去做的事情也只有一件!

  除此之外,他不能、也不配擁有和享受任何東西。

  傅紅雪垂下了頭,慢慢地走到了門口,門也很奇怪,他垂眸,用片刻的時間打量了了一眼門上延伸出來的那個鐵東西,思考了幾秒之後,用刀鞘搭上去,向下微微用力。

  門開了,這是個精巧的機關。

  他慢慢地走出了門,慢慢地順著這奇異走廊的入口處走去,臉上連一絲表情都沒有。

  他走路的姿勢竟也同別人不一樣,他走起路來,是先用左腳邁出一步,然後右腳慢慢地自地上拖過去,他的右腳似乎沒有力氣,又似乎是斷過一次。

  他竟是個跛子,而他的輕功和步法居然那麼好,昨天楚留香去追他時,都沒瞧出他是個跛子。

  有人道:「閣下醒了。」

  這人的聲音很低沉、很優雅,富有一種別樣的煽動力。

  但傅紅雪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

  那人又道:「閣下請留步。」

  傅紅雪就站住了。

  那人忽然輕輕地嘆了口氣,似乎覺得很無奈。

  他只說:「或許你還認得我?」

  傅紅雪緩緩地抬頭,一雙漆黑的眸子,緩緩地凝在了這人的面上。

  這人當然就是昨晚與他交手,又點了他睡穴的楚留香。

  傅紅雪不說話,薄薄的嘴唇抿著。

  楚留香笑道:「你現在要走?」

  傅紅雪道:「你要攔我。」

  楚留香負著手,微微一笑,道:「假如我要攔你,你會如何?」

  傅紅雪又不說話了,他只是低下頭,看著自己的刀。

  答案很明顯。

  昨夜第一次交手,傅紅雪因楚留香沒有殺意,故而刀不出鞘。

  然而今天,他倘若還要攔,攔著他復仇,那麼無論他有沒有殺意,他都決心殺死他!

  「你是神,是復仇的神,從今往後,無論你做什麼事,都是應該的,無論你怎麼對待它們,都不應該心軟,後悔!」

  他的母親一直都是這樣教導他的。

  這屋子裡還有其他人在,他當然也能感覺到這一點。吱呀一聲,側面的門被推開,裡頭有個男人走出來,這男人一身黑而緊的以上,手上握著把劍,正冷冰冰地瞧著他。

  隨後,有腳步聲自他後方、斜向上的地方響起,方才傅紅雪已經注意到了,那地方是個樓梯。

  腳步聲踏叭、踏叭的,很是清脆,這是個女人,她走起路來有點懶懶的,一點武功底子都沒有。

  楚留香抬頭瞧了一眼,笑道:「你倒是下來的真及時。」

  秦蔻道:「唔!」

  她就站在樓梯口處,倚著側面的扶手,就這麼瞧著傅紅雪。

  傅紅雪的衣裳其實有點髒了,而且又被他自己身上的冷汗所浸濕,所以昨天花滿樓與楚留香在處理他時,便直接把上衣給他拖了,他現在便是一副精赤上身的樣子。

  這無疑是一個非常英俊的少年。

  他的皮膚很蒼白,精赤的上身有一種千錘百煉過的精悍,他的年紀當然還不算太大,因此脊背纖薄了一些,脊柱便自他那層薄薄的皮膚之下撐出來,像是一條貫穿了身體的骨質長鞭,他的手臂線條非常利落,此刻緊緊握著他的刀,手背上的青筋根根迸起,帶著幾分古樸、原始的殺意。

  當然,他身上的傷疤很多,與一點紅那種多是在決鬥中留下的刀劍傷痕不同,他身上的傷,是虐待出來的,都是鞭痕,一道一道,縱橫交錯,像是一張惡毒的大網,將他牢牢地包裹其中。

  他連頭都沒抬一下,對著屋子裡出現的所有人都漠不關心,包括秦蔻。

  秦蔻雙手抱胸,頗有點聽不出情緒地問:「你叫傅紅雪?」

  她的態度看起來並算不得很好,有點莫測、有點難辨。

  傅紅雪的臉上仍然一丁點表情都無——他當然也從來不在乎別人對他的態度好壞。

  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秦蔻就輕輕地哼了一聲,又道:「你在找你的仇人?」

  傅紅雪驟然回身,漆黑地眸子定定地盯著了這個站在樓梯口的女人。

  這是個很漂亮的女人,長發蓬而軟,衣裳穿的很奇怪——不過這地方所有人的衣裳都穿的很奇怪。

  他冷冷道:「你知道什麼?」

  這時,他已經聽見那立在側面的黑衣男子穩定而冷靜的吐納聲,這種呼吸他很熟悉,就是蓄勢待發要動手時所發出的。

  他也已感覺到了,在薄薄的另一扇門後面,有第四個人和第五個人在。

  假如、假如他對這個女人出手的話,剩下的四個人都會出手,絕不會手軟。

  這個處於焦點之中的女人就笑了起來,她說:「我知道的事情很多,你想聽什麼?」

  傅紅雪冷冷地瞧著她,半晌沒有說話。

  過了很久,他慢慢地問:「你想要什麼?」

  他這個人常常不願多說話,說話通常也很慢,仿佛他所說出口的每一個字,都要經過謹慎的思考,所以當然,他所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是真的,絕不騙人。

  他問「你要什麼」的時候,就真的是在問她,你要我身上的什麼,來交換你所知道的東西。

  ……有點單純。

  秦蔻想了想,說:「我要你坐下,喝一口水。」

  傅紅雪黑漆漆的眸子裡好似閃過一絲疑惑,似乎不明白她為什麼會提出這樣一個要求來。

  秦蔻就笑了,她眨眨眼,說:「我看你聲音好啞,是不是從昨晚開始就沒喝水啊?」

  傅紅雪手臂上的肌肉忽然收緊了幾分。

  他冷冷地瞧著秦蔻,什麼話也沒說,忽然慢慢走到了沙發旁坐下,伸手端起了桌上的玻璃杯,玻璃杯裡有半杯水,這水裡自然沒有毒,傅紅雪起碼也懂得十七八種分辯毒物的法子,無味的水本就最難下毒,這很好判斷。

  他將杯中水一飲而盡。

  秦蔻就嘆了口氣。

  就真的……還挺單純的啊,只要找准了他的痛點,好像無論怎麼樣對他,他都能逆來順受的樣子。

  她有點無奈地道:「……你這種人無論走到哪裡都很容易吃虧啊。」

  傅紅雪不說話。

  秦蔻繼續唱單簧:「好,看在你這麼乖的份上,那我就告訴你吧。」

  說著,她就把提前准備好的kindle扔給了他。

  她神色淡淡地說:「你想知道的都在裡面,你不想知道的也在裡面。」

  傅紅雪眼睛都沒抬一下,伸手就抓住了那個奇怪的小東西。

  楚留香原本就坐在沙發上,此刻還順帶著教一教他:「用手點一下右邊,就會向後翻頁了。」

  傅紅雪沒理他。

  他只是盯著手裡的kindle。

  一個不大、很輕的奇怪東西,明明不是紙,上頭卻有字兒,而那字的第一行,就已牢牢地吸住了他的目光,令他的呼吸屏住。

  只見那第一行子便寫著——「楔子——紅雪」。

  這是他的名字。

  而緊接著這一行字的內容,他也很熟悉。

  不錯,就是那個放置神龕的黑色房間,這個漆黑的、蒼老而干癟的女人,就是他的母親花白鳳。

  他的母親在神龕前禱告,他跪在後面,父親的魔刀被他繼承,母親的詛咒聲聲聲不停。

  這件事就發生在不久之前,在那個房間裡,只有他和母親。

  可為什麼?可為什麼這小小的奇異物事之中,卻能用文字分毫不差的記載呢?就連他母親所說的話,都一字不差,在瞧見那行文字的時候,他甚至真的感覺到了……他甚至真的聽到了母親那沙啞而怨毒的語氣,她短促而顫抖的呼吸——

  就像寫下這文字的人,親眼看到了一樣!

  他整個人坐在那裡,如同一尊亙古不變的雕塑,眼睛緊緊地盯著閱讀器之上的文字,脊背之上,似乎有一些密密麻麻的顫栗在浮起,一個接著一個,在他的皮膚表層炸開,那只捏著kindle的手,指骨都有點微微泛紅。

  他的視線緩緩下移,看到了自己的去路。

  他走出屋子,走向了一片黑暗之中。

  然後,一步步走向了邊城。

  下一頁,只有四個大字,在他眼前炸開。

  ——《邊城浪子》。

  他驟然抬頭,漆黑的眼眸死死地定住了秦蔻,沙啞、短促、一字一句地問:「這究竟是什麼?」

  秦蔻站著,居高臨下地看著傅紅雪,淡淡地說:「是你應該看、且立刻應該看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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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傅紅雪蒼白的手指竟下意識的攥緊,連凸出的指骨處,都似乎因為激動而染上了薄紅。他直挺挺地坐著,死死地盯著秦蔻,嘴唇抿起的弧度很鋒利,一句話都沒有說。

  什麼叫做——你應該看的東西?你必須立刻看的東西?

  傅紅雪隱隱約約,感覺到了一種不對勁。

  這裡的一切當然都很不對勁,但自己手中這物……這或許是天書吧,天書之上,又為什麼會出現自己的名字?自己的事情?後面的內容,究竟寫著什麼?上面寫著的,難道是未來他所會經歷的事情?

  這想法實在很荒謬、也實在很可怕。

  傅紅雪一動不動,半晌之後,他的視線緩緩下移,竟似是不能控制自己一般,要去看後面的內容。

  楚留香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這少年的前半生,都在追逐答案之中度過,前十八年痛苦的忍耐與等待,自復仇的烈火之中把他所經歷的所有痛苦都磨練成了一種信仰……一種對自己已過世的「父親」的信仰。所以他會這樣渴求答案,他渴求知道到底是誰毀了他幻想中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

  但傅紅雪其實在害怕。

  他的手指放在這「天書」之上,久久不曾摁下下一頁。

  他在害怕……他害怕看到自己沒能復仇成功,他害怕看到自己死在半道上,死不瞑目,他害怕看到母親狂亂的恨意與詛咒。

  半晌,他緩緩地摁下了下一頁。

  下一頁的內容,也是他經歷過的。

  他來到邊城,進了一間飯館,遇到了葉開,他拒絕了葉開,走出飯館之後,他又遇見了萬馬堂的來人,分毫不差。

  然後呢……然後發生了什麼?

  然後他就陰差陽錯之下來到了這裡……後面的事情他還沒來得及經歷。

  他孤身入萬馬堂,他被他的仇人馬空群試探,他群敵環繞。

  他遇見了一個翠濃的女孩子,他愛上了她,他為她殺人,他不知道的是……翠濃正是這邊城之地當紅的名妓,葉開去敲過她的門,得到過她的珠花。

  這些事……因還沒有發生過,傅紅雪瞧起來很冷漠。

  但眼神卻已不自覺地閃動起來,暴露了他的心緒。

  事情雖沒有發生,但一個人往往最了解自己,傅紅雪僅僅只是看著那些文字,就知道這是自己……這的確是自己……

  他難道真的是個一心復仇的大孝子麼?

  不、不是的,他會痛苦,他會想要逃離,他一面自責自己的不誠心,一面又控制不住地想要喘口氣。

  所以是不是因此,他才會那樣熾烈的愛上翠濃?

  他的手指顫抖著,仿佛自己最卑微、最卑鄙的一面已完全的暴露出來,他有些痛苦地呼吸著,好似已無法再看、拒絕再看。

  秦蔻情不自禁地要往他身邊走。

  一點紅眼疾手快,伸手捏住了她的手腕。

  秦蔻回頭看他,一點紅神情冷漠地盯著傅紅雪,對秦蔻搖了搖頭。

  秦蔻輕輕地笑了一下,曲指撓了一下他的手背,悄悄說:「沒事的,紅哥,他是個好孩子。」

  一點紅松開了手,只道:「我跟你一起過去。」

  這種情緒很不穩定的小狗崽子,他實在見得多了,尤其在面對這種殘酷的消息,做出什麼都不奇怪的。

  秦蔻就走到了傅紅雪身邊,坐在了沙發上,輕聲問他:「你這麼久都沒吃東西,現在餓不餓?」

  傅紅雪沒說話,仍然垂著頭,死死地盯著kindle上的文字,從秦蔻的角度看過去,能看到他的鼻尖竟然也沁出了一點冷汗。

  秦蔻說:「唔……醪糟蛋花湯喝不喝啊?」

  傅紅雪張了張嘴,漠然道:「不必。」

  秦蔻不說話了。

  一個人的家境如果足夠優渥,那她自小到大就會得到很多很多的善意,所以秦蔻很少會遇見對自己冷眼相看的人。

  但她當然也不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所以她明白,一個人在面對於自己有關的、巨大的變故時,通常已經沒有余力去處理周圍人的善意或者惡意了。

  所以她一點兒也沒生氣,也沒繼續打擾傅紅雪,而是站起來轉身去廚房了。

  傅紅雪瞧都沒瞧她一眼,接著往後看。

  萬馬堂被燒了,不是他做的,而是馬空群快要嚇瘋了。

  他太恐懼傅紅雪了,他在這種恐懼之中近乎瘋狂地自毀著,然後像個懦夫一樣逃跑,逃進山林之中,與他以前不屑為伍的人為伍、為了一鍋面條而殺死一個老翁。

  傅紅雪的額頭不斷地滲出冷汗,手指不自覺地縮緊,心髒也一陣一陣的縮緊。

  仇人過的如此凄慘,他本該快意的……但他看到了很多其他的事情。

  譬如說:他的父親白天羽是個怎麼樣的人。

  獨斷、專橫、說一不二、玩弄女人……原來有這麼多的人恨他、原來有這麼多的人,在面對白天羽兒子的復仇之刀時,仍然快意地笑著,仍然大聲的說著:「白天羽實在不是個東西!」

  他看到自己崩潰、自己殺人、自己狂飲、自己嘔吐……

  和母親說的不一樣……

  和他心中偉岸的父親不一樣……

  他已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已快要忍受不了這極其煎熬的時刻……他想要立刻跳起來,立刻重重地將這東西砸在地上,因為裡面所說的全是假的!全是假的!

  但他知道不是假的!

  倘若是假的,那麼到底是誰,能將他母子二人在那間黑漆漆的屋子裡的對話一字不落的說出來呢?倘若是假的,那麼這寫書之人,又怎麼會看穿自己的個性,令他瞧著這文字時,有種自己被剝得干干淨淨、被鞭笞示眾的感覺呢?

  忽然有人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受驚的傅紅雪驟然抬頭,就又看見了她。

  她沒有被自己的冷言冷語嚇走,也一點兒沒生氣,只是那樣子有點無奈,有點心疼……的看著他?

  傅紅雪忽然渾身顫抖起來。

  他只想大聲地呵斥!他只想讓所有的人都離他遠一點!他不要安慰、一句都不要!

  她沒有安慰他。

  她只是說:「喝酒麼?你是客人,我是主人,理應請你喝一杯酒,這是烈酒,你要小心。」

  說著,她將手中那奇怪的罐子遞給了傅紅雪。

  傅紅雪死死地瞪著秦蔻,秦蔻站著,保持著伸手遞大罐啤酒的姿勢,過了很久,傅紅雪才伸出自己的手,接過了那罐啤酒,仰頭狂飲。

  他其實從來也沒喝過酒,所以根本不知道酒是什麼滋味,所以也沒對啤酒有什麼詫異,他只是拼命地喝、拼命地咽下去,覺得自己的喉嚨裡都是一片苦。

  不……我還要看完……母親……

  他放下了酒罐子,伸出顫抖的手指,繼續往下翻。

  翠濃死了,死在他懷裡。

  傅紅雪的臉色變得蒼白無比。

  其實他現在根本還不認識翠濃,但瞧見她死,他竟忍不住流出了兩行眼淚。

  他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愛上翠濃,他也明白自己為什麼要與翠濃互相折磨,在這段還沒來得及發生的愛情之中,他性格中的缺陷完完全全的暴露出來,他的嫉妒、他的漠視、他的恨意……

  或許發生這件事時,他會陷入情緒之中,身不由己,才與翠濃那樣強烈的互相折磨著。

  可是此刻,他坐在這裡,用一個旁觀者的視角再去看時,他忽然被一種強烈的自責所擊中了,他痛恨自己不健全的人格,他痛恨自己明白得太晚……他痛恨自己根本就不會去愛別人、也沒資格愛別人……

  他只喃喃道:「幸好……她還沒死……」

  無論他還會不會遇到翠濃,愛上翠濃,但幸好,這時候她還沒死,還沒遇到自己。

  他又一次端起了啤酒罐,用一種自虐般的態度飲下了半罐,抬起頭來時,他的眼神已經有些迷離了。

  他有點乖乖的,抬著頭望著秦蔻,喃喃地問:「還有酒麼?」

  啤酒的度數對於一個沒喝過酒的人來說不低的。

  秦蔻皺了皺眉,似乎想要拒絕他,楚留香卻站起來,笑道:「還有,你還要接著喝麼?」

  傅紅雪點點頭,看起來像是一個偷喝酒喝多了的學生。

  楚留香失笑:「你等一等。」

  他站起來又去拿酒,傅紅雪又垂下頭,接著往後看。

  酒精似乎使他振作了一點,楚留香回來,又給他一罐啤酒,他捏著那個酒罐子,就好似捏到了什麼救命稻草一般,不肯放手。

  而天書之中的他,已為復仇失去了自己所擁有的一切。

  他原本擁有的東西就很少。

  但他似乎毫不意外。

  他似乎已被痛苦所擊倒,又被痛苦所裹挾,這些事明明還沒有發生,但隱隱約約,他卻覺得,如果自己沒有來這個奇怪的地方,看到這本奇怪的天書,他的命運就會是如此,分毫不差。

  但他本來就沒有資格快樂。

  他的名字、他的家庭、他的使命。

  擁有這樣使命的人,到底有什麼資格去快樂,去追逐愛情和友誼?他不配……對,母親其實說得很對,他不配的,在殺盡仇人之前,他根本不配擁有任何東西,假如擁有了,老天就要懲罰他,所以老天才收走了翠濃,所以老天才讓他的身上有這樣的病痛與殘疾!

  傅紅雪竟已為自己身上所有的悲劇找到了理由!他無限的壓縮著自己原本就渴求不多的東西,他把自己生而為人所應該享有的感情全部都歸結於自己不配上,也許只有這樣,他才能活下去,才能支撐著走完這段路。

  仇恨、對,只有仇恨是嚴肅的,是他的使命。

  他緩緩地翻著頁,一口一口地喝酒,穩定心神,接著往下看。

  十多年前的那場慘劇,那三十個圍剿他父親的殺手究竟是誰聚集起來的?幕後主使之人,好似已要露出自己的馬腳了。

  他的手在顫抖,心也在顫抖,長久的忍耐、長久的煎熬,他想要的答案,是不是已全在這裡?

  答案是一個女人,一個曾愛過他父親、又被他父親玩弄後拋棄的女人,丁家莊曾經聲名顯赫的白雲仙子,丁白雲。

  自古奸情出凶案,這道理本是人人都懂得,但一個人若是死在了這樣輕佻的事情之下,又在死後仍令無數人在痛苦之中掙扎近二十年,這又實在很荒謬、很可笑。

  傅紅雪的眼眶已經通紅。

  他知道自己不該這樣想。

  白天羽是英雄、是父親、是能主宰自己的神。

  他是兒子,是卑幼,與父親之間沒有對錯,只應當有崇敬與服從。他這些年的仇恨與痛苦,是嚴肅的,是神聖的,不管是什麼事,都無法消解這種嚴肅!

  無論如何,他要殺死丁白雲!

  他的指節發白,緩緩地翻到了下一頁。

  葉開站出來,葉開阻止他,葉開有一件他永遠也不想談起,如今卻不得不談起的事情。

  「白天羽根本就不是你的父親,花白鳳根本就不是你的母親,別人家的仇恨,與你其實連一分一毫的關系都沒有——」

  傅紅雪茫然地瞧著。

  他茫然地瞧著這行字,似乎一時之間無法理解這話語之間的意思,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在這個瞬間,其實他根本就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只是機械地往後翻頁,機械地閱讀著後面的內容——

  原來,白天羽的正室夫人是個心機非常深沉的女子,她無法阻止她的丈夫在外頭招惹女人,卻很明白他的心。

  她早已經有了法子要白天羽與花白鳳斷絕關系,但她很明白,孩子連接著他們,只要花白鳳手中有白天羽的骨肉,那麼他們之間就永遠有聯系,所以她就買通了花白鳳的接生婆,在她剛剛生產完,虛弱至極的時候,用一個別人家的孩子,換走了他們白家的孩子。

  這個白家的孩子,被一戶姓葉的人家收養,取名叫葉開。

  這個「別人家的孩子」,被取名為傅紅雪,在他才剛剛能懂事的時候,就被告知,你出生的那一天,是你父親死去的那一天。

  其實根本不是。

  別人家的孩子。

  輕描淡寫五個字,仿佛他的來歷全然不重要。

  對白夫人來說,他的來歷當然不重要,把花白鳳騙得凄慘、把他們白家的孩子帶走才是最重要的。

  他的來歷……他的父母,他本來應該有的名字……被全然抹去,只有被代替的人生,被代替的仇恨與責任。

  傅紅雪盯著「別人家的孩子」這五個字看,久久不動,久到秦蔻甚至以為他已經死了,坐在這裡的是他的屍骨。

  她有些不安地看了阿楚哥一眼。

  直接把這本書丟給傅紅雪看,用猛藥去治頑疾,當然是秦蔻想出來的策略。

  這種策略其實很危險,因為他極有可能會被治好,也極有可能直接被打擊到死。

  秦蔻之所以還是選擇這麼做,是因為她看到了這本書的最後。

  在這本書的最後,傅紅雪在那樣的情況之下得知了真相,他當然已近乎崩潰,但他還是遲疑著說了一句話。

  他說:「我已不會再恨任何人。」

  然後轉身走下樓去。

  那時他已經為復仇經歷了太多太多的痛苦,在終於知道真相之後,他的大腦是無法去反芻那些字裡行間的深切荒謬的,他所說出的一切話,都是完全出自本能,出於他自己的個性。

  他很堅韌,他也很善良。

  他什麼都能撐下來。

  而現在,他並沒有愛上翠濃,也沒有失去翠濃,也並沒有為白天羽開始殺人,一切都還早,他在這時止步,也決定能撐得下來。

  秦蔻盯著傅紅雪,去觀察他的反應。

  傅紅雪的眼眶通紅、面色蒼白,他一動不動,忽然之間又好似中了毒一般,蒼白的臉忽然開始發紅,呼吸變得急促而痛苦,他的冷汗滾滾而下,手中的閱讀器掉落在地上,他忽然站了起來,好像想要逃離、快一點逃離。

  但他沒能逃離得開!

  他忽然重重地要跌倒!楚留香反應極快,伸手便扶住了他,卻只感覺這少年人的身軀劇烈地顫抖著,肌肉緊張而僵硬,已一種他無法控制的頻率痙攣起來。

  噗得一口,他吐出一口鮮血,鮮血落到沙發和地上。

  楚留香沉聲道:「他發病了!」

  花滿樓已疾步出來,扣上傅紅雪的腕脈,秦蔻頭一次瞧見別人吐血發病,臉色也不太好,但也不說話,怕分了花滿樓的心。

  花滿樓溫聲道:「無妨,就是心緒太過激蕩引發的,無甚大礙,阿楚哥,你內力深厚,可否幫他一把。」

  楚留香道:「當然。」

  他伸手就在傅紅雪身上點了幾下,也不知道是點了哪幾個穴道,他的痙攣慢慢平靜下來,整個人虛弱至極,一句話沒說,又昏過去了。

  昏也正常,一天一夜沒吃沒喝,噸噸噸了兩罐度數不低的啤酒,身上本來就帶病還受了這麼大的刺激……

  休息一會兒也好。


第77章

  確認無大礙後,楚留香就把傅紅雪送回影音室裡去了。

  一點紅和秦蔻還留在客廳裡,一點紅雙手抱胸,面無表情,忽然冷笑了一聲。

  秦蔻噌的一聲回頭,戳戳他的胳膊,問:「紅哥在想什麼?」

  其實她莫名覺得紅哥和傅紅雪好像見第一次面就氣場非常不合。

  一點紅臉上沒什麼表情,只道:「我只在想一件事。」

  秦蔻:「嗯嗯嗯?」

  一點紅冷冷道:「他吐那口血的時候怎麼不找個好地方吐。」

  非得弄在沙發上。

  秦蔻:「……」

  秦蔻噗嗤一聲就笑了,一邊笑,她一邊去拽沙發套,說:「我來洗、我來洗。」

  一點紅瞧了她一眼,只淡淡道:「你該休息了。」

  一看就知道昨天晚上沒怎麼睡,黑眼圈那麼大。

  秦蔻說:「不要,走嘛,洗沙發套去。」

  一點紅挑了下眉。

  秦蔻古怪地說:「難不成你認為我連個衣裳都不會洗?」

  一點紅……一點紅還真是這麼覺得的。

  來現代不過兩三周,他的思維當然不可能一下子就轉變過來,洗這種大件的東西,在古代可不是什麼輕松活計,在河邊又是擰又是搓又是敲的,一點紅小時候與自己的師兄弟一起,大冬天去河邊洗被子,手被凍得通紅,凍瘡幾個月下不去。

  而秦蔻呢,她根本不用自己動手,東西往洗衣機裡一丟,洗衣液一倒,摁上幾個按鈕的事情而已。

  結果秦蔻抱著沙發套往衛生間去了。

  一點紅道:「手洗?」

  秦蔻說:「對呀,洗衣機洗不干淨血的。」

  這就是一點紅的盲區了。

  他倒不是沒洗過帶血的衣裳,但自來了現代之後,他的衣裳基本不染塵埃、也沒機會沾沾血,當然也就沒機會扔到洗衣機裡試一試了。

  但秦蔻是怎麼知道的?

  她本就生活在這安寧幸福之地,從來也不需要自己去動刀動槍,從來也不必需要見血的。

  可她話說得很平淡,就像是……對怎麼洗沾血的衣裳很熟稔一般。

  一點紅心頭一跳,伸手就摁住了抱著沙發套要去衛生間的秦蔻。

  秦蔻扭頭,就看到了她面無表情的紅哥。

  秦蔻這個人情商高,其實非常會辨別別人的情緒,與一點紅相處的久了,從這張萬年不變的死人臉上也能瞧出他此刻的心情來。

  秦蔻詫異:「紅哥?你怎麼了?」

  一點紅皺了下眉,沉聲問:「你為什麼知道?」

  秦蔻:「???」

  秦蔻:「知道什麼?」

  一點紅言簡意賅:「血。」

  秦蔻眨了眨眼,有點呆,一時之間居然沒反應過來。

  片刻之後,盯著他皺起的眉心,秦蔻恍然大悟。

  ……啊!感情他是以為她被人打過流過血,或者是被虐待過……之類的?

  ……他大概真的八輩子沒和女人打過交道吧,如果換了是紅顏知己遍天下的楚留香,是絕對不會問出這種沒常識問題的。

  秦蔻心裡嘆氣,歪頭瞧著他。

  一點紅比她高大半個頭,脊背筆直,瞧她時,無論怎麼樣都得垂著眼眸,他此刻早不知道把秦蔻的過去腦補成什麼樣子了,薄唇緊抿,下頜角有一種極其冷硬和殘酷的棱角。

  秦蔻板著臉,點了點頭,說:「你想知道?」

  一點紅張了張嘴,啞聲道:「你願意的話。」

  秦蔻道:「好,你附耳過來吧,這個秘密我只告訴你一個人。」

  一點紅漆黑的眸子就定定地瞧著她。

  片刻之後,他俯下身來,側過頭去,輕輕湊到了秦蔻跟前。

  他在「曬不黑」這件事上比楚留香的天賦還要強大。所以雖然他這些天也沒少外出、根本不塗防曬,但他的皮膚依然很白。這種白並不健康,有點陰慘慘、冷冰冰的感覺,但他的身形與……體溫,當然與「病」這個字沒有任何關系。

  秦蔻這樣子湊近他,就能聞到他身上的味道。

  不是古龍水的味道,是潔淨的衣服散發出的洗衣液清香、是漆黑的發間所帶出的淡淡洗發水的味道,他的體溫很高,甚至讓秦蔻覺得湊近都有點燙,而他正是用他的體溫,將這些清潔的味道蒸騰得溫熱。

  秦蔻的鼻尖動了動,嗅了嗅,動作有點像大橘。

  一點紅的脖頸之間便迅速地浮出了一片細小的疙瘩,他神色不動,身子也不動,好似全然都不在乎她的這些舉動。

  秦蔻湊過來,在他耳邊悄悄地說:「我見血的秘密就是……癸水。」

  說完,迅速地跳開,笑得前仰後合,開心極了。

  一點紅:「……」

  一點紅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

  這不能怪他,他自小是個孤兒,被師父收養之後,周圍又全是師兄弟,長大之後,落魄江湖,一個連朋友都沒有的人哪裡來的女人?而一個沒有女人的男人又怎麼可能會清楚這種東西?

  他側過頭,皺著眉,頗有些困惑地看著開懷大笑的秦蔻。

  秦蔻斜了他一眼,罵道:「傻子。」

  然後趾高氣昂地抱著沙發套鑽進洗手間了。

  一點紅驟然反應過來她剛剛說的那兩個字是什麼意思,整個人身子忽然一震,耳根迅速地泛起了紅,如雕塑般凝在了當場,半晌都沒動一下。

  秦蔻從衛生間裡探出頭:「紅哥啊,沙發套好厚,好難搓!」

  一點紅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身子僵硬地動了動,穩了穩心神,慢慢地走過去了。

  傅紅雪的事情解決沒解決不知道,中午飯還是要吃的。

  (圍觀一點紅)洗完沙發套,秦蔻強忍著困意和一點紅討論了中午吃什麼,然後回房間裡補了個覺。

  昨晚當然不僅只有秦蔻看了《邊城浪子》,楚留香和陸小鳳這種一樣熱愛多管閑事的也看了,楚留香和一點紅住在一個屋子裡,他半晚上不睡覺,拿著手機戳屏幕的時候,一點紅當然也沒睡。

  冷面殺手居然也拿著手機在看。

  楚留香當然還怪驚奇的,問:「紅兄也在看這《邊城浪子》?」

  畢竟一點紅可是在瞧見昏倒的傅紅雪之後企圖把他塞進後備箱的人物。

  一點紅頭都沒抬,冷冷道:「菜譜。」

  楚留香:「……」

  好的,還是那個面冷心也不熱的紅兄。

  但是紅兄的手藝是當真很不錯啊……

  上午,陸小鳳給一點紅跑了個腿,去了趟超市,買了七七八八樣東西,順便路過了玄奘大師像,瞧見金光閃閃的陽光落在大師金光閃閃的後腦勺上,莫名覺得有趣,掏出手機拍一張。

  又不知道為什麼拐進了樂高店。

  ……就,現代的許多奇異東西好像都是陸小鳳誘捕器,他看見一間什麼樣的店都感興趣,時間被殺得莫名其妙的。

  然後買了他很感興趣的蝙蝠俠坐騎蝙蝠車是也!

  樂高,自然是不便宜的,不過秦蔻已經三下五除二地(拜托她爸爸)把花滿樓的玉冠給處理了,換來了購買力驚人的現代貨幣。

  而陸小鳳一向認為,既然來了一個地方,那就不能走馬觀花,草草品味就完,如今來到了千年之後,這樣難得的機會,手上又有了錢,陸大少爺哪裡是會省錢的人,當然是怎麼好玩怎麼來咯。

  因為手上多了很多閑錢,他甚至把前些天自己刪掉的無良氪金手游給下回來了,氪了好幾筆。

  然後他就發現,這無良游戲是真無良啊,它不僅要吞掉他的錢,還要吞掉他的肝和尊嚴。

  陸小鳳:微笑.jpg

  呵!

  他這一次算是徹底拋棄了這垃圾游戲。

  然後他轉而研究起了電腦,這是因為他在那個音游論壇裡發了帖子抱怨手游的坑爹,然後底下的帖子問他,大神手速這麼厲害,為什麼不打網游,為什麼不打3A大作呢?

  然後他就明白,原來這千年之後的游戲種類是這般豐富。

  他買完了樂高,恰好又路過了一座「電腦城」,想來這便是組裝電腦的地方?電腦這東西著實復雜,他一個古人一時半會兒是鬧不明白的,進這地方去摸一摸、混一混也好。

  不過陸小鳳還算有理智,沒真進去繼續殺時間,而是回家給一點紅送東西。

  電腦城,他先記下來,等這幾天有空再去。

  而此時此刻的一點紅雙手抱胸,坐在沙發上,已經冷著臉開始考慮在陸小鳳身上戳幾個洞比較合適了。

  你買東西是買到黑洞裡去了麼!

  好在陸小鳳趕在一點紅的忍耐紅線邊緣回來了。

  其實今天是端午節來著。

  端午節,自然要吃粽子,秦蔻去睡覺之前和一點紅說話,就是在安利自己喜歡的粽子品牌外加暗示,一點紅本想自己出門去買,不過陸小鳳因為很好奇千年之後的人是怎麼過端午的,才主動請纓,替他出門。

  結果發現……千年之後的人好像不怎麼過端午。

  龍舟當然是沒有的,出了門,他特地走了樓梯,也沒發現幾戶人家門口掛艾草的,熏艾什麼的自然更是沒有的事兒。

  出了門尋了一圈,堪堪尋到了端午的味道,譬如說偶爾能瞧見的、買五色繩的老婆婆,去商場裡倒是都有大立牌宣傳端午,再仔細一看……額,全場消費滿2000返2000消費券,底下一行蠅頭小字:消費券每張金額一百,共二十張,每次消費限用一張,每月限使用兩張。

  陸小鳳:「……」

  呵,詭計多端的現代人!擱這玩套驢呢?

  陸小鳳冷笑著走過去。

  要說唯一一點端午的濃厚氛圍,可能就是超市裡專門開辟了粽子區吧,不過路過的人也只有三三兩兩停步去看去挑,其他人都一副興趣缺缺的樣子。

  陸小鳳其實一下子就想明白為什麼了。

  現代物產如此富饒,粽子一年四季都吃得,哪裡非要敢這端午節?說實話,就連他們幾個古代人,記日子換成公歷之後,也鮮少有想起今天是端午的。

  還是秦蔻特意要買粽子,想來是為他們慶祝在這裡所度過的第一個節日。

  節日大餐是大家一起弄出來的。

  秦蔻定了鬧鐘,補覺補到十點鐘就起床了,麻利地爬起來去廚房,這時候一點紅正在對著手機視頻,調糖醋裡脊的醬汁。

  秦蔻超喜歡吃糖醋裡脊!

  但這道菜做起來並不容易,點外賣也不行,炸過的裡脊肉如果不立刻吃,就會軟掉,非常之難以下咽,下館子倒是可以,但家裡有紅哥在,秦蔻就開始一步步墮落享受了。

  一點紅當然無可無不可,她想吃就做,又不是做什麼開水白菜、松鼠桂魚。

  她進來的時候,一點紅剛好面無表情地嘗了一口醬汁。

  秦蔻:「我嘗嘗我嘗嘗!」

  拿了個勺湊過來舀一點吃掉!

  ……結果被酸變了形。

  秦蔻一臉痛苦,瞪著他問:「你剛剛嘗得時候明明什麼表情也沒有!」

  一點紅背過身去,秦蔻就發現他現在是有表情的,他好像笑了一下。

  秦蔻:「……」

  她擼起袖子,准備親手……打個西瓜沙冰?

  夏天嘛,西瓜的季節。

  古代的西瓜一直以來都不是可以隨意吃的凡品,況且品種上來說,古代的西瓜哪裡能比得上現代精心選育出來的?

  所以她興衝衝地買了好多西瓜回來。

  西瓜宴第一天,大家都很開心。

  第二天也很開心,等到了第三天,陸小鳳看到西瓜的時候就面如菜色了,秦蔻一喊楚留香吃西瓜,他就借故要上露台去曬鹹魚干,花滿樓笑而不語,但堅決不配合。

  至於原本就很喜歡甜的東西的一點紅,倒是吃得還蠻開心的,但他很懂得什麼叫適可而止。

  過於熱情的秦蔻小姐:TAT

  所以她在想辦法變著法弄西瓜,西瓜刨冰就是個不錯的選擇。

  楚留香在切土豆絲。

  手指修長,握刀有力。

  他當然並不是以刀法出名的,但一個對手的控制的爐火純青的武林高手,你說他能不會使一把菜刀麼?

  他的動作非常快,快到秦蔻幾乎都沒看清,只聽「唰唰唰」幾聲,他的事就已完了,然後順便去切下裡脊肉和小羊排。

  他不會動炒鍋,所以權當給一點紅打下手,打完之後,饒有興趣地去給大橘做節日豪華貓飯。

  陸小鳳守在烤箱之前,瞧著裡頭。

  秦蔻提議大家一起做節日大餐,他是很樂意露一手的,結果……中廚太小,擠不下這許多人。

  而且他也只是野外燒烤大師,做個叫花雞、烤魚什麼的很拿手,真要他炒菜掂鍋,那可不一定行。

  秦蔻趕他出來守烤箱……其實烤箱根本不用守,就是給他找點事做。

  陸小鳳看著烤箱上的倒計時:「……」

  然後和被趕出來看電飯煲的無辜花滿樓(假裝)面面相覷。

  所以說,大家一起做節日大餐這種事,基本上只適用於吃烤肉,那還得是買了肉自己串才能用得上這麼多雙手,不然是真裹亂。

  忙活到十一點半,飯齊了。

  菜也不說多豐盛,家常菜,素菜是酸辣土豆絲、圓蔥炒木耳,葷菜是油亮亮、酸香撲鼻又脆香香的糖醋裡脊和烤小羊排,涼菜有從盒馬先生買的什錦菜和口水雞,甜品是冰激凌蓋吐司和西瓜刨冰,飯也很好,飯是吃起來絕贊但做起來容錯率非常高的羊肉手抓飯!

  至於粽子……不知道怎麼歸類,歸類為節日氛圍組叭!

  開吃之前,秦蔻說:「等一等!」

  然後各自挑出來一小碗,給傅紅雪留菜。

  結果影音室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他醒了。

  秦蔻親親熱熱、非常自然地招呼:「醒啦?過來吃點啊。」


第78章

  傅紅雪醒來時,精神上有一瞬間的恍惚。

  在這一瞬間,他的大腦是一片空白的,既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在哪裡,更想不起來自己要做什麼。

  他只是呆呆地盯著奇怪的天花板瞧,過了好幾秒,大腦才慢慢地反應過來。

  ——我是傅紅雪……我這輩子是為復仇而生。

  ……不,不對,已經不用復仇了。

  一種奇異的空虛感忽然襲擊了他。

  《邊城浪子》的故事還未曾開始,他的手上還沒有沾滿鮮血、也沒有看見最愛的女人死在自己懷裡。

  但他失去的其實已經夠多了,他的十九年,都完完全全地為這復仇的目標而奉獻,他曾在漆黑的屋子裡盯著一豆燈火直至天亮,只為聯系一雙夜眼;也曾吃下毒藥,吐得死去活來,只為練習辨認毒物的法子和一點對普通毒物的耐藥性。

  他失去了快樂、健全的人格、健全的身體,換來了堅忍、沉默和能令敵人聞風喪膽的武功。

  曾經他認為這種痛苦是嚴肅的,是必須的,他所失去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然而現在……

  空虛重重地擊中了傅紅雪,令他的胸口發緊、呼吸困難,他恍惚之間發現,這空虛甚至比痛苦更痛苦,更令人想要直接發瘋。

  他甚至下意識地閉上眼睛,想要睡著。

  他想逃避,醒著的時候的空虛感太難受了,他想睡著,剛剛那一覺……他什麼都沒夢到,好幸福。

  但一個本來少覺人倘若已連睡了八九個小時,醒來又被迫回籠再睡一二個小時,他再想睡著,那也是痴心妄想了。

  所以他覺得自己想喝酒,喝了酒,就會醺醺然,那種奇異的飄飄欲仙感,能讓他忘記所有的煩惱。

  他忽然就明白為什麼有那麼多的酒鬼,鎮日裡靠著那二兩黃酒度日了。

  他的胃部絞了起來,一種劇烈的飢餓感、還有方才喝的酒所帶來的惡心與眩暈同時將他擊中,傅紅雪虛弱地喘息著,掙扎著爬起來,想去找一點吃的。

  他沒想過死……不知道為什麼,他剛剛在想翠濃。

  翠濃也是想活著的吧,無論她的命運多麼的悲慘,無論他當時是怎麼樣冷漠的對待她,但一個人生下來,她天生就是有求生的意志的,不到最後一刻,她自己從沒想過要結束自己的生命。

  他也一樣,那種巨大的空虛雖然已將他牢牢地籠罩,但他沒想過要用手上的這把刀一了百了。

  傅紅雪掙扎著爬起來,就看見了放在自己枕頭邊上,疊好的衣裳。還有一塊擰干淨的大塊濕布。

  ……對了,他好像來到了一個處處都是奇異的地方,遇到了一個奇怪的女人,是她把那「天書」給他看的。

  傅紅雪虛弱地靠在沙發床的靠背上,那雙漆黑的眼睛似乎也失去了焦距,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慢慢地伸手,抓住了那兩件新衣。

  他的上衣早不知道被那些人丟哪裡去了,褲子上甚至沾到了他自己吐出來的血。他不在乎自己、也不在乎別人怎麼瞧他,他只是……想找點事做。

  脫衣、擦身、穿衣,他只是想不要被那種可怕的空虛感追上和絞殺。

  衣服很奇怪,是方才那些人所穿的制式。

  傅紅雪拎起來看了一下,無師自通地理解了圓領休閑T恤的正反怎麼分,他放開刀,慢慢地把衣裳套在自己身上,這衣裳似是棉布、又不太像他平時穿的棉布衣,好像沒上過漿,柔軟舒服到讓人幾乎感覺不到衣服的存在。

  但這些他都沒有在乎,也沒有分心思,他只是近乎機械地擦身、換上衣裳,握緊刀……他遲疑著看了他的刀一眼,心想:我還有資格握住這把刀麼?

  這樣想著,他那只宛若磐石般穩定的左手忽然顫抖了起來。

  但最後,他還是沒有放下刀。

  他慢慢地站起來,擰開了門。

  門外很亮。

  屋子裡很涼爽,琉璃窗外有陽光灑進來,很暖,照在他露在外頭的手臂上,令他的皮膚上立刻浮起了一片細小的雞皮疙瘩。有人在喧鬧……真奇怪,他方才居然那樣的呆,這聲音明明就很大,他居然好像什麼都沒聽見。

  聽見了之後,他的腳步卻忽然停住了。

  傅紅雪緩緩抬頭,去看那發出喧鬧的地方。

  是……飯桌。

  桌上有菜,桌邊有人。

  一種略微衝鼻的酸香撲面而來,帶著一點甜味,酸味本就是能讓人食欲大動的一種味道,傅紅雪發了兩回病、同楚留香打了一場、經歷了極其大的情緒波動,又一天一夜沒吃東西,聞到這味道時,整個胃部都好似已絞在了一起,痛苦地抽搐起來。

  但他居然沒動。

  他遲疑著,居然還往後退了一步。

  他立在不遠處,瞧著那桌菜、瞧著那些聚會的人,好似一只畏懼火光、又渴望溫暖的幼狼一樣,既舍不得走開,又不敢闖進來。

  秦蔻本來正打算給他留菜,他這一來,菜當然也不用留了,還能給洗碗機減減負,秦蔻相當熱乎地招呼他:「醒啦?過來吃點啊。」

  ……語氣好自然。

  傅紅雪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只覺得自己好像和她根本不是萍水相逢,而好似已認識了很久很久,朋友……她看起來就像是個老朋友。

  而那先前和他交過手的高大男子也十分自然地笑了,朝他溫聲道:「你倒是醒的及時,這糖醋裡脊若是再放一會兒,就要塌軟了,現下正是最好吃的時候。」

  傅紅雪站在原地,好像沒聽見這話一樣,一動不動。

  他好似已成了一座不會動的雕塑。

  秦蔻又沉下了臉,清了清嗓子,忽然問:「你覺得我這地方怎麼樣?」

  傅紅雪沉默了片刻,慢慢道:「很不錯。」

  他還是那個乖孩子,別人問什麼,他就會認真思考一下,然後去謹慎的回答。

  秦蔻翻臉不認人:「那你覺得,你在這裡睡了一晚上,吐血弄髒了我的沙發,喝了我兩罐美酒,把我的天書捏壞,應該付多少錢來賠償?」

  其實kindle根本沒壞,她是周扒皮,硬往傅紅雪頭上扣巨額債務呢。

  單純的古代少年俠客並沒有意識到險惡的現代人的心機,他只是垂下頭,看著自己的手,然後慢慢問:「我賠你,你要多少?」

  秦蔻張口就來:「人民幣一萬塊,可以付現金,也支持微信、支付寶轉賬,你自己選吧。」

  知道那個kindle原價兩千多的陸小鳳:「……」

  險惡的現代人!

  傅紅雪……傅紅雪問:「人民幣是什麼?」

  他其實不窮。

  花白鳳是魔教大公主,雖然脫逃魔教很多年,但她後來當了白天羽的外室,白天羽這個人出手很大方,這麼多年,這些錢都被存著當做「復仇經費」了。

  復仇工具本人身上帶個幾百兩銀子的銀票,也很正常吧。

  他睡陰暗的小屋、穿粗布的衣裳、只吃清湯寡水的東西,不是因為他沒錢,是因為他覺得自己不配。

  但……人民幣是什麼?

  秦蔻掏出提前准備好的現金,拿在手上晃了晃,說:「就是這個。」

  傅紅雪慢慢地走了過去,秦蔻把那張一百塊遞給他,他就接了過來,低頭查看。

  像銀票,但遠比銀票復雜得多,的確可以直接拿來當錢用……但問題是他沒有。

  他簡直連聽都沒聽說過這種錢幣!

  傅紅雪抿著唇,就站在那一桌子食物旁邊,瞧都沒瞧一眼那桌上的食物。圍著桌子坐的人們呢,倒也沒專程等他,態度都很自然,該吃吃該喝喝,那個坐在她身邊的男子還順手夾了一筷子糖醋裡脊,放在她的碗裡,冷淡地提醒道:「快些。」

  她說:「唔!」

  然後回過頭來對傅紅雪說:「你有沒有啊?人民幣。」

  說話的語速都加快了幾分。

  傅紅雪慢慢地搖了搖頭,說:「我沒有。」

  秦蔻說:「那你說,怎麼辦呢?」

  傅紅雪道:「……我會還你。」

  秦蔻不依不饒:「你怎麼還?」

  傅紅雪驟然抬頭,冷冷地盯著她,一字一句地道:「你讓我怎麼還,我就可以怎麼還!」

  秦蔻:「……」

  其實傅紅雪這句話的意思也很簡單,他想得最誇張的事情也就是秦蔻要用這欠款去讓他為她殺人……什麼的。

  但在秦蔻聽來,這話就……emmm……很微妙。

  ……傻孩子,也太乖、太好拿捏了一點。

  她板著臉,只道:「好,這話是你說的,我的確得讓你幫我干點活兒。」

  傅紅雪漠然地問:「什麼活兒?」

  秦蔻說:「你就打算這樣去,是准備直接去送死?」

  傅紅雪握著刀的手驟然收緊,蒼白的手背之上,青筋條條迸出。

  一點紅冷冰冰地視線落在他身上,好似一條嘶嘶吐著信子的毒蛇。

  秦蔻大聲說:「無論我要你做什麼,你首先要保證自己沒現在這麼虛弱,如果你懂得這個道理,現在就立刻坐下吃飯吧。」

  傅紅雪仍然不動。

  他其實是個形單影只的人,自小到大,母親……不,養母都不許他有朋友,所以他對基礎社交之中的一些言外之意,是聽不出來的。

  所以他剛剛根本其實一開始根本沒懂秦蔻忽然說起他欠的東西的言外之意,直到此時此刻,他才後知後覺地想:她是在逼我吃東西麼?

  沒有答案的問題,因為秦蔻的語言實在是忽冷忽熱、忽近忽遠。

  她冷著臉,只道:「在你的欠款沒還清之前,你的命是我的,你的身體當然也是我的,我不想讓我的財產毀損,你難道還要拒絕?」

  這貶低的、冷漠的話語!

  傅紅雪的身子忽然緊緊繃起,整個人好似又開始不住的顫抖,他死死地壓抑著自己翻滾的食欲與屈辱,一面覺得難以忍受,另一面又忍不住自傷,自暴自棄地想:他果然什麼都不配,他根本就不配有尊嚴、他實際上的確是一直被母親……養母當做私人財產看的。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阿蔻,你的話說得實在是太重了。」

  秦蔻「哼」了一聲,坐下來,吃糖醋裡脊。

  酸甜甜、熱脆脆,肉很嫩,汁很香。

  一點紅根本連看都懶得看傅紅雪一眼,只低聲問秦蔻:「還吃麼?」

  秦蔻:「其實有點軟了TAT」

  一點紅不高興:「嘖。」

  都是因為在這小子身上廢太多口舌了。

  秦蔻又說:「不過還是很好吃的!」

  說著又夾一塊。

  她故意沒理會傅紅雪,因為她很清楚,有些人慣常會貶低自己,就是會覺得自己不配,你對他們越熱情、越好,他們反而會越習慣性的拒絕,這是一種保護自己的姿態。

  這種性格的成因,當然不能夠怪傅紅雪自己。

  他過的太苦了,所以哪怕生活裡出現一點點甜,他也總是不相信這是給他的。

  那一頭,與秦蔻默契唱起紅白臉的楚留香對

  傅紅雪溫聲道:「你不要怪阿蔻,她話雖然難聽,但道理卻是這個道理,你若要為她做事,先得有力氣,是也不是?」

  傅紅雪還是沒動。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慢慢地、嘶啞地說:「是。」

  他垂下眼眸,慢慢地坐下來,面前就被立刻放了一碗油潤潤的飯。

  他漠然地拿起了筷子,好似也不在乎自己吃的是什麼,漠然地吃了一口。

  羊肉酥爛,米飯吸飽了肉汁,油潤潤、粒粒分明,軟糯異常,碗裡還有一些他根本不認識的東西,黃色的,也被煮的非常綿軟,只輕輕一抿,就直接在嘴裡化掉了,這東西有一種很奇異的甜味,以至於讓米飯都帶上了點甜。

  其實這是新疆的黃蘿蔔。

  傅紅雪垂著頭,雖然胃部已餓到發痛,但他吃飯還是不快,一口一口,安安靜靜,慢慢地吃著。

  唯一的問題就是……他真的太乖了。

  所以除了他面前的這碗羊肉手抓飯,他甚至連離他最近的土豆絲都不扒拉一下,在餐桌上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比大橘吃東西的動靜還小……大橘吃東西的時候還偶爾會發出那種快樂的豬叫呢。

  秦蔻止不住地嘆氣,只好把那些拿來留菜的碗全給拿出來,撥一點撥一點,推到他面前去,中氣十足道:「給我吃!」

  傅紅雪的身子僵硬了一下。

  他低著頭,久久都沒動,又過了半晌,才抬起頭來盯著她,眸中有一種奇異的悲愴與困惑,他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要問什麼,又不知道他是不是該問出口,配不配問出口。

  秦蔻說:「吃不完就只好倒掉了。」

  傅紅雪又垂下頭,慢慢地吃起了飯。

  這種奇異的絲他也沒見過,吃起來很脆爽、酸酸辣辣;裡脊肉很好吃,酸味很衝鼻,讓他有點想落淚;還有奇怪的……又甜、又冷、又熱的東西,像饅頭,比饅頭柔軟、外層酥脆、上頭有冷而甜的東西……很好吃。

  他好似好久好久都沒吃過這樣一頓飯了。

  不……應該說他這輩子從來就沒吃過一頓這樣的飯,身邊有好多人,大家一起分享,他在沉默,他們在聊天,聊得東西他都聽不懂……但,他只是這樣安靜地坐著,好似周身的那種不自在就已減輕了好多。

  這頓飯吃完之後,他竟有些恍如隔世。

  他有些茫然地抬起了頭。

  所有人都很自在,在幫忙收盤子收碗,這裡似乎沒有僕人、所有的事情都要自己動手來做。

  傅紅雪慢慢地站起來,慢慢地走向那個背對著他的女人,她身邊的那個毒蛇一般的男人霍然轉身,冷冷地瞧著他,一點兒掩飾都沒有,把她護在了身後。

  傅紅雪根本不在意這人的敵意,他漠然地瞧著她,只問:「你要我做什麼?」

  她就轉過頭來,歪頭看著他。

  傅紅雪慢慢地道:「我吃飽了,你要我做什麼事?」

  殺人?放火?滅門?

  他的喉頭忽然又好似翻滾出了血沫。

  但他無法拒絕,他從來都無法拒絕一些自己該做的事情。

  這世上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對他好的,這樣做的人,一是為了殺他,二是為從他身上得到什麼報酬。

  他自認為自己身上唯一值得讓他人多看一眼的,就是手中的刀,以及這把刀所代表的殺意。

  現在,他就在等著她開口,等著她的「髒活兒」。

  秦蔻眨了眨眼,忽然甜甜地笑了,伸手把手上的垃圾袋遞給了傅紅雪,說:「啊,那你就先幫我去樓下丟個垃圾吧。」

  傅紅雪:「……」

  傅紅雪:「?」


第79章

  傅紅雪沒懂。

  秦蔻還很耐心地在手上比劃比劃,教他:「你就拎著這袋子,出了門右拐,能瞧見樓梯,一直下,也別管多高,下個二十七層到了樓下呢,直走右拐,盡頭那個很大的綠色大箱子,看起來能裝四五個人不成問題,把這袋子丟進去然後再原路回來就行了。」

  傅紅雪:「……」

  傅紅雪似乎在思考什麼。

  他打起架來,動作是很快,手腳也非常敏捷,但秦蔻通過一頓飯的觀察,卻發現這小男生……好像樹懶。

  就是那種,做什麼事都是慢慢的,吃飯的時候尤為明顯,明明看起來餓得臉色都發青了,居然還能忍住不狼吞虎咽,吃相比秦蔻還要文雅得多。

  然後說話也很慢,說話時會無意識地呈現一種好像在思考的樣子,他好像不願意輕易說話,但他一旦開口,就會為自己所說的每一句話完全負責。

  他盯著那個漆黑色的袋子,半晌才道:「……裡面有誰的首級?」

  秦蔻噌得一下打開袋子,又噌的一下合上,說:「有上禮拜沒吃完的面包。」

  自從搞完原隨雲之後,她現在都敢隨隨便便地去接「裡面裝著誰的腦袋」這種話了,真是了不起。

  傅紅雪:「……」

  他一動不動,面無表情,秦蔻把袋子遞給他,他就漠然地接過來,似乎再不打算多問一句,轉身,拖著他的一條瘸腿,就要走。

  秦蔻又叫住了他:「誒!等一等,還有事,你不能帶刀。」

  傅紅雪立刻站住了,他沒回頭,也沒說話,只是低頭看著自己手上的刀。

  ……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樣子。

  那可不是麼?這把刀對傅紅雪來說多重要,《邊城浪子》之中總是不停地描寫他緊握著刀的樣子,甚至連那啥的時候也不放開……當然,你要說他二十四小時不放開那應該也不現實,你人總得要換衣裳吧?要扎頭發吧?單手換衣的絕技不是沒有,單手扎馬尾……還是發帶不是皮筋,沒事練這種技能是不是太閑了點?

  這把刀……現在其實很敏感。

  這是白天羽的刀,花白鳳之所以把刀給傅紅雪,就是為了讓白天羽的刀,殺死白天羽的仇人。

  現在,他本已沒有理由去使用這把刀了。

  但……

  秦蔻知道,他做不到。

  人是軟弱的,因為人性之中,就是會有軟弱的部分。

  一個人倘若一輩子都只為一件事而活,而你突然把這件事拿走之後,他一定會陷入一種比虛無更虛無、比絕望更絕望的境地之中的。

  在這種空虛之中,他必然會下意識地緊握舊時光所帶給他的東西,一個人的過去決定了一個人的未來,過去的傷痛即便已經沉澱,也一定會從某些角度浮起來,浮在未來的自己身上。

  楚留香幼時見了太多痛苦的人,也見了許多把快樂建立在別人痛苦之上的人,所以他長大之後,才會一次一次地以身犯險,一次一次地把他認為那些多余的快樂,去送給過度痛苦的人。

  陸小鳳呢,陸小鳳雖然常常提起他小時候與花滿樓一起玩的趣事,但卻從來沒提過他的家人。

  一點紅就不必多說了,應激的次數快比得上被強行帶出門溜圈的家貓了……全靠自己死撐以及秦蔻一次次的安撫。

  這麼一說……人格健康到可怕的就是花滿樓了吧……?

  ……某種意義上來說花滿樓才有點不正常。

  而對傅紅雪來說……他的傷大概在很長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是潰爛流血、然後默默忍受的。

  所以秦蔻硬在他頭上扣了一筆債務,並且雲裡霧裡暗示自己有事要他去辦,也未嘗沒有幫他轉移注意力,以及……多一個活著的盼頭的意思在。

  「俠客」,這兩個在電視上常常出現的字眼,原來一旦真的出現在了生活裡,居然是這樣一副模樣。

  他答應了,他就一定做。即便受盡屈辱、即便做這件事他連一點好處都不會有。

  一言九鼎當如是。

  秦蔻忍不住在心裡嘆氣,傻小孩。

  一邊慶幸他是個執拗認死理的人,一邊又暗罵他是個執拗認死理的人。

  她板著臉,繼續說回他的刀:「我們這裡不能帶刀出門,會有大麻煩。」

  傅紅雪的喉頭滾動了一下,仍不說話。

  到現在為止,面對這屋子裡、以及透過窗戶看到的外頭的種種異像,傅紅雪都沒多瞟過一眼。他這個人好像活的很壓抑很壓抑,他身上所有的好奇心,早都已經被磨得干干淨淨。

  所以他瞧起來根本沒打算問這是哪裡,也好像沒打算問秦蔻那「天書」是怎麼回事,更不打算了解「不許帶刀」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秦蔻嘆了口氣。

  她說:「你要帶著刀,當然也可以,不過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傅紅雪緩緩抬頭,那雙黑漆漆地眼睛又凝視住了她,蒼白的臉上連一絲表情都沒有,一字字道:「我不會濫殺。」

  秦蔻噗嗤笑了,說:「誰說我要你答應我這個?」

  傅紅雪又閉上嘴了。

  秦蔻笑了,說:「我當然知道你不會濫殺,提著要求等於白說,我不過是要你,多帶一件東西出門,你答不答應?」

  傅紅雪慢慢道:「你說。」

  秦蔻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片刻之後,傅紅雪提著刀、拎著垃圾袋出門了,漆黑的刀柄之上、黃澄澄、喜慶慶的穗子隨風擺,廉價的要命,瞬間把那柄魔刀的威懾力下降了一百個點。

  一點紅:「……」

  秦蔻:<( ̄︶ ̄)>

  一點紅古怪地道:「你竟然贈他劍穗?」

  秦蔻說:「不懂了吧。」

  一點紅的學習能力和觀察能力都很強,剛穿來時,不動聲色,也不知道是怎麼瞧出她不想讓他帶劍出門的,剛來第二天上街逛逛,就能非常自覺主動地把他的劍放家裡,讓秦蔻那准備了好一陣子的說辭都沒說出口。

  不過嘛,他的學習能力再強,有些事情還是沒有本地人熟悉。

  秦蔻毫不藏私:「我們這裡啊,早上有去公園晨練的,那都是拿的大刀片子,再配個黃澄澄的穗子,要是單帶把刀出門,被人瞧見了指不定就報警了,可加上那個穗子,頂多人家就覺得這武術生有毛病大中午出門去公園。」

  而且,這穗子當然是越廉價越好、顏色越鮮艷、越讓人牙酸越好。

  一點紅挑了下眉,示意自己知道了,卻又問:「你專程為那小子准備?」

  秦蔻說:「那哪能啊,那玩意兒一開始是給你買的。」

  就是他和楚留香穿越來的當天咯,晚上秦蔻刷淘寶,順便就買了幾個,以防要用,不過一點紅太上道了,這東西一直都沒有用武之地。

  一點紅怔了一下,下意識垂眸看她,又見秦蔻衝著他笑,面頰之上浮出兩個酒窩來,忍不住心中一動,伸手替她理了理鬢邊的碎發,低低道:「你有心了。」

  秦蔻不懷好意地說:「我那裡還有呢,你要麼?」

  一點紅:「……」

  ……他不想要。

  他還是很寶貝他的劍的,平日裡連其他的劍穗都不肯上,而那個……金閃閃、看起來五塊錢能買三個的劍穗……它真的……很掉價。

  只有傅紅雪那傻小子,才會莫名其妙地被秦蔻忽悠著帶上大金穗子。

  一點紅鋼鐵直歸鋼鐵直,他的眼睛可沒問題好麼。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

  一邊笑,一邊溜去廚房了。

  廚房裡,陸小鳳剛把所有的碗都塞進洗碗機,打開開關。

  他們家裡,做飯的活兒莫名被一點紅給包了,收拾碗筷的活兒自然有別人來干。

  一點紅話不多,人卻很好打交道。

  對於會做飯的人來說,做菜不是問題,想明天吃什麼菜才是問題,一點紅才懶得想這樣的問題,故而秦蔻才會每天點菜,其他人算是沾了秦蔻的光,過來來點個菜,一點紅當然無可無不可。

  但他可不是那種任勞任怨、隨叫隨到的人。

  秦蔻若不在家吃,那他基本上懶得進廚房。假如有人要吃宵夜,想喊一點紅起來做……呵呵,找死是吧?

  當然,住在這裡的大家,都是肝膽相照的好朋友,朋友之間,哪裡會把對方所做的事當做是「理所應當」的呢?

  陸小鳳和花滿樓晚上喜歡出來煮夜宵吃,經常順便給其他人也煮一點,經常性的喊一點紅出來吃。

  主要是陸小鳳想吃,花滿樓完全是個佛系飯搭子。

  至於吃的東西嘛,陸小鳳的手藝和秦蔻差不多,七個字足以概括——半成品廚房大師,夜宵最常吃的是各種口味的泡面。

  而且他尤其喜歡吃火雞面,就是那種辣的很工業的玩意兒。

  作為江南出生的人,他意外很能吃辣。

  楚留香也挺能吃辣的,不過他不太喜歡這種帶點甜的辣,他更喜歡牛油火鍋或者燒烤那種辣。

  花滿樓……花滿樓吃辣很菜,但是居然對火雞面格外放不下,每次都辣到眼眶通紅,每次還要過來湊湊熱鬧,小心翼翼地倒調料包,生怕倒多一丟丟。

  一點紅呢,他太有自知之明了,根本不碰,實在想吃兩口,那都是打一碗清水,涮一涮再吃。

  秦蔻:「……」

  還真是,標准坐小孩桌的吃法。

  秦蔻小姐呢,作為一個女孩子……經常性的吃夜宵,還是蠻有心理負擔的,不過陸小鳳一叫她,她就完全沒有抵抗力了。

  她作為半成品達人、現代老土著,還慷慨地教了陸小鳳一些新鮮泡面吃法,比如說加芝士片、低配版的加奶粉、以及非常神仙的延邊啤酒鍋!

  美味!\\( ̄︶ ̄)/

  三周不到,陸小鳳瞧起來是一點變化沒有,秦蔻地臉圓了一小圈,傷心的她好幾天沒下樓吃宵夜,要陸小鳳三催四請,花式誇獎才行。

  總之,大家其實都會自己動手弄吃的,廚房裡的各式小家電也都會使用。

  陸小鳳三下五除二地把碗筷收了,扔洗碗機裡,然後想起……誒,不對啊!

  今天不是端午節麼?說好的吃粽子呢?

  然後發現,秦蔻把粽子放碟子裡之後忘記端出來了,在廚房裡呆了一中午。

  陸小鳳:「……」

  陸小鳳喊:「蔻蔻,你吃粽子麼?」

  秦蔻剛吃飽了飯,絲毫沒有一丁點健康意識,直挺挺地就躺在沙發上,吃飽了節日豪華金槍魚貓飯的大橘也非常沒有體重管理意識的往她身上一窩。

  聽見陸小鳳的話,一人一貓,齊齊伸了個相似度極高的懶腰,她懶洋洋說:「哎呀……不吃。」

  陸小鳳噗嗤一聲就笑了,從廚房探出頭來,故意板著臉對秦蔻說:「你是不想吃呢,還是不願意剝粽葉呢?」

  他早看穿秦蔻了!

  吃小龍蝦都很排斥、去自助餐廳吃南極冰蝦時,一點紅替她剝的皮,可把她開心得吃了好多。

  這個人就是……陸小鳳都不免驚奇,這個世界上居然還有這種老饕麼?為一

  口吃的,能開車開三四十公裡找路,排隊排幾個小時,肚子都叫喚了都不肯走,這麼不怕苦,結果偏偏就怕自己動手剝東西,嫌麻煩。

  被看穿的秦蔻大大方方地使喚起了陸小鳳:「我要吃冰過的白粽∼啊,要蘸白糖。」

  陸小鳳揚唇一笑,輕快道:「等著啊。」

  正好大家都沒想起來吃粽子,一塊吃吧。

  於是等傅紅雪回來的時候,就看見大家正聚在客廳裡吃粽子。

  他出門走了一遭,其實身上已出了一層汗,無它,因為外頭實在是太太太太熱了,昨夜一來這地方,傅紅雪就知道這裡絕不是邊城。

  邊城的白天曬得要命,晚上卻冷得驚人,而這裡嘛,晚上熱得人喘不上氣,白天……熱的人更喘不上氣。

  他還是老老實實走樓梯上來的,連上二十七層,累倒是不累,鼻尖卻都沁出了一點焦灼的汗水,一進了門,冷氣鋪面而來,她就坐在沙發上,抬頭一瞧,就笑著說:「呀,看熱的,所以說,倒垃圾也是個髒活呢。」

  傅紅雪沒接話,慢慢地進來,慢慢地走到了她跟前,態度十足冷硬,只道:「你還要什麼?」

  秦蔻嘆氣。

  真難搞。

  她只好板起了臉,說:「待會兒有一件真正的苦活要你做。」

  傅紅雪道:「是什麼?」

  秦蔻只道:「不急不急,來,先吃這個。」

  說著,把自己的碗遞給了傅紅雪,裡面是陸小鳳非常貼心地切成一片片的白粽。

  她其實吃得很飽,雖然說粽子屬於甜點,屬於另外一個胃,但是糯米啊……它就是頂啊。

  秦蔻小姐是全場飯量最小的人,只吃了一片,就飽了。

  反正也是切片的,其他的她也沒碰,所以直接給傅紅雪吧。

  傅紅雪垂下頭,瞧著那只碗。

  碗中是潔白如雪的糯米,上頭有顆粒狀的粗白糖,這東西是涼的,一種沁人心脾的涼氣自那碗中裊裊而出。

  是粽子。

  他小時候也一次吃過粽子,不是養母包的,是他家來的新僕婦包的。

  若要說傅紅雪的童年之中,有什麼事情是令他經常想起的,那便是那慈祥的老婦人了。

  她年紀很大,做事卻仍很麻利,他幼時心性未成,不願意習武,偷跑出來,跑到灶房裡去,好奇地瞧著她包粽子。

  她對傅紅雪笑了笑,教他怎麼樣去把粽葉弄成一個小容器。

  那是他這輩子唯一一次過端午節。

  後來,僕婦失蹤了。

  或許是被打發走了,或許是被母親殺了,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母親不肯告訴他僕婦的下落,只是淡淡地說,她是因為你才離開的,因為你不好好練功,鎮日去灶房。

  那時起,傅紅雪就明白了,他不配的。

  時隔十多年,他又一次見到了粽子。

  傅紅雪怔怔地盯著,他本該拒絕的,卻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接過了那只碗。

  他慢慢地吃下一口。

  冰涼、緊實的糯米,粗砂糖融化了一些,融進了糯米裡,好似浸了糖汁一樣,涼沁沁的。

  和他記憶中的味道不一樣。

  可是……好甜。

  像夢一樣。

  他聽從秦蔻的安排,本是為了還債,可不知為什麼,他卻忽然覺得……為什麼好像,我欠得越來越多了?!


第80章

  秦蔻是典型的北方人,S省這邊吃粽子,翻來覆去也就兩種,要麼是什麼餡料都不加的甜白粽,要麼是加蜜棗的蜜棗粽。

  童年記憶裡,到了臨近端午的時候,她就鑽進廚房去看外婆怎麼包粽子,還很喜歡把手伸到裝滿糯米的大盆子裡攪來攪去,被外婆拎起來趕出去,又在廚房門口探頭探腦。

  但她一直都不喜歡自己的手黏糊糊的,從小到大,自己都不會主動買粽子來吃。

  上大學時有一次,大家說起各地吃什麼粽子的話題,秦蔻順嘴說了一句在家裡不剝好我都不吃的,換來了室友忍笑的大大白眼。

  不過嘛,她一向覺得,在吃這件事上,多嘗一嘗不是壞事。

  況且都來現代了,怎麼能不感受一下現代的商家在美食賽道上的瘋狂內卷呢?

  所以她這次買粽子還蠻用心的,各種餡料、各種搭配統統都要有。

  剛才正好是陸小鳳在廚房裡嘛,他那靈犀一指,剝起粽子來,自然也速度飛快,用刀切成小塊,放在盤子裡,供大家取用。

  陸小鳳、花滿樓、一點紅都是江南人,但口味上略有不同。

  蘇州一帶自古就是富庶之地,吃食很是講究,小吃之中,有半壁江山都是甜的。但粽子吃的卻是鹹肉粽。

  所以陸小鳳和花滿樓對鹹粽子接受度非常良好,且非常喜歡菌子粽。

  秦蔻指定要買的這一家,其實是家彩雲省企業,賣菌子起家的,這兩年跨界做起了粽子,講究的不得了。

  糯米是在豬骨高湯裡熬煮過的,油亮亮的泛著光,緊實糯米之中,松露配的是鮑魚、松茸配鹹蛋黃雞肉、牛肝菌配火腿,鮮美的不得了!

  一點紅就不一樣了,他是極端甜黨,他認為糯米這種玩意兒,就應當吃甜的。你讓他吃把子肉蓋糯米飯,他的眉頭能皺出個川字來,但你若是把奶茶澆在糯米上告訴他這是甜品,他說不定會很願意嘗一嘗。

  ……一些令現代人震怒的吃法!

  所以他更喜歡玫瑰紫米粽。

  而楚留香呢,他是擁有一條常年飄在海上的船的。

  既然是船,自然是沿著海走,楚留香熱愛陽光與碧綠大海,船常年都在南海沿岸,並不太喜歡去東海,故而在口味上來說,與兩廣、福建的口味接近,粽子吃鹹口,喜歡燒肉粽,又愛海味,所以鮑魚瑤柱粽他也很喜歡。甚至還想到時候帶一點回去給三個義妹當伴手禮。

  ……然後他就發現自己想帶的東西還真不少,如果到時候傳送是直接傳送到大沙漠,他是准備提著大包小包去打石觀音嗎?

  思維又忍不住發散:可惜不能帶陸小鳳回去,不然的話,用他那鬼斧神工的拍照技巧,給石觀音拍上一張照片,恐怕石觀音都能活活把自己氣死。

  至於傅紅雪……傅紅雪根本就沒自己的口味喜好,給他什麼,他就默默地吃掉什麼,一直垂著頭,特別安靜,根本不說話。

  端午節的另一個記憶就是帶在腕上的五彩繩了。

  這倒不是家裡的習慣,秦蔻從小到大二十幾年,從來不知道過端午要在手腕上系上五彩繩。直到上大學之後,她玩起了樂隊,樂隊的主音吉他手江晨在大一的端午節挨個發彩繩。

  大家就煞有介事地帶上了。

  江晨介紹,這東西要在端午後的第一個雨天剪斷扔掉,這樣子一年都會有好運的。

  結果秦蔻和鼓手王思雨兩個大S省妹子,大大咧咧的,根本不記得這事兒,第一個雨天就錯過去了。

  剪完五彩繩神清氣爽回來的主音吉他手看見她們:「……」

  秦蔻表示:「可是我覺得這個很好看啊,而且大家都帶一樣的五彩繩,多好啊。」

  吉他手面無表情地又翻出條五彩繩給自己帶上了,權當合群。

  一帶就是一年,第二年端午的時候才換上新的,而鼓手妹子也有了新習慣,那就是舊的也不摘掉,四年下來,手上系著四條新舊不一的五彩繩。

  前些天,秦蔻和鼓手妹子出去吃飯,還看到她的胳膊上掛著那四條五彩繩。

  這些事說起來,都已經過去很久了,秦蔻的手鏈、手鐲七七八八買了不少,五彩繩也很久沒想起來過了。

  但不知道為什麼,端午臨近,瞧見家裡這樣一副熱熱鬧鬧地場面時,她居然又想起了五彩繩,還特地置辦了幾條回來,吃完粽子,她就從房間裡拿出了准備好的五彩繩。

  陸小鳳揚唇笑道:「你居然提前買了也不同我說?」

  說著,變戲法似得從口袋裡掏出六條五彩繩來。

  他今日上街去,瞧見街邊有賣這東西的老太太,心念一動,也買了點,卻不想原來秦蔻早准備好了。

  秦蔻說:「哎呀,你這個顏色和我的不一樣誒,那我們不如一人帶兩條咯?」

  那自然是好的。

  陸小鳳揚唇一笑,面頰上就浮起兩個酒窩來,他伸出手,一面瞧著秦蔻低頭幫他帶五彩繩,一面便笑著又說起了自己少年時的往事。

  他十來歲的時候便出門闖蕩了,只隔幾個月就回一趟江南,回去了就去尋花滿樓玩。因此十來歲時,就認得了許多江湖上的人。

  他那一年就結識了神針薛家的薛太夫人,薛太夫人是個慈祥愛笑、打扮講究的老太太,陸小鳳拿她當奶奶看,還纏著薛太夫人教他繡花。

  秦蔻:「噗!」

  秦蔻一副見了鬼的模樣:「你居然還會繡花?」

  陸小鳳白她一眼:「我小時候,那可真是什麼事兒都想試試看。」

  秦蔻吐槽:「你現在也是這樣好麼?」

  陸小鳳:「哼!」

  陸小鳳攤手:「不過我這手似乎格外不適合繡花兒,一下午給針攮了十七八下,薛太夫人都瞧不下去了。」

  秦蔻嘆氣:「也是,被針扎了十七八下,哪個當奶奶的不心疼呢。」

  陸小鳳:「不是,她是瞧不下去我浪費她的繡線,那繡線的供貨商每年出的貨可不多。」

  秦蔻:「……」

  fine。

  總之,學不會繡花的陸小鳳最後退而求其次,學了幾天編繩。

  當然,大家都知道,繩藝也是一門非常了不得的技藝,陸小鳳編出來的那玩意,往林子裡頭一扔,不知情的人撿到了,可能會以為是原始人在結繩記日……

  然後他反手就送給了花滿樓,欺負花滿樓瞧不見,把那原始五彩繩強行帶在了他手腕上,就又跑得看不見人影了。

  花滿樓笑眯眯地捅他一刀:「當晚被我娘瞧見了,我娘說這玩意兒瞧起來像招邪的,直接扔掉了。」

  陸小鳳:「……」

  陸小鳳冷笑:「你小子!」

  秦蔻低著頭在他手上擺弄擺弄,輕輕拍了一下他的手背,說:「好咯。」

  然後去給一點紅帶。

  一點紅就坐在她的另一邊。

  秦蔻說:「伸手。」

  他垂眸瞧著秦蔻的側臉,依言伸出手來,伸到她面前,一動不動。

  秦蔻一絲不苟地用彩繩把他的手腕捆住,又看到了他手臂上被蚊子叮出的微紅疙瘩,一時手癢,忍不住想上去幫他撓兩下,手剛一伸出去,就被一點紅死死盯住了。

  他倒是什麼都沒說,就是好整以暇,想看看她要干嘛。

  秦蔻的爪子噌的一聲收回去,假裝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

  傅紅雪就坐在最角落裡。

  他手裡還捧著那個碗,低著頭,盯著碗底的糖汁和幾粒糯米瞧,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有人叫他:「小傅,小傅?」

  傅紅雪緩緩抬眸,漆黑的眸光盯凝在了她的面上,他張了張嘴,沙啞地問:「你還要我做什麼?」

  ——你還要我做什麼?

  時至今日,其實這世上好像根本沒有什麼事是他的使命、是他所必須要去做的事情,他一腳踏入了一片沒有重量的虛空之中,既感受不到別人,也感受不到自己。

  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是下意識地把秦蔻當做救命稻草的,他瞧著她,就像是在用眼神將她死死抓住,不停地問「你還要我做什麼?」

  秦蔻瞧著他,忍不住嘆了口氣,說:「你先把手伸出來吧。」

  傅紅雪垂眸,瞧了一眼自己的右手,緩緩地把手伸了出去。

  她的手上正捏著條五彩繩,正在對他說:「這是端午用來辟邪的東西,系在手上,端午之後的第一個雨天就可以剪斷,這樣就可以……」

  他從沒見過這種東西,他小時候連粽子都只吃過一兩回,他的……養母一心要他長大復仇,恐嚇、詛咒他都來不及,又怎麼會去給他祈福,要他順遂長大,平安喜樂呢?

  他有些恍惚地聽著她說的話,手安靜地垂著,像個布娃娃一樣,隨人擺弄,秦蔻把他的手執起來,才發現他的手指冷得驚人,她下意識地抬頭看了傅紅雪一眼,又看見他

  有些渙散的眸光。

  ……好可憐。

  她嘆氣,把彩繩記在他的手腕上,說:「你不是問我還要你做什麼麼?」

  傅紅雪的眸光重新盯凝在她臉上,只道:「嗯。」

  秦蔻……秦蔻哪來的事情給他干?

  他們家連掃地拖地都是掃拖機器人好不好,唯一需要自己動手去掃的只有機器人上不去的樓梯。

  不過她還是想到了一個非常合適的活兒。

  於是秦蔻一指在角落安靜打盹的大橘,說:「給它洗澡!」

  大橘:「???」

  它明明上周才去過寵物店!!!

  小貓咪哪有一周一洗澡的道理!!!

  大橘懵逼地扭頭去看楚留香,楚留香根本不瞧它,無辜望天,完全沒打算搭救它。

  大橘:「喵嗚啊嗚嗷嗚!!!」

  大橘被拎著後脖頸扔給了傅紅雪,憤怒地在這個新來的木頭小子懷裡尖叫起來。

  傅紅雪:「……」

  傅紅雪隱隱約約覺得,她似乎……並不想讓他干什麼正經事。

  中午,大家吃飽喝足,各自干各自的去了。

  陸小鳳上午買了樂高蝙蝠車,此刻沒事,找了間空屋子去研究了。

  花滿樓去擺弄秦蔻的吉他。

  弦樂器都有共通之處,花滿樓精通古琴,琵琶也會彈一些,其他人瞧見吉他、貝斯一類的樂器,只當時聽個響兒,但花滿樓見了,自然是饒有興趣的上手去試。

  秦蔻就教他從最基礎的53231323開始學。

  說到這個,她還和花滿樓吐槽:「我以前和人談起我是彈吉他的,總有人說他也學過,還不著四六的要教我問我,再一問他們都會點什麼,呵呵,連個和弦都摁不全,就只會5323。」

  這和認識了二十六個英文字母就說自己會英文有什麼區別?

  當然了,這麼自信的,一般都是男的。

  還有好些男的就硬背了幾個和弦譜子,會彈唱幾首民謠,就到處舔著臉裝大尾巴狼出來給女孩彈唱表白,還大言不慚地表示女孩聽不懂,夠糊弄就行了。

  居然還敢糊弄到她頭上來!

  秦蔻當年……反正怎麼說,白富美這種生物,追求者甚多,當然爛桃花也多,甚至都不打聽清楚她平時沒事的時候是彈吉他的,就跑過來裝。

  反正她是一點不會給這種雞賊男面子,人家當著眾人面深情彈唱一曲,秦蔻反手抓過他的吉他來了個難度更高的,把那人弄得下不來台。

  這種人,當然是給花滿樓提鞋都不配。

  花滿樓上手非常快,記和弦也很准,那什麼新手鬼見愁的大橫摁,他只是聽秦蔻說了一下,伸手就摁出來了。

  而且陸小鳳居然也行!

  他雖然五音不全,樂理稀碎,但吉他和琵琶不一樣啊,吉他指板上有品啊!只要告訴他摁哪一品哪一根弦,他的手指多靈活的,和弦什麼的根本不在話下。

  一時之間,算是找到了吉他的一些入門級樂趣,抱著吉他不肯松手,自信心爆棚。

  秦蔻笑而不語。

  等到開始弄節拍和速度的時候,陸小鳳才知道……他、確實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秦蔻和花滿樓在排練室鼓搗了一會兒,又鑽出來,聽見衛生間裡傳來一陣一陣的貓貓罵街聲,想來想去,還是進去看看傅紅雪。

  不看不要緊,一看,就瞧見傅紅雪上身的T恤濕噠噠的,渾身都被甩了不少水,蒼白的胳膊和脖頸上,被大橘撓得都是血印子。

  ……洗貓看來真不是個容易事,傅紅雪中午寧願在刀上墜個廉價大金穗子也不肯放下,現在被大橘弄的刀也顧不得拿了,到處抓貓。

  一個分神,渾身都是沐浴露的大橘噌的一下,跳起來就跑,結果因為四個爪爪上都沾滿了泡沫,落地就開始打滑,被迫開始小貓跳舞。

  傅紅雪:「……」

  秦蔻:「……」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看著狼狽的少年人,揶揄道:「看,我就說是一件很費力氣的事情吧。」

  傅紅雪:「……」

  他抿著唇。

  其實不是費力氣,而是……他的手其實沒這樣子碰過活物。

  一大團、毛茸茸的、會呼吸、會打呼,剛把全身都打濕的時候,它好像有點害怕,喵嗚叫著立起來,依偎在他懷裡。

  軟乎乎、暖洋洋的。

  這感覺對傅紅雪來說……實在太過新奇。

  他見過小動物,知道有些人家會養貓兒,卻並不知道,原來一只小動物依偎在自己懷裡是這樣立體而生動的感覺。

  他有點晃神,然後下一秒就被心機大橘撓出三道血痕。

  傅紅雪:「……」

  於是開始動手抓貓,又很害怕自己的手會重,會傷害到它,結果被潑大橘又撓了好多下,忙活了許久都沒弄好,還把自己弄得特別狼狽。

  面對秦蔻似笑非笑的表情,傅紅雪抿著唇,別開了眼,不太想承認自己干活干得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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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秦蔻噗嗤一聲就笑了。

  十九歲的少年,身板當然不見得有多麼雄渾,但身材修長、手長腿長,立在原地,比秦蔻高出一大截。他的五官蒼白而英俊,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岩石或者冰雪,有一種深入骨髓的冷酷。他還未長成,不夠成熟,卻已有了一種極其吸引人的魅力。

  可惜就是太死氣沉沉了點。

  此時此刻,這少年雙臂和脖頸上全是潑貓撓出來的血痕,側著臉不肯看她,薄薄的嘴唇緊緊地抿著,頗有些不屈卻心虛、又不肯承認自己做不來的感覺。

  這樣倒是有那麼一點少年心性的感覺了。

  大橘,好貓呀!

  秦蔻看向渾身沾滿泡泡在衛生間裡不住打滑轉圈的大橘,眼神都溫柔了。

  不懂得人類這些百轉千回心思的大橘憤怒地喵嗚喵嗚,也不知道是不是用貓貓語在咒罵她……啊,不對,它不是貓,是奇怪外星生物來著。

  被罵的秦蔻:︿( ̄︶ ̄)︿

  她一時之間特別想擁有幾條曾外祖母的翻譯小黃魚……因為真的很好奇貓貓罵街到底罵得什麼詞兒啊。

  無辜大橘為了紅雪少年郎的心理健康犧牲良多,秦蔻蹲下來摸摸它的腦袋,乖哄著它晚上繼續吃金槍魚豪華貓飯。

  大橘這才氣消了一點,嗷嗚一聲撒起嬌來,衝過來就要往秦蔻懷裡撞。

  秦蔻:「……」

  她看著大橘那敦實的身板,覺得這不是橘貓,是橘色的豬。

  ……就,別人家的貓都是虛胖,一沾了水之後就像耗子,可是她們家的大橘一沾了水,看起來那就只有一句話,腦袋大脖子粗。

  ……怪不得睡覺總打呼。

  她嫌棄得直躲,大胖橘貓像炮彈一樣衝過來,被傅紅雪無情攔截,抓在手裡,大橘又是一陣亂扭,順手給了傅紅雪好幾下,傅紅雪面無表情,連呼吸聲都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把大橘扔到牆角堵起來,用花灑直接衝。

  大橘:「喵嗚!!!」

  大橘縮在角落,可憐兮兮、奄奄一息。

  傅紅雪一點兒不心軟,把它渾身上下衝了個透,秦蔻就在他後面等著,等到衝完之後,順手遞上

  柔軟的大浴巾,指揮他:「快,包起來,像包小嬰兒一樣,不然它會著涼的。」

  傅紅雪:「……」

  傅紅雪遲疑著接過了浴巾,把大橘包起來,只露出個可憐兮兮的腦袋來。

  秦蔻又說:「要把它的毛好好的擦干淨哦,就像你洗完頭之後擦干頭發一樣。」

  傅紅雪瞧了她一眼,慢慢道:「我沒擦干過頭發。」

  他的養母花白鳳是魔教大公主,叛逃出魔教給白天羽做外室的,而白天羽恰巧不巧,與魔教老教主之死有著跑不脫的關系。

  花白鳳這樣的,自然被魔教視作叛徒眼中釘,抓住就是個死。再加上白天羽那一頭的仇人,花白鳳只能遠避山林,家中除了傅紅雪,就只請了一個僕人。

  一個僕人夠做什麼使呢?

  花白鳳又是個想復仇想魔怔了的人,對其他事情全然不精心,小傅紅雪大概六七歲時起,洗澡就是在林中的溪流之中解決的,夏天還好,到了秋冬日,溪流縱然不結冰,也如刺骨一般凍。

  凍風寒了,養母會恨他不爭氣,動不動就生病,是個廢物。

  他自小就沒能學會怎麼照顧自己,也根本就不懂得如何善待自己,連細細洗個澡這樣的事,都能讓他覺得羞恥、浪費時間,又怎麼會去細細得把頭發揉得干干燥燥的呢?

  當然,他其實根本沒意識到這一點,他說這話,只是因為……他真的不知道要怎麼做。

  一個活物就這樣被他抱著,他感覺手腳無措。

  秦蔻反問:「所以你這麼長的頭發,洗了頭,就濕淋淋的走?」

  傅紅雪淡淡地嗯了一聲。

  秦蔻說:「這可不行,會著涼的。」

  傅紅雪黑漆漆的眼眸盯凝著她,只慢慢地說:「不要緊。」

  秦蔻哼了一聲,瞪他一眼,說:「你在我家裡不吹干試試看,看我不摁著你的腦袋吹。」

  這話說來不太客氣,可一點都不生疏,親親熱熱、自自然然的,好似……好似他們並不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是……而是……

  而是什麼,他不敢去想。

  傅紅雪的手指忽然忍不住蜷縮了一下,他垂下頭,盯著自己懷裡的大橘,大橘瞪著圓圓的眼睛,衝他喵喵

  叫了幾聲,一點兒沒有剛才的潑勁兒,傅紅雪有些僵硬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用那個大浴巾去搓揉它。

  秦蔻就在一邊兒瞧著他。

  她忽然說:「你為什麼不問這裡是哪裡?」

  傅紅雪沉默了一會兒,沙啞地道:「這裡是哪裡?」

  秦蔻說:「或許是幾百年後,或許是一千年後。」

  傅紅雪手上的動作僵硬了一瞬,又重新動了起來,嘴唇抿著,並不多問。

  似乎對他來說,無論身處何處,都已經無所謂了。

  秦蔻又說:「你為什麼不問那本記載著你命運的天書是從哪裡來的?」

  傅紅雪漠然地問:「從哪裡來的?」

  秦蔻輕輕說:「是一個大先知做夢所夢到的,然後他寫出來,我們都瞧見過,很多人都瞧見過。」

  傅紅雪又沉默了。

  他久久地沉默著,半晌之後,方才沙啞地說:「大先知為什麼要夢見我?」

  他的語氣很輕、很輕,像是吹一陣風,就能消散一般。

  他像是在苦苦地逼問什麼,又像是在自嘲、自厭、自傷。

  秦蔻瞧著他的側臉。

  他低著頭……他似乎很喜歡低著頭,額邊的碎發垂下,將他的神情擋住,秦蔻瞧不見他那雙偶爾泄出悲愴與痛苦的黑眸,只能聽見他似有似無的呼吸聲。

  她說:「或許就是為了這一刻呢?」

  傅紅雪不明白。

  秦蔻輕輕地說:「或許大先知不忍你的命運,就是為了在這一刻,讓你解脫出來呢?」

  傅紅雪低著頭,一動不動,像是死了。

  秦蔻伸出了手。

  她遲疑著、一點一點地靠近傅紅雪,像是在對待一只剛剛進了家門、對所有的一切都充滿警惕的流浪犬。

  傅紅雪當然不可能沒發現,一個武人身邊坐著一個不會武功的普通人,即便他根本沒有看她,她的動作當然也不可能瞞得過他。

  但他依然一動不動,腦子裡亂糟糟的。甚至有一瞬間在想,她是不是要扼死我呢?

  扼死我吧,扼死我吧,我就再不用這樣痛苦了。

  但她的手只是輕輕的、像是一片羽毛、一片雲朵兒,落在他

  的頭頂,像揉一只小貓一樣,輕輕揉了揉他的發頂。

  傅紅雪渾身一顫,手臂上的肌肉縮得緊緊的,喉頭忍不住滾動了一下。

  她的聲音又輕不可聞地傳了過來:「你看,我知道你叫傅紅雪,可是你卻不知道我叫什麼,所以你為什麼不問問我叫什麼呢?」

  傅紅雪很久很久都沒說話,久到秦蔻都已經把自己的手收了回去,以為他不打算回答這問題了。

  過了不知道有多久,傅紅雪才平靜下來,低低地道:「我知道。」

  秦蔻:「嗯?」

  傅紅雪嘶啞地道:「你叫蔻蔻。」

  他的聲音很低很低,像是不想叫多余的任何一人聽見這句話。

  秦蔻一怔,復而笑了起來。

  傅紅雪名義上欠了秦蔻的錢,要在秦蔻這裡做活還債,但問題是……秦蔻這裡確實沒活兒啊,中午非要給他找點事情干,還把無辜的、剛剛洗過澡一星期的大橘給搭進去了。

  秦蔻當老板當了這麼久,從來都只有一個人當兩個使喚的,從來沒有過這種給他絞盡腦汁找事做的。

  下午打發他自己去洗個澡,又在一點紅和陸小鳳的衣櫃裡挑來挑去,最後選擇了陸小鳳的衣櫃,薅了幾件干淨衣服給傅紅雪換洗。

  至於為什麼不選一點紅的……主要是因為一點紅不怎麼穿休閑的寬松款,喜歡穿緊而貼身的輕薄黑T。

  這樣穿養眼歸非常養眼,但這種衣裳講究的就是一個合身,傅紅雪一個剛上大學年紀的少年,和一點紅這種二十大幾歲的熟男,身材怎麼比?穿上肯定不合身。

  而且陸小鳳的衣裳活潑啊!

  於是下午,傅紅雪就面無表情地穿上了明黃色的皮卡丘聯名款。

  他……他很想拒絕。

  這樣渾身僵硬的他看起來就更像是個鬧別扭的少年郎了。

  秦蔻蠻開心的,還用手機給他拍了幾張照給他看。

  原本毫無關系千年後世界的傅紅雪也被拍照功能鎮住了,好半晌眼睛都動不了,像一只呆呆的黑貓。過了整整一天之後,他似乎終於意識到……這地方比起他所以為的,還要更不相同、更了不得一些。

  這樣就對了。

  很多時候,痛苦與悲傷是要靠自己往出走的。

  她能看得出,傅紅雪是個很堅韌的人,在得知真相之後,他沒在第一時間尋死,甚至還掙扎著吃了東西,這就是他的決心。

  有這樣的決心,她自然很願意幫他一把,現代好玩的東西太多了,要他慢慢去探索、慢慢去玩,起碼也夠分散他幾個月的注意力的了。

  所以下午秦蔻直接把他丟給了陸小鳳,把「拼樂高蝙蝠車」當做又一件重要髒活兒交給了他,然後出門去店裡忙活。

  一個合格的老板不需要每天都去店裡,但是隔三差五還是得去看看的。

  等到她晚上下班的時候,時間已經十二點過了。

  十二點過,在古代,那已經是真真正正的半夜三更,街上除了打更的,就是一閃而過的江湖人,在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去了。

  一個不會武功的普通人——還是女人,若是選擇在這個時間在外頭晃,那可真就是不打算要命了。

  現代當然是不同的。

  就以秦蔻所在的行業為例,livehouse裡的樂隊演出,一般是晚上八點鐘開場,唱三個小時,十一點散場。但這屬於理想情況,但凡辦過活動的人都知道想准時准點開、准時准點結束幾乎不可能。

  所以,推遲個十多分鐘開場都很正常,十一點多,正場的演出結束之後,觀眾的氛圍要是熱烈,就會歡呼要求返唱再唱兩首——這是慣例,返唱的曲目其實都是提前准備好的。

  這樣一來,十二點散場,太正常了。

  這個商業街區之中,當然藏著很多酒店,來看演出的觀眾,大多數提前定好酒店,散場之後,三三兩兩地消失在了街區裡頭。

  散場之後,觀眾可以走,可是工作人員當然還得留下來收拾,弄到十二點半簡直太正常了。

  現代當然也不是什麼永恆烏托邦幻想鄉,晚上比白天危險,誰都知道的,古代俠客們當然也很清楚。

  晚上十點過的時候,秦蔻的手機就響了。

  她一看,微信消息。

  來自群聊「相親相愛一家人(青春版)」

  秦蔻她外婆這兩天把他們正經家庭群改成「相親相愛一家人(玫瑰)」來著,秦蔻只能把古代俠客

  群改成青春版。

  鳳凰俠:蔻蔻什麼時候回來,帶點夜宵啊?

  赳赳老秦:……鳳凰俠是什麼東西?

  鳳凰俠:照著蝙蝠俠改的咯!蝙蝠對鳳凰,很對仗吧(可愛)(可愛)

  赳赳老秦:蝙蝠是哺乳動物,你是家禽(狗頭)

  鳳凰俠:(微笑)(微笑)(微笑)

  赳赳老秦:暫時回不來,夜宵你自己買吧。

  然後是一點紅發來的私聊。

  一點紅:幾點?

  赳赳老秦:十二點多吧。

  一點紅:我來接你。

  赳赳老秦:好∼你能找到麼?

  一點紅:嗯。

  人狠話不多。

  十二點半,秦蔻從店裡出來的時候,就瞧見一點紅正背對著店門,等在那裡了。

  此時場子早都散完,觀眾都走光了,只有幾個工作人員和秦蔻一起出來,秦蔻一瞧見一點紅,臉上就不自覺帶上了笑意,和身邊的工作人員說了聲,自己先走了。

  一點紅沒轉過身來。

  秦蔻輕手輕腳地湊過去,一點紅哪裡能聽不清她的動靜?不過只聽她手腳動作故意放輕,想來是不知道又打著什麼壞主意呢,一點紅樂得陪她耍,當然不會壞了她的興趣,權當什麼都沒察覺。

  然後就感覺自己高高扎起來的馬尾被她抓住晃了晃。

  一點紅:「……」

  一點紅斜眼瞥她,道:「走?」

  秦蔻:「反正也不遠,我不想開車了,我們在街上走走吧。」

  一點紅垂眸瞧著她,溫聲道:「好。」


第82章

  這裡是一片很幽靜的商業街區。

  這裡沒有燒烤攤、大排擋,喝不了冰涼涼的大扎啤,在動輒十幾層的鋼鐵叢林之中,這裡的房屋多多少少顯得很低矮。

  籬笆、花園、桌椅、咖啡、泰國菜、牛排、小館、龍舌蘭日出、還有爬山虎。

  與整個城市的氛圍都不一樣。

  路燈沿著道路兩旁向前蔓延著,照出路邊那些西式小館牆上的爬山虎,風一吹,樹葉發出颯颯的聲音,這裡的蟬鳴聲沒有小區裡那樣急,只是隨著夜風,一聲聲地響,一聲聲地消散,踩進地裡,浮到空中。

  秦蔻與一點紅並排走在路上,因著安靜,她的人字拖落在地上的聲音顯得十分清脆。

  天氣當然是不涼快的,不過再不涼快的天、再不適應的天氣,來到此處近一個月,一點紅也早就習慣了。倒是秦蔻,團著個丸子頭,白皙的後脖頸之上,還能瞧見一點薄汗,面上也有點微紅。

  秦蔻抬頭瞧他:「想什麼呢?」

  一點紅沒說話,不知道從哪裡弄出個冰涼貼來遞給她。

  秦蔻毫不客氣地接過來,啪嘰一聲貼自己腦門上了,看起來像是個剛從醫院裡跑出來的病人。

  一點紅:「……」

  一點紅說:「熱的話就打車吧。」

  秦蔻不同意:「不想打車,我現在就想走走嘛。」

  一點紅當然沒有異議,一般來說,他都很少有異議,他對很多事都沒有執著,無可無不可罷了。

  秦蔻又補充:「而且這邊這個時間不好打車的,車都在工業園那邊。」

  她看一眼時間,說:「現在那邊也難打車的,下班高峰期。」

  一點紅以為自己聽錯了,古怪地道:「……下班高峰期?」

  那不是六點到八點麼?這大半夜的,哪裡來的下班高峰期?

  秦蔻見怪不怪:「是咯,工業園那邊,十二點下班屬於正常下班時間哦,二十多歲三十歲,干到猝死的都有。」

  說是猝死,其實說白了就是累死了。

  一點紅沉默了片刻,冷冷道:「與鄉間大戶的佃農倒也沒差。」

  秦蔻聳聳肩,涼涼道:「誰說不是呢……」

  她當年畢業之後,先是想全職搞樂隊,但樂隊後來散了,她心灰意冷,因為本科學的是法律專業,就去找個了事務所當實習律師,上班那半年,真是叫她知道了什麼叫新時代地主老財和拉磨的驢。

  五險一金,是沒有的;批評辱罵,是張口就來的;工作量,那是巨大的;工作時間,那是無限延長的了;工資……呵呵,有些律所甚至說實習律師過來學習要交學費,真的是,哪行哪業,從來沒聽說過出門打工還要倒貼錢的,用著廉價的勞動力,說著最不要臉的話。

  怪不得業內冷笑話:全世界最不懂勞動法的地方就是律所。

  呵呵。

  當時她還有個學姐,去了勞動仲裁,天天都是諸如「我在加班給別人算加班費但我自己沒有加班費」的冷笑話。

  這些倒都還能忍,最不能忍的是,律所主任要她去陪酒局。

  秦蔻一個富二代,不愁吃不愁喝,出來工作完全為了價值,叫她陪酒?叫她為了給律所拉業務陪老男人喝酒,你做夢呢你個傻X。

  所以她直接走人不干了。

  辭職之後,她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很消極。

  她不是一個沒接觸過社會、非常理想化覺得誰都要慣著自己的人,可是她對當律師這件事並沒有什麼喜好,也沒什麼目標,為了這件事去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頭發一把把的掉,還要上虛與委蛇的酒桌,她覺得很荒謬、特別荒謬。

  她知道很多人沒得選,也想明白了為什麼自己的樂隊會解散。

  後來她就自己開店了。

  秦蔻心不在焉地想著,忽然又噌的一聲轉過頭,故意問一點紅:「可是如果待會兒我走累了,我們又打不到車該怎麼辦?」

  一點紅聞言,挑了下眉,側目瞧她。

  她其實看上去並不累,只是小巧的鼻尖之上浮出了一點焦灼的汗,她笑意盈盈、不懷好意地瞧著他,似乎就是想知道這話他要怎麼回答。

  能怎麼回答呢?

  一點紅伸手,替她把鬢邊的幾縷碎發別到耳後去,溫聲道:「我帶你回去。」

  秦蔻問:「怎麼帶?」

  一點紅的臉上似乎閃過了極其淺淡的笑意,低低道:「輕功。」

  人在江湖上混,哪裡不會輕功的?只是功夫的深淺不同罷了。一點紅是個殺手,身段靈活、動作敏捷,輕功的造詣很高。

  他想了想,又道:「只是我的輕功比不上楚兄。」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他的肩頭,嗔道:「哪有你這樣的,提前就說自己不行。」

  一點紅根本沒躲,受了她不輕不重的兩點,面色不變,只淡淡道:「我行不行,大可以待會兒再說。」

  秦蔻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她問:「小傅在家干嘛呢?」

  一點紅立刻斜眼瞥她,閉著嘴,好一會兒沒說話。

  半晌,他的語氣很淡,聽不出情緒地道:「似已經睡了。」

  縮到那個影音室裡,他出門的時候,陸小鳳本來打算去看個電影,結果在影音室門口躊躇。

  秦蔻驚訝:「啊?這麼早就睡了?」

  一點紅:「……」

  一點紅出門時,已經十一點過了,古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十一點過,早不知道都睡多久了,一點紅以前不干活兒、不需要熬夜的時候,作息也是如此,睡得早起得也早。

  結果現代人脫口而出就是「這麼早」。

  有電燈就是會讓人變成夜貓子啊,一點紅這樣自律的人,來了現代之後,沒過三周,也被腐蝕了。

  也就是傅紅雪的作息還沒調整過來。

  他淡淡道:「你似乎很在意他?」

  秦蔻聞言,不免斜眼瞟他。

  他倒是沒看秦蔻,目不斜視地往前走,表情……就是一貫的沒有表情。

  她說:「小傅很可憐的。」

  一點紅的語氣仍然很平淡:「這世上可憐的人多了,你可憐不過來。」

  秦蔻說:「可誰叫我們有緣分呢?」

  一點紅閉上了嘴。

  秦蔻垂著頭,一邊走路,一邊盯著自己的腳看。

  她換了美甲,現在腳指甲是豆蔻綠色的。

  互相沉默著走過了一小段路。

  過了一會兒,一點紅感覺到自己的T恤下擺被拉了一下。

  其實倒也不是下擺,他喜歡把上衣的下擺塞到下著裡面去,在用腰帶一勒……這也是勁裝的穿法。

  這習慣被他自然而然地帶到了現代來,所以這件貼著身子的、薄而柔軟的T恤下擺,是沒辦法被她拽出來的。

  她只是用兩根手指,輕輕捏起他側腰的衣物拽了拽,衣物好似貼在他身上的另一層皮膚,這層皮膚被剝離時,他的肌肉忍不住縮緊,又強迫自己放松些。

  一點紅側目去看秦蔻,等著她說話。

  秦蔻的嘴角勾起來,語氣輕快地說:「我們也有緣分啊。」

  一點紅腰腹間的肌肉瞬間緊緊縮起,甚至有一種不知名的抽痛在蔓延。

  他的臉上仍然沒有表情,側臉的棱角瞧上去仍然又冷又硬、不近人情。

  他聽不出情緒地說:「你可憐我?」

  秦蔻糾正說法:「我心疼你。」

  一點紅冷笑:「你也心疼那小子。」

  秦蔻笑了,她眨了眨眼,說:「紅哥,你不高興麼?」

  一點紅又閉上了嘴。

  男女之間的你來我往,往往也暗藏刀鋒,也算是短兵相接的一種,而這種短兵相接,其中的機巧與驚險程度,與真正的決鬥相比,也絕不遜色。

  可惜的是,一點紅是短兵相接的一把好手,卻並不擅長這種「短兵相接」。

  他不肯回答這問題,秦蔻的面上瞧起來也並不在乎,又接著問:「紅哥,你說小傅會好麼?」

  一點紅:「……」

  半晌,他聲音嘶啞地回答:「會的。」

  秦蔻笑了:「你好像很篤定?」

  一點紅的目光冷電般地凝在了她臉上。

  過了好一陣子,他才說:「你的法子對旁人來說或許不奏效,對他來說卻很奏效。」

  一只幾乎被打斷脊梁骨的小狼崽子,沒了家、沒了目標,秦蔻給了他一個容身之所,把自己當成家來對待他,又給了他目標……說真的,聽到那小子追著她問「你還要我做什麼」的時候,一點紅真是煩得要死。

  但他也不得不承認,秦蔻做事的確有一套。

  他淡淡地評價道:「你好像格外清楚看人下菜碟。」

  看人下菜碟……好像略帶貶義,但一點紅其實不大通文墨,說起話來當然不太講究。

  秦蔻也不在乎這些小事,只是滿不在乎地說:「是咯。」

  一點紅問:「何必?」

  秦蔻一怔,「嗯?」了一聲。

  一點紅淡淡道:「其實你不用做這麼多。」

  他不是鐵石心腸,當然很明白秦蔻是怎麼對待他們的。

  他剛來時,瞧見電梯,也忍不住警惕、緊張,秦蔻看出了他的情緒,輕聲地安慰著他,又不至於讓他覺得窘迫,在很多小事上,她都是這麼對他的。

  花滿樓的眼睛也是,這是一樁麻煩事,她大可以一推四五六,權當不曉得,反正花滿樓對自己的眼睛也不抱什麼希望,但她還是忙活了這麼一氣。

  傅紅雪……當然也是一樣的。

  秦蔻「唔」了一聲,說:「可能因為我……其實很喜歡被朋友包圍的感覺吧。」

  一點紅側目瞧她一眼。

  秦蔻說:「我跟你講一件事哦,你不要對別人說起。」

  一點紅盯凝著她,低低地嗯了一聲。

  秦蔻講起的是她以前的樂隊解散的事情。

  秦蔻從來沒避開過自己上大學組樂隊的事情,還把他們樂隊發的那張專輯給花滿樓聽過。

  但當然,她的確沒談過是怎麼解散的。

  其實原因說起來也很簡單。

  上大學時,校園樂隊,很有銳氣,又沒有切實的經濟壓力,四個人往一起一湊,自然很是開心,又發了專輯,覺得自己小有成績,未來一定可以一飛衝天。

  所以大家就約定,畢業之後都留在X市,不要各奔東西。

  秦蔻和鼓手妹子王思雨都是土生土長的X市人,所以這個自然沒問題,其他兩個外地人也留下來了,一開始大家也沒想著直接全職做樂隊,都各自找了工作。

  結果就很好想了,理想豐滿,現實骨感,秦蔻自己一天工作十幾個小時,周末還要加班,其他幾個人也差不了多少,排練、排個屁!

  後來秦蔻辭職了,鼓手妹子考了公,當了公證員,工作清閑,大家總算排練的時間多一點了。

  但這時候的矛盾其實已經很深了。

  吉他手江晨是學建築的,畢業後找了份畫圖的工作。他家的家庭條件不是特別好,當初為了一腔理想留在X市這個平均工資不高的地方,已經很是後悔,況且畫圖這種工作,忙起來真的非常忙,累得半死不活,秦蔻和王思雨還經常積極地組織排練。

  導火索是一次演出的服裝問題。

  樂隊是上台表演的,秦蔻的樂隊走的是復古風格,上台穿T恤牛仔褲,那也太出戲了!

  當然,有很多樂隊其實也不在乎這個,人家就是隨便亂穿,但秦蔻不接受。

  她當然也明白,追夢是個很奢侈的事情,對於家庭條件普通的人家來說,容錯率非常之低下,她當然不能因為自己能玩、能玩得起,就要求別人都和她一樣玩得起。

  所以她永遠不會提出全職搞樂隊這種要求。她自認為優點就是家裡有錢,所以對內一些花銷她都直接掏了,比如說隊友的樂器壞了要修,那就直接她去送修,再比如說排練室,她直接包了一個,還有就是衣服,她去挑、她去買,不浪費大家的時間和金錢。

  然後……畫圖的吉他手江晨爆發了。

  他沒辦法忍受自己連演出服都要別人掏錢,他就是看不慣秦蔻這種滿不在乎撒錢的姿態。

  這其中應該包含了很多很多的情緒,比如說他真的特別累,人在勞累的時候情緒自然會變得暴躁易怒;比如說他痛恨自己的勞累與工資不成正比,連樂隊演出的必要支出都付不起;他也會忍不住想,為什麼有些人就是命那麼好呢?想干什麼干什麼,不想工作就直接辭職,整天傻樂呵。

  總而言之,爭吵就這樣爆發了,隊內氛圍急轉而下降至冰點,一個月之內,連微信群裡都沒人說話。

  而一個月後打破沉默的還是江晨,他說在海市找了新工作,X市工資太低了,他要走了。

  最後,江晨私聊了秦蔻,向她道了歉,說那天不該莫名發火。

  就……這樣解散了。

  其實表面上的爭吵根本不算什麼,這矛盾歸根結底來說是沒法子解決的。

  秦蔻自己心裡也很明白,但她還是傷心了很久,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麼。

  時隔多年,這件事再講出來的時候,她已經不像前幾年那樣一提就哭,語氣和語調都很平,也很冷靜。

  她說:「所以說,有時候不合時宜的善意,的確會讓人很難受吧?也不能說你心是好的、出發點是好的,別人就一定要接受,這世上其實沒這種歪理。兩方都舒服,那才可以。當然咯,實在因為各種原因,怎麼做都不對,那就是沒緣分,不能強求。」

  秦蔻頓了頓,說:「我也發現了,那個時候我就是很自以為是,所以現在不會了。」

  她不會變得冷漠的,她這輩子都不會變得冷漠的,但她已經懂得更好的何人相處的方法了。

  所以她對傅紅雪的態度是那樣的,而對剛來時的一點紅,態度又是另外一種。

  一點紅的目光就這麼凝注在她的面上。

  她有點陷入自己的情緒裡了。

  她的語氣雖然還蠻冷靜的,其實人已經蔫了,垂著頭,盯著自己的腳看,眼尾下垂,有點紅。

  她真是……

  一點紅這輩子都沒見過這樣的人。

  她實在慷慨得要命,對所有人都無差別地散發著她的熱情、真誠與善意,她又這麼體貼,這份善意要如何給、怎麼給,都想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絕不會讓對方有一絲一毫的不舒服。

  一點紅不知道楚留香等人是如何想的,但他非常明白,秦蔻這樣的人,對他……對傅紅雪這種落魄江湖、偏激凄苦的獨狼來說,簡直就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因為自己從沒碰見過這樣的善意,所以在碰見之後,會被迷了眼睛。

  他挪不開眼睛、挪不開腳步,一開始他渾身僵硬,不知道如何去觸碰、去珍惜這份過度的溫柔與關愛,而一點他開始習慣了之後,就似乎變得更貪婪了,想要多吃下一些,再多吃下一些。


第83章

  一點紅定定地瞧著秦蔻,忽然慢慢地伸出手,慢慢地去替她理一理額前的碎發。

  他沉聲道:「那人不知好歹。」

  他說的自然就是秦蔻口中的吉他手江晨。

  他是瞧不起這人的。

  既做不來、受不了這壓力,要走也就走了,繃不住發火是什麼意思?自己沒點本事掙不到錢,反怨懟她人接手他的事情替他掏錢?莫說後頭道不道歉的事情,這火能借故發出,一點紅就瞧不起他。

  一點紅又是何許人也?一點紅可是連自己的胳膊被陰差陽錯地削下來,也能故作輕松地說「這手臂殺人太多,也該歇歇了」的人,瞧不起當年江晨那種剛出大學沒多久、頂不住壓力的小兔崽子,實在再正常不過。

  秦蔻說:「他那時候還是我男朋友來著。」

  一點紅:「……」

  一點紅冷笑:「那他該死。」

  穿來現代三周,一點紅早明白了男朋友什麼意思。

  那江晨那狗東西的心思就更好猜了,無非是覺得自己是個男人,感覺被下了面子,那起子火氣,未必沒有一點惱羞成怒的意思。

  不想靠自己的女人養活,這本沒什麼問題,但自己養不起自己,那就是無能,無能還想要面子,那就是徹頭徹尾的草包一個。

  況且……

  秦蔻這樣好,他竟敢不珍惜?

  不長眼睛的狗東西。

  他心裡冷冰冰地罵著那個沒見過面的男人,面上不顯山露水,一點表情也無,只淡淡道:「他配不上你。」

  秦蔻滿不在乎地擺擺手:「也沒什麼配不配得上的,就是沒有緣分。」

  其實前男友什麼的,秦蔻倒看得很開,她從小到大的前男友拎出來能有六七個了,成年人,因為這種現實的問題分個手固然難受,那也不至於要死要活,她更在意的的確是樂隊的解散。

  那時候的確是個死局啊,想來想去,也就只有「沒緣分」三個字了吧。

  不僅是她和江晨沒緣分,和鼓手妹子王思雨也沒緣分——鼓手妹子家一直都反對她做樂隊,覺得這不是正經事,大學玩兒可以,都工作了怎麼還能接著玩兒呢?

  她不願意再繼續這話題,轉而問一點紅:「好了,我告訴你一個我的秘密了,你也得告訴我一個你的秘密。」

  一點紅:「……」

  一點紅的臉色有點奇怪:「……秘密?」

  他的老底子不是早讓秦蔻給掀了麼?

  ……這事兒細細去想,還挺尷尬的,他那時候把劍收了,身上氣息也斂了,秦蔻問他做什麼維生的,只推說是做苦力的。

  他說那話時,她應當什麼都知曉吧。

  後來真相大白,一點紅沉默得像是雕塑一樣,想到他自己自以為藏得天衣無縫,就很無言望天。

  現在說秘密……他哪裡還有什麼秘密可言?

  秦蔻故意逗他:「譬如說以前交往過的女孩之類的……?」

  一點紅:「……」

  一點紅無奈:「你認為我以前有機會接觸女人?」

  秦蔻笑:「想找還沒機會麼?啊……說起來你知不知道,網文小說裡以前很流行你們這種冷面殺手當男二號?」

  一點紅:「男二號?」

  秦蔻:「就是為女主角死了,女主為了他流了一滴眼淚最後還是和狗男主在一起了的那種。」

  早古文標配男二號!

  一般這種文的男配一個比一個對女主好,偏偏男主角是個棒槌都不如的傻X,也是很奇怪了。

  一點紅:「……」

  一點紅挑了下眉,哼了一聲,權當回應。

  秦蔻捂著嘴偷笑。

  一點紅道:「沒有。」

  秦蔻:「嗯?」

  一點紅道:「你說想找就有機會……的確是,但我沒興趣找。」

  殺手大都是喜愛放縱的。

  在生死線上游走,在刀光劍影之中討生活的壓力遠比外人瞧見的要大得多,一次兩次瀕死求生或許還好,若是次數多了,這巨大的壓力,倘若不找個發泄的出口,就會生生把人逼瘋。

  狂嫖濫賭、狂飲縱酒,一點紅知道自己的師兄弟都是這樣去發泄的。

  但他只覺得他們像是臣服於欲望與恐懼的狗,被打斷了脊梁骨。

  他的傲氣遠超常人,神經也好似在千錘百煉之中變成了鐵鑄,他寧願有一天發了瘋,叫人一劍殺了,也不願躺在泥坑裡醉生夢死、如牲畜一般。

  但他無疑又是幸運的,沒到了真的發瘋的那一步,先是交了楚留香這樣一個好朋友,又來到了這裡,認得了秦蔻。

  秦蔻抬眸望他,說:「沒興趣找麼?」

  一點紅垂眸瞧她,低低道:「嗯。」

  秦蔻的嘴角勾起來,面頰上露出兩個小小的酒窩,一點紅盯著她,啞聲問:「你想聽我什麼秘密?」

  秦蔻說:「只要是我不知道的,就都是秘密咯。」

  一點紅道:「我看傅紅雪那小子不順眼。」

  秦蔻哈哈大笑:「這種事我能不知道麼?換一個換一個!」

  她十分快活,甚至還轉了半圈,面對這一點紅倒退著走路,這個人一得意忘形,就會這樣子走路,好在現在路面上一個人都沒有,只偶爾過去一兩個大半夜出來溜大型犬的苦逼遛狗人,呲溜一下過去了。

  一點紅雙手插兜,抬頭望天,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秦蔻的目光就落在了他的喉結上。

  慘白的皮膚,微微滾動的喉結,向上,是下頜角的棱角,向下,是極富力量、如黑豹般的身體。

  他當然也能感覺到秦蔻的目光,但他並不說話,也不改變姿態。

  片刻之後,他說:「其實……」

  秦蔻重復:「其實……」

  一點紅低低道:「你不在家時,我從不進廚房做飯。」

  秦蔻的睫毛顫了一下。

  她的睫毛很長、也很濃密,顫動起來的時候,好似蝴蝶的翅膀在抖動著落下磷粉,她復而抬眸的時候,有一種奇異的、動人的風采就也從眼角裡流出,似乎糾纏著要往他身上攀一樣。

  她輕輕地說:「其實……我知道的,這也不是秘密。」

  一點紅黑漆漆的眼眸安靜地盯著她看。

  秦蔻揚唇一笑,忽然說:「啊!對了,前面有個大排檔,我們買點東西回去吧。」

  一點紅頷首,短促地道:「好。」

  大排檔就在不遠處。

  夏天的夜裡,居民區附近總藏著幾家燒烤大排檔,塑料桌、塑料椅,就這麼大剌

  剌地擺在街面上,穿著圍裙的大媽大姐穿梭在人群中上菜,扎啤杯那麼大一個,都放在桌子上,時不時就有人吹牛吹高興了,大聲叫:「走一個!」

  然後就是清脆的杯子的碰撞聲,杯中金黃的酒液帶著泡沫搖晃出來,落在桌上、落在人的手上和衣服上,卻無人在意,地上都是隨便亂扔的垃圾,等著店家在所有客人都走完之後再收拾。

  靠近那裡,除了鬧哄哄的聲音,就是令人食欲大動的香風辣雨。

  不過那邊也更熱啦。

  一點紅不想秦蔻去那邊受那份熱,就問:「吃什麼,我去買。」

  秦蔻掰著手指頭報菜名:「花甲來一份咯、蒜蓉茄子、肉筋、牛油、羊肉、烤面包片……」

  嘰裡呱啦報了一大串。

  也不知道一點紅是怎麼記住的,反正只是等她說完,淡淡道:「嗯。」

  抬腳就往那邊去了。

  秦蔻站在路燈之下等他,順便拿出手機打開微信。

  群聊「相親相愛一家人(青春版)」

  赳赳老秦:@鳳凰俠買了燒烤,OK麼?

  鳳凰俠:剛煮了泡面。

  赳赳老秦:那我自己吃,@龜背竹公子七童吃麼?

  龜背竹公子:(語音消息)好喲∼

  鳳凰俠:算了,泡面哪有燒烤重要,蔻蔻我要吃肉筋。

  赳赳老秦:知道,早點了。

  鳳凰俠:美好的祝福送給你.gif

  鳳凰俠:為友誼干杯.gif

  赳赳老秦:……你怎麼什麼吊圖都有?

  鳳凰俠:貓貓玫瑰.jpg

  赳赳老秦:@寧靜致遠阿楚哥在干嘛?

  鳳凰俠:他在試著調酒哦∼我和七童在嘗。

  赳赳老秦:wow,可以誒!想讓阿楚哥來我店裡打工,二表哥∼

  寧靜致遠:@赳赳老秦樂意之至∼

  秦蔻嘴角緩緩上揚。

  楚留香為人體貼,成熟且有分寸,在大致鬧明白現代的生存法則之後,絕不給秦蔻添麻煩,惹出來最大的事情就是那次低德地圖跨湖事件了。

  不過,他也很擅長在規則之內,給自己找樂子。

  浪子自然愛走四方,可誰叫他們沒有身份證,不能坐高鐵飛機,且沒法子離秦蔻太遠呢?

  所以楚留香的樂子大概有兩條,第一就是攝影,他手上有錢,近來便在研究相機,想買一台回來玩,秦蔻還建議他如果回去的時候想帶,或許可以多買個拍立得,這樣子回去也能速拍速得,不然數碼相機什麼的,衝洗照片還是個麻煩,至於充電的問題……額,帶發電機回去吧。

  越想感覺他們回去要提的大包小包越多。

  第二個樂子,便是調酒了。

  楚留香好酒,這是人人都曉得的事情,現代酒類多樣,他就很愛多品一品,自然而然地摸到了調酒這個領域之中,當然也要買回來試一試咯。

  啊!要是阿楚哥來客串幾天酒保!

  ……秦蔻總覺得自己店的酒水票能賣爆,哈哈哈哈哈。

  啊,對了!想起來一件事。

  群聊「相親相愛一家人(青春版)」

  赳赳老秦邀請雪雪喵(=OwO=)加入群聊

  鳳凰俠:??!

  鳳凰俠:傅紅雪????你這什麼名兒,自己取的麼?

  赳赳老秦:我取的

  鳳凰俠:@雪雪喵(=OwO=)你居然同意?

  赳赳老秦:別艾特了,我還沒把手機給他呢,完全是我的越權代理行為

  鳳凰俠:……

  赳赳老秦:貓貓打滾.gif

  她低著頭,在手機上快速地輸入著,忙著群聊,根本沒在意四周。

  有人醉醺醺地上手要抓她:「美女,一個人啊?走啊一起喝酒去?」

  秦蔻頭都沒抬,避了一下,聲音也不低:「滾。」

  那人噎了一下,似乎沒見過這麼直白不耐煩的,他是和朋友們一起喝酒的,剛才就注意到這裡站著個低頭玩手機的漂亮女孩,眼睛一直往過瞟,他身邊的朋友就慫恿起哄讓他過來要微信,他借著酒勁兒,就醉醺醺的過來了。

  結果當場就被下了面子。

  這一聲不輕不重的「滾」,簡直就好像一個巴掌,啪的一聲打在他臉上,讓這男的臉騰得一下就紅了,後面的朋友還都看著呢,他一下子火氣就上來了,說:「不至於吧妹妹,說話太衝了吧。」

  秦蔻還是沒抬頭,噠噠噠地點手機屏幕,輕蔑的意思特別明顯,這男的惱羞成怒,伸手就要去拍秦蔻的肩膀,然後他的手忽然被人抓住了。

  那人冷冰冰、陰森森地說:「你想干什麼?」

  而那只抓著他手腕的手,白慘慘的,卻有力到讓他動不了分毫,還在慢慢用力,他甚至覺得自己骨頭都被捏得咯咯作響。

  他勉強說:「兄弟,誤會,都是誤會。」

  一點紅冷笑了一聲,伸手就點了這人啞穴。

  現代不是處處都好的仙境,在夜路上仗勢欺人、騷擾姑娘的事情,當然也不會斷絕。

  而且這種男的是真的很愛和人湊近乎,一旦被抓了現行,不想著求姑娘原諒,卻對著他說什麼「都是誤會」。

  他懶得聽這種廢話。

  一點紅一只手拎著大包的夜宵,另一只手掐著這男的的後脖頸,那男的那桌朋友見勢不妙,就想要過來給他「解圍」,一點紅眼皮子都沒抬一下,腳下一動,揚起幾顆小石子,狠狠打在那幾人身上,沒叫他們身上開洞,就是膝蓋皆是一痛,剛站起來的人立刻撲通一聲坐回去了,腿都挪不動。

  一點紅問:「怎麼處理?」

  秦蔻磨牙:「最好讓他這輩子都記住別找路邊的女人搭訕。」

  一點紅爽快答應:「可以。」

  然後在他身上小試了一會兒分筋錯骨手,把一條胳膊的骨頭拆了裝,裝了拆,差點沒把這男的疼死,都想跪下來磕頭了。

  只可惜他身上的穴道被結結實實的點著,從遠處望去,只覺得這三人是朋友,正在閑聊呢。

  秦蔻說:「不磨蹭了,咱們走吧,再晚烤肉涼了就不好吃了。」

  一點紅沒搞過癮,還有點意猶未盡地掃了那男的一眼,那男的嚇得一個激靈,真想跪下給這兩個閻王磕頭。

  他拍了一下這男的的肩,陰森森道:「滾。」

  然後轉身和秦蔻一起走了。

  秦蔻斜眼看他:「你今天怎麼在他身上試了那麼多?」

  誰讓他那麼不長眼,欺負到秦蔻頭上呢?況且一點紅正因為傅紅雪那小崽子心裡不舒服呢,這不是送上門來的出氣筒麼?不用白不用。

  一點紅還道:「可惜沒穿外套。」

  秦蔻:「嗯?」

  一點紅就跟她解釋:「沾了水的衣裳,像鞭子一樣,破不了油皮,但能叫他這輩子再也不敢在路上跟女人搭話。」

  秦蔻:莫名其妙的刑訊知識增加了!

  不過,還是爽的!

  總之,從今天開始,世界上就又少了一個會借著酒勁隨便撒潑的油膩男了!

  她揚唇一笑,眼見著走近了無人的街道,她說:「我有點累了,快點快點,輕功輕功!」


第84章

  輕功!飛誒!

  她還沒體會過誒!

  秦蔻:興奮.jpg

  一點紅垂眸瞧著她,一雙永遠冷酷的眼睛之中,似乎都有些柔情蜜意流了出來,見她興奮得不成樣子,他的嘴角忍不住向上勾了勾,道:「好。」

  秦蔻說:「你打算怎麼帶我?」

  一點紅說:「背你。」

  說著,他就在秦蔻面前慢慢地俯下了身子,好似半跪在了她面前一樣,叫她能輕而易舉地攀上他的背。

  秦蔻說:「那東西我拎著吧。」

  一點紅道:「可以。」

  她接過那一袋子夜宵,走到他的跟前,然後慢慢地攀上了他的脊背,伸出雙臂,從後面環住了他的脖頸,貼住了他。

  她就感覺到他身上的肌肉在一瞬間縮緊。

  再側眼去瞧他的手臂,慘白而修長的手臂,肌肉一塊塊的繃起,小臂之上,青筋一條條凸出,他整個人都好似蓄勢待發了起來,緊張、精壯而有力。

  而且很燙。

  秦蔻有點不知出於一種什麼樣的心態,在他背上扭了一下。

  一點紅的喉頭滾動了一下。

  他啞聲道:「這裡沿路有攝像頭。」

  秦蔻把頭靠在他的脖頸側悶悶地笑,笑聲都帶著震顫的熱氣,令他的耳根有些發紅,脖頸側似乎也浮出了一層焦灼的汗液來,黏糊糊地貼在他身上,只讓一點紅覺得,這夏夜未免太難熬了一些、好像生生要熬死他。

  秦蔻悶笑著問他:「既然有攝像頭,你干嘛這麼早就來背我?」

  一點紅……一點紅說不出話來,干脆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秦蔻說:「其實沒事啦,沒人會看的。」

  監控這個東西,其實怪她一開始說得太嚴重了。

  路面上的監控,當然不是全覆蓋的,一些路段有一些路段沒有簡直太正常了;況且這玩意兒不出事根本沒人去查,開玩笑,當看監控是一件很輕松很有趣的事情麼?那簡直太煎熬了!最後呢,沒那麼多儲存空間的,這玩意兒隔幾天就覆蓋一次。

  所以這大半夜的,根本不打緊。

  她之所以一開始說那麼嚴重,主要是怕他們不把這個當回事兒,故意的。

  一點紅嗯了一聲,沒多探究,低低道:「那我走?」

  秦蔻說:「等一等!」

  一點紅:「嗯?」

  秦蔻快活地說:「我要把低德地圖打開,我今天也要缺德一把……」

  一點紅:「……」

  好吧。

  一點紅無奈嘆氣。

  有時候覺得吧,她的個性確實和陸小鳳有幾分相似,怪不得這兩個人關系那樣好,好得和一個人似得。

  一點紅道:「開了麼?」

  秦蔻:「開好了!好,我們出發吧!」

  一點紅說:「嗯,別怕。」

  別怕?

  秦蔻還沒來的及問他別怕什麼,一點紅足一點地,身子一弓,忽然衝天掠起三丈,整個人如離弦的利箭一般,飛了出去!

  就這麼一瞬間,秦蔻甚至聽見了尖銳的風聲!

  他背著她,略微彎腰,只一往無前。一點紅不是楚留香,沒有那種能把輕功玩出花兒來的功夫,楚留香舉重若輕,明明生的高大健美,使出他的絕世輕功時,卻只如輕煙一縷,優雅到了極致。

  但一點紅卻只是一只野獸,他只是一頭極會捕獵的公狼。

  野獸的速度,是為了閃電般的出擊,所以不似楚留香般放松慵懶,他渾身的肌肉都隆起來,硬邦邦、熾烈烈。

  秦蔻的呼吸聲驟然急促起來。

  X市的夏天是多麼的熱,即便是夜晚,吹來的風都是燥的,直至此刻,她才忽然驚覺,原來獵獵風聲是這樣的意思!原來X市的夏夜晚風,竟真的能吹出涼意來!

  路燈自她身邊一根根閃過,一點紅身子一閃,閃進條死巷子來,疾至巷尾,他縱身而起,一躍便是兩三米高,輕輕松松自牆上翻過,秦蔻渾身顫栗,只覺得自己身上的毛孔都被一個個打開,一種來自速度的刺激忽然襲擊了她,令她忍不住緊緊地抱住了一點紅,連腳趾都蜷縮起來。

  速度,也是一種極致的追求。

  她好似突然理解了,為什麼會有人願意在公路上騎著摩托車、肉包鐵的拿自己的命開玩笑了!

  秦蔻忽然放聲尖叫了起來,一面叫,一面笑,他們穿梭在無人的商業街區之中,唯有秦蔻一個人的聲音回響著。

  不知過了多久,一點紅停了下來。

  兩條奶白色的手臂,還緊緊地摟著他的脖子,秦蔻趴在他的背上,興奮得直發抖,他的脊背也縮緊著無法放松,剛剛秦蔻的尖叫聲的確很大,他們兩個貼得這麼近,震得他耳膜都聲疼,此刻停下之後,她的呼吸聲卻像是小貓兒一般,又急、又輕、又顫。

  她剛剛好像有點過度興奮,以至於現在人軟趴趴的,趴在他背上,都不肯直起身來。

  一點紅啞聲道:「盡興了麼?」

  秦蔻輕輕地「嗯」了一聲,又說:「你讓我緩一會兒,我下不來,我腿軟。」

  一點紅忍不住勾唇,輕輕笑了笑。

  他低低道:「無事。」

  秦蔻哼了一聲,忽然說:「啊!我的鞋甩掉了!」

  一點紅:「……」

  這他倒是沒考慮過,人字拖……嗯,它的確……

  他迅速地低頭瞧了一眼,又迅速地把自己的目光收了回來。

  她的鞋果然不見了蹤影,兩只腳在他身側一晃一晃的,腳面上……明顯有個「人」字比周圍都白上一個色調。

  一點紅:「……」

  倒是秦蔻,低頭瞧了自己的腳一眼,噗嗤一聲笑了,說:「看,是人字!」

  更加用力地晃了晃自己的腳。

  一點紅不動如山,眼神根本不亂瞟,克己復禮的不像個刀口舔血的殺手,像個老學究。

  秦蔻說:「那我的鞋甩掉了,怎麼辦?」

  一點紅說:「無事,我背你回去。」

  秦蔻說:「好∼」

  於是安安心心地趴在他背上了。

  秦蔻這個人,長得又漂亮、家境又好,人的性格呢,又最是討喜不過,從小到大,那是桃花不斷,從上初中開始,戀愛就基本沒斷過。大學畢業了之後忙著開店,忙得是天昏地暗,忙完那一陣兒,成熟的大人秦蔻就開始覺得談戀愛根本沒多大意思,於是就空了幾年。

  坐男孩的自行車後座、在看電影的時候假裝不經意的碰碰手、被人背著走一路……那都是過家家酒級別的小手段,老司機秦蔻根本沒有在意的,

  趴得舒舒服服、理直氣壯。

  倒是一點紅這個連女人癸水都不知道的鋼鐵直男,渾身僵硬。

  他當然很清楚明白自己對秦蔻是什麼心思,也懶得搞那些自欺欺人的心理戲,瞧上了就是瞧上了,喜歡她喜歡得要命就是喜歡得要命,騙自己能騙的過去麼?

  他只是……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去做。

  他不屬於這個世界,他只是過客,他瞧上了秦蔻,秦蔻能瞧上他嗎?

  他不懂現代人的分寸。

  這裡的衣裳件件都如同褻衣,這裡的男男女女不搞什麼「定終生」,要先自由戀愛,這裡人與人之間的界限是如此模糊,又是如此隨性自由。

  他拿不准,也放不下。

  今夜他與秦蔻你來我往,說了許多本不應該說的話,一面是因為傅紅雪這小子實在讓他看不順眼,另一面也是因為……他感覺秦蔻在誘導他。

  但他畢竟只是個刀口舔血的殺手,他從沒有過女人,也著實不明白現代人的分寸,只能這樣模模糊糊地往前走。

  而他的背上什麼時候背過女人呢?

  秦蔻泰然自若,甚至還掏出了手機,就用這麼艱難的姿勢開始玩手機。

  一點紅:「……」

  ……看不懂她。

  他忍不住長長地嘆了口氣。

  他背著秦蔻,慢慢地走在路上,此刻他們正走在小區外頭,小區外頭的飯店,此時此刻,人也幾乎沒有了,擺在路邊的桌椅板凳被收起。這樣的小店,有許多店家都養著小狗,這些小狗大都是土狗,平時都很乖巧,夏天來店裡吃飯,小狗就會躲在桌子下面,依偎在客人腳邊。

  不知道的客人動一下腳,還有可能把小狗踢一腳,這時候小狗就會嗚咽一聲,委委屈屈的……換個姿勢繼續依偎。

  此時此刻,安安靜靜的路上橫七豎八的躺著小狗納涼,一點紅走在路上,還得注意別一腳踢到哪只黑漆漆的小狗。

  秦蔻在擺弄她的手機相機。

  又問他:「你累不累呀?」

  一點紅道:「沒事。」

  秦蔻從口袋裡掏出張紙巾來,幫他擦擦額頭,又啪嘰一下,給他頭上也貼了個冰涼貼,讓他看起來也像是剛從醫院裡出來貼著退燒貼的病人。

  進小區,上電梯,敲門。

  陸小鳳過來開門,看見一點紅背著秦蔻回來,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

  陸小鳳說:「阿蔻啊阿蔻……你的鞋呢?」

  秦蔻趴在一點紅背上,說:「甩掉了!」

  陸小鳳笑道:「好你們倆,出去玩什麼好玩的了?連鞋都甩掉了,不帶我!哼哼。」

  秦蔻:「給你的肉筋!快點吃東西啦。」

  一點紅不輕不重地把秦蔻扔在了沙發上,秦蔻悶哼一聲,滿血復活,跳起來衝回屋子裡,衝個涼,一面走一面說:「陸小鳳你不許吃光!!!!」

  陸小鳳翻了個白眼,把夜宵放在了餐吧上。

  餐吧吧台之上,正擺著七七八八瓶酒,幾個杯子,楚留香正站在吧台之後。

  一點紅也去簡單的衝了個涼,換了家居服出來,坐在了楚留香對面。

  一個武人,運功之前與運功之後自然會有差別,一點紅坐在吧台上,一只胳膊正搭在台面上,肌肉的輪廓比往常更清晰一些,還猶在興奮地抽動,楚留香瞧了一眼,唇角忽然上揚了一下,微笑著瞧著自己這位一向冷面的友人,遞了杯酒給他,笑道:「威士忌海波。」

  一點紅瞧了一眼,接過那杯酒,道:「多謝。」

  說罷,飲了一口,閉上眼,酒杯在手中輕輕搖動,冰塊在杯中發出細微且清脆的響聲。

  楚留香忽然輕笑出聲。

  一點紅驟然睜眼,目光閃電般地盯凝在了友人的臉上,問:「你笑什麼?」

  楚留香笑而不語,遠遠瞧見了秦蔻,便溫聲叫她;「蔻蔻,過來喝杯酒麼?」

  秦蔻:「好啊。」

  她頭發還半濕不干的,懶洋洋地走過來,說:「喝啊,喝什麼?」

  楚留香站在吧台後面,他身上穿著略有些寬松的黑襯衫,袖口松松挽起,露出半截古銅色的小臂,他隨隨便便地站著,便自有一股獨特的優雅氣質在,在諸多酒瓶前一站,還真是……有那種味道了!

  秦蔻開開心心地掏出手機,哢嚓一下。

  照片裡的阿楚哥甚至還眼疾手快地比了個V字,朝她眨了眨眼。

  秦蔻:「……」

  秦蔻嘆氣:「阿楚哥啊,拍照的時候不要眨眼。」

  她把手機遞給楚留香看一眼,楚留香瞧見裡頭閉著眼的自己,噗嗤一聲笑了,溫聲道:「抱歉抱歉,你重新拍,我絕不眨眼。」

  秦蔻:「這還差不多。」

  然後就是擺拍環節。

  很多人面對擺拍,那可真是渾身僵硬不對勁,平時挺自然一個人,一擺拍,立刻成了個僵硬的棒槌。好在古代俠客們,個個對攝像頭沒有恐懼,在鏡頭下行走坐臥一如往常,其實還真是……當網紅帥哥的料啊!

  秦蔻哢哢哢拍過了癮,楚留香的酒也調好了,橙色液體在杯中搖曳,他輕笑道:「龍舌蘭日出。」

  秦蔻接過來,搖晃一下,又斜眼瞧了一眼坐在一邊安安靜靜喝酒的一點紅,她伸出酒杯,在他面前晃了晃。

  一點紅瞧她一眼,也伸出酒杯,與她輕輕碰杯。

  龍舌蘭、橙汁、紅石榴糖漿。

  熱帶水果、芬芳、甜美、冰涼涼。

  秦蔻舒暢地呼了一口氣,神色如常,湊到另一邊去,拿起了筷子,說:「啊……我要吃蒜蓉茄子,還有烤面包片!誒……小傅不出來麼?」

  花滿樓道:「他睡下了,我方才去叫他,他沒應,想來是已睡著了。」

  秦蔻:「好吧。」

  她不太在意,繼續用筷子扒拉茄子。

  整只茄子從中間剖開,放在錫紙上烤,醬是蒜蓉辣椒醬,滿滿當當地鋪了一層。茄子水分多,被烤過之後,軟爛爛的汁水充盈,浸在味道濃郁的醬汁之中,吃的時候順著纖維一條條撕下來吃,能吃到炭火燒烤的煙熏味。

  吃花甲呢,就完全屬於在調料堆裡找肉吃了,她和陸小鳳頭碰頭,兩雙筷子一起在裡頭扒拉,被炒得開了殼的花甲浸在紅油裡,肉只有一點點,空殼也不少,主要就是靠一個搶。

  搶,她能搶得過陸小鳳麼?

  那當然是不能的,但誰叫陸小鳳願意讓著她呢。

  撿著花甲吃,又拿起來一片烤面包片,這種炭火燒烤裡的烤吐司片與吐司機烤出來的味道相差很大,主要也是因為吐司的種類不一樣,烤到微黃,上頭有一道一道的燒烤篦子的紋路,撒了一點糖,但不多,吃起來很柔軟。

  秦蔻不懷好意地遞給陸小鳳一個烤虎皮尖椒。

  「試試吧,試試吧。」她極力推薦著說,「我覺得一般辣,你可以咬一個尖尖,吃不習慣就立刻喝水。」

  陸小鳳哼了一聲,挑眉說:「你瞧不起我。」

  秦蔻含蓄地笑了,說:「我沒有。」

  陸小鳳手一伸,就接過了那個烤虎皮尖椒,非常大大咧咧、非常游刃有余地咬了一口,放在嘴裡慢慢地嚼著,臉上連什麼表情都沒有。

  秦蔻很關系地問:「……怎麼樣?」

  陸小鳳板著臉開口:「還行,不過如此,也沒有多辣。」

  秦蔻:「……哦。」

  陸小鳳鎮定地說:「我去趟衛生間。」

  一轉身,被辣得眼淚都掉下來了,還要保持姿態、不急不緩、游刃有余。

  秦蔻:「……」

  花滿樓:「……」

  花滿樓:「噗嗤!」

  秦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死要面子活受罪。

  吃完宵夜,一點多。

  ……秦蔻發現最近真是天天都搞到一點多。

  眾人把垃圾收了,杯子洗了,各自洗漱刷牙,各自道了晚安,會房間裡休息。

  一點紅坐在床邊伸手拆他的頭發,楚留香正在和大橘鬥智鬥勇,大橘企圖從門縫裡鑽進來和他一起睡,被楚留香逮個正著,堵在門口,此刻楚留香一腔柔情蜜意,全拿來對大橘說些安慰的話了。

  一點紅:「……」

  老兄你,對它真的很耐心。

  不過這貓(?)是怎麼回事,這麼敦實居然能從門縫裡鑽進來……

  當然,一點紅這種小動物絕緣體,一般來說也懶得理會,他舒展了一下身體,伸手動了一下五指,上床躺下。

  手機在床頭櫃上震動了一下。

  他斜眼看了一眼,拿起手機,是微信消息,秦蔻發來的。

  秦蔻:(圖片)

  秦蔻:你看,地上長了小狗誒。

  她發來的圖片,正是今晚在小區外頭的商鋪前拍的,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小狗,聽見動靜,都睜著圓眼睛斜眼看他。

  她那時候趴在他背上玩手機來著。

  一點紅瞧著自己的手機,還有這條沒頭沒尾、完全是說閑話式的微信消息,唇角忍不住上揚,露出一個極輕、極淺的微笑來。

  一個人倘若露出這樣的表情,那他的心思多半已經飛了。

  楚留香把大橘趕出去之後一回頭,就瞧見了這樣的一點紅。

  楚留香失笑,並不說話,也不揶揄他,只自顧自地上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閉上眼,准備歇息了。


第85章

  第二天,是個非常完美的……陰天。

  陰天,但天氣預報沒說有雨;有風吹,涼爽但不至於給人帶來困擾;沒太陽,今天居然只有二十多度!

  這……這難道不是炎炎夏日之中少見的天選團建日麼?

  秦蔻提議:機會難得,既然如此,不如大家一起去一趟游樂場,玩上一天怎麼樣?

  一點紅一向態度無可無不可。

  楚留香喜歡給自己找樂子,對沒去過的地方當然欣然同意。

  陸小鳳聽見「游樂場」二個字,雙眼放光,屬於是舉雙手雙腳贊成。

  花滿樓微笑。

  傅紅雪……傅紅雪以為這沒他什麼事兒來著,安靜地待在角落裡發呆,結果秦蔻嚴肅地告訴他,有重要任務交給他,他一定要去,但不能帶刀。

  傅紅雪面無表情地盯著秦蔻看,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點了下頭,啞聲道:「好。」

  他妥協了,也確實放下了刀。

  昨天他下樓丟垃圾的時候就發現了,秦蔻所說,這裡是千年之後……而這千年之後的世界,還真是連一個有武功底子的人都沒有,完全不需要他動那把刀。

  而刀,一旦放下之後,他就發現,似乎其實……也沒那麼可怕。

  很多事情都沒他想的那樣可怕。

  他從前從來不曾想過復仇竟是虛妄,偶爾喘口氣,躺在榻上時,他只會去想:倘若我復仇失敗了……那時他是極害怕的,整個人一陣一陣地發著冷,又忽然急急地病發了一次,蜷縮、痙攣、口吐白沫,神志不清地喊著母親、對不起。

  而現在的情形,比他那時所想來的,還要更糟糕、更虛無。

  但他居然……居然真的沒有崩潰。

  回過頭來再看,他甚至也覺得,這件事沒有那樣可怕了。

  這當然只是一種即時的情緒,人處於極度的痛苦之中時,情緒總是如山巒一般,在漫長的谷底發冷,又突然而然地要振作起來,振作了或許沒幾分鐘,又會突然被拋進痛苦之中去掙扎。

  這都很正常。

  但只要有一秒鐘,去想到這件事並沒有這麼可怕,那麼這一秒總會漸漸蔓延開來,

  勇氣總會回到他的身上,支撐他度過這一切。

  既然決定了要去游樂場,那麼大家就迅速地開始收拾自己。

  秦蔻站在客廳裡,拿著手機買了六張成人票,正要抬腳上樓去換衣服,忽然聽到傅紅雪沙啞地道:「蔻蔻。」

  一道冷冰冰地視線立刻就落到了傅紅雪的背上,像是某種嘶嘶吐信的毒蛇,又像是某種冰冷而鋒利的刀子。

  傅紅雪脊背筆直,動也不動,只是瞧著秦蔻。

  秦蔻回過頭,說:「嗯?怎麼了?」

  傅紅雪道:「你要我去保護你?」

  不然,他不明白帶著他的意義。

  秦蔻:「……」

  秦蔻嘆氣。

  秦蔻從善如流地順毛擼:「你可以這麼認為,不過我也可能需要你幫忙跑跑腿什麼的。」

  傅紅雪道:「好。」

  然後,他就不打算再多和秦蔻說一句話了,轉身,拖著自己殘疾的右腿,慢慢地走。

  一轉身,他的目光就對上了一點紅的目光。

  一點紅眸色漆黑、陰冷,好似泛著隱隱約約的綠光,荒原野狼一般,好似正在考慮如何去撕咬他。

  傅紅雪的眸色也是漆黑的,冷冰冰、硬邦邦、寧折不彎,如天山頂的積雪,亙古不變,絕不融化、也絕不妥協。

  二人無聲地對視著,一點紅面無表情地轉身回屋了,傅紅雪立在原地,半晌沒動,轉身進了他暫住的影音室。

  衣服很快換好。

  今天秦蔻也穿了一身休閑的運動裝。

  粉紅休閑T恤(男款),白色束腳運動長褲,粉紅運動鞋,馬尾高高扎起,頭頂架著墨鏡,清清爽爽。

  她確實喜歡男款T恤多過喜歡女款。

  也不知道為什麼,運動T恤運動T恤,原本是為了穿著舒服容易動作的吧?可是女款總是緊的,還非要做出腰線的設計……你一個運動裝做什麼腰線設計啊?我要展現我的身體曲線我不會穿別的麼?緊巴巴的,運動穿起來會舒服麼?

  優X庫的T恤也是一樣,男款的聯名款更多、價格一樣但是版型更舒服。所以她去進購家居服時,一向都是買男款。

  陸小鳳也穿了件粉紅T恤……現在他們兩個看上去就像一對粉紅兄妹。

  其實陸小鳳的年紀和秦蔻……不相上下,大家有一次說起年齡話題的時候才發現,秦蔻居然不是最小的,花滿樓是年紀最小的!

  年紀最大的是楚留香。

  這也正常,楚留香在他所在的時空之中,早已成名十多年,所謂「雁蝶為雙翼,花香滿人間」,說的便是楚留香與他少年時期的兩個摯友,胡鐵花與姬冰雁。

  十多年前,他出手救下蘇蓉蓉、李紅袖、宋甜兒之時,她們二人還都只是不到十歲的小姑娘,如今卻已出落得亭亭玉立,行事也十分穩妥、聰明。

  而救下這二位義妹時,楚留香不過十七八歲。

  所以他的年紀在二十左右。

  二十歲的成熟男人,身上永遠散發著游刃有余、溫柔體貼的魅力,這種魅力當然不全是年紀所帶來的,卻與他豐富的閱歷、待人接物的經驗有著直接的關系。

  然後是一點紅,他大概二十八歲,也已成名四五年。

  ……這兩位的年紀之所以要用「大概」來說,是因為他們兩個小時候都是流浪來著,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

  秦蔻:「……」

  就……夠慘的。

  然後是秦蔻,秦蔻今年二十七歲。

  這個年紀,還是著實讓古代俠客們驚訝了一把。

  古人十多歲就結婚,二十多歲就能自稱「老夫」。

  當然,楚留香對此表示不滿。他這個成名已久、正值壯年的江湖人在遇到一些江湖小輩的時候,總被叫做「您老人家」,楚留香每次都非常執著地糾正——我是楚留香,但我並不老。

  當時秦蔻聽他說起這事的時候,她成熟穩重的阿楚哥抿著嘴,感覺是又無奈、又糾結,實在是……可愛極了。

  當時她就捧腹大笑。

  所以,二十七歲的古代女人,通常都已經嫁人十多年,孩子都滿地跑……或者死於生育,只剩一抔黃土。

  秦蔻這種愛笑愛鬧的,和古代同齡人比起來,還真像是母親和女兒一般。

  當然了,現代人一般都蠻顯年輕的,在街上,漂漂亮亮、風風火火、嬉笑怒罵的二十歲女性遍地都是,瞧著和二十多根本也沒區別的。

  陸小鳳居然比秦蔻還小了幾個月,而溫潤如玉的花公子花滿樓,竟然……今年芳齡二十五,比這二位足足小了兩歲多。

  這……這和看上去的確完全不一樣!

  陸小鳳、秦蔻和花滿樓站在一起時,看上去就像是花滿樓一拖二,一個單身老父親拖兩個熊孩子。

  其中一個熊孩子還留小胡子。

  陸小鳳其實很年輕也很英俊,但他那胡子……算了,用風格來描述的話就是雅痞吧,但他穿衣服很五顏六色……

  就……怪裡吧唧的,好在陸小鳳氣質足夠好,能壓得住,換一個男的,你建議他這麼留胡子穿衣服,屬於是上輩子有仇系列。

  而自從傅紅雪加入之後,老么順理成章的從花滿樓換成了小傅同學。

  小傅同學黑衣黑褲,唯獨腳上一雙……紫色EVA聯名款鞋,因為這是陸小鳳的。

  他們兩鞋號一樣,這雙鞋是前天才到的,陸小鳳還沒來及的穿,就直接給傅紅雪了。

  秦蔻盯著傅紅雪看。

  傅紅雪目光平視著前方,並不去瞧秦蔻,他比秦蔻要高半個頭,視線放平時,看不見她的臉,只能瞧見她頭頂一縷晃來晃去的呆毛,還有高高馬尾上的淡粉蝴蝶結。

  他一動不動,面無表情,就那麼站著,乖乖接受秦蔻小姐的審視。

  秦蔻說:「emmmmm……總覺得缺了點什麼。」

  她的手摸著下巴,苦思冥想。

  啊!知道缺什麼了!

  秦蔻毫不客氣地拽著陸小鳳去他的房間,扒拉他的東西,成功扒到了自己想要的單品。

  與鞋子同款的紫色EVA聯名款頭戴式耳機,不用帶在耳朵上,只是用來掛在脖子上做裝飾,然後是黑色鴨舌帽扣在頭上。

  ——她本來打算選漁夫帽的,但漁夫帽那不是沒法安置傅紅雪腦袋後面高高扎起來的馬尾麼。

  順便再給他一個墨鏡。

  這樣一打扮,上下呼應,鞋子不會顯得那麼突兀,身上顏色不多但有亮點,活生生就是一個時尚小酷哥。

  棒∼!

  楚留香戴著帽子單肩背著包出來了,他今天也穿了休閑T恤和寬松、束腳腕的運動褲來著,一身黑,與秦蔻的粉

  白倒是在款式上有異曲同工之妙。

  其實楚留香這樣的身材,要買衣服著實不容易,尤其是休閑西裝褲,很少有長度適中的,這也足以見得楚留香的確很喜歡那種鬼畜精英藝術家打扮——畢竟這麼難買衣服,他還要堅持買,有些衣裳甚至是定制尺寸的。

  而運動裝其實符合他身高的更多些。

  秦蔻盯著今天非常不一樣的阿楚哥,說:「唔……阿楚哥要是能穿緊一點的T恤就好了。」

  楚留香眨眨眼:「然後站在路邊發游泳健身的傳單?」

  秦蔻:「噗嗤!」

  一切准備就緒,只是出發之前,還要先吃個早飯,吃飽了才好去玩嘛。

  此刻將將早上八點,出了小區,拐過一條街,就走進了條小吃街,清早起來,二二兩兩的早餐店和推著二輪車的小販叫賣著,在大鍋裡煮的胡辣湯咕嘟咕嘟,澆上一勺油辣子,配一塊錢四個的水煎包吃。

  有賣甑糕的,放在紙碗裡,黏糊糊、熱騰騰的糯米棗泥制品,一點紅買了一份,吃起來糯糯甜甜,裡頭還放了些已經被蒸得極軟的豆子。

  再來,就是走遍全國的早餐老幾樣,煎餅果子、雞蛋灌餅、杭州小籠包。

  秦蔻請大家吃老S省的經典小吃,金線油塔。

  秦蔻小時候中學外頭有一家店是賣這個的,好幾個大蒸屜,一打開,熱騰騰的蒸汽之中坐著一個個的小油塔,瞧起來像某種盤成塔狀的千層酥,放到碗裡,擻一擻,塔就變成了一條條富有嚼勁的「金線」,澆上一層蒜泥、油辣子和醋合成的蘸水,像吃面一樣吃。

  好吃歸好吃,難做也是真難做,又是揉面、又是抹油,又是切又是盤又是拽又是卷……怪不得這玩意兒在秦蔻上初中時,就能買到十塊錢一份。

  不過大概是因為真的費功夫,也真的不怎麼賺錢,現在街面上是越來越難以見到這種小吃了。

  順便又吃了點延市煎餅。

  一般說煎餅,想到的要麼是天津的煎餅果子,要麼就是那種跟紙一樣咬都咬不動的雜糧大煎餅。總而言之,就是那種熱氣騰騰的東西吧。

  但延市的煎餅是涼的,冰涼涼。

  粗糧糊糊過濾得很細,在鏊子上刷平,小小一片、薄如蟬翼,晾涼之

  後在裡頭卷豆腐干、卷涼拌的粉絲土豆絲,也有加酥肉的,十幾個一碗,澆上蘸水,用筷子一一夾一個,夏天吃最爽快,X市賣這個的少,也就這邊有幾家。

  吃過早餐,六個人打了兩輛車去游樂園,今天是工作日,游樂場其實人不算多,不過天氣畢竟好,游客也不能說是寥寥無幾,放眼望去,閑著沒事的大學生占了一大半,入口處有幾個穿著玩偶服的工作人員。

  檢票,進場!

  進場之後就瞧見了高聳的跳樓機,跳樓機剛剛好已經啟動了,緩緩向上攀升,然後——驟然下跌!

  尖叫聲登時響徹天際,接下來就是各種鬼哭狼嚎,一看來源,坐雲霄飛車的也在嚎叫,坐大擺錘海盜船的也在哭著喊著要媽媽,坐跳樓機的人尖叫聲已經快要把人的耳膜給震破了。

  陸小鳳忽然低頭拿出手機,瘋狂地摁著屏幕。

  秦蔻好奇,湊過去:「你在搜什麼呢?」

  陸小鳳:「我在搜這地方的名字。」

  秦蔻:「啊,就叫樂樂谷啊。」

  陸小鳳板著臉:「嗨,這地方叫樂樂谷啊,你不說,我以為這叫錦衣衛詔獄或者東廠什麼的呢。」

  秦蔻:「……」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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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陸小鳳這麼一說……這滿游樂場的「臥槽!」「啊∼∼!!!」「我——要——回——家——」就顯得……還挺應景的。

  秦蔻非常誠實的表示:「其實我就是想看看你們過來玩這些什麼反應。」

  陸小鳳:「呵!」

  他輕蔑地表示:「區區游樂場!」

  那麼總之先排隊吧。

  第一個排的是每一個游樂場都會有的熱門項目——雲霄飛車,軌道高高低低的架在空中,甚至還有一個完整的圓環。

  速度原本就是人類所追求的刺激之一。

  這種刺激可以以飆車、以摩托的方式進行,但這些東西未免過於危險、且需要的成本實在有點高,與此相比,過山車似乎更安全、也更廉價、甚至——還更刺激。

  輕功好手楚留香與陸小鳳當然一瞧見這項目立刻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竅所在,瞧著這項目,也的確有些躍躍欲試。

  秦蔻拉扯著眾人在隊尾排好隊之後,自己事不關己地站到了外頭。

  陸小鳳:「?」

  陸小鳳:「阿蔻?你怎麼不過來?」

  秦蔻:「我害怕,我不玩。」

  陸小鳳:「……」

  所以真的就完全是為了看他們的游戲體驗麼……?

  他只好聳聳肩,表示隨便吧。

  而傅紅雪也拒絕上雲霄飛車。

  他倒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秦蔻不想上。

  出門之前,他問秦蔻,是不是要他保護她,秦蔻說是,所以他寸步不離秦蔻,也不多說話,一直慢慢地隨著人流挪動,直到前面的人都坐上去,安全帶全都系好之後,他才一言不發地走到了秦蔻身後。

  秦蔻驚訝:「你不去麼?」

  傅紅雪慢慢地搖了搖頭。

  秦蔻:「唔,很好玩的,你真的不要試試?」

  傅紅雪垂下頭,垂眸瞧著她,一雙漆黑的眼睛盯凝在她面上,又再次慢慢搖頭,只道:「我要呆在你身邊。」

  這話一出,過山車上立刻便有一道冷冷的目光打在他的背上。

  傅紅雪感覺到了,但沒轉身。

  其實他剛

  剛是想說「我說過要保護你」,但人太多,他下意識覺得「保護你」這種話說出來有點奇怪。

  說奇怪的話、做奇怪的事,原本就是每個江湖人的日常,一個人既然生在了這個漩渦之中,那麼難免有許多事是普通人所不了解的。而對於江湖人來說,普通人的目光,不值一提。

  傅紅雪自然也是如此,他一般來說,對旁人的看法都是漠不關心的。

  但他隱隱約約覺得,秦蔻很在意。

  說出一些奇怪的話來,或許會讓她覺得坐立不安,這念頭自他腦海中一閃而過,他抓不太清這是什麼情緒,但非常誠實地順著自己的想法做了事。

  秦蔻無奈地瞧著他,這個黑衣、修長的英俊少年垂著眸,蒼白的雙臂安靜的垂在身側,一副又安靜、又乖巧的模樣……像是某種,emmm,還沒長大的德牧崽?

  而且還是一只特別死腦筋的德牧崽。

  秦蔻伸手,敲了一下他的帽檐,說:「好。」

  然後又立刻探出頭去瞧一點紅,衝他笑道:「紅哥我在下面給你拍照∼」

  一點紅:「……」

  一點紅和楚留香坐在同一排,面無表情地嗯了一聲,沒多說什麼。

  楚留香撇了撇嘴,無奈地嘆了口氣。

  一切就緒,雲霄飛車,啟動——!

  與秦蔻想的差不多,雲霄飛車,古代俠客們沒人害怕。

  這東西的速度非常快,高度也不低,腳底還是沒有底板的設計,屬於人見人嚎、鬼見鬼哭的刺激項目。

  雲霄飛車的高度與速度,當然是輕功所無法達到的,但武功帶給人的往往除了經驗之外、還有膽識。

  就好像楚留香,他是一個喜歡刺激喜歡到有點不正常的人。

  他武功雖高,卻也並非是傲視全江湖,他這一生之中,早已不知道多少回去面對比自己強大的敵人和生死一線的瞬間,在懸崖邊上施展他的絕世輕功,也不是一回兩回,故而即便這個過山車再驚險、再刺激,對他來說,不過爾爾。

  但新鮮是挺新鮮的,楚留香喜歡速度的刺激,自己施展輕功沒這麼快、他沒有證件又沒法子開車,這雲霄飛車……正好填補了這空白。

  就是假如身後沒這麼多人尖叫就好了。

  譬如說陸小鳳。

  陸小鳳其實不是在尖叫,他是在唱歌……只是他的歌聲本就鬼聽了都愁,再加上周圍一堆破了音的哭喊聲,效果實在是……相當微妙。

  楚留香嘆氣,對身邊的一點紅說:「我只在想,為什麼我當時沒再多修煉一門閉上耳朵的功夫。」

  一點紅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陸小鳳和花滿樓因為放東西耽擱了一下,因此第一排的位置是兩個不認得的大學生情侶坐的,這對情侶的尖叫聲簡直衝破天際,兩個人差點抱頭痛哭,好容易等飛車速度緩下來,兩個人才冷靜下來喘口氣。

  然後就發現前排那個黑色緊身T恤的冷面酷哥在……玩手機???

  等等,手機不是要放下面麼,他是怎麼帶上來的?

  好吧這不重要,他為什麼在玩手機??他不害怕麼??雖然大家默認坐第一排都是膽子很大的,但這個膽子是不是未免……太大了點?而且他不害怕手機掉下去麼??

  五指力道穩到極致的一點紅肯定不擔心這個。

  其實他倒是也沒有什麼手機依賴症,非要在這種時候玩手機,他只不過是剛剛感覺到手機振動了一下,所以拿出來看一下。

  微信消息,是秦蔻的私聊

  赳赳老秦:(圖片)

  赳赳老秦:看我拍的你的照片!

  其實都拍糊了。

  這是肯定的,畢竟這個飛車的速度還挺快的,慢下來的時候距離地面的距離也很遠,拍出來的人頭如豆一般,秦蔻拍了他,還特地用紅圈圈一下他是哪個小黑點。

  一點紅面不改色地違心回復:很好看。

  赳赳老秦:???

  赳赳老秦:???你在過山車上玩手機???啊??!!

  一點紅:感覺有震動所以拿出來看看。

  赳赳老秦:……

  這凶殘的古代俠客!

  楚留香也拿出手機,拍了張一點紅玩手機的照片,發在群聊裡。

  然後群聊立刻熱鬧起來。

  鳳凰俠:剛剛順手三抓……(圖片)(圖片)(圖片)

  寧靜致遠:哦?瞧起來是前頭的人掉的東西。

  鳳凰俠:墨鏡手機身份證咯,此人真是不小心,還好碰上了我。

  寧靜致遠:不錯(大拇指)(大拇指)

  鳳凰俠:雪鸮比

  鳳凰俠:看我剛剛的自拍(圖片)

  一點紅:。

  一點紅:你塗馬賽克干嘛?

  鳳凰俠:……

  鳳凰俠:我沒塗馬賽克(微笑)

  一點紅:。

  龜背竹公子:(語音消息)我聽說雞頭有防抖功能。

  鳳凰俠:七童,你怎麼和那猴精一樣,管我叫路小雞了?

  龜背竹公子:(語音消息)我的意思是讓你下回拍照抱一只。

  鳳凰俠:……

  赳赳老秦:……

  鳳凰俠:阿蔻,你看,他們是不是很過分?

  赳赳老秦:我不是在無語這個,我只是在無語你們四個居然齊齊一起玩手機。

  鳳凰俠:啊!又要衝刺了,要過大圓環了,我再自拍試試,花滿樓一起啊!

  雪雪喵(=OwO=):大家好!

  雪雪喵(=OwO=):閃亮登場.jpg

  寧靜致遠:(玫瑰)(玫瑰)

  龜背竹公子:(語音消息)歡迎小傅∼

  鳳凰俠:小傅??你居然還不改昵稱。

  雪雪喵(=OwO=):說啥呢,以上還是我的代理行為。

  鳳凰俠:……無權代理?

  雪雪喵(=OwO=):沒有,小傅就在我旁邊看著呢,他同意我這麼發了,可以啊陸小鳳,無權代理是什麼都知道了。

  鳳凰俠:哼哼。

  鳳凰俠:啊呀,前面怎麼又飛過來一片身份證,抓住看看。

  雪雪喵(=OwO=):這些人應該給你送個錦旗,就寫「靈犀一指,抓啥是啥」。

  鳳凰俠:錦旗是什麼?

  雪雪喵(=OwO=):沒事,啊,你們快下來了。

  雲霄飛車一圈跑完,速度慢下來,回到原地,車上的安全措施被解開,腿軟的、抱著下面的人大哭的、還有丟了身份證正慌神的人,都鬧哄哄地擠在一邊。

  陸小鳳大聲喊:「王永輝是誰!你身份證和手機!還有劉娜!身份證!」

  玩個游戲都得實名認證的社會,身份證的重要性可想而知。陸小鳳沒有證件,去個博物館預約,都得暫時客串一下秦蔻的一表哥,高鐵飛機這樣的好物也坐不上,自然很明白丟了這東西有多不便,順手的事情,能幫就幫。

  兩個丟了身份證的人簡直喜極而泣!對著陸小鳳謝了又謝,陸小鳳擺擺手,只笑道:「沒事,只不過你們坐這樣的東西,墨鏡證件甩出來太常見了,下次還是放在下頭叫別人保管的好。」

  兩個人又感謝了陸小鳳一番。

  秦蔻:「這邊這邊∼」

  她和傅紅雪正坐在不遠處的長椅上,周圍有幾家帶著薩摩耶出來玩的人,幾條雪白雲朵狗在寵物草坪區瘋跑瘋跳,可能是因為傅紅雪身上有種太獨特的孤狼氣質,三條雪白薩摩耶聞到老祖宗(?)的氣息,過來把他團團圍住。

  秦蔻:OVO!!!

  傅紅雪居然還有這種被動技能麼??

  是耶耶誒!

  她扭頭就問主人:「可以摸摸麼?」

  主人回答:「沒事隨便摸吧,我們家棉花糖可喜歡被小姐姐摸了。」

  於是毫不客氣地上手rua狗!

  順便鼓動傅紅雪一起rua。

  傅紅雪……傅紅雪被秦蔻拉著,僵硬地伸出手,遲疑之間,其中一只大棉花糖就自己主動湊到了他的手掌下面,蹭蹭它的腦袋,又抬起頭來,哈著氣甩尾巴。

  薩摩耶這種狗勾,本來就長得非常討喜,秦蔻以前也想養,不過在網上看寵物視頻和自己真的去負擔一只寵物的生死完全屬於兩碼事,她仔細思考,覺得自己可能的確做不到每天去遛狗,最後就沒買。

  但是!rua別人家的就沒有這種問題了!

  她心都化了,人生頭一次享受到被三只大棉花糖包圍的快樂,一邊rua棉花糖一邊順便rua一rua身邊這只小狼崽。

  楚留香一行人過來,三只大狗呲溜一聲,溜到了一點紅身邊搖尾巴。

  秦蔻:「……」

  啊,這是一只更大的公狼。

  ……所以狗狗們這是感覺到更大的祖宗的氣息了麼?

  她噗嗤一聲笑了,看著一點紅面無表情地被包圍,被蹭來蹭去,一點紅雙手插兜,抬眸瞧了秦蔻一眼,正好就瞧見她含笑望他,他心情不錯,甚至還伸出手拍了拍湊過來的薩摩耶的頭。

  耶耶的主人們:「哎呀,不要打擾哥哥姐姐們玩啦!」

  乖哄了好一會兒終於把熱情棉花糖們哄走了。

  秦蔻湊過來,問他們:「感覺怎麼樣?雲霄飛車。」

  花滿樓想了想,表示:「聲音倒是挺大的。」

  他指的當然不是過山車運行起來的聲音,而是指游客的鬼哭狼嚎……以及陸小鳳的笑聲。

  楚留香雙手抱著胸,倒是出乎意料地表示了一下對這個游樂設施安全性的質疑。

  陸小鳳道:「那倒是,確實不大安全。」

  一點紅:「嗯。」

  秦蔻:「???」

  秦蔻:=口=!!!

  秦蔻:「你們居然會思考安全問題……?」

  還是三個人一齊思考,這也太反常、太誇張了。

  楚留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是了,方才那雲霄飛車,胸前所禁錮的那安全設施,實在限制活動,若出了什麼事情,恐怕能限制我等三四秒的時間不得脫身。」

  陸小鳳煞有介事地點點頭,表示同意。

  秦蔻:「……」

  搞了半天是因為不滿意身上要系安全扣啊……和他們覺得摩托車比小轎車安全是一個道理。

  總之,就是藝高人膽大。

  Fine。

  這時,忽然有人帶著一大包烤腸衝過來了,塞到陸小鳳手上就跑。

  陸小鳳何許人也,早就注意到了這人,此人就是剛剛丟了身份證又被陸小鳳眼疾手快抓住的路人王永輝,他總覺得剛才說的幾聲謝謝好像還不太夠,正渾身難受呢,就看見他們幾個聚在這裡說話,一話不說,衝到路邊賣烤腸的小吃攤買了六根烤腸,塞過來給他們就跑。

  然後是另一位掉身份證的小姐姐劉娜帶著六杯奶茶衝過來了,也是塞在陸小鳳手裡就跑了。

  陸小鳳手裡捧著一大堆東西,哭笑不得。

  居然!被!現代人投喂了。

  他只好招呼大家:「那都來吃點東西吧。」

  六個人排排坐,人手一根烤腸和奶茶。

  烤腸就是基本上每個旅游景點以及每個學校門口都會有的台灣烤腸,在秦蔻小學一一年級的時候,她的很多同學每天都只有五毛錢的零花錢,而那個時候,這種台灣烤腸就已經賣到了一塊錢的高價!

  攢兩天,才能吃一次!多麼高貴!

  當時每天零花錢有五塊錢的秦蔻大小姐趾高氣昂的每天都買!

  另外還令小學生們痛恨的零食是X市著名的冰棍品牌——鐘樓小奶糕,校門口小賣部的冰櫃裡放一排,還有提著籃子,用棉布把小奶糕裹得嚴嚴實實的老太太們在街上叫賣。

  鐘樓小奶糕讓小學生痛恨的理由只有一個,那就是……它居然賣六毛。

  啊∼六毛,你怎麼就比五毛多一毛?

  秦蔻當時特別喜歡那個香芋口味的,巧克力的也很好吃。

  當然,台灣烤腸經過十數年,那滋滋的烤腸機依然擺在了不知多少小賣部的櫃台上,但當年的鐘樓小奶糕已經早早消失不見,即便有,或許以秦蔻如今挑剔的舌頭來看,也會嫌棄那東西滿是香精味吧!

  秦蔻小心翼翼地咬一口外皮滾燙的烤腸。

  外皮是腸衣,秦蔻特地挑了一根被烤得腸衣都有點焦的,很有韌勁,沾著辣椒面,裡頭那肯定不是肉啦哈哈哈哈,澱粉腸就是最棒的!

  一口烤腸,一口奶茶。

  奶茶……秦蔻皺皺眉。

  太甜了。

  楚留香和花滿樓也覺得奶茶太甜,喝一口就放下了,一點紅是個無所畏懼的甜黨,面不改色地吸奶茶裡的珍珠,陸小鳳呢……他屬於港式奶茶的擁護者,對這種台灣珍珠奶茶很看不上眼。

  傅紅雪的口味很難以捉摸,他是屬於秦蔻給啥吃啥,而且都吃得很干淨,一看就知道是逆來順受慣了,特別乖得不給人找麻煩,想觀察吃飯喜好都觀察不出來。

  不過這種事嘛,慢慢來∼

  秦蔻愜意地坐在長椅上伸長腿,面前的路上有小火車開過,小火車上都是大概五六歲的小朋友。

  秦蔻用胳膊肘頂了傅紅雪一下。

  傅紅雪含著吸管,側目瞧著她。

  秦蔻指指小火車:「你要不要去玩那個?」

  傅紅雪茫然地看了那個小火車一眼,看見上面拿著氣球傻樂呵的五歲小朋友。

  傅紅雪:「……」

  他張了張嘴,聽不出情緒地說:「……我不是小孩子。」


第87章

  無論傅紅雪怎麼說,比秦蔻小姐小了七八歲的、此刻應該是剛上大學年紀的傅紅雪,在她眼裡都是一只狼崽。

  而且只有狼崽才會如此固執地否認自己還是個孩子。

  他頭上帶著鴨舌帽,也不知道是出於一種什麼原因,默默地把墨鏡戴起來,好不叫秦蔻看他的眼睛,略微垂著頭,一只手拿著奶茶杯子,咬著吸管,慢慢地吸著。

  其實他只是……不習慣。

  自小到大,就沒有人把他當孩子看。

  孩子,代表孱弱、代表還沒有時間與空間去容納足以威震武林的武功,幾乎每一天,他都能養母的目光之中看到急切,她一面盼著他快快長大、一面又生怕時間不夠用,用鞭子與辱罵去驅使他向前走。

  所以他自小就很羞恥、自卑。

  一個孩子,居然會羞恥自己還未長大,這難道不是一件非常匪夷所思的事情麼?

  傅紅雪渾然不覺,只是這麼長大了。

  所以他很不習慣。

  他坐在秦蔻的身邊,垂著眸,卻透過墨鏡的鏡片去瞧她,在墨鏡的鏡片之後,她懶洋洋地坐著,舒舒服服地伸長了自己的腿,一只手臂搭在長椅的一側,是與他截然不同的放松與快活。

  這個人的快活由內而外的散發著,傅紅雪如雕塑般坐在原地,就能感受到從她身上傳來的熱氣,她不是很在意所謂的男女大防……當然,傅紅雪也不在意,他被教成了不在意任何事情的個性,但她湊近的時候,傅紅雪卻會感覺渾身僵硬,不知道如何去對待她。

  那種感覺,其實和他對待大橘是一樣的。

  他不知道……如何去對待充滿善意的她,這種善意太珍貴了。先前他渾渾噩噩地吐血,渾渾噩噩地行動,幾乎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抓住她,然後現在他有那麼一點回過神來。

  是因為善意。

  他雖然沒見過這種善意,但當它出現、且慷慨地給予他時,他幾乎是在出於求生的本能,拼命地在往下咽,往下吞吃。

  ……這正常麼?

  他不知道,他自小與世隔絕的生活著,驟然被剝離了精神支柱之後,他又被驟然拋進了一個充滿燈光、游戲和果味飲

  料的世界。

  他像是一條不知道該如何行事的野狼崽子,在茫然地、急切地圍著這個快活而香甜的女孩子打轉。

  秦蔻小姐伸出手,輕輕地扯了一下傅紅雪漆黑的高馬尾一下。

  傅紅雪瞬間受驚,霍然轉頭,蒼白的手臂忽然緊緊繃起,連捏著奶茶杯的手背,都迸起了幾條淡青色的經絡。

  秦蔻:「???」

  秦蔻敲敲他的鴨舌帽帽檐:「小傅在想什麼呢?」

  傅紅雪沉默了許久,忽然側過頭去,嘴唇緊緊地抿著,不肯說話。

  啊呀,這是又鬧別扭了麼?

  秦蔻:╮( ̄▽ ̄)╭

  真拿他沒辦法!

  秦蔻小姐:「走吧!出發!下一個項目!」

  她為俠客們選定的下一個項目是大擺錘。

  ……就是那種,不僅會公轉還會自轉的玩意兒,上面的人鬼哭狼嚎,只聽取媽聲一片。

  陸小鳳:「……」

  楚留香:「……」

  一點紅:「……」

  花滿樓:OVO???

  陸小鳳:「速度的刺激我明白,但是轉圈真的會有快感可言麼?」

  楚留香:「難說。」

  秦蔻不懷好意地提議:「不如你們試試咯?」

  陸小鳳:「獨樂樂不如眾樂樂,這份快樂我陸小鳳必須和阿蔻你一起分享!」

  說著伸出無情鐵手要抓秦蔻上刑具。

  秦蔻慘叫:「不要哇我不去!!!」

  她噌的一聲就躲到一點紅身後去了,身體縮得緊緊的,連個衣服角都沒露出來,只有頭頂的粉紅蝴蝶結探出來挑釁陸小鳳。

  一點紅:「……」

  一點紅穩如磐石,站在原地,面無表情地擋在陸小鳳面前。

  陸小鳳負著雙手,哼了一聲,去排隊去了。

  這個項目只有陸小鳳和楚留香去了,其他人……都不是很感興趣。

  大概是因為的確很刑具的原因,他們兩個在上面居然沒有玩手機。

  四個人坐在底下看他們在上頭瘋狂的轉,陸小鳳的皮筋都給轉沒了,秦蔻莫名覺得……這個長頭發甩來甩去的樣子

  真的還挺搖滾的。

  樂子人·秦蔻:拍照,拍照,拍拍照。

  有賣酸奶凍的小車推過。

  秦蔻:眼神跟著飛走.gif

  一點紅斜眼瞥了她一眼,面無表情地雙手插兜站起來走了。

  三分鐘之後,帶著一塑料袋的酸奶凍回來了。

  秦蔻:(∼ ̄▽ ̄)∼

  而且他居然連帶著傅紅雪的份也買了!

  一點紅這個人是不屑於裝的,他瞧著傅紅雪不順眼就不順眼,尤其聽到他喊她蔻蔻的時候,心裡都開始考慮在這小狗崽子身上捅幾劍比較合適了。而傅紅雪呢?他可是是作為復仇工具被養大的,對其他事情懵懵懂懂,對旁人冷冰冰的殺意可最敏銳不過了。

  但倘若說傅紅雪會怕,那就實在大錯特錯,他今天冷冰冰的與一點紅對視,眼神又冷漠、又譏誚。

  秦蔻當然知道這兩只狼見面就想掐架。

  結果一點紅居然在去給秦蔻買冰激凌的檔口還順便幫傅紅雪也帶了???

  秦蔻歪頭瞧著他。

  一點紅面無表情地把兩個酸奶凍塞給他,再塞給花滿樓一個,自己坐在秦蔻身邊,沒什麼情緒地吃他自己的,根本不解釋。

  他人又不傻,秦蔻眼瞧著拿狼當狗養,正養得不亦樂乎,他無奈歸無奈,看不爽歸看不爽,但總不至於潑她冷水,況且拿來幫她養兩下又能怎麼樣?不過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子罷了,他還不放在眼裡。

  真要死死針對這小子,這小子指不定怎麼對秦蔻搖尾巴。

  酸奶凍裝在小小的一次性塑料盒裡,因為是冷藏保存的,因此盒子外面凝結了一層冷霧,打開蓋子,動物奶油頂之上撒著焦糖脆,點綴著草莓、藍莓與陽光玫瑰青提。

  一勺子從上至下蒯到底,是用裱花袋裱出的動物奶油花、緊密的、帶著一點冰顆粒的酸奶凍以及最底下的、壓得很緊的奧利奧碎底,口感與味道都十分豐富,且符合國人對甜品的最高評價——不甜。

  陽光從烏雲後面泄出一點,正巧落在了秦蔻的身上,暖洋洋的,但不熱,秦蔻伸了個懶腰,感覺很舒服。

  那一頭,陸小鳳和楚留香下來了,神色如常,陸小鳳一如既往地手快,又抓了好幾個倒霉游客

  的隨身物品,他一邊順頭發一邊還東西,還真的被當做某個搖滾歌手,被請求合影了。

  那個人說:「啊,你是哪個誰∼!」

  陸小鳳:「???」

  陸小鳳失笑:「我是那個誰啊?」

  那個路人:「總覺得在哪裡見過……那帥哥,拍個照麼?」

  陸小鳳欣然同意。

  楚留香就站在一邊含笑等他。

  他高大俊美,衣著和發型又極其惹眼,在瞧見瞧不見的地方,都有人拿出手機來拍上一張,當然了,秦蔻他們四個也有人拍,只不過三個男人齊齊帶著墨鏡,花滿樓還帶著口罩,拍就拍吧,也無所謂。

  眾人接著往前走,秦蔻買了兩個游樂場的發箍。

  之所以只買兩個,是因為其他人堅決拒絕。

  游樂園的發箍嘛,大家懂得都懂,就是那種很誇張的帶燈塑料蝴蝶結,或者是各種獸耳,然後近幾年還流行頭上長草什麼的,會在發箍上放Q版毛絨植物。

  所以答案很明顯,除了秦蔻之外,唯一一個帶上發箍的人是花滿樓……他一聽說有太陽花,就毫不猶豫地給自己戴頭上了。

  秦蔻小姐選擇熊貓耳朵。

  其他的人……就連一向不表現自己喜好,特別乖巧的傅紅雪,臉上也難得浮現出一種一言難盡的抗拒表情。

  秦蔻當然也沒有非要逼人帶不喜歡的東西的習慣,她自己開開心心地帶著熊貓耳朵,四處尋找可以游玩的新項目。

  首先是鬼屋。

  秦蔻有點猶豫,因為她拿不准俠客們進去害怕了之後,受傷的是工作人員。

  不過她似乎想多了。

  這鬼屋的服化道水平其實還可以,氛圍的確也很陰森森,但不知怎麼地,大家情緒都挺穩定的,就連看恐怖片被嚇成尖叫雞的陸小鳳也很淡定。

  最不淡定的秦蔻抓住陸小鳳,很不可置信地問他為什麼不害怕。

  陸小鳳摸摸胡子,說:「這……他們呼吸聲很明顯啊?」

  說的是npc。

  打扮得再恐怖,但出現在附近時,那個虛浮無力的腳步聲、完全沒有內力的呼吸聲,真的……太明顯了啊。

  就……跟隔著屏幕看電影的差別真

  的蠻大的,一下子就出戲了,完全害怕不起來。

  秦蔻:「……」

  她總覺得古代俠客們的思維模式和正常人比起來是反的,比如說那個雲霄飛車的安全問題,再比如說這個鬼屋的嚇人程度。

  不過陸小鳳倒是覺得鬼屋很好玩,因為他小試牛刀一番,順便把工作人員給嚇了。

  在這種環境之中,來無影去無蹤什麼的真的挺嚇人的。

  秦蔻趕緊阻止他。

  因為太過操心陸小鳳,結果她自己也不害怕了。

  下一個項目是碰碰車。

  傅紅雪的童年非常之空白,秦蔻總想著,既然小時候不玩,那長大之後,總要找個機會補上的吧?今天提議來游樂場,也是有這個心思在的。

  誰知道這少年是個死腦筋,出發之前只問了一句「你要我保護你麼?」秦蔻敷衍著給了肯定的回答,結果他一路都記著這句話,守在她身邊,片刻不肯離開。

  偏偏她又很害怕上天的項目,不敢上去玩。

  那地上的項目總沒問題了!

  碰碰車,很可以!

  這項目只有陸小鳳、秦蔻和傅紅雪進去了。

  她和傅紅雪坐了同一輛,雄赳赳氣昂昂地指揮傅紅雪去撞陸小鳳!

  ——她把駕駛位給傅紅雪了。

  結果……

  結果他笨手笨腳的,完全不會打方向盤,甚至讓車子在原地轉圈圈,被陸小鳳毫不客氣地撞上來,摁在角落裡摩擦。

  陸小鳳非常囂張:「哈哈哈哈哈哈哈,蔻蔻啊蔻蔻,你也有今天!!」

  傅紅雪面色蒼白,語氣有點沉痛:「抱歉,我沒用……」

  秦蔻和顏悅色:「來,咱們倆換個座位。」

  摸到方向盤的秦蔻小姐追著陸小鳳猛撞!

  這種東西,不能想當然地認為武功好的人就一定擅長打方向盤。這就如同吉他一般,說穿了,彈吉他就是在正確的時間摁上正確的位置、撥動正確的弦嘛,說來也是同敏捷和反應速度有關系的,可為什麼陸小鳳不行呢?他的反應難道不夠敏捷麼?

  開碰碰車也是一樣的,看來傅紅雪的技能點沒加在開車上……陸小鳳比他強點,但強點不多,被凶殘的老

  司機秦蔻小姐摁在角落一頓摩擦,下車的時候都自閉了。

  秦蔻囂張大笑:「哈哈哈哈哈,小陸啊小陸,你也有今天!」

  陸小鳳冷笑:「哼!你別囂張,莫欺少年窮,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此子恐怖如斯不可留,今日不殺你必然後悔!」

  花滿樓:「……」

  花滿樓扶額。

  秦蔻越聽越不對勁:「……你最近看什麼東西了?」

  陸小鳳:「額……鬥破蒼天?」

  秦蔻:「……」

  Fine。

  中午就在游樂園裡吃的,吃的是四十塊錢一份的快餐,說實話……額,不好吃。

  最後大家集體坐在遮陽傘下面吃桶裝泡面。

  桶裝泡面,永遠滴神!

  下午的項目就比較溫和了,先去坐了個搖搖杯——本來秦蔻是想去旋轉木馬的,不過這東西……諸位古代俠客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沒看出什麼有趣的地方來。

  可能只對五歲以下的小朋友來說比較有趣呢?

  秦蔻這麼想著,出於補童年的目的,拉著傅紅雪:「走哇走哇。」

  傅紅雪:「……我會騎真馬。」

  而且這玩意兒吧……十九歲的少年郎看到之後真的會由內而外地抗拒。

  秦蔻只好聳聳肩,放棄了這個項目,去了搖搖杯。

  陸小鳳也不知道是不是坐大擺錘覺出一點兒味兒來了,在搖搖杯裡瘋狂撥弄那個可以加速自轉的控制杆。

  然後去激流勇進,眾人的評價是不如雲霄飛車。

  最後趁著人少,意猶未盡的陸小鳳去排了三回雲霄飛車。

  ……這童年,沒給傅紅雪補成,倒是讓陸小鳳補了個夠本。

  傍晚六點半,秦蔻被一點紅背著往出走,嗚嗚咽咽地說她頭疼。

  剛才一點紅用手撫過她的額頭,但溫度並不燙,不是發燒。

  但她的確是頭疼,太陽穴的位置一抽一抽的疼,秦蔻趴在一點紅背上,控訴陸小鳳:「嗚嗚嗚……肯定是中午碰碰車碰太狠了,腦震蕩……」

  陸小鳳:「……明明被撞的人是我好麼?」

  秦蔻繼續無理猜測:「那就是轉轉杯,你轉那麼急干嘛,好暈啊……」

  陸小鳳:「……等等你跟我根本就不在一台設備上好麼!」

  秦蔻趴著,無理取鬧:「我不管我不管!」

  花滿樓微笑:「我倒是有一個想法。」

  秦蔻有氣無力:「什麼想法?」

  花滿樓走過來,摸索著揉了下秦蔻的腦袋,然後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把那個熊貓耳朵發箍給拿下來了。

  秦蔻立刻感覺腦袋一輕。

  秦蔻:「……咦?」

  秦蔻眨眨眼:「啊,好像不疼了?」

  秦蔻尷尬:「啊……是因為發箍太緊了勒得頭疼嗎?」

  陸小鳳:「……」

  無辜蒙冤的陸小鳳:「呵。」


第88章

  在游樂場呆一天,可謂是非常耗費體力。

  打車回家的路上,秦蔻坐在後排,一只手撐著頭,靠在玻璃窗上,斜眼瞧著窗外的景色。

  天還沒有完全黑下來,遠近的墨色不一,很高遠,淡淡的一彎月勾在淡淡的天邊,像是多余的一筆,又恰恰好勾在合適的角落,摩天輪亮起來,慢慢地轉著——偶爾,秦蔻會明白,為什麼摩天輪會喜歡叫XX之眼。

  但即便是眼睛,也像是小貓小狗或者貓頭鷹的眼睛,圓溜溜的,亮晶晶的,在黑漆漆的夜晚散發著黃澄澄的暖光。

  那X市之眼是小貓的眼睛,X市擬態就是小貓咯?

  ……即便是吃貓糧的時候也要不停強調自己是X朝古喵的貓咪擬態?

  秦蔻被自己逗笑了。

  楚留香問:「阿蔻在笑什麼呢?」

  他就坐在秦蔻身邊。

  楚留香高大健美,坐車其實很難舒服。秦蔻的車其實還好,她們家小區底下的地下車庫,其實有她兩輛車,一輛就是普普通通小轎車,她日常來開,另一輛是SUV,大一點,寬敞一點,大學剛畢業買的,當時是為了載樂隊,能把吉他啊貝斯啊雙排鍵啊之類的東西放得輕松點。

  結果提車沒多久,這個需求就消失了。後來開店時拿來載東西,現在這車偶爾用來載一載別的樂隊朋友,平時不怎麼開。

  自楚留香來了之後,那輛SUA的使用頻率直線上升。

  今天沒開車,大家是打車來打車回的,打到兩輛小轎車,可憐楚留香被塞進車廂裡,腿曲起來不算,身子還得稍微弓一弓,瞧起來還有點狼狽兮兮的,像某種高大、骨骼勻稱的大型動物被塞進小籠子一樣。

  當時的樂子人·秦蔻:拿出手機拍照。

  當時的楚留香:「……」

  他一邊扶額、一邊嘆氣。

  六個人,兩輛車。秦蔻、楚留香、傅紅雪坐一輛,陸小鳳、花滿樓和一點紅上了另外一輛車。

  傅紅雪不必說了,他很固執、也很沉默,更重要的是,秦蔻在心裡有點舍不得把他甩給別人,而楚留香似乎瞧出了什麼,主動要求和他們一輛車,把一點紅趕到了另外一輛車上。

  一點紅:「……」

  一點紅皺著眉,一言難盡地用眼神問楚留香:你覺得我有那麼幼稚麼?

  楚留香笑而不語,一點紅無可無不可的走了。

  總而言之,搭配就是這樣一個搭配。

  秦蔻累得很,聽見楚留香說話,也只是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擠在小車廂裡的楚留香艱難地伸出手,艱難地揉了下秦蔻的頭發。

  在游樂場晃蕩了一天,東跑西蕩的,還玩了兩回激流勇進,淋成了落湯雞,秦蔻充滿活力的尾巴早就耷拉下來了,有點毛躁躁、亂蓬蓬的,摸上去倒還是一樣的柔軟。

  秦蔻乖乖坐在一邊,一邊被揉腦袋,一邊打哈欠,然後又連著打了兩個噴嚏。

  楚留香溫聲道:「怎麼了?」

  秦蔻打了個顫,說:「玩激流勇進好像有點著涼了。」

  那玩意把人渾身上下都弄得濕噠噠的,今天又沒太陽,全靠陰干,秦蔻下午那時候太興奮了,立刻就跑去下一個項目。

  誰知道到了晚上居然覺得鼻子有點堵了。

  這可真是……

  她沒在意,繼續抬頭望路邊。

  路邊是大大小小的、亮起的招牌,招牌並不整齊,字體與顏色各異,大大小小的錯落分布著,有一種凌亂又充滿生活氣息的美。

  車速不快,她能看清每一個招牌上寫的字。

  徐記海鮮、東北鐵鍋燉大鵝、小魏涼皮、元記肉夾饃、勇敢健身、白家燒烤……

  那個白家燒烤就在勇敢健身底下來著。

  秦蔻:「……」

  用心險惡的生意人!永動機是吧!健身完去吃燒烤,肉減不下來繼續報健身房……

  不過這倒是提醒了秦蔻。

  秦蔻戳戳楚留香。

  楚留香:「嗯?」

  秦蔻:「其實你們可以去健身房玩一下,我家樓下那個不錯,游泳池很大的。」

  楚留香失笑。

  他揉了揉秦蔻的腦袋,溫聲道:「其實紅兄倒是約我明天去樓下那健身房瞧一瞧。」

  秦蔻:「哦!那很好呀!」

  她又上下打量了一下楚留香,說:「阿楚哥你要

  小心……」

  楚留香:「?」

  小心?小心什麼?

  秦蔻笑而不語,神色甚是高深莫測。

  她又問:「那小傅要不要去試試游泳?」

  坐在副駕駛上的傅紅雪一直都很安靜,只是腰挺得不太直——腰挺太直頭會碰到車頂。

  他沒轉頭,只是沉默了一下,說:「我會鳧水。」

  鳧水這樣的技能,當然也是行走江湖所必備的,而傅紅雪當然也只拿它當做一種落水之後的自救手段,而不是當做一種玩樂的游戲。

  他瘸了一條腿,其實無論是輕功也好、鳧水也好,小時候學起來是很艱難的,養母花白鳳一鞭子一鞭子的抽他,他……實在無法把游泳看做是一種游戲。

  秦蔻看了一眼傅紅雪蒼白的手臂。

  大臂處,有一道隱約露出來的鞭痕。

  她想通了其中的關竅,無聲的嘆了口氣,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又看到了一個寫著劇本殺的招牌,她隨口就說:「下次去玩那個吧。」

  楚留香掃了一眼,溫聲道:「好。」

  回到家,感覺很累,連晚飯都不想吃。

  秦蔻去洗了個澡,都感覺自己的腳底板疼。

  洗完澡,連頭發都不想吹。

  她自己嘴上倒是說得好聽,跟傅紅雪說不吹干頭發會著涼、要摁著他的頭吹,結果輪到自己,懶洋洋地躺在床上,聞著從濕漉漉的頭發上傳來的金盞花的香氣,被子也沒蓋,居然慢慢地睡著了。

  做夢夢到了自己穿過時空通道,和大家一起在江湖上玩。

  喝到了傳說中的二十年陳釀秋露白、見到了傳說中的小李飛刀、在大漠落日之下策馬飛奔、見到了傳說中的暗器之王孔雀翎、去楚留香的小船上喝他最愛的西域葡萄酒……

  古代的月亮,果然特別的圓……

  古代的雞肉,果然也特別的純天然……

  但我還是想念六十天速成的白羽雞和被光污染過的夜空……

  秦蔻嚇醒了,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好的,還在自己舒舒服服的家裡。

  打開手機一看,午夜十二點。

  她睡下的時間大概

  是八點半來著,居然迷迷糊糊睡了這麼久。

  頭發還是半濕不干的,秦蔻窩在床上,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磨蹭了一會兒,去取吹風機給自己吹頭發,柔和的風在接觸到冰冷的發根時,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顫。

  一邊吹頭發,一邊翻手機。

  有消息,九點鐘左右的群聊。

  群聊「相親相愛一家人(青春版)」

  21:00

  鳳凰俠(苦練碰碰車版):吃川菜麼?@所有人

  龜背竹公子:(語音消息)你這昵稱怎麼回事……

  鳳凰俠(苦練碰碰車版):@赳赳老秦下次要把你按在角落摩擦!

  龜背竹公子:……

  鳳凰俠(苦練碰碰車版):所以吃川菜麼?麻婆豆腐!

  龜背竹公子:(語音消息)好的

  寧靜致遠:好,辛苦小陸

  一點紅:1

  雪雪喵(=OwO=):。

  鳳凰俠(苦練碰碰車版):@雪雪喵(=OwO=)蔻蔻啊,你又在這無權代理麼?

  鳳凰俠(苦練碰碰車版):看穿你了.jpg

  21:10

  雪雪喵(=OwO=):我是傅紅雪

  鳳凰俠(苦練碰碰車版):???你是真的小傅還是假的小傅??

  寧靜致遠:哦?小傅已經學會拼音輸入了麼?

  雪雪喵(=OwO=):是

  秦蔻是今天中午把手機交給他的,交給他之前,她就在他旁邊一直用這台手機打字,傅紅雪乃是魔教大公主花白鳳親自教養長大,怎可能不識字?既然識字,就大致能認得簡體字,再用反切法去推拼音的用法。

  雖然說只用幾個小時就完全掌握拼音用法,這學習能力也真的算是蠻變態了……

  總之,此微信賬號已正式被傅紅雪本人所接收了。

  鳳凰俠(苦練碰碰車版):你居然不改昵稱?

  又是沉默的十分鐘後

  雪雪喵(=OwO=):不必

  鳳凰俠(苦練碰碰車版):……

  鳳凰俠(苦練碰碰車版):@赳赳老秦蔻蔻怎

  麼不說話?蔻蔻,麻婆豆腐吃不吃啊?

  一點紅:她歇下了。

  鳳凰俠(苦練碰碰車版):辣雞!

  二十分鐘後

  鳳凰俠(苦練碰碰車版):(圖片)(圖片)(圖片)給你留的菜放廚房了哦∼@赳赳老秦

  啊……餓了TAT

  其實今天下午沒吃飯,但是回家那一會兒並不餓,因為下午在游樂場裡胡吃海喝了好些零食。

  但零食不能當正餐吃啊。

  她本來是打算洗完澡點點外賣吃一吃的,結果洗完澡之後……睡著了。

  秦蔻翻著聊天記錄,嘴角忍不住越翹越高。

  打了個哈欠頭發一綰,下樓覓食去。

  樓下靜悄悄的,燈全關著。

  其實秦蔻家也不是夜夜笙歌的。

  花滿樓是個很養生的人,要是沒什麼事情的話,一般十點左右就睡下了——這個睡覺的時間他自己還有點感嘆,只道是從前從來沒睡得這麼晚過。

  日常十二點睡覺的現代人秦蔻:「……」

  撓頭。

  另外一個沒事就睡得很早的人是一點紅。

  他也是作為殺人工具被養大的,一直以來,都渾渾噩噩的生活,有活兒時,自嘲自己以殺人為樂,沒有活兒時,便落魄江湖,遠走關外,過著一種流浪似的生活。

  來到現代之後,對這裡五花八門的生活,他其實很不習慣,很多第一次,都是秦蔻牽著他、帶著他去體驗的。

  他早上會起的很早,在露台上練劍,練上一會兒,會碰上上來澆花的花滿樓,聊上兩句,久而久之,他也知曉了這些植物的名字和習性,他練劍時,那種一往無前的殺氣似乎也收斂了許多,也會注意不要傷到這些花草。

  練過劍,他會衝個涼。

  一點紅非常之愛干淨,衝涼洗澡,是他自己很喜歡的一個時刻,以前在師父門下學藝時,他是怎麼也不敢想會有這種條件的。

  衝過涼後,他會出門買菜,因為之前被樓下種菜的大媽揪住,熱情的要給他介紹對像……一點紅實在嫌這些人麻煩,出門會帶墨鏡和鴨舌帽。

  這幅打扮去買菜,總有人要盯著他看。

  ……

  一點紅已經習慣了。

  剛穿來時,他非常不明白怎麼會有人站在那麼近的地方盯著他瞧,還與友人窸窸窣窣地小聲談論什麼帥不帥的問題,他們難道不怕死麼?

  後來就明白了……沒概念,人家生活中根本就沒有殺手這種東西的概念,就算他站在大街上宣布自己是個殺手,那結果也不會是周圍人驚恐的做鳥獸散,而是會打電話給精神病院。

  當然,他那雙尖銳而冰冷的眼睛,也並非沒有攝人之功效了,只不過用的最多的時候,是他在菜市場盯著企圖在稱上做手腳的無良小販。

  一點紅:「……」

  望天嘆氣。

  買完菜,回家做飯。

  當然,是秦蔻在家的時候做一下,她不在家吃飯,他其實懶得變著法弄那麼多菜色,但他也不愛總下館子、總點外賣。

  其實在他們那個時代,在有鍋、有灶火的地方,他當然也不是自己動手做飯,而是下館子的。

  問題是……過猶不及啊,當時的館子,很多便只是賣些清湯寡水的陽春面、幾個饃饃配點梅干菜便是了,但現代的外賣,怎麼說呢,總結起來很簡單:油大、味重、蔬菜少。

  所以假如秦蔻不在家吃飯,他多也是渾淪對付了,掛面、餛飩、水餃之類,偶爾口腹之欲起來時,跟著陸小鳳去吃他新探出來的店。

  下午,仍然是雷打不動的練劍時間。

  旁的時間,他偶爾會看看書——隨便什麼都看,陸小鳳買了許多游戲相關的雜志回來,他經常也去翻上一翻,楚留香對考古和調酒有興趣,那些東西他偶爾也去看一看。

  他似乎沒有格外喜歡的東西,但對很多東西也不排斥,淡淡地去了解。

  晚上,因為他數年來形成的自律習慣,他通常也是十點左右就休息了。

  倒是陸小鳳睡得很晚,因為他喜歡打游戲。

  電腦他還沒買,手游打得不亦樂乎,近來打得還是聯機手游,為了不打擾花滿樓休息,他一般都躺在客廳的沙發上玩兒。

  不過今天他沒在玩,近來他對手游的熱情下降的厲害,或許是膩了,或許是煩了。

  總之,樓下靜悄悄的,大家都休息了。

  秦蔻躡手躡腳地鑽進廚房,微波爐裡,是大家給她留好的飯,麻婆豆腐、米飯、一小份鹹燒白,荷葉饃,冷盤是樟茶鴨。

  開微波爐,叮一分鐘,拿出來。

  豆腐很嫩,蓋了一層牛肉末,舀起來蓋在米飯上拌起來吃,很好吃。

  燒白夾在荷葉饃裡,這種肥瘦相間的肉……以前秦蔻其實不喜歡,她喜歡瘦肉,但越長大口味變得越包容,鹹燒白是用五花肉和鹹菜一起上鍋蒸到軟爛,鹹菜吸收了油脂,不干不柴、油油潤潤,而片片五花肉則肥而不膩,夾在荷葉饃裡,一抿就化……

  當然,她的口味雖然很包容,但到現在為止,也沒嘗過甜燒白……五花肉和豆沙弄在一起真的會好吃麼?emmm……不知道,下次勇敢試試吧!

  她餓得有點狠了,很快風卷殘雲地把東西全吃掉了,然後把碗塞到洗碗機裡,打了個飽嗝,又打了個哈欠,舒舒服服地回臥室睡覺了。


第89章

  第二天,一點紅與楚留香相約去小區外的健身房瞧一瞧。

  這事兒也很值得說道說道。

  一點紅是個極自律的人,自小到大,冬練三九、夏練三伏,二十歲橫空出世之前,從未曾有過一日的懈怠,就連在做夢之中,也能保持驚醒,一有任何風吹草動,都能立時醒來。

  當然,這種警醒並非生來的天賦,也是經過後天的訓練得來的,那一種訓練,一點紅不願去想起,也不願告訴旁人。

  然而自律的本能已經練成,他二十歲之後,便縱橫江湖,闖下了赫赫的凶名,即便如此,他也未曾有一日懈怠過,常年累月的鍛煉與打熬,才造就了他如黑豹一般敏捷而凶猛的身手。

  當然,任何一個成名的江湖人,都對自己的兵器與武功有著獨特的心得,這種心得必然要建立在天賦與興趣之上。

  換句話說,倘若一點紅是個對武道全然沒有興趣,只因為鞭子與生死線才拼命練武的話,他是沒辦法成為所謂的天下第一殺手的。

  這種自律的習慣一直保持到來現代之前。

  來現代之後,無論多麼不想承認,他的確放松了許多。

  其一是因為認識了秦蔻……她的確是一個極有魅力的女孩子,只要走到她身邊去,即便已繃成了一張緊緊的弓,她也總有法子能叫人放松下來。

  其二是因為這地方的東西的確非常豐富,即便一點紅對什麼都淡淡的,但他起碼很願意去試一試、去嘗一嘗這些新鮮的玩意兒,而無論去試什麼,都是要花時間的。

  其三是因為……太熱了,真的太熱了。

  這個從前的長安城,簡直要比他們那時候的松江府沿岸還要熱,廣府那邊一點紅沒去過,但按照楚留香的話來說……也不遑多讓,況且這裡還有空調。

  若沒有空調,成日都是這樣的炎熱,這人呆著呆著也就習慣了(也有可能熱死了),但一旦有了這涼爽的、宛若天邊而來的仙風,這極端的炎熱立刻變得無法忍受了起來,饒是慣於忍受痛苦的一點紅也不得不承認……對,沒錯,他被腐蝕了。

  這就叫由奢入儉難吧。

  所以他每日練武,選的時間都很早,便是要在太陽

  未曾升起時,出上一身汗,松快松快才好。

  而下午去練,也多選在六七點之後了,但那時候事情多,一般也練不了多久。

  其四……最重要的其四!

  兩日之前,一點紅摸了下自己的腰,手立刻就僵住了,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

  一個對自己身體的控制極端精准的人,對自己身體的認知當然也極端精准,所以他這一摸,只覺得摸到腰側有那麼一點軟……整個人登時就不好了,心頭警鈴大作!

  ……飯菜油太大了!!!

  當時的楚留香:「?」

  當時的楚留香:「紅兄怎麼了?」

  一點紅冷漠地說:「無事。」

  然後翻出手機,去找找看有沒有什麼可以發泄多余精力的地方給他耍。

  楚留香:「你是在找健身房麼?」

  一點紅瞧他一眼,沒說話。

  楚留香露出了然的微笑,只道:「其實我這二日也在找,小區外頭便有一家,不若明天同去?」

  楚留香的情況也差不多,過了剛剛穿越來時,看什麼都只覺得新鮮的勁兒,三周,那種渾身上下發癢想要痛痛快快地打一場的衝動便上來了。

  在他自己的時代時,他明明有一艘飄在大海之上的、永恆的安寧港,但他自己卻總是只願意在這裡避避風、休息休息、喘口氣,然後再一頭扎進詭譎風雲的江湖之中,去冒險。

  他骨子裡其實不是個很平和的人,他是個很喜歡追求刺激與武道的人。

  在現代的這些日子,他過的的確很愉快,這些過載的信息、新鮮的玩意兒,也的確夠他在多玩很久,但是……武人啊!要打架的!要發泄精力啊!不發泄憋得太狠了會出問題的!

  這一對出現了相同問題的難兄難弟,便定下了第二天去健身房瞧一瞧。小區外頭那家健身房的宣傳之中,還有一些武道,譬如說拳擊、譬如說巴西柔術之類的,令武學天才楚留香很想去領教領教。

  至於陸小鳳和花滿樓。

  陸小鳳對打架還真沒什麼執念,他習武就是因為覺得好玩,以前去薛老太太那裡學繡花啊、拉著花滿樓大街小巷的跑啊……以及釣魚啊、挖蚯蚓啊,都是因為覺得好玩。

  所以他發現了新的好玩的東西,自然而然就陷進去了,那個蝙蝠車樂高就困了他好幾天,然後他還下單買了游戲卡帶和游戲機,等著來玩某任的游戲,順便最近還在做關於電腦的功課准備買電腦……當然,這東西對於一個古代人來說,還是比較難以琢磨透徹的,陸小鳳且有的琢磨。

  所以他忙得很,也不覺得憋得慌。

  而花滿樓呢……楚留香總覺得,如果他是一個現代人的話,現在估計是什麼植物學家之類的吧。

  花滿樓養花花草草是真的非常有一套!殊不知在他來之後,秦蔻本來養得蔫黃的各種植物,現在都已經綠意盎然、充滿活力了。

  也怪花滿樓實在養得太好、又太精心,一點紅的劍氣削掉個一片半片葉子的,他居然還會覺得有點可惜……所以說,這滿是綠意的露台,其實沒那麼適合鍛煉。

  本來定下的是第二天去,結果秦蔻突發奇想想去游樂場,那麼去健身房的計劃就推後了一天。

  秦蔻昨天晚上就聽說他們兩個人要去小區外頭的那個健身房,就說自己下午也想去游泳,他們先去看別的,中午吃了飯,下午再一起相約去游泳。

  ……其實她是發現自己胖了TAT

  在古代俠客們來之前,秦蔻其實很久都沒以這個頻率出門玩樂過了。

  秦蔻不喜歡虛與委蛇,和聊不來的人一塊兒出去吃飯,在家裡多出這麼多人之前,她一般隔一天會去一次店裡,晚飯就在旁邊那條商業街區裡解決。

  她在這條商業街區之中最喜歡的一家店,是賣牛排和沙拉的,店裡的招牌牛排沙拉,真的……巨巨巨好吃!

  牛肉是烤過的,用黑胡椒淡淡調味,蔬菜很新鮮、很清甜,而且裡面還有很多小番茄——他們家用的可不是超市裡隨手能買到的聖女果,他們家用的小番茄品類超級豐富,從青口蜜、黃小豆、白展堂到這幾年火很大的釜山88,屬於下血本了。

  吃這種沙拉當然完全不屬於痛苦的事情,秦蔻超愛!

  天天吃牛排沙拉的人能胖到哪裡去呢?

  但是最近就不一樣了。

  從古代穿越到現代誒!

  來都來了,這火鍋燒烤啤酒飲料,怎麼能不嘗嘗呢?這在現代工業化之下的豐富食

  物與調味料,根本就是不得不品嘗的吧?

  再加上人多,大家伙兒是不是就要出去搓一頓,這……人不胖才怪呢。

  秦蔻的臉肉眼可見的……圓了一小圈。

  這可不行!

  她立刻就警醒起來,翻出了兩個月前突發奇想辦的健身卡——這張卡辦的時候就是為了能方便的游泳,不過大家都明白,健身卡這種東西,只有在拿到的前兩周最積極……而健身房本身,就是靠他們這些辦了卡人又神隱的菩薩顧客來養的……

  正好現在夏天了,是游泳的季節!

  不過她可不想早早的就去,她今天要在家裡賴大半天,下午再說,一點紅和楚留香,他們就自己去叭!

  不過呢……他們兩個第一次去健身房嗎,對裡頭的器材還不了解吧。

  秦蔻想了想,打開手機微信,翻到了樓下健身房的某個健身教練的微信,給他說了一聲,說是自己的二表哥下午要過來看看。

  對方回消息回得很快。

  AAA動力健身李教練:知道了秦姐,保證帶著表哥練好(呲牙)(呲牙)

  秦蔻沒回,把這個健身教練的微信推給楚留香了。

  楚留香加了一下,和這個李教練約了下時間。

  上午九點過,健身房剛開門,楚留香和一點紅就出門了。

  而另一邊,AAA李教練正在摩拳擦掌,大賺一筆!

  健身房的教練,讀做教練,其實寫作銷售,帶著手底下的會員上私教課只是添頭,其實他們工作最重要的一部分就是忽悠、忽悠辦了會員卡的會員再買他們昂貴的私人課程。

  他們每個月的工資就是看本月賣出去的私教課來提成的,和銷售完全沒兩樣,硬要說不同的話,可能就是身材好點的銷售。

  而健身房銷售的話術嘛……那完全可以用一個專有名詞來形容:PUA。

  你胖、你虛、你體態不端!

  你衰老、你失敗、你萎靡不振!

  掌握人生應該從掌握自己的身體開始!來吧!開報私教課吧!

  什麼?!你說自己練就行了?那可不行,小哥,讓我給你好好說道說道,啊,我們店之前有一個人天天來跑步,沒有教練指導跑到膝蓋積水啦!肌肉拉傷啦!半月板磨損啦!你看可怕不可怕啦!

  大概就是這個樣子。

  秦蔻沒上過私教課,她辦卡就是為了來游泳的,當時這李教練讓她脫鞋上稱,她都直接沒去,直奔游泳館。

  但是這種銷售,那可一個個都練出了火眼金睛,誰有錢誰沒錢那真是一眼就能看出來,更遑論有一次秦蔻開車出門,正好在小區門口碰上了這個李教練,李教練一眼就看出她開的車一百萬。

  李教練當時就:「!!!」

  哇,肥羊!真想好好宰一宰!

  結果這位秦姐一個月前辦了卡人就神隱了,李教練後悔得直跺腳。

  這個月快月底了,李教練的工作不順、業績墊底,正愁呢,結果天不亡他,肥羊主動送上門來了!

  這不宰可真說不過去了啊!

  橫豎,有錢人嘛,他們的錢到自己兜裡一點又怎麼樣呢?況且他其實根本就不算坑人,健身健身,你掏錢我給你健康,多好啊!

  李教練下意識地忽略了他其實上私教課根本不咋上心的事情。

  他非常高興地加了富婆的二表哥,然後被那個「寧靜致遠」的昵稱給噎了一下。

  ……這確定是二表哥不是二大爺麼?

  算了!不要緊!

  火速嘴甜的打了招呼,約了九點見面,知道他們其實是兩個人,更開心了,笑的是見牙不見眼,同事還過來問他怎麼了這麼開心,他死死捂住沒把這事兒說出去。

  然後去二表哥的朋友圈看看。

  朋友圈,當然也可以忠實的反應出一個人的個性、財力與平時的愛好。

  而一個合格的銷售,當然是想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摸透自己的客戶心理,從而對症下藥。

  二表哥的朋友圈是空的,一條都沒有。

  額……這……

  一般來說,現充、經常有聚會的男人都會常發一些聚會照片——譬如說一群人舉著酒杯碰杯的照片,然後配一下文字「朋友一生一起走」。

  所以二表哥不是現充。

  然後呢,一般來說,上班的人,總會或多或少地碰到要求轉發朋友圈的任務,尤其是體制內,當然了,很多私企也這樣,所以這類人的朋友圈裡一般充斥著「恭喜XXX與XXX簽署戰略合作協議!」「加強思想引領,培養優秀青年律師」一類的轉發。

  而當老板的人或多或少,肯定會發自己生意相關的東西,像是秦姐,她的朋友圈裡都是她的店每天的演出安排。

  所以二表哥或許還沒工作……但他是富婆的表哥啊,理應早就大學畢業了,所以意思是大學畢業之後混日子了?還沒有正經安排?

  再來,男人一般都蠻自戀的,很多長得奇形怪狀的男的都自我感覺很良好,而真正身材好、臉帥的男人,那就沒有不喜歡秀身材的。

  所以二表哥他的身材也不好,對自己的長相也沒有自信。

  知道了!二表哥是個家裡蹲的肥宅!這次來健身房,就是為了改變自己!

  李教練大喜!

  這種人簡直就是他們最喜歡的客戶啊!

  自我評價低、急迫得想改變自己……而且還有錢,這不是肥羊中的肥羊、肥美中的肥美麼!今天不宰他個三五萬,那他真是對不起自己!

  眼看就要到九點,李教練摩拳擦掌,准備大干一場!

  手機微信響了,肥羊……阿不,二表哥發來消息,已到樓下,准備上來。

  李教練立刻跑到門口,准備迎接。

  但……誒,怎麼沒聽見腳步聲呢?

  拐角處出現了兩道人影,李教練眼前一亮,看都沒看清人,立刻說道:「是秦姐的朋友吧?」

  那人語氣十分低沉、如醇酒一般,說:「我是。」

  然後一道很壓迫人的陰影就打在了李教練身上。

  李教練:「……」

  誒,等等,不對。

  這個二表哥他……他……

  李教練抬頭看,笑容瞬間僵在臉上。

  面前站著的是兩個男人,都扎著長頭發,其中一人身上穿著件緊而薄的黑色T恤,腰帶勒出一把勁瘦有力的腰身,四肢頎長、身形精壯。

  而另一個人……也就是剛剛說話的那個二表哥。

  二表哥他……怎麼說呢,身形尤其的高大健美,寬肩窄腰,比他高得多,整個人影子打下來都能完全把他給罩住,看他的時候都是低著頭的,那叫一個居高臨下。

  而且……看那個肌肉、看那個大臂的臂圍……怎麼說呢……一拳打死一個他應該不成問題。雖然他老李一向很自信,但是這、這場面,他感覺自己被襯托的像個袖珍鵪鶉……

  李教練:「……」

  李教練:「……」

  說……說好的肥宅呢TAT

  秦姐,你、你不按照套路出牌啊……!


第90章

  李教練看著這位二表哥一拳能錘死十個他的臂圍,內心徹底斯巴達了。

  而且……也太帥了吧。

  其實健身這件事,說來也很殘酷,練出來的效果好不好看,除了看你這人刻苦不刻苦以外,與原本的身材比例、頭身比例是占有很大關系的。

  舉個例子來說,有人天生就腿短上身長,他哼哧哼哧地舉了一年鐵,也頂多從孱弱的長臂猿變成雄壯的長臂猿……上鏡之後,那叫一個慘烈。

  ——李教練自己還經營著一個X音賬號,主打的就是一個擦邊身材博主,所以對這個非常了解。

  但這兩個人……

  就真的……非常協調、非常勻稱。

  那個皮膚慘白、神色冷漠的黑衣男人,身形精壯,腿又很長,身材比例非常之好……這種人上鏡之後絕對巨好看啊!就那麼一站,只要搖兩下腰,絕對點贊數幾萬幾萬的上,成為網黃……阿不,網紅簡直指日可待。

  二表哥就不說了……李教練在心裡膜拜二表哥,想給二表哥跪下。

  他有點小心翼翼地問:「楚哥,咱們今天是來看點什麼?」

  楚留香何許人也?那耳力不是一般的好,早聽見旁邊一間小小會客室之中,那教練唾沫橫飛地把客戶貶低了個遍,就為了讓客戶買他的課。

  再瞧著這小李教練蔫了吧唧的樣子,就知道他一開始心裡也打了這主意,是瞧見他們倆的樣子之後,直接把那些話都嚇回肚子裡去了。

  秦蔻對這些人的伎倆未必不知,只不過她很自信沒人能在看見他們之後還能放屁。

  楚留香不免覺得有點好笑,忍不住輕笑了一聲,雙手插兜,悠然地道:「從前沒來過健身房,想來看看此間有什麼。」

  李教練:「……」

  李教練:「???」

  從前沒來過???啊???大哥那你這一身腱子肉是從哪裡練出來的啊???在深山老林裡和猴子打架練出絕世武功了麼??

  他在心裡瘋狂腹誹,只覺得這兩位二表哥未免也太邪門了點。

  不過表面上倒是一點兒都沒顯露出來,笑得非常專業:「好的好的,那我先給二位介紹一下。」

  然後帶著他們兩個人上去。

  這健身房的確很大,足足三層,一層做游泳館,二層就是器械健身的地方了,三層是分出來的一個個小場子,有做動感單車教室的、有做拳擊、巴西柔術的場地的,還有諸如瑜伽、普拉提之類的教室。

  大清早,健身房剛開門,人挺少的,來的都是有錢有閑且研究健身的發燒友,整個器械健身區統共也就五六個人在,都是老客戶。

  裡面放著各種奇怪的器械,是楚留香和一點紅之前從沒見過的。

  跑步機——這個有人在用,很好理解,楚留香頗有些感嘆,他們那時候,絕大多數人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成日辛苦勞作,只為換一口吃的。

  過度的勞累會早早的壓彎一個人的脊柱,抽走一個人的生命力,使得他們在三十歲的年紀,瞧起來比現代六十歲的老人還要更蒼老,這也就是為什麼,一個人活過三十歲之後,就能自稱「老人家」的原因。

  卻沒想到,現代人的精力居然多得無處發泄,要制作這樣昂貴的機器、有著專門的場所,只為了多跑兩步。

  楚留香來這裡之後,本已慢慢習慣了這裡的生活,今日卻又生出了一種如初見時的萬千思緒來。

  其他的器械都生得奇奇怪怪的,楚留香頗有些好奇,便與那位小李教練討教起來。

  小李教練:「……」

  小李教練:=口=!!!

  他們居然是真不知道啊!!!

  真是兩個奇人……

  李教練已經迅速地調整好心態了,這兩位就不用說私教不私教的了,他們敢學他都不敢教。那就賣卡吧,能賣出去兩張會員卡,蚊子再小也是肉啊。

  所以他就兢兢業業地講解起來。

  一講解,再上去演示一下,兩個人就懂了。

  哦,就是設計來專門鍛煉某一個地方的肌肉的,針對性很強,倒還挺有趣兒的。

  楚留香上去試了試,挑了下眉。

  李教練:「怎麼樣啊楚哥?」

  楚留香道:「沒什麼效果。」

  李教練一呆:「啊?怎麼會呢?」

  楚留香有點無奈地表示:「這東西太輕了。」

  李教練:「……」

  可這個強度對我來說已經有點吃力了啊TAT

  他面不改色:「哦哦,這邊可以調強度,楚哥試試?」

  楚留香定睛一看,才發現這個東西側面倒還真是暗藏玄機,有加重的砝碼,拔出上頭的插銷,根據自己的需求調整即可,倒是也方便。

  李教練:「楚哥,那你這第一次用呢,我建議你調整到……嘎?!」

  楚留香直接把插銷放在最重的位置上了。

  他試了試,無不遺憾地說:「還有有點輕,不過也還可湊活著使。」

  李教練:「……」

  湊活著使湊活著使湊活著使……大哥你好凡爾賽!

  他感覺自己站在這裡真的非常多余……

  事實上他也真的非常多余,因為這些玩意兒的設計上其實蠻簡單的,只要稍微看一看就知道是怎麼用的了,不太需要人的講解,而且這兩位呢……對肌肉的發力顯然很有心得,李教練有心想給他們整點小貼士,都發現沒必要。

  只好干笑著說:「兩位試用啊試用,這個滿意的話辦卡來找我。」

  不甘心地開溜。

  這樣的過客,他的情緒自然是激不起一點紅絲毫的注意的,就連楚留香也不甚在意——他雖然人生得溫柔體貼,但對這種一開始打著要貶低人、從人口袋裡掏錢的人倒是也沒好心到那種程度啦。

  總之,來都來了,試試吧!

  於是兩個人開始在場子裡試各種健身器械,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把重量調到最高,試了好幾個來回,互相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裡看到了相同的意思。

  ——這玩意,差點意思,實不夠格。

  要知道,只有一把子死力氣,在江湖上那就真的是個「干苦力」的,成名的高手,哪一個不是對自己的身體有著絕佳的控制力的呢?就以一點紅為例,他出劍迅疾如閃電、但說停就停,他想刺入三分,就絕不會刺入三分半。

  這就是控制力。

  固定器械其實不怎麼需要控制力,因為它的路徑是固定死了的,根本不需要人額外分神就能推,也難怪楚留香和一點紅,把重量調整到最大,依然看不上眼了。

  兩個人百無聊賴地試了一圈,又對視一眼,去別的地方探索了。

  幾個剛剛跑完步的健身發燒友正好說說笑笑著過來固定器械區了,和楚留香、一點紅剛剛好前後腳。

  他們都是這家健身房的老顧客了,平常都有健身的習慣,經常都是大清早和老哥幾個過來鍛煉一番,對裡頭的器械都非常熟,其實他們一般都是玩自由器械、舉鐵的多,固定器械就那麼隨便一玩。

  剛剛跑步的時候就看見那個一身漆黑、留著長頭發的男的坐在後面百無聊賴地推器械,看著特別輕松,所以他們也沒在意,坐上去隨意伸手一推。

  ……紋絲不動。

  發燒友:「?」

  再一看器械砝碼,好家伙……直接在最下面,重量最高的那裡!

  發燒友:「???」

  不是,有人能推動這麼重的不稀奇,但是大家不都是齜牙咧嘴謔哈謔哈的麼?怎麼會有人連表情都不帶變的??怎麼會有人連臉上的肌肉都不帶抖一下的??你還是人麼,講基本法麼??

  發燒友開始懷疑人生,然後發現整個場子裡的固定器械全被調成最重的一擋了。

  幾個發燒友面面相覷,相約著去自由器械區了。

  一進自由器械區,哥幾個頓時臥槽臥槽了起來。

  更恐怖了好不好。

  不是,你這杠鈴加這麼多碼真的能推得動麼???

  老哥兒幾個都是常年舉鐵的發燒友了,一看這個杠鈴左右加得碼,那簡直連肝都在顫抖,這得是運動員級別吧?這人是准備破世界紀錄麼?臥推推這個真不怕砸下來麼把胸骨砸斷嗎?

  如果他們剛剛沒見著人,估計會以為是哪個無聊的人擱這一直加加加的,但如果是剛剛那兩人……或許還真的可能??

  不是,何方神聖啊?

  俗話說得好,適度健身吸引異性,過度健身就會吸引同性了,此時此刻,這老哥心潮澎湃,啥也不想,只想找找這兩位大神究竟去哪裡了,見了面再膜拜,也好問問他們這是怎麼練出來的,也太厲害了吧。

  平時怎麼練啊!吃得什麼補劑啊!打不打氮泵啊?

  這時候又有人進舉鐵區了。

  一進來,那人就嚷嚷:「這誰啊?這麼無聊,加這麼重又不練,吃飽了撐著是吧。」

  老哥幾個對他怒目而視:「你懂什麼!」

  那人:「???」

  ……哈?

  而楚留香和一點紅當然完全沒意識到,他們已經成了這家健身房老顧客們的議論焦點了。

  他們兩個鑽進了拳擊房裡。

  他們算是發現了,想真正酣暢淋漓一場,光憑這地方的人還有器械是不夠用的……就說剛剛那個李教練吧,他剛才掃了一眼這個健身房的宣傳視頻,李教練還負責教授拳擊課程。

  啊這……

  楚留香真覺得他就算帶著那個拳擊手套,揍一拳下去,他可能會死……

  所以真想好好打一場,還是要靠彼此,秦蔻家裡地方施展不開,露台又太熱,這健身房的拳擊場空調開的正正好、地方又大又空曠,剛好很適合來一場。

  一點紅挑眉:「徒手?」

  楚留香笑:「自然徒手,你若帶了劍來,這裡的人恐怕得嚇死。」

  一點紅冷哼了一聲。

  手機、鑰匙之類的瑣碎物品放一邊兒,伸展了一下身體。

  手、腳、腰身、脊背、腿,精神和□□在他們二人對視時,便已開始同步調整,頂級高手在決鬥之前,都必然要進入一種物我兩忘的空明之境中。

  當然,他們不是在決鬥,他們只是在耍而已。

  風聲呼嘯,一點紅已一拳擊出。

  他是練劍的,拳法自然平平無奇,只是他底子太好,身體的控制力實在太強,以至於這一拳擊出之時,甚至能令人的耳邊響起呼嘯的拳風,勁力撲面而來,冷酷異常、也殘暴異常。

  楚留香負著雙手,立在原地,面上還掛著他一貫的微笑,全然面不改色。

  他的身形倏地動了,手倏而伸出,五指並攏,以掌迎拳,以柔克剛。

  這當然是比閃電還要快的拳法,也是比閃電還要快的身法。二人在場中巧妙地運轉著自己的身體……打法當然不是拼了命的打法,而是巧思,各種各樣的巧思。

  一點紅方才瞧了那個巴西柔術的視頻,心念一動,便已使出腿法,要攻楚留香的下盤——這打法若是真在搏命時刻,他

  是絕不會使出來的,因為練武先連腰,而人腰部的力量又是來自腿部,任何一個習武之人,所學的基本功都是先打下盤,江湖上根本沒幾個下盤不穩的人,這舉動全然是多余。

  楚留香的下盤又怎會不穩?

  他不僅穩,而且極其靈活,腿法一變,反而要去絞一點紅的腿,一點紅面不改色,在楚留香注意力集中在腿的那一瞬間,勁風突擊楚留香面門,原來他這是聲東擊西、指下打上。

  所以說,武之一字,根本就不像世人所想一般,只要莽和蠻力就夠了,相反,頂級高手之間的交手,反應的靈敏是一回事,心思的縝密又是另一回事。

  江湖高手就沒有真笨的,個個都是人精。

  一時之間,拳擊場內,你來我往,好不驚險。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這拳擊房本來設在完全沒人的三樓,他們也正是圖清淨才上來的,但是打著打著,居然圍了一圈觀眾,隨著場中二人的動作,齊齊地吸氣哈氣。

  這種健身房裡當然每個房間都有監控,而且一直開著。

  不過基本沒事的話是沒人看的。

  李教練在前台晃蕩一圈,正和前台聊天呢,前台姐姐掃了一眼監控,忽然:「臥槽!」

  李教練:「啊?咋了?我這不正和你說剛剛那兩個特別誇張的大神麼……臥槽!這什麼!」

  拳擊房裡這是什什什什麼啊!!不是,怎麼還能搞出殘影來!!

  其實拳擊房不屬於可以自由使用的地方,一般只有買了拳擊課才能過來用,裝監控的目的之一呢,也是為了不讓普通會員隨便進去……但是現在重點根本不是這個好麼!!

  前台小姐姐目瞪口呆地看了五分鐘,抬頭問李教練:「……他們兩個是武打明星麼?」

  李教練早跑沒影了。

  前台小姐姐:「???」

  再一看監控,臥槽,這姓李的正扒著拳擊房的門在圍觀呢!

  剛好那幾個健身發燒友也在滿世界找大神,正找著呢,就看見了鬼鬼祟祟的李教練。

  發燒友:「啊,小李你干嘛呢,對了,咱們健身房新來了兩個長頭發男的,你看見沒?」

  李教練沒說話,指指門內。

  發燒友一看:「……臥槽,他們是做武行的麼?」

  然後呼朋喚友過來看。

  那一頭三個前台小姐也跑了兩個過來看,說好五分鐘之後過來把留守的那個輪換下來。

  總之圍觀群眾就像是滾雪球那樣越滾越大,越滾越大……

  等到這二人真的酣暢淋漓的打了一場之後,一扭頭,周圍一圈星星眼,開始歡呼鼓掌吹口哨,順便衝上來給他們送水送毛巾。

  楚留香:「……」

  一點紅:「……」

  ……是不是過分熱情了點。

  不過身上是出了一層薄汗,反正也不是惡意,也沒什麼拒絕的必要,一點紅接過一位男士遞來的毛巾,淡淡道了句謝。

  那位男士:星星眼捂臉.jpg

  看這優美的肌肉形狀!看剛剛那似惡狼撲食一樣的武打動作!天!真大神!這樣子做個武打明星都綽綽有余了,比電視上那些軟趴趴的「天下第一高手」厲害太多了。

  幾個健身發燒友已經圍住了二人開始問東問西……當然,主要是問楚留香,因為一點紅的氣質太冷了,就算臉上沒什麼表情也沒什麼攻擊性,但眾人一想到他剛剛那種凌厲的風格和拳拳到肉的力道,就……害怕,還是有點子害怕的。

  一點紅站在人群之中,面無表情地擰開瓶蓋喝水,剛喝一口,手機響了。

  秦蔻打來的。

  原來已經十一點了。

  一點紅接起電話,保持著他那副冷颼颼的表情,非常淡定地問:「中午想吃什麼,我去買菜。」

  周圍唰的一下就安靜下來了。

  大家:「……?」

  不,等等,你是極道煮夫麼?用最拽的臉說出最軟的話。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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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整個健身房的圍觀人群都……震驚了。

  不過焦點中心的一點紅倒是非常淡定,被一堆人的視線盯著也沒有絲毫的不自然,用著比那副冷冰冰的表情軟和好多的語氣,低低地和電話那頭的秦蔻說著話。

  秦蔻趴在床上,在電話那頭抽了下鼻子,懶洋洋地說:「要吃西紅柿炒雞蛋菜蓋面……」

  非常家常的菜式。

  「家常」,是一個很難定義的味道,對於秦蔻來說,家常菜的味道就是面食,北方人嘛。

  做一點熱乎乎的湯面,鹵子就是土豆、豆腐、西紅柿和瘦肉切丁,鹽放得不多,也基本上沒什麼油,秦蔻外婆的口味就是這樣子。

  所以秦蔻小時候會偷偷藏方便面調料包,每次吃湯面,趁大人們不注意,在碗裡撒一點用來增味!當然,被大人們抓住的話就免不了要被說幾句。

  再有就是西紅柿雞蛋拌面了,北方人吃西紅柿炒蛋是吃鹹的,吃面的鹵子不用做得太精細,炒的時候順便有可能就把上頓沒吃完的西葫蘆給切進去了,一鍋炒了,蓋在面條上,唏哩呼嚕地就吃光了。

  小時候很不喜歡家常味道,會很期待去吃M記、肯打雞和外頭的各種館子,長大之後,各種館子都吃膩了,就開始自然而然地懷念起家常的味道了。

  秦蔻有一回隨便在路邊進了一家疆省面館,點了十二塊錢的拉條子,吃得是驚為天人,無他,因為那個突然出現在鹵子裡的突兀西葫蘆實在是太點睛之筆了!

  此家疆省面館一度登上秦蔻最愛館子榜單。

  所以說……其實能夠隨時隨地吃到家常味道,也是一種涓涓細流生活裡的幸福感吧。

  她感覺非常愜意,又不知為何有點疲倦,一只腳伸出床沿晃蕩兩下,電話那頭毫無意外地傳來一聲低低沉沉的「好」。

  秦蔻又問:「你們在健身房玩什麼了?怎麼樣,好玩麼?」

  一點紅一邊捏著自己的手機,一邊正用毛巾擦脖頸上的汗,隨意地說:「還行,就是人太多。」

  秦蔻:「???」

  秦蔻:「啊……?人太多,大早上健身房哪來那麼多人啊?」

  一點紅掃視一圈,說:

  「不知道。」

  他一邊說,一邊繞開人群往出走。

  打鬥結束了,大家當然也都三三兩兩地散開了,一點紅一邊和秦蔻說著話,一邊繞到了一個年輕小男生面前,堵住了他,說:「我不喜歡有人拍,剛才拍的照片刪了吧。」

  其實他的語氣很平,既不陰森也不帶殺氣,只是他這人原本聲帶就有點被破壞過,聲音一直都有點嘶啞,再加上臉上基本沒有表情,就顯得……很不好惹。

  剛剛圍觀他們兩個打鬥的有十幾個人,其實都沒有想起來第一時間要拍視頻——很簡單,在這種突如其來、極致的暴力表演之下,那種衝擊力足以使絕大多數人被死死吸引住,在那一刻,的的確確沒有人有空拿出手機,他們的目光都死死地黏在兩個人身上。

  這位年輕小男生沒有惡意,就是剛才那一下,覺得……哇,這個帥得能做武打明星的小哥居然還有這麼反差的一面,不由自主,拿出手機拍了一下。

  結果人家好像不太喜歡被拍。

  男生有點被一點紅的表情冷到,又有點不好意思,當著他的面把手機打開,把剛剛那張照片翻出來刪干淨,道歉說:「不好意思啊小哥,我是人像攝影師,剛剛那一下職業病犯了,情不自禁。」

  一點紅淡淡地說:「沒事。」

  雙方都沒有惡意,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而已,實在不必大驚小怪。

  這攝影師小男生倒是還說了一句:「不過小哥你真的很上鏡啊,身材比例超級好,又會打,要是上網肯定能紅的。」

  一點紅臉上沒什麼表情。

  他還打著電話呢,自然沒空和這個陌生人諞閑傳,只隨意敷衍了幾句,捏著手機往浴室走。

  秦蔻:「嚶……」

  一點紅:「怎麼了?」

  秦蔻:「我們紅哥都進步到可以和陌生人諞閑傳了,欣慰……」

  一點紅:「……」

  他覺得秦蔻對他有什麼誤解。

  他雖然沒經過正常的社會化訓練,但基本的說話社交能力還是有的吧,他又不是傅紅雪,被養母虐傻了。

  他抿了抿唇,想說什麼,又長長地嘆了口氣,什麼都沒說,只道:「我先去洗澡了。」

  秦蔻:

  「好哦∼」

  兩個人掛了電話。

  他走進浴室。

  還好,大清早的,更衣室裡沒幾個人,免去了他瞧見各種奇形怪狀的□□會受到的傷害……上回那浴場雖然舒服是很舒服的,但他現在回想起來躺在案板(?)上被搓來搓去的經歷還是覺得很灰暗。

  鑽進淋浴間,舒舒服服地衝了個涼,感受熱水自完全紓解過的身體上滑過的那種愜意。

  順便洗個頭。

  洗頭的洗發水是秦蔻給准備的。

  秦蔻是個很周到的人,考慮到他們兩個第一次去健身房,想來各方面都很不熟悉,而健身房裡最容易出現的紕漏莫過於……洗澡的時候發現忘了帶拖鞋、洗發水、護發素……

  秦蔻真正的本尊二表哥還和她分享過一件特別喪心病狂的事情,就是他在健身房裡換洗內褲被人拿走了……拿走了……拿走了……

  把二表哥氣得在更衣室裡罵得震天響,無能狂怒了半天。

  當然這種極小概率事件一般來說用不著在意。

  拖鞋還好,健身房裡有賣的,直接買一雙新的就行,但是洗發水和洗面奶就得自己帶了。

  ——這玩意健身房一般不提供的,因為一旦提供了,就一定會出現被人用分裝瓶薅走這種事。

  秦蔻找了幾個分裝瓶,把她自己的洗發水和洗面奶分裝了,給他們塞到包裡去。

  一點紅拿起那個裝著淡金色洗發水的小瓶。

  他的頭發很長,洗發水的用量自然也很大,連著摁了好幾下那個泵,淡金色的濃稠液體落入他手心裡,抹到頭發上,慢慢地揉搓,豐富的泡沫被揉開,那種金盞花淡淡的、植物的清香被手心的溫度蒸開,從泡沫裡滲出來,溫溫熱熱。

  一點紅的動作忽然一頓。

  ……是秦蔻的洗發水,是她頭發上的香氣。

  他剛剛放松下來的肌肉忽然又緊張起來,就這麼站了好半天,他忽然垂下頭瞧了一眼,又重重地「嘖」了一聲,一只手扶上了淋浴頭的把手,擰了個方向,把水開到最大,衝起了涼。

  他出來時,楚留香也已經出來了,剛套上褲子,踩著拖鞋、赤著上身吹頭發,瞧見他出來,便笑道:「喲,紅兄。」

  一

  點紅漠然說:「嗯。」

  楚留香一邊拎著吹風氣,一邊評價一下:「不如家裡的。」

  一點紅意義不明地哼了一聲,抄起另一個吹風機給自己吹頭發。

  有個人進了更衣室,脫了衣服就往浴室裡衝,毛毛躁躁、急匆匆的,然後只聽浴室裡一聲慘叫:「臥槽好涼!怎麼是涼水!」

  一點紅面無表情地吹頭發,楚留香忽然若有所思地側頭瞧著他,唇邊不知道為什麼蕩開了微笑,嘴角越翹越高。

  一點紅終於忍不住問:「你在笑什麼?」

  楚留香面不改色,微笑著道:「我在笑今天的天氣很好。」

  一點紅:「……」

  中午回了家,吃的就是秦蔻想吃的西紅柿雞蛋蓋面。

  雞蛋打散、調味,西紅柿切塊,切一點蔥姜。先把雞蛋下鍋炒熟,倒出來,再倒油,煸香蔥姜,倒西紅柿塊,差不多熟了之後雞蛋回鍋,一起翻兩下,出鍋。

  面條更簡單,因為這面條是在菜市場五塊錢買的手工面,下鍋裡攪和攪和煮熟就行。

  做得很快,吃得也很快。

  舒坦!

  吃到了心心念念家常味的秦蔻眯著眼,和陸小鳳並排癱在沙發裡,懶洋洋的,順便打起了哈欠。

  她搖頭晃腦:「啊……吃碳水果然好容易困啊,我要去睡午覺……」

  陸小鳳海豹拍肚皮中。

  一邊拍一邊說:「剛吃完就睡覺會胖的哦,蔻蔻。」

  秦蔻摸摸自己的小肚子,無不惆悵地說:「已經胖了……但我下午打算去游泳!你去不去!」

  陸小鳳懶洋洋表示:「可我的ns和卡帶到了,我准備耍游戲∼」

  秦蔻冷笑:「呵,肥宅。」

  陸小鳳輕描淡寫地表示:「啊這個,晚上去跑跑酷就好了,不必擔心。」

  秦蔻:「……?」

  秦蔻:「等等,晚上去跑跑酷是什麼意思?」

  陸小鳳把自己的手機拿出來給她看。

  是他和花滿樓的自拍,陸小鳳站在前面,花滿樓在靠後一點的位置,頭上帶著那個游樂場買的太陽花,微笑著比了個V。

  這些都沒問題,問題是……他們居然在某棟陳年爛尾樓的頂樓!!

  秦蔻:=口=!!!

  秦蔻:「你們是怎麼上去的!!!」

  陸小鳳無辜眨眨眼:「那地方還有很多腳手架沒拆呢。」

  他還解釋道:「哎呀,這不是好久沒運輕功,身子有點癢麼?但是城裡街道上到處都是攝像頭,況且那種滿是玻璃外立面的大樓它……繞是我們也沒事不會去攀的,危險,剛好,你看這個,爛尾樓,又沒有人,好玩兒倒是好玩的緊,還不用擔心被拍到,一舉三得,多好,多安全。」

  秦蔻:「……」

  秦蔻還是倒抽了一口冷氣,止不住打了個冷顫。

  他說的這個安全真的很……一言難盡。

  花滿樓正好哼著曲兒路過,被秦蔻抓住呲牙:「你怎麼也跟著他一起胡鬧啊,這個……這個不危險的麼?」

  莫名被抓住的花滿樓:OVO

  花滿樓失笑,嘆氣道:「讓阿蔻擔心了。」

  不過他也的確愛胡鬧,倘若不愛胡鬧,他和陸小鳳又怎麼可能是從小到大最要好的朋友呢?

  秦蔻又看了一眼那個照片,看花滿樓頭上的太陽花,問:「昨夜晚上麼?」

  陸小鳳摸了摸胡子,道:「是了,昨晚你睡得早,我和花滿樓十一點多出門了一趟,昨天沒玩夠,總覺得身上不得勁,就尋了那一處……」

  秦蔻又打了個冷顫:「……不危險麼?」

  陸小鳳瞧見她的神色,知道她是擔心,忽然揚唇一笑,寬慰她道:「莫擔心,不危險的,我陸小鳳的輕功雖然沒楚兄那樣好,但在江湖上也是數一數二的,這地方看著險,其實也就六七層的高度,險不到哪裡去的。」

  秦蔻:「唔……」

  懷疑.jpg

  陸小鳳無奈嘆氣,舉起手對天發誓:「真的不危險的!要不我們把阿楚哥叫過來問,好叫你寬心。」

  秦蔻嘆氣。

  她說:「不是……我信你,我只不過在想另外一件事……」

  感覺俠客們好像的確……時不時要紓解一下?

  這怎麼說呢,就比如說陸小鳳吧,他對每天練武是沒什麼執念,這裡的其他東西也的確很好玩,他

  玩的不亦樂乎,但是一個武學天才……一個從小運動量就很大的武學天才,可能就是「biu」的一下子,就感覺手腳發癢,要去跑跑酷什麼的。

  說起來……楚留香他們今天去健身房,陸小鳳完全不感興趣的原因是因為他和花滿樓偶爾會出去探索爛尾樓麼……?

  啊這……

  秦蔻說:「等見過我外婆和爸媽,不如去趟山裡?秦嶺森林公園什麼的,活動活動。」

  陸小鳳:「去山裡麼,也好……啊不對,等等,要見阿蔻的外婆?」

  秦蔻說:「對咯,外婆後天回來,我們大後天去見她吧,她可喜歡你了!」

  陸小鳳忍不住自得地微笑起來:「是咯……我陸小鳳好像就是很招老太太喜歡……」

  薛老太太就很喜歡他的說。

  秦蔻打了個哈欠:「算了先不說了!我要睡覺了,等會兒還要去游泳呢……你真的不去?」

  陸小鳳:「不去。」

  秦蔻囑咐:「那你帶著小傅玩一玩吧,游戲機什麼的,給他找點事干。」

  陸小鳳比了個ok的手勢。

  下午,秦蔻睡醒已經兩點多了。

  這個時間其實蠻適合去游泳的,畢竟外頭正熱,去游個泳,出來一曬太陽,那個舒服喲∼

  火速起床收拾泳衣泳帽泳鏡,帶好拖鞋洗發水洗面奶換洗衣服,背著書包准備出發!

  出發之前不放心地去看了一眼傅紅雪,他被陸小鳳薅起來正坐在沙發上,陸小鳳已經把ns主機連接在了電視上,正在調試游戲手柄。

  秦蔻:「一會兒我就回來了!」

  傅紅雪安靜地坐著,抬頭瞧著她,張了張口,低低道:「好。」

  秦蔻:「有什麼事和我打電話,雖然我不一定能接到。」

  陸小鳳吐槽:「蔻蔻哇,小傅是十九歲,不是九歲。」

  傅紅雪:「……」

  他張了張口,干澀道:「你去吧……不必擔心我。」

  秦蔻:「好!」

  一點紅和楚留香已經等在門口了。

  他們兩個,當然是沒有泳褲的,但這也沒關系,直接現去買就行,健身房樓下就是賣泳衣的,一條泳褲幾十塊錢,實在不要太方便。

  唯一的問題是……

  古人他們,能不能接受這樣的短小泳褲,以及穿著短小布料在泳池邊走來走去的男男女女呢?

  秦蔻:觀察.jpg!


第92章

  一點紅本以為自己對現代已很是了解,無論面對什麼事情,都應該能夠面不改色。

  但直到進了泳衣店,他才發現,其實他或許……了解的還不夠深?

  這裡……似乎是泳衣店而不是內衣店啊……?

  當然,仔細一瞧,就會發現,此處所售賣的衣物的的確確是不一樣的,顏色花哨、材質古怪,應當是那種沾了水也不會吸很多水分、濕噠噠、沉重重的料子,只是……

  只是這制式未免也太大膽了些,用褻衣來形容都覺得還不夠。

  難道游泳館的人都是這樣的穿著……?

  一點紅身子一頓,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又像回到剛剛穿越來時那樣,下意識地回頭去找秦蔻,想要用眼神去質問她這究竟是什麼東西。

  結果秦蔻也一如他們剛剛認識沒多久那樣,就站在店門口,也不進來,假裝在玩手機,實則偷偷抬眸觀察他們,嘴角止不住地上揚,瞧見他驟然紅了的耳根子和僵硬的身體,甚至還笑得更開心了一些,一邊翹嘴角一邊避開他的視線,扭過頭忍笑忍到肩膀發抖。

  一點紅:「……」

  懂了,所以游泳館的人的確就是穿成這個樣子沒有錯。

  一點紅盯著身邊貨架上那條又短、又緊、又小的泳褲,感覺自己脖頸側的青筋在迸起,頸項也在發緊。

  這和內衣店、浴池可不一樣。

  內衣店再開放,也畢竟是貼身衣物,買來穿,是放在裡頭穿的,不會叫其他人瞧見。

  公共浴池再開放,那裡頭也都是男人,見得多了也就算了,真正其他浴池裡的休閑場所,那都是穿著浴池裡帶著的浴衣的——其實也就是開襟式的短袖和位置將好到膝蓋上方的褲子。

  但這……

  他一扭頭,又下意識地去找楚留香。

  楚留香正面不改色地在貨架叢中穿梭,神色無絲毫不自然,一只手插著兜,一只手拎了條適合黑色泳褲,十分自然地就要去結賬。

  一點紅用一種看妖怪的眼神看著楚留香。

  楚留香:「……」

  楚留香摸摸鼻子,湊過來,含笑落下一句:「紅兄,你這現代化做的

  還是不行啊……」

  說罷,唇角上揚,瀟灑地飄然而去。

  一點紅:「……」

  一點紅這就是吃了上網不多的虧了。

  他是很不喜歡嘈雜的一個人,而網上的信息紛繁復雜,又隨處都可摁摁手機,發表評論,像個亂糟糟的菜市場,東扯一句西扯一句,他自然很不喜歡,平時沒事,即便要休閑,那要麼是隨便翻本別人的書來看,要麼是跟著陸小鳳一塊兒看電影。

  而陸小鳳的口味,其實相當明顯。

  他喜歡帶點神秘色彩的東西,譬如說蝙蝠俠、超人、再者說指環王、哈利·波特一類的,這種電影裡的泳裝鏡頭自然很少甚至沒有,況且一點紅也不是從頭看到尾,他只是閑著沒事的時候才進去瞄一眼,所以理所當然的沒見識過這場合。

  但楚留香就不一樣了,他是很喜歡在網上找東西的。

  他本身就是一個很愛人間煙火的人,以前閑著沒事時,也就隨意找一家酒館坐著小酌,有時是像樊樓那樣的大酒樓、華燈出照、紅袖輕招,有時只是街邊支起的面攤,賣幾文錢銅錢一碗的陽春面,附贈一碗熱騰騰的面湯。

  有時他瞧見的人錦衣華服、神情倨傲,乃是風流公子、絕世劍客;有時他瞧見的人只是在碼頭上討生活的「短衣幫」,他們的手往往黝黑而粗大,指甲縫裡永遠都有清理不完的污垢。

  但他無論在什麼地方,都能一視同仁,舒舒服服地舒展著身體,請他們喝上一杯酒,談上一會兒心。

  他喜歡嘈雜,喜歡嘈雜裡帶出的「人味兒」。

  互聯網時代稍有不同,但也沒那麼多不同,普普通通的人,心頭也有惡念,會口出狂言、會三人成虎……楚留香瞧得多了,也不免一聲嘆息,感嘆有些事情,真是古今不變。

  當然,這也不乏是一種對人類、對生活的觀察。

  總而言之,楚留香享受互聯網、但不沉迷互聯網,他對任何新鮮事物都保持著極為熱忱的心態,把網絡作為窗口,去瞧、去看現代人的生活。

  這和一點紅的半隱居狀態當然完全不一樣,他懂得自然也多,況且他原本就是生活在海上的人,見慣了漁民與采珠人,自己也經常赤著上身跳進海中游泳,區區泳褲,算得了什麼?

  他甚至覺得這衣裳材料挺好的……感覺自己回去的時候那大包小包裡要帶的東西又增加了。

  一點紅皺眉盯著他,半晌,嘖了一聲,隨便挑了件黑色的,也拿去結賬了。

  去游泳館的路上,他神色冷淡,一言不發。

  秦蔻所住的小區,房價偏高,所以周圍的設施什麼的都很不錯,這家健身房裡也常年有那種喜歡穿著巴寶莉條紋襯衫的老財出沒,環境上來說是非常不錯的,游泳館很大,環境很好,水質清潔。

  但問題是……現在在放暑假,而且現在是暑假時間的下午三點。

  可想而知,游泳館裡雖然沒多少大人,但一群鬧哄哄的小湯圓是免不了的,在挨個排隊下餃子。安全員坐在高處,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這群小祖宗,幾個教練東拉住一個小湯圓,西扯住一個小餃子,對著湯圓和餃子苦口婆心地教導著。

  秦蔻扼腕跺腳:「嘖!失策了!」

  楚留香噗嗤一聲笑了。

  就這群小朋友,看上去還挺可愛的。

  一點紅……一點紅居然還松了一口氣。

  秦蔻衝他呲牙:「你干什麼還突然輕松起來了!要和這群湯圓一起下餃子了!」

  一點紅:「……」

  他沒解釋,硬受了這一句。

  三個人分頭,去了男女更衣室。

  更衣室裡也沒什麼人。

  楚留香換好了泳褲,在門口雙手抱胸,等一點紅出來。

  一點紅過了好一會兒才出來,神色有些不自然。

  他顯然很不習慣於這個樣子出現在人前……更不習慣這個樣子出現在秦蔻面前。

  他身上的傷疤太多了。

  縱橫交錯,有些是刀劍傷、有些是鞭痕、有些是透骨釘一類的暗器傷,都不算太重……上次那個搓澡的大爺把他在案板(?)上翻了個面,瞧見他背上的鞭痕時,還提出了一個很奇怪的名詞。

  ……一點紅心裡其實挺在意的,回頭還上網去搜過。

  愛死愛慕……沒有結果,換字,依然沒有結果,最後他忽然福至心靈,輸了英文字母,然後……然後……

  ……然後他開始痛恨自己為什麼會福至心靈。

  所以他偶爾瞧見自己背上的鞭痕,會覺得……心情很微妙,總不自覺想到那大爺的口出狂言,其實這種事、怎麼說呢,他雖然不曾有過女人,但殺手當得久了,各方面彙聚而來的消息聽得多了,也偶爾能聽聞某某宗某某幫的幫主、少爺之類的男人有那種虐待丫鬟小廝的愛好……

  但那大爺說的是:你們年輕人的愛好!!

  明白了「愛死愛慕」一詞真正含義的一點紅:「???」

  什麼叫年輕人的愛好啊???現代人到底是一種怎麼樣的人種啊?還有……秦蔻清不清楚這是什麼東西?

  總而言之,那番言論不知為何讓他身上的傷痕留下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奇異味道,又令他想起了那些自比伎女的自侮自辱之語。此時此刻,他盯著更衣室中的鏡子,瞧著自己慘白的身體,面無表情地動了動脖子。

  秦蔻早把他的老底子都掀了,他自然也不怕她瞧了害怕。

  他只怕她覺得這些過於猙獰的傷疤太過醜陋。

  還怕……

  還怕瞧見她。

  他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濁氣,慢慢走出了更衣室,然後就看見楚留香已經泡在池子裡,脖子上還坐著個小湯圓,正在興奮尖叫。

  迅速融入湯圓群的楚留香爽朗地和一點紅打招呼:「紅兄!」

  一點紅:「……」

  楚留香皮膚古銅,身姿矯健,混在一堆小湯圓裡,當然不可能完美融入,倘若真的要來形容的話……或許他更像一個藏在湯圓堆裡的輕松熊猛男面包(刷了蛋液烤制版本)……?

  輕松熊猛男面包,是一點紅昨天翻外賣軟件的時候看到的奇怪玩意兒。他當時看到這玩意兒,登時有點明白秦蔻所說的餐飲界的「卷」指的是什麼了。

  抓心撓肺、絞盡腦汁的創新……但說實話有些創新是真的不必,除了讓人腦子「嗡」的一聲之外,沒什麼別的作用。

  真有什麼別的作用,也就是此刻了——在莫名其妙的時刻聯想到莫名其妙的東西。

  泡在水裡的香帥牌輕松熊十分爽朗。

  架在他脖子上的小湯圓也十分爽朗,自來熟地學著楚留香的語氣叫:「紅兄!紅兄!」

  這湯圓尖叫好像會傳染,瞬間引來了一片

  嘰嘰喳喳地湯圓尖叫聲,小孩子……小孩子笑起來、叫起來,那聲音真的是夠尖銳的。

  一點紅:「……」

  他感覺自己被一百只剛出生的鵪鶉給包圍了!

  而且小孩子都是沒有任何惡意的,他們什麼也不懂,瞧見了他滿身的傷疤,也不明白這其中的含義,照樣熱情地拍動水面,這種熱情排山倒海,令基本沒接觸過小孩子的一點紅渾身僵硬,面色卻忍不住柔和了一點。

  楚留香瞧著他的樣子,噗嗤一聲笑了,對自己脖子上的小湯圓笑道:「想不想『咻——』的一聲衝出去?」

  小湯圓興奮地開始拍打水面,大聲道:「想∼∼∼∼∼」

  小孩子特有的拉長語調。

  楚留香就讓他摟著他的脖子,騎在他背上,然後揚唇一笑,忽然在水中如離弦之箭一般衝了出去!!

  小湯圓興奮尖叫:「呀————!!!」

  那個正帶孩子的教練都驚呆了!!!

  等等,這什麼!!魚雷麼???大哥你是不是游的也太快了一點??

  楚留香與一點紅上午算是把整個健身房都驚到了,這教游泳的教練自然也知道這個古銅膚色的武打明星的傳說事跡,但是……誰也沒說過這武打明星下水之後跟魚雷一樣啊,大哥你背上還背著個小孩呢,是不是太誇張了點???

  你怕不是搞鐵人三項出身的麼???

  教練:震驚.jpg

  就他震驚的這一點時間裡,楚留香已經游完一個來回,把小孩輕輕松松一舉,塞到他爸爸懷裡了。

  小湯圓摟著他自己爸爸的脖子,對著楚留香期期艾艾、吞吞吐吐地表示:「叔叔,我還想再來一次……」

  楚留香微笑著伸出一根手指,搖了一下,表示拒絕。

  小湯圓:「可是剛剛『咻——』的一下就過去了!」

  楚留香失笑,眨了眨眼,對他道:「可我們說好的就是『咻——』一下過去啊。」

  小湯圓努了努嘴,垂頭喪氣,不過他是個懂事的孩子,立刻扭頭對其他湯圓們提出了一個新的建議:「那我們排隊吧!排隊讓叔叔帶我們當火箭!」

  小孩子們高舉雙手雙腳贊成。

  楚留香:

  「……」

  好家伙,工作量瞬間增大了十倍不止。

  幸好被教練給制止了。

  其實事情也不能這樣算的,剛剛那個小湯圓,是因為他是爸爸帶著來玩的,他爸爸就是上午的圍觀人群之一,瞧見楚留香很激動,也同意讓自己的孩子和他玩,剛剛那一圈人家也是看著的。

  但其他孩子不一樣啊,父母沒在身邊的。

  陌生人與小孩子之間的距離,那當然還是要掌握好的,無論是誰都一樣。

  眾湯圓拉長聲音,齊聲嘆氣,楚留香忍俊不禁,哈哈大笑,然後孤獨咕嘟咕嘟沉下去,在水下躺平了……

  對了,楚留香是有一門獨門秘技的,這秘技說起來實在是過於匪夷所思——他有鼻炎,嚴重的鼻炎,時常呼吸不暢通,於是便修煉了一門能用渾身的毛孔來呼吸的絕技,他在水下能呆的時間,怕不是能小憩一會兒了。

  一點紅:「……」

  楚留香這個人真的很不一般、很不一般……

  但他要是真在水下睡一覺,恐怕那坐在高處的安全員怕不是會被嚇出毛病來。

  幸好幸好,他只是沉下去一小會兒,然後忽然自水中衝出,抹了一把自己的臉,朝一點紅背後揮揮手,笑道:「蔻蔻。」

  原來是秦蔻從女更衣室裡出來了。

  她就踩著拖鞋,在地面上踩出「嗒叭」「嗒叭」的聲音,不太清脆,停在一點紅身後。

  一點紅沒有回頭。

  即便游泳館裡十分嘈雜,充斥著小孩子叫啊笑啊的聲音,但他當然也已聽見了秦蔻的腳步聲——對他們這樣子的人來說,分辯一個人的腳步聲,尤其是一個自己注意了很久的人的腳步聲,實在再容易不過了。

  但他沒回頭。

  游泳館中小孩居多,年輕女子當然也有一二,都穿著花花綠綠的泳衣,露出大片的皮膚,而男人們自然更甚,只著一條泳褲,大剌剌地在泳池裡泡著、或者躺在周圍的躺椅上。

  氛圍其實很正常。

  但他不敢看秦蔻。

  秦蔻在他身後問:「咦,紅哥你怎麼不理我。」

  語氣稍顯埋怨,她輕巧地湊上來,又抓住他的馬尾,輕輕晃了晃。

  他頭發上的那種金盞花的香氣忽然又鑽進了他自己的鼻子裡。

  一點紅的背肌忽然縮緊。

  他立在原地,一言不發,宛如一座石雕,半晌,他昂起了頭,喉頭滾動了一下,又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嘆息似得,這才慢慢地轉過身,去看秦蔻。

  秦蔻的泳衣是粉藍色的。

  分體式,顏色很淺淡,帶著她自己很喜歡的花邊。一雙長腿,一截纖腰,她的雙手叉在腰側,腳上隨意地踩著拖鞋,便顯得有那麼一點生動、那麼一點潑辣。

  ……以及還有帶得十分嚴謹的泳帽和泳鏡。

  好一個身姿妙曼、明艷動人的……

  ……鹵蛋超人。


第93章

  一點紅:「……」

  秦蔻:「……」

  一點紅側頭,忍不住笑了一下。

  秦蔻:疑惑.jpg

  秦蔻充滿狐疑、充滿警惕地問:「……你笑什麼?」

  她其實很了解一點紅的,對他身上所發生的變化看得也很分明,所以自然而然就注意到了他本來緊張且僵硬的身子慢慢地放松了下來。

  ……不是,所以你剛剛在緊張什麼啊???

  一點紅以手握拳,放在唇邊,掩飾性地咳嗽了一聲,避開了她的目光,轉移話題道:「沒事,你要下水嗎?」

  語氣中都是遮掩不住的笑意……不是,泳帽和泳鏡就這麼令你愉快麼??真的這麼好笑麼??

  秦蔻:「……」

  算了,這不重要。

  秦蔻不計前嫌,叉腰問他:「當然要下水啦……啊對了,紅哥你會游泳麼,不會我來教你啊,我游泳很厲害的!」

  一點紅挑眉:「當然會。」

  江湖人有沒有旱鴨子……那必然是有的,但殺手裡有沒有旱鴨子,那是絕不可能的,除非這殺手養出來就是為了送死。

  秦蔻唔了一聲,一點紅猜測她現在可能正充滿狐疑地眯起眼睛。

  她說:「書裡沒說誒。」

  一點紅的唇角忍不住又勾了勾,伸手,似乎想要幫她理一理碎發、與她的距離再親近一點,又苦於她那鹵蛋泳帽帶的實在很嚴謹,連一根頭發絲都沒露在外面。

  這下意識地親近之舉完全沒有下手的余地,一點紅慘白的手在空中遲疑了一下,又收了回來。

  他眼中溢出一點笑意,道:「書裡也沒說我會做菜。」

  秦蔻:「說的也是哦!」

  然後她就扭頭,「噗通」一聲下餃子去了,濺起好大一片水花,落在一點紅的腳面上。

  再一低頭,她混在一堆小湯圓裡,身邊是楚留香,正在向他招手:「快下來玩呀!」

  小湯圓、鹵蛋超人,還有……輕松熊猛男面包。

  這是一鍋什麼和什麼啊。

  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他自己笑了。

  一點紅平時很少笑,即便要笑,那笑容也非常淺淡,一閃而過,如今渾身上下都寫滿了輕松與愜意,那發自內心的微笑,便只如同春風吹拂過積雪的山峰一般,令人一瞧,都忍不住要怔一下。

  秦蔻兩只手臂趴在泳池邊緣,仰頭瞧著他,就忍不住怔了一下。

  下一秒,她的唇角也止不住地翹了起來。

  一點紅慢慢地下了水。

  他在水下自然動作也是很敏捷的,這裡的水很干淨,水溫並不太熱、也並不太冷,衝刷在身體上,令他的肌肉縮起,又很快愜意地放松下來。

  秦蔻真的是來游泳的。

  她似乎給自己定了什麼任務,要游完幾個來回的樣子,於是一下了水,也不和一點紅說話,也不和楚留香一起玩,哼哧哼哧地開始游。

  頭往水下一埋,忽然瞧見個古銅色健美水鬼在水下飄。

  秦蔻差點給自己嚇抽筋了。

  定睛一看,是楚留香。

  他也不知道是怎麼穿透泳鏡,感覺到秦蔻一言難盡的眼神的,居然還睜開雙眼,在水下朝她眨了眨眼,勾了勾唇,比了個V字手勢。

  就……這場面還怪好看的。

  楚留香嘛,身形健美,又有一身精心曬出來的古銅膚色,人也生得俊美極了,此刻在水下,瀲灩波光之下,他綁起來的頭發也在飄散,五官少了點男性的粗獷魅力,倒是更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奇異魅力。

  不過……他如果真的是水鬼的話,恐怕也不需要借助著引誘人下水既、把人拖下水底來殺人,他看起來就是一副……一拳能把船底掏個洞的那種一力降十會型水鬼。

  秦蔻:「……」

  秦蔻被自己逗笑了,她的口鼻都埋在水下呢,就忽然笑起來,笑得嘴裡不斷冒泡泡。

  楚留香:「……?」

  這孩子這是咋了。

  ……搞不懂。

  總之,笑過之後繼續游!

  然後一點紅就從她身邊躥過去了。

  他大概是看出來,秦蔻真的很認真地在游泳、在鍛煉,根本無心陪他一起玩樂什麼的。

  於是也不打攪她,更不打攪在水底下睡覺的楚留香,一個人默默地游過去,又游回來,頗有些百無聊賴、自己給自己找樂子的意思。

  他游泳的姿勢其實不大一樣,但能看得出來在調整,秦蔻游了一個來回,趴在泳池沿兒上遠遠去看他,就發現他也在遠遠往這邊望,她還以為是在看她呢,仔細一瞧,原來他是在看那堆小孩的教練示範自由泳泳姿。

  然後再游一個來回的時候,姿勢就慢慢地調整成了自由泳的姿勢,速度更快了點,基本上秦蔻游一個來回的時間夠人家游二回了。

  秦蔻:「……」

  fine。

  身體的協調能力真不是蓋的,學習能力也超強。

  秦蔻:累了TAT

  好久不來游泳,體力有所下降……或者說她今天其實格外容易乏力?

  她干脆不游了,翻了個身,整個人身體放松,感覺自己被微涼的水托起來,四肢攤開,正面朝上,泡在水中,隨手拿掉泳鏡,水面就在耳邊,她飄在水面上,閉上眼睛,陽光透過頂上的透明玻璃,落在泳池水面之上,也落在她身上,她就覺得實在愜意得很,想就這麼飄著睡過去。

  還真就有點迷糊了。

  迷迷糊糊之間,秦蔻感覺有人游到了自己身邊,一只滾燙的手貼在了她的腰側,令她忽然止不住地打了個顫。

  有人低低地說:「去上頭睡吧。」

  他的聲音有點低啞、也很熟悉。

  秦蔻覺得自己眼皮子都抬不起來了,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對方得到了她的許可,就這樣在水面上將她一路推到了泳池邊緣,橫抱起來,一步步走上去。

  真奇怪,他身上的體溫還真是有夠燙的,明明這是泳池不是溫泉,水是帶著點冷意的,他頭發絲上落下的水落在她胸口時,還能感覺到那種濕潤的、尖銳的一點冷意,像是一根針一樣,令她的皮膚表面隱隱痛作痛著,但他的胸膛和手臂卻一點兒都不冷、一點兒都不。

  秦蔻迷迷糊糊地睡著之前,做的最後一件事是指揮一點紅把她的泳帽摘下來。

  一點紅淡淡地嗯了一聲。

  他面不改色,看也不看她,橫抱著她走到泳池旁邊的躺椅,把她輕輕放了下去,目光又掃視了一圈兒周圍,去一旁專門賣浴巾的商店裡買了條厚實的大浴巾,小心翼翼地把她裹住,這才坐在另一張躺椅上,敢仔細地去看一看她。

  她放心的睡著了。

  或許是因為泳池的水有點涼,她又在水裡呆了很久,秦蔻的嘴唇有點發白,裹著浴巾、歪著頭躺在躺椅上,她的泳帽被一點紅用兩個手指捻住脫掉了,長發濕透,碎發沾在臉上,鼻尖有水珠。

  一點紅的目光放在她的臉上,眸光忽然閃動了一下,伸出蒼白的手指,替她理一理這些凌亂的碎發。

  又只心道:頭發這樣濕就睡著了,會不會著涼風寒?

  但這位置上也根本就沒有電插銷,能連接一個吹風機去給她吹頭發。

  況且瞧著她睡得這樣熟,也不忍心打擾她。

  一點紅就躺在她旁邊的那張躺椅之上,曬太陽,大腦裡放得很空。他瞧著一堆小餃子圍著楚留香,不死心地懇求他帶他們一塊耍,聽見自己這位脾氣一向非常好的友人無奈地嘆氣,然後當真把小餃子一號到十五號都放在他肩膀上「咻——」了一圈兒。

  他在水中的動作甚至比在陸地上還要矯捷!

  這功夫,他當然也早就領教過,他和楚留香剛認識的時候,一心只想著要麼殺了他、要麼死在他手上,糾纏著楚留香一定要與自己動手,那會子就正巧追到了一片厭輕煙籠罩的湖邊,後來他聽見無花那妖僧的琴聲,心緒大動,悲愴、激憤與求死之心一齊湧上心頭,動手愈發沒了分寸。

  結果被楚留香引下了水,他在水中,簡直就是蛟龍入海,輕輕松松便將他制住,後來他直接昏了過去,等醒來時,發現自己被叉在樹上。

  倘若說楚留香是什麼轉世……一點紅相信,他上輩子一定是一尾來去自如的游魚。

  這時候秦蔻在他身邊咂咂嘴,說夢話:「想吃……大連……火爆魷魚……」

  一點紅:「……」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現在想一想往事,那種從前總是糾結著他、折磨著他的東西,似乎已很久很久沒有出現過了。

  不知什麼時候起,他渾身上下的戾氣、偏激與落魄,都已完全消失了。他以前時常都覺得自己只是一個握劍的工具、一個承載死亡的容器……他踩在大地上的每一下,都是空的,因為他不知道自己能去哪裡,該去哪裡、想去哪裡。

  楚留香自水中出來,抹了一把臉,踩上拖鞋過來了。

  一點紅眼疾手快,給他丟了條厚實的大浴巾。

  楚留香揚唇一笑,伸手接住,擦擦自己身上的水珠,又順手拆了頭發,揉了揉自己濕透的頭發,坐在另一張躺椅上。

  一點紅又丟給他一瓶可樂——也是剛剛在商店裡買的。

  當然,也不得不腹誹一下:剛游完泳就喝這樣高糖量的飲料……這家健身房也很懂得什麼叫做養寇自重、飛鳥盡良弓藏嘛。

  楚留香舒舒服服地躺下,舒展著自己的身子,拉開易拉罐的環兒,喝下一口冰涼而富有衝擊力的氣泡,似乎一口就能喝掉整個夏天的味道。

  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游泳課結束了,小湯圓們一個個濕淋淋地從水裡被撈出來,被教練趕進更衣室換衣服去了,小湯圓們的父母此刻也下班回來了,在門口等著接孩子。

  換上常服、頭發還沒完全擦干的小湯圓一號過來,大聲地說:「楚楚叔叔再見!」

  這個小湯圓一號還挺懂事的,是所有的小孩子裡第一個問楚留香該怎麼稱呼的。

  楚留香當時朝他眨眨眼,笑道:「你可以叫我阿楚。」

  小湯圓一號說:「楚是哪個字啊!」

  楚留香笑道:「楚是楚留香的楚。」

  一號歪著頭,說:「楚留香是誰呀!」

  旁邊另一個小湯圓就大聲說:「我知道我知道!我爸爸可喜歡楚留香了!」

  一群小湯圓:「wow∼∼∼∼」

  楚留香當時噗嗤一聲就笑了。

  當然,他不會說自己叫楚留香,他還是只說自己叫阿楚,小孩子們慣來就喜歡疊詞詞,於是稱呼就變成了「楚楚叔叔」。

  楚楚叔叔朝湯圓一號笑了一下,比了個「噓」的手勢,輕輕指了指旁邊躺椅上歪著頭睡過去的秦蔻,小湯圓一號瞪大眼睛,非常誇張地捂住了嘴,用力點了點頭。

  其他的小湯圓陸陸續續地過來和他們的楚楚叔叔打招呼,小湯圓一號面色很嚴肅,梗啾啾地去捂別人的嘴巴,不讓他們大聲說話。

  楚留香失笑。

  這群小孩子,都是七八歲的年紀。

  他本身就蠻喜歡小孩子的,以前在江湖上時去見朋友,倘若那家人有孩子,他也會特地給小孩子帶一點禮物,至於在街上碰上的丐幫小乞兒們,他只要遇見,也會帶他們去糕點鋪子裡,買上一兜子糖果。

  不過,江湖上的小孩子,也都不能小覷,過早的進入這個詭譎又快意恩仇的江湖,小孩子們也早熟得很,況且這江湖上的小孩,怕是有一大半,身世都不怎麼美好。

  總而言之,瞧見這麼一群無憂無慮的小湯團們,他心情不錯,躺在躺椅上,還輕輕哼起了小曲兒。

  只等著秦蔻這一覺睡起來,就准備回去了。

  但秦蔻這一覺睡得可不安穩。

  莫名其妙地,她就打了個冷戰。

  一點紅本來躺在旁邊正看手機,目光倏地一轉,盯在了秦蔻面上。

  秦蔻還是閉著眼睛,眉頭皺著,又打了個冷戰,一點紅當機立斷,伸手去摸她的額頭。

  ……有點燙。

  一點紅皺眉,輕輕喊她:「秦蔻、秦蔻。」

  秦蔻迷迷糊糊、很是艱難地半睜開眼。

  一清醒過來,就覺得頭暈乎乎的,沉重得很,太陽穴一抽一抽的疼著,整個人一陣一陣地發冷,身上的皮膚也……只是裹著個浴巾,都覺得浴巾與皮膚摩擦得皮膚隱痛。

  皮膚隱痛,據說人在感冒發燒的時候,神經會異常敏感,所以有些人感冒時會覺得皮膚和衣服的摩擦所產生的感覺都很痛,

  她伸出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臉,有氣無力地說:「……我感冒了。」

  可不是嘛,連著兩天,昨天去游樂場玩激流勇進,渾身濕透了還繼續去玩別的項目、晚上洗完澡頭發也不吹就睡著了,今天也是,明明來游泳,結果渾身濕淋淋地在躺椅上睡著了。

  這麼不注意,她不感冒誰感冒。

  秦蔻捂臉,歪著頭,連眼皮子都抬不起來,又抽了下鼻子,有氣無力:「……想回家躺著。」


第94章

  出去的時候生龍活虎,回來的時候半死不活。

  當然,秦蔻出門的時候也不是生龍活虎的,她從今早上就覺得自己有點乏力了。

  她不常生病,對自己的身體狀況也就大大咧咧、馬馬虎虎,不甚在乎。早上起來覺得鼻子抽氣、身上乏力,還以為是因為昨晚沒睡好呢,這又是游泳、又是濕著頭發睡覺的,一下子病倒,蔫兒的要命。

  一開門,家裡冷氣開得很足,陸小鳳和傅紅雪就坐在沙發上,陸小鳳已經完全掌握了這種游戲主機+游戲手柄的玩法,正在操縱著屏幕之中的林克翻山越嶺,傅紅雪坐在一邊,懷裡抱了個抱枕,沒什麼表情地盯著屏幕——他這個人的表情總是這樣,很認真,無論對什麼都很認真。

  門吱呀一開,傅紅雪立刻扭頭去瞧門口,然後就瞧見一點紅背著秦蔻進來了。

  她臉色很不好,有氣無力地趴著。

  傅紅雪渾身的肌肉在一瞬間縮緊,立刻站了起來,眼神死死地凝在她臉上。

  陸小鳳朝這邊掃了一眼,怔了一下,放下手柄,說:「嗯?蔻蔻怎麼了?」

  他走過來,摸了一下秦蔻的額頭,嘶了一聲,皺眉說:「好燙,風寒?」

  秦蔻有氣無力地糾正他的說法:「感冒,發燒。」

  一點紅一句話沒說,背著她往自己的房間去,陸小鳳的聲音遠遠地說:「我去找個大夫?開幾服藥?」

  自他們穿越以來,還沒人生過病。

  花滿樓的眼睛,那是大毛病,要等很多後續,但不需要吃藥;傅紅雪的怪病呢,本質上是由心緒與他練得魔功所引發的,與現代醫學也沒什麼關系,秦蔻也就沒帶他去過醫院開藥。

  所以碰到風寒,陸小鳳腦子裡還是老一套,第一時間想到的是找大夫、開中藥。

  秦蔻一聽這話,嚇得在一點紅背上又打了個冷顫。

  中藥!!這什麼跟什麼,不喝,不喝,絕對不喝!

  雖然說現在網絡上總愛把冰美式和中藥相提並論,但其實冰美式比中藥好喝多了,不接受任何反駁!

  一點紅背著她,秦蔻又有氣無力地貼在他背上,這不同尋常的一下自然被他接收到了,他側了一下頭,瞧見她下巴擱在他肩膀上,低低寬慰她道:「沒事的。」

  又抬高了音量,扭頭對陸小鳳說:「楚兄去藥店了,你別裹亂。」

  什麼開幾服藥,看把人給嚇的。

  陸小鳳撓撓頭,嗯了一聲,又問:「蔻蔻吃什麼麼?吃不吃蛋糕,我去買?」

  秦蔻頭昏沉得不行,還是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對陸小鳳說:「等病好再吃啦,我要吃那個,青提酸奶的小蛋糕。」

  陸小鳳道:「好咯……算了你別說話了,安心歇著吧。」

  一點紅背著她上樓。

  傅紅雪一直沒說話,卻一步一步地跟了過來,一點紅霍然扭頭,冷冷地瞧了他一眼,這黑衣的少年人面如冰雪,目如冷電,面無表情地與他的視線對上。

  一點紅譏誚地哼了一聲,沒理他,扭頭繼續上樓,推門進了秦蔻的臥室。

  ……這是他第一次進秦蔻的房間。

  隨意進女子的閨房,自然不是一點紅這種男人能做得出來的事情。他平時足夠克制,除卻要上露台,連二樓都不上,原隨雲來的那一回,也只是擋在她的門口,卻控制著自己的視線,一眼都不往裡頭看。

  此刻進門,卻是顧不得了。

  主臥、很大。

  床也很大,鋪著墨綠色的床單、被子是同色系的,這套應該是這兩天才換上的,干淨清爽,能聞見洗衣液、她身上的沐浴露與洗發水混合起來的味道。

  一點紅面不改色,輕輕彎下腰,秦蔻適時松手,哼哼唧唧地躺在了床上。

  一點紅居高臨下地望著秦蔻,然後忍不住伸手,把七扭八歪的她給擺正了,順手一拉被子,像裹紫菜包飯一樣把她裹在被子裡。

  秦蔻牌紫菜包飯探出頭來,哼哼唧唧:「楚哥買藥回來了沒呀……」

  一點紅摸了摸她的額頭,滾燙滾燙,忍不住皺了下眉,有些煩躁,又強行壓下這些情緒,對她道:「到藥店了,你再等等。」

  秦蔻平時大大咧咧的,也沒怎麼生過病,家裡藥箱裡的藥,那都是早幾年備下的了,現在肯定吃不成,所以剛剛就拜托了楚留香去買藥。

  其實小區另一側就有藥房,結果好巧不巧,今天居然不開門,楚留香只好打開導航,跟著地圖、頂著大太陽去了一點幾公裡外的另一家藥房。

  秦蔻本來想扭一扭,結果頭沉得在被子裡都懶得翻身,眯著眼睛就想睡覺,結果被一點紅伸手又扯出了被窩,直接坐起來了。

  秦蔻:「???」

  一點紅言簡意賅:「頭發。」

  秦蔻的頭發其實還沒完全干掉。

  她剛剛在游泳館裡發燒,但也總不能穿著泳衣就這麼回來吧?濕噠噠的,所以還是堅持站起來,一個人進了女更衣室,又堅持衝了個熱水澡,換了衣服,頭發吹了一下,實在頭暈眼花,堅持不下去了。

  好在外頭太陽大著呢,就這麼從小區外頭走回裡頭,也足夠她的頭發被烤得半干了,毛毛躁躁、亂蓬蓬的,但表面雖然干了,裡頭還是濕潤的。

  他扭頭去衛生間裡把她的吹風機拿出來。

  秦蔻拉拉他的衣服角,說:「想喝粥。」

  一點紅垂眸瞧她,柔聲道:「好。」

  秦蔻:「皮蛋瘦肉粥……」

  一點紅忍不住笑了下,又道:「好。」

  他坐在了床沿上,伸手扶住了秦蔻的肩膀,似乎想讓她正起來一點,別軟趴趴靠在床頭軟墊上,好叫他能幫她吹吹頭發。

  不過秦蔻……東倒西歪的,骨頭都好像是軟的一樣,不肯端端正正的坐起來。

  一點紅扶著她,臉上沒什麼表情,自己轉了半圈,面對著她坐在床沿上,一只手抓著她的肩膀,把她扶進自己懷裡,用自己的身子給她撐著,另一只手探到後面去,拿著吹風機幫她吹頭發。

  這動作像是在擁抱,也確實在虛虛的擁抱,他的動作是十分克制的,扶著她就是扶著她,吹頭發就是吹頭發,渾身上下都克制的繃緊,緊張、焦躁、喉結滾動,但面上卻依然沒什麼表情,冷冷淡淡的,垂著眸,也不瞧她,只盯著她柔軟而蓬亂的長發看。

  但你要說這真的是克制……卻也不對。

  一點紅骨子裡是頭狼,生活在弱肉強食的世界裡,如此度過二十多年,若沒點凶性,早就被其他的野獸撕扯生吃了。

  他喜歡秦蔻,也能敏銳地察覺出秦蔻言語之中的誘導和有意無意的親密,所以他毫不猶豫地去試探,試探她到底許他親密到哪一種程

  度,這種事他做的不多,全憑本能。

  他神色如常、只好像將她送入自己的懷裡,幫她細細地把頭發吹干,乃是再正常、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秦蔻的神色很疲憊、卻也沒顯現出什麼排斥來,她的下巴磕在一點紅的肩頭,甚至還伸出手,像大橘去抓逗貓棒一樣,去抓他落在背後的長發。

  一點紅沒躲開,任由自己的馬尾被抓住,又垂眸瞧了她一眼,低啞道:「我去煮粥,你先睡一會兒。」

  秦蔻點點頭,不說話,乖呼呼躺回被窩裡。

  頭發完全吹干了,軟蓬蓬的,窩在身邊,像是窩了一蓬雲彩,一點紅垂眸,又瞧了她一會兒,又走到窗前,幫她把窗簾拉上,室內立刻就陷入了一片暗沉沉的顏色之中。

  一點紅慢慢轉身走了。

  他甫一出門,就瞧見了傅紅雪。

  一點紅:「……」

  這小狼崽子。

  傅紅雪就站在門外,盯著那扇門,蒼白的面上一絲表情也無,好像有點畏懼那扇門,但又不知道出於什麼理由,又一步也不想離開。一點紅反手關上門,冷冷地瞧了他一眼,什麼話都沒說,直接走了。

  傅紅雪在原地站了很久,忽然慢慢地坐下來,居然就守在門外不肯走了。

  期間陸小鳳和花滿樓上來了一趟,只不過這風寒嘛,其實休息更重要,你這來來回回地、為表關心上來探病什麼的,其實反而是給病人增加負擔,實在很沒必要。

  所以最後也沒進去瞧她。

  陸小鳳瞧著坐在門口、垂著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的傅紅雪,有點無奈,蹲下來與他平視,寬慰他道:「只是風寒,莫要擔心,楚兄已回來了,她吃過藥就會好的。」

  傅紅雪:「嗯。」

  語氣很冷淡,嗯是嗯了一聲,但絲毫沒打算離開。

  陸小鳳總覺得恍惚之間瞧見了只有點死腦筋的小狗崽子,他撇了撇嘴,有點無奈地走了。

  然後是楚留香帶著藥上來了,瞧見靠牆、垂頭坐著的傅紅雪,愣了一愣,沒說話,推門進去了。

  秦蔻在玩手機。

  楚留香坐到床沿上,伸手摸了下她的頭,溫聲道:「不是頭疼麼?怎麼不睡。」

  秦蔻甕聲甕氣:「睡不著。」

  因為今天其實沒少睡,頭暈歸頭暈,睡也確實睡不著了。

  然後就著溫水把感冒藥和退燒藥一起吃掉,縮在被子裡。

  楚留香意有所指道:「你門口有人。」

  秦蔻詫異:「嗯?」

  然後又瞬間明白過來:「是小傅麼?」

  也只有他能干出蹲在門口,又不走、又不進來的事情了。

  楚留香失笑,只道:「他大概很擔心你,勸都勸不走。」

  秦蔻也忍不住笑了,說:「好吧,我知道了。」

  楚留香又和她說了幾句話,轉身出去了。

  傅紅雪就靠牆坐著,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把他那柄黑漆漆的魔刀抱在了懷裡,垂著頭,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楚留香出來了,也沒抬頭瞧一眼。

  一點紅剛剛出來的時候瞧見他這幅樣子,屬於是完全懶得理。

  傅紅雪當然也根本懶得在意別人是怎麼想他的。

  他的手機揣在兜裡,忽然響了一聲。

  他抱著刀的、蒼白修長的手指突然動了一下,睫毛也忽然顫了一下,慢慢地拿出手機,翻出消息來看。

  ——手機拿到他手上,他其實也沒怎麼探索過,唯一他自己琢磨、探索出來的功能是關閉群聊提醒,因為陸小鳳實在太能聊了。

  就……這種過度的聒噪,對剛剛開始正常社交活動的傅紅雪來說負擔挺大的。

  而除了那個群聊,他的微信好友就只有一個人,也只有一個人會來找他說話。

  赳赳老秦(備注:蔻蔻):你在外面做什麼呢?

  雪雪喵(=OwO=):守著你

  蔻蔻:又沒有人會來殺我,哈哈哈哈哈。

  蔻蔻:美少女比

  雪雪喵(=OwO=):你生病了

  蔻蔻:……啊?

  秦蔻盯著手機:???

  所以呢……?

  這話說得真是沒頭沒尾的。

  但傅紅雪顯然不打算解釋了,秦蔻盯了聊天界面好久,一直沒蹦出來新的消息。

  她只好自己去發消息。

  蔻蔻:那你為什麼不進來坐著呢?別坐門口啊。

  傅紅雪垂眸,盯著那行字看了好一會兒,五指收緊,緊緊地捏著手機,然後慢慢站起來,推門進去了。

  秦蔻剛吃了藥,感冒藥的昏睡效果還沒出來,又不困,正躺著玩手機呢,一抬頭,就看見這個黑衣黑褲的少年人就站在門口。

  他有點躊躇,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往前走,秦蔻一眼就看見了他手上握著那把刀。

  漆黑的刀,蒼白的手,握刀的手法如此熟稔、好像早已經與他的骨頭和經絡融為了一體。

  秦蔻愣了一下,忍不住問:「怎麼又想起要帶刀了?」

  傅紅雪垂頭,盯著自己握刀的左手看,半晌才緩緩道:「……抱歉。」

  秦蔻在床上扭動了一下,換了個更舒適的姿勢,有點無奈地看著他,說:「怎麼又道歉啊?」

  傅紅雪慢慢地說:「你不想讓我帶刀。」

  秦蔻無奈:「我只是不想讓你帶,但你沒義務按照我的想法做事,去外邊不帶刀是為了避免麻煩,在家裡,你當然是想做什麼就可以做什麼的。」

  她覺得傅紅雪大概……是有一點討好型人格的。

  但這是沒辦法的事情,他已經被養得很歪了。

  試問,一個五六歲……或者七八十來歲的小孩子,真的能理解大人口中的「仇恨」麼?

  像秦蔻自己,長大之後再回過頭去看,才發現小孩子的大腦、思考方式就是和大人不一樣的,什麼仇恨啊、死亡啊……不懂就是不懂。

  甚至她青春期時,口頭禪都是什麼死不死、血不血的,引以為時髦,其實這就是因為根本不理解死亡與失去的重量。

  況且一個小孩子怎麼會對自己從未謀面、只是一個概念的父親產生極大的感情呢?

  他所做的一切,為復仇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因為「恨」,而是因為「愛」。

  自出生開始,一種毫無由來的、對母親毫無保留的愛,是這種愛才讓他能吃苦堅持這麼多年。

  大人對小孩子的愛往往包含了許多其他的期盼,但小孩子的大腦不懂這些,他們的愛就是毫無由來且洶湧的。

  只可惜,花白鳳不愛傅紅雪,生生把這種孺慕之情扭成了卑微的討好與祈求,並在日復一日之中深深地刻

  在了他的心裡,他面對秦蔻時……便不由自主地又要按照自己所熟悉的病態方式去對待她、珍視她。

  秦蔻看在眼裡,又不知道該如何去做,只是很無奈。

  傅紅雪又沉默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嘶啞地說:「我知道……你為我好。」

  他又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刀。

  刀,是他和過去世界的連接點,也是提醒他自己可笑身份的利器,他放下刀後,就不敢再去看它,但今天瞧見生病的、虛弱的秦蔻之後,他的第一反應居然就是握住刀。

  只有這把刀是熟悉的,他下意識地去找能叫自己安心的東西。

  守在秦蔻門口……也是為了安心一點。

  秦蔻能看的出來,他很緊張,身上無一處是放松的,警惕得要命。

  是因為她生病了麼?

  傅紅雪沉默著不說話。

  他不離開,也不敢靠近,找了個距離秦蔻最遠的角落,靠牆坐在地上,抱著自己的刀。

  秦蔻嘆了口氣,說:「只是感冒而已,你們那裡是叫風寒麼?吃個藥,很快就好。」

  他的手指動了一下,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什麼,又不知道該怎麼說。

  好一會兒,他才低聲說:「……我見過死於風寒的人。」


第95章

  風寒,說可怕也可怕,說不可怕也不可怕,主要與個人的身體素質有關系。

  像一點紅,他就不會認為風寒是極可怕的病症。因為他自小是在非常嚴酷的環境之下長大的,身邊就沒有身體素質不好的人——他師父又是收養孤兒做殺手來壓榨的,不是開慈善堂的,當然那些身體孱弱、沒有根骨的孩子一開始就不會被收養。

  他方才在游泳館裡,發現秦蔻生病之後,擔心歸擔心,但瞧見秦蔻自己的態度很是稀松平常,又思路非常順暢地請楚留香去買藥,心中也大概有了斤秤,並算不得太緊張。

  但傅紅雪與他又不一樣。

  秦蔻聽了這話,怔了一怔,問:「……是誰?」

  傅紅雪靠坐在牆角,側著頭,不肯去看秦蔻,他並不太放松,作為一個闖入女孩子閨房之中的浪子,他未免太過於緊張、又太過於警惕了。

  一點紅為了讓她好好休息,特地拉上了窗簾,她家臥室的窗簾料子都很厚實,完全不透光,此刻一拉上,明明外面還是天光大亮,裡頭卻是暗沉沉的,傅紅雪坐在牆角,整個人都被收進陰影之中,只有窗簾的縫隙裡透出的一線光落在這少年蒼白的臉上,打出他鼻梁與下頜骨的棱角。

  蒼白、冷漠、輪廓英俊而突出,神色卻如遠山的積雪一般,好似對什麼事情都漠不關心。

  但他其實根本不是什麼都不關心,他只是總把別人的位次放在自己之前,他只是不太關心自己所受到的折磨而已。

  空調還開著。

  空調必須開著,一個在盛夏裡感冒的人可不能再添上中暑這一樁。

  傅紅雪剛好就躲在空調口下面,空調的冷氣一吹,正好吹動了他額前的幾縷碎發,他渾不在意,只是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是我小時候的一個老僕人。」

  他的養母昔年也是養尊處優之人,即便成了外室,身邊也有僕從無數,後來為了避人耳目,帶著他隱居山林之中,但柴米油鹽這樣的瑣事她怎麼做得來?

  所以他的家中是有僕從在的,自小到大一共換了三位,那頭一位便是他很小的時候,帶他包過粽子的哪一位,後來失蹤了,不知是死了還是走了,第二位也是個老寡婦,對他從

  來沒有多余的一句話。

  傅紅雪那時年紀稍長,日復一日、極其刻苦的練功,其實也並沒有時間同這老僕人閑聊,也沒有什麼深切的感情。

  這老僕人在一年冬天得了風寒,再也沒能起來,在她病重的時候,傅紅雪猶豫了一下,進了她的那間屋子,瞧見了她的樣子。

  這是他這輩子見的第一個死人,又安能忘記?

  秦蔻大概就明白了。

  原來他在害怕,之所以一定要呆在門口不肯走,恐怕也是怕她和那個老僕人一樣,無聲無息地一命嗚呼了吧。

  秦蔻忍不住嘆了口氣,寬慰他:「好啦,你不要擔心,風寒在我們這裡根本一點事兒都沒有的。」

  傅紅雪沒說話。

  秦蔻又忍不住嘆了口氣。

  碰到傅紅雪這樣真誠又單純的少年,恐怕誰都要忍不住嘆氣的。

  秦蔻瞧見他的樣子,只覺得自己好像看見了一條垂頭喪氣的可憐小獸,忍不住說:「那你過來一下。」

  傅紅雪沒說話,慢慢起身,走到了她跟前,垂眸看她,秦蔻坐起來,伸出手,忍不住揉了揉他頭發。

  傅紅雪立在原地,乖乖地一動不動。

  秦蔻說:「我真的沒事,你去休息吧,不是在和小陸一起玩塞爾達麼?好玩麼?」

  傅紅雪正要說話,一點紅忽然推開門走進來了。

  他端著粥碗,神色如常,對秦蔻道:「你沒睡?」

  秦蔻縮在被子裡,露出一雙眼睛看他:「餓,睡不著。」

  一點紅挑眉:「喝粥?」

  秦蔻點點頭。

  一點紅都懶得看傅紅雪一眼,毫不客氣地就坐在了床沿上,伸手去扶她。

  他的手臂當然是極有力的,穩穩地停在那裡,鋼澆鐵鑄一般,秦蔻坐起來,就這麼靠在他手臂上,伸手去接粥碗,一點紅神色如常,手上卻避了一下,沒讓她去拿碗,言簡意賅地說:「燙。」

  秦蔻:「唔!」

  秦蔻:「那怎麼辦?」

  一點紅沒說話,只是忽然一扭頭,對傅紅雪冷冷道:「你還不走?」

  傅紅雪霍然抬頭,冷電般的目光凝在了一點紅身上,握刀的手背之上,青筋迸起。

  秦蔻嘆氣。

  這可能就叫同性相斥,這兩個人的脾性其實有一點點像,難怪互相瞧著不順眼。

  可楚留香和陸小鳳的脾氣也相似啊,人家兩個好得,不是一個人,也勝似一個人了。

  她立刻截口,對傅紅雪說:「阿楚哥剛剛買藥的時候,忘記買了一種,小傅能幫我去買一下麼?不過有點遠哦。」

  傅紅雪立在原地,目光倏地凝注在了她的面上,臉上一丁點表情都沒有,半晌,才啞聲道:「好。」

  秦蔻叮囑:「不能帶刀哦,在外頭帶會有麻煩的。」

  傅紅雪說:「我明白。」

  然後,他也沒看一點紅、也不再看秦蔻,慢慢地一步步出去了。

  一點紅也懶得瞧他,那只攬著秦蔻的手反手扶上了她的肩頭,將她輕輕放在了厚實柔軟的床頭靠墊上,一只手端著碗,一只手拿著勺子,舀起一勺,自己嘗了一點兒,確定不太燙了,方才又舀一勺,送到她嘴邊。

  當然,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他的神色依然很平靜。

  這個男人是很少笑的,因此面部線條一點也不柔和,鼻梁高挺、薄唇無情、下頜冷硬,瞧起來神色總是有些冷酷,但他手上的動作卻十分柔和,心思也足夠細,還能想到燙不燙這樣的問題。

  就……反差很大。

  秦蔻的唇角止不住地翹起來,一點紅瞧著她這樣子,心中分明知道是怎麼回事,但也不說,只是一挑眉,道:「還覺得燙?」

  秦蔻低頭,嗷嗚一口,喝掉了那粥勺裡的一勺粥。

  皮蛋瘦肉粥。

  皮蛋鮮而幼滑,白粥稠可掛勺,秦蔻自己不做飯,家裡的這些米啊、面啊,其實後來都是交給一點紅去買,他買的都是新米,下鍋煮開花,熬出一層濃濃的米油浮在粥面上,光亮亮、濃稠稠,鹹粥比甜粥更容易下肚,秦蔻垂著頭,一口接一口地喝粥。

  不過這個……別人給喂粥嘛……說實話,屬於情緒價值大於實用價值的行為,非要類比的話,和男人的臂枕算是差不多的級別。

  反正情緒價值她都已經享受到了。

  秦蔻朝兢兢業業照顧她的一點紅神秘一笑,然後一把就抄過了他手裡的粥碗,扭過頭,自己吃自己的。

  ……游了半天泳,其實她還真挺餓的,而且發燒好像沒影響了她的好胃口。

  秦蔻:餓虎撲食.gif

  一點紅:「……」

  一點紅頭一回干這種照顧人的活兒,一時之間真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他看看自己空蕩蕩的手,再看看背過身子窸窸窣窣吃東西的秦蔻,又看看自己的手……眼裡非常少見地閃過一絲茫然。

  ……是我做得不好?

  秦蔻才不理他,秦蔻自己吃自己的!

  然後就把整整一碗粥都吃光了,又扭了個身子,把空碗還給了一點紅。

  一點紅:「……」

  他默默地把那個碗接過去了。

  秦蔻軟綿綿地往後一倒,倒在床頭的軟靠上,一點紅端著碗,順手幫她捻了捻被子,啞聲道:「你歇息吧。」

  秦蔻不接話,反而說:「你剛剛對小傅好凶。」

  一點紅冷笑了一聲,把粥碗輕輕放在床頭櫃上,只挑眉說:「你不想睡?」

  秦蔻縮在被子裡,甕聲甕氣:「白天睡好久了,剛剛在泳池裡又睡著了,現在睡不著……啊,不過等感冒藥藥效上來了,應該就可以睡了。」

  感冒藥簡直比安眠藥效果還好,秦蔻小時候有一回大清早感冒,她家阿姨就給她吃了半顆感康,好家伙,上課睡得跟小豬似得,喊都喊不醒,氣得老師喊家長。

  一點紅意義不明地嗯了一聲,就這麼坐在床沿上,也沒有要走的意思了。

  秦蔻不懷好意地問:「你不要出去嗎?」

  一點紅答非所問:「你知道剛剛傅紅雪為什麼要蹲在門口不走麼?」

  秦蔻說:「我知道,他怕我斷氣。」

  一點紅:「……」

  一點紅冷哼了一聲,道:「所以他之所以肯退讓,是因為我在這裡守著你。」

  秦蔻笑了,說:「所以你怕他回來瞧見你不在會怪罪你?」

  一點紅譏誚冷笑一聲,沒說話,但嘲諷之意已不言而喻。

  秦蔻說:「你是想說,他做得的事情,你也做得?」

  一點紅冷淡地道:「難道我做不得?」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差點笑得在床上打跌,苦

  於腦子昏沉沉的,而且感覺變成了一鍋晃來晃去的漿糊,笑得厲害一點,就覺得頭疼,只好變成克制的笑,伸手去揉自己的太陽穴。

  一點紅雙手抱胸,斜眼瞧著她笑。

  笑了好一會兒,她才停下來,想了一下,忽然說:「但是有一件事,好像真的是他做得你做不得啊。」

  一點紅挑眉,(裝作)無可無不可地問:「什麼?」

  秦蔻又開始你來我往的短兵相接了。

  這男女之間的言語機鋒,與決鬥倒是很像,一招出出來,有虛有實,又有無數變招。一點紅自己於武術之上,自然看得分明,但於這樣的「決鬥」之上,卻仍是個新手,只能瞧出她這一招必然是連招,後頭還跟著東西,卻看不破到底是什麼招式。

  但沒關系,不清楚,受著就行,就算這後招如同那暴雨梨花針一樣,要在他身上打出十七八個透光的洞來,恐怕此刻他也願意哩!

  秦蔻翹起嘴角,慢悠悠說:「你看,小傅叫我蔻蔻,你卻從來不叫。」

  其實她自己明白的很,傅紅雪叫她蔻蔻,那是因為一開始他根本就不知道她姓什麼,又聽見陸小鳳這麼喊,所以也就跟著這樣叫了,而且他估計是真沒和姑娘打過交道,對名字、界限的區分都很模糊,懵懵懂懂的一只小獸,並沒有什麼旎綺的心思。

  一點紅原本悠長而均勻穩定的呼吸聲忽然停了一瞬,他的目光倏地凝注在了秦蔻的面上,目光暗沉沉的,喉頭忍不住滾動了一下,脖頸側的青筋忽然一根根的凸起。

  ……這後招果然把他打得身上能透出十七八個透光的洞。

  他沉默了半晌,目光灼灼地盯著秦蔻,嘶啞地道:「……你不介意?」

  秦蔻說:「大家都這麼叫我,只有你不叫,你覺得我介意的是誰?」

  一點紅張了張嘴,那兩個字在唇邊吞吐,半晌,他忽然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濁氣,沙啞而笨拙地道:「……蔻蔻。」

  秦蔻半張臉都縮在被子裡,只有一雙眼睛笑得彎彎的,像月亮。

  一點紅垂眸瞧著她,眼神漸漸柔和下來,似乎流淌出了些柔和的情意來,伸手幫秦蔻把鬢角的碎發別到耳後,手指就不經意之間碰了下她的耳廓,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生著病,她的耳根發

  紅,有點燙。

  一點紅索性就靠在了厚實的床頭靠墊上,坐在她旁邊,秦蔻裹著被子,蛄蛹蛄蛹地往他這邊縮了一下,一點紅伸出手,問她:「……可以麼?」

  秦蔻笑:「可以什麼呀?」

  一點紅遲疑了一下,輕輕把她攬到了自己懷裡,低聲道:「可以抱你麼?」

  秦蔻抽了抽鼻子,問:「如果我說不行呢?」

  一點紅頓了一下,手已松開了點,淡淡說:「我立刻放開你,立刻出去,你放心。」

  是這樣的。

  他……他當然沒有暗室欺人的毛病,也不會因為自詡喜歡秦蔻喜歡得要死,就覺得她必須要同意他,不同意就是欠了他什麼。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忽然伸出手,搭在了他的胸膛上,懶洋洋地說:「可以呀……」

  ——她同意了。

  一點紅腰腹間的肌肉瞬間縮緊,有點一抽一抽的疼著,攬著她的那只手臂也不自覺地用力了幾分,他半晌都沒反應,直到秦蔻等的煩了,伸出手指去戳他繃得硬邦邦的小臂,他才忽然昂起了頭,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胸膛劇烈地起伏起來。

  秦蔻不懷好意地伸手,在他胸膛上摁了一下,口中嘰裡咕嚕:「胸外心髒擠壓!」

  這是什麼東西一點紅根本就不清楚,但他現在也根本無心去想秦蔻嘴裡蹦出來的名詞是什麼意思。

  他垂下眸,瞧著自己虛虛攬住的女人,秦蔻耳朵有點紅,頭發如雲朵兒一般,軟蓬蓬地落在他脖頸之間,她沒有看他,所以一點紅瞧不清她的視線,只能瞧見她的睫毛輕輕顫動了一下。

  他的手臂克制的、緩緩地收緊,把秦蔻收入自己懷裡,輕而緊地抱住了她。

  秦蔻忽然悶悶地笑起來,說:「你剛才幫我吹頭發的時候明明就已經抱我了,現在才想起來問,是不是太晚了?」

  一點紅閉上了眼睛,似乎在享受什麼。

  好一會兒,他才回答:「……抱歉。」

  秦蔻問:「所以你老實說,剛剛是不是故意的?」

  一點紅啞聲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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