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魚食
伴隨著天邊隱隱的雷聲, 暴雨傾盆而下。
蝙蝠洞裡，空氣冷得近乎凝滯。
布魯斯的手上已經纏了雪白的一圈繃帶，之前召喚惡魔時的傷口被阿爾弗雷德妥善處理過。
———————除了召喚時所需要的血液，心神不寧的惡魔沒有向他索要任何東西, 就匆匆離開了。
接下來要怎麼做？
蝙蝠俠盡可能冷靜地想。
這一次和十五年前是如此相似, 但與十五年前不同, 他得到了更多的訊息。
十五年前的布魯斯·韋恩是一個絕望的父親, 甚至連他的敵人都無從看見，仿佛在茫茫雪夜尋找一個早就被覆蓋了的腳印。
十五年後，布魯斯終於抓到了幕後凶手的蛛絲馬跡。
超人的消息還在透過聯絡器不斷發來, 布魯斯只需要掃一眼他發來的圖片, 就可以得出和人間之神相差無底的結論。
——————當新一張照片發來時，蝙蝠俠微微怔了一怔。
身體快過理智，在意識到之前, 他已經將照片放大，仔細觀察著那個蝴蝶結發卡。
「…………」
蝴蝶結的顏色已經有些舊了，小小的復古藍, 躺在超人的手心裡, 像一片干枯、破碎的花瓣。
在這張照片後, 克拉克同樣發了一段消息過來。
【在一個嬰孩雕塑裡找到的，它被命名為完美恩賜，B，我覺得這有可能指的是001。———S.】
蝙蝠俠的指尖懸停在投影上, 僵住了。
與此同時, 蝙蝠洞外的閃電帶著可怕的雷聲重重劈下。
有一瞬間, 布魯斯的臉色變得無比蒼白僵冷, 仿佛他剛剛死去了一次。他無聲地吸了一口氣, 再也不能忍耐般低下頭去，將臉埋在手掌裡。
黯淡的蝴蝶結逐漸和開始模糊的記憶重合，直到一個畫面掙脫那些灰色的迷霧，帶著鮮明的色彩和溫度，徑直衝向布魯斯。
——————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小女孩跌跌撞撞地奔向布魯斯，一把抱住他的小腿，死也不肯撒手了，笑聲清脆甜美得如同銀鈴。
小孩子比成年人稍高的體溫和特有的香味一起透過薄薄的西裝褲，在布魯斯低下頭想要抱她起來時，他才注意到，她抱著他的手臂是那麼緊，連頭上心愛的小蝴蝶結發卡都撞歪了，即使那個發卡是她自己珍愛地挑選後布魯斯買給她的。
——————正是在那個瞬間，布魯斯才真正意識到，這個孩子究竟有多麼依戀、需要著他，好像她的父親就是她的全世界。
而在那一件事情發生之前，他明明願意用他有的一切庇護她一生。
「叮」地一聲，有人進入了蝙蝠洞。
「布魯斯，我很抱歉，我……」迪克緩步走近，謹慎地停在布魯斯的椅子附近，「是我沒有在注意周圍的異常，我就在附近……我早應該察覺到的。」
——————蝙蝠俠坐在椅子上，沒有轉過身。
布魯斯沉默片刻，再開口時，他偏過頭去，讓迪克無法看到他的臉。
「不。」
他低聲說，「這不是任何人的錯。」
——————在布魯斯開口時，大藍鳥就已經驚異地抬起頭來。
在他的記憶中，迪克也僅僅聽過幾次這樣的嗓音：布魯斯的情緒是克制的，可它同時聽上去是那麼絕望、嘶啞，像一只精疲力竭的困獸。
「……聽上去你好像比我們都知道些什麼。」
大藍鳥頓了頓，有些迷惑地眯起眼睛。
「希斯莉的事情，我不想任何人參與，」布魯斯說，「但有一件事情，如果你願意去做的話——」
「是什麼？」
迪克沉下臉，顧不上和蝙蝠俠在這種時刻計較「家庭教育」這種永遠討論不明白的事，直截了當地問到。
「幾個星期前，那個女人把一塊芯片交給了別人。」蝙蝠俠從椅子上站起身，走到迪克面前，平靜道，「我需要你，把那塊芯片帶回來。」
「小翅膀？」
離家幾月剛被紅羅賓科普完的大藍鳥立即反應過來，「你是說———你讓我———」
蝙蝠俠有些陰郁地凝視著他。
「沒問題。」
沐浴在這種眼神裡，迪克下意識答道。
——————在紅絲帶和小醜一起從哥譚市神秘失蹤後，不管她給了傑森什麼——那樣東西，蝙蝠俠必須拿到手。
尤其在那個女人確實知道些什麼的情況下。
如果沒有她提供的芯片，那麼超人無論如何也無法從那個錯亂的時空聯系上蝙蝠俠。
玫瑰香氣依舊近在咫尺，梅菲斯特的紅色唇瓣在布魯斯眼前一張一合，做著那幾個時常讓他從噩夢中驚醒的口型。
「小——心——有——鬼。」
布魯斯疲倦地閉上眼睛。
…
——————亞巴頓說他那邊的事情開始出現苗頭了，他趕不回來。
肯的意識像平靜的夜風，冰冷地傳遞給其余兩只仍在憤怒之中的希斯莉，幫助他們有效降溫。
此時此刻，三只希斯莉都擠在提燈的光暈中，站在韋恩大宅的屋頂上。
希斯莉的臥房現在已經完全朝其他人敞開，那裡不是一個談話的好地方，而披著馬甲的希斯莉都不懼冷熱，即使站在雨中談話也沒有關系。
——————我負責去聯系叔叔和優格爾他們。
肯提議道。
「我去找最後那個實驗室，那個狗雜種別想多碰她一個手指。」
加布裡埃爾雪泊似的長發被雨水打濕，貼在臉頰上，愈發顯出一種雌雄莫辨的聖潔，他沒有用聖靈之翅烘干，藍紫色的眼眸冰冷地望著韋恩莊園上空的黑霧。
——————不要忘了你為什麼之前沒有去找。你和我們不同，你要克制自己身上可以輕而易舉毀滅地球的力量。
高大的金發男人抬起手，平靜地摸了摸大天使美麗得讓人眩暈的臉。
「………」
加布裡埃爾漠然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忽然嘴角一撇，做出了個有些委屈的表情，在另一只自己的手心上小狗似的蹭了蹭臉。
「我知道了。」大天使低聲說。
「小醜呢？」
梅菲斯特忽然問。
紫發女人身上的晚禮服已經被狂湧而出的欲望絲帶們扯出好幾個口子，再被雨淋得透濕，看上去更加像暴雨夜會出沒的美艷幽靈。
她這話問得莫名，大天使和肯都下意識看了眼希斯莉臥房的方向。
透過打開的窗戶，玫瑰大美人蜘蛛般悄無聲息地爬進了臥房，環視一周，大步走向抽屜。
——————小仙子依舊藏在只有希斯莉們才找得到的地方，無精打采地吮著蜜糖水。
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那個哭唧唧、黏糊糊、滿頭綠發的小醜團子消失得一干二淨，無論是梅菲斯特還是加布裡埃爾，都沒感受到他血液中特有的惡毒氣息。
「他會不會———」
梅菲斯特的瞳孔忽然緊縮一瞬。
紫發的美艷女人僵硬地定在原地，紅唇緊抿，停止了翻找的動作，慢慢轉頭去看同樣反應過來的大天使和肯。
——————裡世界來過這裡，他們當然不會放過這個瘋瘋癲癲的最大毒瘤不用。
對於裡世界來說，小醜就是最好的□□，最棒的熱場工具，也是最省錢的助興節目。
而且時間恐怕不會太晚，如果裡世界真的想攪渾目前的所有局面，可能在下一秒，小醜就會重新出現在哥譚的電視台，帶著一堆和炸彈捆綁著的受害人，宣布自己要和蝙蝠玩一場「小游戲」。
「我去處理這件事。」
梅菲斯特當機立斷道，「你們兩個去解決你們該解決的。」
大天使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展開手臂。
「過來。」
對著另外兩只自己，加布裡埃爾輕聲說。
柔軟的翅膀小心翼翼地將殺人鬼和紅絲帶擁入其中，三只希斯莉在暴雨中挨挨擠擠地抱成一團，從彼此身上汲取到了一點溫暖。
「好了，我得走了……」梅菲斯特最先從毛絨絨的擁抱中回歸理智，掙脫出來，「我們晚上再見。」
玫瑰大美人脫離了提燈的光照範圍，開始高速奔跑起來。她躍下屋頂、穿過草徑、翻出圍牆，最後狂奔到大門前，才沉默地停止了腳步。
韋恩莊園大門外的攝像頭立即對准了她，梅菲斯特看見了那些隱藏的紅點，卻不為所動地停在原地。
【欲望絲帶同步程度：40%】
閃電劈下，慘白的光芒在那一剎那間照亮了莊園外的世界。
蝙蝠洞中，布魯斯被警報聲驚動，迅速來到監視器前。
蝙蝠俠陷入了震驚的沉默，「………」
外面暴雨滂沱，一個高挑的女人呆呆立在韋恩莊園的大門前，仿佛一座寂靜的雕像。
她的衣裙被幾度撕壞，也被大雨淋得透濕，路燈微弱的光芒灑下，如同被雨水打濕的大理石藝術品，長發一縷縷黏在雪白的肌膚上，像深紫色的海藻在礁岩上攀附。
但只要向上和她的眼睛對視，任何人都會本能地後退一步。
——————那雙和人類沒有絲毫相似之處的眼睛無規律地轉動著，像毒蛇毫無感情地估量著獵物。
許久沒有出現在哥譚的紅絲帶，看上去已經完全陷入瘋狂與迷亂交加的情緒裡，是所有野獸中最危險的一種，足夠在一個晚上屠盡大半個哥譚。
假如任何有理智的人，都不會想去招惹她———在這種時刻，和陷入瘋狂的野獸對峙，是最不應該的一件事。
「她想要什麼，阿爾弗雷德？」
布魯斯低低吸了口氣，陰郁地問。
「在她把這棟莊園拆了之前，我會過去詢問她的來意的，布魯斯老爺。」
銀發老管家眯起眼睛，盯著監控裡一動不動的女人看了幾秒鐘，這才端著盛有熱毛巾的銀盤子，徑直來到前廳。
暴雨的氣息傾瀉進來，阿爾弗雷德舉著黑傘，腳步穩健地走到大門前。
離得近了，紅絲帶身上的壓迫感變得更加強烈，阿爾弗雷德甚至能從她的身上聞到一股幻覺般的血腥味。
銀發老管家有合理的理由相信，哥譚還沒人看見過她這麼狼狽的出場扮相。
「梅菲斯特小姐，如果你想要一塊毛巾的話，我會很高興提供給你，但這並不是個合適的拜訪時間———」阿爾弗雷德望著這個滿身狼狽的女人，一眨眼間，將驚訝藏回心中，試圖用盡可能用平淡的語氣拒絕她。
「讓我進去。」
梅菲斯特打斷了他的話。
在銀發老管家的視線中，這頭野獸的眼睛裡燃燒著毀天滅地的火光，足夠焚盡任何阻擋著她的東西。
——————她看上去離徹底瘋狂也只有一線之遙。
在和她對視的那一瞬間，阿爾弗雷德忽然察覺到了這份瘋狂的來源。
「她在哪裡？」
果不其然，這頭野獸一字一頓地低聲問。
…
「實驗室為什麼會找到我？」
穿過實驗室的大門，希斯莉有些抵觸地垂下眼睛，微微打了個寒顫，輕聲問。
「你沒必要害怕，這裡和其他的地方都不一樣，那些都是樹脂模型。」
克裡希納博士注意到了她的抗拒，他微笑著抬起一只手，不容她拒絕地掰過希斯莉的臉，轉向離她最近的那個模型。
——————可那些展示品，都源於每個實驗室裡早已死去的實驗品。
燈光下，樹脂模型空洞的眼眶和希斯莉對視著，露出背後藍藍紫紫的神經系統。
希斯莉忍不住微微閉上眼睛，打了一個寒顫。
「你可以回答我的問題嗎？」
她盡可能平靜地重復了一遍這個問題。
「因為命運的兩端是定向的，001。」
克裡希納博士富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希斯莉顫抖的眼簾，放開了對她的鉗制，漫不經心地回答道。
他的指印殘留在希斯莉的下顎上，就像雪地中的紅梅一樣分明，只不過轉瞬之間，年輕的博士又恢復了柔和無害的表情。
「可是———」
希斯莉下意識辯解道。
「那是另一個問題了，001。」克裡希納凝視著她殘留著驚恐的漂亮面孔，輕輕說道，「你知道的，一個問題才能換一個問題。」
「………」
希斯莉只能咽回口中的話。
「如果你沒有把我帶回來，我這個時候應該在和我的家人們一起過聖誕節。」
想了想，她很小聲地說。
博士的腳步果然停了下來。
他似乎格外熱衷於在她經歷過的一切裡抽絲剝繭，找出會重重擊痛她的一切———而他也確實擅長於此。
「繼續說下去，」克裡希納柔聲說，「聖誕節是什麼樣的？你說不定能換到自己喜歡的答案。」
「今年聖誕節，我本來應該收到人生一棵聖誕樹。」
希斯莉盯著腳下的白色地板，垂下眼簾，遮住眼眸中的真實情緒，「我喜歡的哥哥們全部在家，父親也是，我想和他們一起看一部電影。」
在她頭頂，克裡希納博士溫柔地輕笑一聲，像是在鼓勵她繼續說下去。
「我想試著做做太妃糖，我想和我的哥哥們打一場雪仗，我還想……」
在他的目光中，黑發藍眼的女孩子抬起臉來，無意識地和他對視了一秒。
她眼中泛著盈盈淚光，仿佛夏夜裡的霧氣遮住了海浪，也像熠熠生輝的冰藍色寶石。
「我本來想好了很多事情，但你毀了我的一切。」
克裡希納聽見她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
沒人能不在這雙含淚的眼睛下動容，但年輕的博士臉上微笑不變，眼神顯得有些漠然。
「那麼，001，你知道你在和一手促成這一切發生的人歡度節日嗎？」
像問「今天天氣是否很好一樣」，克裡希納神色淡淡地問。
——————來了。
希斯莉的呼吸不明顯地一頓，她盯著博士的臉，恰到好處地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你想說什麼？」
「你的『哥哥』啊。」年輕的博士微笑起來，他的聲音柔滑無比，卻帶著巨大的惡意，「你難道沒有想過，為什麼我會這麼快地定位到你？」
希斯莉的內心毫無波動，「………」
你說吧我在聽.jpg
迪克身上的味道她從幾個月前就聞得到，自然早就意識到了他的不對，面對克裡希納博士顯而易見的惡意，她只是想像了一下心碎的感覺，隨即在面上露出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
「………你在騙我。」
女孩子微微抽泣了一聲，眼圈和鼻尖都可憐地紅了起來，像一尊被搽上生動顏色的瓷娃娃。
「我甚至沒在主動尋找你，是他帶著我發現你的。」
克裡希納溫柔地嘆了一口氣，他烏黑的眼眸凝視著希斯莉，仿佛在看一個滿口天真胡言的孩子。
「你的『哥哥』……你以為他為什麼會直接發現你？因為他從那個時候就熟悉了你的味道，就像飛蛾被亮光吸引一樣，他會自然而然地注意到你的存在，001。」
希斯莉：瞳孔地震.jpg
博士冰冷的指尖輕輕觸碰上希斯莉顫抖的睫毛，挑起上面細小的淚珠。
「你對他做了什麼？」
被他的動作完全壓制，希斯莉完全僵硬地站在原地，很小聲的問。
「你在魚塘裡灑過魚食嗎？」克裡希納微笑著問，「最好的小魚可以得到香甜的魚食，小魚不會問魚食的來源，只會吃機緣巧合飄到嘴邊的食物，我們就是這樣對待那個世界的……而由你制造出的一切，則是他們爭搶的誘餌。」
「……為什麼？」
博士的指腹上接住了一顆滾燙的淚珠。
希斯莉仰起臉來，她臉上的神色是那樣生動而絕望，「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為了我的人能夠存在於更好的世界裡，001。」
克裡希納端詳著她，平靜地回答。
「但那是不對的……」
希斯莉淚眼朦朧地注視著他秀美的臉龐。
「也許吧。」
年輕的博士慢慢地說，他的語調有些怪異的感傷，「但，沒有人能夠違抗命運，就像你的『哥哥』從別人那裡拿到了新婚糖果、或者試吃到了什麼，就此咬了一口甜美的魚餌，從而發現了你———」
「他會有事嗎？」
希斯莉堅持問道。
這個問題似乎終於引起了克裡希納的警覺，那種奇怪的氛圍消失了，他重新藏回完美的假面當中。
「當然不會。」
年輕的博士放開希斯莉，後退了一步，冷淡地回答道，「以他吃到的劑量，他只會莫名地喜歡你，或許你已經感覺到了。」
——————希斯莉默默回想了一下大藍鳥那天為了逗她開心的拋高高行為。
她沒有說話，但一直端詳著她的克裡希納還是看出了答案。
微笑從他那張充滿古典美的無害面容上消失了幾秒鐘，顯得十分嚇人。
「好了，我想我們聊得已經夠多了，」一片死寂中，克裡希納博士安靜地說，「你似乎從沒有這樣健談過，001，但那些都不重要。」
「………」
希斯莉忽然從這種語氣裡預感到了什麼，她恐懼地睜大眼睛，抿緊雙唇。
克裡希納博士的手輕輕攥緊了她的腕骨，將希斯莉拖過房間拐角，來到他真正的目的地前。
一個巨大的機器出現在希斯莉眼前，孤零零的座椅已經彈出，隨時准備將任何躺在上面的東西送入艙門之中。
「躺上去。」
站在這個巨大的機器旁，克裡希納博士用一種不容拒絕的腔調柔聲說。
「游戲的第一關就要開始了，001。」
第212章 項圈
沉默片刻後, 阿爾弗雷德向後妥協地退了一步。
「請不要在外面淋雨了，梅菲斯特小姐，」銀發老管家一邊將毛巾卷遞給紅絲帶, 一邊平心靜氣道，「這不是一個絕佳的時機，但我想你擁有一個絕佳的理由。」
美艷的紫發女人接過毛巾, 只是失魂落魄地攥在手裡, 任憑大雨繼續將她澆得透濕。
血色很快隨著雨水暈染在雪白的布料上, 在黯淡的路燈下顯出一種暗鈍的可怕。
——————阿爾弗雷德決定不去追問那些血是怎麼來的。
「我已經很長時間都沒能在哥譚市見到你的新聞了, 梅菲斯特小姐。」
即使背後跟著一只猛獸的壓迫感, 讓銀發老管家本能地感到脊背僵硬，阿爾弗雷德還是若無其事地詢問著, 「不得不說, 十分讓人感到懷念……或許有什麼更加重要的事讓你停住了腳步？」
「………」
紅絲帶從嗓子裡發出了一聲含混的應答。
「我明白了，」老管家頓了頓，「請自便，布魯斯老爺很快就會過來。」
他拉開會客廳的門, 身後的野獸在暴露在燈光中時，不安地咆哮了一聲。
比起上次造訪時完全融入人類社會的裝扮，她現在直挺挺地站在那裡，絲毫沒有正常人的柔軟和顫動，只像要撕裂人類喉管的美艷吸血鬼。
銀發老管家剛剛從會客廳進入大宅內部, 就看見了從電梯急匆匆上來的布魯斯。
蝙蝠俠穿著一身銀灰色的西裝，和這身隨性瀟灑的裝扮不同，他的臉上一絲笑容都沒有, 鋼藍色的眼睛裡布滿陰郁的灰雲。
「她————」布魯斯開口問道。
「接近瘋狂了, 布魯斯老爺, 」阿爾弗雷德平靜地回答，「但還可以溝通，她是為了希斯莉小小姐來的。」
———————仿佛一個童話中才有的奇跡，那個猛獸和真正的瘋狂之間的薄薄阻礙，正是希斯莉。
「我明白了。」
蝙蝠俠沉聲答道。
「………」
阿爾弗雷德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會客廳的門後，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危在布魯斯踏入會客廳的那一刻，危險的信號就帶著讓人無法忽視的血腥氣，絲絲縷縷傳入他的鼻端。
梅菲斯特正站在窗邊，猩紅的眼眸凝視著窗外飄搖的樹影，在布魯斯走近時，她才把毫無感情的目光投向他。
即使已經在監控裡見到了許久沒有出現的紅絲帶，這依舊不及再次見到她真人的壓迫感————這個女人看上去和屍體一樣冷。
「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在面對這頭野獸時，布魯斯肌肉本能地繃緊，沉聲問道。
「她在哪裡？」
一片寂靜中，蝙蝠俠聽到紅絲帶反問道。
女人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明顯的顫抖，而這絲顫抖穿透了布魯斯的防備，讓他緩慢地放松脊背，直起身體。
「你是怎麼知道的？」
盯著紅絲帶那張美艷得驚心動魄的臉，布魯斯若有所思地問。
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
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
「………有人，」出來的太過慌忙，一片混亂中，梅菲斯特本能地想到了一個老父親不會追問的借口，「他告訴我，他聯系不上她。」
——————布魯斯視力相當良好，尤其在他沒有放過任何一絲面部表情的蛛絲馬跡的情況下，紅絲帶在那一剎那間轉換的情緒幾乎無處遁形。
紫發女人目光忽然黯淡一瞬，不知是否想到了什麼，她猩紅的瞳孔盯著地毯的一處，言辭閃爍地避開了直接回答。
「…………」
布魯斯深深望了她一眼。
紅絲帶含糊其辭地說了「有人」，但蝙蝠俠當然知道，她指的除了那個游蕩在紐約的殺人鬼，再也沒有別的可能。
——————無論多少次，他都為這兩頭野獸肯因為希斯莉而合作的樣子，感到深深的震撼。
「我明白了。」
布魯斯低聲說。
梅菲斯特：？
梅菲斯特：貓貓歪頭.jpg
梅菲斯特：你明白什麼啦？.jpg
即使披上了腦子不太靈光的玫瑰馬甲，希斯莉還是敏銳地察覺出了，老父親話語中保留的未盡之意。
然而現在不是計較那些的時候，她主要的目的是為了留在老父親身邊，為對付小醜產生絕佳的理由————而這是一個相當艱難的目標。
一根欲望絲帶在梅菲斯特的袖口裡稍稍一動，忠實地傳遞給她一股熟悉的血液香氣，像牛奶裡面參雜了香草的甜美味道。
梅菲斯特：？
梅菲斯特：貓貓歪頭.jpg
在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抬起頭去查看香味時，會客廳的門被推開了。
「噢，嗨，梅菲斯特！」
時隔幾個月再次對上那雙和人類毫不相關的眼睛，迪克僵了一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盡可能友善地打了個招呼，「天哪，你看上去都被淋透了……好久不見，我是希斯莉的哥哥————呃，如果你還記得的話。」
大藍鳥的眼睛有些緊張地眨了眨，特意沒去看渾身散發著「不贊同」氣場的蝙蝠俠，只和紫發女人對視著。
過了幾秒鐘，紅絲帶輕輕點了點頭。
「我記得你。」
梅菲斯特輕聲說。
「太好了。」迪克由衷松了口氣，找了離梅菲斯特最遠的沙發上坐下，又下意識開口道，「但你看起來臉色不太好？」
梅菲斯特：………
梅菲斯特：*哥哥話多的時候真的很煩*
女人的紫發已經停止了向下滴水，在和蝙蝠俠對視一眼、征求了老父親的同意後，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挑了個帶有靠墊的沙發，相當心安理得地坐下了。
——————處在溫暖的會客室中，紅絲帶的臉色才開始緩慢回暖，不再像死去的人那樣蒼白。
「你有什麼話是一定要和我說的，紅絲帶？」
布魯斯打斷了迪克不自覺的招呼行為，直截了當地問道。
在他冰冷的視線裡，美艷的紫發女人目光定住，從進入韋恩大宅到現在，第一次回答了這個問題。
「小醜回來了。」
梅菲斯特的眼睛盯著虛無，她垂下眼簾，啞聲說。
「你說什麼？！」
大藍鳥直接從沙發上彈了起來，身體震驚地朝著梅菲斯特的方向前傾。
「………什麼？」
布魯斯沉默了一瞬，再抬起頭來時，他的眼神顯得無比晦暗。
此時此刻，蝙蝠俠無比清醒地認識到。
——————當然。
——————如果紅絲帶莫名其妙地回到了哥譚，和她一起消失的小醜當然也會回來。
迪克直接站起身，打開會客室的電視，聲音一瞬間傾瀉出來，填滿了被暴雨環繞著的房間。
「…………接下來，我們要插播一條緊急新聞。」
屏幕上，晚間新聞已經被刺耳的警報聲充滿。
西裝革履的主持人正驚慌地播報著現場情況，伴隨著他顫抖不已的聲音，鏡頭被遙遙抬向右前方被大火燒得半邊天通紅的高樓。
「根據最新視頻顯示，十七樓剛剛發生了一場連環爆炸，」在主持人盡可能湊到麥附近使聲音清晰時，背景音中群眾的尖叫和哭喊聲依舊清晰可聞，「小醜在天台上，三十二個人質和他在一起————」
「好久不見，我的朋友們！」
一道沙啞的聲音咯咯怪笑起來，「你們想見我了嗎？我知道你們肯定會的———所以我來了！」
鏡頭突然轉換成陰暗至極的色調，大屏幕上，小醜的臉被鏡頭怪異地扭曲了，紅色————口紅和血液的顏色，可怖地沾在他的嘴唇附近，在攝像頭上刮出濕漉漉的紅痕；他潮濕的綠頭發搭在臉頰，襯得頭上那個尚未愈合的巨大傷口清晰可見。
「………」
大藍鳥偷偷看了沙發上一動不動坐著的美艷女人一眼。
——————下手也太狠了一點，不過為什麼不做得更狠一些？反正小醜承受得住。
梅菲斯特：？
梅菲斯特：無辜.jpg
「等一下，他脖子上的那個東西是什麼？」
默默吐槽完的迪克回過神，仔細盯著眼前的屏幕，忽然出聲問道，「能不能暫停一下————」
梅菲斯特一言不發，但一根紅色絲帶忽然從紫發女人破損的絲綢睡裙裡伸了出來，將茶幾旁邊的遙控器拋給大藍鳥。
「呃……謝謝。」
後者難得為了接住一樣東西而手忙腳亂，干巴巴地笑了兩聲。
電視上的畫面被一瞬暫停，大藍鳥將其放大，直到他剛剛捕捉到的細節終於高清地鋪滿了整個屏幕。
「這是什麼———」迪克眯著眼睛辨認了片刻，忽然倒吸一口涼氣。
墜在小醜紫西裝外面的，是一串細細的項鏈。
白金構成了幾個精美的字母，即使是在這樣黯淡的光線下依舊顯得閃閃發亮。
正因如此，大藍鳥才一下辨認出了那些字母的意義。
——————那是希斯莉的名字。
「…………？？？」
迪克驚得整個人瞬間坐直。
「…………」
蝙蝠俠的身體驟然變得僵硬起來。
客廳裡寂靜下去，只有大屏幕默默亮著，白金項鏈懸掛在小醜的紫色西裝外，顯得分外顯眼。
「那不是希斯莉的東西。」
蝙蝠俠沉聲說。
但那條鏈子出現在那裡，只能說明一件事。
小醜和那個擄走希斯莉的組織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最壞的一種可能，他已經和那個組織共同聯手了。
——————而布魯斯尚且對他們之間的關系一無所知。
沒等蝙蝠俠進行進一步思考，一絲寒意忽然悄無聲息地爬上了他的脊椎。
下一秒，蝙蝠俠陷入戰術性沉默，「…………」
幾秒鐘前，坐在沙發那邊的紅絲帶還沉默不語著；然而越來越多的紅色絲帶開始延伸、蔓延，從她的身體中生長出來，像蓄勢待發的玫瑰，纏繞著最中間的王後。
「放輕松，梅菲斯特，放輕松———」迪克第一個舉雙手投降，慌慌張張地試圖安撫她，黑發藍眼的青年男人被包裹在密密麻麻的紅絲帶中，像一個被剪得半開的繭。
梅菲斯特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布魯斯依舊坐在原地，和她絲毫不像人類的眼睛對視。
——————那雙眼睛，眼白漆黑，瞳孔猩紅。
危險的氣息剎那間衝上布魯斯的情感部分，他幾乎要啟動會客室內的激光切割裝置，但理智在最後關頭狠狠踩下了剎車，阻止了他本能性對紅絲帶的無限防備。
即使這些紅色的絲帶塞滿整個房間，它們依舊靈巧而有意識地避開了會客廳裡唯一的兩個活人。
——————硬生生停在瘋狂的邊緣，這個除了血以外不需要其他的女人，依舊對韋恩家族保持著相當高的保護理智，而是沒有把他們吊起來，當韋恩牌吸吸樂嘬掉。
天。布魯斯想。
——————簡直就像希斯莉在這只定時發瘋的猛獸脖頸上，放了一個梅菲斯特根本無法反抗的頸圈。
即便如此，沒有人能面對這些暴怒延伸著的紅色絲帶依舊無動於衷，就像看到神志明顯不清的超人在城市上空飛行甚至逼進一樣。
血液的味道在空氣中變得越來越濃重，即使看上去是柔軟而無害的綢緞，布魯斯仍舊親眼見證過，它們是怎樣被這座城市裡的惡人用鮮血染紅，又是怎麼像切豆腐一樣切碎阿卡姆精神病院的牢房。
——————站在這片猩紅色的海洋裡，盛怒中的梅菲斯特低低笑了一聲。
那幾乎像是從牙齒縫中擠出的一聲咆哮。
暴怒扭曲了紅絲帶漂亮美艷的臉龐，帶來令人驚心動魄的窒息感；蝙蝠俠眸光一滯，大藍鳥把眼神別了過去。
與此同時，梅菲斯特望向虛空中老父親和哥哥看不到的光屏，默默將消息發送到群聊中。
【任務完成】
——————她要去電視台嘬小醜吸吸樂了。
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滿意想到。
…
【收到】
亞巴頓回。
地獄的君主冷淡地低下頭，俯視著下方的畫面。
在他眼前，怨氣所構成的巨龍低下頭顱，混混噩噩地蹭了蹭該隱的手背。
黑發青年對此一無所覺，他正在走向房間裡的書箱，猶豫了片刻，將它從滿是塵土的角落裡拖了出來。
「這可能要花上一段時間，我的朋友，因為我要找的是一個相當無聊的文獻記錄。」
在手指碰到書頁之前，該隱先溫聲道歉道，「這些東西都太脆了，而這裡又發生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我覺得我必須要先將這些問題解決。」
「所以我們來這裡是為了什麼，該隱？」小蜘蛛張口提問，話說到一半，又嗆咳著吞了回去，「我沒有覺得無聊，我只是很好奇，我絕對沒有覺得這裡無聊的意思，真的！」
「………」
黑發青年望著他，好笑又溫柔地笑了一下。
「我甚至都沒有做好會真正找到這裡的准備，我的朋友，因為我身上所攜帶著的、對家鄉的詛咒，我幾乎不可能真正憑借自己的力氣，找到我的故鄉。」
「可是你找到了，耶———」彼得下意識伸出手比了一下，過了幾秒鐘，才紅了臉，同手同腳地縮了回去，「你的意思是———」
黑發青年充滿鼓勵性地伸出手，同樣用兩根手指比了個「耶」。
「是這樣用的嗎？」
他忽然問。
「是這樣的，」小蜘蛛興奮又愉快地嘮嘮叨叨道，「你這次的用法是正確的，我覺得我可以給這個一百分了。」
「所以我相對潦草的第二個計劃，是以下這樣的。」
該隱輕聲道，「———我本來要檢查過神諭後就將這裡的一切重新封存，沒想到這裡進展迅速，我新培養出的Tujriko不僅僅沒有完全長大後可以翻譯以前的神諭，並且還有了———一個我無法窺視的命運存在。」
小蜘蛛陷入戰術性沉默：「…………」
小蜘蛛開始假裝自己有所聽懂。
「我找到了。」
該隱並沒有詢問彼得的沉默，他修長的指腹劃過莎草紙，輕輕停留在一處上面。
黑發青年下意識坐在了房間裡的椅子上面，年輕的超級英雄跟著湊到他身邊，越過他消瘦的肩膀，瞥了兩眼莎草紙上面的故事，發現自己一個字都看不懂。
「這上面說的，和我記憶中的一樣，完全沒錯………Tujriko們無法在沒有主人的情況下存活，因為它們本身就是用主人的全部情緒飼養而成的，」該隱並不介意小蜘蛛湊過來看的行為，他一邊讓出位置，一邊喃喃自語道，「可是為什麼……？」
小蜘蛛雖然看不太懂，但還是從該隱的口中捕捉到了只言碎語，因此，他真誠建議道。
「為什麼你不出去找找呢？按照你說的話，如果它本來就不應該出現在這裡，那麼它很有可能是從外面進來的，比如哪次從你手中丟失的時候———」
黑發青年放下手中的莎草紙，安靜地和彼得對視了一會：該隱的眼睛裡漸漸起了一層憂郁的薄霧，把背後的情緒染成了黑夜。
「我唯一一次弄丟我的Tujriko，是在被審判的那一天。」
該隱輕聲回答。
在小蜘蛛臉上的表情從「乖巧、可愛、但迷惑不安」轉到「該死我怎麼說了這種話題」時，黑發青年望著他，好脾氣地微笑了一下。
「——————但我覺得你說的很有道理，我的朋友，這裡確實不太對。」
彼得稍稍幫了幫忙，三分鐘後，書箱重新被整理完畢，黑發青年也重新從椅子中站起身，朝著門口的方向走去。
「法師先生？」該隱彬彬有禮地喊了一聲。
——————幾秒後，奇異博士低沉的回答順風飄入黑發青年耳中。
「你還要在下面待多長時間？」
與此同時，魔法鬥篷也探出頭來，相當可愛地和該隱打了個招呼。
「麻煩你幫我托著這種亂糟糟的小東西了，」黑發青年站在沙丘附近，低聲說，「超出合同規定，我願意為每十分鐘後的一次加力而加錢。」
——————這樣良心的老板，這樣合適的薪酬，即使是天使下凡也不可能在一天之內，給一個凡人這麼多的財產。
「………」
斯特蘭奇低下頭，難得地有些神色復雜。
奇異博士：我本來不想要的，但他給的實在是太多了.jpg
搞定奇異博士後，該隱這才轉回倒炎熱的沙漠空氣中，眼簾垂下。
小蜘蛛在旁邊也默默閉上眼睛，「………」
「我感覺到了一點什麼。」
該隱忽然低聲說，「這是它，我不會分辨錯……它似乎是一路走走停停才產生的這些氣味。」
——————一千多年前產生的味道，即使保留到今天，依舊淡得可怕。
彼得乖乖跟在黑發青年後面，像一只專心的小跟屁蟲，不掉隊就是他唯一要做的事：該隱把身高腿長的優勢發揮到了極點，在十五分鐘內就離開了村莊這些石頭房子的集合地，開始朝著越來越遠的方向走去。
砂石的觸感細密地擠壓而過，黑發青年一路順著鼻端能夠聞道的味道，聽著身後小蜘蛛有些跌跌撞撞的腳步聲，特意等了他一會。
「我睜開眼睛了。」
年輕的超級英雄小聲說道。
「沒關系，我的朋友，有我在感知著它，它的味道在這裡很重。」
該隱依舊閉著眼，輕聲分析道，「我能感覺到它一直在這裡繞過圈子，所以這裡才會比之前的味道稍稍重一些，不過還是相當不好分辨。」
「………該隱？」
小蜘蛛遲疑的聲音從黑暗中響起，「你要不要睜開眼睛，看看這是哪裡？」
「怎麼了？」
黑發青年聽出了他話中明顯的猶豫，長睫微顫，睜開眼睛。
入目是一片漆黑，該隱下意識抬起頭，發現自己正站在黑色石碑面前，被巨大的陰影孤零零地籠罩著。
——————Tujriko味道最重的地方，是在這塊神諭的黑色石碑面前。
第213章 諾瓦
「這不可能。」
該隱伸手去碰眼前的石碑, 低聲喃喃道。
黑發青年的臉色肉眼可見地變得蒼白起來，仿佛玫瑰花瓣上蒙了層秋夜的冷霜，他抿著唇, 表情不安, 剛剛激動時產生的血色在幾秒鐘內消退得一干二淨。
———————小蜘蛛手足無措地站在他旁邊，茫然地看著黑發青年身上產生的變化。
「有哪裡不對嗎，該隱？」他先是本能關心了一句，隨即聽清了自己的問題, 尷尬地頓了一下, 「對不起對不起，我知道這是廢話, 但———」
「不, 我的朋友, 請不要責怪自己, 只是, 我的族人們無法單獨閱讀石碑上的聖諭，我們必須借助Tujriko的輔助………」
該隱失神地凝視著眼前巨大的黑色石碑, 低聲解釋道。
「………就像人在光明中無法看見光，卻能在黑暗中一眼認出光一樣，Tujriko來自黑暗，這就是為什麼這種生物會被飼養。」
「呃……所以你的那只Tujriko出現在這裡代表著什麼？它自己在看這塊黑色石碑上的神諭嗎？」彼得有些似懂非懂，舉手提問道。
「我不知道，我的朋友，但這不可能是好事，」該隱閉上眼睛, 五指僵硬地握成拳又放開, 「在我的那個時代裡, 它們從來不會自己出現在外界，也不會主動靠近聖碑。」
沒等年輕的超級英雄再說些什麼，黑發青年從石碑旁轉開身體，重新面向村落的方向，他一言不發地走回到來時的路徑上，挨家挨戶地停下，仔細輕嗅起灰色的牆壁。
小蜘蛛原本亦步亦趨地跟著該隱，見到他的動作，也下意識悄悄吸了一口氣。
——————在沙漠中炎熱到令人屏息的砂土腥氣中，一點若隱若現的青苔氣息出現在彼得的意識範圍內，起初的確有些難以察覺，但等到小蜘蛛將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那上面時，這股奇異的香味逐漸變得明顯起來。
「我好像聞到什麼東西了，該隱！」年輕的超級英雄立即蹦了起來，興奮又不安地叫到，「青苔味——很潮濕的味道——我不知道那是什麼————這裡有！」他指著眼前的房子，「那邊那棟房子上也有！」
「你也能聞到嗎？」
黑發青年怔了一下，從剛剛的狀態中掙脫出來，露出了第一個憂郁的笑容，「因為你的心很純粹，你才會和它產生共鳴，Tujriko這種生物一開始要非常純淨，因為只有主人投喂的情感才會一點一點將它們養到成年體。」
彼得先是被誇得臉紅了一下，隨即才意識到了些什麼。
「可是這裡都是青苔的味道。」
年輕的超級英雄疑惑地嗅聞了片刻空氣，仰起頭來問該隱，「到處都是，這裡有，那裡也有，就像這只Tujriko遍布了所有路徑一樣，我分辨不出它在做什麼。」
——————他的話讓黑發青年停住腳步。
「有一種方法可以找出事情的真相，我的朋友，」該隱輕聲說，「但你要保證，無論發生什麼，你都不會阻攔我。」
「我不會阻攔你……只要你不傷害到自己。」
——————小蜘蛛一個急剎車，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黑發青年懇求人時帶來的美顏眩暈，抓住了重點。
「………」
黑發青年無奈地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那我就開始儀式了。」
該隱提醒道。
一叢火焰出現在黑發青年蒼白的指尖，不斷跳躍的橘光舔舐著他清俊的側臉。
後者毫不在意，單手從口袋中掏出了一束奇異的干草，在火上慢慢點燃，直到火焰變為某種鮮艷的綠色，這束干草完全燃為灰燼，一股類似薄荷和馬齒莧混合的冷香飄蕩在沙漠裡炎熱的空氣中。
——————接著，在彼得的注視下，該隱將無名指湊向唇邊，咬破了指根。
殷紅的血液沾在青年的肌膚上，綺麗得驚心動魄，他卻僅僅是垂下眼簾，仿佛沒有痛覺般，將受傷的手同滴落的血液，一起壓在燒得正旺的火焰上。
「…………」
彼得看傻了。
他一方面手指狠狠幻疼了一下，另一方面又覺得此時此刻，他仿佛置身於什麼大廠的硬照拍攝現場，而且由於模特的關系，無論成片還是花絮視頻，都是放到推特上會被網友們雞叫到連續三天成為熱搜的級別。
「讓我擁有鷹的視力，去發現蹤跡；讓我擁有獵豹的感官，在黑暗中活動自如……」
當第一滴血滾落進翠綠的火焰中時，該隱開始低聲禱告，「……看見命運和我有所連結的生物，真正睜開身處此地之人的眼睛。」
——————當空氣開始波動起來時，有一秒鐘，彼得甚至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發生什麼事了？！」
奇異博士明顯產生變化的聲音從沙坑上方傳來，「我看到了很多熒光的東西，這些是你們弄出來的嗎？」
「是我們！」彼得一邊目瞪口呆地望著空氣中漂浮著的一切，一邊下意識揚聲回答奇異博士，「法師先生，我們這邊沒有問題！……至少暫時沒有問題！」
如夢似幻的熒光斑點漂浮在空氣中、停留在牆的表面、踩在土地上，如同一只貓無重力行走一樣的腳印，它們呈現出獨特的藍紫色，彼得試著伸手去觸碰它們，他的手徑直穿過了光團。
——————仿佛它們僅僅是時光留在歷史的長河的一處痕跡，僅此而已，沒有任何人有權干涉。
「……它的足跡到處都是。」
彼得呆呆地望著成千上萬的「爪印」，本能地問道，「你能看出它在做什麼嗎，該隱？」
這只Tujriko似乎繞著圈踏過了整座村莊的每一寸土地，以至於所有足跡都混雜在一起，很難辨認前進的方向和痕跡的先後。
「我可以試試。」
黑發青年同樣望著空中螢火蟲風暴般的爪印光點，低聲回答。
一種新的香料被該隱從口袋中掏了出來，灑在翠綠的火焰中，使它的顏色剎那間變得幽藍，一股令人難以忍受的濃郁香料氣味從中蒸騰而出，該隱又滴了兩滴血進入火焰當中，靜靜凝視著它的每一次跳躍。
「房屋變了！」這次彼得反應迅速，揚聲示意黑發青年去看，「該隱，那些牆壁和房頂———」
黑發青年迅速抬眼，捕捉到了變化產生的那個瞬間。
沙礫簌簌而下，顯現出每一塊磚、每一根石柱上細微的魔法陣；出於某種精妙的構造，這些小小的魔法陣們組成了一個巨大、完整而相當穩定的魔法陣，而那些奇異的符文則第一次顯現在該隱和彼得面前。
小蜘蛛陷入戰術性沉默，「………」
小蜘蛛：？？？！！！
——————此時此刻，過於完整、保存得完美無缺的建築群落終於產生了合理的解釋：有人用魔法提前固定了這裡的環境，就像將牢不可破的玻璃罩套在雪景球的建築物外一樣。
——————而在這種情況下，「有人」指的正是那只曾經在村莊中游蕩的Tujriko。
「這些魔法——」該隱的聲音打斷了彼得的思考，他抬起頭，看見黑發青年的睫毛在微微顫抖，「這些都是它做的？這些都是諾瓦做的？」
「諾瓦………？」
小蜘蛛下意識重復了一遍這個有些熟悉的名字。
「我養的第一只Tujriko。」
黑發青年失神了幾秒鐘，這才回答道，「就是我之前在披薩店和你說到的那只，我的朋友。」
彼得：恍然大悟.jpg
「諾瓦是一只很乖的小煤球，」該隱頓了頓，才繼續向下說道，「它總是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好奇心，有的時候，我甚至覺得，我們之間的感情不僅僅是因為我『閱讀聖諭』這一行為產生的，它總是非常依戀我，直到我被判刑放逐為止………可是Tujriko本身不應該聰明到明白主人投喂的感情，也不太可能施展這樣的魔法————」
隨著該隱斷斷續續的講述，彼得聽著聽著，忽然產生了一種很奇怪的聯想。
那只Tujriko，在目睹該隱的審判時，是否產生了某種真正屬於它自己的情緒？
和飼養者灌輸給它的記憶和情緒不同，就像每只貓貓、每只狗勾一樣，這只Tujriko愛著它的主人。
——————所以這些石牆上的保護魔法陣才會出現。
「該隱，」即使十分不願意通過提醒，讓該隱感到任何傷心難過，彼得還是望著黑發青年，慢慢地說，「你有沒有想過，這只Tujriko………在你離開後，它跑到外界去了？」
「可是Tujriko們在外界不可能活得下去，它們需要被飼養————沒有契約，它們是無法在世界裡生存下去的————」黑發青年臉色依舊蒼白著，他心慌意亂地微微皺眉，試圖找出一個觀點來反駁。
「你和它並沒有解除契約，該隱。」
小蜘蛛有些不忍心地頓了頓，低聲提醒道。
——————契約意味著生命的綁定，在契約消失的那一天，其中一方生命也會消亡。
——————即使被他自己的族群所判處了放逐罪，該隱依舊沒有被殺死。
與此同時，那條怨氣所構成的巨龍長長地悲鳴了一聲，將巨大的腦袋擱在黑發青年的肩膀上。
「………」
該隱茫然地沉默了片刻。
「我想，你說的對，我的朋友，」他低聲說，「我只是沒想到——我只是——」
「我會在這裡一直陪著你，該隱，我們會把事情弄清楚的。」
站在成千上萬的熒光爪印，以及閃著光的魔法陣中，年輕的超級英雄真摯地看著黑發青年，試圖舒緩他的情緒，「再加上法師先生還在這裡，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們隨時可以去找他——或許———」
黑發青年的眼睛裡終於閃過一絲光亮，那絲光點亮了他憂郁的面孔；該隱張開手臂，充滿感激地輕輕擁抱了一下小蜘蛛。
「我一直都知道，在那個小巷子裡遇見你，是我這一生屈指可數的幸運日了，我的朋友。」
黑發青年貼近小蜘蛛，低聲說。
「………哇！」
後者滿臉通紅地小小叫了一聲，這才從僵直中放松下來身體，接受了這個擁抱。
「我好像聽到了我的名字。」
奇異博士冷沉的聲音再次從沙坑的頭頂傳來。
「你想讓我去替你說明嗎？」彼得看了看松開懷抱的該隱，貼心地問，「我想我已經記住了你剛剛說的那些，你會沒事的。我們都會沒事的。」
「………不，我想我已經准備好了。」
黑發青年輕輕吐息了兩次，走向坑洞邊緣，握住小蜘蛛朝他遞來的手。
奇異博士正站在沙塵構成的風暴正下方，一只手在低頭看手機，另一只單手在面前平舉著。
和這幅外表不同，該隱甚至可以看見他和王的最後對話————是關於支票兌換成功的。
如果說奇異博士本人看上去冷得像一塊暑天的檸檬冰塊，他身上的鬥篷就要多熱情有多熱情，此時正在悄悄和黑發青年打著招呼。
「你們要回去了？」
看見他們臉上的表情，斯特蘭奇打開了傳送門，下意識問。
下一秒，遞到他面前的，是一張數額足夠翻新整個紐約聖殿的支票。
斯特蘭奇：？？？？？？
斯特蘭奇：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jpg
將這張支票從口袋中拿出，遞給法師先生，該隱和斯特蘭奇對視著，臉上的微笑分毫不變。
「你————」
奇異博士剛剛說了一個字，就被該隱打斷。
「完全合法，完全稅後，」黑發青年急迫地輕聲說，「我只需要紐約的巫師們再幫助我尋找一項東西———或者一個人，都可以。」
在這份支票的巨大誘惑下，就連星巴克，也看上去像是紐約聖殿的法師們絕對負擔的起的價位。
——————然而奇異博士也深深明白，最美味的誘餌，往往意味著最狠的鉤子。
「除非你解釋一下你要找些什麼。」
法師凝視著黑發青年寫滿焦急的臉孔，語速逐漸變快，「你應該明白，紐約聖殿的巫師們其實有權不接受這樣的代理。」
「………」
該隱一言不發，又遞上了一張嶄新的支票。
——————小蜘蛛正站在他旁邊，一不小心數清了一後面連著的一串零。
——————小蜘蛛宕機了。
有錢人真好啊.jpg
「………解釋一下你到底要找些什麼。」
斯特蘭奇也第一眼先數清了上面的一串零，這才最終低聲道。
「空氣中這些熒光的爪印，是我曾經飼養過的一只寵物造成的。」
黑發青年盡可能平靜地簡化了整個故事，最終總結道。
「我需要將它找回來，因為我是它的主人。我不在乎我會花費什麼，我只需要將它找回來，不然這個世界就很容易陷入大麻煩。」
「………」
奇異博士沉默了片刻。
「法師先生。」
該隱低聲道，他的語氣小心翼翼，帶著任何人都無法拒絕的懇求。
黑發青年伸出一只手，懸停在空中。
幾秒鐘後，斯特蘭奇抬起手，有些敷衍地握了握那只蒼白的手。
「請仔細講述一下你所說的問題，」法師沉聲說，「解決這樣的事情是我們作為法師的基本職責，你們不必全程參與其中。」
彼得·小蜘蛛·新生代超級英雄·帕克：「？」
該隱·千年前的老古董傳說：「？」
奇異博士默了默，假裝自己沒有感覺到突然投來的兩道目光，打開了傳送門。
紐約聖殿裡的幽幽涼氣撲面而來，隨著跨出金紅色光圈的那一刻，沙漠中發生的一切都像一場過於灼熱的幻覺。
「地點已經被記錄下來了，」仿佛察覺到了該隱的猶豫，奇異博士頭也不回地說，「我們隨時可以返回。王———新情況————」
「明白。」
另一位法師在角落回答道，彼得目睹他的背影急匆匆地消失在拐角，朝著圖書館的方向走去。
…
【視頻：已發送】
【梅菲斯特發送了一條消息：？】
【肯發送了一條消息：我已經聯系到了叔叔和優格爾，他們正在看這條視頻。】
【肯發送了一條消息：他們相當不高興。】
【肯發送了一個視頻】
【肯發送了一條消息：叔叔現在想從紐黑文的實驗室直接帶著機關木倉跳下去，被我攔住了。】
【肯發送了一條消息：加布裡埃爾已經去找這場綁架產生的空間漏洞了，如果事情順利，他可以從那邊直接強攻進去。】
【梅菲斯特：。】
將剛剛發生在沙漠中的一切完整錄屏下來，並發送到幾只希斯莉都在的群聊內，地獄的君主站在虛空中，望著下方在謊言契約操控下發生的一幕幕，表情冷淡。
——————整整幾月對於該隱的悉心扮演，在此時終於回報了披著山羊皮的希斯莉的努力。
【找到永生之泉的真相：8/10】
「這些就是你想讓我看到的？」亞巴頓低聲問，「所以那張謊言契約才會強迫我扮演該隱，再提示我去尋找『該隱的家鄉』……你想讓我找到一只懷抱著對世界的仇恨、怨氣、以及巨大的悲憤，並帶著『神諭』的怪物？」
【是的。】
「接下來你要告訴我什麼，那道『神諭』和我們所遭受到的苦難也有關嗎？那塊寫著『永生之泉』的石碑，包括這次的任務提示，這就是一切的起源？一只想念主人的小黑煤球？」
亞巴頓諷刺地輕笑起來，表情冰冷。
【找到永生之泉的真相：9/10】
【也許是的。】
系統平靜地滴哩了一聲。
第214章 浮雕
收到來自亞巴頓的視頻時, 加布裡埃爾正在夜空中高速飛翔。
大天使的羽翼有力地扇動了一下，光屏隨之展現在他的面前，視頻開始自動播放。
「………」
加布裡埃爾寶石般藍紫色的眼眸緊盯著視頻中的內容, 飛行的速度漸漸減慢，直到大天使平穩地穿行在黑雲之中。
從黑發青年口中吐露的情報, 在無人的深空上被再一次播放，系統的剪輯手法清晰明了, 足夠讓加布裡埃爾僅僅一次就可以接收到全部情報。
【千年前的「永生之泉」不僅僅是該隱的故鄉和起源，更是那只Tujriko「諾瓦」所帶去外界的情報。】
即使這兩條信息依舊不是百分百清晰, 但無論哪一項, 都能夠隱隱和希斯莉本體所遭受過的一切聯系在一起。
——————與亞巴頓的反應相同, 披著天使皮的希斯莉同樣感到了某種荒謬。
大天使的目光寒冷而深幽, 關掉了視頻。
披著天使皮的希斯莉：垮起個小貓批臉.jpg
既然梅菲斯特決定留在哥譚, 肯要負責去找優格爾和格雷伯爵, 加布裡埃爾就肩負了【盡可能從時空漏洞中定位希斯莉】的任務。
而對於所有找不到的東西, 加布裡埃爾只有一種簡單的處理方式。
——————以實驗室們的圓圈作為最開始的路徑，從紐黑文開始，沿途摧毀所有散發著「惡」的氣息的地點，就總會逮住裡世界東藏西躲的尾巴。
世界在大天使眼中呈現出截然不同的景像, 每一絲最細微的聲音都無法逃過加布裡埃爾的耳朵，聖諭開始在白袍的口袋中發熱、變燙, 蠱惑披著天使皮的希斯莉盡快接受它的力量。
【將污穢淨化, 將惡消除。】
「我知道……」加布裡埃爾神色淡漠地望著下方燈火通明的城市, 五指握緊又松開，「我知道。」
…
「我覺得這些浮雕的顏色逐漸變淺了。」
克勞德先是指了一下牆壁上扭曲的人體, 隨即略帶防御地推了推眼鏡。
——————克拉克隨著人類男同事的手向上看了一眼, 差點抑制不住臉上的痛苦面具。
那是一個刻畫著中年男人的浮雕, 他身穿實驗服，手中拿著一根長滿綠葉的樹枝，表情肅穆莊嚴，整體風格和剛剛的嬰孩浮雕很像—————前提條件是，如果這個中年男人的腳下沒有踩著三五具無頭屍體的話。
「這下面寫著什麼東西，讓我看看……」人類男同事眯起眼睛，忍著不適，湊上去查看了片刻，「字太模糊了……『新世界的守護者』？」
「………」
克拉克則莫名覺得，中年男人的五官有些眼熟。
直到克勞德再次出聲，超人的注意力才被重新喚回。
相比於底層描繪著地獄景像的黑色塔樓，逐漸變灰的浮雕增加了更多「人類」的刻畫風格，即使這樣，詭異的氣氛依舊存在著，甚至比血腥的黑色浮雕更加瘆人。
「打這裡試試，克拉克。」
查看完畢刻字後，克勞德縮回頭，用指節敲擊了一遍浮雕本身，停留在中年男人的胸膛上。
人間之神默默曲起指節，學著克勞德的樣子，在浮雕上面輕輕地敲了一下。
剎那間，灰色的石片嘩啦啦破碎，清脆地砸在塔樓的樓梯上；中年男人的胸膛被炸得四分五裂，下巴也沒了半邊，那張表情莊嚴的臉也終於變得詭異了起來。
「你這樣讓我想起了我之前看到的一個紀錄片，」克勞德眨了下眼，「因為好奇，一只黑豹用前爪扒拉了一下車的後視鏡，不到一秒鐘，那東西就已經不在車上了————不過你繼續。」
「………」
人間之神欲言又止地看著他，剎那間有很多話湧上心頭，又被他一一咽了回去。
「我已經聽到了。」
【讀心】被動發作，克勞德先是本能地渾身僵住，然後大笑起來，拍了拍超人的肩膀。
「很好。」
克拉克說，這才重新低下頭，從浮雕破碎的洞口裡拿出了一張被折疊的紙。
超人小心翼翼地將紙展開，這才將它遞給克勞德，自己則走到克勞德身後，准備越過人類男同事的肩膀上方開始閱讀。
——————畢竟克勞德曾經是這裡的002，作為這個實驗室的前實驗品，他有權第一個得到所有消息。
克拉克寬容地想。
——————即使克勞德自己可能不太在乎，但超人依舊尊重他的這種權利。
「這次的惡心博物館又展出了什麼反人類的展品？」
人類男同事的心髒忽然漏跳一拍，克拉克的超級聽力敏銳地捕捉到了，開口問道。
「博士。」
克勞德喃喃道。
「克裡希納博士？」超人下意識問，把目光挪到那張紙上。
——————紙張上的並不是克裡希納博士。
這是一份打印出來的檔案，一張黑白照片被貼在左上角，照片中的男人看上去和浮雕一模一樣，表情更加冷淡，而在右上角，則列著他的名字、職稱和其他的基本信息。
【萊納德博士是第一個提出了『人造超能力」和『情感食物』理論的博士，盡管後者僅僅是一個猜想，但前者被證明格外有效，實驗室在他的理念下逐漸建成，大災變後的人數消減在顯著停止。】
還有兩三條印刷體評論跟在這條描述後。
【萊納德博士是一個絕對的天才，如果沒有他和他提出的理論，我們依舊還會和大災變做著無望的搏鬥，在絕望中莫名失去生命。】
【在大災變後，萊納德博士和他的存在是我們唯一的希望，他提出的理論被無數次證明正確……只要追隨他所在的道路，他會讓我們會好起來的。】
——————在整張紙上，幾個關鍵詞被克拉克精准地捕獲了。
【人造超能力和情感食物理論。】
【實驗室建成。】
【萊納德博士處在領導者地位。】
「他是整個計劃的發起人？」克拉克沉默片刻，語氣干澀地猜測著，「也就是說，他第一個發現了一些能夠讓那個世界的人活下去的東西？」
「托他的福，那個世界的人大概因此活下來了。」人類男同事安靜地說，「而這個世界的孩童們則一個接一個死去，或者變成了一個壞掉的機器、永遠不可能被修復的半成品。」
「…………」
克拉克的喉嚨哽了一下，以至於他有些說不出話來。
——————此時此刻，通過這張薄薄的紙，他窺見到了命運無可比擬的殘酷性。
人間之神的藍眼睛裡閃爍著悲傷的怒火，小鬈毛也無精打采地垂在額角。
即便如此，他依舊默默走上前去，給了原地靜默著的克勞德一個安慰的擁抱。
後者怔了怔，大大方方地回抱了一下克拉克，又拍了拍超人寬闊的肩。
「謝謝你克拉克，」人類男同事感激地低聲說，「我感覺好多了，我們走吧。」
克拉克照例將手中的資料拍照存檔發給布魯斯，自己則走向下一個灰色浮雕。
比起上一個詭異的雕刻風格，這個依舊因為太過正常而顯得不太正常—————灰色石頭上雕著一只毛茸茸的貓，而它的身下似乎墊著什麼奇形怪狀的東西，克拉克辨認不出那是什麼形狀，只能勉強猜測也許是石頭。
「貓？」
克勞德的聲調忽然變高了一點。
克勞德：忽然興奮的患者.jpg
超人看了一眼人類男同事微微亮起的眼睛，這才從記憶中找出了最開始蝙蝠俠傳給他的資料——————克勞德似乎在自己家養了五只貓。
人間之神：凝視貓奴的眼神.jpg
人類男同事沒有注意到超人的欲言又止，他這次主動湊近了浮雕，感興趣地盯著那只端莊蹲坐著的貓貓看，過了一會才縮回頭去。
「真可愛啊。」
克勞德語氣惆悵道。
——————見過許許多多只貓貓狗狗的超人也不得不承認，這只貓看上去相當可愛，為了尋找一個下手比較輕的地點，克拉克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浮雕。
「…………」
幾秒鐘後，超人的目光忽然凝固住，臉上的表情也由於僵硬而稍稍裂開。
「怎麼了？」
克勞德注意到了人間之神的停頓，疑惑不解地問。
「你看。」
克拉克指了指這只「貓」的身軀。
「我看見了，它很可愛並且毛茸茸……？」人類男同事下意識回答。
人間之神搖了搖頭。
「這裡。」克拉克輕聲說，用手指點了點浮雕上貓咪蹲坐的身體和「石頭」的接縫處，「你有看見這裡嗎？」
「那個不是石頭嗎？」
克勞德重新把視線挪回那條接縫上，一邊看，一邊茫然地問，「石頭有什麼問題嗎？我沒看見———」
人類男同事也陡然僵住了。
幾秒後，他僵硬地擠出了一個語氣詞。
「……哦。我的天啊。」
望著眼前看似無害的浮雕，克拉克的內心也在不斷翻江倒海，仿佛喝奶茶喝到一半才發現半截蟑螂，或者在草地上躺了半天才意識到螞蟻的存在，遲來的頭皮發麻感讓人間之神整個人都痛苦面具起來。
克拉克雙目無神地「嗯」了一聲，努力解釋道，「自然界也確實有這樣的現像，某些特定的動植物都可以用身體的某一部分進化成某些特殊的形狀和顏色………類似於某種擬態……」
——————所以在這塊浮雕上，從頭至尾，都沒有什麼貓和石頭，只有一樣生物：「貓」。
在這個奇形怪狀的怪物頂端，立著一個貓貓形狀的身體部分，僅此而已。
第215章 送崽
「你在害怕嗎？」
克裡希納博士柔聲問。
他的眼眸毒蛇般眯起, 面容上柔美的線條被這個動作破壞得一干二淨，烏黑的瞳孔倒映著希斯莉毫無血色的臉。
似乎沒有意識到她臉上難以掩飾的驚恐，克裡希納低下頭, 將固定的拘束帶在希斯莉手腕上比劃片刻, 又重新放到一邊，對她蠱惑地淡聲道。
「我知道你以前最不願意在這個機器裡呆上太久……如果實在是害怕的話, 你也可以直接選擇放棄游戲的, 001。」
「………」
——————希斯莉立刻搖了搖頭。
「我不要。」
她本能地拒絕了這個不懷好意的提議。
「………」
克裡希納博士露出了冷淡的微笑。
「好吧, 如果你堅持的話。」
他不動聲色地說, 「你離開的時間太久了, 我相信你也許已經忘記了這個機器裡發生的一切, 那些瘋狂的場景……」
——————仿佛不經意般, 他將這句話輕輕停止在這裡, 將無盡的想像重新留給了希斯莉。
如他所願, 黑發藍眼的女孩子忽然垂下眼簾。
她眼中的神光漸漸消失，長長的睫毛顫抖著，制造出一小片脆弱的青影, 仿佛風中一碰即碎的枯葉。
過去黑暗的回憶隨著克裡希納博士的話海嘯般湧上心頭，然而此時此刻, 一小股火焰爬上了她寒冷的指尖，一點點融化著令希斯莉顫抖不已的堅冰。
——————那火光裡倒映著梅菲斯特的臉，玫瑰大美人正無聲地看著另一個自己, 目光平靜。
在和過去相似的幻境中，是梅菲斯特和復仇者聯盟的超級英雄們, 用他們的經歷教會了希斯莉, 要怎麼變得勇敢。
「你不打算躺下嗎？」
克裡希納博士的聲音像從很遙遠的地方響起。
希斯莉和另一個自己對視著, 過了一會, 她才輕聲回答。
「我這就來了。」
下一秒，拘束帶粗糙的布料緊緊扣上她的喉嚨，依次繞過手腕、腰間和腳踝，將她完全固定在艙床上。
「那麼，我對你的表現拭目以待了，001。」
克裡希納博士柔聲說，手腕用力一推。
——————「砰」地一聲，艙門在她的面前快速滑上，冰冷的金屬緊貼著希斯莉的身體。
被禁錮在狹小的空間中，就像活生生被釘入了棺材裡，希斯莉的呼吸不由得急促起來，大腦拼命釋放出恐懼的信號，手在身側緊緊攥成拳頭，直到溫熱的血液從薄薄的皮膚中滲出。
與往常不同，克裡希納博士讓她清醒著進入了這片黑暗，就像某種懲罰一樣。
——————從一開始，他就想用這樣卑劣卻殘酷的手段擊敗她。
眼淚開始自動從希斯莉的眼眶中滑落，就像她身上的冷汗一樣，她試圖讓恐懼停止，但還是忍不住在黑暗中怕得發抖。
「梅菲斯特？」她強忍絕望地小聲祈求道，「肯？……爸爸？」
回應希斯莉的只有寂靜。
血液的鐵鏽味散開，希斯莉屏住呼吸，哪怕大腦開始變得微微眩暈，直到記憶中的玫瑰幽香若有若無地纏繞上來，仿佛梅菲斯特兩條雪白的藕臂正攬著她的肩膀，讓希斯莉隨著她一起墜入黑暗。
…
隨著金屬冰冷的觸感從膝蓋上消失，希斯莉睜開眼睛。
在她的面前，一座眼熟的宅邸就這樣出現在美麗的陽光中。
天空晴朗，白雲在地平線上層層疊疊，被綠樹的枝椏擋住，陽光穿過它們之間的縫隙，只留下細碎流動著的金色光斑。
那座宅邸被藏在影影綽綽的光線裡，刺眼得讓希斯莉看不清它的細節。
但它的輪廓看上去那麼美、那麼氣派、有那麼莊嚴，像是任何童話裡住著精靈的金屋子，也像國王和皇後才會住著的宮殿尖塔。
希斯莉忍不住朝著它走進了幾步，她的腳下踩到落葉沙沙的質感。
「………」
宅邸變得更大了一些，細節也在光線中變得更加清晰了，希斯莉望著熟悉的都鐸式建築風格，忽然意識到了這棟宅邸的真實面貌。
—————這裡是韋恩大宅。
仿佛有什麼東西在催促著她，希斯莉下意識向前一步，直到她來到虛掩著的大門前，一伸手，就握住了在陽光中顯得有些虛幻的門，將它推出一道小縫。
韋恩莊園前院的草坪在陽光下反射著青草健康的光澤，比那些更加耀眼的，是草坪上金色的一大一小兩個人影。
——————高大些的身影是個身材比例完美的男人，正微微弓下身，手撐著膝蓋，似乎在朝下說著什麼，而躺在他的腿旁邊，是一個跌倒了的孩童輪廓。
希斯莉站在原地，近乎茫然地望著眼前的場景。
【不過去看看嗎？】
一個莫名的聲音出現在她的腦海中。
——————她想過去。
希斯莉誠實的面對了內心的好奇和悸動，她從門背後走了出去，漸漸來到草坪上玩耍的這對身影附近。
離得近了，金色的身影光芒愈發顯得柔和，希斯莉幾乎聽到了這兩個人影的絮語聲，像一陣陣讓人感到愉快的微風，仿佛只要她一伸手，她就可以—————
——————想到這裡，希斯莉踮起腳尖，輕輕碰了一下男人的肩頭。
剎那間，這兩個人影仿佛定格動畫版動了起來。
「噢，甜心……」男人的身影低聲說著，「對不起，是爸爸讓你摔倒了。你的小銀球沒事吧？」
孩童發出了一個柔和而尖細的聲音，仿佛在發笑一般；她歪歪扭扭、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兩只手裡似乎捧著什麼希斯莉所看不見的東西，徑直送到男人面前。
「你想讓爸爸幫你看看你的小銀球有沒有事嗎？」男人笑著問，即使帶著裝模作樣的逗弄語氣，他的嗓音依舊低醇，像是惹人心醉的紅酒，「你的小銀球一點事都沒有，親愛的，就算有，托尼叔叔也會送你另一個的———我保證他一定會。」
孩童含混地嗚嗯了兩聲，繼續把手中的東西往上送；男人不得不手急眼快抄起小小的身軀，避免她再次摔倒。
「天哪。」他夾著小孩掂了掂，讓她踩在自己的皮鞋上，「你抓人可真有勁……小甜心，我的小蜜瓜派，等你長大，你一定會是校隊裡最厲害的排球女孩……爸爸從來不會說笑話……」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金色的光點慢慢散去，空氣中恢復了午後的安靜。
——————兩個人影回歸了一開始的動作，男人站著，孩童則躺倒在草坪上。
「……………」
希斯莉沉默地望著這兩個人影，懸停在空中的手戰栗發顫，接著是整個身體。
在一陣又一陣的頭暈中，她不得不雙手抱膝，慢慢蹲坐下來，目光渙散地望著草坪上躺倒的孩童身影。
男人的聲音即使稍稍有些年輕，依舊熟悉得令希斯莉渾身發抖。
那是布魯斯·韋恩的聲音。
——————而在他對面的，是年幼的她自己。
有一瞬間，想要再看一遍這段影像的衝動充斥了希斯莉的心，但最終，她還是深呼吸了一口氣，向後退了一步。
草坪上金色的影子漸漸變淺，仿佛融化在了空氣中，只有下午四點鐘的太陽依舊像永恆不變那樣，靜靜懸掛在天穹上。
越過柔軟的草坪，希斯莉開始朝著正門走去，一大一小金色的人影正在那裡等待著她。
這次，高一些的人影不再是布魯斯，而是阿爾弗雷德。
他站在台階上，手肘下虛虛地夾著什麼，而小小的希斯莉則站在門前，仿佛攔下了他在說些什麼一樣。
希斯莉走過去，將手輕輕搭在老管家微微弓起的肩膀上。
「希斯莉小小姐，我當然願意和你一起搭建完積木城堡，只是布魯斯老爺現在很需要這樣東西——」老管家讓自己的視線和小小的幼童平齊，耐心地解釋著，「時間不會很長，在你注意到之前，我就會回來。」
「紅色！」
站在門前的金色影子呆呆地說。
「紅色的積木，當然可以。」阿爾弗雷德語速開始變快，「布魯斯老爺只需要——」
「紅色！」
希斯莉聽見年幼的自己失控地尖叫道。
伴隨著金色影子在自己的面部輪廓揉來揉去的小手，空氣中開始出現抽泣聲。
「希斯莉小小姐……」銀發老管家熟練地翻出手帕給她擦了擦臉，金色人影沉默了一小會，忽然問道，「紅色——指的是布魯斯老爺嗎？」
幼童抽抽噎噎地重復著，「紅色…吹吹……」
阿爾弗雷德這次沉默的時間更長了一些。
再開口時，站在旁邊的希斯莉聽清了他有些發啞的聲音。
「布魯斯老爺沒有事，」老管家低聲安撫道，「吹吹痛痛就飛走了。」
——————這很顯然是一個謊言，如今希斯莉可以自如分辨出，能讓阿爾弗雷德聲音繃緊的傷絕對不是那種不需要縫針的小傷，但年幼的小孩子還是信以為真，乖乖停止了哭泣，不再揉眼睛。
「吹吹。」她轉而開始重復這個簡單的詞，「吹吹…吹吹……」
「當然可以，希斯莉小小姐。」
阿爾弗雷德說，他的聲音裡藏著某種決心，仿佛剛剛和這個幼童的對話讓老管家忽然間重新確定了什麼。
對話到此戛然而止，希斯莉向後退開，直到這兩個金色的影子也化成雲霧，奔騰著來到下一個地點。
——————這次的人影出現在韋恩大宅內部。
希斯莉順著台階來到大廳前，向內部走去。
她不禁注意到，溫暖的金色陽光剎那間消失不見，韋恩大宅的內部如同被彩燈照亮的玩具房，每一處都精致華美到失去人氣。
一個孤零零的金色影子坐在其中一把十八世紀的古董椅邊上，像一只靠在那裡的小型布娃娃。
「………」
只需一眼，希斯莉就認出，這是比之前在草坪上、在大門前都要小一號的她自己。
她忍不住矮下身體，在曾經的自己身邊半跪下來，這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碰了碰金色影子的前額。
——————出乎希斯莉的意料，這個小小的影子不僅僅是藏在這裡，並且還在努力藏著一絲溜到唇邊的竊笑。
【她在做什麼？】
這個問題並沒有困擾希斯莉太久，很快，開門的聲音就穿過走廊，來到希斯莉和過去的幻影身邊。
金色的小小人影立即半爬半站起來，開始朝著開門聲音傳來的方向進發。
希斯莉：？
希斯莉朝著那個方向看去，瞬間明白了年幼的她原本在試圖做什麼。
在大門處，一條金色的褲腿正從虛空中邁進，隨後是另一條結實修長、被包裹在西裝褲裡的腿。
小小的希斯莉瞄准的正是這條腿。
門剛一打開，她就歡樂地撲了上去，緊緊抱住了老父親。
韋恩大宅裡到處都是監控攝像頭，加上這個在到處活動的是一個身嬌體軟的嬰幼兒，旁邊靜等的阿爾弗雷德顯然沒有任何驚訝之意，但布魯斯狠狠地吃了一驚。
「甜心？」老父親明顯年輕了許多的聲音傳來，「你怎麼會在這裡？你的裙子——」
「叭叭！」嬰幼兒絲毫聽不懂老父親的擔憂，只知道興衝衝地亂叫，「叭叭！」
「爸爸在這裡。」
布魯斯明顯默了一下，阿爾弗雷德接過他的西裝外套，確保沒有香水味後，蝙蝠俠順手抄起吵鬧的嬰幼兒，不太熟練地塞在臂彎裡顛了兩顛。
「你又想聽睡前故事了，是嗎？」希斯莉站在旁邊，旁觀著這一切，一邊聽見高大的金色人影輕聲哄道，「我們今天還聽愛麗絲夢游仙境……是的……你最喜歡的故事。」
——————聲音再次戛然而止，金色逐漸變淡，其余的光點則朝著臥房的方向飛去。
「………」
希斯莉沒有動。
此時此刻，老父親的話像是一把打開了正確鎖的鑰匙，解封了來自梅菲斯特共感過來的回憶。
——————在和復仇者聯盟的超級英雄們一起度過的第一關內，那個旁白時而正常低沉，時而變得語氣詭異，曾經給梅菲斯特帶來過很大的困擾。
直到現在，希斯莉才反應過來，為什麼原本正常的故事也會變得古怪，旁白的聲音時而熟悉得讓她想要流淚，又時而變得高亢而冷酷，仿佛不像一個人—————
——————因為他們確實不是一個人。
克裡希納博士提取了她關於這段的全部記憶，並且肆意操控了它們。
正因如此，希斯莉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發生在金色影子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這裡是希斯莉的記憶博物館，有著所有她渴望看見、渴望知道的一切，是她缺失的有關家庭的溫情記憶。
無論是外面永遠不落的金色陽光，還是屋內精致華美的裝飾，共同都是希斯莉內心真實的想法，和她真實的記憶。
——————而這也正是克裡希納博士的手段。
這個充滿美妙記憶的地方，對希斯莉而言，像任何一個小孩子都無法抗拒的糖果店———而她就是這樣的小孩子。
吃了一顆，就還想要多吃一顆。
嘗了這個口味，就忍不住要試試下一樣口味。
克裡希納博士根本不需要多做什麼，如果希斯莉的意志足夠軟弱，她就會想要永遠留在這裡，反復翻看金色影子無窮無盡的景像，永遠留在糖果店中。
【你想要留下嗎？】
「不想。」
希斯莉輕聲說。
她環繞著熟悉又陌生的陳設，聽著自己的聲音回蕩在空蕩無人的大廳裡，又重復了一遍，「我不想。」
無視了臥室房門邊逐漸開始成型的金色光點，希斯莉轉身走出了大門，試圖重新回到草坪上。
「………」
她注意到的第一件事，是天氣的改變。
自從她轉身就走而不是越進越深，天空的顏色無端開始變暗，陽光也在以很快的速度向下西沉，溫暖的金色被染上了肮髒的鐵鏽紅。
——————風也忽然變得冰冷了起來，仿佛在阻擋她的去路。
「這是我自己的記憶。」希斯莉感受著這股風，平靜道，「我想去哪裡就可以去哪裡。」
有一刻鐘，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變化；但希斯莉此時此刻的感官足夠敏銳，導致第一個不和諧的動靜出現時，就被她准確無誤地捕捉到。
和其他金色人影不同，這個在逐漸靠近的像一團黑漆漆的蟲群，它不斷發出粘稠的怪聲，仿佛什麼可怕的東西被包裹在裡面。
【你確定要去碰嗎？】
希斯莉望著這個明顯與整個世界畫風不同的記憶碎片，顫抖著伸出手，放入這團黑漆漆。
天旋地轉中，她只覺得手被什麼涼涼滑滑、如同史萊姆般的質感包裹住。
陌生的動靜隨即出現在希斯莉耳邊，讓她一下睜開眼睛。
「………」
道路的盡頭，出現了一只碩大而毛絨絨的貓，它溜光水滑的皮毛像午夜一樣漆黑，有著一雙冷酷、邪惡的綠眼睛，口中還銜著一只籃子，不緊不慢地在林蔭道上走著。
奇怪的是，周遭的一切都如此默然無聲，希斯莉甚至可以看到一片枯黃的榆樹葉在即將落地的一釐米處停滯著，仿佛碰到了無形的膠水。
——————這只貓的異常很好察覺，但下一秒，它還是給了希斯莉極大的驚嚇。
「我真應該殺了你的，讓你去找你那個短命又沒用的母親。」
在她的注視下，這只黑貓忽然開始口吐人言，奇怪的是，它的嘴巴並沒有動彈，聲音似乎是從黑貓的肚子裡傳出來的。
「她真是愚蠢得可以，甚至和一個普通人有了你……我都不需要殺她，她就已經死了！死成一灘醉醺醺的豪車夾肉餅！什麼『大小姐』，和你那個愚蠢放蕩的親生父親簡直是絕配……我去的時候他還正倒在女人懷裡呢，我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他是什麼東西。」
說到這裡，黑貓冷笑了一聲，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可你的身上有和主人一脈同胞的血……幾千年以來，我聞到的、最近的、最純的一次。」
有幾秒鐘，希斯莉不明白這只黑貓在對誰講話，直到她低著頭，以旁觀者的視角向下看去。
———————在黑貓叼著的木質籃子裡，正躺著一個赭黃色的信封、以及一個睜著冰藍色眼睛的嬰兒。
希斯莉：…………
希斯莉：？？？！！！
木質籃子裡，嬰兒不明所以地「咯咯」笑起來，伸手去抓黑貓在身後搖動的細長尾巴。
「…………」
黑貓用一種又恨又愛的復雜目光凝視著搖籃中咧嘴甜笑的嬰兒。
它的尾巴尖在空中頓了那麼一下—————於是被嬰兒白嫩的小手一把抓住，貼在臉頰上，笨拙地輕輕撫摸起來。
「我知道你永遠也比不上我的主人那麼好。」它冷冷地說，「不過我能看出一點血脈的作用了……希望你不會像你的父母一樣愚蠢。」
巨大的貓頭湊到籃子裡的嬰兒面前，黑貓嘶嘶地威脅到，「不然我就會殺了你，像我撕碎你那個賭博成性的叔叔那樣。」
旁聽的希斯莉已經被它的狠毒驚得心髒停跳了片刻，籃子裡的嬰兒卻依舊無知無覺地眨著眼睛。
這只黑貓叼著籃子一路來到韋恩大宅門前，蹦起來摁了一下門鈴，放下了她的籃子，頓了頓。
它冷酷的綠眼睛別了過去，毛絨絨的臉上露出了一種奇怪的、感傷的神色。
「………把你身上的永生之泉傳遞下去吧，幼崽。」
黑貓低聲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