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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綜漫)和最強分手之後》作者:一葉煎魚【完結+番外】

第146章 番外四·你甚至不願意叫我一聲母親大人(十八)

  伏黑甚爾一把搡開前邊看熱鬧的人, 對方本來想罵罵咧咧,但回頭一看發現是甚爾,也只好嘟噥了幾句給他讓開一個身位。中間人撫額, 跟在他身後,然後臉上露出一點驚詫的表情。

  坐在關位上的女孩一襲黑色長裙,身材纖細窈窕,長髮緋紅眼瞳也呈現出新釀紅酒般濕潤的深紅。如果是平時在賭場看到這麼個姑娘,中間人大概還會因為她清秀的面容多留意幾眼邀請她喝一杯什麼的……但他們剛剛才在照片上看到過她的臉——藤原家的小姐, 五條家走馬上任的新夫人!

  她的面前仍然堆著高高的籌碼, 但在刻意成熟的妝容下, 她的表情安靜又單純,對於目前不利的局勢又有一點不易察覺的焦慮,坐在各懷心思的老手中間, 就像是一隻被群狼環伺的小白兔,或者……大肥羊。

  「喂, 你要幹什麼?」中間人趕緊拉住伏黑甚爾。「你想要上場嗎?你不懷疑這中間有什麼問題嗎?她怎麼會在這兒?」

  「喜歡賭*博的千金大小姐和頂級豪門貴夫人, 不是很特別很帶感嗎?再說了, 這傢伙就算輸光了, 他們家也有的是人幫她填這個窟窿。」伏黑甚爾摩拳擦掌, 「天予不取,必受其咎啊!」

  這傢伙甚至還拽了句文。

  中間人在咖啡色的墨鏡下翻了個白眼:

  「你哪有錢?之前不是都在東京賭馬時輸光了嗎?」

  「怎麼會呢?我不是還有三千萬嗎?」

  「……你不是才在詛咒師聚集的網站上把這筆錢設成懸賞了嗎?」中間人壓低聲音,「何況在這種規格的賭桌上,三千萬又算得了什麼?」

  「你說得對……」伏黑甚爾當真掐著下巴思考了一下, 「三千萬確實不夠玩兒幾把的,你借我點怎麼樣?」

  「借給你也不是不可以。」中間人說, 「但你不會不知道我的第二職業是什麼吧?」

  「放高*利*貸的嘛。」伏黑甚爾滿臉不在乎, 「你也看到了這桌牌就是穩賺不賠, 利滾*利也好,驢打滾也行,總之借我五千萬。」

  在博*彩業有個經典的說法,在任何一張牌桌上,如果你找不到誰是那條魚,那麼你就是那條魚。

  春日遙掀開自己的暗牌看了一眼,隨後垂下眼睫。

  在伏黑甚爾擠進人群的第一眼,她就注意到了他。

  其實春日遙當年也就在卷宗上遠遠看過這傢伙的照片,時隔久遠,按說應該印象也算模糊了才對,但無奈他和伏黑惠實在是長得太像了——簡直就像是她養子的成年、臉上有疤的版本。

  但性格嘛。這兩人說是南轅北轍也不為過。

  僅憑著故紙堆描述的、對一個人的既定印象,春日遙並無必然的把握,好在,他還是入局了。

  「遙小姐,您的手牌要是不好,可以棄牌的。」鈴蘭看著這姑娘惴惴不安的容色,心中不忍,在為她端上一杯她剛要的薄荷檸檬水時,趁機在她耳邊很小聲地提醒,「您的牌裡甚至連一張J都沒有……」

  「謝謝你鈴蘭。」春日遙眨了眨在鋒利眼妝下因為淚水瀰漫而有些柔弱的眼睛,隨後拽住他的胳膊,把聲音壓得更低了一點,「一邊兒去,看我幹翻他們全場。」

  「跟。」伏黑甚爾扔出一枚籌碼。

  「跟,加注。」

  「也許您就應該聽一聽身邊小哥的話,該棄牌時就棄牌。」坐在春日遙上位、自始至終都叼著香煙讓整張賭桌都煙霧瀰漫的大帽子男人笑著說,隨即翻開了自己的底牌。

  「兩對。」他開出了一對A和一對K,是除了還沒開牌的春日遙之外全場最大的,他傲慢地環顧四周,看起來已經勝券在握。

  「三條。」春日遙慢悠悠地翻出自己底牌,她湊齊了三張8,壓住了大帽子男人的兩對。

  帽子男人的臉色微微一變:

  「……怎麼可能?」

  「有什麼不可能的?」春日遙撥開垂在臉頰側的一縷髮絲,微笑,「或者說,您覺得……在您代替荷官發出幾張牌後,我絕對湊不出三張來?」

  她翻過掌心,瑩白如玉的掌心扣著和兩張不同花色的紙牌。

  和大部分雙方可以光明正大地互拼詐術的賭神電影不同,出千在任何賭場都是大忌諱。在法治並不完善的年代,這樣的賭棍一旦被發現,輕則會被和黑*道勢力牽連頗深的賭場安排人砍斷手腳,重則被綁上大石頭化作海灣底千百具屍骨中的一具。而在科技日益發達的當今,賭桌附近都安裝著電子屏蔽設備,高清攝像頭嚴密監控著所有人的一舉一動。

  但這並不意味著千術不會出現在場子上。

  伏黑甚爾笑了笑。

  帽子男和他對面的戴黑框眼鏡的男人是搭檔,在荷官發完手牌後,他就會開始大口抽煙咳嗽吸引荷官注意力。眼鏡男則通過對方咳嗽聲給出的暗示確認雙方手中的暗牌,如果牌面都不理想,他就會趁機偷換牌面。這樣低級的千術本不該出現在這樣的場子,但他們倆無非是把這姑娘當成新手,其餘賭棍固然有看出來的,但大家都是在這片兒常駐,一是不想撕破臉皮,二是目標還是專注在這條大魚上罷了。

  很快,幾位管理人員過來核查情況,他們從兩個男人的袖口暗袋裡搜查出了用來作弊的紙牌,證據確鑿,兩個人面無人色地被保安拖走了,沒人在意他們的下場。見慣世面的經理示意服務員為春日遙開了一瓶香檳王,儀態恭順地同她商量這兩個人留下八千萬左右籌碼的處置方式。按道理來說查出作弊者,他們手中的籌碼是要原路退回的——當然,基本上來自於春日遙。

  春日遙接過高腳杯,輕輕搖晃,金色的酒液裡翻滾細密的泡沫,卻並沒有飲用的意思,她隨手把酒杯遞給身後的鈴蘭,撿起桌面上的一枚籌碼,高高拋起,又一把接住。

  「我提議,這些籌碼放入獎池,當然,不是這一把的獎池。既然德*州*撲*克每一局都只有一個勝者,那這些戰利品當然也該歸最後坐在場上的人。」她仰起頭,環顧四周,顧盼生輝。「大家怎麼看?」

  賭桌上的賭徒先是一愣,隨後歡呼起來,本來就已經燥熱的氣氛再次被推向了更高*潮。但他們並不清楚,一切本不屬於池塘的誘餌之所以從天而降,往往都是意有所指。

  收割和碾壓。

  鈴蘭很快就明白春日遙所謂「看我幹翻他們所有人」是什麼意思,這姑娘哪裡是什麼不清楚紙牌規則的新手,而是一台精密恐怖的計算機器,計算著每一張牌的概率和組合,在撕下那層情緒偽裝的外衣後,她牢牢把控著全場的節奏,面無表情,但鎮壓全場。

  很快,那些自以為能大賺一筆的賭徒們紛紛被她斬於馬下,黯然離場,這張賭*桌上只剩下了兩個人。

  鈴蘭像個真正的侍者那樣端著托盤和餐巾脊背筆挺地站在春日遙身後,他感覺到與有榮焉,就好比戰場上跟著被公認為當代戰神主君衝殺的小卒,即使只是瞻仰那偉岸的身影,也足夠令人心潮澎湃。

  對面是個後來才加入牌局的男人,臉長得還不錯,只是嘴角一道小小的傷疤讓他略微有點凶神惡煞。但單論姿容而言,似乎還是遙小姐第一次進到酒吧時陪同著的、各擅勝場的美少年們更加優秀一些。不過,比起臉更吸引人的是男人的身材,這人在貼身的短袖T恤外還穿了件寬鬆的衝鋒外套,但即便這樣,那偉岸的胸肌好像也要跳出來抽打在座所有男性的臉。

  「哦,對了,幫我去做件事。」春日遙說,「你附耳過來。」

  春日遙小聲說了幾句話,鈴蘭醍醐灌頂般深吸一口氣,語氣堅定地說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我幹事您放心,一定為您把事情安排妥當!

  走之前,他同情又羨慕地看了伏黑甚爾一眼。

  春日遙有些莫名其妙,這傢伙到底懂了些什麼啊?

  不過她很快把注意力轉移到了眼前的牌局上,經過幾輪小規模籌碼的來回試探,她大概明白了這個人的路子,雖然算牌能力比起自己還有差距,但牌技老辣膽大心細,算計起人來近乎直覺般的奇招迭起,和資料上這個人戰鬥風格極其相似。

  春日遙的優勢很大,她有更多的籌碼,更穩健的控盤能力和更高的勝率……但問題是,她現在時間不太夠了。現在是凌晨兩點,一行人約定了四點左右去海邊看日出,五條悟肯定已經發覺自己不見了,但囿於保護星漿體的任務在身,他現在不會輕舉妄動。但理子醒後,事情就不一定了。

  「啊——」春日遙掩住嘴唇,小小地打了個哈欠。「有點睏了。」

  「小姐,您要喝點咖啡嗎?」一旁的服務生趕緊走過來。

  「不用了。」春日遙凝視著荷官發過來的兩張暗牌,並沒有翻開它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現在我要加快進度。」

  她將自己全部的籌碼往前一推,隨後把手抄在腦袋後,舒服地靠在皮質長椅靠背上。

  「ALL IN」

  「您不翻開自己的底牌嗎?」服務生幾乎脫口而出。

  「不用了,我全押。」

  全押。她押上了自己全部超過8個億的籌碼,這通常意味著對自己手牌的極度自信或者對於對手的極度藐視。

  但實際並非如此,她的籌碼遠勝對方,同樣下注,哪怕輸掉她也只會輸掉和他等額的籌碼,就好比中國戰國末年已經連續滅掉三個國家的秦國去打楚國,王翦可以帶著六十萬人馬在河邊以逸待勞,但項燕卻只能被楚王勒令在不利的情況下緊急出戰。

  但春日遙此時的情況還沒優裕到席捲六國的程度,如果她在全壓的情況下輸掉這一局,局勢就會大幅逆轉。

  伏黑甚爾也很清楚這一點。小山般的籌碼被推到了賭桌的中央,如果他贏下這一局,其中的一半籌碼就會易主。但要是輸了,辛苦贏下的所有都將化為烏有。

  通常這樣的做法是在逼迫對手棄牌,可春日遙連自己的底牌都沒有看。她的狀態突然從精於算計的一絲不苟化作了極度的鬆弛,秀麗的眉目間空空如也,既沒有居高臨下的鄙夷也沒有賭徒們慣有的狂熱。

  讓他想起了多年之前,他跟著族人到五條家去看熱鬧,那個眼睛連光都看不見的小鬼就是這樣轉過身面對他的方向,面容平靜得像是冬天無風之夜的湖面。

  「高高在上的小鬼還真是都令人火大啊。」伏黑甚爾響亮地搓了一下牙花子,同樣把面前的籌碼推了出去。

  「怎麼樣了?」鈴蘭心急如焚地要扒開人群重新擠進去,但他可沒有伏黑甚爾那體術水準,因此只能在緊密的人牆邊做努力。忽然前面的人爆發出一陣驚訝的呼聲:

  「金剛!他拿到了四張A!」

  所謂金剛就是指四條,在皇家同花順基本上不會出現在牌場上的時代,它是德*州*撲*克中第二好的牌型,能贏過它的只有同花順。

  春日遙終於坐直了身體,在開始認真後,她基本上沒有說什麼多餘的話,但此時她細白的手指按上底牌,聲音輕柔:

  「同花順在牌局中出現的概率大約是0.031%,當四條出現後,這個概率就會下降到四百萬分之一。」

  春日遙翻開了自己的底牌。

  黑桃皇后Q,傳聞中以智慧與戰爭女神為原型打造的牌面,唯一緊握刀劍的華服女性面容平靜,恰如春日遙此刻的神情。

  「但一旦出現後,它對於牌局對面的兩個人,概率就是1。」

  同花順!

  在這場全靠運氣的盲牌裡,四百萬分之一的名場面出現了!這個攜5億而來的眾人眼中的大肥羊卻贏下了超過5億的籌碼!

  全場沸騰起來。

  伏黑甚爾撇了下嘴:

  「裝模作樣的小鬼。」

  他輸掉了全部,但臉上沒有流露出什麼不甘,乾淨利落地離開了賭桌。

  伏黑甚爾擰開水龍頭,洗了一把臉,中間人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的身後:

  「你這運氣,還真不知道怎麼說啊,開出一把四條,卻讓對面那姑娘湊出一把同花順來。」他嘆了口氣,「我雖然也很惋惜,但該還的錢還是要還的,好在這一單生意如果順利,你還是能拿到1億……」

  「嗯。」

  「這附近不好停車,我讓人開車過來接,你和我一起走嗎?」

  「不了。」伏黑甚爾說,將手中的卡片扔給中間人,「剛剛收到了這個。」

  中間人一愣:

  「這是……賭*場豪華套間的房卡?」作為一家雖然不合法、但在地下世界有著相當名聲的豪華賭*場,這裡提供相當於五星級酒店級別的服務以供豪賭客們休閒享樂的,前提是你要付得起錢。「又有什麼富婆看上你了麼?」

  「是剛和我對局那姑娘身邊的跟班送來的。」伏黑甚爾說。

  「……嘖,不愧是你啊,那你要去嗎?」

  「當然了。」伏黑甚爾說,「該有的職業素養還是要有,不能因為輸了牌就對大客戶怠慢啊。」

  「……這是怎麼回事?」

  大客戶春日遙眼角和嘴角都在抽搐,剛剛面對數億元的賭*局,她臉上連一絲多餘的表情都沒有,但此時此刻,她要用自己全部的理智克制自己才能不衝着鈴蘭咆哮出聲。

  「我在你眼中就是這麼一個色*欲薰心飢渴難耐的混蛋麼?我要的是可供兩人談判的私人空間!誰叫你給我開大床房的!」

  「對不起!我馬上去換!」

  鈴蘭被罵得一臉懵,他是真以為這姑娘設下這場處心積慮針對那個男人的賭*局就是為了讓那身材好到暴擊全場的男人跪倒在她的高跟鞋下,畢竟值此良夜,錢財美人雙豐收實在是人間幸事……

  「算了,來不及了,大床房就大床房吧。」春日遙按住自己的額頭。「他已經來了。」


第147章 番外四·你甚至不願意叫我一聲母親大人(十九)

  「喔……你們是在進行什麼邪*教傳播活動嗎?」當伏黑甚爾刷開房門推門而入後, 他有些驚訝地挑了下眉。黑裙子的女孩盤腿高坐在入門小吧檯上,她的跟班則抱著裝有足足十一個億籌碼的大箱子侍立在她身後,目不斜視, 莊嚴寶相。

  春日遙倒不是真心想要做出這幅高高在上的造型。在她原本的設想裡,她應該是坐在一間色調肅穆的會議室長桌一側,等這人推門進來,她就像在賭*桌壓上籌碼那樣很有距離感地揚起下巴提出自己的要求來。

  而在鈴蘭的跑偏思路下,兩個人碰面的地方變成了大床房, 這下伏黑甚爾推開房門時春日遙無論出現在什麼地方, 都像是飽暖思淫*欲想要邀請對方開展點什麼床上運動。本著將功補過思想的鈴蘭左顧右盼, 忽然興奮地把吧檯上幾個造型奇特的現代藝術品花瓶搬下來,說您坐這兒吧,看著既端莊又肅穆, 斷然不會有什麼搞顏色的嫌疑。

  現在倒確實不大像搞顏色了,但也難怪伏黑甚爾會覺得她像是在傳教。春日遙甚至微妙地覺得她這一套造型就像是南海普陀山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 帶著她的善財龍女, 滿臉慈悲地看向在火焰山被紅孩兒三昧真火燒得灰頭土臉的孫猴子問你怎麼不早點過來找我來這淨瓶裡的甘露水能破他的三味真火, 而猴子卻很不客氣地說怎麼就這麼點兒啊活該你一世無夫……

  伏黑甚爾的驚訝也就持續了區區一秒, 隨後就非常不見外地從她身邊的酒櫃裡翻了一瓶清酒和瓷盞, 給自己倒上小半杯,自斟自飲起來。

  春日遙一眼就看到這廝拿的是須藤本家的頂尖名酒花熏光,1993年生產的720毫升豪華版花熏光市售價格達到了13000美元。這一瓶的年份雖然沒有那麼久遠,但是10萬日元絕對是跑不掉的。

  「我不信教噢。不對……錢要是給的夠的話也不是不能夠。」直到像是喝水那樣連續喝掉三杯後, 他才想起來要問春日遙。「來一杯?酒精對於放鬆心情很有好處。」

  「不了。」春日遙搖頭,在對自己酒品有了清晰認知後, 她已經下定決心不在沒人看著的時候喝酒, 何況是在這樣危險且心思難以捉摸的人面前。

  在不開領域的前提下, 春日遙的術式相當被這種在體術上的極致高手克制,即使是以高密度壓縮咒力構成的屏障,在這個人面前估計也支撐不了幾秒。

  「也是。像你這種連在推出自己全部籌碼時心跳都不過速的傢伙,要說緊張簡直是扯淡了。」

  天與束縛0咒力帶給伏黑甚爾的強大肉*體讓他能聽到賭*場中每個人的心跳,在海量金錢和頃刻間決出勝負的強烈刺激下,每個人都面色潮紅瞳孔放大心跳逼近150,只有穩坐在漩渦正中心的女孩眉目低斂,心跳始終維持在堪堪維持人類最低限度生理活動的水平,彷彿這場一擲千金的豪賭和她無關。

  「雖然說是四百萬分之一的概率,但剛剛已經出過一輪牌,我計算了一下,大概有三成的把握湊出同花順來,所以我其實沒那麼緊張。」在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上,春日遙也就實話實說了。「再加上那一把就算輸了也只是和你持平,就更談不上什麼害怕了。」

  「更重要的是,和你這樣的賭棍和亡命之徒不同,我其實並不熱衷於賭博,輸或者贏的巨大金錢流動不會給我帶來心理上的快感,因此我永遠能以相對抽離的視角旁觀和抽絲剝繭地分析整個牌局。」春日遙想了想,「或者說對我而言,這更像是一場聲勢浩大的概率學遊戲?」

  您還說不是覬覦這個人的肉*體,有誰會拿出五個億和滿身血腥氣的亡命之徒玩兒概率學小遊戲啊?鈴蘭在心底瘋狂吐槽。

  「這樣啊……」伏黑甚爾笑笑,這麼一笑下就顯得他和惠是貨真價實的父子,迥異的氣質下有張相似的清秀面容。

  有那麼一瞬間鈴蘭感覺渾身的汗毛豎起,就像是被嗜血猛獸盯上的瞬間。他瞪大了眼睛想要確認危險的來源,卻只感到一陣狂暴的風擦著臉頰飆過。

  本來四仰八叉地坐在床邊大躺椅上的伏黑甚爾的身影突然消失了,下一個瞬間特級咒具·游雲鋒銳的尖端已經抵上了春日遙修長的脖頸。

  直到此時,原本握在甚爾手中的酒杯才自然墜地,一小片酒液潑灑出來,泅濕了昂貴的手工羊毛地毯。

  「遙小姐!」鈴蘭失聲尖叫,這才伸手去摸索插在靴子裡的匕首。

  「別亂動。」春日遙淡定自若地說,「鈴蘭,你現在出去,幫我看看門,要是遇到了什麼沒法兒攔下的動靜,就直接刷卡進來。對了,走之前把籌碼留下。」春日遙順手捏住自己那張房卡扔給他,她說話時的聲音很穩定,就好像游雲和持有它的男人恐怖到堪比世界健美冠軍的肌肉威脅的不是她的要害。

  「……遙小姐,那我就在門口,您如果有需要就叫我。」

  「嗯,謝謝,記得幫我把門關上。」春日遙很有禮貌地說。

  鈴蘭戰戰兢兢地推門出去,走之前還不忘一步三回頭。

  春日遙從旁邊冰櫃裡摸出一瓶玻璃瓶裝的汽水,順手就在游雲靠近自己脖子的一端嗑開瓶蓋,細密的泡沫湧了出來,她仰頭,噸噸地喝下小半瓶。

  「看樣子你是真不會害怕啊,不過我就有點兒不明白了,你的底氣是什麼?這一箱子籌碼麼?可你要是死了,我帶著這些東西走人,好像也沒什麼不好。」

  「如果你真願意這麼做的話。」春日遙把玻璃瓶隨手放到身邊,「我所知道的就該是『綁架犯伏黑甚爾』、『銀行搶劫犯伏黑甚爾』而不是大名鼎鼎的咒術師殺手了。」

  「嘖,你根本不是藤原家的女兒吧。」伏黑甚爾把長長的三節棍塞回隨身的咒靈醜寶之中,「他們家怎麼養得出來你這樣古怪的性格?」

  「不重要。」春日遙從吧檯上跳下來,「這樣,我有和你做交易的資格了嗎?」

  「之前說了吧,看你給的價錢。」伏黑甚爾摸了摸嘴角的傷疤,懶洋洋地走回座位上去,沒有杯子,他索性開始吹瓶。

  「關於星漿體的任務,盤星教開價1億,還支付給你三千萬定金?」雖然用得是疑問句,但語氣相當肯定。

  伏黑甚爾握著酒瓶的手微微一頓,隨即抬起頭來,似笑非笑:

  「你既然知道這件事,那麼也應該知道,在收了定金之後,任務是不會被取消或者終止的。」

  「嗯,我知道。」春日遙說,「殺手一旦接下委託人的任務,除非雙方中一方死亡或喪失行為能力,否則任務將無法終止。」

  她將籌碼一枚一枚地從箱子中取出來,堆疊整齊,直到它們碼成了高高的金字塔。

  「他們要看到星漿體的屍體,勢必會讓你去他們總部所在地復命。我出5億。在你執行星漿體任務之前,我要知道盤星教老巢所在的地點和教眾的相關資料。」

  「嚯——」伏黑甚爾很有興趣地笑了笑,「咒術師不殺普通人可是鐵律。」

  咒術師是針對人類惡意凝結而成咒靈的職業,作為強大到遠超普通人類的個體,在沒有咒靈相關事件的前提下,不摻雜進世俗人類的糾葛就是咒術師們的立身之道,一旦違背就會被所有咒術師們列為通緝對象。

  春日遙神色有些心不在焉。

  「也沒那麼鐵,如果報告說他們因為深陷想讓天元大人成為純粹個體從而破壞咒術結界的妄想、在此等強烈欲望下,從他們身體裡滋生出強大咒靈吞噬了他們思維,操作得當也不一定通不過……」

  當年天內理子死後,夏油傑阻止了五條悟想要動手殺光在場所有盤星教信徒的舉動,認為這並沒有意義。

  但如今春日遙想來,怎麼會沒有意義呢?這些極端宗教狂熱教徒留下來也只會給世界上的其他人增加麻煩,他們活著的時候不見得對社會有什麼意義,死了倒是算是為社會造福了,所以意義這不就大大的有了麼。

  「何況……新版任務規定裡任務的終止條件還包括委託人失去支付酬勞行為能力。」這條新規還來源於有位老爺子委託殺手刺殺他的兒子,結果殺手還沒動手,老爺子就中風癱瘓在床。此時無論殺手是否動手,都沒法拿到他的佣金了。這件事引發的爭論遠遠大於任務本身。也因此,這個管理人員不明的網站追加了新的規則。「讓他們失去支付能力的動作也不止剝奪生命啊。」

  盤星教眾當年之所以能做到眾多詛咒師都不能做到的事,歸根結底,還是因為他們的權勢和手中掌握包括但不僅限於金錢的社會資源。

  「嘖。」伏黑甚爾意義不明地嘖了一聲,「行,那這些籌碼我就收下……」

  「等等。」春日遙從籌碼堆中撥出一部分,「老規矩,30%的定金,現在我能給你1.5億,在拿到地址後我再給你30%,最後的40%則在處理掉他們之後進行支付。」

  「頭腦相當清楚嘛。」拿到定金後,伏黑甚爾恢復了之前萬事不關心的懶洋洋態度,「你這麼只頂級大肥羊,一場豪賭後盯著你的人可不在少數,賭*場這些人的嘴那都是敞口的棉褲,都不用別人問,你的故事都會被添油加醋地成為當地傳奇。你有想過要怎麼向你可愛的繼子解釋這件事麼?」

  「他不會知道的。」春日遙還是認真地思考了幾秒,「非要解釋,大概就是一時手癢出來賭*博,但慘遭小白臉兒仙人跳吧?」

  「要先說好,發展什麼肉*體關係也不是不行,但費用要另外計算。」

  「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春日遙說,對方那張和伏黑惠很相似的臉上泛起了一點瞭然的懶散笑容,她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儘管知道不該提起,但她還是沒忍得住提起她沉默早熟養子的名字。「惠……他現在怎麼樣了?」

  「你不會是什麼喜歡玩兒養成的變態吧?不過你消息這麼靈通,就該知道他前幾天被我賣到了禪院家,5個億。」「伏黑甚爾說,「如果他覺醒了十種影法術,禪院家還要支付我5億。」

  「……或許,那裡並不是適合孩子成長的地方。」

  伏黑甚爾沒有出回應。

  「遙小姐!」

  春日遙有些驚訝地看向彎腰按著膝蓋氣喘吁吁的鈴蘭。

  「發生什麼事了?」

  「遙小姐,剛剛我在保安室的監控裡看到了您同行的男孩!他們來的很快!」

  於是伏黑甚爾看到這個哪怕面臨割喉危險也淡定如恆的姑娘被驚得噌地一下站了起來,那一瞬間她像個被家長抓住在房間裡打遊戲的小學生一樣在全封閉的房間裡左顧右盼。

  但這慌張和之前甚爾猜測的、年輕繼母和即將成年繼子之間的隱秘感情似乎沒什麼關係。

  這在豪賭場上精準算計人心的姑娘似乎一點兒也沒意識到六眼術士對她有的可不是什麼對親人、同伴和朋友應有的感情。

  「因為是全封閉建築,通風口相較一般酒店要寬的多,看在你這大客戶的面上,我可以從那兒離開。不過,」伏黑甚爾瀟灑地把清點好的籌碼打包塞進懷裡,「給你個忠告,千萬別用『找小白臉』這樣的藉口騙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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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嗚嗚嗚嗚嗚嗚這幾天被創得太狠所以無心碼字(土下座)


第148章 番外四·你甚至不願意叫我一聲母親大人(二十)

  還好, 這裡只有她一個人。

  當房門洞開、卸掉臉上妝容的春日遙從洗手間走出來時,特級咒術師夏油傑沒有來地鬆了一口氣。

  在他們頭頂漂浮著巨大的水母形咒靈,天內理子和黑井里美被包裹在水母咒靈半透明的咒力中, 兀自睡得香甜。

  這是五條悟想出來帶著星漿體移動的辦法,如果是平時,夏油傑大概情會誇獎一句這個人的奇思妙想,但看著同伴緊繃的唇角和下頜線條,夏油傑也只好苦笑一聲, 跟著他走出酒店門。

  在了解春日遙在賭*桌上大殺四方的英勇事跡、五條悟面無表情地刷卡5億拿回她的佩刀後, 夏油傑十分擔心在開門的瞬間會目睹什麼香艷的場景, 那樣自己受到巨大刺激的同伴大概會當場把這奢華到堪比五星級酒店的地下賭*場炸到天上去。

  好在屋裡只有春日遙一個人,她穿著黑色的長裙搭配尖頭高跟鞋,長髮披散著挽到耳後, 素著一張臉,眉毛和嘴唇的顏色都很淡, 這樣看起來比她的實際年齡還要小一點。

  「你們有什麼要解決的請便, 我帶著理子和黑井小姐先去隔壁了。」說完他就好像後面有鬼追著一樣從這一個眼神交匯都會導致火星四射的場面火速撤離了。

  春日遙垂下眼, 看向少年手中被繃帶層層包裹的長條形物體, 眼中滑過一縷很淡的愧疚之色。不說村雨對於她的重要意義, 如果不是確實缺少賭資,她是絕對做不出把朋友贈送禮物抵押在賭*場的事來。

  「半夜手癢,就出來玩了幾局。」春日遙說,說話的語氣不知不覺比她慣用的還軟了三分。「這事兒是我考慮不周, 以後不會再這樣了。」

  雖然立下了不能對五條悟撒謊的束縛,但這種對既定事實進行修飾的行徑是不會被判定為違背束縛的, 同理「飽暖思淫*欲找來小白臉一起做快樂的事」也是如此, 全看她自己選哪個、怎麼發揮了。

  在得知五條悟過來短暫的驚愕後, 春日遙很快恢復了鎮定。雖然在她看來,「好賭」和「好色」這兩件事的糟糕程度似乎大差不差,但遵循聽人勸吃飽飯的原則……或者是出於咒術師對即將到來危險的微妙預判,春日遙還是用了好賭來充當理由。

  畢竟現在她已經是伏黑甚爾的大客戶,而且有多達3.5億的尾款沒結清,在欠錢的就是大爺的時代,這人不至於無緣無故坑自己。

  「是嗎?只是這樣?」

  「沒錯。」春日遙聳肩。如果是咒術師乃至普通人,都有可能被六眼捕捉到咒力殘穢,但伏黑甚爾作為0咒力天與束縛,全無此類風險,所以她大可以理直氣壯地聲稱這裡只有她一個人……

  通風口的格柵「哐當」一聲墜落下來,在地毯上砸出一點浮灰。

  空氣靜默了幾秒。

  春日遙眉心抽搐一下……那傢伙順著通風管道離開的時候沒有把格柵扣緊!這下難道要滿臉正氣凜然扯著五條悟說這都是酒店房間的問題我現在打算去投訴給差評麼?

  ……好嘛,常言道一個謊言的開始,就意味著要用無數的謊言去圓,古人誠不我欺。

  「好吧。」春日遙有些頭疼地扯了下自己的頭髮,轉身跨過地上的格柵去收拾吧檯上價值十個億的籌碼,把那些色彩各異的塑料片收回籌碼箱中。「您幫忙墊付的五億得等到我把籌碼兌換成現金後才能還給您,我確實沒有完全說實話,但追根到底,這件事其實和悟少爺您的關係沒有多大吧?」

  先前就立好了貪婪虛榮的惡女人設,再加上這個世界少年版本的五條悟其實沒什麼立場過問她的私人感情問題,春日遙索性懶得繼續扯謊找理由了。

  她看了一眼手錶,凌晨三點差五分。

  「距離之前定好的四點看日出還有差不多一個小時時間,您差不多也有兩天沒睡覺了,要不要趁現在休息一下?我來接手附近的防禦。」

  五條悟現在還沒有掌握反轉術式,雖然對咒術師而言,執行任務時幾天不睡是常有的事,但在過度使用術式的情況下,短暫的睡眠確實也是能讓術士快速從疲憊中恢復過來的最好途徑。

  「……和我沒有關係?」

  有什麼好生氣的?

  從進入這間地下賭*場開始,理智之聲就在腦海中苦口婆心地勸說,你一開始就知道,她那麼熟悉聲色犬馬的生活,戰士的身體裡承載的是貪戀情*欲和名利的靈魂,圍繞在她裙襬邊的男人也許就像春天裡的蝴蝶那麼多。她願意幫你完善咒力的迴路,也是因為要索取一個自己無法完成的要求。

  把刀給她,然後轉身出去,你們的關係就該就此打止。

  不不不,也許你壓根兒就不該進去,你難道真想要看到她和一個陌生男人依偎在一起的畫面麼?歸根到底,她做什麼事、和誰約會和誰親吻和誰纏綿都是她的自由。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頓了一下,很輕地嗤笑。

  名義上她甚至還是你的繼母,你要代替你的父親來約束她麼?

  可哪怕是在心底勸誡自己一千次一萬遍,真正聽到她用輕描淡寫的語氣說出這句話時,理智之弦還是「錚」地一聲繃斷了。

  五顏六色的籌碼像是傾瀉的泉流一樣在剔透的大理石台面、光可鑑人的水磨磚石和鬆軟的羊毛地毯上迸散開來。

  視線天旋地轉,鋒利的細高跟清脆凌亂地敲擊地板,直到脊背撞上花灑開關,激盪綿密的水霧高高地在黃銅燭形吊燈的附近折射出一片彩虹色的水霧,春日遙這才悚然地意識到少年人熔岩般灼熱明亮的怒氣。

  過於相信自己術式的判斷是咒術師的通病,在順著通管道離開之前,伏黑甚爾意味深長地留下了這麼一句話,這也是春日遙犯的第一個錯。人類的感情是如此複雜,愛、痛和怨恨原本就以交纏的形式交替地折磨著每一個人的神經,有些深入骨髓的愛意甚至以恨的名義出現在所有人面前。

  而將有截然不同生活經歷的少年和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愛人混為一談,則是春日遙犯下的第二個、也是最大的錯誤。她已經憑經驗主觀臆斷了五條悟對自己的厭惡,然後再從結果追溯佐證,這樣自然只能和正確的答案背道而馳。

  在一方著意進犯、一方猝不及防的糾纏中,他們一起掉進了酒店為有共浴需求的賓客準備的、頗有情*色意味的透明玻璃浴缸中,幸好在墜落前浴缸裡已經積蓄了些水作為緩衝,春日遙才沒有在兩個人體重的積累下摔出個三長兩短來。

  她的腰背被迫在浴缸邊緣彎折出一個過分的弧度,如果不是體術系咒術師這樣柔韌度和骨節彎折度都遠超常人的體質,沒準立刻就要送去醫院急救了。

  少年的膝蓋惡意地頂開春日遙併攏的雙腿,一隻手熾熱修長的指節在她腰上收緊,另一隻手則從身後托住她的脖頸。在這麼個姿勢下,春日遙無從借力,身體的所有支撐就都置於他強硬的掌握之下。

  一滴透明的水珠順著少年銀白色的髮絲滑落下來,在她鎖骨上方的肌膚上砸得粉碎。

  「和我無關?」他用冷酷的語調複述了一遍她的發言。「想都別想。」

  在激烈的糾纏中,他的墨鏡啪嗒一聲滾落到地板上,儘管眼睫上垂掛著沉重細密的水珠,春日遙還是第一時間就立刻注意到,曾經縈繞在這片眺望極遠天空才能窺得一角的美麗雙眼上的霧氣散去了,春日遙所熟悉的、完整形態的蒼天之瞳暴露出來。

  「你的眼睛?」


第149章 番外四·你甚至不願意叫我一聲母親大人(二十一)

  完整的視覺。

  或者說完整的六眼。

  在過去十幾年都未曾完整擁有的強大力量呼嘯著湧入少年六眼的顱腦中, 世間萬物如粒子般被分解又重新組合。他完全地理解了這個世界,正如此刻世界萬物都要低頭迎接他的蒞臨。

  但五條悟只是低頭看向年輕的女孩,她以被絕對壓制的屈辱姿態仰躺在他身下, 眼中的驚訝卻仍多於憤怒。浴缸裡水位漸漸升高,濕透的長裙緊貼身體,勾勒出女孩清潤窈窕的曲線來。

  六眼還在自動補充更多人類視力難以察覺的細節,耳釘脫落後微微發紅的半透明耳垂,修長脖頸上跳動著的淡青色血管, 黏在雪白脊背上的紅色長髮和順著身體流暢曲線一路往下滑落的潺潺水流……

  以及因為驚訝而微微開啟的嘴唇。

  和濃麗的髮色與瞳色比較, 她嘴唇的顏色通常很淡, 但五條悟很清楚,只要稍微用力吮吻噬咬,那潤澤的唇瓣就會呈現出殷紅而飽滿的色澤, 就像一顆等待採擷的誘人果實。

  如果親得更深入、更用力一點,她還會因為難以承受和呼吸困難而很輕地嗚咽。

  最強大最桀驁的戰士和最包容最親密無間的情人, 當這兩個詞彙集中到同一個人身上時, 無論是欲*望還是渴求都該死的空前高漲。

  已經被按到死角的、聲音幾乎微不可查的理智這會兒只是垂死掙扎了一下, 隨即被徹底碾壓過去, 沒了動靜。

  五條悟果斷地鬆手, 放任女孩柔軟的身體滑落進浴缸中,不等她反應,他也在清澈溫暖的水流中貼近她的身體,撥開散落在臉頰一側的髮絲, 右手拇指重重地在她淡櫻色唇瓣上按壓一下。

  「遙,我要親你了。」他大大方方地宣布。

  春日遙渾身輕顫一下, 睫羽細密地翕動, 但她無力抗拒。

  或者說動彈不得。

  五條悟從她眼中察覺到的驚訝並不是只是因為他有了完整的六眼, 而是那一瞬間,原本在她的皮膚、肌肉、骨骼乃至於每一個細胞中流淌的咒力突然被全盤抽空,這種耗竭感和當初第一次為他拓印空白咒力迴路時非常相似,但還要更加強烈的多。

  別說推開他的進犯了,她一時間連話都說不出來,橫亙在兩人身體間的手臂比起推拒此刻更像是某種欲迎還拒的邀請。

  五條悟當然沒有理由、也不會拒絕這份邀請。

  少年先是在她唇上沒輕沒重地咬了一口,然後又想起什麼似的暫時支起身體。

  須臾後一柄長刀被塞進她的手掌心中,特級咒具·妖刀村雨宛然鱗片般冰冷的刀柄硌著她的掌心。

  「你要是不願意,就用這個。」

  他重新親了上來。溫軟的嘴唇生澀又毫無章法地觸碰在一起,隨後舌尖輕鬆地撬開微啟齒列,長驅直入。

  由少年人主導的親吻談不上什麼技巧,但在這件事上他顯得很有耐心。橫衝直撞之餘,他好像在這樣唇齒的廝磨中發覺出無窮無盡的樂趣,從唇珠輾轉到唇角,仔細地探索口腔的每一個角落,甚至無師自通地學會了根據她的每一個反應調整自己的動作。

  隔著潮濕的菲薄衣料,連春日遙那麼溫涼的體表都開始沾染了從他身體透過去的熱度,劇烈的心跳在安靜的室內化作密集的鼓點,一聲接著一聲震動得相貼的皮膚發癢發麻。

  「遙,你真是超甜啊——」在放她換氣的時候,之前因為她的隱瞞和欺騙所產生的怒火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他稍微彎下腰,小聲地在她耳邊喟嘆,隆隆振動的堅硬胸膛貼上女孩柔軟的身體,漂亮的藍眼睛裡神采飛揚。

  「我們再來一次。」

  勉強被塞進掌心的長刀再也抓握不住,錚然墜落在地面上,堅硬平滑的金屬貼緊濕滑地面往門口滑行。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掌按在繪有松梅的白鞘上,拾起了那把長刀。

  春日遙勉強地抬頭從下往上看,先是看到了鋥亮乾淨的皮鞋鞋面,然後是光滑平整的西裝褲褲管、搭在手腕上的制服外套、解開上面兩顆扣子的、裁剪得體的白色襯衫……春日遙的視線移動得很慢,但最後她的眼神還是落在了男人逆光的、面無表情的俊美臉龐上。

  「Sato……」她艱難地張嘴,嘶啞的喉管共振發出了他名字的音節。

  但牢牢壓制住她身體的少年不滿地按住她的後腦勺往自己的方向推壓,舌尖在接近喉口的黏膜上用力掃過,所以她最後發出的聲音更像是某種黏膩且荒淫的暗示。

  十七歲的五條悟意猶未盡地從她的唇瓣中撤出來,又親掉了女孩潮紅臉頰上因為激烈親吻滑落下來的淚水和汗水,這才從滿池清波中站起身來,看向那雙和自己一模一樣、但盛滿了暴怒的藍眼睛。

  到了此時此刻,所有事情一下子就豁然貫通了。

  春日遙為何會從天而降在五條家的宅院裡,她為什麼會對六眼、對五條悟這個人的喜好這麼了解,那些從不經意間細節中透露出來的親暱,像是貓對主人那樣沒來由的信任和關心,不講道理就湧入腦海的、不屬於這個世界五條悟的記憶……所有的疑問都有了解釋。

  她屬於另一個世界的五條悟,他們從小一起長大,經歷過彼此陪伴的童年、悸動的少年、以及種種的誤解、背叛、分離、重逢和相愛。

  但又有什麼關係?

  她既然確實喜歡的是五條悟這個人,那究竟是哪個世界的五條悟都無所謂吧?

  春日遙好像看到自己的頭上閃現了一個大大的、紅色的「危」,她其實很想說一聲我可以解釋……但在這種人贓俱獲的時刻,難道她要蹦起來說這其實都是誤會麼!何況她也很清楚自己的體質,在被那麼用力的親過後,嘴唇必然是殷紅微腫,除了激怒不會帶來任何情緒的緩和,這麼個曖昧的狀況,誰能被安撫到啊!

  而且她此時根本就蹦不起來,強烈的、被抽空的虛弱感還是散布在四肢的每一個角落,她連支撐自己從浴缸裡坐起來都做不到,只能隔著透明玻璃和清澈的水流,眼睜睜看著兩股相似的、被散射出七彩光暈的藍色咒力波對撞後打到頭頂的吊燈上,質地厚重的、黃銅造型的後現代藝術品從正中心被燒融出赤紅的巨大孔洞,然後「哐當」一聲砸落在地板上。

  而且,春日遙看向還在往浴缸方向積蓄的水流,如今水面已經沒過了她的胸口,作為也曾被九年義務教育水池出水進水問題折騰過的人,她憂心忡忡地想道,再過幾分鐘,她這個被濕透了的緞面長裙捆起來而無力從浴缸中爬出去的人,不會成為有史以來第一個淹死在浴缸中的咒術師吧?

  「你以為,她對你真有什麼感情?你看到的溫情脈脈都不過是她在另一個世界感情投射出來的影子而已。」

  通過「六眼」共享的畫面並不是單向的,二十二歲的五條悟同樣明白了不屬於自己記憶的那零星幾個畫面是怎麼回事。春日遙是屬於他的女孩,因此說這話時,他的神色暴怒之餘還有著立於不敗之地的冷峻從容。

  少年的臉上掠過一絲陰霾,他當然知道對面這個成年版本的自己說的是真的,春日遙對他格外的關注在某種意義上都是愛屋及烏。但他也是五條悟,以過去十多年人生中的驕傲和桀驁,他絕不會把認知中自己的所有物讓給別人。

  「所以呢?」十七歲的少年雙手抱胸,對著成年人冷冷地說,「青梅竹馬有什麼了不起的?破碎的鏡子拼在一起後就真的一點裂痕都沒有?過去造成的傷害一點芥蒂都沒有留下嗎?她現在喜歡你,只不過恰好是因為在過去她只認識你而已。在十八歲生日的時候她送給過你一整套十二個的手工小貓陶瓷玩偶,但你隨便把它們扔在桌子上,又在對同學展示無下限術式的時候把這些東西全都砸得粉碎。她當時沒多說什麼,但在那之後,她再沒有送過你一件手工的禮物了吧?」

  他嘲諷地笑了笑:

  「哦對了,也不是沒有,但還是要看在一隻貓的份上。」

  海潮般的咒力和凜冽的殺氣從霎時從成年人的身邊輻射開來,吧檯邊上雕刻著花園中嬉戲的希臘眾神的微型羅馬柱上「喀嚓」一聲自下而上地裂開了一條大口子,造型精美顏色各異的玻璃器皿一個接著一個往下掉,化成一大片晶瑩剔透的碎片。

  「你以為,現在我不敢殺了你嗎?」

  「那就放馬過來啊。」

  「我說悟。」身後在兩人有所收斂的打架中奇蹟般地保持完好的房門忽然被人推開了,披頭散髮的夏油傑一邊打哈欠一邊把黑色制服的外套往手臂上套——雖然沒有這個房間的房卡,但對咒術師來說開個電子鎖可以說如入無人之境那麼簡單。「知道你心中有些怨氣,但能否不要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上演史密斯夫婦……?」

  他的哈欠卡在了喉嚨裡,狹長的眼睛那一瞬間極限般地瞪大了。

  「我是不是起太猛所以出現了幻覺?」他的目光在兩張相同的臉上游移了一下,默默地從房間退出去,關上門,落鎖。在幾秒鐘後又重新推門進來,而在滿地狼藉的廢墟中,兩雙一般無二、飽含怒氣的藍眼睛依舊同時注視著他。

  「傑,你無論進來幾次看到的都是這樣啊。」一個五條悟對他說。

  「所以,」夏油傑以從所未有的謹慎語氣詢問道,「哪一位能向我解釋一下……現在究竟是什麼情況?」


第150章 番外四·你甚至不願意叫我一聲母親大人(二十二)

  「好了。」黑井里美把春日遙平放在大床上, 想了想又給她蓋上一床薄薄的被子給身體保溫。「只是嗆了一點水,有些體力不支的症狀,除此之外沒什麼大礙, 以咒術師的恢復力,估計沒半個小時就好了。」

  作為天元的族人、星漿體的保姆,黑井有著相當豐富的急救知識,雖然對這位實力強悍的咒術師無緣無故在浴缸裡溺水感到異常疑惑,但她素來為人謹慎, 也就沒有多問什麼。

  但剛剛才被鬧鐘剛剛從睡夢中叫醒的國中少女就不會想這麼多了, 她一邊乖乖坐在黑井的身前, 任她上下其手給自己編麻花辮,一邊忍不住好奇地在兩個形貌一般無二的人之間來回掃視。

  據說這兩個五條悟的年紀差了四五歲,但從肉眼看過去, 儘管服飾有所區別,這張童顏帥哥的臉蛋可是一點變化都沒有, 帥帥氣氣, 閃亮逼人。

  「雖然之前看到過有人泡溫泉太久暈倒的新聞, 但誰也不會穿著衣服泡澡啊, 所以說, 不會是因為你們打架把她打暈了吧?」天內理子不禁猜疑地點了點塗著半透明果凍唇彩的嘴唇,「覺得對方是冒牌的自己,然後不分青紅皂白打了起來,遙出來勸架卻被誤中副車?」

  因為在座各位都是咒術師或者和咒術界牽連極深的人, 所以對「從平行時空穿越過來」這件事接受度良好,五條悟也沒有打算隱瞞這件事。

  而且就衝着他們倆一模一樣的臉, 大概率也瞞不住。

  「哈?怎麼會有這種蠢事?」十七歲的五條悟不滿地揚起眉毛, 但看著春日遙尤且昏迷的素白小臉, 他又憑空生出了那麼一兩分的心虛來。「這個嘛……」

  「沒錯,就是他控制不住咒力施放砸暈的。」成年人語氣篤定地接話。

  在察覺溝通兩個世界的通道開啟的瞬間,他就馬不停蹄地趕了過來,連口水都沒有喝,卻目睹了十七八歲的自己在浴缸裡親自己女朋友的全過程。此刻口乾舌燥嗓子冒煙,於是走到酒櫃邊上翻出一個在拆家級別打鬥中倖存的玻璃杯,打算弄點兒喝的。

  「哇五條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天內理子不顧黑井里美還拽著自己頭髮,柳眉倒豎。「遙雖然只是你的繼母但是對你超好的吧!」

  「咳咳咳——」二十二歲的五條悟被狠狠地嗆到了,他滿臉震驚地擦掉嘴唇邊嗆咳出來的水液,什麼繼母?他怎麼一點信息都沒有接收到?

  「忘了說了,遙在這個世界是我父親的新婚妻子,」十七歲少年滿臉純良但不懷好意地看向他。「也就是……我的繼母。」

  唯一無完好無損的玻璃杯上「喀擦」裂出了一道縱痕。

  雖然看平行世界的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恨不得要寢其皮生啖其肉,但他們兩個人還是很快意識到所謂共享視閾是怎麼回事——和春日遙相關的、令他們本人印象深刻的片段或者畫面,會通過六眼共享到對方的記憶裡。

  由此可見,不管春日遙是怎樣把她跟五條悟親爹扯上關係的,他不知道這件事,就意味著對面的少年打心眼兒裡根本不在乎、或者就沒把這當回事。

  安詳地躺在床上的春日遙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正如黑井里美所言,咒術師的好身板讓她很快甦醒了過來。

  她先是下意識地虛空抓握一下,隨後緩緩睜開了眼睛。

  兩雙一模一樣的藍眼睛齊刷刷地看向了她。

  春日遙嘴角抽搐一下,恨不得立刻倒頭閉上雙眼裝死,但她知道在這種時候學鴕鳥把頭鑽進沙子裡面是沒有任何作用的,於是艱難地在嘴角扯出一個僵硬的微笑。

  「能不能留個空間……讓我們講幾句話?」

  二十二歲的五條悟關上門走向床邊,這是這間豪華套房內唯一完整的家具了。春日遙素著一張臉仰頭看向他,半濕的紅色長髮在耳邊倔犟地翹起一小撮。

  在區區一個小時之前,她還是在賭*桌邊上縱橫捭闔大展神威的德州雀神,現在卻忐忑得像是一個徹夜通宵打遊戲後卻被告知第二天要進行期末考的學生。

  五條悟在離床邊還有幾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他低頭看向春日遙,湛然瞳孔中笑意似有若無。

  「遙,你有什麼想說的?」

  春日遙深吸一口氣,掀開被子,意接近「餓狼撲食」般大開大合的動作撲了過去。其實,以她現在的體力值,沒準撲擊到一半就中道崩殂,從餓狼撲食變成猛虎落地式的三跪九叩……

  但春日遙並不擔心這一點,五條悟很輕地嘆了口氣,穩穩當當地接住了她。

  五條悟單手托住春日遙大腿,一手攬在她的腰後,放任她樹懶似的把手臂纏繞到他頸後。

  「悟,我好想你啊。」這句話,春日遙說得是氣沉丹田情真意切。

  易地而處,春日遙想想自己要是碰到了這樣的事情,還不知得多糟心。古往今來從羅密歐和朱麗葉開始,不知多少情侶就死在了「愛你在心口難開」的艱難險阻,有了前車之鑑,春日遙當然不會在這件事上犯錯。

  五條悟很輕地笑了笑,並沒有回答她,只是將手臂收得更緊了一些。兩個人就這樣呼吸相聞地溫存了一會兒,正當春日遙心頭一松以為這事兒就算翻篇了的時候,五條悟慢悠悠地開口了:

  「一邊說想我,一邊在收看中村悠一主演的七月子供向新番?」

  春日遙身體一僵。

  「一個眼錯不見,就成為了當代五條家主、五條空的新婚妻子?」

  「……」

  「半夜三更先是去牛郎店,然後帶著牛郎來賭場豪賭還和什麼六眼都看不出的小白臉兒來豪華大床房約會?」他的聲音裡終於帶了一點咬牙切齒的味道,「這個小白臉,不會是我們的老熟人伏黑甚爾吧?」

  救!命!啊!

  春日遙在心裡無聲地吶喊。

  正當她以為這要命的三個問題已經問到了盡頭的時候,五條悟突然放鬆了,對他身體的桎梏,讓她稍微後撤。他右手拇指略微用力地蹭過她嫣紅微腫的唇瓣,神色玄奧:

  「……你想的人,到底是我,還是只要是五條悟都可以?」

  春日遙愣住了。如果說前三個問題還可以說是就事論事,那麼這個問題簡直算無理取鬧了……或者說,根本不像是五條悟會問出來的問題。

  但五條悟顯然沒打算留給她回答問題的時間,他低下頭親了上來。沒有玩兒什麼蜻蜓點水和風細雨的把戲,動作粗魯又急切,簡直就像是急著要在心上人身上標記自己氣味的猛獸。

  以他們兩個人對彼此身體的熟悉程度,沒幾分鐘後春日遙就面色潮紅氣息不穩地伏在他肩頭平復呼吸。

  「還是我親起來比較爽吧?」他隨手捻起一縷長髮。

  這什麼話啊?

  為了避免「究竟是我好還是他好」之怎麼選都是錯誤選項的題目再次出現在面前,裸考選手春日遙決定主動出擊自己把話題給換了。

  「雖然雙邊通道開啟,但只是開啟瞬間就把我咒力抽空了。」

  提起這個,春日遙有些鬱悶。所謂時空穿梭的通道就是兩雙對等六眼在不同時空打下坐標系標記點後建立的蟲洞,但她並未想到大概是因為自己有一隻六眼控制權的緣故,這羊毛還要從自個兒身上薅。否則她也不至於在五條悟過來的瞬間就處於空藍的狀態了。

  「要攢夠回去的咒力還得要一兩天……所以我想……」

  星漿體天內理子。

  她的死幾乎影響了整個咒術界的格局,這件事同樣也是春日遙一生中最大的遺憾之一。

  以春日遙的性格,她想要留下來,讓理子真正做出自己的選擇,實在是題中應有之義。

  五條悟摸了摸她的頭髮:

  「好,我陪你一起。」

  「遙,我好了!你們的話說完沒有!」天內理子的聲音從隔壁傳播過來。

  「馬上!」春日遙急忙回答,「我換件衣服就過來!」

  二十二歲的五條悟先走出了房門,十七歲的五條悟正低著頭靠著牆壁站立,不知道在想什麼。

  無論是哪個五條悟,他們都不必懷疑,即使隔著厚厚的鋼筋混凝土承重牆,只要六眼的主人有這個想法,他就一定能夠得到自己想要獲知的信息。

  他俊秀的面容一半映照在暖黃的廊道燈光下,一半則隱匿在最深的黑暗裡,表情是十分耐人尋味的沉默。兩個人都沒有遮蔽眼睛,於是兩雙六眼的目光在清晨時分特意被調得更加昏暗的燈光裡交匯一霎,隨即又分開了。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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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番外四·你甚至不願意叫我一聲母親大人(二十三)

  夏油傑由衷地感慨, 在逗女孩子開心這件事上,春日遙真是獨一檔的強勁實力,或者說……形成了對在場眾人絕對的碾壓。

  對於這隻空手套白狼、狂賺六個億、並且注定要在將來五年裡成為口口相傳賭聖傳奇的大肥羊, 深諳生財之道的賭場倒是沒有怎麼為難。財務經理清點核對紙鈔金額無誤後,不僅自己滿臉微笑點頭哈腰,還安排了穿著制服的美女們夾道鞠躬,客客氣氣地把這一群惹不起的大爺給送走。

  而刨去給賭場的抽成、賠付,給伏黑甚爾的佣金, 答應贊助鈴蘭弟弟讀書的費用, 春日遙手裡差不多還有八千萬日圓的現鈔, 一隻二十寸行李箱就能裝下的分量。她索性租了一輛七座保姆車,自己開車,把這筆錢全部用來帶著天內理子一路逛逛逛買買買。

  儘管不是每個咒術師都像冥冥那樣有狂熱的斂財欲望, 但高級咒術師確實都不太缺錢,可像春日遙這樣把有錢能使鬼推磨的精神發揮到極致的……實在是少之又少。

  想要看日出?沒問題, 開車技術一流的貼心小管家春日遙竭誠為您服務, 這長相溫婉低調的姑娘看上去像是個在賽車場裡鍛鍊出的悍將, 猛踩油門一路風馳電掣, 沒花多長時間就穿越了小半個沖繩抵達了這座城市的南端。

  作為小眾景點, 知念岬公園在沖繩的知名度並不高,因而此時空無一人,汽車輪胎在車行道的末端發出刺耳的摩擦地面聲,黎明前的黑暗裡只能聞到略帶腥味的海風撲面而來, 海水的波濤由遠及近延綿地起伏著。

  「哇,這裡怎麼連路燈都沒有啊。」天內理子在她身後抓緊她的衣襬, 「好像夜黑風高的殺人現場。」

  「差不多到時間了。」春日遙看了一眼手錶。

  也就在她話音剛落的那一刻, 日輪刺破了海岸線, 將四面八方沒受過工業汙染的清澈海水渲染得一片明亮火紅,也點亮了身後少女深藍色的眼瞳。

  知念岬三面環海,經過空氣和海水的反覆折射,天與雲與水的邊界燦爛而模糊,目所能及之處,每一片粼粼波光裡都有太陽的倒影。這一幕絢爛得就像是中國神話裡九隻金烏驅長車共同降落世間的瞬間,即便知曉在它們的光輝下天下九州皆會化作赤地焦土,但在那一刻也忍不住要駐足讚嘆這幾乎超脫造物景象的恢弘。

  「真漂亮啊。」天內理子愣了一下,不敢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欸——那是海鷗嗎?不對,是鴿子!」

  當然不是海鷗,實際上沒有食物的吸引,通常很難看到大批海鷗在這附近聚集。數百隻潔白的鴿子舒展翅膀,優雅地在海灘上方盤旋,羽毛邊緣被強烈的金紅色光線映射得近乎透明。當天內理子仰著小臉興奮地對著鴿群指指點點時,春日遙已經走到行道樹後,摸出一卷鈔票遞給正在收拾鴿籠的工作人員。

  過了一會兒,天內理子摸著肚子不好意思地說我有點餓了,咱們找個地方吃東西吧,春日遙點點頭,於是一輛白色的小型貨車也停在了路邊。某星級酒店的行政主廚推一輛蓋著雪白餐布的小餐車笑容可掬地走出來,為他們在草地上鋪陳好餐布擺好精緻的餐具,滿面笑容地鞠躬說因為時間倉促我們準備的是常見經典日式早點,如果不喜歡,我們還有另外幾份菜單可供選擇。

  吃飽喝足,一行人離開公園,天內理子眼前一亮說那邊有射*擊遊戲啊好多人在玩,春日遙就自然而然地接過玩具獵*槍,幾分鐘後天內理子有點不好意思又有點得意地在一群小孩子羨慕嫉妒恨的眼神裡從老闆那兌換到了比她本人還要高出一截的□□*熊,抱著鬆軟玩偶的少女就像是帶著重要戰利品凱旋而歸的將軍。

  此時那隻熊正被安全帶綁在春日遙的副駕駛上,在高速行駛的大風裡領結飛揚,安全起見被要求坐在中間的天內理子則興奮地攥著手機,湊上去想要對她說點什麼……

  這技戰術水平,要是真用來追妹子,大概是無往而不利啊,夏油傑由衷地感慨。而且她並不只是花錢而已,她所送出的每一份禮物,都恰好貼合天內理子的期盼。

  咒術高專著名哲人家入硝子就曾在學弟灰原雄追女孩鎩羽而歸、對前輩們哭訴說我明明已經努力給她驚喜了但她為什麼再也不理我後冷淡地說,女孩子想要的驚喜就是在自己認知範圍內畫了一個大圈、你從中選出她最想要的那個,而不是你掏出一個她從沒想過的東西,那不叫驚喜,叫驚嚇。

  夏油傑看了一眼各自靠窗坐的兩個五條悟,兩個人以同樣的姿勢以手支頤,扭頭看著窗外,毛茸茸的白色短髮在風中飛揚。

  這一路上,兩人劍拔弩張針鋒相對,此時卻像是達成了什麼微妙的平衡或者妥協一樣,各自偃旗息鼓鳴金收兵,一言不發。

  剛開始這兩人打起來的時候差點把整棟建築物給干碎,後面大概意識到出於為了世界福祉和平之類的理由,他們沒辦法真把對方怎麼樣,於是改換成了你來我往的唇槍舌劍。天內理子年級還小,沒想那麼多。黑井里美則有些納罕,雖然穿越空間這種事情很罕見,但一個人真的會這麼討厭另一個世界的自己麼?這兩個人根本就沒有產生矛盾的點吧?

  想來想去,她也就只好歸因於大少爺性格桀驁不馴,故而對彼此相看兩厭了。

  作為唯一一個最接近真相的人,夏油傑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兩個世界裡只有一個春日遙的存在,但倒也不是不能理解這兩個人百分百完全重合的選擇……畢竟無關男女,誰能推開一個永遠能給你最需要東西的人呢?誰又能拒絕一隻在你深陷泥淖時伸出來的手呢?

  夏油傑感覺太陽穴微微一痛,不再接著想下去了。

  「鬼屋?」春日遙驚訝地挑眉,「為什麼想到要去那兒?」

  「剛剛在ins上看到的,超級火!」天內理子把那條評價帖子念給她聽,「深入骨髓的恐懼,揮之不去的違和感……夏季清涼解暑,絕讚好評開業中!我看帖子下點讚和評論的人數也超級多誒。」

  雖然對於主業是祓除咒靈的術士們來說,去鬼屋探險和警察下班後去玩劇本殺是一個性質的加班事件。但這是小姑娘的心願,春日遙自然也無可無不可,看所有人都沒有提出反對意見,她也就調轉車頭,按著網絡上給出的地址開向天內理子說的那家鬼屋。

  很快,春日遙發現話實在說太早了。

  「兩位是雙胞胎麼?」帶著美瞳和假髮的、萬聖節小惡魔裝扮的工作人員好奇地在兩個五條悟之間來回打量,「換上一樣的服裝後,完全是一模一樣啊。」

  為了更好地沉浸式體驗鬼屋,同時也是避免在通過關卡時被道具弄髒衣物,工作人員會要求前來體驗的遊客們換上統一的服裝。故而工作人員由此發問。

  「雙胞胎之間還會有些細微的差別呢,這兩個人在某種意義上本來就是同一個人啊。」天內理子趴在春日遙耳邊小聲嘀咕。「遙你能分辨得出來麼?」

  春日遙沒吭聲。

  她現在心思完全集中不到天內理子的話上面,下意識地想要後退,或者時間逆轉到他們驅車前往鬼屋之前,春日遙有信心打消她想要來這個地方遊玩的念頭。

  但她還是忍住了,除了揮舞門票滿臉期待的天內理子,在場的咒術師有一個算一個,都是神色冷淡略帶厭倦,畢竟算是下班後再加班進程,高興才是奇怪了。

  但這鬼屋跟咒靈、詛咒、奇形怪狀的怪物都全無關係好麼!

  「是的,」工作人員以服務人員工作時的飽滿熱情笑靨如花,只是這笑容在嘴角淌的血漿和灰暗詭異的燈光映襯下,非但不接地氣而且多少有些接地府,「或許大家之前有過一定了解,中式恐怖,我們特地請了中式民俗專家來做現場指導,包括冥婚、紅白雙煞、懸棺、封門等場景,還原度極高,是目前主推的鬼屋。」

  春日遙感覺自己原地穿越到了安塞腰鼓直播現場,「百十個腰鼓發出的沉重響聲,碰撞在春日遙的心上。」

  你們光請民俗專家來指導鬼屋設計有什麼用啊?你們要先導讓遊客們了解中式恐怖民俗的內涵和外延好麼,就這些人最多只會「吃了嗎這個多少錢」的中文水平,他們怎麼可能了解到中式恐怖傳統布置下反理性的封建秩序歸來對人性的壓迫呢?

  「好耶!」天內理子看她磨磨蹭蹭,已經一馬當先地衝到了前面,然後是黑井里美和夏油傑也緊跟了上去。

  「我說,遙,你難道是在害怕麼?」一個五條悟略微彎下腰來,好奇地審視她在隱約燈光下沒什麼表情的臉。

  另一個的反應則更直接一點,直接抓住了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邊,在颼颼亂竄的冷風氣流下,他的手掌心溫暖有力。

  春日遙略一晃神。

  在後續的動作中兩個人的身份和舉動確實都完全對應上了。

  但是,一模一樣的臉、身材、動作習慣和衣服,一般無二的咒力……在他們靠近自己之前的一瞬間,即使以春日遙對五條悟的熟悉,也確實沒有、或者說沒能分辨出誰究竟是誰。


第152章 番外四·你甚至不願意叫我一聲母親大人(二十四)

  「這是什麼?」天內理子好奇地看著蓮花香座中插著的線香。

  「是更香。」春日遙不知道在日語裡怎麼表述這個詞, 就換回了中文的發音。「一種中國古代人家用來計時的工具。你看,在更香上刻有時辰,點燃後可以根據香的長短來計算時刻。」

  一顆小小的銅珠「當」地墜入香座下方的驪龍銅盤中。

  「線香和懸掛著銅珠的細繩相連, 每當到了整點,細繩燒斷,銅珠就會墜入盤中提醒時間,就像是西方的自鳴鐘。」當然,在鬼屋中都是設置好機關的定時電子道具, 春日遙戴著黑色手套的手指觸碰過電子線香火紅煙頭下方鏤刻的時間, 「子時已到, 儀式可以開始了。」

  「是晚上十二點麼?」作為受唐朝文化影響最深的國家之一,日本同樣使用天干地支,因此天內理子很快掐著指頭算出了時間, 中央空調吹風口鼓足了勁兒吹著冷風,把掛在大門口的褪色紅紙燈籠吹得搖搖晃晃, 「為什麼要在半夜三更舉行儀式啊?」

  春日遙瞥她一眼, 心說當然是為了嚇你……不, 也許只能嚇到我。

  比方這深夜陰風颯颯下一排紅紙燈籠迎風起舞的場景, 最多就能讓一般本地民眾想到打烊的居酒屋和花街裡手持煙斗媚眼如絲的花魁而不是與嫁娶相關的大喜大悲。只有春日遙會克制不住想到血紅色的嫁衣、擦肩而過的花轎和棺木和一個女孩子輕而易舉被埋葬一生的命運這樣深層次的恐懼, 所以也只有她真的會感覺到強烈的不安。

  「婚禮在漢字中通『昏禮』,貴族們通常在黃昏時舉行結婚儀式,因為只有他們有足夠的燈油和蠟燭點起那麼多燈火照亮整個儀式,賓主盡歡, 痛飲達旦,也算是一種彰顯財富的方式。」春日遙說, 「但會選擇在凌晨進行的儀式就只有冥婚, 在宗族勢力較為龐大的地方這種陋習尤為盛行, 大家都很熟悉的魏武帝曹操就曾為自己早夭的兒子曹沖舉辦過盛大的冥婚儀式。當地人普遍認為沒有結婚的人屬於夭折,這樣早夭的人是無法被葬入祖墳的,死了也只能做個孤魂野鬼。因此他們會找到同樣早夭的女子,把雙方的屍骨合葬,這樣他們就能一起埋進祖墳享受後代的香火供奉了。」

  「被埋進祖墳裡了能怎麼樣?」天內理子對這種死了都要盲婚啞嫁強行配對的行為大感不解,「能夠復活麼?」

  「啊這個我知道。」一個五條悟興沖沖地說,「他們會被埋葬在特殊的地方,這樣就可以保持屍身不朽,等到名為異鬼的神秘種族降臨人間,他們可以將死者復活為它們戰鬥……但有一個反派利用這個機會給自己在北部邊境為自己打造了所向披靡的超級軍隊想要毀滅世界,可是一位姓氏為『林』的術士帶著自己的弟子和他們展開戰鬥,這位林姓術士是中國道教茅山派傳人,法力很高強,為了紀念他保護人類的功績,還出了系列電影,是上世紀末的超級大IP。」

  這什麼冰與火之歌外傳之林正英大戰異鬼啊。

  春日遙嘴角微微抽搐,不過這樣好像讓氣氛沒那麼恐怖了,所以也就順著他的話胡說八道:

  「是啊,因為這樣的復活儀式只有在自己家鄉祠堂才能生效,所以在古代,即使客死他鄉的人也一定要回家。這樣就衍生出了一種名為『趕屍』的神奇法術,能將死在異鄉的遊子帶回家鄉,在湘西一代尤為盛行,人們將從事這樣職業的人稱之為『趕屍人』。同時,由於當地村子之間老是進行械鬥,他們還發明了名為『蠱』的操控系法術,這種要吞吃掉眾多小蟲子活下來的蠱蟲有眾多用處,包括但不僅限於讓對面的人矢志不渝、失去記憶、移情別戀等技能,在網絡文學作品中出鏡率很高。」

  「這些技能好像都是用來談戀愛的啊。」天內理子信以為真,她一邊扭頭想繼續對這部分內容有所了解一邊推開了鬼屋關卡大門,「戀愛即戰爭?」

  「……」春日遙沒有回答她,事實上,如果這是在一部搞笑系動漫中,她此刻大概會呈現出失去顏色的空白。

  一個身穿綠袍、帶著鼠裘帽的紙紮小人在廳堂的氣流中微微顫動著,他擺出了作揖的姿勢,雪白的臉上掛著大大的笑容,遵照「紙人不點睛」的原則,它的眼睛裡沒有點出瞳孔。按照位置來看,它大概就是這場冥婚中的新郎了。

  事實上,不止它一個,在父母的尊位上,同樣坐著一對中老年男女紙人。除了這幾個紙人,還有幾個丫鬟、小廝的紙人錯落地擺放在堂上,它們同樣唯妙唯肖,只是衣著相對那三位要更簡陋得多。

  「看樣子,這具棺材中躺著的就是新娘的屍體?」夏油傑有些好奇地看向廳堂正中間、原本該處於新娘位置上的黑沉木棺材。「這個新郎娶了個去世的新娘回家?」

  春日遙搖搖頭,她撿起散落在地上的大紅色婚貼,這張婚貼被斑駁的血跡沾染,但還是能勉強辨別上面的字跡:

  「這上面寫了,某省提刑按察使司顧為家中第三子求取李氏女為妻。」春日遙說。「提刑按察使司是明清時候的官職,四品官員,分管一省的司法刑獄、監察按劾,是相當位高權重的緋袍大員。這樣的人家,一般情況下一定會求娶地位相當家庭的女兒,但婚帖上只寫了李氏女,不提岳家官職,證明女方家庭地位遠不如男方家,在這種情況下,拳拳到肉的冥婚儀式是不會進行的。退一萬步說,假設這個李氏女是他們家寒微之時的恩人,顧家不想落下不念舊恩的壞名頭,也只需要娶個牌位進來供奉著就好了。」

  「何況紙人這種東西本就在和喪葬文化息息相關,你們不覺得它們很滲人麼?」

  根據恐怖谷效應,人類就是會對這種外表接近人類但不是人類的東西感到恐懼,這是刻在基因裡的直覺,可以讓遠古時期的人類從可能會將活人變成屍體的危險中逃離。

  「如果你們了解過現在仍存在的盜屍案件,就會知道在黑市中,剛剛去世的、年輕貌美、身軀完整的屍體價格更加昂貴。因此」春日遙輕聲說,在不起眼的角落裡有個小廝抱著一隻公雞。「這個李氏女在踏入這家門前,大概率還是個活人,否則也不會需要拜堂用的公雞了。」

  「與其說是冥婚,還不如說這是一場人殉。」

  春日遙深吸一口氣,走到貼著猩紅「囍」字的棺材前,捏住只有一半扎在棺蓋上的長釘,用力往上拔*出,釘子的底端呈現出濃郁的血紅:

  「傳說中的封魂釘,能夠釘住人的三魂六魄,防止棺中人因為巨大的怨念而變成厲鬼索命。在吸血鬼和女巫的老家,羅馬尼亞人也有類似的手段封住棺木,用來防止被吸血鬼咬死的人屍變。但現在釘子只剩一根,就證明封魂釘失效了。」春日遙用力地推開棺材,果然內部空空如也,只有飛濺狀的黑紅血斑證明在這裡發生過一場以婚配為名的殘忍虐殺。「我猜,我們接下來的任務是先要找到六枚封魂釘?」

  機械轉動的轟鳴聲在身後響起,在乾冰製造的縹緲霧氣散去後,六條黑黢黢的狹小通道暴露出來。

  靠。

  春日遙在心底罵了句髒話,難怪說這個鬼屋的參觀人數最少是六人,春日遙在心底暗暗地罵了一聲。這是一開始就要把人分開各個擊破啊!

  春日遙像貓那樣踮著腳貼著著牆壁走過,避開會把穿著血色嫁衣長髮委地的工作人員從天花板上彈下來的機關,又從只要踩上去就會看到一堆從牆壁上浮凸大量痛苦面具的陷阱上一躍而過。

  儘管體內咒力沒能恢復多少,但這些裝置對於春日遙這個級別的咒術師還是太小兒科了,大概是一般鬼屋中都會用上來驚嚇顧客的常規套路。或者說這個鬼屋中真正厲害的是那位作指導的中式民俗專家,這個人很有可能親眼見證、甚至可能親身經歷過這令人毛骨悚然的絕望夜晚,否則不會在每一處細節上都復刻得細緻入微。

  在掀開棺材板的時候,春日遙注意到在棺材板內側,有大量指甲摳抓出來的血痕,每道血痕深淺長短皆不相同。作為開啟通道的機關,一般人根本不會發現,它也實在沒必要做得這麼精細。

  春日遙低下頭,在銅質門鎖的蓮蓬狀密碼牌上輸入剛剛探索鬼屋後得到的答案,然後迅速地避到一旁。

  但這一次並沒有什麼不入流的jump scare,被解開的門鎖應聲墜地,門扉洞開,光線明亮,很淡的陽光混合著龍腦的香氣從屋子裡透出來,一切看上去是那麼的恬淡美好,與充斥著血腥、怨念、絕望和恐怖的鬼屋截然不同。

  難不成是什麼回憶殺劇情?雖然粗茶淡飯但稱得上是美好幸福的少女時代和來不及綻放就戛然而止的青春年華形成鮮明對比什麼的,在心情已經放輕鬆的時刻給人致命一擊。

  春日遙小心地走進房間,確定這房間裡並沒有什麼以驚嚇為賣點的機關,雪白的牆面上釘著一襲大紅繡金的嫁衣,沒有之前的陰間打光和配色,上好的綢緞在陽光下流淌著柔潤的色澤,金線花蝶刺繡似乎是蘇繡風格,栩栩如生,簡直要從繃子上破空而出,讓人很是想要上去摸一摸。

  「……」

  到這個時候,不對勁的味道也太明顯了,這東西顯然已經遠遠超出了一般鬼屋能為顧客訂製服務的價格。

  春日遙靜默了幾秒,她嘗試著運轉了一下*體內的咒力,雖然分量還不夠,但流動得很順暢,不像是被什麼幻術影響。而且以萬籟俱寂的術式效果,這世間能影響她的術式應該也不多了才對。

  謹慎起見,春日遙按在了左眼上,她要調動五條悟那一隻六眼的力量來驗證此時她所見之物的真實性。然後她驚訝地發現,她和那一隻眼睛的聯繫被切斷了。

  春日遙撒腿就跑。

  開玩笑,她現在咒力空虛,趁手的咒具也沒帶一件,真要和什麼亂七八糟的詛咒師、咒靈或者遠古厲鬼打一架,豈不是吃大虧了麼。

  春日遙一頭撞進了水波般蕩漾的波紋中,億萬聲音一起湧入她的腦海,大腦超頻運轉,她感到窒息和頭痛欲裂,連眼角都克制不住地微微抽搐,上一次經歷這樣的痛楚還是她初次開啟領域,歸墟之潮在過往累積的咒力鋪天蓋地將她淹沒。

  「喂,剛剛是你主動把我推倒的,怎麼一副反倒要哭出來的樣子啊。」清朗的聲音帶著一點笑意在她耳畔響起。「這鬼屋真有那麼嚇人麼?」

  春日遙回過神來,發現四周仍是鮮明的鬼屋風格,陰風怒號陰間打光頻閃,自己正兇狠地騎坐在五條悟的腰腹上,一手按住他肩膀,一手捏住長釘,長釘擦著他的臉頰楔入水泥地面,可見當時用了多大的力氣。

  「……悟?」春日遙輕聲喊出他的名字。

  「怎麼了?」

  春日遙整個人一下子鬆弛下來,她鬆開手裡的釘子,放任自己全身的體重壓到他身體上。

  五條悟身體先是僵了一下,然後就自然伸手攬住她腰背,防止她滑落下來。

  「你看到我的時候,我在做什麼?」

  「拔釘子。」他簡潔地說,隨後又摸了摸她的頭髮。「怎麼了?」

  春日遙都可以想見,當時這人看自己小心翼翼怕得不行的樣子,立刻就決定上來嚇一嚇自己,沒成想自己反應異常激烈。以此可見,即使以「六眼」的觀察能力,也確實沒有發現她當時有什麼異常。

  身體也好,咒力也罷,都沒有任何不對勁的地方,甚至連春日遙自己,都在想那一瞬間究竟是真實發生的記憶還是自己幻想出的吉光片羽。

  兩個人不知不覺間已經換了個姿勢,五條悟坐起身來,春日遙則跨坐在他的腿上,半靠在他懷裡,被他有一下沒一下地安撫性地親著額頭和眼睛。

  「別這麼親……」眼睫發澀,春日遙覺得有點不舒服,「對了,就明天吧,我咒力差不多也恢復了,明天我們就可以離開這個世界……」

  五條悟挑一下眉毛,完全沒有接春日遙的話頭,只是稍微把她拉遠一點點,隨後俯下身按住她後腦勺,用力地吮吻上了她的嘴唇。

  「這麼親可以嗎?」他含糊地問。

  「監控——」春日遙立刻就要推開他,但粗厚的舌頭卻趁機一下子頂開牙齒,到接近喉管的地方攪動一圈。

  「沒關係,我開了帳。」


第153章 番外四·你甚至不願意叫我一聲母親大人(二十五)

  淡灰色的氣流一瞬間就籠罩了這片狹小的區域, 紅外攝像儀跳動的閃光被隔絕在咒力的屏障之外。

  在黯淡的光線中,春日遙只覺得自己老臉微微一紅,挪開視線, 但五條悟哼了一聲,鉗制住她的臉側,逼迫她游離的視線重新回到他的身上。

  為這種事開「帳」,這傢伙實在是太亂來了……不過在亂來這件事上,五條悟一向是箇中翹楚。

  從前春日遙在開普敦參加談判, 在幾個關鍵的利益分割點上, 與會代表都保留各自意見因此爭執不休, 有幾個脾氣暴躁的術士代表差點站起來掀桌子,並朝對方投擲厚達三百頁的膠裝文件。

  這場會議一直持續到深夜,才在各路人馬都人困馬乏的情況下勉強達成了妥協, 春日遙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酒店,打開燈, 橙黃的壁燈柔和地灑在她的額頭上。她愣了一下, 立刻意識到有人來過這房間。

  床邊整齊擺放的毛絨拖鞋挪動了位置, 床頭她看了一半的小說裡夾著的簽字筆被抽出來放到床頭櫃上, 檯燈下輔助監督帶給她做宵夜、但春日遙又嫌是甜食沒有動過的檸檬奶油蛋糕被人拿出來吃掉了一半……除此之外, 那些相對貴重的電子設備、裝有現金和票據的保險箱反而沒有動過。

  春日遙特意掛了請勿打擾的牌子,因此不可能是服務員。

  之前,有個當地很有些產業的同事向她推薦自己公司的男模,說這批混血新人一個個臉蛋漂亮身材上佳腰細腿長胸肌大得能從衣服裡衝出來抽打她的臉, 如果想要尋歡作樂,可以安排他們直接去酒店, 春日遙表示了十動然拒後對方還相當的遺憾……

  雖然沒有察覺到咒力殘穢存在的痕跡, 春日遙還是從行李袋中抽出了特級咒具·鳴鴻, 悄無聲息地逼近浴室。她難得的有點緊張,南非的第一語言是祖魯語,而春日遙連日常用語都不會,她不會要和一個渾身赤*裸的男模雞同鴨講半天吧?

  磨砂玻璃門貼著她的臉「哐」地一聲彈開,身材高大的男人抓住她的肩膀一把把她拎起來,貼著浴室瓷磚緊緊按在懷中。

  他渾身上下只裹著一條浴巾,額發被完全捋上去,水流順著他白色的短髮和隆起的肌肉線條溝壑潺潺地往下流動,消失在鬆垮裹在腰間的浴巾邊緣。再加上這帥氣閃亮的臉蛋,這寬肩窄腰長腿的身材,的確是個可口又性感的尤*物……

  但問題是,這人是怎麼突然蹦躂到南非來的?

  「明天下午剛好有個會,所以順路過來見你。」春日遙的話還沒問出口,性感男模已經自然而然地回答了她的疑惑。

  「如果我沒記錯,你的會在羅馬……」春日遙提醒他。如果他去米蘭看望下他在男模簇擁下過神仙日子的老娘,還算得上是順路,這麼穿越小半個地球,從夏天的東京飛到冬天的開普敦,跟順便實在扯不上關係。

  五條悟隨便擦掉身上的水,從身後抱著她躺倒在柔軟的床鋪上,又點亮了手機屏幕,清了清嗓子:

  「開普敦連著下了好一陣子雨了,今天更是只有6攝氏度,穿著大衣和靴子都會覺得寒氣浸泡到骨頭裡……」他的嗓音算是偏清亮的少年音域,但此刻似乎帶了些微微的倦意,比平常更低啞一些。

  春日遙一愣,這是她今天下午在會上窮極無聊時發給他的郵件。

  「今天中午吃了咖哩肉沫和烤杖魚,咖哩肉沫裡面加了很多香料,致死量的肉豆蔻、丁香、薑黃和桂皮,其實沒那麼難吃,但大概率不會是你喜歡的口味。杖魚上抹了厚厚一層杏果醬,搭配甜味土豆泥和現烤的小麵包,味道不錯,有機會可以和你一起過來吃。午餐時與會人員胃口都不太好,明明上午耗費了很多體力在吵架上,在中午卻只能吃得下幾片芝麻葉和涼拌雞胸肉,而且看起來他們還要吵上一整個下午……遙,」他的聲音裡浸染了一點漫不經心的笑意,慢悠悠地說,「我過來,是因為我很想你,又發現你恰好也在想我。」

  就是這麼簡單的理由。

  春日遙是個很有秩序感的人,她運籌帷幄算計人心,把自己每一天的行程連同整個人生一起規劃得井井有條,便如大河東流,生生不息。

  可五條悟出現了,這個人突兀地、沒有任何預兆地從天而降,他是她平靜人生中最大的變數,本該被徹底摒棄,但卻讓她義無反顧地沉迷其中。

  此時此刻,春日遙的確非常、非常、非常地想他。

  不過春日遙好歹還有那麼一點殘存的理智,在黏黏糊糊的唇齒交纏中,她費勁地將兩個人分出了一星半點的間隙:

  「理子那邊……」

  「天內才開了個頭,玩得上躥下跳,距離拿到那枚釘子還遙遙無期……唔。」

  最後是尾音被女孩柔軟的唇瓣封到喉中的悶哼。

  春日遙按著他的肩頭,膝蓋努力地跪立起來。她把自己臉頰一側的長髮撥到耳後,歪頭,輕輕含住了他的嘴唇。

  在接吻這件事上,春日遙也不再是當初那個被親得太狠連換氣都不會的吳下阿蒙了,兩個人額頭相抵鼻尖相觸,她的舌頭緩慢地、溫柔但不可抗拒地孤軍深入,纏繞上了他的舌尖。

  比起粗暴張揚的攻擊方式,她的吻是春天雨後濕淋淋的藤蔓,不動聲色地入侵,但寸寸纏繞,寸步不讓。

  無法掙脫,何況五條悟也沒想過掙扎,女孩的身體緊貼他的胸膛,她的身體柔軟,但並不是一捏就爛的嫩豆腐,素白的肌膚下是強大戰士線條流暢的肌肉、骨骼和流動的鮮血,在她最強的一擊下,山川或應失色,天地也當低頭。

  中央空調嘈雜的鼓風聲,複雜機關的齒輪轉動聲,更遠處被刻意打造出來的鬼哭狼嚎聲……一切聲音都從他的耳邊被屏蔽掉了。

  最後世界裡只剩下兩顆生機蓬勃的年輕心臟,它們彼此依偎、彼此呼應,沉穩有力地跳動著。

  春日遙的手從他的肩膀處滑落下去,五條悟立刻抓住了她的手腕,修長乾淨的手指在她脈搏跳動處漸次收緊,手背青筋在薄薄的皮膚下鼓動。

  她今天戴一雙半指黑色戰術手套,碳纖維材質,材質緊貼皮膚紋理,不是能輕易穿脫的款式。但他食指貼緊淡青色的血管,一點一點,強硬地往裡探入,在這樣蠻橫的摩擦下,帶有薄繭的皮膚騰起高熱,好像有火焰在燎原。

  幾乎沒有光線,在密不透風的黑暗裡,原本冷風肆虐的空氣開始變得燥熱黏膩。

  「我很想你……」她模模糊糊地說,熱得厲害,連引以為傲的腦子都好像被燒得融化了。

  五條悟沉默一瞬,給出的回應是更兇狠、更用力地碾過她的身體。衣服倒是還穿著,鬼屋標配的寬大T恤和及膝百褶裙,但幾乎已經不成樣子,純棉面料被揉得皺皺巴巴,從下擺處往上捲起來,腰腹曲線線條流暢,白膩的皮膚泛著淡紅,戰鬥中留下的傷痕率先因為逼人的熱度開始發癢。

  「別……」春日遙難受極了,汗水從額角淌下來,髮絲散亂,素白面頰上一片暖熱的潮紅。她幾乎是語不成聲地懇求,「別在這兒,我們回去……等我們回去好麼?」

  五條悟根本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他繼續逼近,春日遙呼吸紊亂地推拒,失了力道的手掌心按在他同樣因為衣衫凌亂而暴露出的胸膛上。年輕的身體同樣燙得厲害,滿盈汗水的皮膚觸*手一片光滑,沒有留下任何傷害後組織增生的疤痕。

  春日遙忽然打了個寒顫,過熱的大腦就好像是在暴曬過後的炎炎夏日裡被灌了一整瓶冰水,陡然清醒過來。

  怎麼可能沒有傷疤呢?在十八歲那年,伏黑甚爾貫穿了他的脖子和胸腹;而就在春日遙覺醒術式的那天,她在他心臟處的舊傷疤上留下了第二道致命的傷口。

  不,當然有可能。

  如果面前這個人不是她所熟悉的那個五條悟……

  「察覺到了啊。」十七八歲的少年陡然逼近,聲音中仍然帶著未曾褪去的熱潮。「我以為你會發現得更早一點……遙,或者,你其實根本沒辦法分辨出來,我和他誰究竟是誰吧?」

  「鬆手!我……」

  一點天藍色的微光陡然在她腦後亮起,術式的光芒延展成蜘蛛絲般柔韌綿長的細線,它們的一端束縛著春日遙的心臟,一端則綁縛在少年的心臟上。

  他們曾經立下過 「決不允許說謊」的束縛,此刻這個束縛生效了。當他啟動這個束縛的時候,她仍可以保持沉默,但無法說出一個字的謊言來。

  強烈的透明術式在春日遙身體周圍爆發開,她用力地把少年五條悟從身上推開,一言不發地、跌跌撞撞地扶著牆想要朝著屋外奔跑。

  但她一頭撞上了另一個堅硬的胸膛。

  白色短髮、天藍色眼睛的男人低下頭,極盡輕柔地吻過她眼角倉皇的淚水和汗水,但他的手臂像是鋼鐵的囚牢那樣牢牢束縛著她的身體,令她全然動彈不得。少年版本的五條悟沉默地走過來,站在她身後。

  「為什麼不回答呢?我也想知道這個答案。」 他整理好她支稜亂翹的長髮,將她滑脫的肩帶歸位,又將她皺巴巴的T恤拉下去遮住腰腹。「你想的人,到底是我,還是只要是五條悟這個人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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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這只是番外!純愛的大家,對不住了,不過這個番外很快就要完結啦。


第154章 番外四·你甚至不願意叫我一聲母親大人(二十六)

  五條悟彎下腰, 小臂從春日遙腿彎橫過去,單手將她輕鬆抱了起來。這個姿勢雙腳沒有著地,同時身體後仰重心大幅度後移, 春日遙現在渾身都沒什麼力氣,本能地想要手腳並用地攀住他身體。

  五條悟沒有拒絕從兩側勾上他勁瘦後腰的腳踝,但在她手掌動作不穩的快要搭上他肩膀時,他挑一下眉,按在她後腰上的右手鬆開桎梏, 抓住她雙手手腕, 反剪到身後。

  他張嘴, 森白鋒利的牙齒咬住綴在她長髮上的髮帶末端,又單手將那柔軟的白色綢帶一圈圈纏繞在她素白的手腕上。

  春日遙眼角跳動,她分辨出那是號稱「繩結之王」的布林結手法, 常用於救援行動。她曾經興致勃勃地在伏黑惠面前展示過這繩結的打法,並強調「單手就能打所以非常方便, 而且越掙扎越緊也不用害怕繩結散開」, 端著水果走過來的五條悟聞言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蒼藍眼瞳中有暗光流轉。

  春日遙做夢也沒想到這繩結還能用到這個場合, 某種意義上可以算得作繭自縛了。

  做完這些準備工作, 五條悟才慢條斯理地騰出一隻手來。略顯粗糙的指腹劃過她的臉頰,兩根手指驀然卡住纖瘦的下頜,在兩人中間拉開一小段令人焦灼的距離。

  他神色冷漠,目光中卻蘊含著強烈的侵略意味, 以一種近乎審視的意味刮蹭過她身體的每一處。實際上,在這個距離下, 六眼可以捕捉到任何他想要獲得的細節。

  春日遙皮膚滾燙, 大滴汗水從額角湧了出來, 從太陽穴開始,淌過眼角,滑過臉頰,最後在瘦削的下頜滾落,在五條悟肩膀衣物的布料上泅出顏色稍淺的水痕。

  尚未冷卻的強烈刺激讓她克制不住地大口喘息,鼻尖微紅,嘴唇玫紅,眼角一抹深深的嫣紅,柔軟的胸脯劇烈起伏著,略帶冷淡的清秀面頰因此多了幾分顫巍巍的嫵媚。五條悟很熟悉這樣的嫵媚,或者說每一次這樣冰雪消融的嫵媚都是由他本人親手打造。

  而當通過「六眼」共享而來的旖旎畫面在腦海中逐幀播放時,先於心愛女孩被異時空自己覬覦的憤怒,他居然產生了不合時宜的渴求,五條悟很輕地笑了笑,指腹按壓在她微微開啟的嘴唇上。

  「不說話,是想要在他面前嗎?」他的聲音陡然轉冷,「還是想讓我和他一起?」

  春日遙身體一僵。

  身後十七八歲版本的五條悟還在添油加醋:

  「我和她立下的束縛裡,是可以有『不說』這個選項啦……如果說出口的一定是謊言的話。」少年隆隆振動的胸膛從身後貼上了她汗濕的脊背,他惡意地緊貼著她的耳朵說話,灼熱的氣流像是小蟲子一樣在耳廓裡游走。「遙,你是有想過嗎……兩個人一起這個選項?」

  春日遙在黑暗中倏然瞪大眼睛。

  「說真的,這傢伙有什麼好的?無論是作為青梅竹馬、同學還是朋友都有夠糟糕的,脾氣很壞、對你也做了很多壞事,感情上卻遲鈍得要命,都到你走了才意識到自己對你的感情……明明在此之前腦子裡已經有不少廢料了來著?」

  「閉嘴。」正牌男友冷冷地說,「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她的浴室裡做了什麼嗎?」

  「……」春日遙很快從這樣的隔空互毆裡猜到了事情的原委,她聲音沙啞地開了口,「你們……通過六眼共享了部分記憶?」

  「沒錯哦,只是關於你的深刻記憶,以畫面的形式。」少年五條悟從身後摸了摸她的頭髮,「遙,那些過去的傷痕真的已經完全痊癒了嗎?你真的已經完全不再介懷嗎?」

  束縛的藍光在她腦後一閃而過,但這次成年五條悟卻在黑暗中保持了反常的沉默。

  「我……」

  ……

  「悟,要一起打電動嗎?」身穿高專*制服的夏油傑看向自己精神萎靡、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毯大型毛絨玩具中央的同窗,有些於心不忍地邀請道。

  「不知為何,完全提不起心情。」五條悟悶悶不樂地說。「遙的任務還沒結束嗎?」

  「輔助監督那邊暫時還沒收到她任務結束的消息。」夏油傑說,「要是不放心的話就自己打電話聯繫啊。」

  「我有打過電話,但完全沒人接聽——」五條悟抓起一個抱枕蓋在臉上,因此聲音聽上去有些悶悶的。

  「大概是被拉黑了。」家入硝子站在門口說,她剛從實習的醫院回來,穿著套頭的連帽衫和寬鬆的運動褲,手上拎著大號的行李袋。「不是有意要偷聽講話,但你們沒有關門。」

  「哈?」聞言五條悟一躍而起,大聲辯駁,「遙她怎麼可能拉黑我?我又沒有做錯……」在兩位同窗齊刷刷的注視下,他的聲音小了下去,「好吧,在這件事上我確實做得不太對,但是……」

  「明明已經做錯了還要找理由辯解,就算是作為朋友分數也該扣成負數。」家入硝子冷漠地說。「說實話,以遙對你的好脾氣,已經讓到我覺得可以肉身成聖萬人供奉的程度了。」

  夏油傑聞言笑著搖頭,索性接過行李袋請她進來,又順手給她倒了杯冷泡茶。

  五條悟難得臉上流露出了因為理虧而詞窮的表情。

  一週之前,他就是站在這個地方,向著滿臉孜孜求教的後輩們展示術式的新效果。

  「除了常規的『懸停』和『原路彈射』效果,還可以通過調整無下限術式的強度,對攻擊反射的角度進行調整哦,就像這樣。」隨手被投擲過來的板刷被他調整角度後飛速地彈射向窗邊。

  「等等,悟,那裡有——」坐在人群外圍笑眯眯看著他耍帥的夏油傑立刻出聲阻止,但晚了一步,原本放在窗台上的東西被攜巨大動能而來的板刷精準命中,並從開著的窗戶直接朝著樓下栽去,半秒鐘後,一連串瓷器破碎的巨大聲響從樓下水泥地面上傳來。

  「是花瓶麼?」夏油傑皺著眉走到窗口,「如果砸傷了人就糟糕了。」

  「我不記得有在宿舍裡放花瓶啊……等等,那是……」五條悟臉色微微一變。

  「遙,你沒事吧?」

  聽到這個名字後,五條悟的臉色更加僵硬了,連原本急切邁向窗邊的步伐都停頓了下來。

  先一步走到窗口的夏油傑已經看到了站在台階上的背影,除了那頭相當有辨識度的、長到腰間的紅色長髮,她規規整整地穿著沒有特殊設計的女生春季制服,扣子繫到最上一粒,背上的布袋中放著白鞘長刀。這樣循規蹈矩的穿法,整個高專中除春日遙外不作第二人想。

  男生宿舍就在二樓,但春日遙卻好像沒有聽到夏油傑的聲音似的,只是低著頭,默默看著灑落一地的白色瓷器碎片。

  「那個木頭盒子……我看著有點眼熟。」家入硝子掃了一眼從中間裂開的杉木製品,「好像是五條上一次生日時遙送的生日禮物包裝盒,裡面有一套十二個手工小貓陶瓷玩偶。」

  此時春日遙已經轉過身來,她神色自若,清秀的小臉上掛著盈盈的笑意。

  「高空拋物要不得啊,這樣也太危險了。」她將一縷長髮撥到耳後去。「肇事者記得把這裡的垃圾打掃乾淨,我還有個任務,就不幫忙啦。」

  說完後她就踩著碎片乾淨利落地消失在了校園的角落裡,一句多餘的話都沒留。

  「我就是說……有沒有一種可能,遙其實沒認出來這是她送的禮物?」看著五條悟黑如鍋底的臉色,夏油傑謹慎地問。

  「你覺得可能麼?」家入硝子叼了根女士細煙在嘴裡,卻並不點燃,「從描設計稿、揉泥、做胚到上釉和燒窯都是她自個兒動手,成品就這一套,按理兒別說摔碎了就算燒成灰她都該認得出……啊有電話來了。」她從口袋裡摸出嗡嗡震動的手機來,「是遙。」

  「我回來了……對,在圖書管理員那兒……已經跟她說過了,你等會兒直接去取就行。對了,五條問你為什麼打電話不接……嗯,他就在我旁邊。」家入硝子把手機調成外放,扔給一旁已經按捺不住要撲上來的五條悟。

  「遙,你怎麼不接電話啊?」五條悟捧著電話拉長聲音大聲地問道。夏油傑甚至有種如果春日遙現在人在現場,他就要立刻衝上去按住她的肩膀拚命搖晃著質問你昨晚究竟去哪兒了八點檔狗血劇情的錯覺。

  「抱歉,悟。」春日遙的聲音從容自若,甚至還帶一絲淺淡的歉意。「這幾天任務不太方便接電話,剛剛又還沒來得及打給你。」

  「你現在在哪兒?」五條悟又問。

  「和輔助監督一起在教研室交接任務。」

  夏油傑懶得再去搭理雖然皺著眉語氣有些不大高興地「唔」了一聲但下一秒出現在門口換鞋的五條悟,扭頭看向灌下一大口冷泡茶的家入硝子。

  「硝子,遙找你是……」

  「我有個表姐今年剛剛考上早稻田,想把高中時期的課本、資料和筆記打包出售,剛好遙知道了這個事,就提出要買下來。我之前在醫院實習,也沒能幫她簽收資料,就請圖書管理員先代為保管。」

  「就為了這個?」

  夏油傑有點驚訝。作為宗教學校,高專當然也設有完整的文化課程,只不過教師和學生的心思往往都不在這一塊上,沒想到春日遙還會特意去買資料回來學習。

  「對。」家入硝子看著興沖沖往外跑的白毛少年,「所以說……我覺得遙只是不太高興。但以五條的性格,即使初衷是道歉,多半只會讓她更加生氣。」

  夏油傑看向窗外黑雲漸漸聚攏的天色,本想喊住五條悟讓他帶把傘,但無奈對方蹦躂太快,就只能作罷。

  五條悟跑到教學樓的時候,春日遙正拎著長柄雨傘抱著書包往外走。

  她笑了一下,旋即垂下眼睛,語氣溫柔但目不斜視。

  「悟,如果不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明天再說可以嗎?我今天已經很累了。」

  在錯身而過的瞬間,五條悟精準拽住她的手腕,把她推到了開著門的器材室裡。

  下一秒關門落鎖聲傳來,五條悟以介於綁架犯和親切大哥哥之間的姿勢從身後把她扣進懷中,交疊長腿壓在她膝蓋上,眼角眉梢中蘊著勃發怒氣。

  「都說了讓你別跑了吧?」

  春日遙嘗試著活動了一下身體,發現大多數關節都被鎖住了,因此想要起身是不可能的,遂放棄了從他壓制下逃走的念頭,清清淡淡地開口問道:

  「所以說……有什麼事嗎?」

  這樣輕描淡寫的語氣霎時引爆了五條悟的怒火。什麼叫「有事嗎?」就好像五條悟之於她就只是個在有事相求時才會出現的普通同學,就好像他們之間除了學業、任務和咒術之外再也無話可說一樣。

  「都怪你,事先沒有說去幹什麼,這週以來也完全聯繫不到,我心情都糟透了!」

  他的聲音一下子提到很高,在狹小密閉的器材室裡迴盪,震得春日遙幾天都沒有好好休息的腦瓜子嗡嗡作響。

  「對不起,是我的錯。」她頭痛得厲害,於是嘆了口氣,選擇誠懇地道歉。「事先並不知道是有斷絕通訊要求的任務……我今天有點累了,如果悟你是因為術式對大腦消耗產生的疲憊和不適,我明天早上會早點過來找你的……」春日遙自覺算無遺漏,於是停了下來,等著他的答覆。「還有什麼事嗎?」

  五條悟心底那股違和的煩躁感不僅沒有消失,反而隨著她滴水不漏的回答更加的加深和淤積。好在他總算及時想起來自己來找她的真正目的不是興師問罪是為那套被摔碎的瓷器小貓道歉,於是他深吸一口氣,將頭埋進了她的脖子裡。

  「……那套瓷器貓我不是故意摔碎的,對不起。」

  「嗯,我知道,沒關係。」春日遙很快地回答道,「其實已經是送給你的東西了,你怎麼處置都是你的事了。」

  五條悟愣住了。在他原本的設想裡春日遙或多或少總該顯露些不高興的情緒,然後他再趁機提出補償,無論是一起出去玩兒、再一起重新做一整套還是貴重禮物作為賠償都可以。

  但春日遙完全沒有在這個話題下再繼續的意思,她趁機從他的桎梏中掙脫出去,站起身來,紅色長髮在黯淡的天光中氤氳著模糊的光澤。

  「那我先走了。」她「喀噠」一聲擰開器材室沉重的鐵索,一如既往地回身衝着他溫柔笑笑,「明天見。」

  就在此刻,積蓄已久的暴雨從厚重的烏云云層中傾瀉下來,四面八方目所能及之處皆是一片空茫雨幕,春日遙獨自撐著傘離開了教學樓,踏進了雨幕之中,沒有要邀請五條悟一起打傘離開的意思。她暗色的裙襬在狂風中招展,就像是一株纖細但永不屈從於這個世界殘酷意志的蘭草。

  而直到很久之後,五條悟才意識到,她所展現出來的溫和情緒,並不是對被摔碎禮物的毫不在意,而是一種在生活中無數失望積累到了某個閾值後、展現出來的失去交流欲望的冷淡和倦怠,以及要開始與過去十幾年人生中某個總會造成陣痛部位分割開來的決心。

  而那些被摔碎的瓷片,是五條悟在青春時代的末尾、收到的來自春日遙的最後一件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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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已經改過了(撲通跪下)


第155章 番外四·你甚至不願意叫我一聲母親大人(二十七)

  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 晚春下雨的傍晚、沉重的黑傘和春日遙獨自離去的背影,差不多就構成了橫貫五條悟夢境的主要元素。

  有那麼零星幾個晚上,他在雨裡追了上去, 而春日遙在高專最大的那棵廣玉蘭樹下回頭,沾了水而變成半透明的厚重白色花瓣「咚」地一聲墜落在傘面上。

  她將傘稍稍舉高一些,帶著潮氣的長髮垂落在肩上,依舊是那樣笑容清淺詞氣溫和的樣子。她在連綿的雨水裡低聲問,悟你是有什麼事嗎?

  但很快她就握不住那沉重的傘柄了, 黑傘從她手中脫手出去, 在肆虐的雨水中翻滾幾圈。夢中的五條悟上前幾步, 緊緊地環抱住春日遙的身體,他聽到她急促而羸弱地抽吸一聲,延綿雨滴在少年少女還帶一點嬰兒肥的臉頰上簌簌滾落。

  他後面說了些什麼, 已經隨著夢境消失而變得模糊不清,但每一次從短暫的睡夢中迅速清醒過來時, 他又意識到那只不過是虛妄的夢境罷了。

  為什麼在夢裡他一定要追上去?為什麼要從她那索取一個擁抱?直到春日遙以另一個在車站毫無留戀的背影為她的少女時代畫上句號, 五條悟才在自己心裡得到了這個苦尋而不得的答案。

  而那些在漫長時光中由他親手造成傷害、隔閡和失望釀成的苦酒, 他又用了額外的四年的時間去品鑑:在作為六眼神子降誕的一生中, 接近他的每個人都想要從他身上得到些什麼, 有些人希望他作為人類方對抗咒靈的最強屏障大殺四方,有些人希冀他成為帶領御三家重返權力巔峰的領袖,而唯一那個只是給予了她灰暗人生中所剩無幾愛意、甚至不求他回報同等愛意的人,已經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而即使在春日遙已經回到他身邊的現在, 在她毫無保留一遍又一遍傾訴自己同樣熱忱愛意的現在,他也時常在深夜裡感到想把人拆吃入腹的空虛和飢餓。他在心底懷著深重的擔憂, 擔心一覺醒來, 身邊的人便如夢幻泡影般消失不見。

  就像中國寓言故事裡上京趕考的那個醉酒書生, 在夢中經歷了最渴求的榮華富貴,但大夢初醒卻發現店家上鍋的黃粱米飯都沒有蒸熟。

  如果愛意如舊,那麼那些傷害呢?會不會像是扎入肉中的小刺,表面看上去已經痊癒如初,但稍微一動彈,便又是血肉淋漓的徹骨之痛?

  不同時空的少年版本五條悟問出了那個他不曾宣之於口的疑問:

  「你真的一點都不介意了麼?」

  而懷抱中的春日遙慢慢地低垂了眉眼,那些熾熱的情潮、高亢的情緒和誘惑的荷爾蒙,霎時都從她身上退去了。她再次變成了雨夜中溫柔但絕情的女孩,語氣溫和,但句句如刀。

  「是,無論是從臉和咒力,我都區分不出你們兩個。」春日遙說,「而過去那些事兒吧……說不介意也都是騙人的,我又不是什麼抖m。」

  看吧,究竟是誰都沒有忘、誰都沒能再不介懷。

  「那……」

  「三個人不行,我一點兒沒想過這個。」片刻後,春日遙又補充道。

  「繩子能給我解開麼?」春日遙衝着五條悟提要求,這種繩結越掙扎越緊,她固然可以靠蠻力把自己的髮帶掙斷,但她就得在沖繩夏季午後三十五度的高溫裡披著頭髮離開了。

  春日遙抖了抖被綁縛得發紅的手腕,咬住髮帶把自己頭髮扎了起來。

  「悟以前那個脾氣,不說是糟糕,簡直就是天怒人怨,所到之處雞犬不寧,直接造成的傷害包括但不限於第一次見面就把連咒力都沒有的我扔出去斷了幾根肋骨,精心鑽研食譜辛苦做好的甜食還要被挑三揀四,半夜三更到我房間搶走被子、摔碎好不容易做好的禮物以及從來不道歉……間接造成的傷害那就更多了,從小就天天出去放嘲諷,結果把火力都吸引到我身上來,以當時挨揍的次數我就該往坦克的方向一路進發。但我其實是個脆皮啊,直到現在連反轉術式都沒有掌握。」春日遙撇了撇嘴。「說我悲慘的童年和悟是息息相關也絲毫不為過吧?」

  「……」她的話讓兩個五條悟同時陷入了沉默。

  「但同時,在泥濘中給了我第一把反抗武器、第一次被分享了喜歡的食物、在我遇到生命危險時會跳出來救我的也是悟。我這一生中,能得到的光亮和溫暖太少,我們一起度過的時間又實在太多,多到早在許下分享彼此人生的諾言時,就已經分享了對方生命中最多的時光。或許在無數個平行時空中還會有無數個五條悟,但和我一同分享過生命的就這一個人。」

  春日遙認真地看向十七歲的少年,她想了想,還是換了個稱呼。

  「悟君,你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我已經是輕易就能毀滅這個世界的強大術士了。可在我真正十七歲的時候,甚至沒有自己的術式,在劍術上或許有些天賦,但遇上大型攻擊術式立刻就歇菜。如果,我是說如果在這個世界出現了一個和我一模一樣的春日遙,她是你的同齡人,你們在街上擦肩而過,你會在那一個瞬間愛上她麼?」

  少年沉默了很久,無限思緒在那雙蒼藍色的眼睛中閃動,他幾乎立刻回想起了初次見面時,春日遙赤著腳站在重重濃霧中,在昏暗的咒力視閾中,她由最明亮的咒力線條構成,在她耀目如驕陽的光芒之下,身邊一切都黯然失色。

  但他最後還是回答道:

  「……不會。」

  「雖然不知道六眼為什麼能做到這件事,但你被屬於我和悟之間的記憶影響了。那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記憶碎片,這段感情對你來說太不公平了。」她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那裡還有著藍色的咒力絲線縈繞連接在她和這個世界的五條悟之間,「回應著這段束縛,你還答應過我一個要求,一件只有你能做到的事。」

  「你想要什麼?」美麗剔透的藍眼睛裡似乎隱約可見霧氣,但十七歲的少年還是露出了一個桀驁的、明亮的、即使在這樣陰風怒號鬼氣森森的空間裡依然耀眼如驕陽的笑。「你想要我送你和這傢伙回到你原本的那個世界麼?」

  「不,這是我能做到的事。」春日遙搖頭,她難得地露出了鄭重其事的表情,所有的輕忽和戲謔都一閃而空。「我希望……你能忘記這個本不該闖入你生命之中的春日遙。」

  ……

  「你是誰?」春日遙推開虛掩的門,下意識握緊了手中的長刀,房間中陳設古樸,但並非京都貴族們追崇的盛唐風流,大部分器具造型莊嚴,黑色的漆器加飾著抽象的動物圖騰。身穿大襟窄袖服制的女孩雙手按膝端莊地坐在墊子上,長髮流動著明亮的紅。

  「你也許在被掩埋在故紙堆中的只鱗片爪中聽說過我的名字,沒聽說過也沒關係,畢竟你現在的姓氏就是我被湮沒的姓名。你應該讀過吧?春日遲遲,卉木萋萋。倉庚喈喈,采蘩祁祁。」她抬起眼,輕曼地吟誦這一段詩句,腔調裡帶著累世貴族的洗鍊和優雅。

  春日遙當然讀過,這是小雅·鹿鳴中的《出車》篇。

  「我是領域·歸墟的初代持有者,在兩千年前我做出了和你一樣的選擇,但是沒你那麼幸運,我最後死在了那片茫茫的水域中,連意識都化作了歸墟的一部分。我在那無天無地的西絕之地等了兩千年,才終於等到你。歸墟中沒有時間的概念,因為時間同樣也是它的維度之一。」女孩笑吟吟地說,眉目間的溫潤和笑意的清淺都與春日遙相似。「你是不是在奇怪這個世界裡有任何人的存在,卻唯獨沒有你?實際上,你是唯一的。或者說在世界平行運行的萬千種可能中,春日遙,你是唯一的奇蹟。」

  「……我在鬼屋中咒力被抽空的瞬間,那個時候是你?」春日遙立刻想起了那詭異的、連她與六眼的聯繫都被切斷的一刻。

  「啊,是我,事實上,你會覺得那個鬼屋那麼嚇人,也是我幹的……歸墟可以洗去所有亡者的記憶,那些怨恨、不甘和一切最深刻的情緒也以咒力的形式被留在了歸墟之中。不過我對現世的影響也就到此為止了。」

  女孩的態度很坦誠,春日遙並非輕信的人,但她還是果斷相信了女孩的話。

  「好吧……但 『唯一的奇蹟』這種話,就像是奇異博士對著鋼鐵俠豎起那根手指一樣在我頭上插滿注定犧牲的flag。」

  「怎麼會呢?頂多是告訴你『能力越大,責任越大』而已。」女孩輕聲說,「因為你的特殊性,你可以通過歸墟之海和六眼自由地穿梭在每一個世界,還不會造成傳說中的『外祖父悖論』。」

  「你真是兩千年前的人麼?連外祖父悖論都知道,說話實在太時髦了。」

  「我還系統學習過等離子體物理學,生也有涯,學也無涯,生命雖然熄滅了,但是學習不應該停止嘛。」名為春日的女孩走上前,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親愛的遙,你做出的每一個選擇對世界都會有意義,世界就交給你了。」

  她們身後的背景忽然化作了無盡的海域,遮天蔽地的海浪撲面而來,赫然是領域·歸墟的深峽。

  在被與天地平齊的海浪吞沒之前,春日遙忽然對著女孩淡去的背影問道:

  「你……不會姓徐吧?」

  女孩沒有回答,甚至沒有回頭,但隔著滔天的海浪,春日遙似乎到了她歪著頭莞爾時銀鈴般的笑聲。

  春日遙的目光茫然地在天花板上逡巡,屋子裡很暗,但對她這個級別的術士來說昏暗不是問題,四周的每一個細節她都能看清。只是她的思維還沒有從沉眠中甦醒,因此未能將現實和夢境的界限完全區分。

  一縷金色的陽光從被風掀起的窗簾邊緣投射進來,深綠色絨布窗簾,帶著手工的白色花邊,是她前一陣子得空時自己選來換上的。

  「醒了?要喝點水麼?」

  身體的知覺終於甦醒了,她這才發現自己未著寸縷,但同樣赤身裸體的罪魁禍首好歹記得給她蓋好被子,他從身後環抱上來,綿密灼熱的呼吸噴灑在她的後頸上,毛茸茸的白色短髮支稜著,隨著均勻的呼吸而輕輕晃動,一條長腿還十分不講道理地越過被子壓在她身上,顯然也剛才從昏天暗地的睡意中醒來。

  「不,不要喝水。」春日遙在枕頭裡小幅度地搖頭,「我們就這麼回來了?我還有些事沒做完……」

  「雖然還是個尚未成年的臭小子,但如果在了解了這個世界的殘酷後,他要是還做不到,那他也不會是五條悟了。」他在她耳邊輕聲說,「放心吧,至少在那個世界裡,天內會有機會做出選擇的。」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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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番外四·你甚至不願意叫我一聲母親大人(二十八)

  「悟, 」這個姿勢說話不太方便,春日遙索性翻了個身,修剪整齊圓潤的指甲有一搭沒一搭地在他肩頭線條漂亮的肌肉上劃拉, 「其實……雖然嘴上說的兇巴巴,但你壓根兒沒那麼討厭那個世界的自己吧?」

  五條悟沉默一小會兒。

  「在伸手碰你的時候確實是想殺了他。但討厭談不上。」他的語氣很淡但很篤定,「何況他既然是五條悟,那麼愛上你似乎也是理所應當的事。」

  「你這麼說,就顯得我就是個對著每一個世界五條悟被動散發無處安放魅力的渣女。」春日遙裝模作樣地嘆氣, 「冤枉啊, 他所產生的感情, 在很大程度上根本就是受你的影響。說真的,我也有點好奇,究竟是哪些記憶片段被呈遞過去了……」

  春日遙睨了一眼他莫名僵住的臉色, 又想起他在鬼屋裡嗆聲的「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她的浴室做了什麼」,猜到那都是些絕對無法在正常檔時間播出的畫面, 遂善解人意地止住了話頭。

  「好吧, 不愛說可以不說。」

  她眯著眼睛打了個哈欠, 瑩亮的淚水不受控制地從眼角滲出, 眼眶一片潤澤。不知道是因為穿梭在兩個時空耗費了太多體力, 還是單純睡太久之後人的腦子就是有點不清醒,春日遙感覺自己的思維有些短路。

  因此儘管在匆匆回到她原本所在的世界後,五條悟抱著已經累得快要昏睡過去的她簡單梳洗過,春日遙還是打算去浴室洗個澡。

  她慢吞吞地脫離了他的懷抱, 坐起身來,足尖下意識地在被空調風吹得冰涼的地板上劃拉幾下, 尋找散亂的拖鞋。但轉念又想起來自己似乎不是通過正常途徑回到床上, 決定就這麼光著腳站起身。

  細瘦的腰肢彎折, 腰窩部分有一點軟肉隨著這個動作鼓出來,已經養到腰部長度的紅髮亂糟糟灑落在曲線優美的光潔脊背上。在隱約的陽光中,她素白皮膚邊緣似乎鍍上了一層金色光暈。

  「如果說真有哪裡討厭那小子的話……不,與其說討厭他,倒不如說我是想起了十七八歲的自己。」

  五條悟在她身後說,聲調低沉,如同撥動一根在灰塵裡積澱太久的和弦。

  「有一點他沒有說錯,我花了太長的時間看清自己的心思。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我老是夢見你的背影,有那麼幾個晚上我追了上去,但大部分時候你都還是像在現實裡一樣,走得毫不留戀。在那四年裡,我常常想如果那個時候我真的追了上去,是不是就不必看著一次又一次看你走得越來越遠的背影?」

  「人世間實在有太多的錯過,陰差陽錯,非人力可強求。」

  春日遙忽然又想到夢中她那位湮沒於歸墟之中的先祖,她的笑容輕柔,但眼神裡實在有太多的寂寞和唏噓。她的聲音也暗了下來,像是一縷飄過茂密深林中的微風,幾片伶仃樹葉搖動後,便瞭然無蹤。

  「我們最後能走到一起,說不定已經是幾百萬分之一的奇蹟了……啊!」

  最後的驚叫聲是五條悟的手臂橫在她腰間,把她帶回了床上,不,那個力道說是背後鎖喉也沒問題,春日遙的臉重新埋進鬆軟枕頭裡,滿臉生無可戀。

  「你自己剛剛說不喜歡看我背影的,如此這般……是不是多少有點出爾反爾啊。」

  「我沒說錯啊。」他彎下腰,一口咬住逐漸泛起了一層嬌艷的淡淡紅色的雪白耳垂尖上,惡劣地將那一小塊軟肉在齒列間反覆碾磨,濕熱的氣息在耳廓和脖頸間蒸騰。「所以看到你的背影時候,總會克制不住地想把你弄髒,或者……」

  「你……」春日遙的聲音因為突然而至的撞擊而倏然破碎。

  「……弄壞。」

  「明天我們是不是還得回去報道啊,至少要向傑和硝子報個平安……嗯好久沒見惠了,他的夏令營是不是結束了……野薔薇前一段時間求我教她射擊來著……」

  春日遙努力組織語言混淆視聽,試圖逃避明天注定起不來床的遭遇。

  「你不是想知道,有哪些記憶碎片被傳遞到那小子的腦袋裡了嗎?」略顯粗糲的指腹按上她的嘴唇,暗示性滑動。「哪怕是明天要去上班,我們也還有很長的時間一一實踐一番。」

  「真是敗給你了……」

  那些灰暗的回憶、拯救世界的使命和即使是最強也免不了的社畜生活就在此時此刻慢慢地退出了這間昏暗的臥室。

  ……

  「悟少爺,悟少爺,」扎著雙髻的侍女小心翼翼地在床邊呼喊他的名字,「家主大人說看您是否醒來了,關於這次星漿體任務的細節,他還有些事想問問您。」

  明亮的光線在沉重的眼瞼邊緣跳躍,在視網膜上呈現出清晰的金紅色。十七歲的五條悟從黑甜的睡夢中甦醒,水波般蕩漾的波紋在大腦中迴盪,他不悅地皺了下鼻子,抬手擋在眼睛前:

  「陽光好刺眼啊……就不能拉下窗簾嗎?」

  「啊……好的,」小丫鬟依言去拉窗簾,但扯到一半,她又突然想到了什麼,驚訝得幾乎尖叫起來,「您、您現在能看到光了嗎?!您等著,我這就去告訴嬤嬤!」

  像是麻雀一樣嘰嘰喳喳的尖叫驅散了五條悟的睡意,他揉著眼睛坐起身來。而聞訊而來的嬤嬤看著那雙霧氣散去、美麗如同蒼穹一角的蒼天之瞳,老淚縱橫,五六十歲的人了,在一堆小丫鬟的簇擁中止不住地淌眼抹淚:

  「蒼天有眼,蒼天有眼啊,這一定是夫人在天之靈庇佑!」

  「……」雖然也驚訝於自己突然恢復的視力,但五條悟在嬤嬤激動的情緒中顯得略微有些不自在。他下意識地抬手,想扯一下頭髮,一顆圓潤的小珠子卻順著指縫滑出來,手指因為保持太久抓握的姿勢而隱隱發麻,很顯然在某個時間段中他都緊握著這個小東西。「這是什麼?」

  侍女們湊了上來。那是一顆小小的玉墜子,被打造成一隻張牙舞爪的迷你貓貓頭形狀,貓頭的背面有些不平,是個陰刻的小小「遙」字。

  他唇齒碰撞,輾轉唸出了三個字的音節。

  所有人面面相覷。

  「這看著像是女孩子手鍊上的串珠,個頭雖然小,但看著種水似乎材質不錯。」一名資深侍女甲小心翼翼地說,「遙……似乎是個人名啊?而五條家似乎也並沒有叫這個名字的人。」

  「或者說是您在做任務時認識的女孩?」侍女乙推測道。

  「沒有印象。」五條悟搖頭。

  「少爺也到了慕少艾的年紀啦……」

  侍女丙不負責任地猜測道,但被嬤嬤狠狠瞪了回去。

  「別瞎說!少爺怎麼可能隨便認識什麼不三不四的……悟少爺,您怎麼了?!」

  五條悟伸手在臉上擦了擦,不知什麼時候,腮邊已經滾滿了滾燙的淚水,大滴的眼淚仍綿綿不斷地從那雙湛藍的眼睛中滾落下來。

  真奇怪啊,明明一點都不想哭,巨大的悲傷和空白卻像是一塊斷裂的堅冰,不由自主地朝著心海的表面浮上來。

  窗外陽光熾烈,蟬鳴聒噪,雖然什麼都不記得,但五條悟卻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一個非常重要的人,一個……他絕不願意忘記的人。

  他的視線越過神態各異的侍女們,平淡又空洞地看向窗外。果然,即便拚命回想,卻還是悲哀地發現,那個人和自己所有的聯繫已經在某一瞬間被一刀斬絕。


第157章 番外五·於無聲處(上)

  夏油傑推開門的時候, 屋裡靜悄悄的,往日小麻雀般嘰嘰喳喳圍上來講自己在學校一天見聞的小女孩子們不見蹤跡。

  今天是冬日裡難得一件的好天氣,赤金色的晚霞霞光被細密的紗窗分割成小小的方格, 瀲灩地灑落在雪白牆壁和淡灰色的地板上,掛在玄關邊的青銅小鈴鐺在門口一陣陣吹進來的晚風中叮咚響了幾聲。

  他循著光亮走過樓梯的轉角,在唯一還有穩定燈光光源的書房裡找到了春日遙。她穿著亞麻色的粗線毛衣和淺灰色的休閒褲,光著腳盤腿坐在地毯上,身邊擺著大大的調色盤和亂七八糟的畫筆, 以及無數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兒。

  她認認真真地握著一支小號畫筆, 低著頭在塗抹些什麼, 似乎是為了圖方便,她拿了個大抓夾把長髮鬆鬆地夾起來,髮梢就像海雀的翎毛那樣, 朝著四周鬆散地支稜起來。夏油傑覺得很好玩,於是躡手躡腳悄無聲息地走過去, 彎腰在她耳邊小聲地問:

  「遙, 你在幹什麼?」

  春日遙吃了一驚, 手裡的畫筆猛地揚起來戳在他的臉上, 塗抹出一大團烏漆麻黑的毛線團:

  「啊對不起!」

  春日遙趕緊道歉, 看著他這樣子,又覺得有些滑稽,她站起身,去洗手間擰來熱毛巾和酒精濕巾, 要給他擦掉這團汙漬。但等到一切準備妥當,春日遙忽然又改了主意, 扳著他的臉, 振振有詞。

  「學校給配的是人體彩繪級別的丙烯顏料, 俗話說文章偶天成妙手偶得之,既然已經有了這麼大一團,不如再讓我添上幾筆……」

  在這種事上他對她從來談不上什麼原則,於是夏油傑笑了笑,也盤腿坐在她跟前,任她重新提筆在他臉上塗抹。

  「對了,你剛剛是在幹什麼?」他又想到了剛進書房時沒有獲得回答的疑問。

  「在填色……」春日遙緊緊捏著他下巴不讓他動彈,好似一個在調戲美女的惡棍。她鄭重其事地下筆,因此回答的語調就有些漫不經心。「是學校的手工作業,美美子突發奇想要做一個金魚燈籠,步調就比她的姊姊慢了些,小伙伴們在窗戶邊上大喊大叫,要找他們出去玩兒,小姑娘按捺不住也想出去,過來扒著我腿懇求我幫她搞定剩下的上色……」

  「你這個慎重度,都快要趕上你給自己戴美瞳的時候了吧?」

  夏油傑的餘光往她身前的手工藝品上一瞟,眼睛鼓鼓的金魚燈,尾巴部分做了活扣,因此還能自由擺動。但就配色而言,比起現實生活中的金魚,反倒更像是某些游離在人們看不見角落的咒靈金魚群。更遠一點的書桌上,則擺放著一對已經是成品的黑色和白色的小狗玩偶,以及另一尊從造型和配色都看著像是特級假想咒靈·化身玉藻前的身著絢爛十二單的人偶。

  相當咒術師流的家庭作業成品。

  春日遙這個髮色和瞳色實在打眼睛,有時候有些不需要太引人注目的任務場合裡,她也會做一點變裝。但她的眼睛非常敏感,每次戳美瞳都要相當的鄭重其事,故而夏油傑有此一說。

  「我之前做任務的時候,聽關西那邊的同事說過他們遇見的真人真事。」春日遙換上另外一個號的筆,「一個男人在酒吧喝酒的時候遇到了一個淡藍色長髮的美女,他幾杯黃湯入肚,陡然生了色心,就悄悄尾隨著她走了好長一段路。美女拐了個彎,進了沒什麼人的公共洗手間,他偷偷地把窗戶扒拉開一條縫兒,接觸不良的白熾燈燈光一閃一閃,而那位身材窈窕的美女正站在鏡子前,有意無意地感慨說今天好熱啊,妝都花掉了。她彎下腰來就著水龍頭掬水洗臉,男人卻驚悚地看到,美女把自己的臉皮一把揭下開始仔仔細細地清洗,下面根本沒有五官和皮膚的東西也徹底暴露出來。那根本不是個美女,而是個徹徹底底的怪物!男人嚇得屁滾尿流,立刻就要從窗戶邊緣爬下去逃走,但一隻手從身後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按照恐怖片的套路,是那個怪物瞬移到了他的身後?」下巴被控制住無法動彈,夏油傑只好用語言表示自己的確在認真地聽。

  「沒錯,雖然她又恢復成了雪膚花貌的樣子,但在男人心中,那已經是個徹底的怪物了,他拚命掙扎但動彈不得。在路燈和月光的照耀下,他更加驚恐地發現,對方的身上密布著細細的縫合線,每一塊皮膚的顏色都有些細微的區別,那些人皮都是來自於不同的人!他眼前一黑,這時,那個怪物輕柔地撫摸著他的臉桀桀怪笑。往常用的材料都太薄了,很容易就壞掉。我一直想找一塊頂厚的人皮,既然你這麼不要臉,那你的臉就歸我了……」

  夏油傑沉默一刻。

  「遙,一時竟然分辨不出你這究竟是由畫皮新編的當代恐怖故事、地獄笑話還是單純地想要罵人……」

  「是真人真事啦,說不定是因為這個世界上人類奇奇怪怪的情感和怨念而誕生的新生咒靈?不過在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又沒有聽說過這傢伙的蹤跡,也許是被誰祓除了也不一定。」春日遙傾身點完最後一筆,笑眯眯地把鏡子舉起來,「好啦。」

  「喔。」終於恢復行動自由的夏油傑攬鏡自照,鎮定自若地對她的繪畫藝術表達了充分的肯定,「很傳神,但這究竟是烏龜戲水、老牛吃草還是祝枝山名畫《小雞啄米圖》?」

  春日遙的中文水平是足夠無障礙觀看各類中文電影的程度,夏油傑曾經也跟著她半懂不懂地看過好幾部,對這部熱熱鬧鬧的喜劇電影還有些印象。

  「有這麼難以辨認麼,你看這個釣線、這個斗笠和蓑衣,完全就是《獨釣寒江雪》啊。」春日遙憋著笑,但目光專注,盡量讓自己的神色看上去真摯一點。

  「唔嗯,畫得不錯但建議下次不要畫了。」夏油傑讚許地點頭,隨即從她身旁的調色板上捏起一杆畫筆,「現在,該我了。」

  出來混都是要還的,無數電影豪傑都曾在某個危急時刻語重心長地對自己的兄弟或者敵人說過這醒世箴言。春日遙認命地閉眼,夏油傑倒沒有像她那樣反覆斟酌,在她額角略一停頓,刷刷刷輕飄飄幾筆就結束了戰鬥,讓她睜開眼睛看看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所以是畫的什麼小動物?不會是男生宿舍喜歡養的寵物小精靈吧?先說好無論是嚙齒類哺乳動物還是蜚蠊目昆蟲我看了後說不定會連做三天噩夢哦,到時候夢中拳腳相向可不要怪我……?」春日遙一邊胡說八道一邊睜開眼,驚異地看向額角的那枝梅花,寥寥幾筆,但幾朵梅花都瀟灑清雋,各具神態,隱然有吉嗣拜山的風骨。

  即使以春日遙對藝術貧瘠的鑑賞水平,也能看出他畫畫的筆觸遠非自己兒童簡筆畫的級別能比較。

  春日遙和他做了好幾年同學,倒是沒聽說他還有這樣的藝術技能……

  「國中的時候學過一段時間。」夏油傑的聲音還是那麼溫柔,但他臉上的笑意淡了下來,隱約的複雜情緒在他眼中一閃而過。

  春日遙一下子想起了在他家看到的高大的書櫃、很有些年歲的老手風琴、頁邊打捲兒的琴譜和那些曾毀於大火但仍被他的父親找來相似贗品重新堆疊到箱子裡的獎盃和獎牌。

  在他同時作為普通人和咒術師成長的歲月裡,在他尋覓到真正可以吐露真言的伙伴之前,為了保護好身為普通人的父母,為了順應他們的期待,夏油傑親自打造了一張完美的面具,塑造出優秀的、溫和的、有多重興趣愛好的普通好兒子的形象,而把真實的自己,把那個掌握了足以滅國級別術式的、強大到輕易能毀滅世界的自己小心地隱藏在面具後面。

  時至今日,他們恐怕都不知道、也許也並不在乎自己真正的孩子是個怎樣的人。而那些積聚起來的壓力和同伴生命浸染出的血色,就像是經常要吞下的、如同擦拭了嘔吐物的抹布一樣的咒靈那樣,沉重地堆積在十幾歲少年敏感纖細的神經上。

  終於有一天,在他看到偏僻的村莊裡愚昧無知的村民把年幼的咒術師菜菜子和美美子綁在高高的木架子上,想要對她們施以極刑的時候,「喀擦」,不堪負重的神經終於斷裂開來。

  「我究竟是在保護些什麼?」

  他平靜地質問自己,同時麻木地走到拿著火把站在前排的村民跟前,穿著巫祝服飾的男人色厲內荏地訓斥他,你是什麼人怎麼到這兒來的?

  夏油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在輔助監督驚恐的注目下,無數隻咒靈在他背後傾巢而出,目所能及之處都流淌著鮮血,耳畔迴盪著人類死亡前痛苦的呻*吟與哀嚎。

  而夏油傑微笑著走到小女孩們面前,伸出沾了血的手。

  站在114個人的屍骨堆上,他做出了讓自己無法回頭的決定,斷絕和普通人世界的最後一點聯繫。這個決定殘酷到即使是阻止了這件事發生的春日遙,在多年以後仍覺得心有餘悸。

  「嘖。」春日遙忽然伸手拽住他肩膀,用力一扯,將他按在了自己的懷裡。和言情劇中柔情似水的大和撫子不同,她的動作並不溫柔,甚至算得上有些粗魯,但她按在他肩背上的掌心非常穩定。

  夏油傑什麼都沒說,春日遙也什麼都沒做,但在她輕柔的呼吸和平穩有力的心跳中,因為往事而緊繃的神經忽然就在這樣簡單的動作裡一點點鬆弛下來。

  「你吃飯了嗎?」春日遙問。

  「還沒有。」

  「我也沒有,剛剛填色時彎著腰費老大勁兒了,今天並不想做飯。」

  「好,那我現在去做。」

  「冰箱裡貌似沒什麼食材了,好吧,我的意思是,」春日遙說,「今天天氣不錯,我騎車帶你出去逛逛。」

  說騎車就真是騎車,春日遙不知從哪裡推了輛自行車出來,在駕駛任何交通工具時,她都是當仁不讓地占據駕駛位。於是夏油傑只好側坐在她的車後座上,長腿縮起來,從門前兩側栽滿櫻花樹的鵝卵石小道上顛顛地晃過去。

  春日遙最開始看中白色二層小樓時,這條櫻花小道厥功甚偉,在春天的時候書上綴滿櫻花,微風拂過,粉白色的花瓣就像大雪一樣驟然飄零;到了夏天,這裡又滿目蔥蘢,無論是在躺椅上充當鹹魚還是慢悠悠地散步,都愜意得很。

  但因為種種原因,真等到搬進來的時候,又已經是深秋接近冬天了,兩旁的櫻花樹變得光禿禿,最後兩片葉子也在無情的北風中無情地墜落到鬆軟泥土中。

  春日遙在認路這件事上的天賦幾乎是頂級的,自行車穿過了櫻花小道,穿過了人聲鼎沸的居民區,七拐八拐地穿過了摩肩擦踵的市集。期間她停下來去在小攤上買了熱狗,又在居民點的拐角買了炒栗子和烤紅薯,最後在一條小道上坡,到了河堤上。

  橙紅的夕陽把人的影子拉得老長,春日遙放慢車速,她十分無視交通規則地單手擰握自行車把手,一手捏著放烤紅薯的紙袋,剛出爐的紅薯又甜又糯,甜得流油的蜜從紅薯心部分滲出來,她咬下一大口,燙得她斯哈斯哈地吐出白色水霧,兩個人邊開邊吃,熱騰騰的食物進入胃裡,一下子讓在冰冷天氣中被凍得發紅的額頭和鼻子都暖和起來。

  「啊,時間隔了太久,連我都不太記得路了,好像是這裡下堤……然後,嗯……再上一個大坡再從那裡滋溜竄下去來著——」春日遙在餘暉裡四處張望。

  「原來我們是真的有目的地麼?」夏油傑說,「之前聽你的語氣,我還以為只是隨便出來逛逛。」

  「當然啦,我可是典型的結果導向型啊。」春日遙扭過頭來,衝着他齜牙笑,相較於冬日傍晚涼薄的夕陽,她的笑容要更燦爛、溫度也更高得多。「很久沒有回來過的地方,想帶你來看看。不過你不要考慮這麼多,只要跟著我就好啦。」


第158章 番外五·於無聲處(下)

  「遙……」

  春日遙咬著牙吭嗤吭嗤揮汗如雨, 聞言她連頭都不回:

  「抱緊我!」

  夏油傑從善如流地箍緊她的腰,然後繼續說:

  「不是,我是說……」

  「我姑且也是個體術系術士, 帶個人上坡而已,有什麼問題!」春日遙就差站起來踩踏板了,在太陽已經下山的冬夜,她紅瞳明亮皮膚潤澤,瑩潤的汗水大滴大滴地灑落下來, 如果放在什麼運動番裡, 這絕對就是什麼性格倔強絕不服輸的主角役預備。「還差一點點, 接下來是個超刺激的大下坡。」

  「遙你會喜歡這種極速下降的失重感麼?」夏油傑若有所思。「你不是超級討厭空中高速移動麼?」

  「還行吧。」春日遙說,「腳踏實地的失重比較好控制。」

  在最後一下踩下腳踏板的瞬間,她突然感覺到鏈條的絞合感消失了, 她踩了個空——而馬上就要登頂的自行車在微微一滯後,以遠超上行的速度朝著下方倒飛出去, 刀一樣凜冽的風劃拉著她的臉頰兩側划。而在這堪稱驚險的一幕中, 夏油傑居然還能騰出一隻手, 戳了戳她皺成一團的腮幫子:

  「好玩兒嗎, 遙?」

  「你知道我想說什麼嗎?」春日遙緩緩吐出一口氣, 「救-命-啊——!!」

  其實,刺激歸刺激,但這樣對普通人可能造成生命危險的歷程倒是不足以傷到他們這個級別的術士。春日遙蹲下來,頭疼地查看才上路沒多久就報廢的二手交通工具。

  最終歪倒在路旁枯萎草地上的自行車車軸兀自在快速旋轉著, 原本打磨光滑的漆面坑坑窪窪。但對它來說,最致命的傷勢顯然還是斷掉的鏈條和磨損嚴重的棘輪系統——正是因為這玩意兒的存在, 一般自行車才只能夠向著前方踩踏而不是反過來。一晚上遭遇了兩個致命傷, 只能說天意如此了。

  「其實, 」夏油傑摸了摸她被狂風吹得亂七八糟的頭髮,「你要是不一定要帶著我,它也許還能撐到走完這段上坡。」

  「說什麼傻話,我怎麼可能不帶你?」春日遙頭也不抬,一縷亂發在他的指縫中仍舊支稜地翹起來,「我可是超級義氣深重的人。」

  「是。」他微笑著回應她,目光平和,似乎並不包夾過多深意。

  夏油傑的夢想破滅了。

  在掌握了強大力量的咒術師同伴們不斷喪生於普通人的惡意之下後,十八歲的少年下定了決心,他要建立一個只有咒術師才能存在的世界。為此他不惜化身為最大的惡,讓自己從前用來保護普通人的雙手沾染了他們的血,從此攪弄這一池風雲變幻。

  他去過很多地方,也見過形形色色、性格迥異的人,在這段注定沒有結局的旅程中,他的身邊聚集起了很多同伴,有些人是傾慕於他強大的下屬,有些是受過他照顧的後輩,更多的是懷有叵測惡意、想要從他攪亂的水流中趁機攫取利益的碌碌之輩。

  他將他們稱作家人,但他真正有血緣關係的家人卻險些喪命於他手;他將他們稱作朋友,但他真正信任無間的朋友卻已是相見無言。

  付出了這麼大的代價,在沒有光的路上摸索了那麼久,在新鮮的山風撲面而來時,卻發現眼前是嶙峋的峭壁,鋒利又光滑的石塊反射淒清月光和他蒼白木然的臉。

  絕路。

  是的,善惡不是非黑即白,將同伴置身於危險下的惡意絕不僅僅來源於會製造咒靈的普通人,有些會置人於死地的危險會以饋贈和禮物的形式來自名為「同伴」的人手中。

  他吃過虧,上過當,也受過傷,有幾次甚至差點死去。他試圖做些什麼,但在泥沼中跋涉的人總是很難找到上岸的路;他救下了菜菜子和美美子,但更多身懷術式的孩子卻沒能長大就死去了;他以「大義」為旗幟尋找伙伴,聚於他身後之人往往卻心懷偏私;他像禁慾的清教徒一樣盡量避免與普通人的社會過度接觸,但也無奈地意識到,在追求享樂、繁華和便捷方面,咒術師和普通人並無差異。

  既然並無差異,那想要強行區分開他們,所做的努力似乎也只是可笑的水中撈月,徒勞無功。

  在那麼一個沒有月亮的晚上,在掙扎過、奮鬥過卻依舊到來的命運無聲嘲弄前,夏油傑想到了死。

  一個理想破滅的理想者,除了死,似乎也沒有別的路。

  那就一條道走到黑。

  他賭氣地想,走到退無可退的那一刻,他曾經的摯友自然不會坐視不管。被五條悟親手手刃,對已經成為最強的男人來說固然太過殘忍,但對夏油傑來說,似乎已經是個不錯的結局。

  「跟我走。」春日遙站了出來,她在他搖搖欲墜地朝深淵墜落的前一刻拽住了他的手,她說,語氣篤定,「你不要考慮這麼多,只要跟著我就好。」

  說這話時她不似往常的溫和,平淡而美麗的面容中有種近乎蠻橫的篤定。

  他手指顫動,心頭也恂恂戰慄,但沒有甩開她的手。

  沒有人能在深陷泥淖時甩開伸向自己的手。

  「你只是走得太心急了。」春日遙把蒸好的梅子飯推給他,撐著下巴歪著頭看他,暖黃色陽光在素白皮膚上跳躍,「飯要一口口吃,路也要一步步走。」她自己舀了一勺子飯送到嘴裡,整張臉卻一下子皺了起來,表情非常生動,可愛極了。「這個梅子怎麼這麼酸——不吃了不吃了。」

  「不要無時無刻想著『贖罪』兩個字。」春日遙告訴他,把不知道從哪裡翻出來的泛黃卷宗和檔案堆到他面前,「拐賣婦女、溺殺嬰孩,他們犯下過遠比殺害菜菜子和美美子還要重的罪孽,既然是太陽照不到的地方,是自然腐爛還是大火燒掉我也沒那麼在意。你要做的是找到自己真正能做、想要做的事。」

  如果夏油傑死在十八歲那年,多年以後後人來祭拜他的墳墓,大概會認為他是一名天賦優異的特級咒術師,惋惜於他為保護人類而死的天不假年;如果夏油傑死在二十一歲那年,對他的蓋棺定論大概是盤星教教主,咒術界最大的叛逆,總之是個罪無可恕死有餘辜的大壞蛋,也許少數幾個往日的朋友會為他悲傷,但他們也因為生活的奔波和殘忍而自顧不暇。

  但夏油傑活下來了,他面前的路依舊崎嶇,但這條路還很長,而且不會是他一個人。

  「啊,到了。」春日遙說。

  夏油傑挑起眉,眼前是個規模不太大的國中,校門上了鎖,在暗沉天空下顯得灰撲撲的,和東京都鮮亮闊氣的私立名門們完全不能比。

  「我的母校。」

  「欸?」他有些驚訝,春日遙出身於御三家,這些傳統的家族對於人才培養總有自己一套獨特的體系,要不然五條悟也不會直到高專時期才正兒八經地接觸整個社會了。

  「被關在死氣沉沉的宅院中太久,我也想要走出來看看真真正正的人間是什麼樣子的。費了很多功夫,才爭取到這個機會。」春日遙說,「當然,在學校裡我有不好不壞的成績、不好不壞的臉,平庸到老師們要猶豫好久才能想起我的名字。」

  「……喔。」他有點猜到春日遙為什麼要這麼做了。

  「觀察人類,聽上去很中二,但對於我這種從來不是在正常世界長大的人,其實非常有必要。因為我默默無聞,所以總能聽到更多的秘密,知道更多的故事。」春日遙說,「除了我同齡的同學和朋友,我也在持續觀察更多的人。以前街角賣冷飯的婆婆,她的丈夫很早就去世了,她獨自撫養兒子長大,但在兒子終於在外面立穩腳跟想要過來接她的時候,她卻因為在廚房摔了一跤去世了。門口賣炸豬排的夫婦靠著物美價廉的菜品受到了這附近居民的歡迎,十幾年來他們攢下了一筆不菲的家私,但男人後來染上了賭癮,不僅把家裡的錢輸得精光,妻子與丈夫吵架要離家出走,但卻在衣櫃的角落裡發現了寫著自己名字的大額人身意外險保單。知道這一切後她反而冷靜下來,不吵不鬧,甚至整治了一桌好酒好菜,在男人喝的爛醉如泥後,她拿出剁豬排的刀一刀刀把他殺死了,然後她自己報了警,警察來的時候我就在現場,她供認不諱,同時情緒非常平靜,連一點怨恨或者不甘都沒有。」

  「除了這些格外遺憾或者聳人聽聞的故事外,絕大多數人的生活其實都是日常而瑣碎,他們大部分在法律和道德的層面都是好人,但在有些時候做出來的也許又不是好事。」春日遙說,「總之,這個世界沒那麼好,也沒那麼壞。每個人都有自己高興和悲傷的時刻,每個人也都有自己看問題的立場,沒有人可以替另外一個人下決定。」

  夏油傑知道她指的是什麼。

  「如果你不想去,我會替你去看望他們;如果你想去,我會陪你一起去。」春日遙輕輕地握住他的手,神色篤定。

  「……謝謝。」夏油傑輕聲說,彷彿下定了某種決心,他彎下腰,輕輕吻上了女孩的額頭。

  然後他退開了一步,暮色、冬日晚風和女孩有些錯愕的神色一起分崩離析,他重新回到了夏日的傍晚,出租車內空調冷風嗖嗖地吹。

  這一次他甚至沒有說出如果。

  「客人,您的目的地還有幾分鐘就快到了。」出租車司機在前排扯著嗓子喊,「請您清點一下行李物品,別把東西落下了……呃,您是不舒服麼?要不要我把車開去附近的醫院?」

  在明晃晃的後視鏡裡,之前還好好的黑色半長髮男人在睜開眼睛後,臉色煞白得跟鬼一樣。

  「不用了,謝謝您,我沒事。」手機叮咚響了一聲,是ins上好友發博的推介。夏油傑點開刷新了幾下,果然是五條悟,這次是一張拍攝於海邊的照片。

  他的摯友穿著件花裡胡哨的襯衫和肥大的沙灘褲,在陽光下笑得比陽光還燦爛。而穿著同款襯衫和熱褲的女孩子坐在男人肩頭,修長筆直的小腿慢悠悠地在他胸口晃蕩,她一隻腳上還掛著只人字拖,另一隻腳卻是光著的,被大概是怕她掉下去的五條悟攥住了腳踝。

  她之前似乎在張望別的地方,因此沒有注意到有人拿著相機對準了她。直到快門響起的瞬間,她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眼睛猛地瞪大,伸手想要擋住自己的臉,長髮也因此猛地飛揚起來——

  有幾個共同的好友已經陸陸續續點了讚,庵歌姬在下面評價:五條,不要隨便把你的蠢傳染給遙了。

  夏油傑在那個藍色的小手上按了一下,本來想要在下面評論點什麼,但又把自己打出來的字一個個刪掉了。

  這是真正的現實,他還沒有完全從那隱秘的情緒中抽離出來,還是不要隨便評論比較好。

  想起來,現實和夢中也沒什麼差。他走過彎路,然後因為從未放棄他的朋友,他有機會重新去追求他的夢想。

  除了春日遙。

  唯一的區別是春日遙。

  什麼時候在心底燃燒起紅色的暗火、又是什麼時候在午夜夢回時因為出現在夢中的身影而半晌無眠,夏油傑已經完全不記得了。但在他意識到這點不知何時萌芽的感情之前,他先從一個瀕死前的擁抱中了解到了春日遙對她青梅竹馬的感情;又在某個下雨的晚上,驚詫地看到了自己摯友站在器材室狹小玻璃窗前、目睹少女離開時迷茫又膠著的眼神。

  他作為朋友,見證了他們的愛慕、追逐、分離和重逢,卻對自己不知何時而生、卻永無立錐之地的感情感到無所適從。

  有很多東西都排序在這本不該萌芽的感情前,理想、友情和這世界的未來,夢中的情形是如此鮮活,鮮活到夏油傑甚至會隱秘地希冀,也許真的在那麼一個平行的世界,這份感情的結局可以有所不同,他可以不是作為朋友、而是更親密的愛人握住他喜歡女孩的手。

  但在這個世界,它成了一個永遠深埋心底的秘密,它立於無聲處,卻總是在他以為已經消失時無聲泣血嘶鳴。

  夏油傑拎著大包小包,站在縈繞著爬藤月季和薔薇的白色院牆邊,手指按上了門鈴卻沒有按下去。他若有所感猛地扭頭,那一刻天空中最後的餘暉散去,夜幕降臨大地。

  萬籟俱寂。


第159章 番外六·癮(一)

  「下班後一起去喝酒嗎?」橋本涼子緩緩地在紅外線瞄準鏡中掃視一圈,確認目標尚未出現。準確地說四面八方一片寂靜,除了清涼的夜風踏浪般拂過四周深碧色的樹林,就只有黑色的烏鴉耷拉著翅膀無精打采地從一根枝頭滑翔到另一側去,弔喪般在林間發出一兩聲淒厲嘶鳴。

  隊友的頻道中同樣也很安靜,呼吸幾不可聞,無線電流發出隱約的沙沙聲。

  沒有獲得回應,橋本涼子既不覺得沮喪,也不擔心對方出了危險,這是那個被大家叫作徐的女人在執行任務時的習慣。她雖然年紀不大,但確實是近五年內最頂尖的王牌狙擊手,在駕駛、各類槍械和近身格鬥上的素質都是滿分。

  每次到了徐做任務的時候,大家都像是等待皇帝臨幸的妃子一樣翹首企盼徐選擇自己和她搭檔,不僅是因為佣金豐厚,任務成功率極高,還因為她領隊小組的傷亡率同樣也是最低的。大家都只有一顆腦袋,能好好地安裝在脖子上自然更好。

  不少人私底下猜測過她的身份,包括但不限於從軍隊中退役的超級兵王龍王、繼承了奇異功法的隱世家族傳人或者裡世界皇帝的逃婚新娘……

  沒辦法,幹他們這行當的,學歷大多不高,自從中國的網絡玄幻小說開始風靡世界後,這些把腦袋揣在褲腰帶上吃飯的傢伙在任務的閒暇裡,成天去翻譯網站上付費等著翻譯章節更新順便偶爾威脅說再不更新就帶著RPG去轟掉作者的腦袋,有個狂熱愛好者為了增強閱讀體驗,甚至戒掉了自己以往沉迷的*大*麻,專門上培訓班請老師教自己學習中文。

  對此橋本涼子倒是有自己的另一套猜測,作為徐的老搭檔之一,她發現徐在接任務時除了在當今社會中有點不合時宜的正義感外,往往還會避開日本所有城市尤其是東京,她和這個城市一定有很深的淵源。

  「差點忘了,你最近新交往了一個剛剛二十歲的小男朋友。」橋本涼子笑嘻嘻地說,「雖然西方人種普遍區分不了亞洲人種的年齡,但從你二十出頭開始就一直吸引這種十八九歲的男孩子,也許該給你上個『小男孩心靈捕手』的尊號?」

  「第一,不要給我起這種變態外號。」被隊友們叫作徐的女人終於開口了,她的語速不快,聲音在夜色中有一種泉水撞擊石頭的清冷質感。「第二,我暫時還沒有答應他。」

  「是啊是啊我知道。」橋本涼子在隱蔽點眉開眼笑,「真希望你的嘴能和小男朋友的腹肌一樣硬啊,他用的藉口是什麼?多病的祖父希望能看到他能帶著女朋友回到他東京的大豪宅中?拜託,這種藉口如今在小說裡都不愛用了好麼?這完全就是中國諺語中的張太公釣魚只有願意的人才能上鈎嘛……」

  春日遙懶得去糾正對方錯誤的諺語發音。她調整好戰術頭盔和夜視儀後,就默默低頭將面前的M82A1組裝完畢,這款綽號「輕50」的大口徑步*槍是巴*雷*特公司出產的名副其實的重型特殊半自動狙擊,搭配高能彈藥時,它的目標往往是雷達站、卡車和戰鬥機,用來狙殺人類委實是有點殺雞用牛刀,對她這樣的王牌狙擊手而言,即使不搭配夜間紅外線瞄鏡,完全也可以瞬發將對方轟成一團血肉。

  「再重複一遍任務資料。」

  「對方是東亞某小國的大家族繼承人和地方武*裝勢力頭目,某月某日來巴塞羅那是為了進行非法軍*火交易……」

  「太語焉不詳了。」春日遙搖頭。

  像她這個級別的僱傭兵,早就有自己選擇任務的權力,但這個任務很罕見,是直接「指名」到她頭上的,賞金是同等任務的三倍。出於某個不能拒絕的理由,雖然不情願,春日遙還是接下了任務,並要求對方提供一份詳實的任務資料。

  「雖說大家都得對自己的性命負責,」橋本涼子不以為然,「但這次就是對個遠走他鄉的小頭目頭上開一槍,在當地勢力再大又怎麼樣,還不是強龍不壓地頭蛇……嗯?」通話頻道中傳來隱約的滋啦滋啦的卡頓,「西南十點方向,有輛車來了。」

  「嗯。」在夜視儀灰綠色的視野裡,加長版轎車在廢棄車站邊緣戛然而止,熱成像模式下,邊緣模糊的男人身影打著哈欠從車後座踏出來。

  「車輛型號和車牌號符合,兩名亞裔男性,人員數量和基本形貌特徵符合。」觀察員加裝的是美造軍用第四代夜視儀,通過算法降噪模擬生成全彩圖像,可以達成夜晚看東西和白天相似的效果。但這種夜視儀在實戰中的穩定性不如老版本,狙擊手們反而不大樂意使用。橋本涼子吹了聲口哨,「可惜了,你今晚的目標是個大帥哥欸,如果是在酒吧我一定要請他喝一杯,不過又聽說東亞國家裡貴族少爺們家裡都會有個從小訂婚的未婚妻什麼的,他沒準早就結婚生子了……」

  「是嗎?」春日遙調整準星,神色木然,「你可以過去找他,沒準兒他看到你就想擺脫封建教條的束縛。」

  「那還是算了,男人哪有錢吸引人,有錢了可以包養一大堆……」橋本涼子悻悻地說,忽然她低聲咒罵了一句。「淦拉,就說那群美國佬給的東西不靠譜,我顯像管好像出問題了,眼前一片漆黑,難不成真要我去和這帥哥突破封建禮教束縛麼?」

  「不……」春日遙在通話頻道裡深吸一口氣,橋本涼子從來沒有聽到她那麼用那麼嚴厲的語氣說話。「現在開始,任務取消,原路撤回!」

  咒術師。

  在看到那片瀰漫開的灰色氣流的瞬間,春日遙就意識到並不是橋本涼子的設備出了問題,而是咒力生成的屏障擋住了她的視線。

  一般來說,咒術師的咒力屏障是擋不住這麼大口徑狙擊的。可不管對方究竟是什麼身份,不管春日遙是不是還從事過去的工作,她都不至於要對自己往日的同伴同室操戈。

  「Cover.」儘管對高額佣金相當不捨,但橋本涼子還是一咬牙,抓起地上的火箭筒順著預設通道往下方轉移。

  春日遙仍在瞄準鏡中凝視著那個高個子男人模糊的身影。她不確定自己是否見過這個人,畢竟自從十八歲開始,她離開自己的故鄉已有十年之久,無論多鮮明的記憶都已經黯淡了,她連做夢都很少夢到過去。

  「徐,你可以準備撤了。」

  「收到。」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心理,在收起槍*支前春日遙最後又在瞄鏡中看了一眼,而這一眼幾乎讓她、不,讓每一個狙擊手渾身發麻——她在瞄鏡中凝視的人同樣也回頭和她對視。儘管她看不清對方的五官,在這個距離和掩體下對方也絕無可能看到春日遙,但她毫不懷疑這一點!

  儘管沒有聽到任何聲音,但脖頸後倒豎的汗毛還是讓春日遙還是本能地察覺到了危險的貼近。她伸手朝大腿上一抹,多用戰術刀柄就已經握在了手中,矮身,掃腿,回刺,一氣呵成,鋒利刀刃割裂空氣,劃出一道曼妙緊繃的弧線。

  但她的刀撲了個空,耳朵捕捉到了微微厲風的聲音,她偏頭躲避,對方的手指擦過她的戰術頭盔,堅硬的特種塑料被剝離下一大塊。她閃避及時沒有受傷,但夜視儀的元件嚴重損壞,讓這件先進的電子設備反而失效成為了阻擋她視物的桎梏。

  攻擊落空,視線受阻,卻連對方攻擊的路數都沒有摸到,一般人早該慌了神想要逃跑。但春日遙深知,在這種級別的對手面前,逃跑是沒有用的,還不如放手一搏。

  她深吸一口氣,後退半步,起跳,以接近投懷送抱的姿勢撞進對方懷中,同時左腿一勾,腳後跟踢向對方膝蓋彎,在這樣上下半身同時重心大幅度偏移的情況下,對方勢必失衡倒地。

  「嘶啦——」是裙子下擺撕裂的聲音,任務前二十分鐘她還在一場燈紅酒綠的晚宴上作為美女出席,因此來不及換衣服,為了貼合身材而略微緊繃的魚嘴型下擺扛不住這麼大幅度的動作,被狠狠地撕裂開。

  兩個人同時摔倒在地上,糾纏著貼地翻滾兩週半,又幾乎同時穩住身體坐起身來,男人從身後逼近她,左腿壓住她雙膝膝蓋而右手將她握刀的手反剪到粗糲的石板路面上;春日遙則拔出了綁腿上的手*槍,反手將把柄上膛的馬卡洛夫槍口抵上對方的太陽穴。

  與此同時,隔著幾重衣料,春日遙感到有什麼硬物悄無聲息地抵上了後腰。

  一般來說,常見制式手*槍的長度在180-220mm之間,以春日遙此刻不算太真切的感官來估算,對方武器長度比這個數值更長一些,很有可能使用的是改造加強版本。在這個距離下,春日遙沒有任何防禦手段,而以剛剛交手中對方的速度論,他完全還有餘裕閃躲開太陽穴上的子彈。

  春日遙嘆了口氣,垂下手,將馬卡洛夫貼地推了出去。為表誠意,她又將自己身上亂七八糟的小玩意兒都一件件解下來,扔在一邊。

  「好了,我的武裝已經全部解除了。」春日遙說,「現在,是不是可以把我後腰上的槍拿開,我們再談一談呢?」


第160章 番外六·癮(二)

  聽到這話,持槍逼人的特級咒術師只是挑了一下眉毛,沒有因此流露出一點不好意思的表情。

  距離五條悟上一次見到春日遙,已經過去整整十年的時間了。

  在她剛離開的時候,他經常在做完一大堆任務後下意識打開聯繫人列表,想要撒嬌獲得一個帶有消除疲勞特效的擁抱,也會在和同伴們聊起當季的新番時脫口而出這個類型雖然蠢爆了但遙一直意外還蠻喜歡回頭推薦給她好了。

  五條本家她的房間一直保留著她離開時的樣子,在閒暇的時候他偶爾也會進去坐坐,報復性地在整潔到連女孩子們喜歡的毛絨玩具都沒有的床鋪上翻滾,把柔軟蓬鬆的羽絨被蒙到頭頂,幻想下一秒她就會走過來掀開被子,露出一個略帶責備但溫柔又寬容的笑。

  但春日遙再也沒有回來過,不可避免地,房間中屬於她的氣味在不斷消散。

  那段時間,他老是夢到她,但在每個夢的最後都以她遠去的背影結尾;五條悟花了一些時間認清了這份感情的真實屬性,反而不再願意在別人面前提起她的名字。

  無窮無盡的任務和祓除不完的咒靈、惹人討厭的爛橘子高層和隨之而來的陰謀詭計占據了他大量的時間,他在咒術高專做了一名教師,忙於教導他可愛的學生們。他的生活沒有因為她的離去發生巨大的改變,他不再經常想起她,漸漸地,連她的背影都不再夢到了。

  春日遙在京都大學就讀一年後就作為交換生去了國外,接下來的時間據說都輾轉於繁重的學業和跟著導師做的大型科研項目中,沒有回國過。在她舉行畢業典禮的那一天,他隨便找了個理由去了京大,雖然參加典禮的畢業生超過三千人,但對六眼的持有者來說,在人山人海中找出一個女孩並不是什麼大問題。

  但很遺憾,他並沒有在穿著同款學士服的畢業生們發現她的身影。倒是在巧合下碰到了她同系的學生,有個女生笑著說,你是春日的朋友嗎?她本人很忙,所以沒回國參加典禮,還拜託我們把學位證和畢業證寄過去,大概已經在那邊找到了工作……

  他拿到了地址,很遺憾,那是個假地址,關於她的線索再次斷掉了。

  昨天晚上,在接到伊地知發來的會議短訊後,他一邊自顧自吐槽說讓我去西班牙是要擔任鬥牛士嗎現在去染個紅頭髮來不來得及,一邊微微地愣住了。

  晚上,他久違地夢到了春日遙,這一次她在夢中的形象不再是一個遠去的背影,而是鮮活又真切的溫暖身體。

  夢裡的場景象是某個寫意流派的電影風格,巨大到遠超現實的月亮流水般的光華下,他們在野草叢生的廢墟中小範圍纏鬥,生著小刺的荊棘讓他們衣衫飄零,春日遙找准機會推倒他騎跨到他的腰上,伸手擦掉了嘴角的一點血跡,她嘴唇張合,露出的笑容漂亮又挑釁。

  而在那令人怦然心動的笑容裡,他感覺到火焰從下腹的位置開始燃燒,蟄伏的欲*望理所應當地甦醒了。他的手指從破爛的衣襬中探進去,暗示性地游弋,她的肌膚因為沁出的汗水而觸手溫潤滑膩,就像是某個無聲但旖旎的邀約。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不是能在正常電影放送中過審的劇情了,總之無論情節還是細節都相當豐富。

  絲毫沒有考慮到把多年未見的青梅竹馬當做幻想的對象是否合適,五條悟相當回味地走進了浴室,在四濺的水霧中解決個人生理問題。

  今夜依舊是個睡夢不足的夜晚,對五條悟而言,儘管生理上的疲憊早已被反轉術式驅散,但心理上的疲憊只會像水底的泥沙那樣不斷淤積。

  他的心情意外還不錯,在出差登機前兩個小時被臨時加派祓除了兩隻咒靈後,還可以在嘴角露出一點微微笑意,讓一旁因為徹夜未眠而精神萎靡不振只能靠喝espresso提神的伊地知滿臉驚悚。

  在看到那黑洞洞槍口後一縷紅髮倔強地在戰術頭盔邊緣支稜起來的瞬間,五條悟意識到,那個夢也許就是一個久別重逢的暗示。

  他撤掉了無下限術式,兩個人像夢中一樣近身纏鬥,大概是她咬住下唇的表情和夢中的某一個瞬間重合,又或者在菲薄衣料下成熟身體的摩擦過於激烈,他不合時宜地產生了生理反應,沉重地抵在她的後腰上。

  她好像搞錯了什麼事,在春日遙把上膛的馬卡洛夫推出去的時候,五條悟不由自主笑了一下。

  接下來她又陸陸續續解下幾件武器,大概是示意自己手無寸鐵很安全的意思。但同時她的肌肉緊繃血液加速,分明又隨時做好了攻擊的準備。

  「我也覺得我們該好好談談。」他握住她的腰,迫使她換了個方向重新跌進他滾燙的懷中。

  即便被夜視儀遮住大半張臉,在聽到他聲音的瞬間,春日遙的神色也發生了顯著的改變,緊繃成直線的嘴唇因為驚詫而略微開啟。

  看來,雖然過去了十年的時光,她畢竟也沒有忘記他的聲音。

  五條悟心情不錯地伸手摘掉了遮蔽春日遙視線的電子儀器,粗糙指腹點在她濕潤泛紅的眼角。

  「好久不見,遙。」

  春日遙足足有一分鐘沒有說話。

  這實在是一個太糟糕的見面場所,在前幾分鐘她還舉槍對準了他的心臟,而且在小範圍搏鬥後她衣衫襤褸滿身紅痕,看著大概是有些楚楚可憐……但春日遙不覺得自己需要任何人的憐憫,尤其是五條悟的。

  她很快想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後果,五條悟的肆意妄為想必妨礙的也不只是日本國內咒術界高層的利益,有人搞到了他的行程想要殺死他。事實上,這場刺殺已經足夠慎重,除了王牌狙擊手的重狙,廢棄車站周圍還布置了分量十足的烈性炸*藥,這場爆炸會被偽裝成一場廢棄電機引發的事故,除了會引發環保主義者抨擊外,大概在報紙上都只能占據一個邊角。

  換而言之,如果不是五條悟,即使是咒術師,這個人活下來的概率也不會太高。

  「不解釋一下嗎?」五條悟兩指鉗住春日遙下巴,語氣中帶點漫不經心的威脅,「這麼全副武裝,是真想殺了我吧?」

  「沒什麼好解釋的。」春日遙輕輕搖頭,表情溫和地看著他,但目光中沒有多少溫度,「我越級接了任務,如果為此丟掉性命,也是理所應當。」

  「是嗎是嗎?那遙覺得我應該怎麼做?」

  「殺了我,或者放了我。」春日遙從他的膝蓋上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悟,這都是你的自由。」

  如果是十年前、或者是七八年前,這樣的話大概都能讓五條悟心中瞬間升騰起無窮無盡的暴怒。但看著她一瘸一瘸地跨過半截欄杆、毫不留情離開的背影,五條悟只做了一件事——伸手拽住她的腰帶,一把將她重新帶回自己的懷抱,雙掌從容但有力地按住後腰,在她含著薄怒的眼神中低頭玩味地吮吻住她的嘴唇。

  「遙,你又不是小孩子了。」在親吻的間隙中,他含含糊糊地說,「服務生問你是喝雪碧還是可樂的時候……也可以選什麼都不加的白開水或者甜滋滋的草莓牛奶對不對?」

  「你!」春日遙想說點什麼,但這樣做顯然只會讓他的舌頭在口腔中更加游刃有餘地肆虐和深入。

  輕微的嗡嗡聲傳來,是春日遙的電話,五條悟更快一步伸手在她大腿綁帶上一抹,垂眼看向來電顯示:

  「北條蒼介……欸,在此之前已經有兩個未接來電和好幾條短訊了哦?」說話的時候,他並沒有鬆開對她的鉗制,兩個人濕潤的唇瓣還在隨著話語的開合輕輕廝磨著,「在這個點上還會密集打電話的,不會是男朋友吧?」

  他隨手按下了接聽鍵,外音播放。春日遙倏然睜大眼睛。

  「遙,你現在在哪呀?」少年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未曾消去的焦急和放下心的欣喜,「剛剛去你家,想要約你出來走走的,但你家沒人,涼子小姐的電話也沒人接聽……」

  「沒事兒,我倆在電影院,等會兒再聯繫你。」

  「啊好的,不過你聲音聽上去有點嘶啞,沒關係麼……」

  春日遙已經掛掉了電話,把手機扔到一旁。

  「他了解你麼?他又知道你現在在做什么么……嘶。」

  春日遙在五條悟嘴唇上咬了一口,咸腥的血液湧了出來,她趁機擺脫鉗制,後退半步,紅色長髮在夜風中飛揚起來:

  「做什麼?」她用手背擦掉嘴角帶血的唾液,月色裡已經和記憶裡有所差別的笑容冰冷而嫵媚,「偷*情麼?」

  「偷*情?」大概是覺得這個詞有點新鮮,五條悟笑了笑,蒼天之瞳中有食肉野獸般幽深的光芒閃動,他上前,踩著她後退的步伐一步步逼近。

  在開始做這個行當開始,春日遙經歷過的危險不計其數,但從沒有像這次一樣,感覺危險如在眼睫前平推來的利刃,速度不快卻退無可退。

  五條悟一手抓住黑色手套邊緣白皙秀致的手腕,重新擁吻住了她,舌尖橫衝直撞攻城略地,春日遙劇烈地喘息著,肺中僅存的一點氧氣卻很快就消耗殆盡。他灼熱的掌心在她背心上游移,皮膚、肌肉和骨骼彷彿都在被重重碾磨,動作躁動又粗魯,毫無章法,但又無法拒絕。

  「那就偷*情吧,」在一切的理智和思緒都被徹底燒毀前,五條悟在她耳邊輕聲說,「如果你喜歡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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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可能覺得我把這篇文開太長了,作者本人都隱約感覺番外會趕超正文,但是我是不會寫第二本五條做男主的文了,會給我一種ntr我家遙妹的感覺(親媽視角),所以想要寫爽!這個番外完了之後還會有一個硝子番外(短)和22遙穿越原著的番外,還有幾個日常番外(短),但並不會有結婚生子變老(紙片人永不變老!)這是作者的第一本正兒八經寫完的小說,希望大家多提意見!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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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番外六·癮(三)

  「今天那究竟是何方神聖啊,竟然把你打成這樣?」橋本涼子一邊給春日遙揉藥油一邊大驚小怪。

  春日遙聞言把臉從軟綿綿的枕頭中抬起來,沙發前是一面明晃晃的全身鏡,她可以看清自己身體的全貌。那無疑是具很美的女體,因為鍛鍊得宜所以線條流暢骨肉勻停,素白皮膚在冷色系燈光下透著玉石般冰冷的質感。

  其實要說傷得多重也沒有,只是她皮膚白,那些青紫痕跡就顯得格外駭人,在她做咒術師的那十幾年裡,受傷更重的時候多了去了。改行進了這個行當,除了最開始那一兩年還偶爾受傷,後來憑著自己過硬的專業素質打出名氣,反而不怎麼受傷,也就把自己的身體養得金貴了,隨便撲騰幾下就摔出大片淤青。

  「說真的,要不你就跟著你那二十歲小男朋友回老家唄。」橋本涼子大大咧咧地說,「追了得有三四個月吧?正是年紀不大沒個定性的時候,絕對算是真心了,人長得年輕貌美的,八塊腹肌,盤靚條順。而且千萬家私,就那一根獨苗,你要是把他拿下,那些錢還不都是你的?到時候做個富家太太,每天不是去巴黎看鴿子,就是去各種大展上坐VIP席,逛街購物包養男模,哪裡是如今這樣刀頭舔血的日子能比的?就算不成,也會有個珠光寶氣的富太太在你面前甩下一張空白支票,說只要你離開我兒子,隨便你開價……」她越說越興奮,滿臉憧憬,「早日退休,少奮鬥十年!」

  「說得有道理……」春日遙語氣帶點揶揄,「這福氣給你要不要啊?」

  「我也想啊,但人家就喜歡你這種性冷淡系的姐姐,不愛錢也不愛男人,姐姐眼波裡全是他猜不透的秘密,所以更加著迷……來妞兒,換個邊,給你腰上也上點兒藥油。」

  春日遙支起身體,橋本涼子在掌心倒上藥油,正準備朝著她側腰捂過去,卻微微地愣住了。

  在春日遙右腰側,隱約可見一處宛然的指痕,印子已經很淺淡了。橋本涼子拿手比劃了一下,這絕對不是戰鬥中會留下的痕跡,反而更像是來源一個彰顯絕對佔有慾的、宛若桎梏的擁抱。

  再聯想起她在狙擊行動中的反常舉止,往日那些絕對迴避東京的行程和她雖然年少卻遠超一般僱傭兵的手段,以及瞄準鏡中男人驚鴻一瞥卻足夠驚艷的面容……橋本涼子覺著自己似乎知道了什麼了不起的秘密。

  「徐啊,數一數咱們也是認識第九個年頭了吧?」

  「嗯?怎麼了?」

  「作為老朋友,我想給你一個忠告。」橋本涼子把染成栗子色的額發捋起來,目視遠方,表情蒼涼又悲壯,「對男人呢,你可以貪圖他的錢,也可以貪圖他美妙的肉*體,就是千萬別圖他的真心,他們根本就沒那東西。反倒是你自己的真心,一旦給出去,再要回來,非被剮得遍體鱗傷,那可比身上受的傷要疼多了。」

  聞言春日遙沉默片刻,露出了一個真心實意的微笑:

  「我知道,謝謝你涼子。」

  「能勸動你實在太好了,嗚。」

  兩行熱淚順著橋本涼子的眼角蜿蜒滑落下來,春日遙有些詫異地揚起眉毛:

  「這是回憶起了什麼往昔?要不要我借膝蓋給你哭一哭?」

  「……不,剛剛撥弄頭髮,把藥油弄眼睛裡了。」

  兩個人你來我往鬧了一通,橋本涼子去冰箱裡找了點青菜和雞蛋下了兩碗麵條,兩個人隨便吃了點填肚子。春日遙去廚房洗碗,她的手機卻在此時亮了起來,顯示是北條蒼介來電,橋本涼子齜牙咧嘴地蹦躂到廚房來給她摁下接聽鍵:

  「遙,你和涼子小姐的電影看完沒有?」

  「嗯。」春日遙面不改色地扯謊,「現在我們回家了,有什麼事嗎?」

  「明晚有個晚宴,你有沒有空和我一起?」年輕男孩子的聲音聽起來甜滋滋的,就像是加了冰的草莓牛奶。「拜託啦!」

  晚會。

  「只能說有錢真好啊,這舞會據說一張門票就破百萬歐了,拿這個錢去隨便做點什麼不好啊。」 橋本涼子打開他剛剛發來的郵件,搖頭,「你會跳舞嗎?」

  「之前做任務學過一點。」春日遙低頭沖乾淨碗裡的泡沫。

  「差點忘了,那個任務可是你在圈內的成名之作。」

  那是好幾年前的事了,有個富豪在太平洋買下一座小島在上面修建了豪華的建築群,然後在裡面豢養來自世界各地的美少女用以滿足他和其他富豪不可告人的欲望。島上安保極其嚴格,而且實現了電磁屏蔽全覆蓋。許多國家的高級特*工都試圖潛入島上獲得對方違法犯罪的證據,但無一例外均以失敗告終。

  春日遙很是費了一番功夫,混入其他被販*賣的女孩中,避人耳目在島上四處遊走獲得了足夠將那群富豪逮捕入獄的證據後,混進了一艘送貨的補給船,她白天藏身在甲板下的貨倉中,晚上溜出來喝點清水偷些吃的維持基本生命體徵,等到補給船在聖弗朗西斯科上岸時,調查局的飛機同樣也持逮捕令在小島上降落。

  但作為最大的功臣,那趟任務下來,春日遙的體重足足減輕了十五磅,而且因為飲食問題她患上了嚴重的瘧疾,強撐著一口氣從船艙中跑到聯絡點時,聯絡員都差點沒認出她來。經治療痊癒後,又居家緩了兩個多月才重新開始做任務。

  「說什麼成名之作。」春日遙笑笑,「實在是我那時太窮又太沒名氣,一心要做出件大事好在圈內揚名立萬,卻沒想到差點死在那兒,不過至少能把那些女孩子救出來,我也談不上有什麼可後悔的。」

  「我以為你會討厭跳舞的。」

  「為什麼討厭跳舞?我舞技那麼好,不出去顯擺顯擺豈不是可惜了?」春日遙的眼神散漫,「何況……二十歲年輕男孩子的邀請,我也沒辦法拒絕吧?」

  要去參加晚會,自然就要挑衣服。因為後背和腿上都有傷,那些個露腰露背的小禮服裙都穿不了,春日遙在衣櫃裡選來選去,最後選了件改款黑色旗袍,搭配長串淡水珍珠項鍊,襯得她身姿裊娜亭亭玉立。

  單就臉而言,春日遙並不是頂尖的美人,但她勝在身材比例很好,腰細腿長,再加上在這個對各項技能要求都要點滿的圈子裡浸淫多年,春日遙的美兼具東方的委婉和西方的鋒利,就像是一爐在屋角點燃的上好檀香,身處其中時不覺得如何逼人,但不知不覺連衣服帶著頭髮都浸染了檀香的味道。

  「漂亮!」橋本涼子像是看世界盃的男人那樣興奮地鼓掌,「去把那些臭男人斬於馬下!」

  「沒問題。」春日遙咬著銀簪子在鏡子前盤起長髮,聲音有些含糊。「不過一定要用刀麼?美式居合可不可以?」

  「話說,你不是有把刀麼?也就你剛來這會兒還看到你用過,後面就不見蹤影了。」

  春日遙把鋒利的簪子插入修飾整潔的髮髻之中,聞言只是微笑:

  「那把刀啊……我已經用不到了。」

  ……

  「遙,沒想到你的舞技這麼好。」年輕的男孩子真誠地誇獎道,「一定是師承名門吧。」

  「不知道是不是名門,不過他已經去世了。」

  「那真是太遺憾了。」

  「用不著遺憾,我最後把他埋在了太平洋一個風景優美的小島上一棵高大的橄欖樹下,動手的時候悄無聲息,基本上沒什麼疼痛感,也算是無疾而終了。」

  教習女孩子們舞蹈的男人老是趁機對女孩子們的身體捏捏摸摸,春日遙為了任務姑且也就忍了。結果這傢伙有一天晚上甚至想要從女孩子們休息的小房間中直接拖走一個,春日遙忍無可忍,就拎著一根筷子走出去把這猥瑣的老傢伙捅死在橄欖樹下。後來隨著島上更多的罪行被披露出來,春日遙才從厚厚的資料冊上得知這個人的房間有一條地道通往焚屍爐,被他折磨致死的女孩都直接拖往那裡處理,也只能感慨說當時還是下手太輕了。

  舞曲已經進入了高*潮,春日遙握住他的手高速旋轉,優雅如柴可夫斯基筆下連羽毛都閃動光芒的天鵝女郎。

  「要換舞伴了。」黑眼睛的男孩子有些不情願地鼓起臉,「可我只想和你跳舞。」

  「別說這麼任性的話。」春日遙倒是覺得他這樣有點可愛,於是含笑安慰他,「你的舞跳得這麼好,有很多女孩子在等著你,下次你要是想,我可以單獨陪你跳舞呀。」

  說是要顯擺自己的舞技,但春日遙受傷的地方還在隱隱作痛,打算在舞曲終了之際到休息區去休息會兒。於是在樂曲的餘韻裡,她屈膝,斂衽,悄無聲息地往後退。

  但一隻手猛地扣住她的手掌,春日遙驚訝地抬起眼睛。那是隻很漂亮的手,十指修長,骨節分明,緊繃的手背上青色脈絡在薄薄的皮膚上凸起,又以不容拒絕的姿態將她重新帶回了舞池之中。

  舞曲重開,儘管不怎麼願意,春日遙還是只能跟著自己新舞伴的動作 僵硬地回到樂曲的節奏中。

  「這就是你的新男友?」不容分說就開啟新一輪舞曲的男人語氣反常的溫吞,但表達的意思嘲諷味道十足「看來十年不見,你的審美變差了欸。」

  「有嗎?」春日遙眨了眨眼睛,「十年前我喜歡十八歲美少年,十年後我還喜歡十八九歲的美少年,這難道不是始終如一?」

  「遙,你這麼說……」五條悟帶她轉向舞池邊緣,在明滅又曖昧的光線裡他的拇指按上她即使仔細修飾也仍顯得略微紅腫的唇瓣,滑過修長的脖頸,最後暗示性地撩上她襟口前和肌膚對比鮮明的玄色盤扣,捻起游魚般在冷風中游曳的流蘇,在指尖細細地把玩。「是我昨天沒讓你滿意嗎?」

  「藍色多瑙河,據說很多人喜歡在跨年的時候聽這首曲子,因為會給人一種時光流逝新年又到來的感覺。於我們,這首曲子得聽十次。」春日遙借一個前傾的動作踮起腳,旗袍下光滑圓潤的膝蓋沿著腿側蹭上對方光滑的西裝褲面料,一寸一寸,由下至上,輕柔地摩擦。同時,她仰頭湊近他的臉頰,笑容無辜,吐氣如蘭。「悟,十年過去,你威風不再了。」

  「是嗎?」他的聲音裡聽不出多少怒意,手掌卻順著旗袍下優美的腰臀曲線一路下移,最後握在她的膝彎中,精準地捏在膝蓋內側的膕斜韌帶上,酸麻得春日遙呼吸一窒,連臉上帶一點挑釁的笑意都去了一半。

  「那……」五條悟抓住春日遙輕輕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放在唇邊,隱約的熱氣像小蟲子那樣在手腕邊緣游走。鋒利的牙齒咬住那一塊脆弱的皮膚,淡青色的脈搏在他唇瓣邊激烈地跳動。這是個極盡曖昧的動作,但偏偏在旁人看來她只是禮節性地拂過灑在他頭髮上的金粉,又或者是要為他摘下一片不合時宜飄落的花瓣。「要試試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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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沒資格吃的醋最酸


第162章 番外六·癮(四)

  五條悟在侍應生引導下打開舞會大門的瞬間,肖斯塔科維奇的《第二華爾茲》已經演奏了一分鐘,他毫無障礙地在枝形吊燈下華美的舞池中捕捉到了春日遙的身影,她正牽著小男朋友的手翩翩起舞,如天鵝般耀眼。

  這不是五條悟第一次看見她跳舞,在若干年前東京一所高中曾發生過一起咒具傷人事件。一個女孩打開塵封已久的倉庫,穿上了名為「紅舞鞋」的特級咒具,她就像安徒生童話中那個穿著紅舞鞋永不停歇的女人那樣在學校操場的正中央開始獨自起舞。而以她為中心,本來都在宿舍休息的學生、教職員工們都如夢遊般聚集在她身邊,上千人一起在沒有月亮的黑夜中跳舞。

  這件事很快驚動了咒術界,被判定為咒具傷人事件,五條悟和春日遙接到了任務後搭檔前往事發現場。

  「咒具已經通過控制人類形成了固有結界,最初穿上舞鞋的女學生就是紅舞鞋所寄寓的傀儡,她的眼是它的眼,她的耳是它的耳,別的學生是它的咒力供應源和人質,必須要在她不發現的前提下切過去。」因為那件咒具的影響,操場上已經籠罩了一層薄薄的霧氣,但五條悟沒怎麼受影響,他蹲在窗台上眨了眨眼睛,凝結成的露水在睫毛上震落,又蠻有幹勁地把手指的骨頭按得喀嚓作響,「我們也跳舞過去就好了!這樣回去的路上還能趕得上最新期的jump發售!」

  「……我不會跳舞。」春日遙聞言沉默。

  「嘖,我帶你去好啦。」五條悟頭都沒回。

  「……哦。」

  但五條悟實在不是個有耐心的舞伴,動作太快又太急躁,春日遙茫然地踩了他好幾腳才勉強跟上他的步伐,他哼哼唧唧地抱怨了幾句,春日遙就滿是歉意地笑,在回學校的路上還買了甜筒賠罪。兩個人在太陽剛剛升起的便利店前肩並肩吃掉了甜筒又看完了一整本jump,大呼小叫地趕上了早班車,擠在一堆無精打采的上班族中間回到了高專。

  也許有那麼一個瞬間,他的腦海中閃過些吉光片羽,有機會的話……再認真點兒教她跳舞好了。但隨即又想到,這只不過是他們人生中最普通的一天罷了,像這樣的日子還那麼多,他們能聚在一起的時間還那麼長,這件事就放到以後再想起來的某一天好了。

  如果早知道真正快樂的時間那麼短暫,那世間所有的情態大概都會有所不同。

  五條悟靜默地看向流光溢彩的舞池,在十年後的現在,春日遙已經不是那個步伐笨拙的女孩了,她漂亮的舞技驚艷全場,游刃有餘地把握整隻曲子的節奏,面對舞步還不熟練的小男友,她只用眼神和偶爾幾句輕聲的提示就可以糾正他的動作。

  拜咒術師遠超普通人的感官所賜,即使在流淌的交響舞曲下,他其實還能聽到她語調壓低的喁喁私語,看到她在明滅燈光中所有的表情,那些「只和你一個人跳舞」的許諾和其它隨意就能撥動心弦的情話,她眼神澄澈溫柔的眼睛和仰著頭的笑臉。

  無數匯聚而成的細節都和記憶裡徒勞無功的回憶相似,只是她的溫柔和沒有保留的偏愛都給了另一個人而已。

  真是個令人厭惡的事實。即便極力忽視,但胸腔中揮之不去的酸澀和難以忍受的疼痛還是在提醒這個事實:她不僅一言不發地離開長達十年之久的時間,還準備把那些從前只給五條悟一個人的特權奉送給別人。

  所以五條悟毫不客氣地踏進了舞池,擠走了本來要充當她下一個舞伴的小個子男生,又將準備偷偷溜回休息區的春日遙一把撈回了自己的懷抱。

  「試試?」聞言春日遙只是笑,耳畔閃亮的鑽石墜子在視線裡搖搖晃晃。她隨手從頭上拔下那根鋒利的簪子,輕柔地挑過他利落的下頜和凸起的喉結,一點紅豆般的血珠從皮膚裂開的細口中迸出來。似乎是覺得這樣手感不太好,乾脆自己上手,修剪整齊的指甲在貼緊下頜的薄薄皮膚上劃過。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呢?悟,你是真想和我偷*情麼,我還以為那只是個性質惡劣的玩笑。」她挑起眉毛。「或者說和已經是別人女朋友的、從前的未婚妻發生點什麼肉*體上的關係,是你在這十年間發展出的新愛好麼?」

  「不。」偶爾掃過的燈光在那張堪稱造物神工的臉上留下深刻的、沉默的、和他從前所有神態都不同的陰影,他的臉其實同春日遙印象中相比沒什麼變化,但這十年的時光、壓在肩頭的似乎還是讓那雙美麗的蒼天之瞳中多了些風霜的色澤。 「我只是想要你回來。」

  「回去?」春日遙忽然又不笑了,旋即所有的笑意、輕盈的神態都從她的面容上褪去了,那雙紅色的瞳孔冷酷得好像結了冰的血海。「你剛剛已經聽說過了吧?教我舞蹈的那個人,已經被我殺死埋在了橄欖樹下。我早就違背了『咒術師不得傷害普通人性命』的準則,哪怕沒有我用巴*雷*特指向你心臟的事,你照樣可以按照咒術師的準則動手殺了我。」

  「我知道那件事。是你八年前做的第一個讓你聲名鵲起的任務。」

  春日遙臉色微微一變。

  「你調查過我?」

  「我只是不能不知道你遠離的十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五條悟的聲音輕得就像一聲喟嘆。

  只要有了方向,他所能接觸到的卷宗其實比春日遙本人還要多得多。

  在那個任務中,因為身份的特殊性,在大部分資料裡她的名字和影像資料都被抹去。唯獨在某一張照片中她的痕跡被保留了下來,那是一張現場取證的照片,身穿防護服的法醫從某個建築物的深處不斷用擔架抬出大量支離破碎的屍骨,無疑是個觸目驚心的場景。

  她站在人群的邊緣,戴著帽子和口罩,但五條悟還是一眼就從圍巾邊緣漏出來的標誌性的紅色長髮中辨認出了她的身份。即使裹著厚厚的冬衣,還是可以看出她瘦得只剩一把骨頭,向來筆挺的腰背微微佝僂著,全靠拄著拐杖才能勉強站立,似乎只要海風再烈一點就能把她吹走。

  那一年,她將將度過她二十歲的生日。

  而這還只是她做過的其中一個任務而已。

  「是,你現在知道了。雖然不知道你是一時興起還是因為什麼原因回心轉意,但那都不重要了。過去的朋友、同窗、老師,深刻的感情,咒術師的身份和手中曾經緊握的長刀,這一切被我前半生當做珍寶秘密收藏起來的東西,我都一點不剩地扔掉了。」春日遙重新露出了無所謂的笑意。「我已經不是你從前熟悉的那個春日遙,你其實沒必要在我身上找尋什麼過去的痕跡,我當然也不會回頭再選你。」

  說這話的時候,春日遙方才產生一點波動的心緒已經完全平靜下來,她又是那個站在高台上對他人生殺予奪、渾身上下都是堅硬外殼的王牌狙擊手了。

  她太熟悉這個人了,再怎麼開惡劣的玩笑、說糟糕的話、把身邊的人氣得牙癢癢卻無可奈何,他本質上仍是那個孤高而冷漠的最強,沒人可以折辱他的驕傲。在聽到這些時他就該知難而退了。

  「說什麼希望我回去,還不如試試勾引我?肉*體上的淺薄關係沒準兒還更容易達成一點。」在這隻舞結束時,春日遙在站起來的瞬間,對他這麼說道。


第163章 番外六·癮(五)

  後來春日遙又跳了好幾隻舞,舞技差一點的男人都不敢上前來邀請她。而且舞技再高超也沒用,有幾個姑娘甚至湊過來小聲地讚嘆說在她面前任何男人都只是陪襯。

  她嫌頭髮盤起來跳舞不痛快,就將簪子咬在嘴裡高速旋轉,在唯一明亮的光源下她的長髮如高速流動的瀑布或者艷陽下一面烈烈招展的旗幟。

  超透支運動的代價是高昂的,原本還沒恢復好的淤傷此刻簡直是酸麻難忍,而且不知道是因為高跟鞋太高還是轉太快太久,她現在總感覺有點頭暈目眩。

  「遙。」當春日遙回到休息區時,北條蒼介也結束了自己今天的最後一支舞曲,回到了她身邊。「你今天真是美極了。」

  他的話聽上去真摯極了,不過不得不說,這樣的誇獎春日遙今天也算是難得聽到膩了。

  「……就像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時,那種被擊中的感覺!」他繼續說。

  春日遙聞言一愣,難得有點不好意思。其實這是個誤會,他們第一次見面時春日遙正在踏勘地形尋找最佳狙擊點,而北條蒼介正在和自己的朋友們一起寫生,恰好就站在當晚既定目標的必經之路上。所以他的感覺也算得上敏銳,口中的「被擊中」在某種意義上大概是貨真價實被王牌狙擊手瞄準的擊中。

  不過春日遙也不至於就非得在他面前解釋這個,所以也只露出了一點淺淡的笑容。

  「過兩天我想要回國去,」北條蒼介笑起來的時候唇角有兩個小小的酒窩,看上去非常可愛。「遙你有沒有空?就當是旅行了,我的家人他們……也想見見你,我沒有別的意思!我會只將你作為朋友介紹給他們的!」他的語速越來越快,臉也越來越紅了。

  「是你父親的安排麼?」春日遙安撫地放柔語氣。

  北條蒼介的父親北條橫賀號稱日本投資界的「華爾街之狼」,這其實並非完全是對他的讚譽,而是某種程度上對他投機倒把的譏諷。北條家雖然曾在歷史上赫赫有名,但在近代卻是在政*治鬥爭中失敗的名門。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祖宗留下來的產業和土地也夠這一家人過上殷實的生活了。橫賀在二十出頭時娶了麵粉廠家族的女兒做妻子,兩人雖然暫時沒有生育,但生活也算得上幸福美滿。

  好景不長,北條橫賀的父親在九十年代金融泡沫中因為投資房產業失去了家族僅剩的造紙廠,絕望之下從二十層高樓一躍而下,橫賀的母親因此抑鬱成疾兩年後就患病死去,妻子也就此離開了他。

  三十出頭的橫賀想辦法在因為自殺人數太多而出警緩慢的警察之前潛入自殺現場,將父親的死偽裝成一場意外,這樣他就獲得了人身保險公司賠付的一筆保險金。靠著這筆數量不算太大的創業金錢和自己在商業領域敏銳的嗅覺,他在金融復甦的春天打下了自己的一片江山,這樣資本原始積累發家致富的過程中,手段自然不算光彩,所以為勢家們所不齒。

  北條蒼介是他妻子離開後和居酒屋一個歌女相好後的結晶,歌女年輕好看,不甘心和那時年紀不小口袋中錢財沒有幾文的北條橫賀過一輩子,在稀裡糊塗生下孩子、又要了一筆營養費後,和一個小有名氣的作家私奔了。

  後來北條橫賀得勢,另娶了世家大族出身的年輕夫人,在外邊兒的情人數量也不在少,偏偏再也沒能生下一兒半女。所以雖然北條蒼介是私生子,但實際上是北條橫賀的獨生子,千頃地一棵苗的說法確實不是虛言。大概是出於不想讓夫人膈應或者親戚們出損招讓孩子學壞之類的原因,北條蒼介常年在國外長大,被保護得很好,也就養成了這種單純不諳世事的性格。

  「是父親的安排……」想到了什麼北條蒼介又趕緊解釋,「雖然外界的名聲有些兇,但父親確實是個很好的人。」

  春日遙微微一哂,在荊棘叢中搏殺出來的頂級投機家,是個傳統意義中所謂「好人」的可能性實在太小了。

  「我知道,我會和你一起去的。」春日遙點頭。

  「這是我父親家鄉特產的一種酒,是用梨汁釀成的,口感順滑且幾乎沒有酒精感……」北條蒼介向她介紹服務生托盤中澄澈透明的酒液,春日遙跳舞太久,也感覺有些口渴,她舉起杯子嗅了嗅,覺著沒什麼酒氣,遂一飲而盡。

  「怎麼了?」

  「……但後勁兒相當大。」

  春日遙跳舞跳得過癮了,也不想再留在這兒和一大群各懷心思的人虛與委蛇,這就要起身告辭。北條蒼介原本要讓司機跟上來送她,春日遙則表示已經打電話給橋本涼子,看她態度堅持,也就沒有勉強。

  「拜託我親愛的master,現在正是堵車的高峰期,您現在比起傳喚我可能還是更需要一扇任意門。」橋本涼子一邊擺出白眼翻到天上去的架勢,一邊憂心忡忡地在電話那頭發動了汽車,「等著啊,可千萬別現場撒酒瘋毆打別人。」

  她的擔憂來源於春日遙平時幾乎滴酒不沾,這麼不喝酒的人要麼是千杯不醉的酒豪要麼沒準兒就是一杯倒,再加上這貨在身嬌體軟易推倒的大少爺大小姐中能橫掃一片的武力值,要真是撒起酒瘋來,可沒人管得住。別的還好說,萬一讓她心中的金龜婿北條蒼介看出這平時冷淡中帶一點兒傲慢和篤定的大姐姐其實貨不對板就糟糕了。

  「我酒品很好的。」春日遙的聲音還算得上平穩,「不要隨便污衊人啊。」

  不過話雖然這麼說,但她也確實感覺到酒精以橫龍般的勢頭在她大腦中左衝右撞,而且對她的中樞神經系統造成了損害,這麼往洗手間的短短一條路,總感覺走的都不是直線。

  「誒是這邊兒吧。」她嘟嘟囔囔地推開洗手間大門,卻在進去後滿臉困惑地撓頭。「啊對不起我走錯了。」

  她倒回洗手間外瞅了又瞅,幾秒鐘後又走進來,皺著眉指責站在洗手台旁的男人:

  「悟你怎麼進女廁所!」她頓了頓,滿臉痛心疾首,「這麼違背公序良俗的事不能做啊夜蛾老師會傷心的,到時候摘下墨鏡眼睛都是腫的!」說著又猛然一凜,警惕地東張西望,「這裡不會有什麼基於對女廁所恐懼產生的咒靈吧?花子和伽椰子之類的……」

  「你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麼話?」

  五條悟多少有些無語地湊過來,果然發現這姑娘身上散發著一股鮮明的果酒味兒,那頭色彩明艷的長髮亂七八糟地張牙舞爪著,讓她一直冷淡平靜的氣質中多了一股奇異的明艷。

  但醉酒顯然讓她的反應遲鈍了不少,面對男人的接近,她過了好幾秒才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從他身邊繞了個大圈過去,打開水龍頭,清洗過分滾燙的臉頰。


第164章 番外六·癮(六)

  在生活中,常有人以「酒後亂性」為藉口來逃避醉酒後犯下的錯誤,但實際上酒精只會抑制身體和心靈的控制能力,使人更容易突破責任和道德底線,表現出自我的本能。

  也就是說即使在喝醉了開始胡說八道的前提下,春日遙也本能地要遠遠繞開五條悟。

  這個令人不爽的認知沒有在成年人臉上留下過多的痕跡,在明亮的鏡子裡,他甚至還挺和顏悅色地笑了一下,隨後慢悠悠地走向低頭洗臉的春日遙。

  對方並沒有隱匿自己的氣息,春日遙的餘光在鏡子裡瞥到了那個逐漸靠近的身影,一把握住水龍頭的末端,壓強陡然增大的水流以不規則形態激射出,嘩啦澆在他支稜翹起的短髮上。

  「悟,你怎麼沒有開無下限術式啊?」春日遙故作驚訝地挑眉,唇角卻勾出一抹散漫的笑意,她轉過身仰頭看向近在咫尺的男人,濕漉漉的手指勾下特製的純黑墨鏡,和記憶中一樣美麗璀璨的蒼藍色眼睛暴露出來,

  高大健壯的身體遮蔽了冷色的光源,毫不留情地擠壓正常的社交距離,他一手撐在她身後的大理石台板上,另一隻手粗糲的指腹順著脊椎骨節由下至上、緩慢而用力地摩挲。

  一滴水順著他的髮梢滑落下來,墜在他線條冷硬的下頜,又滴落在她修長的脖頸上,一路下滑,最後消失在手工刺繡昳麗繁複的領口中。

  手機叮咚一聲。有短信進來,春日遙隨手摸出手機,發現是北條蒼介發來的短訊,開頭是一張拍攝的鉛筆速寫,隨手扯下來的會場便簽紙上,寥寥幾筆描繪著一個身材修長女孩單腳站立的瞬間,而她因為向心力飛揚旋轉起來的髮尾,則特意被畫者用尾指蘸著紅酒拖出一抹逶迤的紅。接下來的短信則是叮囑她一定要注意安全如果到家了記得給他報個平安。

  春日遙的手機屏幕上貼了防窺膜,按道理這個角度五條悟絕對看不清她手機上的內容,但無奈六眼的視野實在廣闊,在她回了個嗯之後,就被人鉗住下巴,強迫性地對視。

  「你喜歡他?」

  他的眼神冰冷,平靜,銳利,是絕對站在巔峰的捕食者,在這雙眼睛裡,任何軟弱和謊言都將無從遁形。

  可春日遙不是什麼在獠牙下無所適從瑟瑟發抖的小白兔,她滾過各懷鬼胎的名利場,走過戰火紛飛的血腥地獄,以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身份走到如今的位置,這個世界上能讓她驚慌動容的東西已經太少了。

  「為什麼不呢?我現在什麼都不缺,什麼都不要,他可以逗我開心,讓我感受一下太陽般閃光的真心,這難道還不夠?」春日遙臉上優雅得體的笑意倏然散去,她面若寒霜,語速加快,句句如刀如劍,「說到底,悟,我們現在又是什麼關係?我和誰戀愛、和誰結婚、和誰睡覺都是我自己的事,你憑什麼在這裡質問我……啊!」

  最後一聲驚呼是五條悟直接把她攔腰扛了起來,動作介於強搶民女的惡霸和扛著沙包袋大步衝向壕溝的工兵之間。春日遙晚上幾乎沒吃東西,還喝了點酒,腰腹被他這麼彎折著撞上肩胛,差點直接吐出來。

  「你這是要做什麼?」她深吸一口氣,把自己驟然升起的怒火壓下去,時隔太久,她差點忘記,當這個人真正要做某件事時,跟他其實根本沒什麼道理可講。而且他十八歲的時候多少還會有點愛惜顏面所以會受到掣肘,而在這十年間,他甚至把「要臉」都已經進化掉了,任春日遙牙尖嘴利詞句如刀,他反正和他的生得術式一樣刀槍不入水潑不進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難道還準備用強不成?」

  「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他順手把她手提包中的車鑰匙摸出來。「」

  「不需要,我朋友會過來接我。」

  「不去也行,我們去酒店。」五條悟說,語氣還蠻輕快。「反正我們現在是偷*情的關係,去開個房也是情理之中。」

  春日遙實在不想和他再糾纏「偷*情」這件事了。

  「……你這是違背婦女兒童的意願,已經在違法犯罪的邊緣來回試探了。」

  「是嗎?」五條悟伸手壓住她的小腿,「那難道在半夜三更用巴*雷*特對準我的腦袋是合法的嗎?遙,對人對己可不能兩套標準啊。」

  「把我放下來,可、以、嗎?」

  「合理的要求。」他笑了笑,「但不行。」

  春日遙久違地感覺到了深深的無力,她意識到自己已經陷入了對方的邏輯,俗稱被對方牽著鼻子走,但卻又毫無辦法。只好又重新摸出手機來聯繫橋本涼子,告訴她自己被別人送回去了,作為賠罪上個月的任務酬金到賬後多給她半成。

  好在五條悟還是沒準備在大庭廣眾下把她扛回去,靠著六眼這個大作弊器,他避開了人群和監視器,把她塞回車上,又貼心地繫好了安全帶,順便誇了下她對車的品味。

  「車上有導航,可以直接導去我家。」

  春日遙一上車就有氣無力地閉目養神,一副抗拒交流的樣子。五條悟也沒勉強她,他從車載歌單中挑剔地選了幾首喜歡的,這才一腳踩下油門,暗藍色的蘭博基尼 Huracán EVO如它在西班牙語中的含義「颶風」一樣,發出了低沉的轟鳴,耗時幾秒就向前疾馳出了黑暗幽深的地下車庫。

  春日遙自己就是頂級賽車手的水準,在執行任務的過程中經常上演真人版速度與激情,因此對別人的開車技術倒也沒什麼挑剔的,反正和她比起來在座各位都不過如此。之前跳舞耗費了不少體力,和五條悟爭執又讓她的精神受到了汙染和打擊,因此她實在有些疲倦,一上車就陷入了黑甜又古怪的夢境。

  在夢中,她就像少年時那個穿了特級咒具紅舞鞋的女學生那樣,在明亮的聚光燈下不住舞蹈,她太累了,實在想要停下,身體卻完全不聽她的指揮,於是她轉啊轉,連身上華麗浮誇的戲服都變得破破爛爛,肌肉抽搐,骨頭的關節發出了缺少潤滑的喀嚓喀嚓聲。

  醒來是因為某人一腳急剎,車輪摩擦地面車速驟降,全靠著安全帶的拉扯她才沒有把安全氣囊撞出來。

  「怎麼了?」

  她揉了揉眼睛,視線在黯淡的夜色中逐漸聚焦。為了避開晚高峰導航選定了城郊的路線,此刻他們開在一條空曠的兩車道瀝青路面上,四面八方都是延綿的曠野,除了偶爾一閃而過的、已經褪色的路牌,就只能看到低矮的灌木叢和香草植物,薰衣草、迷迭香和球莖茴香。

  「你的小腿抽筋了。」五條悟簡潔地說。

  春日遙沒說話,夢中灼熱的痛感延綿到了現實中,間歇性的肌肉痙攣,在這麼昏暗的環境中,如果不是「六眼」的持有者,就絕不可能注意到。

  「沒什麼事,之前出任務受過點小傷,現在還在恢復期,所以容易抽筋。」春日遙輕描淡寫地說,「過一會兒就好了。」

  實際上並不是什麼小傷,在里約熱內盧的一場混戰中,為了掩護人質撤退她小腿中彈,對方陣營有個神槍手,她的隊友撤退時都會置身在對方的彈幕覆蓋下。為了拔掉那顆釘子,在匆匆用止血帶止血後她強忍著繼續上場。

  而等到任務結束去醫院時,經常處理槍傷的醫生就問她年紀不大吧?春日遙倒是知道歐洲人對亞洲人的年紀判斷極不準確,有好幾次她出任務都被對方的聯絡人偷偷拉到一旁問你們那兒這麼缺人怎麼使用童工啊。於是她報了自己的真實年齡說自己都快28歲了,醫生笑了笑說怎麼這個年紀很大麼,不少人還在學校裡呢。又搖著頭感慨說小姑娘年紀不大倒是挺能忍,再晚來一會兒這條腿就沒了。

  仗著咒術師的好身板春日遙恢復速度遠超常人,但還是留下了後遺症,再加上她這老是亂來的性格,肌肉痙攣的症狀就時有發生。

  五條悟哦了一聲,沒說信也沒說不信,但他乾脆利落地將車輛停在路邊熄火,把自己和春日遙的安全帶都給解開。

  「把腿給我。」

  「……不用了吧。」春日遙猜到他要做什麼,不自在地朝後縮了縮。

  五條悟索性自己動手,把她的腿撈過來,掌心略微用力按在肌肉仍不自然抽動的小腿肚上。過了一會兒,疼痛有效緩解,她很快把腿收回去。

  「謝謝。」

  五條悟哼了一聲,發動汽車,同時點開地圖:

  「這附近哪有超市?」

  「歐洲人下班都很早的,這會兒還開著的就只有亞超了。」春日遙問,「你要買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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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在不要臉這件事上285絕對會比225更勝一籌


第165章 番外六·癮(七)

  「你還會做魚啊。」春日遙小心翼翼地提著透明的塑料袋,裡面是一尾打包打氧後的活蹦亂跳的肥美鱸魚,她的腳下大大小小的塑料袋裡都放著瓜果蔬菜米麵調料,這輛昂貴的大玩具既沒有後座也沒有後備箱,因此購買的物品都只能堆疊在副駕駛裡。

  其實想想還蠻搞笑的,在進超市前她還是腳踩Jimmy Choo經典款閃粉高跟鞋舞技吊打全場的都市麗人,出來後就變成了踢踏軟底人字拖用2元抓夾紮頭髮的早八款女大學生,手裡還拎著大包小包的各種食材。

  「帶過一段時間的孩子,因此多少掌握了一點做飯技能。」五條悟重新啟動汽車。

  「唔。」春日遙點頭,沒有接著問什麼。

  她聽出來這是一個話題的開始,帶過一段時間的孩子,孩子是誰的,你們相處的怎麼樣,他/她是個咒術師嗎,高專的大家過得怎麼樣……這個話題就像衣服上的毛線頭,但凡扯出來一截,就將是無窮無盡的後續,於她就是要提起一段已經被她放棄的、不願回想起的作為咒術師的人生。

  索性將這個話題一道斬斷,在話題還沒有萌芽的時候就將它終結。

  春日遙瞥了一眼天空和大地交界之處連綿起伏的深灰色積雨雲。

  「……好像快要下雨了。」她的語調放得很輕很軟。

  經過一段起伏的山丘時,腳下的塑料袋紛紛打著顫倒伏在她的腳下,裡面方形的小盒子在食材的擠壓中硌上了她的腳背,春日遙的目光略微下垂,她當然記得這個不透明塑料袋裡是什麼,有一小袋冰糖、麵粉,一瓶料酒,以及……一盒避*孕*套。

  其實一開始並沒想到這個,在五條悟正兒八經像賢良淑德的家庭煮夫那樣在超市裡大肆採購食材、又被引去看生鮮魚蝦的時候,春日遙坐在收銀台前的塑料板凳上,百無聊賴地以手支頤,聽著超市男主人用略顯蹩腳的中文誇誇其談:

  「那群老外就是山豬吃不來細糠,只愛吃些大肉、沒刺的海魚,」他聲音裡的得意和推薦差點要飄出窗戶去,全然沒考慮自己的客人究竟能不能聽懂。「今秋最肥美的鱸魚,來一條吧?」

  「你男朋友對你可真不錯。」老闆娘懶洋洋地坐在收銀台前,這是個半老徐娘的女人,但年輕時候必定生得很美,如今儘管皮膚上已經被歲月拉出了鋒利的紋路,但依稀可見五官的婉約與風韻。「看年紀,你們是剛畢業的大學生吧?」

  似乎因為是正統東亞人面孔,春日遙又穿著件旗袍,所以老闆自動開啟了中文對話模式。不過眼力似乎就一般了,歐洲人總覺得她是未成年也就算了,他們居然也看不出來春日遙和五條悟的年紀。

  話又說回來,五條悟那張童顏帥哥的臉,和十年前差別確實不太大。

  春日遙擰開一瓶礦泉水,仰著脖子灌了一口。

  「還是得注意安全。」老闆娘隨手從貨架上取下個小盒子,扔到她跟前,「鬧出人命不是好玩的,對女孩子的身體傷害太大了。」

  春日遙被喉嚨裡的那口水刺激得嗆咳起來。

  「害什麼臊呢?」老闆娘嗔怪地睨她一眼,略微上挑的丹鳳眼裡全是風情,「正版岡本0.01,三片裝,要什麼尺碼?」

  也就是那一瞬間的遲疑,這件燙手的計生用品就隨著老闆娘的掃碼落入了黑色塑料袋中,和冰糖、麵粉、料酒一起。

  「快要下雨了」這句話無疑比「我養過一個孩子」更適合曖昧又寂寞的成年男女,因為前者意味著挽留,快要下雨了,所以留下來,留下來就可以有後續更多的故事;而後者則像是老同學的憶苦思甜追憶往昔,從黏著拉絲的眼神勾引瞬間回歸到現實中的柴米油鹽醬醋茶。

  她當然是故意的。

  即使在各有怪癖的僱傭兵中,春日遙也是個絕對的異類,她從不沾染毒*品和賭*博,也不碰男人或者女人。她獨來獨往,早睡早起,過著苦行僧一樣的獨居生活。而且因為實力太強,儘管是個美人,也沒有什麼男人敢覬覦她。

  不,其實也不是沒有,早幾年就有個和他們打過幾次交道的不長眼的老闆準備了助興的藥物想要和她共度春宵,然後當晚被春日遙掰開嘴用漏斗將整壺藥酒灌下去,然後扒光了用他準備的道具繩子掛在別墅的閣樓上。

  春日遙還曾經聽到隊友私下裡吐槽自己,在這麼下去她遲早有一天要金盆洗手投入宗教的懷抱得修成大道肉*身成聖。

  其實春日遙倒不是禁慾,也不是因為對過去喜歡的那個人還有留戀所以為他守身如玉。她不喜歡亂搞的原因一部分可以歸類到她有點擔心自己的身體健康,還有另一部分則是她確實非常忙,她沒有時間給自己尋找一個固定的、安全的……呃還得加上令她滿意的性*伴侶。

  春日遙今年28歲,但她差不多可以一眼望盡自己的人生。

  僱傭兵實在是個高危行業,即使以她今時今日的地位和名聲,也難保某天被人從背後打了黑槍,在高高的山崗上化作一具端著狙擊的搞笑骷髏。或者她真的能活到很老很老的那一天,作為傳奇到可以擁有自己獨立電影的女版007,或者一個沒有朋友和親人的孤寡,在床上安詳地死去,她的巨額財產會用以成立一個慈善基金會,無數人會念誦她的善舉,這麼下去沒準能真的神格化,成為某個宗教信仰中的護法神祇。

  春日遙什麼都不缺,什麼都不要。財富、名聲和地位,幼年和少年時期沒有的東西她已經悉數擁有。

  但她仍不快樂,或者說不夠快樂。

  或許可以試試看呢,這種事情會不會讓自己快樂?真會有像他們說過的那樣令人上癮的感覺嗎?

  理智之聲仍在警告她,五條悟太難以應付了,睡這個人勢必會造成無窮無盡的麻煩,尤其是現在不知為何他好像真的對自己曾經的未婚妻後知後覺產生了奇怪感情的當下。

  另一個聲音卻譏諷地冷笑了一聲,少自作多情了,這份感情能持續多久?過去的那些經歷你是忘得一乾二淨了是嗎?這件事或許會造成一些麻煩,但最壞的情況,以世界之大,你既然可以走十年,當然仍舊可以一走了之。

  在豆大的雨點落下之前,蘭博基尼終於抵達了春日遙家裡的車庫,瞳孔和聲紋核驗通過,他們倆拎著大包小包的食材小跑進電梯。

  「你好像會西班牙語?」春日遙隨口找話題。

  「不會。」五條悟乾脆利落地說,「或者說世界各國大部分通用語言,我都只學了一句,這個多少錢?」 他分別用西語、法語和俄語念了一遍。「會這個差不多就能去世界大部分地方了。」

  說的真是太好了。

  春日遙是真的想要笑一笑。

  她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五條悟一眼,這個男人……實在是太可口了。無論是臉、身材或者是他的精神,都襯得春日遙這十年來的生活一片荒蕪。

  世界上的任何東西都是有價格的。

  只要不談感情,春日遙有信心支付任何價格。

  「我基本上不做飯,所以廚房的使用頻率很低。」她帶他來到半開放式廚房,果然花大價錢買來的雙開門冰箱中除了飲料就是速凍食品,一大半的位置都是空空蕩蕩。

  五條悟相當挑剔地「嘖」了一聲,伸手把春日遙的頭髮揉成亂糟糟的一堆。他原本是懷著警惕和敵意想要看看這裡有沒有留下別的男人的痕跡,但卻驚訝地發現這裡非但沒有男人,甚至很難說有「人」的痕跡,陳設簡約冷冽的寬闊別墅裡,留下的和春日遙相關的東西甚至比她在五條家的那個小房間還要少。

  他隨手把魚扔進沒有養魚的魚缸中,從狹小的空間中驟然到廣闊空間,那尾肥美的鱸魚頓時歡暢地游動起來。

  五條悟脫掉西裝外套,又將白襯衫的袖口一絲不苟地挽起來,露出健壯的小臂。

  「啊……之前買的料酒在哪兒?」

  春日遙站在他身後,朝著流理台上的那個黑色塑料袋一指。

  「喔。」五條悟走過去,「這裡是料酒、糖、麵粉,還有……」

  他的話戛然而止,鋒銳的目光意味不明地落在了塑料袋最深處的鐳射包裝小紙盒上。他聽到春日遙光著腳從離他稍遠的身後一步一步走過來,隨後,素白的雙臂從身後圈住了他的腰,纖細手指從襯衫下擺的部分探進去,像是彈鋼琴一般慢悠悠地在溝壑分明的肌肉上撫動。

  「?Cuánto cuesta esto?(注1)」她的聲音放得很低,就像是微風吹過樹葉的尾聲和餘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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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注1:這個多少錢?(西班牙語)

  可憐的5要被壞女人騙了啊(TAT)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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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番外六·癮(八)

  雨勢漸大,金黃色的銀杏樹葉簌簌地飄零在打理整齊的綠蔭草坪上,淅淅瀝瀝的雨聲伴著沁人的寒意從沒有關緊的窗戶中飄了進來。

  秋天是巴塞羅那的旱季,事實上,作為伊比利亞半島的明珠,巴塞羅那是典型的地中海氣候,夏季炎熱乾旱冬季溫暖多雨,春日遙很少會像在亞洲那樣分明地體會到四季的變遷。

  但是今晚,在今年秋天的第一場雨中,她無比真切地感受到了秋天的到來。暴露在外的皮膚被風吹得發冷,赤*裸的腳心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發冷,但她指尖觸摸到的皮膚是真切的、溫暖的,這具完美誘人的健壯軀體由裡到外都透著令人怦然心動的熱氣。

  五條悟仍然保持著耐人尋味的沉默,好像春日遙不是提出了一個婉轉的邀請,說了一句曖昧的調情,而是逼著他做什麼關係到世界安危的重大決定。

  春日遙本來想偷偷翻個白眼,但擔心被他注意到,遂硬生生忍住了,換成了迂迴一點兒的催促。

  「我有點兒冷。」她貼在他背後,聲調軟得像是晴天天邊的一縷白雲。原本在腰腹間摸索的右手卻忽然換了個方向,往下,「喀噠」一聲解開了皮帶上的金屬搭扣。「你可以……幫我暖一暖嗎?」

  有那麼一瞬間,五條悟甚至有自己仍在夢中的錯覺,就像一個在冰原中跋涉太久的旅人,面前忽然出現了篝火圍繞的滿漢全席,總是要疑心是不是由於過度的飢餓而出現了幻覺。

  那些年少時在醒來後就面紅耳赤的綺夢、成年後面不改色拿來當下酒菜的春情……不,即使在他的夢中也不大可能出現這樣的場景。五條悟甚至用六眼仔細確認了一下,微冷的空氣、柔婉的聲音和沒什麼章法卻仍然在他小腹處燎起滾燙焰火的手指,都是真的,這是一場無法拒絕的、他等了整整十年才有資格享用的饕餮盛宴。

  而注定要被拆吃入腹的人竟然還在一派天真地邀請這頭飢餓到極點的猛獸趕快入席就餐。

  「你得先吃點兒東西。」五條悟一把攥住她作亂的手,低沉的嗓音中帶一絲警告的意味。

  「不需要。」春日遙對這個建議嗤之以鼻。雖然並不是以體力見長的類型,但春日遙也曾經帶著幾塊壓縮餅乾和一小壺水在荒漠中急行軍兩天兩夜,絕不是什麼身嬌體柔易推倒的軟妹子。

  這人說這話是看不起誰呢。

  她尚且能自由活動的那隻手索性也乾脆利落地往下,在對方不受控制地、低啞短促地抽吸一聲後,踮起腳,在他耳邊吐氣如蘭。

  「……真誇張啊。悟,這不已經很想了嗎?」

  下一秒五條悟放棄抵抗似的粗喘一聲,轉身握住春日遙的腰把她放在冰冷的流理台上,帶一點薄汗的前額抵上她的額頭,藍眼睛在昏暗的光線裡散發著野獸般的鋒利和緊迫。

  「遙,你別後悔。」五條悟握住她的腳踝,拉高,黑色旗袍在對比度極強的素白皮膚上緩慢往下堆積,纖細筆直的小腿,珠圓玉潤的膝蓋,帶一點點肉感的白膩大腿……全都在他的視線中暴露出來。

  以春日遙的柔韌度倒不至於受不了這樣的姿勢,但光滑的絲綢顯然抗不出這樣的撕扯,很快,下擺就在空氣中傳來一聲令人耳紅心跳的嘶啦聲。

  「我怎麼會後悔呢?」春日遙歪著頭微微一笑,在冰冷的秋日雨夜,她流轉的眼波就像在深潭中聚集的落花,一顰一笑都是脈脈的春情。「我從來不後悔。」

  「不過,這件手工旗袍很貴的,我很喜歡,你要賠我。」春日遙一把拽住他的領帶。

  「好啊,都賠你。」五條悟隨著她的動作俯下身來。

  在被最狂熱的情潮淹沒之前,春日遙好像聽到他在她耳畔低沉地說了句什麼。

  「darse un verde.」

  縱情享樂吧,在此時此刻,填飽飢餓多年的肚腸。

  什麼啊,這不是會的很嗎?在意識徹底沉下去之前,她模模糊糊地想道。

  中國著名哲學家王境澤同志曾經在一檔綜藝節目中身體力行地表示,人類在本質上就是會不斷地被打臉,所以說話千萬別說太滿。春日遙倒是一貫算得上個低調謙遜的人,所以被這個定理打臉的機會不太多,但今晚難得說了句這樣絕對的宣言,老天就迫不及待地來把她的臉打腫。

  春日遙背後是巨大的落地窗,身下墊著五條悟的襯衫,冰冷的玻璃正一下下重重地硌著她的脊背。

  落地窗是單向玻璃,所以不必擔心私密性,春日遙實在也沒體力和精神來管這個了,生理性的淚水和額上滑下的汗水還有別的混合在一起,亂七八糟地在她線條流暢的身體上流淌。

  她的手腕上有鮮明的紅痕,來源是五條悟的領帶,在上一輪中這東西緊緊地綁住了她的手腕。此時此刻,這條黑色的絲綢正繫在她的眼睛上,因此她什麼都看不到。

  「悟,能讓我休息一小會兒嗎?」她用奄奄一息的語調懇求道。

  「這不還能說話嘛,是我不夠賣力嗎?」五條悟安撫性地親了她的額頭,但動作完全不停。和春日遙的萎靡不振截然不同,之前春日遙在他身上留下的抓痕和咬痕瞬間就被治癒,這傢伙渾身上下只出了一點薄汗,神清氣爽,好像正在進行什麼小幅有氧運動。「之前你不是已經休息過兩次了嗎?」

  這個休息能夠這麼算的嗎?已經在業界叱咤風雲、繼續發展下去遲早要成為女版007的王牌僱傭兵久違地感受到了打工人被黑心資本家剝削的傷心和痛苦。

  這傢伙趁她神志不清,逼她現場添加了他所有的社交賬號,還讓她像對著課本全文背誦的小學生一遍遍背誦他現在的手機號碼,背對了有獎勵,背錯了有懲罰,但獎勵和懲罰本質上就是一種東西。

  而且她根本沒有說拒絕的權利。

  ……平心而論,除了最開始時貨真價實的不適,在這場情*事的前半段,春日遙還是恣意地享受到了身體感官刺激的巨大快樂。但到了後半場,過多的快感聚積起來就成了折磨,而且這個人在這種時候根本就是個暴徒,春日遙不到失去意識瀕臨崩潰的一刻,他就絕不會停下。

  「手機……我好像聽到手機響了?讓我接個電話先。」春日遙掙扎著循聲摸索放在不遠處的手機。

  五條悟先她一步摸到了手機,看了一眼屏幕,似笑非笑:

  「遙,是你那個小男朋友哦。」五條悟的聲音聽不出喜怒,他伸手撤掉她眼睛上的絲綢,又放緩動作,讓春日遙有一點喘息之機。「你確定,要在現在這個時候接電話嗎?」

  突然湧入的光線讓春日遙不得不伸手擋在眼睛前,她的嗓子已經差不多完全嘶啞了,要不是中途他去倒了水餵她,她現在恐怕連話都說不出來。春日遙懇切地小幅度搖頭,示意他不要這麼做。

  「嘖,沒辦法,誰叫我總是對你心軟呢。」他把正在震動的手機舉起來看了一眼,若有所思,「不過你怎麼想到要把手機設成震動的?」

  「……?」

  五條悟找准位置,把手機壓在了她的小腹上。

  春日遙眼睛猛然睜大,幾乎已經到極致的身體再也忍不了一丁點刺激,震顫著痙攣起來。

  她有好幾秒都看不到東西,身體疲憊地滑下去,被五條悟攬到了懷裡安撫著摸了摸頭髮,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能說得出話來,聲音裡幾乎被逼出了哭腔:

  「悟……你是變態麼?」

  「如果是對著遙的話,我也不是很介意啦。」他重新抓起已經滑落到地板上的手機,好玩地笑笑,看上去有些意猶未盡。「好可惜啊,他只打了一通電話。」

  「……」

  「不過,現在鬧鐘似乎也有持續模式欸。」他低下頭親了親春日遙水霧瀰漫的、失神的眼睛,「那就再休息個十分鐘,我們繼續吧?」


第167章 番外六·癮(九)

  那個瘋狂的夜晚最後以春日遙虛脫睡著而結束。

  關於最後發生的一些事,春日遙的記憶已經相當模糊了。五條悟抱著她去浴室清洗掉身上亂七八糟的液體,但那些在素白皮膚上留下的凌亂粗暴的痕跡大概要用幾天甚至更長的時間才能消除掉了。

  最後一兩個閃過的記憶畫面裡,五條悟在浴缸裡握住她的腳踝拉高她的腿,這個姿勢讓她相當焦慮,但是身體太沉重,她甚至沒有力氣把自己偏著靠在浴缸上的頭轉過來。

  然後她從浴室裡被水霧模糊的鏡子中隱約看到了他的姿態,他並沒有像整個晚上做的那樣重複貫穿她身體的動作,反而低頭,吻上了她的小腿——那裡有一處還未褪去的、令她差點截肢的槍傷,舊傷疤被熱水浸泡過,已經重新開始發紅發癢,顯現出猙獰醜陋的狀態。

  但他的嘴唇像一片羽毛那樣輕柔地落在上面,姿態平靜、溫和甚至可以稱得上謙卑。

  謙卑。

  可那是五條悟,他生而為神,與生俱來的強大甚至更改過整個世界的秩序,他永遠不必對任何人低頭,還大可以對所有人保持傲慢和漠視和永遠恰到好處的距離,就像他的生得術式那樣。

  這個悖逆以往所有已知信息的認知讓春日遙的心頭像是被一口被撞鐘木猛烈敲擊的黃銅大鐘那樣劇烈地震顫,她意識到自己好像搞錯了一件事、他或許……

  但身體硬件已經不容許她再進行如此複雜的思考,春日遙眼前一黑,徹底陷入了整夜無夢的黑甜。

  好像徹底昏過去了。

  五條悟瞥了一眼懷中已經失去意識的春日遙,嗯,脈搏心跳和血流都很穩定,的確只是昏睡過去了。他俯身在她泛紅的臉上輕輕親了一記後,手中繼續清潔身體的工作。

  在此之前,五條悟當然沒有服侍過他人,而且這委實是個麻煩事。時間跨度太長,流動的液體已經乾涸了,在皮膚上凝結成不規則的塊狀乳白色暗紋,有些還弄到了頭髮眼睫毛和嘴角上,要全部清理確實是個大工程,但並不妨礙五條悟樂在其中,仔細品嘗整場晚宴最後一道雖然不夠濃墨重彩但也清爽解膩的甜點。

  作為封建大家庭中出身的叛逆分子,五條悟對所謂「貞潔」、「初次」這樣的概念不屑一顧。但坦白的說,他也不是什麼聖人,光是想到在過去的十年裡,春日遙有可能和某一個或者好幾個男人在柔軟的大床上共享過深刻或者不深刻的記憶,就陡然生起一股乾脆把那些男人全殺了的煩躁衝動。在開始之前,他甚至陰暗地想道,把她由內到外地、身體的每個角落都打下自己的烙印——

  等到真刀實槍地切入正題後,他才驚訝地發現,和調情時的駕輕就熟不同,她好像沒有多少經驗、不,是壓根兒不會,她身體僵硬,雪白的脊背無論怎麼安撫,都緊繃得如同拉滿到即將斷裂的弓弦。

  還有表情,她已經極力掩飾,但眼睛裡的茫然無措是騙不了人的。她就像是一個全然沒複習過的學生,拿了前輩販售的試題答案信心滿滿地上了考場,卻在翻開試題卷的瞬間發現老師更新了試題庫還全特麼是主觀題,而自己除了名字外一個字都不會寫。

  在這個信息量爆炸的社會,一個成年男性如果想獲得在女性身上滿足自己身體需求的辦法,總是有太多渠道。漫畫和影片中那些誇張的動作和體態,無論以常理而論做不做得到,都在被神經中樞處理得出「遙她能做到」的結論後儲存到大腦角落裡某個隱秘的硬盤中,等到要使用的時候就會像病毒彈窗那樣全部跳出來。

  而如果反過來,或許是因為女性的生理構造和社會文化束縛,網絡上相對應的信息則少得可憐。春日遙大概率甚至沒有養成日常自我探索身體的習慣。

  但是,像所有處於發*情期的雄性動物那樣,這樣的事實非但沒有讓他產生憐憫之情,反而在腦海中增添了一層冷酷又殘暴的佔有慾望。「六眼」仔細地在她身體的每一個角落逡巡,不到真正的極限就絕不停下。

  廚房、沙發、餐桌、落地窗,在這些地點之間移動的時候,他甚至沒有抽離,右手單手托在她腿下,空著的一隻手幫她按揉腰部肌肉緩解劇烈運動後的不適。但在重力的作用下,還是釘得過深了。春日遙喉頭哽咽,眼瞳恍惚,失去力道的雙臂軟綿綿地搭在他肩膀後面,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真可憐啊——

  但到嘴的肉,怎麼可能吐出來?

  五條悟一邊殘忍地想,一邊撥開她汗濕的長髮咬在發紅的耳垂上。

  「我看看,」他用牙齒挑弄那片耳墜已經不知道掉到哪裡去的軟肉,含糊不清地告知,「稍微忍一下,還有……二十三步。」

  整晚的快樂時光持續到洗漱完回到臥室為止。

  五條悟哼著歌把春日遙抱回了主臥的大床上,雖然她常年一個人起居,但這明顯是雙人床配置。在之前他大概還要不爽一下,但現在他只有盤算著以後是不是能有更多的玩法。

  房間裡淫*靡的痕跡和隨手扔掉的紙團已經被處理掉了,換氣系統抽走了那股不可描述的甜腥味道,房間又恢復了原有的冷淡風格,淡青色的紗簾因為沒有完全關緊玻璃窗吹進來的夜風微微起伏著。

  「叮」的一聲輕響,床頭櫃上的手機之前被他玩兒到沒電,此時連接電源,黑色屏幕顯示出旋轉的穩定充電界面。陸續進來了好幾條短訊,最頂端的一條顯示著他此刻在地球上最不願意看到的人類姓名。

  北條蒼介。

  五條悟畢竟是在人生的前十幾年都得到過春日遙毫無保留愛意的人,他太清楚春日遙真正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是什麼樣子了,她絕對沒有像自己宣稱的那樣喜歡這個才滿二十歲的男孩。但同時,她又願意給他一個男朋友的身份,在晚上那樣的時刻,最後都堅持著回復了他一條信息。

  五條悟摸出手機發了一封郵件。

  幫我查一個人的信息。

  ……

  這一覺直接睡到了第二天上午十一點。春日遙在睜開眼睛的瞬間,突然意識到身邊有個人,都不用什麼敏銳的感知,這個人的手臂從身後攬住了她的腰,毛茸茸的短髮戳在她的脖頸上,呼吸熱燙,存在感十足……當然存在感十足的也不止他這個人而已,在被窗簾遮蔽的昏暗光線中,春日遙清晰地感知到有東西沉重硌著她的後腰。

  對於一個從小到大都是自己一個人睡覺的人,這是一件相當恐怖的事,理智和記憶還未完全回籠,身體就先做出了反應。她下意識地去枕頭邊摸索,那裡會有一把上滿子彈的□□和德產精鋼獵刀,用以應付可能出現的不同危險……但她摸了個空。

  一套順滑的翻滾動作還在繼續。鬆軟被子從她肩頭滑下來,暴露出滿是紅痕的身體,蓬鬆柔軟的長髮娓娓垂落在肩頭,春日遙還想站起來,但身體強烈的酸痛讓她雙腿一軟,往下栽倒。

  白色頭髮的男人睜開藍色的眼睛看著她,雖然也才從睡夢中醒來,但神色比她要清醒太多,他伸手按在她後腰,輕輕一帶,將她重新攬回自己懷中。

  「早上好遙,你好像很精神的樣子欸。」綿密的吻落在她的臉頰和額頭,「是想要做個早操嗎?」


第168章 番外六·癮(十)

  春日遙端端正正地坐在餐桌前,拿瓷勺子舀一碗熬得濃稠的白粥。昨晚僥倖不死的肥美鱸魚最終也難逃一劫,春日遙一邊喝粥一邊稀奇地看著五條悟動作嫻熟地拿菜刀殺魚片鱗,他的手很穩定,看上去即使沒有無下限術式,也不會有一滴血濺到袖口上。

  真是歲月不饒人士別三日必當千嬌百媚啊,春日遙唏噓,十年之前五條悟是飛揚跋扈驕縱任性的大少爺,十年後這就變成了宜室宜家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好男人。變化如此之大,看來春日遙不曾參與的這十年中,必然有一段風雲跌宕烈火如歌的歲月,沒準還有生離死別百般無奈,這才打磨得縱然是舉世最強也難免折腰摧眉意難平。

  她忽然想起了昨晚在霧氣浮動的浴缸中,他在她小腿上落下的那個吻。說實話,這是整個晚上他做過的最平和的舉動,卻在她腦海中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她的心頭不知為何微微一沉,勺子中的粥米就灑落在家居服的衣襟上。

  「遙,你這是要我餵嗎?」把魚處理好送上鍋清燉的五條悟恰好走出廚房看到這一幕,隨手抽了張紙巾替她擦掉滴落的粥,語氣親暱。「又不是小、孩、子、了。」

  春日遙總覺得這話說得意有所指曖昧橫生,遂抬眼掃他一眼,語氣清冷:

  「你嘴角有粒米。」

  「嗯?」五條悟拿大拇指往嘴角一抹,當然是什麼都沒有,但這前面的話題也算是截斷了。

  春日遙原以為到此為止,卻看到這人當著她的面,相當自然地把指頭塞到嘴裡,鋒利牙齒咬住第一指節,繼而緩慢而用力地抽出來。

  這個舉動單看沒什麼,但擱在他們兩個人身上,實在是帶有強烈的暗示性,春日遙脊背一僵,昨晚在全屋每個角落做到昏天暗地的種種細節一下子悉數湧入腦海。

  不是,這都是去哪兒學的啊?報班進修帶我一個行不?

  好在這時門鈴叮咚響起,救春日遙於水火之中,她行動不便,於是頤指氣使讓金尊玉貴的六眼神子跑腿開門:

  「如果是推銷報紙的,就說我已經定過了,你會西班牙語麼……」春日遙打住不再自取其辱,這人堂而皇之說自己只會問問物價,但在開始做前的那句邀請可是字正腔圓,當個二外是綽綽有餘了。

  五條悟打開門,原本提著大包小包上門的栗子色頭髮女人在看到他的瞬間,先是一愣然後立刻風衣一振雙手瓦*爾*特PPK指向他眉心,氣質也從老闆不是人加班好累啊今晚超市打折大採購回家的社畜上班族搖身一變成了眉目凜冽虎虎生威的頂級殺手。

  「你是誰?」橋本涼子厲聲喝問。「這屋子的主人在哪兒?」

  「你左手那把槍的保險沒開。」

  橋本涼子愣了一下,打開槍保險,柳眉倒豎:

  「舉起手來!」

  五條悟挑一下眉,懶洋洋地舉起雙手,朝屋裡拉長了調子說:

  「遙,是推銷槍枝的人哦。」

  「就說我們已經買過了……哈?」

  橋本涼子一手仍指著五條悟眉心,身體貼牆朝客餐廳看過去,看到了坐在那裡喝粥的春日遙。

  「徐你沒事吧?」

  「……我沒事。」

  「那你站起來走兩步。」

  「……」春日遙有點想翻白眼,如果她這會兒沒有不良於行,她為什麼不自己去開門。不過看橋本涼子這樣兒肯定是想岔了,以為她身後沒準還綁著一個定時炸彈什麼的。

  「她站不起來。」五條悟及時出聲幫她說話,他站在一旁,語調相當散漫,「據說腰和腿都很痛。」

  ……

  「你怎麼突然過來了?」

  「這還不是擔心你嘛。」橋本涼子坐在春日遙一旁兇狠地啃一個火腿可頌,好似已經飢腸轆轆幾天沒有進食。「你昨晚手機忽然打不通了,上午也沒回個信兒。」

  「手機沒電了。」春日遙輕描淡寫。

  「沒電了啊。」橋本涼子意味深長地說,又朝著在廚房照顧那一鍋魚湯的五條悟上上下下仔細打量。春日遙趕緊阻止她。

  「別盯著人家看。」這女人的視線太刺眼了,以六眼三百六十度的視閾沒有注意到才奇了怪了。

  「他背後又沒長眼睛。」橋本涼子不以為然,但還是依言收回目光。「那你老實交代,昨天你不是陪你那小男朋友去舞會跳舞嗎?怎麼把這麼個寬肩細腰長腿翹臀的絕世尤物帶回家的?」

  「……」明明前天晚上還在瞄鏡中大讚五條悟是個在酒吧遇到了就一定要請他喝一杯的大帥哥,這會兒就忘得一乾二淨,也不知道該感慨看來橋本涼子的等級一直升不上去確實是有原因的、還是她腦子雖然不是很好使但是審美倒是一直保持著不錯水準。

  「別說你們沒關係。」橋本涼子說,「他身上那套家居服還是你在亞馬遜上買的情侶款。」

  在這事兒上記憶力又好起來了。

  買睡衣還是今年夏天的事了。春日遙嫌天氣太熱外出太遠,在亞馬遜上買東西,結果她看中的睡衣必須情侶款綁定銷售,春日遙一邊在橋本涼子面前罵了幾句無良資本家消費主義陷阱不考慮一下單身人士需求一邊當場把那價格相當昂貴的家居服下了單。本以為那一套就這樣壓箱底了,沒想到還有用上的一天。

  「你們睡了?」橋本涼子壓低聲音。

  「嗯。」春日遙夾了一筷子涼拌黃瓜慢條斯理地咀嚼。他們這種死亡率極高的職業,在這種事上向來沒什麼避諱,喜歡多人運動銜尾蛇運動的不計其數,橋本涼子這種每完成一個任務就要帶新男模回家慶祝一下的已經算是比較封建保守的類型了。

  「可以啊,我們都還以為你要把身體和心靈獻給上帝老了以後就進修道院了此殘生。」

  「沒告訴你我是馬克思主義信仰者麼小時候還立志要為人類走向共產主義奉獻終身……我去。」

  春日遙差點罵了髒話,剛剛橋本涼子一巴掌拍她後腰上,這一下疼得她面目都差點扭曲了。

  「不是……你可是號稱僱傭兵中『難攻不落的城堡』的女人,這才一晚上,就腰腿疼成這樣?」橋本涼子吃了一驚,打開手機通訊錄,「你等等,我認識一個在德國都有行醫執照的老中醫,據說在補腎上很有一手,讓無數有難言之隱的達官貴人在床上重振雄風,我這就推給你。」

  「……我不需要。」

  「別諱疾忌醫啊,在這種事上不快樂的人生簡直灰暗無光。」

  「我的腎沒毛病。」春日遙真想把手裡的粥碗扣在對方的腦門兒上晃幾下看看她腦子裡是不是都是水。

  橋本涼子左顧右盼,隨即露出恍然大悟神色:

  「那就是他特別天賦異稟……?」

  春日遙已經不想說話了。

  好吧,這句話大概、也許是真的,而且自動刷新的反轉術式在這個時候真的很反人類好嘛,絕對不算她有問題。

  「遙,魚湯好了,現在喝一碗嘛?」

  「啊好,謝謝。」

  五條悟揭開鍋蓋,將那鮮香濃白的魚湯往碗裡盛。這時,他電話響了,他順手就點了接聽,把手機夾在腦袋和肩膀之間,但卻被電話中那一聲中氣十足的吼叫震得差點兒把手機扔出去。

  「悟,你這幾天去哪兒了?」是夜蛾正道,老校長的憤怒快要從電話線裡溢出來了。「伊地知說你在西班牙的事早就解決了,結果你半路把他丟下自己消失不見,這也就算了京都校的同事和同學已經在東京等你兩天了,怎麼還不見你人回來!」

  「啊抱歉抱歉。」雖然說著道歉的話,但五條悟語氣重毫無歉疚之意。「就算是我,也要花時間約會嘛。」

  「是嘛?」夜蛾冷笑一聲,「那請你的約會對象和你一起回來在學校約會不也是很好嘛,乾脆趁著大家都在連訂婚儀式一起舉行不是更好?」

  五條悟若有所思。

  「也不是不可以,但還需要點時……」夜蛾已經掛掉了電話,聽筒中陣陣忙音。

  「遙,你還記得我的號碼嗎?」當春日遙眯著眼睛開心地把燒得晶瑩剔透的蒜瓣肉送入口中的時候,五條悟忽然這麼開口問,他問話時的表情很溫和,似乎並不含深意。

  但春日遙是貨真價實差點被嗆到……這是幹嘛!沒完沒了了是吧!好在橋本涼子這貨在有別人在場時自我管理能力還不錯,雖然流露出一點好奇,但沒有東問西問讓春日遙更丟臉。

  「我要回國一趟,雖然很想把你打包帶走,但你大概要不高興了。」他旁若無人地伸手將春日遙耳畔散落的一縷碎髮撥回去,「所以,我們這次保持聯繫,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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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遙妹為什麼會對電話號碼敏感,見上上章(笑)


第169章 番外六·癮(十一)

  五條悟走時,春日遙沒有起身,她以手支頤,散漫地在靠窗的椅子上。天氣陰晴不定,窗外銀杏樹影婆娑,在她素麵無妝的臉頰上落下一派脈脈光影。

  橋本涼子默默看著她,即使在普遍看著比實際年紀更小的亞洲人中,這女人也依舊算是很有倔強清冷少女氣的那一類。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生活作息健康規律,歲月也對她格外眷顧,沒在她臉上留下什麼痕跡。

  所以哪怕年紀漸長威嚴日盛,在很多時候,橋本涼子也依舊會覺得她還是那個穿著黑色制服裙走進僱傭兵們聚集酒吧的少女。那時她推開大門,亭亭地站在人均身高一米九體重200磅的僱傭兵中間,纖細窈窕眉目清秀,簡直就是一隻誤入獅群的小白兔。

  那時橋本涼子坐在吧檯前痛飲威士忌,扭頭詫異看她一眼,然後問小妹妹你是不是走錯了地方,而春日遙的目光迅速地在喝酒玩牌搖骰子的僱傭兵臉上一一掃過,拿起酒水單和鉛筆,搖頭微笑:

  「不,我是來找一份工作的。」

  她那時表情太乖巧又太無辜,怎麼看都該坐在窗明几淨的教室而非烏煙瘴氣的酒吧,但這乖巧無辜在一群血脈僨張男人的凝視中頓時就有了不一樣的含義。

  他們哈哈大笑,嘲笑者有之,不懷好意者有之。在眾人的起鬨中,還有個喝得醉醺醺的卷髮男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一邊舔著嘴唇說要給她介紹工作,一邊伸出毛茸茸大手就要搭上她肩膀。

  橋本涼子微覺不忍,想要出聲為她緩頰。她知道這個人,他在圈子裡的名聲很差,因為總是以看上去不錯的工作引誘年少失學的少年少女,得手後又以折磨他們為樂。但男人狠狠地瞪過來,眼神兇狠,橋本涼子又生起猶豫,或許為了這麼個素不相識的小女孩,得罪自己的同行是個不明智的決定。

  春日遙卻像是毫無察覺,她低著頭仔細審視那份酒水單,有些不滿意:

  「全是高度酒精飲品……」

  卷髮男的手已經籠上了少女纖細如天鵝的脖頸,她的制服襯衫保守地扣到了最上面一顆扣子。

  有人吹起了尖銳的口哨。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是手上染血的亡命之徒,酒精、夜色、沸騰的荷爾蒙,永遠伴生著重重暴力和罪惡,他們期待著將這誤入歧途的純潔少女撕碎,然後拎上地獄焰火熊熊燃燒的祭壇。

  然後,男人發出了殺豬般的嚎叫。

  少女穩坐在旋轉座椅前,頭都沒回,但她手中握住的鉛筆刺透了男人肥大手掌,將它死死釘在了堅硬的老木頭吧檯上。

  血花四濺。

  「請給我一杯蘇打汽水,加冰加一片檸檬。」她很有禮貌地對表情凝固的酒保說。然後這才站起身來,一把拎起表情猙獰皮膚紅脹男人的衣領,那隻手看似纖細,肌肉軋結孔武有力的男人卻在那鉗制下動彈不得:

  「來說說看,你給我介紹的工作是什麼?」 在蜿蜒流動的鮮血裡,少女笑得眉眼彎彎,紅色長髮在冷風機的吹拂下飛揚起來。

  那時橋本涼子就有隱約的預感,雖然如今還是個無名之輩,但總有一天,這個女孩會讓所有人得知她的名字,於是她遲疑地問道:

  「你叫什麼名字?」

  「……徐,叫我徐吧。」少女回答道。

  當初年少落魄無人問,如今卻是冠蓋滿京華。

  錢,地位,名聲,什麼都有了。按說春日遙就應該衣錦還鄉揚眉吐氣打腫年少時所有對自己不好人的臉,然後春風得意馬蹄疾賞花賞月賞遍世界各國美男如此多嬌。

  可橋本涼子卻隱約覺得,在過去的十年裡,這個女人過得並不算開心。

  「徐……」

  「啊。」春日遙回過神來,略帶歉意。「剛走神了,有什麼事嗎?」

  「你……」

  橋本涼子盯著春日遙,臉色凝重又嚴肅,這人在春日遙面前一貫大大咧咧慣了,見她這個表情,春日遙也跟著嚴肅起來。

  「你鍋裡的魚湯還喝不喝,能給我來一碗麼?」

  「……」

  「味道真不錯啊,真是撿到寶了。」橋本涼子大碗喝湯大口吃肉讚不絕口,又抽空從氤氳的霧氣中瞥了春日遙一眼。「你那表情可不像是和絕世尤物共度春宵過倒像是被仙人跳帶去噶了腰子,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

  「幫我找找看有沒有什麼保密性很高的任務可以接,最好能讓我合理合法人間蒸發幾個月那種。」

  「有倒是有……上個月有背包客在南美的雨林中發現到了一座瑪雅時代墳陵的遺跡,但墳墓主人打下了開棺即死的詛咒,已經陸陸續續折了幾波好手進去了。現在有人搞到了中國東漢末年摸金校尉的裝備,據說是魏武帝曹操在宛城親自開光過的專業器材,打算用魔法對付魔法,現在正在招募勇者加入他們的隊伍。當地是亞諾瑪米人聚居地,網絡信號0覆蓋,方圓兩百公里內更是除了雙腿和獨木舟之外就沒有別的交通工具,不過倒是聽說當地有個部落馴化了幾隻猴子專門負責迎接尊貴的客人,那畫面太美我不敢想像……總之,你往那裡一鑽,別說人間蒸發,直接一條龍服務入土為安了都。」

  「雖然不知道曹孟德在宛城能開發什麼器材,難不成那座墳墓的主人是一位守寡多年的美婦人麼……但沒問題,我現在就買去聖地亞哥的票。上個月不是送了新護照過來,叫什麼來著?」因為身份特殊,春日遙手中握有有幾十本合法護照,都採用她本人的照片瞳孔和指紋,只是在上面她的名字和造型各不相同而已。「歐陽翠花?」

  「是上官翠花。」橋本涼子評價道,「相當典雅的名字。」

  「沒問題,就用這個了,從今天起我就是上官翠花。」春日遙撐著椅子站起身來,儘管再三掩飾,走起路來的時候還是帶了幾分滯澀。

  「但翠花小姐您這身體狀況,我怕是有去無回啊。」橋本涼子揶揄道,「能問問為什麼你要急著對那位春風一度的對象退避三舍麼?」

  「原因比較複雜。」春日遙摸出手機查看今晚的航班班次,語調聽起來就有些散漫。「但一言以蔽之,我搞錯了一件事……我只想睡他,他卻真想跟我談感情,認知差太多,所以還是跑路比較穩當。」

  「讓男人覺得你愛他還不簡單?」橋本涼子詫異,「只要每天說幾句甜言蜜語,表現得柔順一些。不,只要你多看他們幾眼,他們就會覺得你已經情深似海非他不可了。在這件事上,帥哥和普通男人表現出了強烈的共同屬性,你絕對沒問題的,哪裡非要跑去南美洲挖墳?」

  春日遙正準備繼續說點什麼,手機「叮咚」一聲有信息進來,春日遙點開,眉心微微一跳:

  「好吧,現在看來是沒法兒潤去南美了。」

  「五條先生,要幫您預訂會議後重返西班牙的機票麼?」豪華私家車從成田機場匝道匯入主車道的滾滾車流,勤勤懇懇的打工人伊地知潔高從後視鏡中瞟了一眼重新戴上眼罩的特級咒術師,對方正低著頭看平板,唇角抿出一道鋒利的直線,看著心情不算太好。

  「夜蛾打電話的時候你就在旁邊是吧?」五條悟頭都不抬,「謝謝啊,不過……現在看來是用不著了。」

  五條悟正在看家忍給他發來的資料,關於北條蒼介和他的父親橫賀,以時間軸為骨架,從橫賀的第一段婚姻開始,敘事詳細條理分明地陳列在整個報告中。不過在報告之上,還覆蓋著剛剛發來的最新消息頁面,是幾篇還沒發出去就被花錢壓下去的新聞稿:突發,知名企業家北條橫賀在項目開工現場暈倒,疑似中風!另一個版面則是:家產疑雲,私生子或攜女友歸來繼承產業!在那張媒體偷拍的照片裡,春日遙穿著黑色風衣,戴著墨鏡和口罩和北條蒼介並肩走向停機坪,她渾身上下捂得嚴嚴實實,連那頭標誌性的紅髮都被盤好攢進了帽子中,但五條悟還是一眼認出了那是誰。

  他低頭看了一眼手機,屬於春日遙的對話框還是安安靜靜的,一點消息都沒有。

  「伊地知,你現在音響中播放的是仲夏夜之夢的詠嘆調吧?」五條悟隨口問。

  經過這麼多年的相處,勤勞打工人早已經習慣自己這個上司的思維跳躍,他略加思索,禮貌又不失恭敬地回答道:

  「是的,詠嘆調Be kind and courteous,『恭敬地侍奉那位紳士』。」

  「說起來我也還蠻喜歡這歌劇的,裡面有些台詞至今還記得。」五條悟說,「不如猜猜看我最喜歡哪一句?」

  不,並不想猜。伊地知感覺自己的黑眼圈要變得更重了,但如果不說的話這個性格惡劣的上司沒準還要語言恐嚇他,於是在略加思索後伊地知猜測道:

  「如果是五條先生的話,大概是『不過說老實話,現在世界上理智可真難和愛情碰頭』或者『瘋子情人和詩人都是想像的產兒』吧。」

  有理有據。這部經典喜劇畢竟是以多條愛情線為主題,以五條悟那「愛是最大詛咒」的認知,多半其實是對這些情情愛愛嗤之以鼻的。

  但伊地知這一次猜錯了,性情桀驁的咒術師豎起一根手指,用會讓神經衰弱患者崩潰的嗓音興致勃勃地大聲公布答案:

  「恭喜你猜錯了!」

  不,這沒有什麼好恭喜的,五條先生。

  「我最喜歡的是,」他的手指似有若無地滑過照片裡春日遙模糊的側臉,「是『愛情沒有先來後到,不被愛的才是第三者』哦!」

  一直保持著積極向上工作精神的打工皇帝伊地知終於被自己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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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滿腦子都是bgm:你終於做了別人的小三——


第170章 番外六·癮(十二)

  商務機已經升到了平流層高度,巨大的機翼展開如巨鯨遨遊在深海之中,機艙內燈光全熄,只有話劇女演員詠嘆般的音調在音響中輕柔地迴旋。

  「遙,你知道麼,我從小就很討厭這句台詞。」北條蒼介輕聲說。「什麼先來後到、愛或不愛的,如果真愛一個人,為什麼不願意給他一個名分、給他一個光明正大走在陽光下的機會呢?」

  春日遙裹著毯子躺在放平的座椅上,聞言甚至沒有把看了一半的雜誌從臉上拿下來。

  「說過好幾次了。不在公共場合的時候,至少要用『前輩』來稱呼我。」

  「可你之前不是也叮囑過,這次一定要在你面前說實話麼?為了更好地保護我,哪怕是做了壞事都要據實以告。」北條蒼介的眼睛在沒有光的黑暗裡呈現出黑曜石般的色澤,「從一開始我就不把你當做前輩看,又怎麼能違心地稱呼你為『前輩』呢?」

  春日遙沉默了一會兒。

  「那時候你還是個十四歲的孩子,少年時期的春心萌動總會過去,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就一切都想通了。」

  橋本涼子知道的只是很少的一部分,她總是以為北條蒼介是在二十歲的當口對風情萬種的大姐姐春日遙一見鍾情,但實際上他們已經認識了超過六年的時間。

  那一天春日遙蹲在草叢中勘探晚上任務對象的行進道路,北條蒼介和他同在貴族學院的同學們一起寫生。

  在雨後的清晨,深紅色長髮的女孩席地而坐,和這片茫茫的山林悄然融合在一起。她似乎並未注意到自己已經作為風景的一部分落筆在雪白的畫布,自顧自地眺望遠方,神色有種近乎凜冽的空茫冷寂。

  實際上春日遙早就注意到了他們,只不過排除了危險性後就懶得管罷了。

  她還發現了對面山頭的另一個狙擊手,那時春日遙作為王牌狙擊手已經小有名氣,能殺死她大概也是揚名立萬的好機會。於是她果斷翻身回到預定的伏擊點,用藏在那裡的德產Blaser R93拔掉了對面的同行。

  但事實證明春日遙多少有點過度神經緊張了,對面那位狙擊手的目標不是她,而是年少的北條蒼介。那時他的十字準星已經落在了北條蒼介的雙眼之間,卻沒想到自己會被半路殺出的程咬金斬於馬下。

  第二天,針對這個少年長達一個月時間的保衛任務就落在了她的腦袋上。其實僱傭兵們大都不樂意接這樣俗稱「帶孩子」的任務,不僅耗時長、費心勞力,還要跟各式各樣的業內同行鬥智鬥勇。

  但春日遙沒怎麼遲疑就接下了任務,無他,北條蒼介的父親橫賀先生實在給得太多了——

  「是,十四歲,離現在已經六年了。」北條蒼介總是笑容燦爛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苦澀。「遙,我是不是沒有對你說過我的家庭?也沒有提過你為什麼會接到那個任務?」

  春日遙沒有說話,她翻了個身,蓋在臉上的雜誌「啪」的一聲墜落在地板上,直到這會兒,她才終於睜開了眼睛。其實到已經清楚了解他身世的現在,對這件事春日遙也不是沒有自己的猜測,但在任務之外不過問雇主的秘密是她一貫的職業準則。

  「那時候我住在大大的宅院裡,被管家、女僕圍繞著,還以為大家都是這樣。但等到進學校的那一天,我才發現同學們都有自己的爸爸媽媽。他們那沉默寡言的爸爸雖然工作繁忙,但會在週末特意抽出一天帶著他們去騎馬或者打高爾夫;他美麗的媽媽雖然有眾多的社交晚宴要參加,但還是會在他們帶著小伙伴上門時指揮女僕做出一大桌精緻的小吃來。只有我無話可說,我沒辦法加入他們的話題,我甚至沒有見過我的父母。回家後我哭著抱著最疼我的女僕長問,為什麼他們都有爸爸媽媽,而我卻沒有?聞言她沉默地摸摸我的頭,說他們很忙。雖然大家現在暫時沒法見面,但他們確實是真心實意地愛著我。」

  「我相信了,就等啊等,終於有一天,家裡接到了一個電話,所有僕人都如臨大敵地拿出一套又一套的衣服裝扮我,然後把我送上了回國的飛機。臨走前女僕長叮囑我說,這次見到爸爸媽媽時,一定要表現得乖巧懂事一點。我睡了好久,才發現自己到了一個全然陌生的日式庭院中,一個高級僕人告訴我,我的父親還在和客人交談,讓我等著。但我最後等來的卻只是一個歇斯底里哭泣的貴婦人和面色冷漠的中年男人,他們圍繞我爆發了劇烈爭執,我捂著耳朵躲在角落發抖,卻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

  春日遙清秀的面孔上終於流露出一絲極淡的波動。雖然她不僅沒有父母,自己這個年齡的時候還在為了生存下去而苦苦掙扎,這等難度放在任何遊戲中都是「HELL」模式,但世間的苦難都是多種多樣且貼身訂製,談不上哪個更令人難受一點。

  「後來我才知道,我是個私生子,我的生母只是個在居酒屋陪酒的女人,我能生下來大概是因為一次避孕失敗。在生下我不久後,她就從我父親那敲了一筆錢和畫家私奔了。那天管家接到的電話也並不是來源於我的父親,而是他的妻子,她得知了我的存在,於是想要親眼看看我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父親重新安排人把我送回歐洲,但他的妻子背後的家族對我的存在表現出極大的憤慨,這是自然。畢竟他們紆尊降貴和我父親這個暴發戶聯姻,就是指望從他那裡得到金錢支持,以拯救他們日薄西山的貴族生活,而在正經夫人未曾生育的前提下,我這樣一個私生子自然就礙眼極了。於是我的父親就僱傭了當時聲名鵲起的業界新星徐負責我的安保。至於為什麼是一個月……你已經知道了。」

  因為一個月後,北條橫賀就利用一家做空的公司為餌,徹底吞沒了他妻子家族所在的產業,為他偌大的金融帝國再增添了一塊版圖。這一行徑也成為了後來業界對他人品廣為詬病的原因之一。

  「這件事好像成了我父親還是很疼愛我這個兒子的佐證。」北條蒼介輕聲說,「但在那之後,除了每年他會飛來歐洲見我一次外,什麼都沒有改變,我一直是見不得光的、不被承認的私生子。即便他的妻子已經在五年前去世了,即便他如果要帶我回去,已經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止他,他還是沒有那麼做。」

  直到大約一個月前,北條橫賀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出現了些問題,他也才真正開始為蒼介回國鋪路。

  春日遙也在時隔八年後重新接到了和當年類似的任務,她因為某件事還欠這位風評不佳的野心家一個很大的人情,不太方便拒絕,如今所謂男女朋友的關係只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近身保護罷了。

  「雖然你是基於我父親的請求才答應在明面上成為我的女朋友,但我其實是很高興……我下定決心,不要做和我父親一樣的人,如果喜歡誰,就一定要讓全世界都知道這件事。」男孩的表情真摯,「遙,你已經拒絕了我很多次,這一次你可以答應我麼?」

  「蒼介,你就算再問一百次,我的答案還是一樣的。」春日遙嘆了口氣,終於坐起身來,她的臉色因為睡眠不足而有些憔悴,但她說話的調子很穩定,「我不知道你這段感情在何時、又是因為什麼產生的,但我無意批駁,畢竟喜歡一個人總能找出一萬個理由,我的英勇我的穩重我的殺伐果斷,或者說是因為某天我給你端上來的烤麵包特別燙都行,少年人的喜歡一往無前天大地大。」

  「你可以對我產生感情,那叫年少無知暗生情愫,可我見到你的時候就已經是一個心智成熟的成年人,看著你從一個孩子長大,對你產生感情那就叫犯罪。我可以算你的半個老師、長姐、保鏢或者什麼別的都行,唯獨不能是你的情人。」

  春日遙慢慢地說。

  「總有一天你會發現,我的英勇來源於磨難的錘鍊,我的穩重是社會毒打,我的殺伐果斷是因為我已經把回去的路一刀斬斷已經退無可退。你曾經以為我閃閃發光的品質都只不過是時間鴻溝產生的錯覺。」

  「所以,別再多想了。」 她笑了一下。「好好休息吧,接下來還有很多事要做。」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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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番外六·癮·(十三)

  要做的事情很多。但排在最前面、最緊要的一條當然是探望倒下的北條橫賀先生。

  作為資本家中的領頭羊、滾滾金錢洪流中殺出來的常勝將軍,橫賀先生自然不需要和打工人泥腿子們一起在人潮如織的公共醫院排隊。幾乎是他在活動現場倒下的那一瞬間,一套強大的備用醫療應急體系啟動了,載有擁有豐富急救經驗護士的直升飛機空降在清空人群的綠草地上,他被緊急送往擁有最高端治療設備和最優秀的醫療專家團隊的私人醫院進行治療,這麼一套安排下來,哪怕是閻王要人三更死,橫賀先生多半也能留到五更再去地府報道。

  春日遙雙手抱肩靠在窗邊,牆壁雪白、燈光明亮、窗明几淨,在亮銀般的月光下,隱約可以看到花園裡的花草樹木被打理得很好,在深秋的晚上呈現出一派勃勃生機萬物競發的繁茂景象。

  穿著裁剪合身制服戴著口罩的護士端著托盤裊裊婷婷從她跟前走過,光看眉眼她們每個人都漂亮得可以作為平面模特直接登上美妝雜誌封面。比起醫院,這裡看上去更像某個五星級酒店或者專供高官的療養院。

  「出血量較大……但搶救很及時……」主治醫師和北條蒼介的對話被風隱隱約約吹到她耳朵裡。

  金錢的力量當然很強大,橫賀先生的性命保住了,經過精心治療和康復訓練,他也許還能拄著拐杖慢慢行走甚至將來還能含飴弄孫。但金錢也有做不到的事,比如讓橫賀先生繼續手握權杖、待在他一手鑄造的商業帝國巔峰。

  前一段時間,橫賀先生已經出現了身體不好的徵兆,因此他也開始考慮自己這無邊富貴何去何從的問題,並著手為自己的兒子鋪路。但他畢竟不是神仙,沒有想到自己倒下的這一天來得這麼突然,這路多半就還有些不太平坦,走起來輕則硌腳就重則要摔上個大跟斗。

  加護病房周圍人不多,除了北條蒼介,就只有橫賀先生的助理、律師和私人醫生。北條家既然在橫賀先生的帶領下重返巔峰,自然也是枝繁葉茂,光是橫賀先生的親弟弟就有兩個,堂表兄弟有七八個,更別說他們生育出來的子子孫孫了,往少了說也是一個加強連。

  這群人要吃要喝也要權力富貴,擴張市場做大蛋糕未必在行,但內鬥必然是一把好手。

  但這些親戚天團並未在此時粉墨登場,一是橫賀先生手下做事得力封鎖消息及時,二是作為家族中絕對的領袖,多年來橫賀先生的威嚴如山岳一般壓在他們身上。萬一橫賀先生福大命大,像太陽一樣照常升起,要清算他們的僭越之罪,那如今的富貴究竟還能不能保住就不一定了。還不如在家裡豎著耳朵等上一等,到了恰當的時機再出場也不遲。

  紙是包不住火的,最遲到明天上午,橫賀先生沒法再執掌大權的消息必定會傳到他們耳朵中。作為長輩、實權派,別說北條蒼介只是個居酒屋女郎生下的私生子了,就算他是正了八經中宮嫡出的大太子,名正言順地登基繼位,恐怕也要被這些人大大地為難一番。

  不過這些倒也不是春日遙要關心的事,她接受的委託只是保住北條蒼介的性命,萬一在這邊的鬥爭中落敗,他大可以重新出國,光是橫賀先生在國外為他置辦下的產業就足夠他當上一輩子的富貴閒人了。

  「遙,我們走吧。」北條蒼介說。結束和醫生的對話,他徑直走到了春日遙的身邊,親暱地挽住她的手臂。小護士們大概也都知道他的身份,對這個神秘的紅髮女人偷偷投來了好奇的眼光。

  兩個人就這樣在月光婆娑的樹影下肩並肩超背離人群的方向走去。

  「父親的情況還好,醫生說不用多久他就能恢復意識清醒,但……」北條橫賀輕聲說。

  和春日遙猜想的差不多。

  「明天你那些親戚必然是要上門的,該怎麼說、怎麼做,你心裡都該有個腹稿。」到了沒有人的地方,春日遙自然而然地將自己的手臂抽了出來。

  北條蒼介眼裡就是一黯。

  「嗯。」他嘴角的笑容苦澀,「但事情發生的太倉促,也只有見步行步了。遙,這裡恐怕睡不太好,你要不要……」

  「真安靜。」春日遙突兀地打斷了他的話。

  「是很安靜,這種私人醫院晚上就是這樣……」北條蒼介有些不明所以,他們已經走到了遠離人群的地方,明亮的月亮不知道什麼時候縮到了雲層之下,深秋隨著秋雨一層層變涼的風順著拐角處沒關緊的窗戶縫隙裡灌了進來。

  「躲開!」春日遙抓住他的肩膀猛地朝一旁撲倒,這一下用力之猛差點把他腰椎撞得裂開,兩個人又在地面翻滾了兩圈才停下來。

  「怎麼了?有槍手?」顧不得劇烈的疼痛,北條蒼介擦了擦嘴角的血跡,警惕地矮下身。

  「可比那個要更麻煩得多。」春日遙甩掉腳上礙事的細高跟,拔出了緊貼大腿的柯爾*特眼鏡王蛇左輪,紅色瞳孔中浮現出凜冽的微光。

  北條蒼介只是個沒有咒力的普通人,因此無法直接看到眼前的一切,但看不到也許是件好事,要不然當場暈過去也有可能。

  在春日遙的視線中,滾滾的黑色咒力正在半空中孕育出巨大的胎兒狀咒靈,無數張嬰孩的臉在它身體的每一寸皮膚上浮凸出來,想要掙脫卻永遠無法逃脫,無數隻野貓叫*春聲音般令人毛骨悚然的哭聲震顫著春日遙的耳膜。

  下一秒整層樓每一扇窗戶的玻璃都炸裂開來,無數鋒利的碎片化作千萬面小小的鏡子,北條蒼介也終於在玻璃反光的倒影中看到了怪物嬰孩般稚嫩然而猙獰扭曲的面容。

  「是名為咒靈的怪物。」春日遙簡潔地說,「實力判定為二級……不,已經是一級了。」

  「……我現在是要是去信個宗教還來得及麼?」北條蒼介臉色煞白。

  春日遙說自己是他的老師並不是一句空話,在宗教信仰最泛濫的地區和群體中,他信仰的居然是馬克思唯物主義。

  但乍一看到這樣完全超脫認知的怪物,任何人大概都要生起信仰破滅的念頭。

  「臨時抱佛腳並沒有什麼用。」春日遙說,「還有你這信仰太不堅定了吧,顯得對我很不尊重欸,俗話說只要主義真鐵杵磨成針……」

  「可是我看那傢伙鋒利的牙齒看上去鐵杵也能咬斷,我的脖子似乎有那麼一點兒不太堅硬……啊!」最後的驚呼是春日遙一掌切上了他的脖子,把他打暈了過去。

  「說那麼多廢話卻不暈,真不知道該誇你還是罵你。」春日遙拖著他的衣領走到轉角放資料的鐵皮櫃前,將裡面的雜物清空後把他整個人塞了進去。做完這一切後她關上櫃門,確認萬一他醒了還是能自己跑出來不至於要上演密室逃脫。「如果我死了,記得幫我把幾個地方的房貸還了,然後把房本燒下來。」

  做完這一切後春日遙轉過身來,咒靈的幾千隻眼睛同時盯緊了她,在有咒術師在場的時候,咒靈的優先清理對象永遠會是術士,這是它們對能消滅自己的生物天生的忌憚。

  「真掉SAN值啊,」春日遙將槍口對準已經到了一級層次的咒靈,「雖然打不出什麼傷害,但還是希望能爭取一點時間吧,二十分鐘……不,半個小時。」

  ……

  春日遙垂下眼睛看了一眼手錶,把手中子彈打空的手*槍扔了下去,限量版本的黃金左輪悄無聲息地墜入了咒靈大張的血盆大口中,但這頗有分量的武器進入腹中甚至沒有讓這咒力糾結的怪物顯出一點消化不良的趨勢來。剛剛在接近爆炸的攻擊中,建築物的一角崩塌了,春日遙和那些殘磚碎瓦一同墜落,幸虧她摸出一把軍刺插入磚頭縫中,這才避免直接從十八樓直接摔下去的厄運。

  她就像綴在懸崖邊上的一株小樹,在狂風中搖擺。而咒靈在這一刻做出了和它來源充分相符的決定,像是等待餵食的雛鳥那樣張大嘴巴蹲踞在她的正下方,等待她脫力自行掉進嘴裡。

  倒是又幫她多爭取了幾秒鐘。

  能對詛咒造成傷害的只有詛咒。

  在二年級的時候,春日遙早就可以獨自斬殺一級咒靈。但因為咒力迴路殘缺,在脫離隨身武器的情況下,她是沒辦法打出真實傷害的。這才是這十年來她對這片土地避之不及的原因。在只能被動挨打的情況下還能爭取三十分鐘的時間,已經殊為不易。

  在這多出來的一點時間裡,春日遙還有時間來個走馬燈回憶一下自己並不漫長的人生……算了,什麼都想不起來,除了還沒還完的房貸。

  「遙,真狼狽啊,居然被這麼個弱小的東西欺負成這樣。」

  在漆黑的夜色中,身材修長的男人像是憑空出現那樣蹲在了建築物凸出的一根橫梁上,他慢悠悠地將蒙在眼睛上的眼罩扯下來,露出了同蒼穹九天那樣極致透徹的藍色雙眼。

  「……悟?」

  「是我。」五條悟說,「不過你居然來東京都不告訴我,明明說好了的吧?太讓我傷心了。此外,我可不是來救你的。」

  他向著她晃了晃手中長條形的物體,纏繞在上面的繃帶散開後,雕刻著松梅圖案的白鞘長刀暴露出來。

  「快看,是不是很眼熟?」二十八歲的男人興致勃勃地說,語調就像是炫耀糖果的小孩。

  春日遙沒法不眼熟,這把長刀她曾經隨身不離長達十多年的時間,但在離開這個國家的那一天,她明明……

  「你走的時候,把它埋到了五條本宅你房間前的梅花樹下對不對?」五條悟深深地凝視著她的眼睛。「現在你有兩個選擇了。一是重新拔刀,殺了那怪物,二是說句好聽的哄一下我……我想想,『最喜歡悟了』怎麼樣?」

  下一秒明亮又危險的弧光出竅,春日遙仰面墜入黑色的咒力漩渦中。伴隨著垂死的嚎叫,濃腥的血液如巨大的血泉那樣迸發到了五條悟的面前,但被「無下限」術式近乎永恆的距離阻擋了。五條悟伸出一根手指,把那些凝固的血珠一點點從面前撥開。

  「居然一點點猶豫都沒有啊,真讓人傷心。」雖然說著抱怨的話,但男人的語氣在夜色中帶著罕見的溫柔,「但是,歡迎回來,遙。」


第172章 番外六·癮(十四)

  春日遙從一級咒靈最中心位置的「核」中抽出長刀,清泉般的水流沁出滌盪去了黑色的血液。她伸手擦掉額頭上的的浮灰,淺淺地吐出一口氣來。

  距離她上一次使用咒力已經過去差不多十年的時間了。而重新開始使用咒力的感覺並不算好,巨大的、熟悉的力量如潮水般沖刷著肌肉、血液和骨骼,帶給她更清晰更敏銳的視覺、聽覺和嗅覺,她甚至能在這種感官的全面增幅中感受到某種突破限制的隱約痛楚。

  可春日遙其實沒什麼力氣了。在巨大危機解除之後,靠大量腎上腺激素分泌支撐著的體能在這一刻消耗殆盡,她肌肉酸痛雙腿發顫,幾乎要立刻委頓在地。

  但還不到能完全鬆懈的時候,她咬著牙翻過幾道殘破的圍欄,蹣跚地走到走廊拐角處的鐵皮櫃子旁,掀開幾塊砸落下來的水泥板。很幸運,鐵皮櫃在水泥板形成的牢固三角結構下安然無恙,北條蒼介也安然無恙,他還保持著被春日遙塞進櫃子裡的姿勢,不知道是昏迷還是昏睡過去了。

  春日遙把北條蒼介半拖半拽地弄出來,平攤在地板上,打開小型手電筒,檢查他的瞳孔和脈搏是否正常。

  「他沒什麼事啦,你拍暈他的力道恰到好處,既沒有造成腦震盪也不會引發什麼離奇的失憶症。頂多回想起自己在昏過去前見到的怪物,沒準轉身就信教了什麼的。」

  五條悟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過來,在她身後蹲下來,語氣裡帶一點裝模作樣的委屈。

  「超辛苦的人是我欸!才回來就被丟到荒無人煙的地方連著做了三四個任務,緊接著又和京都來的爛橘子開了幾個小時的會、對那群想要對我可愛學生下手的老東西一通威脅這才打消了他們的邪惡念頭,連口水都沒喝,就跑過來給你送刀——」

  「……辛苦了。」

  「但是想到你在等我,就不會覺得辛苦啦。」

  「謝謝你,悟。」春日遙沉默幾秒,「但我沒有在等你。」

  因為在本質上作為「刺客」被培養的緣故,無論是在高專時期還是僱傭兵時期,春日遙的行動大部分都是獨立完成的,她沒有養成等待支援的習慣。或者說這麼多年來,她真正等過的人只有青梅竹馬的少年,等他接近等他成為朋友和伙伴等他愛上自己,只是時間過去太久她也沒有等到他,於是她放棄了這長達十數年的等待,走向了自己全新的人生。

  「好吧,這次就換我來找你好了。」五條悟自然地接話道。「感謝可不能停留在口頭上啊,索要一點報酬不過分吧?」

  五條悟隨手推開身旁坍塌下來的兩根支撐羅馬柱,露出下面頗為奢華的高背單人沙發來。

  這裡似乎原本是間待客室,被咒靈的狂轟濫炸打掉了半邊,配套的家具都跟著掉了下去,唯有這張沙發的四條腿奇蹟般地穩穩當當嵌在斷壁殘垣中,連蓋在上面的絨布防塵罩都完好無損。

  春日遙甚至沒來得及驚呼,就被五條悟從背後拎起來壓在了沙發上,男人高大健壯的身體從上至下壓下來,她下意識地想要推拒,卻發現他單手緊緊地把她身體限制成年男性堅硬的身軀和單人沙發椅之間狹小的空間裡,壓根動彈不得。

  雖然幅度很小,但無論是偏開的臉、咬住下唇的牙齒還是按在他胸膛上的手心,無數能捕捉到的身體語言,春日遙的確是在身體力行地表達抗拒,抵禦和討厭。

  在表情和語言上做好重重武裝的高手,往往也沒辦法控制自己身體本能的反應。五條悟忽然想起來,十年前他收到的最後一件生日禮物碎掉的、下雨的晚上,他追上去道歉從身後把她鎖在器材室墊子上時,她似乎也做出了類似的反應。

  不,在更早之前,她就已經開始規避所有在肢體上可能的接觸了,無論是並肩時突然落後的步伐,分發零食時從交到他手裡改為放到桌面,還是逐漸失去溫度的、移開的眼神,都是她在為及時止損做準備。

  原來感情的消散並非一切都有跡可循,只是她太沉默,而他又太年輕、於自己感情的認知太過遲鈍了。

  五條悟把手臂收得更緊了一點,說起來也是可笑,作為術式同空間概念息息相關的術士,他從來沒有控制好和她之間的距離。

  所以存在於他們之間的羈絆被她單方面捨棄了,就像那些個從二樓墜下的瓷器玩偶,摔得粉碎。她甚至連作為咒術師的人生都一併捨棄掉,連同過往的所有感情一起。也不是不能想像為什麼她會選擇僱傭兵這樣的職業,只需要通過任務鏈接所有的社會關係,一點多餘的感情波動也不會有,這樣再過個十年,她所有的感情就會被徹底凍結。

  咒力的來源是感情。

  所以哪怕知道春日遙現在的體力有些勉強,五條悟也一定要讓她重新握刀,隨著咒力在身體的流淌,咒術師遠比常人更充沛的感情也會復甦。她堪稱完美的防禦,也才會因此產生可以攻克的裂隙。

  五條悟空著的那隻手從春日遙臉頰邊緣摸索上來,指腹有一下沒一下地點在她略顯乾燥的嘴唇上,濕熱呼吸吹拂著鎖骨邊緣一小塊冰涼皮膚,激起身體對於另一個熱量源接近時本能的輕顫。

  「遙……」她名字的音節在他唇齒間輾轉地流過,微微沙啞又上挑的嗓音,那一瞬似乎流淌過無限的思緒。

  真不知道這個人在想什麼。

  在五條悟手指有意無意要壓進嘴唇內側濕潤軟肉的那一刻,春日遙竭力偏過頭,換用最嚴厲冷漠的語言表達自己的抗拒:

  「不行。」 在咒靈攻擊下塌掉一半的大樓、窄小的單人沙發上、旁邊甚至還有昏迷不醒的北條蒼介。哪怕她也不是不享受這種事情,但真有人會選在這個地點、這種時間嗎?「至少不能在這裡……」

  那雙漂亮的藍眼睛從下方略帶一絲驚訝地注視著她,連一直在她唇瓣邊摩挲的手指都停下了動作。

  春日遙差點把自己的舌頭咬掉,她垂下視線,試圖轉移話題:

  「你不是說你很累嗎?現在就……」

  「遙,」五條悟毫不客氣地截斷了她試圖轉移的話題。「你看著一本正經的樣子,原來心裡也是在想這種事嗎?」

  他把臉埋在春日遙脖頸處,隆隆的笑意似乎在震顫她的胸膛。

  春日遙面無表情地轉過頭去,她倒是不至於為這種事就覺得羞恥,但話題進行到這裡也算是大敗虧輸,還不如投子認負。

  「藉由高級咒靈吞吐咒力產生的屏障雖然也有類似於『帳』一樣隔絕內外的效果,但屏障效果並不穩定。而且隨著咒靈被祓除,用不了多久屏障就會自動消散……這隻咒靈雖然本身實力一般,咒力霧氣倒是還能持續個二十分鐘左右。」五條悟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髮,用那張純潔無辜的俊美臉蛋說著相當下流的話,「雖然正常做的時間肯定不夠啦,但是只是你想的話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我不想。」春日遙扭過頭去。「在這種事上不要養成推己及人的習慣。」

  「好吧,是我想。」五條悟立刻坦率地承認了,「想要聽到你發出好聽的聲音,想要看到你受不了哭出來的樣子……這些惡劣的想法一直都在哦。」

  「……」

  「但不是現在。」五條悟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重新攬住她窩在沙發椅中,抓住她的手捂在他的眼睛上,長而飛翹的睫毛在手心的皮膚上小幅度地來回掃動,毛茸茸的,像是某種大動物袒露肚皮時細軟絨毛留下的觸感。「我確實有點累了。」

  「……差不多兩天兩夜沒有合過眼了。」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就像是一曲洞簫曲終人散時在山谷裡的回音。「想要抱著你小睡一會兒。」

  隨著他的語調逐漸放低,攏在她腰上的手臂力道也逐漸放鬆了一點,至少是春日遙掙扎就可以脫離的力道——與此同時,在她松松覆蓋的掌心裡,「六眼」正在貪婪地、全方位地、毫無保留地捕捉她身體語言的每一個細節。

  雖然只有一瞬間,但春日遙的確是產生了「猶豫」和「動搖」的情緒。

  「這個給你。」五條悟隨手把自己的眼罩準確地覆蓋在她的眼睫上,語調輕柔。「一起睡個十分鐘吧?」

  幾分鐘後,五條悟睜開眼看著懷中因為體力耗盡而已經陷入睡眠的春日遙,她素白的臉頰上覆蓋著一縷凌亂的紅髮而不覺,五條悟伸手為她撥開那一縷髮絲。大概實在是累極了,春日遙深深陷入恬靜的睡眠中,沒有因為這樣的觸碰產生任何反應。

  五條悟的唇角掀起一點柔和的笑。

  餘光落在尤其平躺在地上的男孩身上,五條悟注意到,北條蒼介的手指相當小幅度地顫動了一下。

  太天真了。

  得到所謂男朋友的名分又怎麼樣?

  能睡到一塊兒才是真感情。


第173章 番外六·癮·(十五)

  「你情緒不大好。」春日遙以相當混不吝的姿勢坐在餐桌上,一手端一杯加了雙倍冰塊的美式小口啜飲,一手漫不經心地把玩一把銀光閃閃的匕首。「外面都是群老狐狸了,你如果穩不住自己的情緒、說話露出破綻,出這扇門就會被他們撕得粉碎。」

  重新開始使用咒力後,她對於人類情緒的感知能力也開始逐漸恢復,因此即使背對著站在全身鏡前整理西裝領口的北條蒼介,她也大概能察覺到他情緒裡的不安、焦慮和……

  那幾個情緒的音符在她的感知力裡一滑,隨即就消散掉了。

  「遙,我明白你的意思。」

  春日遙索性站起身來走到北條蒼介身後,昨天晚上經咒靈那麼一嚇,又被春日遙一巴掌劈暈老半天才甦醒過來,這會兒男孩子臉色蒼白的可怕,不過倒也挺符合一個父親一病不起、擁有巨大財富繼承權卻被群狼環伺的小可憐設定。

  他對著鏡子仔細繫好和春日遙裙子同色的領帶,又從一個精美的木頭盒子中取出一支黑色鋼筆,慢條斯理地塞到西裝口袋中去。

  「怎麼想著帶這玩意兒?」春日遙挑一下眉。這支鋼筆是春日遙在他十九歲時送他的生日禮物,從外形上看和大多數鋼筆無異,甚至可以照樣用來書寫簽字。但在本質上這是一隻電擊器,只要旋轉作為開關的筆帽,高達數萬伏的電壓能在接觸皮膚的瞬間讓近身的歹徒喪失行動能力。「這樣會讓我覺得我的專業性被質疑欸。」

  「你一直都做得很好。」

  北條蒼介轉過身來,握住她的雙手,稍微用力、但不足以讓人感受到疼痛的誠懇。

  因為職業的特殊性,春日遙的手上總是光禿禿的,沒有佩戴任何飾品。此刻一枚戒指被細緻地推到了春日遙的中指上,大小恰好貼合她的指圍。

  春日遙舉起手,是設計款式簡單樸素的銀戒,用細小的碎鑽在邊緣點出她名字首字母,和此時在北條蒼介左手上的戒指明顯是同款。

  「雖然我知道遙你沒有戴戒指的習慣,」北條蒼介微笑著說。「但既然是做戲,但也要做全套嘛。」

  「行吧。」哪怕知道這男孩子心中還有些沒完全打消的念頭,但他拿任務拉虎皮裝大旗,她也就懶得戳穿了。

  「我一步都不會退。」他上前一步,輕輕地環抱住春日遙的腰,眼角略微下垂的黑嗔嗔瞳子認真平視她的雙眼——春日遙穿了雙三寸高跟鞋,此時和他身高相仿。「我一定要拿到屬於我的東西。」

  恰好在此時送早餐的女傭們端著巨大的鐵托盤魚貫而入,她們顯然受過良好的訓練,對北條蒼介和她親密的動作熟視無睹。

  有外人在場,春日遙也不便一巴掌把他推開,只好壓低聲音:

  「其實你也不必有這麼大的壓力……」

  「不是有壓力。」

  春日遙稍稍愣住。

  「我只是不想每次遇到危險、都還像個小孩子那樣被你保護在身後,並且由衷地希望,能快點成長到也能保護你的程度。如果只是單論武力值的話,這個心願可能一輩子都無法達到了,所以……我一定要得到那個位置。」 北條蒼介咬字清晰地說。

  在影視劇中,常有當家人意外死去後,一大堆親戚上門來逼迫孤兒寡母的劇情。但現在,橫賀先生生命尚且無虞的當下,他的兄弟姐妹們就要上門把這尚未站穩腳跟的繼承人斬於馬下,只能說現實往往比藝術作品更加匪夷所思了。

  「大伯伯英明神武了一輩子,臨了卻犯了糊塗,除了正經的兩位夫人,他的那些個紅顏知己也不少。倘若種子沒問題,犁了大半輩子的地,怎麼也不該只有一根無心插柳的獨苗苗吧?」

  說話的是個年輕人,大概只比北條蒼介大兩三歲,眉眼和語調中尚有些未褪的天真活潑,只是這話一說出口,就又顯得這天真裡多了幾分尖銳的惡毒。派這麼一位小將打頭陣,實在是恰如其分。

  「正紀,不許對大伯沒禮貌!」

  打虎親兄弟,說話的人是這個正紀的哥哥。說是制止,他等到自家兄弟把該說的不該說的說完後,才徐徐開了尊口,顯然也是不安好心。

  「蒼介君,」他正色看向蒼白沉默的北條蒼介,「咱們北條家,雖然早些年稍顯落魄了些,但也是世家大族,行事時多少要些臉面,斷然容不得一個家世不清不楚的人做咱們的少主……」

  少主少主,就是家族年少的主人。

  恐怕在這群人心中,北條蒼介從頭到尾只占了個「少」字,少不更事、年少可欺。至於「主」字,秦皇漢武是主,秦王子嬰、少帝劉協也是主,就看各人心中的分量了。

  春日遙像是所有小鳥依人的女友一樣,溫柔地挽住北條蒼介的手臂站在一旁,在這個角度,對在場眾人的心思實在旁觀者清。

  「大堂兄。」北條蒼介眨了眨眼,「在座各位都是親戚,話不妨說得更清楚一點。」

  「當然,我也沒有說大伯不是的意思。那些個房產、珠寶、豪車,一般人十輩子都享用不盡的財產,他要給你,我們是一丁點兒意見都沒有。但是,北條會社是咱們大家都出力才有了今時今日的地位。大伯手裡的股份,倘若也讓你握在手中,就不大合適了吧?」年輕男人在金絲框眼鏡下的雙眼中有光芒一閃而過,「當然,我們也不是說讓你白白地讓出來,大家都是親戚,自然會開出一個合適的價格……」

  圖窮匕見。

  什麼「大家都出了力」,這家會社分明是北條橫賀以自己遠超常人的膽識、在名利場中敏銳的嗅覺和時代大潮滾滾而來的機遇親手打下的江山,而在座各位親戚,不過是他功成名就後用來裝點門楣復興家族榮光的一面大旗。

  但話說到這裡,在場所有人都清楚,比起那些看著花團錦簇的浮財,北條橫賀一手創辦的企業才是最大的金雞母。

  而這麼一番軟硬兼施、唱完白臉唱紅臉,倘若北條蒼介當真只是個養在錦繡堆裡二十年、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恐怕就要真被嚇得把還沒吞進肚子的股份吐出來了。

  「大堂兄還真是處處為我考慮。」北條蒼介看向自己的這個堂兄,唇角帶笑。「不過按照你這個邏輯,如果得位不正就不配拿著我父親給的股份待在北條家,那如果名正言順的話,大堂兄豈不是也要將自己家的股份雙手奉上?」

  大堂兄話說得順口了,正要拍胸脯說些大話,被身旁的禿頭大肚中老年踩了一腳,將要說出口的話就拐了個彎:

  「……如果你名正言順,我們大伙兒自然也聽大伯的話,當服氣的服氣,當輔佐的輔佐。」

  在場眾人也就三三兩兩地跟著應和起來。

  有幾個年紀小沉不住氣的還在後頭叫囂:

  「一個生母不詳的私生子還在這說什麼『名正言順』,可別笑掉大家的牙了。」

  「好事。」北條蒼介點頭,「這麼多年和各位親戚沒見過面,正好也有些東西和大家分享。」

  穿著套裙笑容甜美的女秘書蹬著高跟鞋從拐角處走上來,將手中放在牛皮紙袋中的影印件一一分給大家,又貼心地首先為剛剛發出長篇大論的兄弟倆拆開紙袋。

  一份詳盡、來自統計局的戶籍檔案,從北條蒼介的出生開始,一應俱全。按照資料顯示,北條蒼介非但是北條橫賀的兒子,還是正兒八經的婚生子,他的母親和北條橫賀有過一段一年左右的短暫婚姻,就是在這一年中,她生下了這個兒子。而這段婚姻的時間,還在北條橫賀娶他那位地位尊崇的世家妻子之前。

  「……不,這怎麼可能!」說話的年輕人就有些失態,「你以為這些造假的東西就能堵住大家的……」

  「一輝,不要胡說。」上陣父子兵,他身旁禿頭大肚中老年再次出手了,「這些資料都在厚勞省有備案,怎麼可能是假的,蒼介的確是兄長的親生兒子。」

  薑還是老的辣,兄弟倆無能狂怒的時刻,這個男人立刻就接受了現實,他是北條橫賀的親弟弟,雖然沒有兄長那樣手段出眾,但城府和心機顯然還是在自己的兩個兒子之上。

  「大家都是北條家的老人了,蒼介雖然年輕,但是兄長親自選的繼承人,想必假以時日,還能青出於藍勝於藍。」這枚苦果,他不僅嚥下去了,還咽得如沐春風輕鬆寫意。「大家自然是服氣的。」

  這就算是代表這一大堆在會社中各居要職的親戚,在明面上承認了北條蒼介的身份。至於私底下還會不會下絆子耍手段,答案也很明顯,不消多說。

  但第一關,好歹是過了。

  藉著稍顯寬大的袖口遮掩,北條蒼介一把抓住了春日遙的手。他的手心濡濕潮熱,春日遙安撫性地一握,又被他握得更緊了些。

  「不過,作為北條家未來的領頭羊,在婚娶之事上也不能像在國外那樣隨意了。」禿頭男人的目光忽然移到了站在一旁一直安安靜靜沒說話的春日遙身上,「蒼介你要清楚,娶妻當娶賢,不是什麼不三不四的女人都能進咱們家的家門。」

  春日遙抬起雙眼,有一點點想笑。

  這是發現北條橫賀實在為自己這個兒子鋪好了路,這個方向集火不成,換個軟柿子捏是吧?

  北條蒼介立刻就要開口辯駁,但被春日遙摁下去了。

  「……在你回國之前,兄長也在為你百般考慮,生怕你被什麼國外風氣開放的女人帶跑偏了路子,把世家中適齡的女兒相看了一大圈。」

  這話就有點無恥了,剛剛都還在說北條蒼介查無此人呢,這會兒就要說他的老父親為他到處相看了,指鹿為馬顛倒黑白,真是一把好手。

  而且所謂聯姻,只有在男女雙方都正當烈火烹油之時才是強強聯合。在其餘的時候,往往就是一方對另一方吞併和蠶食的好手段。

  北條橫賀先生本人就是其中高手,他當年正是以這樣的手段吞沒了他妻子的家族,怎麼會在扶持幼子上位時犯下這種錯誤?

  「……禪院家的女孩兒又聰明又溫婉,生得更是貌美如花,這兩天就去見個面培養下感情吧。」禿頭男人說,「正好禪院家的甚一先生也在……」

  禪院?聽到這個姓氏,關於昨晚留下的疑惑立刻就迎刃而解了。

  這裡雖然是醫院,但實在跟生產扯不上關係,哪來的這麼多死去嬰孩怨念凝聚而成大型咒靈?

  聽說禪院家也有豢養咒靈作為懲戒手段的習慣,雖然不能像是夏油傑的「咒靈操術」一樣操縱咒靈,但在某個地方適時將他們放出來襲擊人類、最後得出一個「野生咒靈傷人」的結論,也是再簡單不過了。

  雖說如今失去主人的北條家確實是一塊肥肉,誰見了都想來咬上一口。但對於延綿千年的御三家來說,以咒術的力量干涉普通人社會中的事宜,實在無異於飲鴆止渴。以春日遙對禪院直毘人的了解,這老爺子做事風格看似粗豪,但委實不像是能做出這種事來的人……

  春日遙正在沉思,禪院甚一已經從人群後的條椅上站起身來,隨手搡開前面的幾個人走到了他們跟前。

  在十幾年前,春日遙其實和他有過一面之緣,對這位仁兄很有些印象……怎麼說呢,在人均稀世美人的御三家,他的外貌卻朝著怒目金剛不動明王之類的方向一路跑偏,怎麼看都更像是會出現在隔壁jojo片場中的人物……

  不過他好像對春日遙完全沒有印象了,否則也不敢在全無防禦的情況下走到她面前指指點點……不過也說不準,他的堂弟禪院直哉在年少時經常被她毆打,但屢戰屢敗屢敗屢戰,在挨打這件事上記憶力似乎就和草履蟲差不多。

  「雖然我只是來探望你病倒的父親……」這鐵塔般的人物氣沉丹田聲音頗有威懾力,「但一邊和我禪院家聊著聯姻的打算,一邊和不三不四的女人勾勾搭搭,這要是在我們禪院家可是必須得土下座才能謝罪啊。」

  你們詞彙量就這麼匱乏了麼,就可著「不三不四」使勁兒用麼?春日遙多少有點不以為然。

  不過在打嘴皮子仗這件事上,無論是在何時何地。,春日遙確實也還沒怎麼輸過,於是她微微一笑,就要開口說話。

  「隨便用這樣糟糕的詞彙形容我們家的姑娘。」走廊上的防火門被吱呀一聲推開,身材修長、戴著純黑墨鏡的男人大踏步走進來,他分明沒有做出推搡的動作,但身邊的人卻不由自主讓開了一條通道。

  在她暗示下始終緘默的北條蒼介忽然用力一拽,把他們交握的手袒露在眾人的視線下,兩枚同款的素戒在白熾燈下反射光芒。此刻距離他最近的禪院甚一忽然就感受到了從特級咒術師身上輻射出的隱約刺骨寒意,隨之而來就是彷彿開著不合時宜玩笑的話語:

  「禪院甚一,像你這樣的人,是不是得切腹才能謝罪啊。」


第174章 番外六·癮(十六)

  「五條悟。」禪院甚一當然不會喊錯這位特級術士的名字,他那張溝壑縱橫的臉瞬間就陰沉了下來。「五條家也要在這件事中摻一腳麼?」

  「不是五條家。」五條悟漫不經心地瞥他一眼,目光仍專注地落在北條蒼介和春日遙交握的手和反射出刺眼光芒的同款戒指上。「是我本人哦。」

  禪院甚一咬緊了牙齒。

  因為很多原因,相較於禪院家和加茂家,五條家對於俗世的權力並不太熱衷,至少這麼多年來,禪院甚一從來沒聽說他們家有要送出去聯姻的女兒。

  而且如今五條家根本就是這傢伙的一言堂,說什麼只是他本人的意見,也不想想如果只憑他自己的實力怎麼能在這兒大放厥詞——

  然後禪院甚一就僵住了,他後知後覺地想到,雖然已經很久沒有對人類出過手了,但這傢伙好像還真能憑他自己和他手中掌握的暴力,把所有反對的人和勢力一路平推過去,任何想要的東西都該是他的囊中之物——

  當代術士中絕對的巔峰和王座。

  五條悟。

  在場之人中只有春日遙知道這會兒五條悟沒有撒謊,如果以春日遙的出身論,即使不算多年前的婚約,她大概還真算是五條家的人。

  而且以這個人從骨子裡透出來的桀驁和叛逆,他是絕不會想著以五條家的權勢欺人,更不是要在北條家的遺產爭奪戰中插上一腳,他大概只是單純地不能忍受別人侵犯他的所有物而已。

  即使春日遙和他的婚約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但春日遙不是任何人的所有物,她也不打算再讓自己的名字成為任何人名字後的附屬品。所以哪怕只要打著五條悟的名號站在這裡狐假虎威,禪院甚一就算再想要吞吃掉這塊餡餅,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有沒有這個本事,春日遙也絕不打算這麼做。

  春日遙嫣然一笑,這個面目只能算得上清秀的女人忽然明麗了起來。她順勢把自己的手從北條蒼介手中抽出來,施施然走向了禪院甚一。

  「直毘人老爺子可還安好?」

  春日遙在十年前的確對御三家的形勢瞭若指掌,但如今已經過去十年,一切情景都有可能大不相同。比方說年歲已高的直毘人老爺子,即使咒術師只要不出意外壽命其實普遍高於常人,但他在這十年間駕鶴歸去也不算太稀奇。

  不,絕不可能。春日遙又否定了這個猜測。

  直毘人雖然不算個世俗意義上的好人,但的確是個對家族負責的家主,他在位的幾十年中,禪院家和當年已經是世仇的五條家重歸於好,勢力範圍也在關西區域穩步增長。如果不是五條悟橫空出世,禪院家的實力甚至是要壓五條家一頭、隱然躍居御三家之首的。

  從這麼個人手裡接下下一任禪院家當家位置的,按先後順序,第一必然是繼承了傳說中「十種影法術」的術士。在數百年前十影術士和六眼同歸於盡,如果真有一個十影繼承人出生,這個孩子說不定還有機會成長到和五條悟並駕齊驅的一天。

  第二則是某個異軍突起的超級強者,這也是很有可能的,畢竟像「天與束縛」這樣的奇異體質就是禪院的特產,再加上他們奉為圭臬的「無術士不禪院」信條,如果又有一個天與暴君誕生,這個人心性再強一點,沒準就要族滅了禪院家。不過鑑於甚一先生還好好地站在她面前,這個可能性倒是率先被排除了。

  第三才輪到直毘人家主的嫡子禪院直哉。這個人除了有張漂亮臉蛋外其他優點都不太明顯,尤其是腦子好像不是很清醒,少年時在被春日遙毆打過好些次還老是上趕著討打。但同時,他似乎繼承了不錯的術式、還是「炳」小隊的隊長,繼承權也是相當靠前了。

  禪院甚一,雖然實力也不錯,但他的出身、資質和腦子都太平庸了,要在強者如雲的禪院家殺出一條血路登頂,可以說是幾乎沒有可能。

  也就是說,如今禪院家的現狀,極大可能還維持著她離開咒術界時的平衡,只是直毘人為了在他們中挑選出一個繼承人,有意放縱他們私底下做些小動作。

  「……」禪院甚一皺眉看向這個巧笑倩兮的女人,能一口喊出禪院直毘人名字,哪怕她不是咒術師,多半也和咒術界有很深的關聯。「你真是五條家的人?」

  「這重要嗎?」春日遙溫柔地搖頭,「您關注的問題實在都是些無關緊要的細枝末節。」她的目光順著玻璃窗外繁茂的樹牆看向稍遠處的一棟大樓,昨晚她和北條蒼介就是在那裡遭到了咒靈的伏擊。如今正有不少建築專家正在那裡勘探坍塌的角落,沒過多久大概就會被定性為豆腐渣工程之類的。「昨晚,這家療養院有座大樓發生了離奇的小型爆炸事故,那時我和蒼介君就在那裡,幸而沒有受傷。」

  禪院甚一臉色微微一變:

  「你什麼意思?」

  「這天下的事情,但凡做下了,就不可能毫無痕跡。」春日遙以只有身邊幾個人能夠聽到的聲音低聲說。她信手推開玻璃窗,讓稍顯寒涼的秋風吹進氣氛緊繃的走廊,然後扭頭粲然一笑。「我聽說,禪院家有隻『炳』小隊,領頭的是您的堂弟禪院直哉,他可能會比您對這件事更感興趣。」

  這就是赤*裸裸的威脅了,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春日遙也懶得和他再玩什麼隔板猜枚的把戲。她這麼說就是告訴禪院甚一,你做的事把柄落到了我手上,你在禪院家也不是沒有對手,要想讓自己的地位不受威脅,大家不妨都各退一步。

  禪院甚一說不出話來。

  禪院家和五條家。

  咒術界御三家的名號並不只在咒術師的世界中威名赫赫,在普通人的世界中同樣大名鼎鼎,畢竟咒術師在暮色中主導世界的時代,他們憑藉手中的力量積累了海量的財富和權勢。

  到了這個時候,除了北條蒼介那位打頭陣的禿頭叔叔,在場打扮肅穆好似要給橫賀先生送葬的男女老少親戚天團也就紛紛找了理由撤退。他們本來就是想要跟在位高權重的叔叔身後搖旗吶喊,打算趁著橫賀先生病重、北條蒼介立足未穩在這偌大的蛋糕中分一杯羹,而不是捲進遠超自己體量猛獸的爭鬥中淪為炮灰和犧牲品。

  但北條叔叔不能退。

  他那張油光水滑的臉皮好像一下子蒼老了十歲,不過此人也著實是個能屈能伸的人物,在顫抖了好幾下後,他居然還艱難地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這附近有家法餐還不錯,既然大家都是熟人,不如由我做東,在那裡吃頓便飯?」

  春日遙不想吃這頓飯,她雖然也是在名利場中打著滾歷練出的人物,但這並不意味著她在只收到一份保鏢工錢時,還喜歡接到額外的鬥心眼子任務。不過好在現場有人比她更不想吃這餐飯,春日遙殷切地注目剛剛被她的唇槍舌劍殺得片甲不留的禪院甚一先生——

  「還有些事要處理。」他面色冷硬地說,「我就不吃飯了。」

  很好,春日遙滿意地轉過身,看向不請自來的五條悟。

  「剛好有點餓啦。」五條悟笑盈盈地看著春日遙,「那我們一起去吃飯吧。」

  「我也是這樣想的。」一直沉默的北條蒼介走到春日遙身邊,「能夠同遙以前的朋友一起吃飯,我也是很樂意的。」

  他在「朋友」這個詞上加重語氣。

  春日遙不餓,春日遙只想嘆氣。

  這大概是她人生中吃得最食不知味的一頓飯了,幾年前她做任務蟄伏在貨倉中,晚上出來偷船員吃剩的土豆和淡水,偶爾有個罐頭就算是一頓大餐,這樣的飲食後來險些要了她的命,在那麼艱苦的條件下她吃東西都沒有今天的食不知味。

  並不是說這家店格調不夠高環境不夠優雅,相反,這家餐廳的布置極盡優雅,牆上的油畫據說都是雷諾阿的真品,連一張桌子都是將從法國南部森林裡的老樹樹根剖開、走專機空運過來、由北海道地區幾百年老手藝世家的木匠一點點打磨成,拿到外面絕對就是拍賣級別的珍品。

  菜品的格調也很高,餐前酒就是二十年的唐培里儂香檳王,八種餐前面包分別搭配了黑松露魚子醬之類的食材,每種食材前都加上大量的季節和地點限定名詞——珍不珍貴不知道,反正就是很貴。

  在最餐廳最深處的包間中,行政主廚攢足了勁兒要為這四位貴賓展示最珍貴食材和最高超廚藝碰撞的精華,在問過每個人的忌口後,每一道餐品都堪稱匠心獨運。

  可惜在座四個人沒有一個人把心思放在這頓飯上的。

  「倒是不知道上官小姐和五條家很有些淵源——」北條叔叔賠笑說,跟著護照上的注音拼讀了一下。「上官翠花,看上去似乎是個中國名字……」

  這個名字讓另外三個人都怔了一怔,春日遙最先反應過來,這是她新護照上的姓名,上官翠花,一個……雅俗共賞的名字。看樣子這老傢伙為了對付他的侄子的確是做足了功夫,管他呢,反正他沒叫自己翠花小姐就行。

  「是啊,」五條悟從善如流地接受了這個名字,「我和翠花是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我們成為最親密的伙伴的時候,蒼介君還沒有出生。」

  「我和翠花也已經認識很多年啦。」北條蒼介跟上,「倒是不知道翠花從前還有這麼交情深厚的好朋友,出國了就沒有見她和您怎麼聯繫過呢。您放心,等我們結婚的時候,一定會給五條先生遞上請柬。」

  「請柬就不必了,翠花的婚禮我是一定會在現場的。」

  算了,翠花就翠花吧……

  春日遙有點懷念剛剛落荒而逃的禪院甚一先生,她寧願和他唇槍舌劍、好吧,是單方面虐菜三百回合,也不願意在這鴻門宴上多待上一秒。

  太微妙了,在明面上她是北條蒼介關係親密的女朋友,但私底下她又和五條悟是滾過床單的關係,此刻他們正在為了春日遙和誰更親密一點而大打口水仗並攻訐對方的弱點,但句句好像又劍指向春日遙本人。

  她甚至有種奇怪的錯覺,自己現在如果在金庸小說裡,大概就會要和阿紫馬夫人之流同類項合併;在古龍小說裡就更不得了了,這已經是接近林仙兒的角色特點了。

  春日遙面無表情地切開一塊牛排,把那肉質軟嫩多汁的粉紅色肉塊送進嘴中。可明明在幾天之前,她還是大殺四方的頂級僱傭兵、王牌狙擊手、總有一天要擁有自己的個人電影而登上屏幕的女人。在幾分鐘之前,她也還是心思深沉、靠幾句話就把禪院家的一級術士嚇退的超級辯手。

  她甚至沒有犯全天下女人都會犯的錯誤,只是享受了一下美妙肉*體帶來的快樂而已。

  「我去趟洗手間。」北條叔叔說。

  於是這個狹小的包間就只剩下了這三個人。

  「啊,沒想到秋天還有蚊子呢。」北條蒼介捋起袖口,對著春日遙小聲地抱怨。「遙,你有帶驅蚊水嗎?」

  「?」春日遙睨他一眼,頗覺莫名其妙,這麼個緊張的場合裡,誰會隨身攜帶這玩意兒啊。

  不過北條蒼介也不是想要真從她這拿到什麼花露水,他笑吟吟地說:

  「昨天看到遙的肩膀上好像有蚊子留下的紅印,以為你會隨身帶著驅蚊水呢。」

  春日遙:……

  那當然不是什麼蚊子咬的紅印,而是在前幾天激烈情*事中留下的未曾消散的咬痕、抓痕或者指痕……什麼都無所謂,但春日遙完全沒發現北條蒼介居然注意到了這個。

  「不過也無所謂啦,在秋天,再兇狠的蟲蟻也蹦躂不了幾天;而它們留下的印子,即便不塗抹藥膏,再過幾天也會在人類的新陳代謝下消失得乾乾淨淨。」他再次將手伸向春日遙剛剛放下餐刀的手,這次換成纏綿的十指相扣。「還是這樣金屬的指環和它所締結的盟約更持久一點,對不對?」

  五條悟凝視著那兩枚戒指,大概足有三十秒,隨即他就笑了:

  「那是銀戒吧。」五條悟和顏悅色地說,「雖然你還只是個孩子,但也應當多學習。純銀的硬度只有2.7,能夠在這枚指環上留下痕跡的金屬有很多,甚至人的力氣稍微大一點,也能把它掰得變形。要說什麼締結盟約,這誓言聽著也不太可信啊,你說對嗎,遙?」

  春日遙沒什麼想說的。

  她舒展長腿,拿腳背輕輕踹了他一腳,示意他別再說下去了。

  按照一般長桌的寬度,春日遙本沒有這麼容易踢到對方,但這由法國南部木材精心打造的餐桌很有可能按日本國人的平均身材做過本土化調整,春日遙和五條悟都是手腳修長的類型,這一腳也就很輕易地踢到了他大腿上。

  然後五條悟面上若無其事,在潔白的桌布下,卻快若閃電地出手……抓住了春日遙的腳踝,三寸高的尖頭高跟鞋一下子掉下來,咕嚕嚕滾了好幾圈,幸而是墜落在柔軟的地毯上,沒有發出什麼聲音。

  鬆手。

  不鬆。

  春日遙開始默不作聲地掙扎,五條悟隨她掙扎,沒有一點要鬆手的意思,春日遙多半也是被氣昏了頭,洩憤般在小幅度地在肌肉堅硬的大腿上踹了幾下,其實這種程度的攻擊除了自取其辱,也沒什麼實際意義——

  忽然,兩個人都微微地怔住了。

  春日遙十分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好像碰到了什麼柔軟的東西。其實也算不得軟……總之即使處於未曾甦醒的狀態,也是分量相當可觀的器官……至於具體有多麼可觀,她曾經身體力行地體驗過。


第175章 番外六·癮(十七)

  吃完那頓食不知味的飯,北條蒼介重新回療養院,要為他父親橫賀先生的繼續住院處理一點手續問題。

  春日遙不想進去,就裹著長風衣站在台階邊上等他。

  她仰頭越過泛起暗黃的喬木樹冠看向逐漸陰沉起來的天色,順手從口袋中摸出一包薄荷味的細煙,抽出一根虛虛地咬在雪白牙齒間,卻並不點燃,帶一點濕潤的秋風捲起她紅色的長髮和黑色風衣的衣角,隱約有寒涼意。

  一根藍綠色的棒棒糖被人舉起來送到她唇邊:

  「從硝子那裡順過來的,薄荷味,裡面有爆珠,被她當成戒煙時的替代品,據說還挺好用。」

  春日遙睨他一眼。

  「我以為你是來問我什麼時候染上煙癮的。」

  「對不起。」五條悟無可奈何地笑笑,舉起雙手作投降狀。「雖然那孩子前前後後一直在挑釁讓我很不爽,但我確實是存著探底的心思才說那些話的。」

  即使是最熟悉的人,也要以發展的眼光去看待。

  春日遙花了一會兒時間才意識到,就像春日遙和十年前那個咒術師少女截然不同那樣,二十八歲的五條悟畢竟不是十八歲的五條悟了。

  在十年前,他可能還會因為對方挑釁的話語而動怒,但經十年風霜磨礪世情如刀,他沒花什麼力氣就看穿了年輕的北條蒼介大張旗鼓炫耀後的無力和虛弱。

  「如果那孩子真的擁有你的愛,即使只是你出於某個原因敷衍出的感情,他也不至於這麼虛張聲勢、非要通過種種細節來證明你確實愛他……」他幾不可見地勾起唇角,好像在向她解釋,又隱約有些自嘲的意思。「好吧,雖然在這件事上,我也好不到哪裡去。」

  春日遙沒有接話,她將嘴裡已經咬出煙絲的細煙吐出來,轉而叼走五條悟手中的棒棒糖。

  「所以你是什麼時候開始抽煙的?」五條悟問。

  「七八年前吧。」春日遙含著棒棒糖含糊不清地說,「為了任務的人設去學了抽煙,沒半個月的時間就給戒了。」

  她把手插進口袋裡,自顧自地在這地廣人稀建築群的裡面走去,五條悟沉默地跟在她身後。

  明明也是才來這地方不久,她卻好像已經對這裡的地形地勢瞭如指掌,很快就繞過了數量不多的醫護人員和訪客,來到了一棟密布著爬山虎的小樓邊。

  樓是有些年頭的老樓,甚至沒有加裝電梯,樓梯轉角處有一扇布著斑斑鏽跡的鐵門,拿鐵鏈虛扣著,正合春日遙的心意。

  她一把將門推開,果然是個很小的雜物間,亂七八糟地堆積著些掃帚拖把之類的清潔工具,靠牆的地方還有一把高背的木椅。因為長久不見日光,雜物間裡有很重的霉味,細小的塵土顆粒在成束的光線中無序地游動。

  春日遙拿腳啪地一聲把門重重地扣上,狹小的空間一下子黯淡下來,她花了幾秒鐘才重新適應了昏暗的環境,伸手拍了拍椅背,扭頭衝着一言不發的五條悟露出一個明亮的笑容:

  「悟,稍微過來一下,可以嗎?」

  春日遙沒有要真的徵求他意見的意思,她摸索到五條悟的領帶,重重地往下拽,膝蓋頂在他小腿上朝前推,年久失修的高背木椅不堪承受兩個人的體重發出垂死的呻*吟。

  棒棒糖在齒列的施壓下「喀嚓」地碎開,乳白色的小棍子被衣襟挽留了一下,隨即墜落在地面。春日遙按著他肩膀,用力地親了上去。

  動作尚且算不得熟練,但瞬間被點燃的空氣已經足夠灼熱,舌頭交纏唇瓣緊貼,細小的糖果碎在唇齒間來回碾磨,在口腔黏膜上帶來一輪又一輪細微痛楚和泛著血腥氣的甜蜜。

  春日遙從肩頭把西裝外套往下拉扯,始終沉默的五條悟在封緘的唇齒間溢出聲模糊的哼笑,配合她的動作放任外套墜到地板上。

  領帶被解開,修剪整齊的淡粉色指甲慢悠悠在肌肉線條分明的身體上慢悠悠地游曳,一點點往下。

  金屬扣啪嗒一聲被解開,春日遙抽出皮帶,舒展手臂從身後把男人勁瘦的腰肢捆在椅背上。

  五條悟沒有要阻止的意思,他挑一下眉,甚至還挺配合地併攏雙手,方便她把手腕也用領帶一併綑紮起來。

  「我知道這點東西是困不住你的。」春日遙直起身體,把一縷散落到臉頰上的長髮挽到耳後,又伸手擦掉嘴角來不及吞嚥而蜿蜒流淌至下頜的唾液,「但我打了越掙扎越緊的水手結,你要強行掙脫的話,你出去就既沒有皮帶也沒有領帶了。」

  「遙,你想做什麼都可以,我不會掙扎。」五條悟仰頭看著她。即便處於尷尬的囚徒低位,他的臉上也不見不情願的意味,甚至唇角仍然帶一點模糊的、近乎優越的從容笑意。在她的手心覆上他下頜時,五條悟偏過頭,一下下輕柔她親吻她手腕跳動的脈搏。「只是這樣,我該怎麼去抱你呢?」

  「悟,過去的喜愛已經過去了,現在男歡*女愛,你情我願。」春日遙抬腿,纖長小腿繃出略顯緊張的弧線,Nicholas Kirkwood黑色珍珠高跟鞋鞋尖精準抵上大腿堅硬的肌肉,「我沒有許諾過任何東西,不需要你負責,也不會對你負責。剛見面時我就說過,我和誰談戀愛、待在誰身邊、和誰睡覺都是我的自由,任何人都別想著來約束我。」

  她的目光轉而下滑,落在只受了一點刺激就開始產生興奮起來的地方上,她舔了一下嘴唇,眼波流轉。

  「這十年間,我嘗試過很多東西。亡命之徒最終大都無葬身之地,所以大家都開始追求在神經閾值上的高度刺激,除了那些真沉迷中文小說甚至報班去學中文的人,有些人在不做任務的每個晚上都喝得醉醺醺,有些人則跑去拉斯維加斯沉迷聲色犬馬。」

  春日遙笑笑,眉目間有霜雪意。

  「我特殊一點,對那些東西興趣都很有限。定點跳傘、翼裝滑行、無保護徒手深潛,或者掛著風帆橫渡大西洋,我都嘗試了個遍。身處其中時,或許短暫的快樂過,但我又以更快的速度厭倦了,我從不在任何人和事上駐足。悟,你當然也不會有什麼差別。」

  春日遙的唇角仍然蝕刻著近乎面具般禮貌又優雅的笑,只是這笑的底色是一片冰冷。

  她的指尖轉而撫上對方的脖頸,在那塊小小的軟骨上有節奏地輕點了幾下。

  「我們倆之間只是純粹的肉*體關係,這段關係什麼時候開始、什麼時候結束,我都有絕對的控制權。我不是什麼在你掌控下予取予求的玩物,你對我做的所有事,都必須得徵得我的同意。我提出的要求,你如果不願意也可以否定。」

  「當然,這樣的關係你也可以拒絕。」春日遙說,「畢竟用不了多久,我還是會離開這裡,就算一拍兩散、也不必有什麼心理負擔。」

  五條悟抬起眼睛,久久地注視著她,足足兩分鐘。然後他笑了:

  「好啊,那就這樣吧。」

  「那麼成交。」春日遙重新站起來,自顧自整理好自己的裙襬和長髮,把每一條衣褶都捋平。

  「哦,我現在不想,所以先走了。」

  「……」五條悟淺淺地嘆了口氣,「是否可以認為你玩兒的捆綁是違背了我的意願呢?」

  「這是在我們定下約定之前發生的事了。」春日遙按上門把手。「對了,感謝你昨天送過來的特級咒具,因為咒力開始重新流動,從前調控人類身體內激素水平的小技巧又可以用了。鑑於你剛剛沒對我開無下限術式,所以第一個實驗者就是你……」她目光向下意味深長地掃了掃, 「你一時半會兒絕對出不去的,當然也建議你可以自己做會兒手工活。」

  她從口袋中拿出手機,隨口扯謊:

  「你好了?嗯……我在洗手間,剛剛迷路了,馬上出來。」

  「那麼,我現在可以想你麼?」在她掛斷電話後,五條悟在她身後問道。

  春日遙不負責任地吹了聲口哨,揮揮手。

  「我才管不到你想什麼,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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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番外六·癮(十八)

  接下來的會見,比起和親戚們在橫賀先生病房門口的糾纏不清要更正式也更重要得多。

  這是北條蒼介第一次代替他父親在董事會上出席。在北條家的親戚中,除了少數幾個實權派外,大部分人甚至沒有資格在這間會議室中列席。

  這群人才是支撐北條會社運轉的中流砥柱。他們的認同對於北條蒼介這初出茅廬的少主相當重要。

  「遙。」在走進會議室之前,北條蒼介突然停下腳步。「我記得……你今天早上出門的時候是有化過妝?」

  春日遙唇色偏淡,膚色又白,再加上那麼艷麗的瞳色和髮色。如果不對唇色不加以修飾,經常會顯得不那麼有氣色。所以在吃完飯後,她還去補了個口紅。

  北條蒼介已經盡量保持平靜,但在真正洞若觀火的人眼中,他話語中的忐忑和試探實在是清晰可辨。春日遙實在不想再對這樣拙劣的試探作答,於是她推開會議室的大門,露出一個職業且甜美的微笑。

  「這邊請。」

  不過話說回來,比起其他只能打打秋風吃點回扣的親戚,北條叔叔在會社中的確是舉足輕重的人物,除了他本人的席位,他的長子一輝也有份出現在這間會議室中。

  「蒼介君,橫賀先生的身體如今恢復得怎麼樣了?」說這話的是橫賀先生的親密伙伴、得力下屬、鐵杆保皇派,已經表現出積極推動權力平穩交接的意思。

  「哈哈,橫賀先生當真是虎父無犬子啊。」這是已經透露出向北條蒼介靠攏意思的中立派,心裡多半還還在權衡北條蒼介的分量。

  有相當一部分人只是附和著說些客套話,或者莊重地站在後排但肢體語言保守神情微妙,他們中有些人要看北條蒼介接下來的表現再來決定到底要怎麼站邊,有些人則已經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要站反方向了。總之這些人的立場還要好好斟酌下。

  「非常抱歉打斷會議,但是有緊急狀況!」黑西裝的男人推開大門氣喘吁吁地闖入會場,這對於這個恪守禮儀和秩序的民族來說實在是相當失禮的行為。

  叔叔不悅地皺眉,鋥亮的腦門在大門洞開後的反光下更加閃亮了。

  「出了什麼事?」

  「樓下來了一群討薪的員工,據說之前是為北條會社做事,但我們一直拖欠工資還找理由剋扣,於是要來討個說法。」

  「就為了這點小事?」叔叔的眉頭立刻舒展開,作雲淡風輕狀,「安排安保將他們驅散就是了,如果人手不夠的話,就聯繫警視廳,剛好警備科有幾位署長前兩天才和我吃過飯……」

  說話間他不動聲色地瞟了自己的侄子一眼,想必心中頗為得意,畢竟在這種時候,在本地浸淫多年關係網盤根錯節的老人可比這初初進入企業的私生子能找到的途徑要更多得多。

  「對方攜帶了汽油!據說還事先把部分汽油藏匿在了大樓中!」負責人匯報說。

  「混賬!怎麼不早說!」叔叔驚得猝然起身。畢竟眾所周知汽油這種東西是有揮發性的,雖然這間會議室只有為數不多的幾個人才能刷卡上來,但萬一對方的同夥提前把這些無色液體布置在樓下幾層,這裡被波及到的可能性很大。

  「你們過來保護各位董事從安全通道離開!」負責人一招手,一群個子高大孔武有力的保安們就湧了進來,用身體結成人牆,保護這群身嬌體貴的資本家們先行離開這危險之地。

  春日遙跟在北條蒼介身後往會議室外走,就在他們經過人牆時,有個保安從靴子中抽出一把利刃,暴起朝著他們的方向撲過來。

  春日遙不動聲色上前一步,把北條蒼介扯到身後,在眾人的驚呼中,她伸手穿越重重刀光抓住了保安的手腕——空手接白刃,保安雖然身強體壯,這對她這個級別的體術系咒術師來說,還遠遠不夠看——而就在這時,她的臉上忽然浮現出了短暫的驚愕神色,流暢的擊打動作也因此出現了裂隙。

  利刃從手臂的位置刺入,刺透了皮膚和肌肉,大量鮮血湧出,但沒有傷到動脈血管,因此不必擔心有什麼生命危險。

  春日遙捂住傷口按壓止血,一腳踢在保安的膝彎,骨骼斷裂的聲音清晰地傳入所有人的耳中,保安滿臉痛苦地撲倒在地上,被反應過來的其他保安按住,沾了血的利刃墜地,在光潔地板上滑出一道蜿蜒的血痕。

  「是誰派你來的?」北條蒼介拾起利刃,厲聲喝問。

  不到三十歲的男人下意識地看向人群中的某個方向——那是北條叔叔和他長子一輝所在的地方。在場所有人都是成了精的人精,即使行兇者什麼都沒說,光是這一眼就已經足夠令人浮想聯翩的了。

  而且,比起北條叔叔神色中隱約的錯愕,堂兄神色裡一閃而過的慌亂是騙不了人的。

  「這樣啊,就要麻煩叔叔還是得打電話給您在警視廳的熟人了,請他們馬上派人過來。」說到這裡,北條蒼介的語速放慢,幾乎是意有所指。「不過不是警備科,而是得搜查科的警官出馬。」

  這就等於說是要放這位堂兄一馬了。讓自己這位叔叔聯繫來的警官,自然會把堂兄保下來。

  「……是是是。」叔叔從口袋中掏出一塊手帕擦拭額頭上沁出的汗水陪笑道,語氣不復之前的高傲。「我馬上就安排,不過現在更重要的還是上官小姐的傷口,必須馬上處理才行。」

  「您說的對。」一直充當溫婉女朋友美麗背景板的春日遙忽然開口,她慢條斯理地捲起衣袖,將那道猙獰捲曲的傷口暴露在人前。有些心理承受能力弱一點的已經別開了臉。她自顧自地越過北條蒼介向安全通道走去。「那就這麼辦吧。」

  ……

  傷口看著嚇人,實際上不深,縫合完後,漂亮的小護士板著臉叮囑:

  「不能沾水,要有忌口……」

  「我知道。」春日遙只是微笑。

  「遙!」北條蒼介急匆匆地推開門小跑進來,讓護士離開後他眼巴巴地坐在春日遙身邊。「你沒事吧!」

  「當然。」春日遙用沒受傷的那隻手從紙盒中抽出一張餐巾紙,輕柔地揩掉他額頭上因為一路跑動沁出來的汗珠。北條蒼介有些驚訝,在私下無人的時候,春日遙向來是與他保持著相當客氣的距離,更別說肢體接觸了。「警察過來了嗎?」

  「過來了。」他點點頭,「不過這調查……很有可能暫時不會有什麼結果,不過你放心,等我……」

  「沒關係,我不關心這個。」春日遙溫柔地打斷了他的話,「畢竟這是我的工作,做我們這一行的,受點傷流點血實在都是家常便飯了。接下來的事你自己把握節奏就好。」

  「可是……」這次是北條蒼介在看到春日遙手中的東西後自己住了口,他很勉強地笑了一下。「你拿這個幹嘛呀?」

  春日遙捏在兩指之間的,正是今天早上他對著鏡子放入口袋的、被偽裝成鋼筆的電擊器。

  「除了書寫狀態和作為武器的狀態,我記得我還告訴過你。」春日遙凝視著他的雙眼,「遇到比自己強太多的敵人時,為了避免這東西落入對方手裡反而傷害到自己,可以提前把筆尖掰斷。這樣它就進入了安全運轉模式,即便按下開關,釋放出的也是不會傷害到人體的安全電流。」

  「不過所謂安全電流,只是不致命,一樣的會對人造成霎時的電灼傷和神經系統損傷,尤且是高速對抗運動過程中,即便是微微的一點停頓,也會造成形勢翻天覆地的變化。」

  春日遙一點點地將筆帽旋開,光禿禿的筆尖橫亙在兩人中間,春日遙神色如深淵般莫測而北條蒼介臉色蒼白若死。

  「我說的對嗎,蒼介君?」


第177章 番外六·癮(十九)

  這起刺王殺駕的事件其實充滿了蹊蹺。

  首先,這個身手實際上在普通人中甚為不俗的保安是北條叔叔家大公子派出的殺手,這是已經確定的事。

  常言道英雄老子膿包兒,一輝大公子雖然不能說是個膿包,行事也還有一定的章法,但比起他老子的城府和段位的確差了不少,否則不會在保安下意識看過去的一眼後就露了怯。

  但問題是,保安為什麼會知道他的雇主是北條一輝?

  北條一輝可不是什麼光杆司令。就算是他要僱傭殺手,必然也是讓自己的秘書或者助理出面找一個中間人,許諾給保安一大筆金錢並且告訴他事成之後會保下他的性命。

  而這個下屬或者中間人只要不是蠢笨如豬,也絕對不會透露自己的身份和頂頭上司的姓名。

  排除掉北條一輝主動洩題,其餘的董事們也可以一起排除了。

  如今有實力莊家通吃的就只有繼承父親席位的北條蒼介和他的叔叔,哪怕知道此事的人不願意以此為投名狀投靠任意一方,也犯不著這麼渾水摸魚地挑起事端。要知道北條叔叔可並不止北條一輝一個兒子,萬一逼得急了,他來個壯士斷腕、捧另一個兒子上位,暗中挑事的人不僅落不著好,還會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後受到雙方暴怒之下堪稱狂風驟雨的夾攻。

  排除掉一切不可能的可能,那就只有一個答案了。

  眼前這位才將將過他二十歲生日的、也在國外被當做私生子養了二十年的男孩,在知道消息後,不僅沒有制止這場荒唐的刺殺,還將雇主的身份透露給保安,親自導演出了這一場大戲。

  大家都是場面人,私底下你爭我搶明爭暗鬥地耍手段都很正常,走到聚光燈下,就必須一團和氣進退有度。如果動不動就動起刀兵,搞得人人自危,那就是把大家吃飯的桌子掀了。

  北條蒼介就是要借這一場刺殺,告訴諸位董事,是自己叔叔不講武德,仗著自己地頭蛇的便利,在好侄子一回來時就搞這種腌臢的勾當。而且,他連親侄子、親堂弟都能下手,若是等他們上位,你們這些沒有血緣關係的人,他們家還不是想殺就殺,沒準吃飯的時候就賞賜一杯鴆酒賜自盡了,而且事情做了就做了,他們家有的是手段擺平。

  這樣的人,你們當真有膽子追隨嗎?

  而且,在保安倉皇地暗示了雇主的身份後。北條蒼介又果斷將調查這個人的權力扔給了自己的叔叔,這就是要在眾董事面前將「想要殺死親侄子」的罪名扣穩。而這屎盆子叔叔還非接不可,畢竟虎毒不食子,他還不知道自己的好大兒究竟做了哪些事,不能當真在這個時候把北條一輝拋出去。

  事情到了這一步,北條蒼介基本上已經完成了初步的人事梳攏。原本有意靠攏的人應當死心塌地,舉棋不定的人也要考慮下上哪條船對自己的性命更有利。

  這齣劇本已經相當精巧了,捫心自問,哪怕是春日遙自己,也沒法導演出一場更精彩的大戲。

  可這個年輕的導演還不滿足。

  在任何一場爆米花大片中,如果沒有足夠吸引眼球的炸裂高*潮一幕,哪怕劇情再跌宕起伏,也算不得足夠精彩,沒法在挑剔的觀眾中掀起足夠狂熱的討論度。

  而針對這種情況,最討巧的設計就是犧牲,試想年少的王子從外歸來,卻目睹猩紅的鮮血從曾經溫馨的小屋裡淌出,在月光下肆意流淌。親人、朋友或者愛人,總之在他生命中舉足輕重的一個人,在斷斷續續地給出了兇手的提示後,就躺在他懷中咽了氣。

  足夠吸引眼球、足夠悲慘,也足夠調動觀眾的情緒。

  而在北條蒼介導演的大戲中,觀眾們比電影院掏錢的觀眾還更難以共情和討好,但他們同樣會因為階層接近之人的鮮血、傷口和生命而物傷其類,或者,恐懼。

  北條蒼介稱得上是親人的人,不是醫院門口的討債鬼,就是躺在加護病房中的橫賀先生,最多還要加上早年已經帶著錢和藝術家私奔雙宿雙飛的老媽——北條蒼介總不能把好不容易才從鬼門關回來的橫賀先生拉出來拋頭露面。

  而他的朋友此刻都不在日本。

  說來說去,唯一最好的選擇就只剩了一個。

  說起來雖然出身不太明朗,但據說也是北條橫賀先生認同過的女友,這次更是千里迢迢陪蒼介回國,在外人眼中也是痴心一片,人還沒回來就已經差點登上了娛樂報紙的頭版頭條。

  「你知道我會在那時衝到前面保護你……但憑我的身手,哪裡是一個只是『練過』這個級別的普通人就能傷到的呢?所以你就想到用這難以察覺的安全電流從沒有設防上的背後干擾我的動作,瞬息之間,局勢變化,傷口、鮮血、伴生的強烈情緒,你也可以在眾人面前演一演你的深情和悲傷。」

  「但你畢竟還是沒想到,我對自己的身體太清楚了,有一點不對我都能察覺出來,『情緒』這種東西也一樣。」 春日遙的聲音很輕柔,但紅色瞳孔中的溫度漸漸冷了下去,像是結了一層薄冰。「行了,話說到這裡事情已經說得夠清楚了吧。雖然只是個馬前卒,但我也實在沒有讓自己腹背受敵的習慣,對你的保護任務到今天結束,我會通知你父親的助理按合約把尾款結了。」

  北條蒼介在她說話的時候始終怔怔地盯著她,好像一個死者在斬落頭顱的極速一刀後緩慢消化自己死去的事實。但等到她毫不留戀地起身,他又露出了被拋棄的落水小狗那樣濕漉漉的驚惶表情。

  「……遙,對不起。」年輕男孩子拽住春日遙的衣袖,話語裡終於帶上了哀求和顫抖,「我沒想著要傷害你,我知道你不會出事……但我很快就能坐穩那個位置,那時你要什麼東西我都可以給你——」

  「啪——」

  春日遙揚起沒有受傷的手,給了他一記清脆耳光。

  和女孩子們嬌羞的粉拳不同,春日遙出手發力就是劍道中的「腰始動」,力道之大不僅讓他白淨的臉皮上迅速浮現起紅色指痕,還連帶著吐出一口帶著臼齒的血來。

  「你如果在這個時候坦誠自己就是為了你父親的那個位置安排下這一齣好戲,我還能高看你一眼。」春日遙看了一眼自己修長纖細的五指,唇角微有笑意。「打著『為了我』、『將來要補償我』的旗號來背刺我,卻還偏偏要用藝術家們稱頌的愛情作為粉飾……至少你父親能安心修養了,在『無恥』這件事上,你已經青出於藍了,趕緊去將這個好消息告訴橫賀先生,他知道了沒準都能坐起來大呼後繼有人。」

  「遙,你可以在我身上也扎一刀,只要你覺得解氣。」北條蒼介飛快地擦掉嘴角的血跡,拿起果盤中的水果刀,調轉刀頭遞到春日遙手裡。

  銀色的刀刃從春日遙指尖激射出去,擦著他的臉頰嵌入乳白色的瓷磚縫隙中,刀尾微微發顫。

  「殺人是我的工作,但並不是我的興趣。」春日遙說,「即使在我最汲汲於算計的那段時間,我也沒有將他人的生命玩弄於股掌之間的愛好。」

  「我沒想著傷害你,也沒想玩弄你的感情……是,我是有私心。」他自暴自棄般閉了一下眼睛,「你如果受傷了,就可以換我來照顧你、保護你,給你想要的一切,你也不會離開我去找別人了。」

  「我不是瞎子和聾子,明明這麼多年在你身邊的人是我,但那個男人出現後,你就和他……我嫉妒得發瘋,可連說出來的資格都沒有。」北條蒼介機械木然地說,「如果我坐到了那個位置,如果我像我父親那樣權勢滔天,你一定就不會走了。」

  「……所以,我在你眼睛裡是什麼?」所有的感情和虛假笑意都從春日遙眼中褪去,她以近乎陳述的語氣發問道。「博古架上的珍貴花瓶?佩戴在身上的名貴珠寶?還是一隻毛色花俏卻老想著從你身邊飛開的鳥?你描述的所謂愛意不過是佔有和炫耀,你自始至終有想過把我當成一個人來尊重麼?」

  「我沒有這麼想!」北條蒼介死死地抓住她的衣角,「你是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你在我最孤苦無依的時候來到我身邊,保護我、教導我,在生命中最黑暗的那些歲月裡,只要想到你我就會覺得溫暖起來……可你為什麼不能愛我呢?你以前對我那麼好,但為什麼這些好轉眼就能給別人?憑什麼、憑什麼我要拱手把你讓給別人啊。」

  他終於像個孩子那樣抓住她的衣角嚎啕大哭起來。

  「不要走好不好?我不會再嫉妒了,不愛我也沒關係,你要我做什麼我就去做什麼……」

  春日遙忽然回想起來他們最開始見面的那一天,他並不清楚自己已經在她的保護下逃過了一次狙殺。像所有情竇初開的少年那樣,他握住自己畫好的速寫,顫顫巍巍地坐在吧檯前的春日遙身邊,想要像電影裡那樣故作老成地請她喝一杯,但他對於這樣的場合實在太陌生了,因此期期艾艾半天沒有說得出來話。

  但這樣抓耳撓腮的情態反而將春日遙逗笑了,她招呼酒保:

  「給他一杯橘子汽水。」

  在她離開酒吧時,他又追出來,獻寶般將自己手裡的畫給她看,卻愕然地發現因為太緊張流了太多手汗,畫面已經模糊不清了。

  「太晚了。」春日遙一點一點掰開他的手指,清脆鳴響,最後那一下直接掰斷了他的手指,十指連心,他痛得委頓在地,但仍然徒勞地想要去抓住她的裙襬。「給過的愛也好、令人深刻的好也罷,一旦過去,我都不會再重新給了。」

  春日遙推開病房門,相當意外地和身材高挑修長的男人對上了眼,他靜默地看著她,沒有什麼驚詫之色,顯然站在門口已經有一會兒了。

  但春日遙熟視無睹地越過他走向樓梯。

  「我現在還沒有落魄到一定要等你來救我於水火。」春日遙笑了一下,「悟,去拯救世界吧。」

  鉛灰色積雨雲終於不堪負重,大滴大滴的雨墜落了下來,逐漸延綿成片,潮濕的水氣從打開的玻璃扇中撲面而來,但又在接近他們時被某種透明的屏障擋住了。

  「我不是來救你的。」

  二十八歲的特級術士看向在十年前就已經把他們的感情拋下的女孩,剛剛她那一番話,既是在說北條蒼介,又何嘗不是在說他自己。

  「我只是在等你。」


第178章 番外六·癮(二十)

  「你手受傷了,要去哪兒,我送你過去吧。」五條悟說。他的語氣自然得好像是「我現在在超市裡要不要給你帶藍莓口味酸奶」的問詢,絲毫不提這傷口後堪稱險惡的用心、算計和無恥的背刺。

  春日遙看了他幾秒,點點頭,表情仍然維持著平靜寧洽,彷彿她右臂上剛被縫合好的猙獰傷口根本不存在那樣。

  她掏出手機,逐一撥通了好幾個號碼:

  「……尾款已經收到了……不,不必道歉,橫賀先生醒來後也會覺得欣慰吧……好,追加的佣金我就收下了,期待下一次合作。」

  「麻煩幫我將房間裡的行李箱郵寄過來,地址我稍後發給你。」

  「……新的任務?不,先暫停吧。」在電梯信號燈閃爍的光芒中,春日遙清秀眉目中終於露出了一絲疲憊之色,她很淺地嘆了口氣,「壓力很大,想要休個假。具體復工的時間我再通知你。」

  幽暗無人的地下停車場,只有高跟鞋敲打地面的清脆聲響迴盪,五條悟打開車門,又貼心地替春日遙繫好安全帶,自己走到駕駛位上發動了汽車,悍馬雄渾的引擎聲如猛獸貼地咆哮。

  車燈光線照射在車庫牆壁螢光安全線上,又透過單向防窺膜反射回車裡。春日遙扭頭凝視身邊男人和十年前並無區別的臉,忽然伸出手,將汽車熄火,同時扣穩的安全帶「喀」的一聲回彈到車外壁上。

  雖然風衣下是略顯緊繃的貼身長裙,但春日遙從副駕駛翻身到駕駛座上的動作相當輕鬆。

  在駕駛位狹小的空間裡,她因為受傷而溫度略高的額頭抵上五條悟的側臉,因為對方較自己更低的體溫舒服地喟嘆一聲,膝蓋暗示性地上下蹭動,綿軟濕潤的呼吸混合著如梅花般幽冷的香氣,細密地噴灑在他的脖子上。

  因此產生的變化很明顯,五條悟的瞳孔如野獸般猛地收縮一下,而春日遙的動作沒有停止,她輕車熟路地解開金屬搭扣,手心鑽進去,輕柔扣攏。

  她的身體略微後撤,後腰抵上方向盤,唇角彷彿永恆姿態般的虛假笑意已經無影無蹤,紅色瞳孔卻明亮得如熊熊燃燒的火焰。

  「悟,來做吧。」

  春日遙輕聲說,向來清寒的聲調裡帶著絲絲縷縷意味深長的繾綣和邀請意味。

  「這是你的解壓方式麼?」五條悟一隻手輕輕撫摸她帶一點潮紅的臉頰,溫柔得好似父兄或者最有耐心的情人;另一隻手卻環繞到她身後,特級咒術師灼熱的掌心近乎失控地施力,將她兇狠地壓回自己的身體,直到兩具年輕的身體之間再無一絲縫隙。

  「是。」春日遙目光下移。局部麻*醉效果已經過去,傷口又痛又麻。不,這個傷口跟她受過的傷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只不過它是來自於身後,她未曾設防的方向,所以那份痛楚來得更加劇烈也更加綿長。

  此時此刻,她迫切地需要一些更強烈的身體刺激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

  春日遙裹著五條悟的外套赤著腳縮坐在後座上平復呼吸,她自己的外套已經完全不能看了,皺皺巴巴滿是褶皺不說,深色的襯裡上還有幾道白色的痕跡。

  荒唐,突兀,且淫*靡。

  雖然肉*體有些疲倦,但精神意外還恢復了不少。之前懶得問他到底打算去哪兒,這會兒呼吸平穩下來,春日遙就撩起眼皮觀察四周,意外地發現他停在了大型超市旁。

  在後視鏡裡,春日遙用眼神表示了自己的疑惑。

  「去買點接下來要用的東西。」五條悟一邊拉上手剎一邊回答她,「你喜歡什麼口味?」

  ……懂了。

  車上終究不算方便,所以這件事最後結束得相當草率,如果以上一次的運動量論,大概只能算「淺嚐輒止」這個等級。所以接下來必然還有很多這樣那樣的事要發生。

  春日遙想了想,把袖口挽起來,又彎下腰找自己不知道到甩哪去了的鞋子。

  「我和你一起去。」春日遙又補充道,「我不喜歡上次的芒果味。」

  因為很久都沒有正常上班的概念,在第三次被湧進來搶購打折雞蛋的人群擠開之後,春日遙才意識到今天已經是週末了。

  手拎菜籃眼神銳利的大媽死死盯住穿著紅色馬甲制服的店員,只待他在冷櫃裡僅剩的豬大排貼上「打折品」的那一刻,就會披荊斬棘地衝上去奪得屬於自己的戰利品、王冠和今天的晚餐;小孩子坐在購物車的正中央,奶聲奶氣地指揮著父母給自己拿前面貨櫃中喜歡的零食;從漫長加班中短暫抽離出的上班族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往購物籃中放入更多的速食品、罐裝咖啡和盒裝牛奶。

  為了防止被人群衝散,小孩子們緊緊牽著父母的手,年輕的情侶在甜蜜的眼神對視中和對方十指相扣,大媽們從身後拎住了自己一不留神就要坐在休息區的無能丈夫生無可戀的後頸……

  「過來嘛過來嘛。」五條悟自然地牽住春日遙的手,在手掌心中攥緊了。「人太多,要是走丟了,我也不知道去哪兒找你。」

  對六眼的持有者來說,這簡直是個冷笑話。

  春日遙睨他一眼:

  「沒關係啊,超級市場都設有廣播站,要是找不見你,我就也去那兒廣播播報。」春日遙將空著的那隻手放在胸前,捏著嗓子作字正腔圓廣播腔狀,「現在播報一則尋人短訊,五條悟小朋友,五條悟小朋友,請你聽到這則短訊後速到廣播台,您的……」

  她微微一怔,沒有繼續說下去,關於現在和五條悟之間的關係,大概確實有點難以被定義。

  「他們推出了新口味的薯片欸,要試試看嗎?」

  五條悟好像沒有聽到她脫口而出的口誤,從貨架上拿了薯片和飲料……以及各種各樣的甜食。春日遙注意到,比起他一貫喜歡的、甜到令人髮指口味的甜品,這次他選擇的居然都是能打上「沒那麼甜」標籤的食物。

  「好了,遙看看喜歡什麼味道的?」站在琳琅滿目的計生用品貨櫃中央,春日遙嘴角微微抽搐,該說這個民族就是將悶騷刻在了骨子裡麼,這種東西為什麼會有這麼多口味這麼多形態和材質啊,簡直就像本地出品的影片一樣五花八門。

  「……不要芒果味,也不想要那個薄荷的。」春日遙斟酌了一下,「其餘都隨意吧?」

  片刻後,春日遙又開口,咬牙切齒:

  「我是說『別的都可以』,不是說『別的都要』。」

  「哈?」幾乎每個口味都拿了一盒、將原本還剩好些空間的購物車塞得滿滿當當的男人聞言有些驚訝,「難得趕上假期,確定不都試試看嗎?」

  大概是因為他說話的語氣過於自然沖淡到甚至沒有炫耀的意味,春日遙不由一時語塞,甚至已經產生了腰肢發酸的悲慘幻覺。正準備討價還價一番,就看到五條悟的表情忽然嚴肅了起來,他一把捂住春日遙的嘴,帶著她往後方轉移,同時壓低聲音:

  「別說話,跟我來。」

  「……?」

  「真希,你確定剛剛看到悟了嗎?」 夜蛾正道最優秀的作品、變異咒骸熊貓把圓乎乎的手掌搭在眼睛上東張西望,對著簇擁過來大喊「是熊貓呀」的小孩子遞來之前在進口區收到的氣球。「真希也變成了因為思念好久不見的老師而產生幻覺的多愁善感JK了啊。」

  「哈?我怎麼可能看錯那個白毛繃帶笨蛋男?」戴眼鏡扎高馬尾的少女露出了不服氣的神色,往前走了幾步,示意自己的同伴。「看,我剛剛就是看到他在這個貨櫃旁邊——」

  站在滿滿兩大貨櫃計生用品中央的禪院真希僵住了。

  「不可能吧?這個世界上怎麼有可能有女人忍受悟的脾氣?」並非人類之軀的熊貓倒是沒有因此覺得不好意思,他手舞足蹈侃侃而談,「悟絕對不會有出現在這裡的需求啦,除非這附近產生了什麼因為橡膠過敏所以對避○套充滿恐懼的搞笑咒靈……」

  禪院真希不禁也對自己的眼力產生了一絲懷疑:

  「你這話也不是沒有道理啊……乙骨,你剛剛看到那傢伙了嗎?」

  穿著白色制服的黑髮少年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笑容誠懇又羞澀:

  「不好意思,我也沒有注意到……呢。」他的目光不由自主朝著兩個貨櫃之外的角落處偏移,又不動聲色地上前一步,擋住自己兩位同窗的視線。「下午場次的電影快要開始了,我們趕緊走吧。」

  「啊,」五條悟把蓋在臉上的雜誌撤下來,雙手托著下巴嘆氣,「還是被看到了。不過憂太真是個好孩子啊,竟然為了老師我在同學們眼中的形象學會了撒謊——」

  蹲在他身旁的春日遙從雜誌中露出一隻眼睛。

  「……雖然不太禮貌,但還是想說這種東西真的存在麼?」

  「啊敬愛的五條老師竟然是個大白天就逃避工作只想著和喜歡的女孩子做盡糟糕事的混蛋,我對世界絕望了要創造一個沒有五條老師的世界——於是第五次忍界大戰爆發,十一區中央由神樹締造的月之眼照耀大地人類陷入永恆的沉眠——這樣的事,就算是遙也不想看到吧?」

  「既然不想要世界毀滅,就不要在購物車裡塞滿全品類的計生用品啊。」看到穿著高專*制服的三個學生離開視線,春日遙也淺淺鬆了口氣。她將雜誌拿下來,放在膝蓋上翻了幾頁。

  「是最新出的jump啊,剛好,省得再跑一趟了。」五條悟從貨架上拿下一本雜誌,勉強地塞進幾乎沒有空隙的購物車中。「回去再一起看吧?」

  「不用了。」春日遙搖搖頭,「上一次看jump已經差不多是十年前的事了,連火○忍者這種大長篇都已經完結,我熟悉的漫畫大概要麼被腰斬要麼就風光大葬了吧?」

  「怎麼會呢?海○王和J○J○不都還穩定地連載著嘛,全○獵人雖然因為作者沉迷麻將而日常休刊,但畢竟也屬於連載中的範疇。」五條悟說,「再說了,就算那些老動漫全都完結了,也還有永不停播的海螺小姐在週日檔的富士電視台穩定播放啊。」

  聞言春日遙抬起頭笑笑:

  「可是海螺小姐穩定地生活在永不變更的海螺小姐時空中,可以驕傲地宣稱自己是永遠的十七歲。現實的生活不一樣,時間過去太久,所有人和事物都發生了變化,在十年之前和十年之後的現在,即使是看同一朵花時的心境,也可能已經很不一樣了。」

  「會存在的。」五條悟伸出手,摸了一下她的腦袋,笑容燦爛如金色的陽光。「這點信心還是要有啊,即使在最動盪的時空中,也一定會有永恆不變的東西。」


第179章 番外六·癮(二十一)

  跟在五條悟身後走進玄關的時候,春日遙訝異地挑了下眉毛。

  在過去的十年裡,她在全世界的很多地方都買了房子,作為她漫長旅程中短暫的歇腳點。但她並未在其中任何一個地方久居過,因此那些窗明几淨的大房子中沒有留下她生活的痕跡。

  可據五條悟說,從高專畢業後,絕大多數休息時間他都是在這間高層公寓中度過,嗯……他甚至還養了個孩子。

  她的目光越過硬皮沙發、大理石地板和冷色調的簡約系牆壁,落到空空蕩蕩的陽台上。

  即使是過去五條家有僕婦精心打點的房間和他在高專的宿舍,春日遙也總是能一眼看到他喜歡的小擺件、吃掉一半的薯片和汽水、藏在課本下的井上和香封面雜誌、打完遊戲沒來得及收拾的手柄和頭戴式耳機、脫下後亂七八糟地搭在椅子上的外套,零零總總,一切瑣碎的、但生活中必不可少的鮮活部分。

  「惠自從國中畢業後,就迫不及待地搬進了學生宿舍呢。」五條悟猜到她在想什麼,嘆氣作被傷了心的老父親狀。「大概是迫不及待地要和同學們一起享受火熱的青春時光所以如小鳥兒一樣一去不復返,真是傷透了監護人的心。」

  春日遙卻沒有理會他的插科打諢,她的目光游移到玄關處,那裡懸掛著一串和八角風鈴,風鈴末端懸掛著一個褪了色的御守。她對這東西還有印象,十多年前她作為地方土特產打包送給高專每一位的禮物。

  「你該把它燒了。」春日遙說,「據說從寺廟裡請出來的御守留下來超過一年,反而會帶給人詛咒和壞運氣。」

  五條悟聞言玩味地笑了,粗糙指腹輕緩地點過她的眼角和臉頰,又略微彎下腰和她對視,兩個人鼻尖相貼,呼吸相聞。

  「那你會詛咒我麼,遙?」

  春日遙豎起食指,隔在兩個人的嘴唇之間。

  「悟,你知道麼?在意大利有個美麗的小島叫西西里,隨著18世紀移民潮聞名世界的意大利黑*手*黨就是發源於這裡。像所有的意大利人那樣,他們熱愛藝術和行為藝術,經常通過親吻來表達自己的感情。親吻臉頰意味著平等,親吻手背是在表示臣服。而親吻嘴唇……」春日遙清曼地笑,「則是死亡前的預告,至死方休。在此之後,哪怕這個人逃到天涯海角,他也會在某個寂靜的夜晚帶著左輪手*槍將接受親吻之人的心臟填滿鐵砂子*彈。」

  「那現在該你親我了,遙。」在黃昏時刻曖昧的天色裡,男人蒼藍色的眼睛像是某種大型貓科動物那樣閃閃發光。「在你的狙擊準星落在我額頭之前,你可沒有那麼慷慨地親吻我的嘴唇啊。」

  疾風驟雨般的親吻,唇齒間近乎啃噬地激烈交纏,唾液黏連的交換藉由骨骼肌肉傳導在顱腦中轟鳴。

  隨著貼緊身體的連衣裙被撕裂,身體食髓知味般打開和接納,又在過載的侵入中被不知節制地反覆釘到最深處卻無力反抗。

  春日遙恍然覺得自己是一葉在暴風雨之夜還在大海上漂泊的小船,以為往日風平浪靜的海面就是自己見識過的全部,卻在一波又一波的滔天巨浪中迎來注定翻覆的命運。

  她像攀著根浮木一樣,死死抓住他的胳膊,但手掌卻因為失去力氣滑落下來,在他的皮膚上留下淡紅色的抓痕,又被無時無刻不在運轉的術式效果修復了。

  太超過了。

  每一寸皮膚好像都要因為高溫融化,每一處感官都因為劇烈的刺激變得過度敏感。

  最初還試圖忍著聲音,他逐漸力道失了控制,每下動作都又快又重。春日遙不受控制地發出泣音,她的聲音原本清冽,此刻聽上去竟然帶了絲絲的嫵媚。她雙手不顧一切地推拒,卻被人輕鬆地擒住雙腕按到頭頂。

  「……別亂動啊,你手臂上還有傷。」在這樣的情景裡,他的語調竟然還挺和緩,顯得頗為游刃有餘。

  一滴汗水從他的髮梢滑落,滑過臉頰,在下頜的末端墜落在她鎖骨的中央,他彎下腰,親在她泛著潮紅的眼角,吻去紛紛墜落的鹹澀淚水。

  「哭出來吧,遙,這次不會嘲笑你的。」五條悟在她耳邊輕聲說。

  難攻不落的城堡、渾身帶著盔甲的女人,不止一次有人用這樣的修辭來比擬過她。但五條悟覺得,她大概更像在海洋中遨遊的深潛器,她將自己打造得全無破綻,是因為哪怕出現了一絲裂隙,深海的高壓就足以將她瞬間碾碎。所以她從不對任何人展示自己的弱點,也不曾在任何時刻考驗人性的弱點。

  她並不愛北條蒼介,但無疑無論是出於對他同樣年少失怙的同病相憐,還是路邊撿到小狗因為它可憐巴巴的表情所以一瞬間生了惻隱之心決定將它養大的考量,春日遙對這個年輕的男孩並非沒有感情。但正是因為這一瞬間的裂縫,殺伐果斷如春日遙,也在平靜的內裡無聲地開始崩潰。

  咒力,最明顯的就是咒力的變化,在「六眼」的觀測範圍內,春日遙的情緒呈現出極不穩定的波動。

  到達深處時,就好像呼吸也被遏制了。

  春日遙很難分辨出此刻自己眼角滑下的淚水究竟是出於情緒還是身體的感受。

  明明已經進退失守再無半點縫隙,可就像所有含著朝露、汁液豐沛的新鮮果實,瑪瑙研杵每一次搗下,石英研缽中破碎的液泡都會貢獻出更多的細胞液。

  她的眼神倉皇而破碎,含著鼻音和哭腔來表達對快感集聚成痛苦的抗拒。

  這次他倒是答應得乾脆,離去時也絲毫不見拖泥帶水。

  蒼藍色的眼睛暗了下來,帶一點薄繭的指腹順應六眼已經獲得的信息,堪稱殘忍地用手指在最脆弱也最無力招架的皮膚上滑動。

  不堪負荷的身體輕微地戰慄,一滴水墜落在冰冷的大理石岩板上。

  「啊,差點忘了。」鋒利牙齒咬住耳垂,「遙,你說過吧,如果你不想的話我什麼都不能做。所以,說出來。」

  春日遙雙目失神地把頭扭向他的方向,思緒顯然已經混亂。

  「……說什麼?」

  「就說……」他垂下眼,笑了笑,「……請進吧。」

  「五條老師,您在家麼?」問候聲伴隨著敲門聲,不徐不疾,顯然是個相當禮貌的五好少年。其實這間公寓的隔音效果相當不錯,但架不住咒術師的感官敏銳度遠超常人,在玄關處就開始了的兩個人聽得清清楚楚。

  春日遙打了個寒顫,一團混亂的頭腦瞬間恢復清醒,她不可置信地拿腳踹了下他的小腿,用眼神詢問這是否也是他糟糕愛好中的一環。卻絕望地看到年輕的特級咒術師臉上難得地露出了一點詫異,似乎這幾位學生的來訪並不在他的意料中。

  「五條老師不是說要出差麼,我們就直接從門縫裡把資料塞進去就好啦。」說話的是個語音健氣的少年,門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他似乎當真彎下腰來試了試,然後遺憾地感慨,「啊這不是宿舍的大門,沒有足夠寬敞的門縫。」

  「啊那個笨蛋老師。」活潑可愛的女孩子抱怨道,「早知道就把時間花在和真希前輩他們一起看電影好了,今天首映的電影可是我超級期待的欸。」

  「……我有鑰匙。」說話的又是最開始敲門的少年,他似乎無意解釋自己為什麼會有班主任老師家的鑰匙,只是沉默又迅速地動了手。

  鑰匙插入鎖孔,清脆地擰動,春日遙瞪大眼睛,絕望地被人拎起來裹在之前就被扔在一旁的外套之中。

  「打不開,好像是從裡面被反鎖了。」少年說。

  春日遙急促地抽吸一下,扭過頭,卻發現在門裡側的鎖孔上,靜靜地插著一枚鑰匙——這個人,一開始就隔絕了有人通過正常方式進入這間公寓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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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這裡並不是故意的啦,雖然多少也有點變*態就是了,畢竟是番外希望大家原諒我糟糕的……(土下座)


第180章 番外六·癮(二十二)

  「從裡面被反鎖了?」釘崎野薔薇蹙起姣好的眉毛,「你是說……五條老師在家麼?」

  「目前看來,是這樣的。」伏黑惠說。

  「可是,現在根本還沒到晚上啊,哪怕是睡覺,也沒必要把門反鎖了。」虎杖悠仁困惑地撓頭。「而且敲門的時候也不該一點回應也沒有。」

  因為經常要出緊急任務的緣故,咒術師的作息和普通人差別很大,在任何時候睡著和清醒都是正常的事情,故而虎杖有此一說。

  身後電梯叮咚一聲,感應燈閃爍,身著高專*制服的兩男一女一熊貓颯爽地從打開的電梯門中走出來,虎杖和野薔薇同時回過頭,驚喜地衝着他們打招呼:

  「真希前輩,乙骨前輩,狗卷前輩還有熊貓前輩!你們怎麼過來了!」

  「我們逛街看電影的商場就在這附近,剛好電影結束,而且乙骨也收到了他家裡人寄來的一大堆仙台特產,裡面有那傢伙喜歡的超甜的什麼土豆還是豌豆的喜久福,想著就先過來看看,大家待會兒也可以一起去吃飯。」禪院真希笑笑,「怎麼,你們沒有見到那個白毛繃帶笨蛋麼?」

  「門被從裡面反鎖了,在想是不是在裡面睡著了。」野薔薇說。

  「不可能啊。」熊貓的眼中產過一道銳利的光,「悟『六眼』的能力是每時每刻都開啟的,睡覺時也不例外,就算有個蒼蠅飛舞著靠近他周邊都能立刻被發現,別說你們這三個咒力量在普通人之上的大活人了。」

  「鮭魚子。」咒言師狗卷棘對此表示了肯定。

  「你說得他就好像是個人形雷達……」禪院真希忍不住吐槽。

  「雖然更想說他是人形高達,但是某種意義上悟畢竟還是人類啊……」

  熊貓的神色嚴肅起來,胖胖的圓臉上五官橫平豎直,不再是往常憨厚又可愛的樣子。幾個後輩被他這樣子嚇了一跳,都湊了過來。

  見到自己已經成功吸引了大家的注意,熊貓也不再賣關子。

  「他是不是病了?」

  「笨蛋是不會生病的吧……」

  「啊。」虎杖露出恍然的表情,他以拳擊掌,憂心忡忡。「這個我知道!以前住在宮城老家的時候,鄰居家的一位老爺爺就是在沒有人知道的情況下在家裡病了好幾天,直到去世了才被人發現……」

  「不,雖然這麼說不太好,但那傢伙大概還沒到孤獨死的程度。」 真希嘴角微微抽搐。

  「但是有可能是生病了呀!病到起不來床,所以沒辦法給我們開門!」虎杖的語調鏗鏘有力,「所以我們必須要進去!雖然是防盜門,但是就這麼踢開想必問題也不會太大,請大家讓開一下,我先來試試……」

  「不用這麼麻煩吧?」野薔薇看向一旁的狗卷棘,「狗卷前輩是咒言師吧?能不能通過大聲喊話五條老師讓他來給我們開門?」

  「……木魚花。」

  「棘的咒言雖然可以控制敵人,但是會對自身形成反噬的,敵人越強大,咒言的效果就越微弱反噬也越嚴重。」熊貓解釋說,「像悟那樣的特級咒術師,先不說這樣的咒言有沒有用,但是棘喊完沒準就要咒力耗盡暈倒了。」

  「果然還是由我來……」虎杖舉手。

  一門之隔的地方,春日遙目瞪口呆,無意識地小聲吐槽:

  「是咒術師的數量增加了,還是高專在如今因為新生兒減少而縮小的高中中異軍突起反而擴招了?」

  「那是兩個年級的學生啦,一年級三名,二年級四名。」五條悟正將她攬在懷中揉捏她發紅的手腕,聞言漫不經心地解釋道。「雖然有兩位被高層的爛橘子們判處了死刑,但大家都是超級可愛、超級努力的好孩子哦。」

  「雖然方向有些跑偏,但確實都還挺關心你的。」春日遙忍著雙腿的發顫,勉強從玄關的隔斷櫃上跳下來,「拋開性格不談,悟,你也會是他們的好老師的。」

  但地面不知何時聚集起來的幾滴水漬卻讓她腳下一滑,她很快意識到那究竟是什麼,臉上雖然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耳尖卻開始微微地發熱。

  但即使是最細小的變化,六眼的持有者又如何會錯過。

  「遙今天超級熱情、也超級努力啊。」 五條悟笑了一聲,湊過來在齒列間輕咬那一小塊發紅的半透明的軟肉。「難道是我今天不夠努力,所以在遙心中只是一個好老師……卻不是一個好情人嗎?」

  「是……好床伴才對。」春日遙咬住嘴唇,止住自己即將脫口而出的柔軟痛呼,盡量語氣正常地反駁。

  兩根指甲修剪整齊的手指突兀而用力摁進了她的口腔,屈起的指節壓過舌頭,泛著腥甜的指尖輕柔地搔刮上顎,在喉嚨口帶起一點隱約的乾嘔感。

  雖然乾脆利落地用行動制止了她的發言,但五條悟沒有回應她的反駁,他將她一把抱起來,一手壓在她脊背上,一手從大腿下伸過去握住她的膝蓋彎:

  「我們去沙發上吧。」

  眼看現場已經要變成破門入室的刑事案件,因為在商場目擊到了春日遙隱約猜到是怎麼回事、所以一直沒說話的好學生乙骨憂太趕快站出來維護自己親愛的班主任老師:

  「五條老師可能是在家裡有事啦……」

  「有事就聽不到可愛的學生們深情的呼喚了嗎?」

  「金槍魚蛋黃醬!」

  「大概是睡著了……」

  「難道不是孤獨死的前兆嗎?」

  「明太子!」

  「乙骨。」禪院真希打斷了同級和後輩對乙骨憂太的圍攻,單手指將有滑落趨勢的特製眼鏡推上去,黑色長馬尾晃晃悠悠。「從在商場開始就很奇怪了……一提到那傢伙相關的話題你不是轉移話題就是裝傻充愣,收到他喜歡的特產也推三阻四不願意過來,最反常的是,在大家都擔心他安危的時候你居然自始至終一言不發……這可不是你的作風啊。」真希危險地眯起眼睛,「老實交代,你是不是知道點什麼我們不知道的東西?」

  「……不,並沒有……」

  同樣一言不發沒有參與到混戰中的伏黑惠嘆了口氣,摸出手機撥打電話,十幾秒鐘後,電話被接通了:

  「五條老師,您現在是在家嗎?」

  「……沒錯。」五條悟將手機夾在側臉和肩膀之間,一手握住春日遙的小腿曲折著拉高至胸口。

  春日遙倒是不至於因為這樣的姿勢就感到疼痛,但她懸空在沙發扶手上,全靠按在後腰上的手掌才能勉強維持平衡。

  「謝謝大家的關心,不過我現在有點……」

  春日遙照著喉管皮膚下因為說話和吞嚥而上下游移的軟骨一口咬了上去,倒是沒有用太大力,但那一塊確實脆弱敏感,即使是五條悟,在未曾設防的情況下,也因為這樣的刺激語氣一頓。

  「五條老師?」

  「不,我沒事。」五條悟不動聲色地回復道,依舊是往常和學生們開玩笑時輕佻上揚的輕浮語氣,「鬧鐘從桌子滾到我臉上了,嚇了一大跳呢。」

  「您沒事就好……」

  五條悟忽然鬆開了按在春日遙腰間的手,轉而捂住了她的嘴,春日遙不得不伸手抱住他的脖子,但很快,她因為身處黯淡天光而略微擴散的瞳孔就因為驚詫和刺激猛地一縮。

  沒有任何預警和前奏,完全地沒入。

  「你們的資料能麻煩放到門口的信箱中嗎?太睏了所以不想起床了……下週請大家吃那家新開的烤肉作為道歉怎麼樣?」

  其實無論是從之前的動作還是濕潤度來說,都已經完全足夠了,受到的驚嚇純粹是因為心理上的刺激。這個人居然一邊無事發生般和學生打電話一邊……

  在學生們「是那家超高級的烤肉店嗎」的隱約歡呼聲中,五條悟將電話掛斷後扔到了一旁,他扯松領帶,朝著她俯下身來。

  春日遙將要說出口的話語被撞得支離破碎,漂亮修長的小腿一瞬間繃得很緊,但很快又從他背後無力地滑落。

  為什麼每次都是這樣……在滔天巨浪中載沉載浮的春日遙茫然地想道,但在如此激烈急迫的動作中,她好像聽到了五條悟的聲音,他的聲音聽上去是反常的懇切和溫柔,和他的動作截然不同。

  「遙,你還會愛我嗎?」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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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番外六·癮(二十三)

  「哇哦。」五條悟讚嘆地看向馬路邊造型迷你的黃色小汽車,「這是你的新收藏嗎?」

  春日遙按住自己的額頭,摸出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

  「我車庫裡那麼多三秒過百的超跑,你為什麼……偏偏就給我送這麼一輛車?」

  作為一個頂級僱傭兵,收藏各式各樣的跑車是春日遙的職業需求和興趣愛好的併集,故而有此一說。

  橋本涼子似乎才從宿醉中甦醒過來,她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說:

  「你不是說了嗎?雙人使用、體型小點兒的跑車……難道沒有滿足你的需求描述?」

  「麻煩你再看看、我面前的到底是不是跑車?」 春日遙嘴角微微抽搐。她並非會對同伴和下屬過多苛責的性格,但此時此刻委實有點無語。

  明黃色大眾甲殼蟲,1968年款,雙門雙座設計。雖然每年都會對發動機和各種零部件進行精心保養,但架不住它已經是有五十年高齡的古董了。

  而且最大的問題是它發動機最大輸出功率只有45匹,因此錶盤最高時速也只有區區的90km/h,在五十年前或許是頗受歡迎的家庭用車,可在她這麼個快車手眼中,大概就是八十歲老爺爺拄著拐杖在人行道散步這個級別。

  「有什麼關係。」五條悟在一旁說,在東京深秋季節暖融的陽光中聲音清朗中帶著點兒笑意。「我也不介意和遙的旅途再長一點嘛。」

  他今天穿著休閒的駝色風衣、襯衫和粗線羊毛背心,難得的休閒打扮,金色的浮光覆蓋在他銀色的額發和睫毛上,呈現出一種冰川般的透徹。

  無論是十八歲還是二十八歲,這個人的臉實在是足夠惹眼,哪怕只是這樣站在路邊上,也已經有路過的小姑娘們被他的外形迷惑,朝他的方向頻頻注目,大概以為是出街拍的明星。

  「您是金主,您話事兒。」春日遙打開車門,耳邊的鴿血紅小墜子在晨風裡搖搖晃晃,「不過得說好……超出預定時間範圍的加班得算雙薪,如果挨了打,還得加錢。」

  這並非只是一句調侃。在足夠激烈的體力運動和足夠長時間的休息後,春日遙的精神狀態和身體狀態都恢復得相當不錯,她從床邊抓起已經準備好的衣物,一件件往身上套,無論是貼身衣物還是外套都恰好貼合她的身材,她倒也沒有產生「為什麼這貨會了解她的尺寸」這樣的疑問,想來五條悟之前有查過她的相關資料,具體的身體數據也會記載在資料中。

  但從不按常理出牌的男人從身後抱上她的腰,把下巴擱在她的肩頭,語調興致勃勃:

  「都是我目測後得出數據讓他們去準備的哦,怎麼樣,是不是超合身!」

  「……」雖然知道「六眼」的存在讓他的數據勘測收集能力大幅度提升,但春日遙還是被這話哽到了,她乾脆跳過這個話題。「我先走了。」

  「欸!」五條悟在她身後大聲抗議,「你明明都把工作暫停了,為什麼還要走?」

  「悟。」春日遙說,「我說過,我們只是……」

  「你之前說過,現在的業務範圍也有保鏢這一項是嗎?」五條悟打斷她的話。

  「雖然職業是殺人,但因為太精通這件事,我也偶爾收取高昂的報酬去幫別人免於同行的追殺。」春日遙據實以告。

  「那我來僱傭你保護我怎麼樣?」這個人居然一本正經地說著這樣匪夷所思的話。

  「那請問您面臨的危機是賽亞人入侵地球還是友哈巴赫要攻打屍魂界?或者說我的隱藏屬性是護盾,有吸收傷害的特技,無論怎樣的傷害打在我身上都會殘留一點生命值的效果?」春日遙扭頭睨他一眼,「業務範圍不清楚或者超出能力範圍的活兒我可不接。」

  「怎麼會呢?」五條悟把誠懇兩個字寫在臉上,「你也知道,那些討厭的爛橘子忌憚我很久了,老想著派人過來暗殺我,之前在巴塞羅那的狙擊背後也有他們的身影,我可太需要遙你這樣的殺人專家來保護我了。」

  「……我的收費水平已經是業內最貴的那一批了。」春日遙隨便找了個理由搪塞,下一秒支票本被拍到她手上,春日遙心算了一下,寫了個數字遞迴去。「八小時內算正常薪酬,八小時外算加班,1.25薪。」

  「沒問題。」五條悟接過支票,在後面加了個0,「確實是很辛苦的工作啊,就按這個薪酬來吧。」

  春日遙當然清楚他心中在打什麼主意,但所有說財帛不會動人心的必然是因為數額不夠大,春日遙捫心自問,自己也不是什麼不食人間煙火的聖人。於是她盯著那張大額支票看了足足三十秒,然後將它摺疊好收進了口袋中。

  「那麼成交。」

  甲殼蟲慢悠悠地匯入了東京清晨川流不息的車流中,五條悟摸出一副自己的同款普通墨鏡,架在她鼻梁上抵禦刺目的陽光。

  「說起來,你的車庫中為什麼會有這麼一輛古董車?」

  有些人確實對經典款的老車有濃烈的興趣,沉迷於它們復古的外表、背後的品牌文化或者某些觸動人心的經典韻味。

  可春日遙是個完完全全的實用主義派,兩三秒過百的超跑或者能加裝防彈夾層的重型越野才可能是她鍾愛的選擇。

  「在工作閒暇的時候陪朋友看了變形金剛的外傳《大黃蜂》,說實話,如果是變形金剛迷大概是很失望的,而單純論劇本,也相當平庸。」春日遙淡淡地說,從車窗中灌進來的大風撩起她柔軟的額發,「但導演把大黃蜂拍得很可愛,我挺喜歡的,於是轉頭就託人淘到了一輛大黃蜂同款大眾甲殼蟲……那位收藏家是東京人,我就把它放在這裡了,還沒來得及運到歐洲去。至於為什麼是1968年,是因為這是大眾最開始用『Beetle』來命名這款車的時間。」

  以春日遙說話的謹慎和保守,她說的「挺喜歡」大概是相當喜愛了,否則也不會這麼大費周章地淘換這麼一輛古董車。

  「但沒過多久,衝動消費的勁頭就過去了。」春日遙笑笑,「其實在我的人生中,也並不需要那麼一個大黃蜂來拯救我。」

  五條悟心中一動。他好像也去看過這個電影,來自新年前學生們的邀請,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他並沒有拒絕。

  當然,由於對電影全無興趣,當天電影院的空調溫度也很適宜,於是他就小睡了一會兒,醒來的時候電影的進度已經過去了四分之三。因此他對全片的記憶只有零星的幾個鏡頭。

  忽然他手機響了起來,是他在高專時親愛的班主任兼校長,夜蛾正道。

  五條悟把手機拿遠了一點,但中年人威風凜凜的聲音還是通過話筒在風中飄蕩:

  「……所以說你現在和你的約會對象在東京約會嗎?那就麻煩你們一起去把任務給做了吧。」大概是被辜負了太多次,老校長滄桑的語調裡多少帶了點狼來了式的陰陽怪氣。

  五條悟低頭看了一眼伊地知轉頭髮過來的定位,嘆了口氣:

  「遙你先等一下,過一會兒我就回來。」

  「從定位上來看離這兒不太遠,我送你過去吧。」

  春日遙踩下油門,調轉方向拐入一條岔道,車載音響中播放著史密斯樂隊的Bigmouth Strikes Again,電影大黃蜂中的插曲,音質相當不錯。因為道路狹窄往來車輛車速都不快,而這輛車無論是古董車的外形還是車裡的乘客都足夠拉風,有兩個對面駛來的年輕人甚至搖下車窗衝他們吹了聲口哨。

  已經變成金黃色的法國梧桐整齊優雅地矗立在道路兩側,寬闊的樹冠覆蓋了整條路面,偶爾有幾片飄零下來,被往來車輛掀起的風吹得如蝴蝶般搖擺起舞。

  在幾個月之前,他們還在相隔數千公里的兩個國度各自生活,現在至少可以坐在同一輛車中凝視對方的側臉。

  「我們到了。」春日遙說,這會兒不需要定位,普通人無法看到的沖天烈焰和咒胎的嘶吼已經說明了已經到了此行的目的地。「記得放帳。」

  五條悟關上車門離開,但幾秒後他又重新走回車邊敲打駕駛室的車窗。

  「忘了什麼東西……是墨鏡嗎?」春日遙降下車窗,將副駕駛前的墨鏡遞了過去。

  五條悟彎下腰,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臉側,甚至在她手心裡輕輕蹭了蹭。

  春日遙心底的某處突然很隱微地動了一下。

  在電影的末尾,像所有的變形金剛系列電影那樣,大黃蜂要回到自己的好伙伴擎天柱的身邊,女主也要回歸人類社會和她的父母親人和朋友一起生活。在離別之前,那時的大黃蜂就是像某種溫順的大動物一樣,依戀地將臉放在女主的掌心中,任她輕輕撫摸。

  而春日遙甚至沒有想清楚其中的關聯,五條悟已經站起身來,轉身看向那個體型還在不斷膨脹中的巨大咒靈,語氣輕鬆:

  「那今天……稍微粗暴一點好了。」


第182章 番外六·癮·(二十四)

  「火花塞和點火線圈壞了。」春日遙合上引擎蓋,把起子和扳手收進工具箱。「但這會兒手裡沒有合適的材料,必須得找個有人的市集才能買得到……這甲殼蟲畢竟已經有五十歲高齡了,在城市道路上跑跑還湊合,要指望它像重型越野一樣翻山越嶺,就實在有點強人所難。」

  豈止是強人所難,翹班的特級咒術師後來又陸續接到了好幾個任務,好在相隔不算太遠,春日遙也就開著這輛老車一路輾轉著奔波直到夜幕降臨。

  一天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你還會修車麼。」五條悟把手電筒關了節約手機電量,又伸出手自然地擦掉春日遙蹭上額角的一點機油。

  「只會一點基礎操作。」春日遙低頭打開手機地圖,「讓我看看我們離最近的村落有多遠……嘖,竟然還有差不多三十公里。」

  「你以前也會遇到這種情況?」

  「不太多,但萬一遇到了那就荒野求生嘛。」春日遙笑笑,「有一次我駕駛的直升機因為一些原因墜毀,我彈射跳傘逃生,結果降落到了原始森林中,隨身物品除了一把獵刀就只有降落傘的布料和繩索。我沿著河流朝下游走了三天三夜才遇到一伙出來打獵的原始部落居民,他們當時正在圍獵一群鹿,但是鹿群身體強壯動作矯捷,在頭鹿的帶領下眼看就要突破重圍。我耗盡最後一絲力氣跳上頭鹿的後背一刀搠斷了它的脖子,將鹿角和隨身的小首飾一起獻給了他們的首領,這才搞到點熱乎東西吃。」

  「不愧是遙啊,真是棒極了!」五條悟相當捧場地鼓掌,「後來呢?」

  春日遙素白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淡淡的尷尬:

  「後來……好不容易吃飽喝足打算好好休息一晚上,結果有個身材高大衣飾華麗的女人過來敲門。我們雞同鴨講了一通,才知道她是首領的大女兒,部落裡最美麗最有權勢的女性,聽說了我捕殺頭鹿時英勇的事跡,覺得我是個難得一見的勇士,想和我共度春宵。」 回憶起這段往事春日遙嘴角不易察覺地抽搐了兩下,似乎有點兒被囧到,「我靠著一點西班牙語和肢體語言和她比劃講了半天,這才婉拒了她的好意。第二天剛好有和土著居民交換皮毛和野味的商人上門,我就趕緊跟著他們一起走了。」

  「魅力十足啊,遙。」五條悟讚嘆道,「不過看起來我們今天不需要沿著河流走三十公里。」他朝著西南方向看了一眼,捂住她的眼睛。「聽得到麼?」

  在視覺被屏蔽的情況下,其餘的感官都會變得更加敏銳:

  「是……火車的汽笛聲?」隱約的嗚嗚聲被夜晚的山風吹到她的耳朵裡,「地圖上不遠處確實有條火車線路,但因為客流量太小現在客運基本上已經停止經營……你是打算扒火車去城鎮麼?」

  無論是貨運還是客運,都一定會經過人類聚居的地方,這是眾所周知的常識。

  「……我必須得訂正一下,或許我之前的話有讓你誤解的地方。」春日遙緊張地後退了一步,直到站在懸崖邊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從遠處駛來的火車蜿蜒如長蛇,春日遙才意識到為什麼在地圖上火車線路相距他們很近、可是汽笛聲聽上去卻那麼遙遠了。「雖然我的定點跳傘記錄大體上和世界吉尼斯記錄保持者持平,但那時我們背後可都是有傘包的。哪怕是伊森·亨特(注1),全世界最愛從懸崖跳上火車的男人,也要講究基本法!」

  「我也不介意同時充當傘包和安全索嘛。」五條悟豎起兩根手指,「怎麼樣?這可能是今晚最後一班火車,錯過它,我們就真得跋涉三十公里風餐露宿了。」

  這看似是一個選擇題,但實際上又並沒什麼選擇的餘地。雖然以咒術師的體力不至於忍受不了長時間的跋涉,可春日遙又不是什麼自虐狂,非得在大晚上特種兵作戰急行軍三十公里。

  春日遙認命地放任自己在近百米懸崖的邊緣墜落,身體好像是在深淵裡無限下墜,又好像是在馮虛御風展翅飛翔,山林裡富含氧氣的濕潤夜風在耳邊呼呼吹盪。曾經她對所有的高空飛行和墜落都心懷恐懼,但十年過去這樣的失重感她不再覺得陌生,只不過這次沒有可以將她向上拉起的工具而已。

  五條悟的手臂伸了過來,抓住她的手,纏綿地十指相扣。

  從百米高空墜落大約需要四五秒的時間,他們精準地掉落在列車的最後一節車廂上,包裹在身體周圍的無下限術式讓他們和車廂之間相安無事。春日遙試圖坐起來環顧四周,被五條悟拽下來按倒在身下——下一秒,貨車呼嘯地駛入低矮隧道,布滿青苔和斑痕的石壁距離頭頂只有大約三四十公分的距離。

  列車駛出隧道,轟隆隆地駛過無人的站台,那裡大概曾經是一處城鎮,後來因為人口遷徙和少子化而荒廢掉了。低矮的建築物周圍長滿了灌木和雜草,泛黃的藤蔓一圈圈纏繞在木頭的籬笆和欄杆上,野生植物生長得太過茂盛,以至於曾經的道路都被湮沒了。以關東地區的降水量,大概再過個幾十年,這裡也會演變成一片全新的樹林。

  說起來也很奇怪,這十年來,春日遙去過很多地方,但她從未像這短短的幾天裡一樣強烈地意識到時間已經不知不覺中過去了。她像自己小時候計劃的那樣,成長為了一個在事業上功成名就的大人,她洗掉了少年時期的一切平庸和懦弱,她功成名就風度翩翩閃閃發光,連在她意外墜落在原始森林最狼狽落魄的時候都可以招來土著公主的青睞。

  說起來甚至那之後大約一兩年,當初帶她離開土著部落的商隊還輾轉給她帶來消息,說已經成為土著女王的公主仔細考慮很久後覺得她是個女人也沒關係,希望她能回去再續前緣願用托國之富招她為王后……

  但在更多時候她卻驚覺所謂成長的代價就是在更多時候變得沉默、庸俗且無聊的,而她曾經滿懷期待的人卻成為了埋藏在記憶深處一言不發的陰影。

  汽笛聲短促地響起,火車開始緩慢地減速,這是要途徑一座鐵路橋,五條悟指向鐵路橋下巨大的山谷:

  「雖然一般螢火蟲只在7-9月出現,但這片山谷因為地形因素,比周圍要溫暖很多,即使在深秋季節,也會有大片的螢火蟲在山谷聚集。大約在十天以前,我在做任務時途經這裡,還看到漫山遍野都是黃綠色的螢光。」他難得有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但是前幾天來自北西伯利亞的寒流提前一個月席捲關東,把這些小蟲子都給凍死了。」

  繼原本預定的計劃被特級咒術師無法擺脫的繁重任務打亂之後,五條悟在半個小時前臨時起意想到了這條正常人絕對無法想到的空-陸路線。

  但即使是最強也沒法面面俱到,他犯了一個小錯誤,沒有料到突如其來的天氣變化對他制定的夜遊路線造成了毀滅性的影響,於是偌大的山谷裡沒有螢火蟲,只有光禿禿的草甸子、淺水灘和低矮的灌木,在星光和夜風下颯沓地搖晃。

  而且,很快星星也沒有了,蒙蒙的小雨如牛毛在列車鋥亮的前燈中搖晃,固然無下限術式可以隔絕雨水和濕潤的空氣,但隨之而來的溫度劇降卻是無法避免的。於是兩個人都把自己縮在豎起的衣領下抱著膝蓋抵禦寒冷。

  好在沒過多久他們終於抵達了搭乘這輛貨車預定的目的地,三三兩兩明亮溫暖的燈光星羅棋布在低矮的山丘下。在唯一還開著的居酒屋中吃過一頓簡陋的定食,又小跑著到村尾唯一的旅館去投訴。趴在前台打盹的中年發福腫眼泡男老闆眯著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們一番,扔出一張房卡:

  「就一間房了。」明明沒有別的旅客,老闆卻滿臉愛住住不住滾蛋多你們倆不多少你們倆我還省麻煩了的賣方市場表情。

  而在刷開房間後,兩個人又在勉強還算得上整潔的房間中對視了足足好幾秒。

  插座、電視機開機鍵、檯燈開關、防火報警器……一切可以安裝攝像頭的地方都安裝了針孔攝像頭,堪稱三百六十度環繞無死角地監控著整個房間。那麼老闆那明明沒有人卻只有一間房的表述就顯得格外淫*盪。春日遙滿臉黑線地去了趟浴室:

  「好消息是至少浴室沒有,估計是怕水氣損壞了電子元件吧。」

  「我覺得,要不然這個世界還是毀滅了比較好。」五條悟真心實意地說。

  「算了,喝小豆湯(注2)嗎?」春日遙把從居酒屋打包出來用來禦寒的小豆湯遞給他,自己也打開一罐喝了起來。

  「這個啊,這幾天喝得也已經夠多了吧。」

  於是兩個人又陷入了詭異的沉默,只有紅豆溫暖的香氣和氤氳的熱氣在房間中瀰漫。

  「……」

  「……悟/……遙。」兩個人忽然又同時叫出了對方的名字。

  「……」

  「好吧,我承認,從開錯車開始,今天真是蠢爆了。」春日遙真心實意地說。

  「是啊,剛剛在看到那光禿禿的山谷的時候,我在想全世界最優秀的術式一定是敗者食塵。」

  「……但為什麼還能笑得出來啊,難道這就是智商損失越多,快樂指數就越高麼。」春日遙若有所思。

  是啊,蠢爆了。他們在今天一天之內犯下的錯誤大概要比過去一整年還要多,愚蠢到既不像是憑一己之力承擔起整個咒術界重擔的最強咒術師、也不像是在短短幾年內成長為頂尖行列的王牌僱傭兵。但也就是在這愚蠢的一天裡,他們又似乎短暫地從無法擺脫的身份下走出來,重新擁有了犯錯的資格。

  「雨漸漸下大了,在外面濕漉漉的感覺會好麻煩,還是等明天雨停了再走吧。」五條悟說。

  春日遙背靠窗戶小幅度地點點頭,忽然,她驚訝地撩起眼皮,壓低聲音:

  「悟,你關下燈。」

  於是房間中陷入了黑暗,而隔著冰冷的玻璃窗,兩隻伶仃的、尾部發光的小昆蟲正在屋檐下不合時宜地盤旋飛舞著。

  螢火蟲,即使是成百上千的螢火蟲群終究也沒什麼可稀奇的。春日遙曾在新西蘭的一處名為維多摩的活性溶洞中見過無數隻散發淡藍色螢光的螢火蟲,它們黏在粗糙的岩壁上方,星羅棋布,宛若滿天星斗。而那時她也不過隨大流地感慨了一句真厲害。

  可現在只不過在這兩隻螢光微弱的小蟲面前,她卻驚訝到幾乎失語。五條悟走過來站在她身旁,和她一起凝視這兩隻古怪的小蟲。

  在沉默漫長到那兩隻螢火蟲都沿著屋檐飛到目光不再能觸及的時候,春日遙才將整個掌心都貼到玻璃上,徐徐地開了口。

  「……謝謝你。」她的語調低啞,卻隱約有豐沛的情緒流轉,「……謝謝你,悟,我今天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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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注1:碟中諜男主

  注2:諧音吃醋,梗見科學超電磁炮


第183章 番外六·癮(二十四)

  春日遙側倚在窗沿坐下,一隻手的手心按住堅硬透明的玻璃,纖細的倒影在風雨肆虐的窗戶後飄搖著。她沒有笑,神色甚至算不上溫柔,但「六眼」還是精準捕捉到了她眼角一閃而過的晶瑩淚意。

  說起來也是可笑,作為空間系的術士,五條悟卻偏偏無法掌握和自己心愛女孩之間的距離。

  暌別十年,再次見面時春日遙幾乎無時無刻不在昂著頭豎起渾身的刺,禮貌而冷淡地表述著自己已經不會願意和他有任何感情上的交集,刻意又傲慢地拉遠兩個人的距離、加固自己的城防,即使在身體交纏最深入、最脆弱的時刻,她的雙手也總在無意識地表現抗拒。

  而此時此刻,儘管相隔幾十公分,是對於陌生人都算得上安全的距離,但五條悟卻奇異地感覺到久違的接近。

  凌晨時分的小鎮,寒冷的秋夜,風還在吹,雨還在飄,但都被隔絕在溫暖的房間之外。在這樣的時刻,即使提出一些過分的要求也不會被拒絕。

  在五條悟的人生中,行動力強是個一以貫之的優點,而六眼的存在讓他絕不會錯過任何機會。

  於是他俯下身,一手按在她身後的玻璃窗上,一手箍著腰將春日遙抱起來。他先是低頭吻過她的眼角,然後是額頭相觸鼻尖相抵,氣息融融地交纏在一起,身體緊密地貼合,熱意從被潮濕空氣浸潤的衣料下透過來。

  「遙,我可以親你麼?」他的聲音同樣低啞柔和。

  他騰出一隻手抓住她的手腕,從自己襯衫的下擺探進去,半是引導半是強迫地帶著她的指尖一寸寸摸索過腰腹間小山般隆起的肌肉和每一條溝壑分明的性感線條。

  這幾乎是一個擺上明面的暗示,背後是極具分量的籌碼:只要在這個時候點點頭,這具誘人可口的男體和質量高過頭的美妙情*事就將任她予取予求。

  她就像資本主義市場下被誘惑著去享受過高級商品體驗裝的顧客,王牌推銷員在她耳邊鼓吹著她接下來能感受的快樂和享用的高質量服務,而且初期的價格極其低廉,卻對她將來要支付的代價和高額利息絕口不提。

  他要求的當然不僅僅是一個親吻,而是一個扣開她心門的允許、一個關於未來以「永遠」來命名的可能性。

  在她防禦最脆弱的時刻。

  理智在叫囂著危險,這個時候做出的判斷極有可能是錯誤的,春日遙發出一個介乎惱怒和黏膩之間的鼻音,下意識地想要退卻,想要遠離這個火熱而強壯的誘惑。

  但她卻發現自己已經被牢牢地、避無可避地桎梏在了玻璃窗和他的身體之間。

  這根本就是個無法逃脫的陷阱。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而耐心的獵人沒有多加催促,只是靜靜地凝視著她,耐心地等待著她給出答案,蒼天之瞳中瀲灩著湖泊秋色般的透徹。

  明亮的火光乍然亮起,將小鎮中昏暗的夜色映照得亮如白晝。下一秒洶湧的火焰球如經天的流星那樣湧來。

  五條悟面無表情地伸手按在窗戶上,透明石英砂玻璃表面升起扭曲的黑紅色線條,糾結如藤條如活蛇。在這樣極致的高溫下單層平板玻璃本該瞬間爆裂,但一個驟然擴張的偉大術式阻擋了它,也阻止了這棟老舊的木頭小樓化為灰燼。

  他把春日遙拎起來單手抱在懷裡,順手把她的帽子也給扣在頭上,推開窗戶跳了下去。春日遙算是身材修長的類型,但這樣被團起來時竟然微妙的有些小鳥依人的錯覺。但她很快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做:由於身體素質在咒術師中只能算是一般,這樣高溫的火風迎面衝過來時,非常容易灼傷她的氣管。

  走之前他也沒有忘記處理房間中的針孔攝像頭,十幾個小型的盜攝設備連同連接的內存卡一起同時被摧毀。這奇妙的一幕來源於五條悟對引力和斥力的精密控制,在小旅館中使用這樣高級的術式,如果被咒術高專的同事知道大概會被作為每年的保留節目嘲笑到死吧。

  對面是個特級,無論是人類還是咒靈,都能歸入這樣的行列。

  而以現在已知的咒術師術式而論,似乎沒有和這樣的能力相關的,那大概率對方還是一個強力的特級咒靈。

  春日遙本該為它的到來而憂心忡忡的,但即使不願意承認,在某個瞬間她居然微妙地鬆了一口氣。

  而五條悟的心情大概可以用「糟糕透了」來形容。

  比起「咒靈對咒術界的集體入侵」或者「遠超從前的高水平咒靈誕生」這樣對於普通咒術師來說棘手到堪稱生死攸關的事件,錯失了現階段唯一最好的時機這件事顯然更值得生氣。

  事實上,如果不是冰冷雨夜長途跋涉後的疲憊、兩個人一起犯了無數個愚蠢但是令人懷念的小錯誤、溫暖的房間和紅豆湯、兩隻恰到好處出現的螢火蟲……這些巧之又巧的事件同時出現在今晚,她未必會露出破綻。

  而這最好的時機,卻被那冒冒失失出現的蠢貨給毀掉了。

  在這樣的情景下……想把那東西給殺了也很正常吧。

  也太有理由把那傢伙殺掉了吧!

  ……

  什麼啊,說什麼人類最強,也不過如此嘛。從人類對大地的恐懼中誕生的特級咒靈·漏瑚在長滿野草的曠野裡吹了吹自己的手指。

  來這裡之前,漏瑚就已經給自己定下了目標。

  今天,就在今天,咒靈一族要擺脫這千百年來人類的挾制,從只能被祓除、被奴役的悲哀和黑暗中走出來,光明正大地在曠野上奔跑。這場偉大的戰爭就由他漏瑚殺死五條悟來開啟序幕!

  雖然那個以人類女性形象出現的、頭上有蜈蚣般蜿蜒縫合線的羂索對於他這一仗的結果並不看好,但漏瑚並不以此為意。

  即使沒有她手中那件咒具的誘惑,漏瑚也一定要與這個人類中的最強打上一場。對這一仗他已經在心中構想過無數次,他如何率先攻擊,五條悟又如何通過咒力屏障化解,然後他又如何將自己引以為傲的無根業火、爆裂火山、無間紅蓮全部澆灌在他的身上,最後在火礫蟲三重奏的最高音中將這個男人化為灰燼。他昂昂地笑了起來,幾乎要沉浸在巨大勝利的喜悅中。

  出乎意外,修長的男性人類身影咳嗽了兩聲,從滾滾的煙塵中走了出來。

  也是,雖然那一擊已經堪稱神乎其技,但那傢伙也算是人類咒術師中的翹楚,沒有立刻被殺死也很正常。

  「你是什麼東西?」蒼藍色眼睛的男人看上去有些好奇地打量了他幾秒,「看樣子是沒有登記在案的咒靈啊。」

  「本大爺名為漏瑚!是今天要殺死你之人!」漏瑚調整了一下左耳的粗准焦螺旋,這下才看清他懷裡抱著的東西,「你手裡拿著的那是什麼?人類的女人嗎?名聲在外的咒術師卻只是喜歡玩弄女人的小白臉啊。」

  五條悟立刻伸手捂住春日遙的耳朵:

  「遙,別聽,是惡評!」

  但同時他也放鬆了鉗制,讓春日遙至少得以露出眼睛看到那咒靈的全貌。

  月亮不知道什麼時候露了頭,萬千光柱中雨絲細如松針。

  說實話,它這個造型和富士山的查重率相當高,但和富士山頂端終年覆蓋皚皚白雪的屬性不同,這傢伙身體溫度極其灼熱,雨水墜落下來還沒能靠近它就被高溫灼乾了,如果是普通人,大概還沒能靠近它就要被燒死了吧。

  「本來碰到你這樣蠻有意思的傢伙,還可以把我可愛的學生們帶出來做做教學的。但是……」五條悟朝著樹林深處的陰影處瞥了一眼,嘆了口氣,「傑,來都來了,不現身麼?」

  身穿黑色僧袍的長髮男人慢步走了出來,月光照進狹長鳳眼裡,折射出流轉的眼波:

  「好久不見了,悟。」他又慢悠悠地打量了一眼被他抱在懷裡的春日遙,「那是遙麼?差不多十年沒見了吧?」

  「這傢伙是你送出來咬人的?」

  「不是哦。」夏油傑說,「不過他之前在鬧市區相當囂張地殺人,被我注意到,要知道這樣實力的咒靈可是很少見的珍品,我覬覦很久了。只不過他還挺喜歡混在猴子群中的,所以一直沒找到好的下手機會。結果今天好不容易看到他單獨朝著人跡罕至的地方移動,結果目標竟然是你麼……不是看上去還挺聰明的?為什麼要一言不發就做傻事啊。」

  他看向漏瑚的目光慈悲而溫煦,漏瑚頗有種自己已經病入膏肓命不久矣家人已經給他準備好了棺材而這傢伙帶著一組和尚班子要度化他上西天的錯覺。

  「算了,不管這傢伙是不是你的目標,今天是不可能讓你帶走他的。」五條悟說。

  「這個隨意啦。我還以為遙會一直不回國呢。要不要把硝子也喊出來,大家一起去喝一杯?」夏油傑擺擺手,目光重新回到春日遙的臉上。「重新和悟一起出現已經夠令人驚訝的了,而且這麼小鳥依人的造型可不是你的風格啊。」

  「……不了,最近戒酒了。」春日遙說。

  「悟也滴酒不沾,真是太可惜了。」

  「……」眼看現場氣氛已經從劍拔弩張的針鋒對決變成其樂融融的十年同學聚會,漏瑚終於忍不住了,滔天的岩漿從他的富士山腦袋中洶湧地噴發出來,「你們這群混蛋,少在那裡自說自話了,到底把本大爺當成什麼了啊!!!」


第184章 番外六·癮(二十五)

  「啊,這下真變成噴發的富士山了。」

  怒氣勃發正欲大發雷霆之威的漏瑚突然啞火了,字面意義上。

  白髮的最強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來到了他的身前,無視噴發的明亮熔岩,他惡作劇般伸手,將它左耳的螺旋猛地擰動了180度。

  「剛剛就很在意了。你這兩個小玩意兒是像顯微鏡的粗准焦螺旋和細准焦螺旋一樣,一個調整區域一個調整精度嗎?雖然是詛咒,但誕生的設計相當嚴謹啊。嘛……別這麼滿臉不可置信嘛。就算是滿足我好奇心的回報,也讓你知道一個小秘密好了,關於為什麼你打不中我——」五條悟順手抓住春日遙的手腕作招財貓狀增加遊戲互動體驗感,「遙也過來試試。看,你接觸不到遙,但是遙可以就這樣觸碰到你——」

  春日遙的回應是用力地拍開他的手臂,從他臂彎中連滾帶爬地翻身下去,她蹲在路旁,劇烈地乾嘔起來,滿頭滿臉都是冷汗。

  今晚的食材就是些再普通不過的湯湯水水,她也沒喝過酒,按說絕不該有這樣劇烈的不適。

  但她克制不住的想要嘔吐,在接觸到漏瑚皮膚的瞬間。

  恐懼,成百上千年來無數人類的恐懼順著皮膚的接觸瞬間湧入腦海。

  腦海中具象化出無數的圖景,噴發的火山、動盪的大地、殘破的廢墟和人類的哭號……古早的人類因為大地生出的災難而心生恐懼,他們因此設下祭壇,將自己同類中格外柔弱的個體,處女或者幼童,作為貢獻給大地的祭品。

  柔弱羔羊的鮮血無聲地流淌過神聖的祭壇,她們就此死去,空白的眼神和無故被剝奪生命時過載的情緒卻順著這些零散的圖景中流入她的腦海,強烈地刺激著她的神經,讓她手腳冰涼渾身冷汗視線模糊。

  「……」在她少年時期的咒術師職業生涯裡,的確可以通過接觸人類的皮膚來感知和調整對方的情緒,但那只是針對人類個體,而且絕對沒有這種程度的強烈和敏銳。

  五條悟隨手凝結出一發「赫」,硬生生從漏瑚頭部的岩漿噴發口塞進去。締造者手中強行聚攏的巨大斥力在半秒後失去控制,暴躁地將咒靈的頭顱和身軀硬生生地完全分離。

  五條悟隨手把因為不可置信而獨眼圓睜的滑稽頭顱扔給一直袖手旁觀的夏油傑:

  「替我保管一會兒。」

  「我有帶水壺,但是都是冷水,這會兒喝點熱的大概會舒服一點?」夏油傑從寬大的袖口中摸出一個袖珍版關西鐵茶壺,目光在漏瑚僅剩的頭顱和水壺之間打了兩個轉,作沉思狀。「頭頂剛好相當於煤爐的口子啊,火氣這麼猛,現燒大概會很快吧?」

  「你們這群臭小鬼,老夫就算是死也不會……小鬼,不要把茶壺放在老夫頭上!」

  「你是這麼珍貴的咒靈,我怎麼會忍心把你就地祓除呢?要殺你的人在那邊啊,冤有頭債有主,心裡發堵就去找五條悟。」

  夏油傑像過家家酒的小學生一樣愉快地操作,他甚至哼著歌兒摸出了特級咒具·游雲,將這三節棍像鎖鏈一樣插在漏瑚的頭上作固定之用。

  「這下就好了……欸?這是什麼?」大概是想要問到這隻實力非同一般的特級咒靈到底是不是受人操縱,五條悟沒想真正傷害他,只把他頭身分離限制住就作罷,而「赫」殘存的力量正在他原本脖頸所在的位置將新生的軀幹不斷排斥出去。

  他注意到,漏瑚的額角有一處皮肉被消融掉的新鮮傷口。

  和人類不同,即使是高級咒靈的身體,也不是真正像人類一樣的血肉之軀,而是各式各樣咒力的集合和實體化。因此只要不是立刻被祓除,它們身體上的傷害可以從詛咒中吸取力量不斷修復。

  但此時此刻,漏瑚額角的傷口雖然不致命,但就像被某種接近定義的力量「抹除」一樣,它沒有任何試圖去修復和復原的趨勢。

  「遙她怎麼樣了?」

  「暈過去了。」五條悟簡潔地說。「身體狀態還好,更像是大腦無法承受刺激……」

  夏油傑瞥了一眼春日遙被裹在風衣之間的蒼白臉頰。

  「這傢伙有這麼大的威力?」

  「跟我有什麼關係!」 頭頂鐵壺的火山頭出離憤怒,「她完全就是自己暈過去了!」

  「的確很奇怪啊。雖然這傢伙的皮膚看上去是很久沒有清洗過了,但那應該就是咒靈具象化的外觀。」夏油傑抽動鼻子,「一股硫磺的味道,總不能是她過敏……水開了。」

  他從漏瑚頭頂把茶壺撤到一塊大石頭上,又像變魔術從另一個袖口中摸出幾個配套的小杯子。

  「茶煮好了,要來喝一杯麼?」

  「果然還是因為這傢伙……」繼成為燒茶的火爐之後,火山頭絕望地發現自己降級成了堅硬皮鞋底下滾動的足球,而對方絕對不會吝於一腳抽射送自己歸西。「老實交代,誰派你來的?」

  「老夫就是自己來的!」雖然有種要被踩爆的錯覺,但漏瑚仍然保持著自己作為上位咒靈的風骨,「你們毫無常識麼!話說嘔吐和暈厥不也可能是人類女性的妊娠反應麼!」

  夏油傑一口茶水噴了出來。

  「別為了逃脫而胡說八道啊,這種事怎麼可……?」

  「……」

  如果是在彩色條漫中,夏油傑的形象在此時此刻大概就是一個先是滿臉汗水和黑線,然後在大風吹過後逐漸崩塌的黑白雕像。

  「悟……你怎麼突然不說話了?」

  「別說蠢話。」白髮最強用一種冷峻而篤定的語調說。

  「不要用突然的沉默嚇人啊。」

  「區區咒靈在這裡說什麼人類的常識。」五條悟輕蔑地掃了一眼已經快要因為窒息而說不出話來的漏瑚,「女性的妊娠反應一般要從第六週開始(注1)好麼!」

  「……」

  在幾秒鐘的錯愕後,夏油傑從巨大的荒謬感中回過神來。看著他盤腿在荒草堆中坐下,熟稔地撈起春日遙的衣袖檢查激烈的動作有沒有導致胳膊上的傷口崩開,他好像又覺得剛剛接受到的信息又合理了一些。

  這時春日遙的手機響了,五條悟掃了一眼屏幕,發現是陌生電話,隨手摁掉了。但電話的主人相當鍥而不捨,在幾秒鐘後又撥打進來。

  「……遙,是我。」是個少年的聲音,沙啞中帶著一絲顫抖。「對不起,我……」

  「啊是推銷報紙的麼,我們這裡已經訂過了所以不需要謝謝。」五條悟一口氣說完並掛斷了電話,沒有留給對方一絲餘裕。

  「競爭對手?」夏油傑挑眉。

  「一個還處在『只要我掌握了權力就掌握了全世界』甚至不惜為此傷害自己重要之人的幼稚又自私的小鬼罷了。」

  夏油傑掃過春日遙裹纏著繃帶的手臂。

  「如果真是這樣的混蛋,就這樣輕描淡寫地掛斷電話可不是你的風格,也不是遙的。」

  「沒辦法,我也不能替她做決定嘛。」五條悟說,「何況,遙雖然不是個老想著以怨報德的爛好人,但對於別人對她的一點點好,她是一定要百倍千倍地還過去的。」

  「聽聲音才二十歲左右,就能讓她欠下這麼大的人情麼?」夏油傑把煮好的茶遞了一杯過去。

  「人情是他爹的,他屬於前人栽樹後人乘涼。」五條悟抬頭看了看在雲層中時隱時現的月亮,「大概是六七年前的事了,她當時算是在業界剛剛嶄露頭角的新人,但是才從一場大病中恢復過來,前有助學貸款後要更新設備,就算有點錢,生活也是緊緊巴巴,餘糧是一點也沒有。」

  「然後呢?」

  「因為某個原因,她那時急需一大筆錢,一筆遠超她當時經濟能力的錢。而她那個行業,在任務徹底完成前,都只能拿到少量的定金。那孩子的父親就是在這個時候表現了對她業務能力的賞識,將這大筆錢提前打進了她的賬戶中,以讓她保護自己遠在國外的私生子,也解除了她的燃眉之急。」

  五條悟拿手指梳理她亂糟糟的紅髮。

  夏油傑沉默片刻。他當然清楚春日遙的身世,無父無母孑然一身,除了有個教授劍術的師傅外,屬於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而她的師傅加茂賀川在年輕時以無恥聞名整個咒術界,顯然也不是個會缺錢到要徒弟緊急供養的主兒。

  「我調查過她當年的資料。」五條悟說,「這筆錢她在收到的第二天,就被匯到了東京一家私立醫院,最好的心外科大夫最豪華的專家陣容組團,那名女性患者在當年的年齡是45歲。手術很成功,預後也不錯,那位患者至今也還和自己的丈夫平靜幸福地生活在北方一個很小的鎮子上。」

  夏油傑沒有說話。

  五條悟將茶一飲而盡。

  「這麼多年了,她說是要一走了之什麼都不管,但想要做的事、想要救的人偏偏一個也沒落下。而一個為了追捕咒靈出現在荒野的人,不必、也不應該隨身帶著三人份的茶具。」

  五條悟的神色是難得的平靜寧洽,他隨手提起尤其在叫罵不休的漏瑚,走進了白銀瀉地般煌煌的月色。

  「走了,我回高專找硝子幫她檢查下身體。」他揮揮手,「在任務報告上我還是會寫沒有見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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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注1:即使全程condom一樣有極小的機率,成年人當然知道這樣的知識啦,所以這裡5隻是算了下時間,並沒有發生無○○出的渣男行為。

  算是世界線收束,補魔過度導致了遙妹術式要開啟啦(可喜可賀)。

  其實相對來說無論是整篇還是這裡悟和傑的關係都比原著緩和一點,沒有那麼絕望的。

  對了這個番外要完結了,下個寫16歲的遙短暫地穿越到原著275世界,非if線,可能有一點單向複雜感情,但無師生戀雙箭頭劇情,至少在這個年齡絕對沒有。


第185章 番外六·癮(二十六)

  在春日遙所在的行業,由於從業者大都是沒讀過什麼書又常年把腦袋繫在褲腰帶上的亡命之徒,在這些人中,就一度流傳著一個低俗的笑話:

  在從失去意識的昏迷中復甦的時候,如果無法判斷自己身體的狀況,就瞅一眼面前的醫生。如果醫生的表情疲憊又厭倦,那恭喜你,這次又重新從鬼門關完璧歸趙了;如果醫生的表情欣喜中帶點兒同情,那命多半是保住了,但也要和職業生涯說拜拜;而如果醫生滿臉凝重和悲傷,那趕緊想想自己的遺囑和銀行卡密碼該祈禱的祈禱該懺悔的懺悔,這會兒多半也就是主打一個迴光返照馬上就要進天堂了……

  當然,還有一種情況,站在面前的不是醫生而是個腰細腿長臉蛋兒漂亮的大美人,那你極大可能是落入了對家的手中,他們準備用這種手段來考驗你的意志腐化你的思想套取你的秘密……在這個時候,除了要管好自己的褲腰帶,也可以藉機衡量下你自個兒的價值,美人的臉蛋越美身材越辣越能證明你在對方眼中的身價……

  「真辣啊。」春日遙盯著背對著她的、即使只是背影也腰細腿長臀部挺翹身材火辣的絕世尤物,脫口而出。

  穿著簡單家居長袖T恤和休閒長褲但依舊身材火辣的尤物倒水的手微微一頓,他轉過身,將病床調整成可以靠坐的角度,又把玻璃杯裡的溫水遞到她唇邊:

  「喝點水?」

  春日遙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水溫正合適。

  「所以我之前是怎麼了?」她皺起眉毛,「我的記憶只停留在接觸到那隻咒靈的瞬間……」雖然那確實是一隻實力強勁的特級咒靈,但在春日遙的少女時期,也並非沒有和同等實力的咒靈打過交道,怎麼著也不至於打個照面就暈厥過去。

  「術式。」五條悟簡潔地說,「一個全新的術式和它對應的迴路正在你的身體裡生成。」

  眾所周知,除非特殊情況,大部分術士在六七歲的時候就會覺醒自己的術式,晚一點的也不會超過十歲。在過去的十年裡春日遙甚至沒怎麼使用過咒力,沒道理甫一回國,就貫通了任督二脈。

  除非……

  春日遙思來想去,還是沒忍得住臉色微微一變:

  「這是補魔補出來的?」

  「……雖然聽著很荒謬,但也不排除這個可能。」

  春日遙閉上眼睛,試著去感受自己身體裡的咒力流動。她曾經嘗試過很多次,但身體裡的咒力就像被封閉在密閉玻璃瓶中的水,無論怎樣在瓶身中晃蕩,都因為沒有出口而無法傾瀉出來。特級咒具·妖刀村雨的作用就是在瓶身上開了個水龍頭,讓她能使用存儲在身體中的咒力,同時借助它存儲的斬切術式補足她在身體素質上的短板。

  但此時此刻,她隱約能感受到密不透風的瓶壁上出現了隱約的裂隙,非常狹小的縫隙,但的確裹挾著呼嘯的海風和深不可測的黑暗。

  「因為只是在初級階段,所以還沒法知道術式運行的原理和規律。但可以肯定,這是個非常特殊的術式,強大,而且不穩定。」五條悟輕聲說,「而且因為這個國度聚集了太多的咒靈和濃郁的咒力,如果你繼續度停留,術式的開發是不可逆的。」

  強大而不穩定的術式,作為從傳承千年古老家族走出來的人,他們都可太清楚這意味著什麼了。

  災難,毀滅和死亡。

  病房中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悟,雖然這麼說會顯得不太禮貌,但你的表情真的好像意外搞出人命後問我要不要去做無痛人流欸。」春日遙忽然托著下巴認認真真地盯著他說。

  「……」

  「好吧,其實我還蠻高興的。」她看向窗外,窗外天空一碧如洗,少年少女們在光線明亮視線開闊的操場上躍躍欲試地進行著什麼比賽,叫不出名字的白色飛鳥驀地從他們中閃電般滑翔著穿刺過去。「留下,或者離開,又或者用什麼古老的咒具束縛住這尚未成型的術式,我還以為你會獨斷專行地替我做出選擇,然後在這裡通知我事情的結果。」

  「我答應過你,你是絕對自由的。」五條悟握住她的手,「你永遠可以做出自己的選擇。」

  病房門「砰」地一聲被撞開了,粉色頭髮的健氣少年以媲美百米衝刺冠軍的速度筆直衝了進來,在慣性的作用下一直到病床前才堪堪剎車停下腳步。

  而在門後的拐角處,還有好幾個穿著高專*制服的少年少女以及一隻體型很大的熊貓在探頭探腦,大家的臉上都寫滿了「什麼八卦我可不能錯過」的強烈求知慾,顯然是他們中的某一個或者好幾個把這位少年一腳踹進來做先鋒部隊。

  粉頭髮少年的目光清澈又震驚地落在兩個人交握的手上,兩秒種後他才慌亂地轉身捂臉:

  「五條老師對不起!我什麼都沒看到,什麼無痛人流我也沒聽到!」

  ……這不是很會抓重點嗎?

  五條悟嘆了口氣:

  「介紹一下,這是一年級的虎杖悠仁同學,他身後是一年級和二年級的同學們……」

  被點到名的少年少女們挨個磨磨蹭蹭地走了進來。

  春日遙趁機把手收回去:

  「初次見面,我是春日遙。」她頓了頓,「從前是自由職業者,以後大概會是一名咒術師。」

  ……

  「你為什麼這麼驚訝?」高中生們雖然八卦之心未死,但還是十分懂事地從病房中告辭出去。「你的學生好像對轉職成咒術師這件事接受度都很良好,畢竟七海海就是這樣的嘛。」

  「我只是沒想到你會留下來。」

  「你是在擔心我會後悔麼?」春日遙笑笑,「十年前我就做出過一次選擇,那時我厭倦了咒術師世界的一切,想出去看看這個世界真實的面貌。坦白說除了最開始的一段時間,我後面過得都還不錯……你也知道,像我這樣的人,到哪裡都會過得不錯。」

  「我不後悔,」春日遙說,「但花了整整十年的時間,我總算認識到,人性都是相似的,這一點咒術師和普通人之間並無分別。陰謀,背叛,利益糾纏……咒術界固有的醜惡,在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都總是重複著上演。有時候我也在想,咒術界固然糟糕,但真的沒有絲毫改變的希望了麼?這麼隨隨便便就對那些老傢伙認輸,是會耿耿於懷到有一天死了也要敲著棺材板從墳墓裡坐起來的程度吧?」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一個未知的術式,失控往往就是死亡的預兆,那時說不定你要親自行刑。」春日遙掀開被子,跪立在坐在床沿的五條悟身邊,這樣她的視線就比他還略高一些。

  五條悟仰起頭,靜靜地注視著她。

  有那麼一瞬間,春日遙露出了和二十年前那個在泥濘之中掙扎、但始終倔強驕傲到未曾低頭的小女孩極其相似的神情。

  「像我這樣喜歡做萬全準備謀定而後動的人,是不喜歡上賭桌的,但如果到了要我下注的時刻,也不會介意全壓。」

  「好啊。」兩個人隔著幾公分的距離對視了好幾秒,五條悟伸手掠過她耳邊散亂的髮絲。「那這一次,我也賭你贏好了。」

  「病房內禁止賭博。」

  一個女聲在門口冷淡地說,兩個人同時扭頭看過去,栗色長髮、眼角有顆淚痣,神態介於冰冷和慵懶之間的醫生踩著三寸高跟鞋慢悠悠地走進來。

  「……硝子?」相較於從前活潑可愛的少女,家入硝子的形象可謂是發生了巨大的改變。

  「五條,例行檢查,你能先出去嗎?」

  在一句話打發走滿臉無奈離去的五條悟後,咒術高專唯一指定奶媽家入硝子關上門在春日遙病床前彎下腰,她並沒有要給她做什麼檢查的意思,只是放低聲音:

  「你是自願的麼,遙?」

  「……?」

  「如果不是。」家入硝子略一停頓,「我會想辦法把你送上離開這裡的飛機。」

  「如果是……」

  「如果是。」家入硝子俯下身擁抱住她,眼角隱約有濕意,「好久不見,遙。」

  ……

  「……說真的。」光是聽語氣已經有點氣急敗壞的意思了,「為什麼高專的病房被設定成不能從裡面反鎖的形式啊?」

  「一般醫院都不可以呀,為了方便醫護人員查房。」春日遙有點好笑,「再說了,到現在該說的話都已經說完了吧?」

  「真是太狡猾了,遙。」五條悟湊過來趴在她身邊,他把眼罩扯下來掛在脖子上,藍色的眼睛澄澈明亮,這樣看上去就像是把整個屋子倒騰得亂七八糟還滿臉無辜地在打工一天回家的社畜主人身邊搖晃尾巴的大型動物。「那我再說一遍好了,我可以親你麼?」

  「悟,我說過……」春日遙垂下眼睛。

  「我不是要求你現在就給出一個承諾。」五條悟將食指封緘在她唇瓣,「這只是一個允許,一張入場券,你隨時有機會抽身止步。再說了,你也確實很喜歡我……」他在她耳邊輕聲說,「的身體對不對?」

  豈止是喜歡。

  是沉迷其中的食髓知味、是耽於美色和溫暖的雙重束縛,大約也是某種難以逃脫的成癮反應。

  「……好吧,這件事上就算我認輸好了。」她也湊過去輕輕碰了一下他的嘴唇,半秒不到的蜻蜓點水一觸即分。

  「就這樣?」五條悟不滿地施力按壓著她的脖頸。

  「這裡是病房啊。」

  「我只是想親一下,有什麼關係,再說……」

  兩個人同時僵住了,下一秒春日遙就沒忍得住彎著眼睛笑了起來。

  「那是歌姬前輩和冥冥前輩的聲音吧,今天真難得見到這麼多人。」

  「遙就是在這個病房吧?」庵歌姬的聲音從門外影影綽綽傳來,「要不是硝子說起來,真沒想到隔了十年還能有再見面的機會。」

  「大概還沒醒吧?」冥冥說。

  「沒關係,我們先把花……」

  「哇哦。」冥冥冷靜地說。「來得真巧呢。」

  一個近乎禁錮姿勢的擁吻,堅實的手臂環繞過春日遙的腰背,高大的身體將她的身體擋得嚴嚴實實,只能看到她無所適從的手隨著激烈的親吻動作從他的肩頭滑落下來。

  「五條你是人渣麼!」原本用以作為祝福病人早日康復的康乃馨脫手而出,在接近五條悟時又彷彿遇到了什麼看不到的透明壁障,在微妙地卡頓了一下後,才擦著床沿滑落下去。

  差點忘了,在不要臉這件事上,這個人大概也是咒術界的翹楚,在被親得心跳過速耳鳴眼花近乎缺氧的邊際,春日遙挫敗地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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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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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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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番外七·南柯(一)

  五條悟是在甜品店吃東西時察覺到有人在注視著自己。那時他插起一個脆皮生巧冰淇淋大福愜意地送進嘴中,在深秋時節難得晴朗的下午,室內溫暖的空氣在玻璃窗上凝結起一層薄薄的水氣,門口迎客的風鈴叮咚作響。

  那道目光從暗處投射過來,離得不遠,彷彿某種對獵物的窺測,但同時他又能感覺到目光似乎並不飽含敵意,比起他已經習慣的、來自詛咒師和有些咒術家族成員充斥著惡意、憤恨、敬畏和仇視的目光,這個人看他的眼神就像偶然注目到花叢中格外令人喜愛的那一朵,喜悅,柔軟,同時又相當的專注。

  但五條悟很肯定,這個咒術師身上的咒力和氣息是全然陌生的,並不屬於任何一位他曾見過的老師、朋友或者學生。

  於是他吞掉了剩下的甜食,又從服務生那裡要來打包盒,把沒有來得及吃的季節限定栗子蛋糕打包好。他站起身,慢悠悠走過車站、葉子枯黃的行道樹和兜售雜誌報紙的小亭,而那道目光的主人一直沉默地追隨著他。

  直到到達某條筆直的小巷深處,五條悟停下腳步,沒有攝像頭、沒有窗戶也沒有行人,原本柔和的風在巷子口尖利地呼嘯。

  五條悟憑藉「蒼」的力量瞬移到小巷口女孩子的身後,好玩似地拍上她肩膀。她很快就反應過來,條件反射式地後退、肌肉線條緊繃、一瞬間就完成了對敵防禦的姿勢。

  這無疑是個秀美的少女,身材高挑纖細,年紀十四歲,或者十五歲,眼睛和長髮在陽光下都呈現出火焰一樣的紅。

  她穿著白襯衫、背帶裙和短靴,背後背著看似是樂器實則裝著長條形咒具的背包。如果在公園遊樂場之類的地方遇到,大概還能讓人眼前一亮地回頭……如果忽略掉她額頭上一連串紅腫滑稽的腫包的話。

  於是五條悟毫不留情地大聲嘲笑起來。

  對於十五歲的春日遙而言,這場穿越來得相當突然,她和家入硝子約著一起去吃食堂新推出的定食,而經過兩個精力過剩少年打鬥正酣的操場時,宛若火流星般的咒力流從天而降,她只來得及把硝子給推到一盤,就被準確地命中了額頭中央,當場昏迷過去。

  而她醒來時,卻發現自己並不是在學校的醫務室,而是均勻地掛在高大行道樹的樹杈上。她和一隻滿臉疑惑的狸花貓對視了兩秒,貓「喵喵」叫了兩聲,從樹上一溜煙竄了下去。

  春日遙費勁地坐起身來,透過凝結著薄霧的窗戶,還是一眼就準確捕捉到了對甜品大快朵頤的男人的側臉。她看了好幾秒,確定自己並沒有弄錯,那就是五條悟,只是年齡和自己熟知的那位並不相符。而無論從身材還是氣質來判斷,這都是一名成年男性,在少年時期用墨鏡遮蔽的眼睛改換為用白色繃帶一圈圈纏繞,渾身散發著危險又可疑的氣息。

  她一路跟在他身後,走過寥落的公園和人潮湧動的街道,然後被他拎起來,對著額頭的紅腫惡意地嘲笑了。

  「你是誰?」笑完之後他又這麼問道,語氣認真。

  他不認識自己。

  春日遙的肚子就在這個時候咕嚕嚕響了起來,她冷靜地想道,是的,在被打暈之前她準備和硝子一起吃午飯,結果飯沒吃成,還被一記咒力球打到了一個她原本不存在的世界。

  「好好說實話的話……」這個成年版本的五條悟晃了晃手裡的蛋糕,用逗弄小動物的語氣彎下腰親切地說,「這個給你吃怎麼樣?」

  ……

  「真浪費啊。」五條悟翹著腿坐在校長辦公室寬大的扶手椅上,搖著頭感慨道。

  「所以,你在路邊吃甜食時發現有個女孩子一路尾隨你,你制服了她又把她隨便地帶回了高專?」夜蛾正道雙手十指相扣放在下巴下面,墨鏡下的方正臉龐滿臉肅然,但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他嘴角在微微抽搐。「從深山裡封建大家族裡跑出來的童養媳?看到你好像覺得似曾相識所以一路尾隨?這樣的話是有正常邏輯思維能力的人類能相信的麼?悟,現在是21世紀,不是歷史課本上的封建集權一手遮天的時代。」

  五條悟點了點自己的眼角。

  「……她其實沒有說謊。」

  夜蛾一愣:

  「你是說她真是什麼封建大家族出逃的童養媳……?」

  「你聽說過『中二病』麼?」五條悟問。

  「略有耳聞。定義是指某人像中學二年級的男生一樣固執地覺得『我是特別的世界要被我拯救』吧?」

  「沒錯,在這個階段他們都是真心實意地相信自己是特別的,男生們覺得自己命中注定是光是電是唯一的神話,女生們也有些諸如『自己是被精靈選中的公主』、『命中注定的王子會騎著白馬出現』的幻想。」五條悟滿不在乎地說,「正處於中二病的年齡,咒術師又本來多少沾點兒瘋,在現實基礎上合理加工,把自己蠢不拉嘰的青梅竹馬幻想成高大帥氣的未婚夫也蠻正常的嘛。何況……」

  「何況?」夜蛾正道挑眉。

  五條悟站起身,推開辦公室正對操場的窗戶。而寬闊的訓練場上,少女手握長刀相持,她們的身姿皆高挑挺拔,將落未落的夕陽為她們手中竹刀鍍上一層古銅色光輝,於是這一幕便凜然如戰國時代武士的真刀對決。

  「現在請欣賞,由禪院家的禪院真希選手和來自不知名深山封建大家族的春日遙選手的竹刀對決!」他用堪比體育頻道賽事金牌講解員抑揚頓挫的聲調激情講解,「率先出手的是真希選手,她橫刀砍向了遙選手,但被躲開了!遙選手使用了迴旋斬切,這一刀已經觸及了真希選手的咽喉,可她竟然伸手抓住了竹刀的中段,漂亮!遙選手放棄了自己的武器……但她瞬間又奪取了真希選手手中的刀,不過十幾秒的對波,她們就完成了一輪武器交換!精彩,實在是太精彩了!」

  「……你還能更會玩兒一點麼?」夜蛾捂臉。

  「那麼現在隨即採訪一名路人。」他又換用了街邊主持的播音腔,「請問這位戴墨鏡的大叔,你認為這兩位王牌選手間,誰的勝率更大一點呢?」

  「現在看起來你撿回來的女孩子用刀的技巧性更強一點……但真希無論是力道還是體力都更勝一籌,如果打到二十分鐘之後,勝負就很難說了。」

  「是啊,雖然我不用刀。」五條悟說,「但以年紀而論,那孩子在刀術上是絕無僅有的天才,如果在真刀對決中,現在的真希極有可能躲不開她的第一刀。」

  「可是……」

  這時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五條悟走過去打開門,穿黑色和服戴手套的男人恭敬地把上了鎖的密碼箱遞到他手中。

  「請看,這是五條家收藏了幾百年的珍品,其實是閒置在倉庫角落沾灰的特級咒具·妖刀村雨。」五條悟隨手打開保險箱,絨布凹槽裡放置著一柄陳舊的長刀,他又從長條形的布袋中抽出另一把白鞘長刀。「這是一年級插班生春日遙同學隨身的武器。」

  兩把長刀同時出鞘,又幾乎同時「嚓」地一聲沒入校長鍾愛的尾形光琳《松竹鶴圖》,那是和現藏於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的版本同時期的產物,夜蛾眉心就是一跳。

  但他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刀上。

  兩柄清澈如水的刀刃上,都可見五個錯金篆體漢字隱約光華流轉。

  刀銘「妙法蓮華經」。

  「一模一樣的兩把刀?」夜蛾正道有些驚訝,和可量產的名刀不同,從不同咒具大師手中製造出來的每一件咒具都是獨一無二的,因為它們所附帶的效果各不相同。「有一把是贗品麼?」

  「比起傳聞中可以在戰後洗滌去敵人汙血的清潔功能,這把刀更顯著的特徵是它附著的斬切術式,握刀者能夠為它提供的咒力越充沛,斬切的效果和範圍就越大。遙同學的這一把我剛剛已經試過了……效果很好。」五條悟笑嘻嘻地說,「讓我們試試五條家的這一把……」

  「你剛剛在哪兒試刀了?」夜蛾眼角抽動。「毀壞學校公物以及剛剛那幅畫的賬單我會一起送到五條家去。」

  「沒問題。」五條悟用一波小型的「蒼」拔出嵌在牆上的長刀,夜蛾趕緊衝上去死死按住他的胳膊,怒目圓瞪。「你是要毀掉這座辦公樓麼!」

  「好吧。」五條悟遺憾地放下手,「姑且算這兩把刀都是真的好了。」

  「剛剛你說到春日她……」

  「出於某個特殊的原因,春日遙同學沒有自己的術式,在沒有咒具引導的情況下她甚至沒法將咒力外放。這樣她或許可以成為普通人中數一數二的大劍豪,但始終無法成為一個合格的咒術師。」五條悟屈指一彈,兩把刀刃共鳴著嗡嗡作響,「但有個很了解她的人挑中了這把刀,恰好彌補了她在力氣和術式上的不足。而且你如果注意看的話,她連使用竹刀對打時預設的刀劍長度都恰好和村雨的長度相同——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她握住這把刀的時間已經接近十年了。」

  他的目光往樓下一瞟,唇角帶笑:

  「看來要分出勝負了。」

  兩把厲風的竹刀同時斬上對方的咽喉,區別是最後一刻春日遙手中的刀已經在柔軟的皮膚中微微下限,而禪院真希的刀距離她的咽喉還有一兩公分的距離。

  無論是不是咒術師,這都是一場足夠精彩的體術比試。

  觀戰的乙骨、狗卷和熊貓都大力鼓起掌來。

  「你贏了。」

  真希干脆利落地扔了竹刀,勾上春日遙肩膀。比試的時候她分厘必爭,而等到認輸的時候又完全釋然了,這樣磊落的態度讓春日遙的眉目也緩和了幾分。

  「承讓。」

  「說真的,那個白毛繃帶笨蛋都是去哪兒撿的你們這些寶貝疙瘩啊?」她昂著下巴抱怨地指向一旁頭髮和眼睛都是純黑色、氣質有些陰鬱的少年。

  「我是在封印室,那時候我被判了死刑啦。」少年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給老師添麻煩了。」

  「這是乙骨憂太。」禪院真希一一給她介紹,「那是狗卷棘和熊貓。」

  「初次見面,我是春日遙……」

  「看來大家相處的蠻不錯的嘛,」五條悟含笑從樓梯走下來,「剛剛去搞定了校長,在辦完相應的手續後,春日遙同學就會正式成為一年級的學生哦,讓我們一起歡迎新同學加入我們這個溫暖有愛的大家庭!」


第187章 番外七·南柯(二)

  「你的校服還沒有做好,我們倆身高差不多,你就先穿我的吧。」禪院真希說。

  「好的,謝謝你,真希。」雖說天氣很涼爽,但是比試完難免一身汗黏糊糊的很不舒服,春日遙就借了真希的浴室洗澡,她把外套脫下來,掛在衣架上。

  「對了,等會兒硝子老師會過來,你額頭上的紅腫也請她治療一下好了。」

  春日遙掛衣服的手微微一頓。

  「硝子老師是……」

  「是說話很溫柔的大美人。」真希撇撇嘴,「明明和那個笨蛋老師是同級,但個性算是千差萬別吧。」

  「五條老師的同級……還有誰?」

  「冥冥桑和歌姬老師都高一級,同級的好像就他們兩位吧?」

  「這樣啊。」春日遙推開浴室門,擰開花灑開關,均勻的水霧噴灑出來。

  在十多年後的陌生世界,見到了一位故人,原本該是件高興的世界。但世情似乎又已經和她所熟知的世界截然不同,這裡沒有春日遙,也沒有夏油傑,曾經那個最桀驁不馴把「我最討厭正論」掛在嘴邊的少年居然輾轉成為了教書育人的老師。

  她伸手摸了摸紅腫的額頭,刺痛感明顯。

  所以這究竟是某個獨立的時空、還是南柯一夢?她所在的那個世界現在又是怎麼樣的?

  夜蛾正道大刀金馬地坐在醫務室前的長椅上,一年級的兩位一級術士一邊一個跪在他腳邊,顯然剛剛才被飽以老拳,頭頂疊羅漢似的壘著大包。

  「說,是誰幹的?」

  「剛剛都怪悟啦,是他說要試試看自己新開發出來的術式,結果打偏了方向。」

  「哈?明明是傑你對你剛收服的咒靈一點都不熟悉——」

  家入硝子推開門走出來:

  「這邊建議直接土下座去道歉哦。」

  「遙她怎麼樣了?」兩人齊齊轉頭。

  「就是額頭上腫了幾個大包,不算什麼嚴重的傷勢,『咻』地一下就能治好。」家入硝子叼著根煙雙目無神地走出來,「但是人還沒醒。」

  她的話音剛落,兩個少年就已經閃身跑進了病房。果然紅頭髮的少女安穩地閉目雙手交疊躺在病床上,額頭上的傷已經被治好了,她的呼吸均勻,原本素白的臉色竟然有幾分紅潤,看上去確實就是睡著了的樣子,但距離她受傷暈厥已經過去六個小時的時間,怎麼想也不是普通的睡著。

  「遙,校門口那件甜食店推了秋冬季限定的超大號栗子檸檬松子蛋糕哦,每天限量出售,味道絕讚好評!」見她沒有反應,五條悟又想了想,「富○義○在新一期的jump上更新了,而且他發推說接下來要連更三週!」

  「喂,你那已經是到了欺詐的程度吧?那位漫畫家如今可是被名為麻將的咒靈困住所以根本無法工作了。」夏油傑想了想,誠懇地捏住春日遙的被子角,「遙,悟說等你醒來後要穿著性感女僕裝在校門口做一週的看板娘。」

  「為什麼只有我?」五條悟表示不滿,「遙,只要你醒來傑可是準備好超熱辣刺激的黑絲漁網高跟鞋賠罪了誒!」

  「是嗎?這麼喜歡黑絲和女僕裝就不要在這裡口嗨啊,還是直接換好了在病房裡等著比較有誠意,剛好這裡有輸液管,來一段鋼管舞療效更佳。」家入硝子冷著臉走進來把兩個人趕出去。「不和滿腦子髒東西的DK共處一室她也許還醒得更快一些。」

  「……」冷風紛卷黃葉翻飛兩個人背靠著窗戶滿臉傷悲。

  「悟,你有沒有聽說過睡美人綜合症?」夏油傑問。

  「沒有,但聽上去就像是睡著了一直不能醒的症候。」

  「是啊。得了這種病的人會連續睡上好幾週甚至好幾個月,他們除了能起來喝水吃飯上洗手間外,其餘時間都會保持沉睡。而等他們的症狀痊癒,他們又對這段時間的經歷完全沒有印象,」夏油傑壓低聲音,「在民間傳說裡,這種病症實際上是因為他們的靈魂到了另一個世界遊蕩,空有軀殼,當然沒法醒來了。」

  「這麼邪乎?」五條悟看著夏油傑滿臉認真的樣子,不禁也有點擔憂起來。「那要用什麼辦法才能把游離的魂魄叫回來?是要請和尚做法麼?」

  「在十九世紀,有一對精通黑魔法和鍊金術的兄弟,雅各·格林和威廉·格林,通過精心的鑽研,終於把找到了將異世界靈魂帶回來的唯一辦法。」夏油傑的側臉在晃蕩的燈光中籠罩著濃重的陰影,說話的語調低沉,彷彿惡魔的低語。

  「……什麼辦法?」五條悟追問道。

  「那個鐵了心要帶回愛人的王子,穿越荊棘和玫瑰叢,來到她的身邊,低下頭親吻她的嘴唇……然後公主就甦醒過來,從此之後公主和王子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兩秒鐘的沉默之後,五條悟咬牙切齒:

  「喂,傑,你剛剛說的……難道不是睡美人麼?你剛剛說的那兩個人名不會就是格林兄弟吧?」

  「啊,沒錯,是睡美人。童話裡不都是這麼說的嘛,真愛之吻就一定能夠吻醒沉睡的公主。」夏油傑擺擺手,「先走了。」

  「你去哪兒?」

  「不是說好了要女裝賠罪麼?」夏油傑說,「你要什麼款式的女僕裝,我一併幫你帶過來。」

  「你其實就是自己想要穿吧。」

  「……」

  「一起吧。」

  ……

  春日遙擦乾身體,拿過真希準備的衣物一件件往身上套。兩個人的確身量相仿,但身材的差距比想像的還要更大一點,胸口的地方空空蕩蕩,彷彿某種無聲的嘲諷。

  她拎著襯衫和群腰走出浴室,真希愣了一下,忍著笑說:

  「前襟和腰都大了點兒,我給你找個別針。」

  在這十多年間,學生宿舍大概還是翻新過幾次,但大體還是維持著從前的風格。春日遙抱著膝蓋坐在床邊的小板凳上,一下子就注意到真希在床頭櫃上擺著的相片,照片裡面容相似的小女孩依偎在一起,笑容燦爛。

  「那是我妹妹,真依。」禪院真希把別針遞給她,「雙胞胎,所以長得很像。」

  春日遙確實聽說過禪院家有雙子降生的傳聞,但在禪院家,雙胞子往往被視為不幸的來源……不,倒不如說在那樣的家族,能幸福快樂地長大的始終都是少數人。

  「她在京都校念書,這次姐妹賽我們會見面的。」真希簡潔地說。「剛剛乙骨發信息過來說我們的笨蛋班主任要請吃宵夜,我們走。」她一邊走一邊解釋,「想點多少點多少就是了,憑我們幾個是沒辦法把那傢伙吃窮的。」

  春日遙只能微笑。

  大概是因為錯過了最佳的用餐時間,餐廳裡人不算太多,但大家之間的氣氛很熱烈。狗卷棘翻開菜單,筆走游龍刷刷刷勾了幾個。

  「請問是要這幾個菜嗎?」

  「木魚花。」

  一旁的熊貓貼心地翻譯:

  「是說除了這幾個不要,整份菜單麻煩幫我們全部上一份。」

  「他們家的餐廳有限量供應的超讚甜品。」真希捧著兩個盤子回來,她將其中一個盤子放到春日遙跟前,「嚐嚐看。」

  「謝……」她話還沒說完,一隻胳膊就從旁邊伸過來將蛋糕叉走了。

  春日遙扭過頭去,整塊蛋糕將一旁成年人的腮幫子撐得鼓鼓囊囊,就像是在嗉囊裡塞滿果子的倉鼠。大概是因為吞得太快,他的唇角還沾了一點奶油,春日遙順手抽了張紙巾遞過去。

  「栗子奶油和榛子碎搭配得不錯,但是糖漿和糖霜的層次有點混淆了,這裡要扣分。」他接過紙巾擦掉唇角的奶油,慢條斯理地點評道。

  「怎麼會有搶奪學生食物的糟糕老師!」真希先是橫眉驚訝,然後憤而指責。

  「雖然很遺憾,但是小遙同學是罕見的不喜歡吃甜食的類型哦。」他伸出一根食指晃蕩,唇邊笑容燦爛。「身為咒術師,平時工作的壓力已經夠大了,所以第一要務是誠實地面對自己內心的想法,如果在親愛的老師和同學面前都要掩蓋自己的偏好,那不就太難過了嘛。」

  這下輪到春日遙驚訝了。

  她的確不怎麼喜歡吃甜食,但在很小的時候,出於對為數不多的、和她喜歡的男孩子共享一份下午茶時光的留戀,她一直扮演著一個熱愛甜食的輕盈的、溫柔的少女形象。大概演技還算不錯,包括她青梅竹馬長大的五條悟本人在內,沒有人發現過這件事。

  但成年人只用了一次吃蛋糕的照麵就發現了。

  在她所不了解的這個世界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第188章 番外七·南柯(三)

  春日遙暫時沒找到機會去了解她不曾參與過的、這個人的過往,因為飲料過三巡菜過五味接下來五條悟就宣布後天大家要赴京都參加京都姐妹校交流會,所以明天任務和課程都暫停。

  她多少有點驚訝,按說她這種從天而降連手續都沒辦完的插班生暫時是不能參加這種交流性質的比賽的。但人民教師五條悟動情地表示,東京和京都兩所姐妹校始終堅持友誼第一比賽第二的原則,春日遙雖然才插班進來,也應該和高專的大家一起,同心戮力風雨同舟,發揚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絕不落下任何一個同學也不能放棄每一份友誼的力量。

  春日遙表示十分感動然後低聲問真希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真希小聲地告訴她說就在前幾天,二年級的稱金次和星綺羅羅兩位前輩因為違規賭博打架被記了大過,雖說不至於停學,但這類活動也都對他們停止開放。交流會比的是在範圍內祓除咒靈的個數,人數太少對他們很不利,那個笨蛋繃帶老師大概是擔心輸得太難看他顏面無光所以才拉春日遙去湊個數。

  春日遙心說看來如今高專的管理著實是嚴格了不少啊……畢竟如果按照春日遙兩位同班同學的劣跡斑斑來算,他們大概要被停學到地老天荒。

  吃完飯大家三三兩兩地往高專走,春日遙隨便找了個藉口落後一步,等付完錢的五條悟走過來。

  一瓶冰飲料被穩穩當當地安放在她的頭頂。

  「放得蠻穩當的嘛。」惡作劇的男人甚至還彎下腰觀察了一下,「走幾步看看?」

  「這樣我會以為老師是在嘲諷我顱頂不夠飽滿,屬於外貌歧視的範疇了。」春日遙無奈地把瓶子拿下來,發現是瓶藍莓味的酸奶。「今天非常謝謝……老師的夜宵招待。」

  雖然對著五條悟的臉喊老師多少有點彆扭,但春日遙還是表現出了尊師重道好學生應有的品質。

  「雖然嘴上說著感謝老師的漂亮話,說不定心裡想的是『這個可惡的笨蛋老師為什麼要安排大家吃宵夜這樣不就又要長胖了嗎』吧?」

  「怎麼會呢?」春日遙眉眼一彎,「最多也只會想『感謝老師給了我晚上做100組卷腹200組引體向上和半小時平板支撐的機會』啊。」她晃了晃手中的酸奶,「加上這個,還有十圈負重跑。」

  「從前一直保持這樣的飲食習慣嗎?真努力啊,做咒術師已經夠辛苦的了,卻連自己對食物的追求都不能滿足。難道不會偶爾產生『咒靈這麼多吃又吃不飽我的心情好難過乾脆把世界毀滅了』的陰暗想法嗎?」

  「基礎身體素質擺在這裡了,又是在稍不留神就發胖的年紀,只能犧牲一下口腹之慾了。」

  就像青春發育期的體操運動員都會刻意控制體重那樣,春日遙由於身體素質在咒術師中只能算一般,為了貼合如今使用刀劍的路子,她將體脂率維持在較低的水平、以犧牲部分肌肉爆發力來維持自己的敏捷、柔韌和平衡度,主打一個速戰速決的刺客路線。以「六眼」的能力,在旁觀了自己和真希的竹刀對決後,五條悟能夠推測到這一點並不算稀奇。

  春日遙又想了想。

  「至於『我累了我還是做反派』的想法,誰也不能說沒有過吧?中國不是有句諺語,叫作『君子論跡不論心、論心世上無完人』嘛,只要及時調整心態,不會真的付諸實踐就可以了。」

  五條悟卻並沒有接這句話,沉默了一小會兒後,他豎起食指在春日遙眼前晃了晃:

  「如果要尊敬的五條老師提供陪練也是可以的哦,來自最強的陪練服務,貨真價實童叟無欺走過路過千萬不要錯過。」

  「如果被揍得很痛的話,可不可以還一起申請硝子老師的治療?」

  「啊難道在遙心中五條老師是會下狠手打到要反轉術式治療的惡魔老師嗎?」五條悟吃驚道,「至於疼痛,這是成長之路上的必需品,莎士比亞不是說過,『Nothing will come of nothing』要想獲得什麼,就必須付出自己的代價來嘛。」

  「By the pricking of my thumbs, something wicked this way comes.」春日遙隨口回答。

  「How sharper than a serpent』s tooth is to have a thanklesschild.」五條悟捂住胸口作西子捧心狀。

  他們用的都是莎士比亞戲劇中的台詞。

  「Nothing will come of nothing」出自《李爾王》第一幕,意為一個人不付出努力或行動,就不可能得到任何結果。春日遙的回答則是《麥克白》中第四幕的台詞、女巫在邪惡勢力麥克白登場時作的預言,對此五條悟痛心疾首地用《李爾王》第一幕第四場的台詞「逆子無情甚於蛇蠍」作為答覆。

  「只是請求老師不要下狠手啊。」春日遙笑了笑,「用『甚於蛇蠍』來形容實在是有點過分。」

  「小小年紀就學會倒打一耙了。」五條悟說,「是你先把老師形容成大反派吧?怎麼我看上去有那麼可怕嗎?」

  身形高大的男人在路燈下略微俯身,就把春日遙面前燈光遮擋得嚴嚴實實,再加上他這高專黑色制服一絲不苟、在沒有太陽的黑夜裡還戴著墨鏡的造型,已經到了路邊走過的女孩子都打算報警的程度。春日遙趕緊對著她們擺手示意自己很好很安全沒受到黑*道成員的威脅。

  「話說你現在是沉迷莎士比亞的年紀嗎?」五條悟又搖頭感慨道,「封建大家庭實在是罔顧人性揠苗助長啊。」

  雖然童年時期委實過得不怎麼樣,但作為五條悟的未婚妻和小跟班,他們接受的文化教育大體是相同的。除了本國佶屈聱牙的文章典籍和千年勢家古雅風流的禮儀,來自西方的文化欣賞課也是必修之一。五條悟本人對這些東西看著不太感興趣,但這個人做什麼事的天賦都實在太高,隨隨便便就能學習得很好。春日遙一直要花很大的功夫才能跟上他的腳步。

  「您這是刻板印象了。」春日遙溫和地說,她轉而想了想,「作為感謝,請您吃甜品怎麼樣?可以根據口味選擇搭配。」

  「你會做甜食?」五條悟隨手撤掉自己的墨鏡,藍色眼睛裡流露出懷疑的神色。「明明自己都不愛吃甜的。」

  這個年紀的春日遙像大多數同齡人那樣,還沒有喪失對於未知事物的好奇心和探索欲,因此她是真的想要知道成年教師是怎樣在她吃下一塊蛋糕的照面裡就發現了她對於甜食無動於衷的秘密。

  「這個啊。」五條悟從口袋中摸出長繃帶,一圈一圈地纏繞到眼睛上去,「要是這次交流賽贏了的話就告訴你怎麼樣?」

  「可是老師不是說『友誼第一,比賽第二』嗎?」

  「是啊,我是說過,如果咒術高專真像招生簡章上那樣是以陶冶學生性情、輸送優秀宗教人才為教學目標的話,我一定也會希望你們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

  春日遙一愣。

  「遙,對你來說,咒術師的目標是什麼?」

  「從定義上來說,是消滅咒靈、保護普通人。」

  「超標準的回答啊。」五條悟笑了笑,「沒錯,這就是咒術師的目標,簡單明瞭,可是要做到卻並不容易,無論是把從人類心底翻湧情緒中誕生的咒靈消滅、還是保護人類。身在這個職業一天,就無時無刻不置身於這樣的危險之中。贏的人能活下來、輸的人就此死去。實力強一分,活下去的機率就會更高一分。作為老師,當然希望你們能贏。」

  「……」

  春日遙默默凝視著五條悟,他的臉被繃帶和高高的衣領遮擋得嚴嚴實實,無從判斷情緒,但她本能地感覺到他們的距離一下子被拉得極其迢遠。除了年齡、時空和不曾窺見的過往,還有同伴的鮮血和屍骨,他就在這無盡的死亡中默默跋涉,於是往昔桀驁的少年長成了孤高的最強,目所能及之處除了鮮血和荒涼再無別的東西。

  「當然,這次京都校將老字號甜品店一年份的免排隊甜品券作為獎品,老師我啊超期待的!」這樣的距離感只維持了短短的一瞬,五條悟又重新開起了玩笑。「為了回應老師的期待而努力地贏下比賽怎麼樣?對了,你那把武器我檢查完了,等會兒就還給你。不過鑑於本次為友誼賽,老師還是有幾點要叮囑——」

  「我不會朝著人拔出村雨。」春日遙的語氣很平淡,「如果沒有人來傷害我和我的同學的話。」

  「嘖……聰明過頭了啊,遙。」

  比起誇獎,他的語調更像是帶一點無奈的嘆息。

  雖然同為咒術師,但京都從來都是保守勢力的盤踞之地,而人畢竟是社會動物,京都校的學生因為立場不同而做出某些選擇也算是人之常情。

  這是再強大的人也無法左右的現實。

  春日遙心中嘆氣,臉上的笑容反而擴大,她以手掠過鬢邊髮絲,眼神真誠明亮:

  「五條老師不會一邊說著學生真聰明的漂亮話、心裡卻想著『做學生的太聰明,著實令老師心中非常挫敗,所以在下次訓練時一定要找場子打得痛一點』的陰暗想法吧?」


第189章 番外七·南柯(四)

  春日遙本來以為吃完這頓宵夜後,今晚的活動就算是告一段落,大家該睡覺的睡覺,當運動的運動,都有一個光明的明天。

  「明天不上課啊。」真希給了她一個詫異的眼神,「幹嘛睡這麼早?」

  「所以是什麼活動呢?看恐怖片?」她朝屋裡看了一眼,「還是……打遊戲?」

  答案很明顯。一年級的所有同學齊聚在狗卷的房間中,電視機前連接著手柄,熊貓四仰八叉地橫躺在地毯上充當桌子和暖手爐,肚皮上放著一籃橘子和一碟曲奇。

  「是狗卷表哥安利他的一款攻略遊戲,裡面有一位女性角色十分難以攻略,遊戲發售至今,即使在大神雲集的論壇裡,還沒有人放出攻略成功的cg圖。無數玩家憤怒地表示這是不是壓根兒就是一個無法攻略的demo版本,還有玩家聯合起來要起訴他們欺詐。但那家公司號稱北山必勝客,財大氣粗且腰桿子很硬,反而給好幾位玩家發了律師函。」真希說,「不過可能還是怕玩家鬧太大,製作團隊出來表示是因為這款遊戲的自由探索度很高,所以難度較大,如果有正版玩家拿到了攻略cg,會給予豐厚的獎勵。」

  「柔術(Jujutsu)大小姐想被我追上是否搞錯了什麼?」春日遙拿過遊戲封面看了一眼,「看上去像是什麼戀愛輕喜劇縫合怪啊,可攻略對象有體育健氣系、黑髮文學少女、金髮敗犬和元氣愛豆,貌似都是很常見的設定……」

  「在攻略完所有常規人物後,主角就會升入高年級,世界線刷新,出現一個隱藏攻略角色,就是我們目前正在攻略的這個麻煩角色。」真希撇撇嘴。

  「金槍魚蛋黃醬!」狗卷側開半個身子,讓春日遙看清屏幕上的立繪。

  「學院最強的女王大人、難攻不落的至高王座空條沙都子(Kojo Satoko),前面的稱號都是為了增加攻略者的成就感吧?還有這銀髮、藍眼睛、大胸、長腿的造型,我總感覺似曾相識……」

  「不是哦。」一旁的乙骨解釋道,「在這個遊戲中人物是有戰鬥力數值的,攻略者在前面的攻略環節裡實力增長,所以才進入高級班,高級班一般在戰鬥力到達60點後就能畢業,80點就是優秀畢業生,電視上才能見到的王國最強騎士實力是500點。」

  「沙都子的數值是多少?」

  「20000.」

  春日遙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這種完全破壞了戰鬥力平衡的、開掛級別的人為什麼也要讀書?簡直相當於是貝吉塔空降天下第一武道會時期,完全破壞了戰鬥力平衡,難怪玩家吐槽機制不行。」春日遙蹲在熊貓身後仔細觀察沙都子大小姐精緻到和大家快不是一個畫風的立繪,「攻略者的數值是多少?」

  「和沙都子目前的好感度一樣,現在是50。」乙骨說,「而且在劇情線中沒有明顯的實力上漲途徑。」

  「行吧,看來還是要讓女主角發現他的亞撒西。」春日遙在狗卷身邊坐下,他立刻就把手柄遞了過來,春日遙注意到他的眼睛上掛著倆大大的黑眼圈,顯然為了這個遊戲他已經肝到筋疲力盡了。「乙骨同學和真希不玩兒嗎?」

  「……事實上,我們都玩過了。」乙骨不太好意思地撓頭。「但可以提供的攻略經驗很有限。」

  「我的galgame遊戲經驗也不怎麼豐富,但看你們說的這麼玄乎,就也來試試好了。」

  由於第一輪攻略已經完成,世界線已經刷新,玩家有了重新設置名字的權利,春日遙順手鍵入自己的名字,載入遊戲界面。

  畫面和大部分青春校園遊戲一樣,櫻花飛舞春意盎然,在一間陽光溫暖明媚的教室中,沙都子颯爽的銀髮突然飄蕩在視線裡,屏幕下方彈出聊天框:

  喂,要一起去做任務嗎?

  再下方是兩個選項。

  一、接受沙都子的邀請,和她一起去做任務。

  二、拒絕沙都子,獨自去商店買午飯。

  「沙都子現在和我的差別比人和狗都大,怎麼想也不該和我一起做任務吧?」春日遙沒忍得住吐槽道,「這兩個選項對應怎麼樣的結果?」

  「如果接受沙都子的邀請,就會在任務過程中被一個偽裝成人類外貌的戰鬥力100的精英怪殺掉,死亡,攻略失敗。」乙骨說,「如果拒絕,沙都子會自己去做任務,攻略者買完麵包回來上課。第二天沙都子做完任務回來,攻略者和沙都子還是同學,但不會再觸發和她的任何對話和劇情,這樣日復一日,據說論壇上有玩家已經堅持到了三年後,主角拿到了柔術高中的畢業證穿上青蛙玩偶服和校長一起畢業留戀,和校長的合影將作為一個ne放入cg收藏中,玩家喜獲『優秀畢業生』稱號。」

  「進入任務界面的死亡是無法避免的麼?」春日遙皺眉,「不能抱沙都子的大腿跟著一起蹭經驗值?」

  「不能,攻略者那時被系統強制留在敵人老巢外部解救被作為食材儲備的普通人類,而沙都子已經衝到實力最強的boss前單刷對方,無人救援,所以一擊必死。」

  春日遙思索了一會兒:

  「既然如此,只能拒絕沙都子了。」春日遙說,「我們去商店看看。」

  春日遙果斷拒絕了大小姐的邀請,打開小地圖,移動到了商店裡。這裡的商品不算太多,大概十幾樣,用來充飢的麵包,花哨的甜食,筆記本、小刀、圓珠筆、雨傘還有狗罐頭。

  「主角是有體力值的。」乙骨說,「遊戲開始時的初始體力值是24點,每小時會流失一點,歸零後主角將喪失移動能力,並開始影響血條,再過一段時間血條清空則人物死亡。每天凌晨的時候主角會在個人物品中刷新二十四點金錢,金錢可以購買食物,就是那個小麵包,每個小麵包可以增長一點體力值。」

  春日遙操控角色移動到小賣鋪外,學校鐘樓的大鐘顯示現在是早上八點。

  「那麼下一次體力歸零是明天八點,商店是二十四小時開放嗎?」

  「是的。」

  「那我們有時間差等到金錢刷新,現在可以買點別的。」春日遙點擊了一下雨傘,花費10點金錢,她想了想,又點擊了花裡胡哨的甜食,金錢-12。

  「等等,為什麼要買傘啊。」真希不解地問道。「還有甜食……這也不能充飢啊?」

  「剛剛商店門口的電視機顯示四小時後有雨,所以買一把傘。」春日遙解釋說,「至於甜食,在教室裡你們可能沒注意到,沙都子的桌面上有兩個餐盒,裝飯糰、蔬菜和肉類的盒子裡幾乎沒動彈,但是裝甜食的盒子已經空了一大半,大小姐是甜食控。雖然現在沒辦法參與戰鬥,但我們可以在她打完怪後,帶著雨傘和甜食去刷她的好感度。」

  「校門口有保安看守,沒有任務是沒辦法在教學時間離開學校的……啊你買狗罐頭做什麼?」

  「因為狗罐頭價值2金錢,我們現在只買得起這個,等會兒說不定能派上用場。話說這裡的不同物品價值的比例和現實生活中差別真大。」春日遙感慨了一句,點開物品欄,除了剛剛購買的三件商品,還有一張學生證,上面標註著攻略者的姓名、年紀和所在班級。

  春日遙操控人物來到校門口,果然有保安站在校門口虎視眈眈,他們的頭頂沒有顯示戰鬥力數值,所以是不可以攻擊的NPC。「正常世界觀中保安是輪崗的,我們稍微等一會兒,看會不會有保安交替,我們再趁機溜出去。」

  大概等了幾分鐘,果然有另一個身穿保安制服的NPC走過來,兩個保安站在一起交談,春日遙趁機操縱人物從他們的視覺死角逃竄了出去。這相當考驗操作,因為保安們的動作一直在不斷變化,要在幾秒時間內不斷加速調整路線。但對於咒術師們來說,因為無論是視力還是反應速度都遠超常人,這裡反倒是最簡單的環節。

  這時屏幕彈出對話框,沙都子執行任務的地點在遙遠的城西,你必須要考慮選擇一樣交通工具才能過去。

  一、終點站就是城西的公交車,刷你的學生卡就可以上車,老少咸宜的交通工具。

  二、沒熄火的私家車,油量很滿,車況也很好~~

  三、一輛自行車,有些破舊,但很穩健。

  「我覺得坐公交車去比較好吧?」乙骨說,「公交車的終點站就是城西,還能使用學生卡。」

  真希則有不同的看法:

  「公交車的路程太長了,在遊戲中私家車才是最經典的載具,而且車況和油量都不錯,開到城西沒問題。」

  「公交車不僅是路程遠的問題,在這個遊戲裡,設定是有精英怪能偽裝成普通人的外貌,以我現在的戰鬥力,萬一車上乘客裡有一兩個當場就得去世。」春日遙說,「私家車看似是合適的交通工具,但在城市交通中它可以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被阻攔,道路施工、發生車禍或者臨時交通管制。更重要的原因……」春日遙笑笑,「從遊戲製作的角度來說,遊戲適合16歲以上玩家,學生證上攻略者的年紀也才十六歲,開車完全不符合《道路交通法》。如果遊戲想讓主角合法開車,大可以模糊掉年齡,或者沒必要在學生證上顯示出來。」

  春日遙選擇了破舊的自行車,外貌像大部分遊戲主角一樣平淡無奇的少年開始揮汗如雨嗤嗤地踩踏自行車,竟然頗有幾分青春無敵的味道。沒過幾秒鐘遊戲輕盈的背景音中就傳來了巨大的爆炸音效,在前方的主幹道上原本作為備選交通工具之一的公交車窗戶全碎半面焦黑,作為NPC的交通警察開始設立路障交通管制,各種車輛在一旁排起長隊,只有騎著破舊自行車的少年拐了個彎,從小巷裡繞走了。

  」哇。「真希大力地拍了拍她的後背,「真厲害啊遙。」

  「恰好猜准了而已。」春日遙搖搖頭,「我們得快一點兒,雖然沒辦法準確判斷時間,但是太陽被雲層遮蔽,現在已經快到中午了。」

  好在按照之前攻略的經驗,他們沒花多長時間就趕到了城西的郊外,在山嶺間隱約的霧靄中,春日遙嘴角微微抽搐。

  「怎麼這麼多小怪?沙都子怎麼沒把它們給團滅了?」

  在妖怪巢穴的外圍,密布著無數隻低級別的小怪,它們的戰鬥力都很低下,但數量確實是多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

  「這裡的BOSS叫黃金蟻后,只要不殺死它,每分每秒都會誕生大量的低級怪物。」乙骨說,「沙都子太強大了,這些小怪不會對她產生影響。」

  但攻略者沒有女王大人那樣的霸王色霸氣,這些小怪牢牢地占據了作為交通要塞的浮橋,憑他的戰鬥力要突破過去不知道會到什麼時候了。

  「為什麼人人都能打,就我們不能打!」真希憤怒地捶地,震得打瞌睡的熊貓惺忪又茫然地睜開眼睛。「要不我們直接衝過去和他們對戰。」

  「明太子!」狗卷也握拳作憤怒狀。

  「嘛……大家也不必這麼這麼激動……」乙骨看向唯一表情還算正常的春日遙,「或者我們可以找個地方等……」

  「不能靠正常方法突破。」春日遙搖頭,「這裡的山崖因為太過險峻沒有小怪據守,我們可以試試從山頂俯衝,然後靠慣性飛過去。」

  她立刻就動手了。

  遊戲的視線忽然被拉得極高極遠,瘦弱的少年拉著破爛的自行車龍頭站在群峰間飄渺的霧氣裡,突然,他好像下定了決心似的,完全放開剎車猛地朝下俯衝,直到道路的盡頭,自行車依舊沒有停下,在深不見底的懸崖上空如飛鳥般翱翔——

  「啊啊啊啊啊——」在手柄的劇烈震動中,平時斬殺咒靈視若等閒的一年級咒術師們握緊拳頭腎上腺素激烈分泌克制不住地叫出聲來。

  就在自行車快要抵達彼岸的前一秒,慣性的作用到了極限,連人帶車開始往下方墜落。原本攤在地面的熊貓徹底清醒過來,一激靈翻身坐起,和狗卷兩個人瑟瑟發抖地抱在一起,滿地都是翻滾的橘子和小餅乾。

  一隻皓白如玉的柔荑從渺渺霧氣中伸出來,一把拽住了瘦弱少年的手腕,銀髮的大小姐歪著頭,似笑非笑,雙眸迢迢似萬里晴空。

  終於,屏幕下方第二度彈出了來自女主角空條沙都子的對話框。

  「喲,你怎麼來了?」


第190章 番外七·南柯(五)

  沙都子抓住少年的手輕鬆地將他拽上來,而在此之後又過了好幾秒,山崖下才隱約傳來重物墜地的聲音。

  春日遙:沙都子……謝謝你。

  沙都子:你這個人真奇怪,之前讓你跟我一起過來你拒絕了,現在又這麼橫衝直撞地跑過來。

  春日遙:你去做任務這麼久都沒有回來,我有些擔心。對了……這是給你帶的甜品。

  沙都子:哈?誰要吃……

  (傳來了一陣肚子咕咕的響聲)

  春日遙:剛好我也有些餓了,我們一起吃吧。

  沙都子:那我就勉為其難地……啊,好像下雨了。

  春日遙:我有帶傘,我送你回去吧?

  女主沙都子好感+5,目前好感度55

  ……

  屏幕前的乙骨憂太鬆了一口氣:

  「太好了,總算恢復到正常戀愛遊戲的範疇來了。」

  「也就是說這麼大費周章地跑過來,差點連命都丟了,也不過在大小姐的心中從毫無印象的路人變成了觀感還不錯的路人啊。」真希托著下巴說。「無論從什麼角度來評價,這遊戲都已經相當變態了。」

  「也許不應該把男主名字設置成我的。」春日遙面無表情地搖頭。她倒不是不高興,而是根據她的生物鐘現在已經到了快要入睡的時間,她已經開始犯睏了。

  學院最強的女王大人實力的確強勁,對攻略者來說相當麻煩的小怪群在沙都子面前全都畢恭畢敬俯首帖耳,他作為沙都子的腿部掛件,輕鬆離開了群魔的巢穴,遊戲場景也隨之切換到了沙都子家豪華的宅院門口。

  沙都子:就算你給我帶甜點的報酬好了,進去喝杯茶吧。

  背景音裡傳來開門的音效,一個穿著女僕裝的黑頭髮女人從門裡走出來,本條世界線到此為止第二個有自己立繪的人物。

  明明容貌相當清秀,但女僕的一頭黑色的短髮支楞著,眼神兇惡到似乎隨時會從她的長裙裙襬下摸出兩把機槍把面前所有人都給突突了。

  不過她也的確有這樣的實力,因為從玩家視角看過去,她的頭頂標著的戰鬥力……高達八千!

  「歡迎回來,沙都子大小姐。」女僕懶洋洋地說,順手把大小姐的書包接過來。

  在沙都子率先向前走之後,女僕突然靠近攻略者,立繪放大,面帶微笑,但卻說著讓人不寒而慄的話:

  喂,你這樣不三不四的傢伙也想覬覦空條家的大小姐的話,我也不介意把你殺掉噢。

  「話說,你們有沒有覺得她長得好像和真希有點像。」清醒過來的熊貓小聲地說。

  「哈?哪裡像了!」真希怒道,但她很快又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但她的立繪的確給我似曾相識的感覺……」

  屏幕下方彈出對話框:雖然女僕的話看上去像是開玩笑,但你有一種感覺,再在這裡待下去她真有可能做出這樣的事。

  所以,在簡單地喝過一杯茶後,攻略者春日遙就向沙都子告別離開了宅院。

  站在大門口,聊天框再次彈出:

  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你站在空條家的大門口,察覺到在不遠處的拐角處有個陰暗的目光正在盯著你。你立刻想起來最近這個城市中有個喜歡尾隨獨行者的連環殺人狂魔,這個人的實力很強,被他盯上的目標無一倖免,連王國追捕他的騎士都有兩位不幸地慘死在他的手中。

  緊跟著就是三個選項:

  返回去敲響空條家的大門,請求對方收留你一晚上。

  若無其事地快步離開,等到了有人的地方再報警求援。

  撿起地上的石頭砸壞空條家的大門,然後跑步離開。

  「一也太窩囊了,而且那個女僕已經動了殺心,住一晚就是死定了。」真希蠻有把握地說,「三選項看上去就很奇怪啊,砸壞了人家大門怎麼攻略呢,所以還是二稍微正常點。」

  「的確不能在空條家留宿,女僕一定會動手,而我們現在在大小姐那裡的好感度也就是個普通路人,她在懸崖邊上一時興起救了我一命,但並不代表今晚她還會有這個興致。」春日遙說,「二也有問題,題干裡說了這個人的實力比王國的騎士還要強大,別說是現在的我,就算是一般的警察和騎士也沒有用。選二的結局必然是死亡。」

  光標跳到了選項三上:

  「看來我們只能選這個了。」

  「但是選三的話……」熊貓翻了個身,抓了抓自己毛茸茸的肚皮,「女僕不就會出來追殺了嗎?」

  「是啊,這個殺人狂實力很強,大部分人都不是對手,所以我只能找能打得過的人來打他,除了大小姐,現在就剩女僕了。」春日遙點開物品欄,「為了防止女僕出來不知道是我幹的,還得給她一點提示。」

  她點擊物品欄中為數不多的物品,將自己的學生證捨棄在了空條家的大門口,然後返回主界面,點擊選項三,遊戲畫面中少年扔掉學生證朝著大門扔石子以及繫緊鞋帶瘋狂逃竄一氣呵成。

  所有人目瞪口呆。

  遊戲的界面已經變成了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郁夜色,春日遙操控著少年在曲折道路上奔跑,所過之處家家戶戶大門緊閉,原本亮著的燈光都倉促地熄滅,偶爾有膽怯不安但無能為力的目光從百葉窗的縫隙中閃現一下,更是為春日遙的逃跑之路平添了一絲絕望的氛圍。

  「你在有意地圍繞空條家的宅院奔跑?」真希問。「女僕什麼時候才會跟上來?」

  「快了。」春日遙說,「大家大概已經注意到,原本我們和連環殺人狂之間的距離可能有幾十米,但現在也在不斷縮短,雖然在這個遊戲中體力值只根據時間減少,但過量的運動顯然導致我的速度開始變慢了,我們得找個地方躲起來拖延時間。」

  夜風吹得鑄鐵大門上的門鎖嘩啦作響,迄今為止唯一一扇可以推開的門扉,一處因為安全員的疏漏沒有把門鎖扣號的工地。

  春日遙操縱人物跳過路障進入工地,沒有完工的大樓像是一隻張開血盆大口、準備無情吞噬每一隻主動進入彀中獵物的怪獸。春日遙沒有猶豫,閃身沒入其中。

  「你以為你能躲到什麼時候?如果現在出來的話說不定還能給你一個美妙的死法呢?」

  沉重的腳步聲和恐怖的叫囂聲在空曠的樓宇之間不斷迴盪,這是一棟未完工的公寓樓,因此房間很多,對方要一個個尋找確認春日遙所在的位置,但被找到顯然已經是時間問題了。

  「你確定女僕會過來嗎?」真希不由自主壓低了聲音。

  「這畢竟只是一個遊戲而已。」春日遙冷靜地說,「和現實世界不同,即使看似最絕望的關口也會有一條求生之路可以行走。」

  「可是我覺得我們現在就是在那跳絕路上行走啊。」熊貓嘟嘟囔囔地說。

  「……等等,女僕來了。」

  為了方便觀察,春日遙將視野切到了身後小窗處,藉由一大堆建材中的孔隙,能夠看到大門處的情況。果然,纏繞在大門上的鐵鏈被女僕以蠻力直接扯斷,她揮舞著鐵鏈觀察四周情況。而另一邊,連環殺人狂的腳步聲也已經抵達了少年所在的這一層樓。厚重的皮靴摩擦著沒有被打掃乾淨的沙礫和水泥碎屑,每一步都十分刺耳。「不過現在女僕是否趕得上……?」

  「給她一點提示吧,我們要相信戰鬥力八千強者的腳程啊。」春日遙點開背包物品,把已經使用過的、色彩鮮艷的雨傘從大樓窗口扔了下去。

  大概幾十秒後,門外傳來了激烈的打鬥聲、刀子刺破皮膚和砍斷骨骼的聲音,鐵鏈纏繞著笨重的物體在地板上不斷地拖行。

  「他們打起來了!」熊貓攥住圓滾滾的爪子,面露激動之色,「我們是不是應該趁機逃跑?」

  「現在看上去像是我們逃跑的好時機。」乙骨皺眉,「但他們擋住了唯一的樓梯步道……」

  「不,」春日遙說,「來的時候我就注意到,雖然建築物的外牆主體已經完成,但靠近大門這一側還有些沒有拆除的腳手架,我們可以順著這裡下去。」

  瘦弱的少年順著腳手架小心翼翼地貼緊外牆往下攀爬,在他好不容易降落到地面時,裹纏鐵鏈的、血跡斑斑的屍體從天而降,激起滿地灰塵。毫無疑問,死去的是那位殺人如麻的連環殺人狂。

  「他們分出勝負了,我們快跑!」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找來女僕殺死連環殺人狂固然是驅狼吞虎,但那個女人的戰鬥力還要比殺人狂更強的多,一旦碰上同樣是必死無疑!

  「不,我們不能離開這棟建築物。」春日遙冷靜地把住手柄,「女僕現在大概正在高層觀察四周情況,一旦我們離開建築物外牆就會立刻進入她的視野,連殺人狂都在她手中撐不到一分鐘,更別說我了。」

  少年緊貼著外牆小心翼翼地移動,屏幕前的人大氣都不敢出,很快,一座用工地上現有建材搭建出來的潦草建築物進入了他們的視野,也擋住了少年的去路,建築物上方掛著一塊大紙牌,用螢光筆寫著「內有惡犬」。

  比起惡犬的真實傷害,更可怕的是它吠叫時吸引來的人!

  春日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點開背包,將使用僅剩金錢購買的狗罐頭握在手中。

  兩點綠油油的螢光從狗窩中浮現,然後是黝黑的皮毛,威勢十足的利牙……

  「真兇猛啊——」真希拉長了聲音說。「這隻惡犬。」

  「嘛……算是遊戲製作者的惡趣味吧。」乙骨說。

  看上去不到兩個月的幼犬跌跌撞撞地跑過來,嗅著少年手中的狗罐頭,然後慢悠悠地伸出粉紅色的小舌頭舔吃了起來。被餵食了的小狗友善地蹭了蹭少年的腿,大概是表示認可的意思。

  「……原來商店裡的狗罐頭是用在這裡。」真希長吁出一口氣,「那我們趕緊離開。」

  「跑是跑不掉的。」春日遙搖頭,「人總是習慣性地以自己的視角看待問題,不如在這兒賭一把好了。」

  說完屏幕裡的少年矮下身,抱著將油光水滑的尾巴搖晃得和菊花似的小狗翻身躲滾進了狗窩之中。

  噠。噠。噠。

  背景音樂徹底消失,三寸高跟鞋清脆踩地的聲音地在空曠無人的夜色中迴響,那是一雙帶著鏈條的銀色高跟鞋,每一步都帶著楔入地面的力道。

  忽然,腳步在狗窩前停住了。

  對話框彈出,女僕的聲音傳來:這是……

  「啊啊啊啊啊啊她發現了——」

  一雙修長有力的手將吃飽喝足在洞口蜷縮起來的小狗抱起來。

  女僕嗤笑了一聲,自言自語道:

  看來是逃跑了啊……算了,先回去為大小姐準備早餐吧。

  「她為什麼不朝這裡看?」熊貓壓低聲音問。

  「因為這裡以成年人角度看來,是很難塞下一個人的。」春日遙伸手去抓旁邊的水杯,一旁狗卷立刻將一旁的寶礦力遞給她。「啊,謝謝。」

  腳步聲逐漸遠去,屏幕下方猛地彈出警示框:

  您的體力值不足,請及時補充。

  春日遙點開個人數據,果然顯示體力已經只剩下三點,每日的金錢則已經刷新成24點。看來雖然無法確定準確時間,但已經是第二天凌晨了。

  「那我們趕緊回學校商店。」

  「她現在還沒離開。」春日遙說,「如果是我,一定會再留一會兒,看看能不能等到不耐心的獵物自己溜出來。當然,這畢竟只是一個NPC……」

  和春日遙猜的略有差別,女僕表現出了不同於一般NPC的智力水平,幾十秒後,她從牆壁的陰影部分閃身出來,在附近又檢查了一遍,這才轉身離去。

  在她離開的時候,漆黑的天色已經泛起了魚肚白,天快要亮了。

  春日遙操控攻略者沿著地圖朝學校方向跑去,在慌慌張張地購買了幾個小麵包吞下後,學校的大鐘準點奏響八聲。學生們陸陸續續走進整潔明亮的教室,美麗的櫻花花瓣漫天飛舞。

  銀髮藍瞳的大小姐含笑走到春日遙的座位旁邊,遞給少年一張學生證:

  這是你的學生證吧?昨天掉我家了。

  春日遙:啊,謝謝你。

  這當然是個謊言,春日遙分明是把學生證扔在了空條家的大宅門口。

  沙都子:昨晚休息得不錯吧?

  春日遙:……

  沙都子:很意外,和看上去不一樣,你其實是個蠻有意思的人欸。

  在數據欄,沙都子的好感度從55驟然上升到了60,已經到了路人邊緣的最高好感,幾乎要進入朋友的邊界。

  屏幕前的人一時陷入驚詫,昨晚攻略者根本沒有和大小姐接觸,但她的好感度卻無緣無故地上漲了,這可能意味著大小姐了解甚至是旁觀了昨晚發生的一切。

  「真是性格惡劣的大小姐啊……」

  對此春日遙則始終保持著一言不發。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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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番外七·南柯(六)

  春日遙伸出手去,狗卷立刻把剛剛泡好的速溶咖啡遞到她手中,真希湊過來掰了一瓣橘子塞進她的嘴裡,主打一個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的貼心服務。

  現在是凌晨一點,而一年級的全體同學在暗中交換眼神後,已經圍繞在春日遙同學的麾下達成了對她遊戲水平五體投地級別的欽佩。畢竟這遊戲看起來是個galgame,但也可以同時也是個恐怖向逃生遊戲、解謎遊戲、種田基建類遊戲……以及戒賭宣傳片。涉及到眾多領域的大雜燴,每一步都會讓人抓耳撓腮san值狂掉並深刻地懷疑製作者目前的精神狀態是否安好。

  但春日遙的態度堪稱舉重若輕,如果不是目前全網都還沒人能達到首殺,大家大概都會覺得她是從什麼地方搞到了攻略照本宣科。

  此刻的春日遙就像古代傳說中決勝千里之外的謀士,花了十年時間做足功課和準備,但真正到大戰一觸即發的時候,卻一邊姿態懶散地以手支頤在棋盤前和和尚對弈,一邊悠悠地說兒郎們這會兒應該已經打到了對方的國都……就是主打一個淡定又牛*逼的範兒。

  攻略者在地下賭場偶遇了女僕,同學們大驚失色說這不得趕快逃跑,春日遙則搖搖頭說你們有沒有看過唐傳奇《聶隱娘傳》,聶隱娘去保護節度使劉昌裔結果對方派了絕世的高手空空兒出場,這個人武功太高十個隱娘都打不過,隱娘就告訴劉昌裔咱們只能碰運氣賭一把了你把玉帶纏繞脖子一圈然後睡進被子裡,劉昌裔照辦了。當晚房間中傳來一聲巨響,劉昌裔還不明所以,隱娘就跳出來恭喜他說您的命保住了,空空兒剛衝着您脖子下手但被預先設置的護盾防禦住,以這位高手的驕傲和自尊一擊不中必然不會動手第二次。

  在這個遊戲中女僕也是這樣的人設,所以她不會再對我們動手了,春日遙一邊面無表情地發言,一邊操縱人物和女僕對賭……而且是超級豪賭,從這隻大肥羊處賭來了高達五個億的籌碼,順便解鎖了女僕的人物小傳【傳說中的大肥羊甚子】。

  原來她是因為太喜歡賭博這件事,不僅輸得精光還將自己和年幼的女兒都賠了進去,被偶然路過的空條家大小姐買回家作為戰鬥女僕。

  再次輸光了的女僕爽快地告訴春日遙大小姐喜歡和自己眼睛同色的寶石,於是春日遙把剛剛贏來的巨款去珠寶店中購買了藍寶石項鍊手贈佳人,女僕沒有說謊,沙都子表現得很高興,好感度+1……

  是的,僅僅只是增加了1點而已。而且這件貴重的首飾被大小姐扔在一旁,她有些不耐煩地撒嬌說:我們去打電動吧?

  經過春日遙的不懈努力,沙都子對攻略者的好感度已經從普通路人級別的50增加到了作為好朋友的85……哦不對現在已經是86了。

  春日遙為此做出的努力包括但不限於在戰鬥力差別巨大的情況下每天仍堅持鍛鍊,讓自己的戰鬥力到了100點從而在接下來的另一次打怪中躲過精英怪的偷襲活下來;陪著女王大人建立起自己的聯盟,沙都子在聚光燈下作為領袖和道標光芒萬丈,春日遙在台後跑來跑去和不同的勢力打嘴皮子仗折衝樽俎勾心鬥角;春日遙點滿了廚藝技能,對女王大人千奇百怪的任性要求予取予求……但即使這樣,好感度也已經有半個小時近乎紋絲不動。

  純粹的好朋友,關鍵時能過命的交情,但甚至到不了「友情以上、感情未滿」的程度,就以100分為目標的攻略來說還遠遠未到終點。

  「我說。」真希干脆地躺倒在春日遙大腿上,一副累覺不愛的樣子摘下眼鏡捏了捏鼻梁。即使是以旁觀者的角度,她也已經累得夠嗆了,於是就開始閉目養神胡說八道。「拋開遊戲不談,現實生活中真有這樣的感情麼?百分百的付出卻完全不能獲得回報啊,不如轉頭去攻略那個女僕,大胸性感人*妻什麼的,我看你自從贏了她一大筆錢後她也看你蠻有好感眉目傳情起來了,你們結婚後你作為說一不二的賭王之王再轉頭去建立自己的國度……」

  春日遙握住手柄的手指微微一頓,她原本正在躲避一隻小怪的攻擊,這下閃避失敗,對方的技能就甩到了她身上,血條立刻少了一小截。

  不過好在如今攻略者也已經過上了富足日子,不復之前行囊空空兩袖清風的狀態,她從背包中摸出一管藥來,給自己回了個血。

  「大概是有的吧。」 遊戲屏幕將春日遙的瞳孔映得微微發亮。她垂下眼睛,像之前那樣用平淡的語調回答了真希的問題,「如果能兩情相悅,那當然是公主王子終成眷屬佳偶天成皆大歡喜。但總有些感情是不會得到回應的,我喜歡他,願意為他做這些事情,跟他是不是喜歡我沒有關係。」

  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說話的乙骨憂太微微一愣,原本在深夜裡長時間圍觀同學打遊戲讓他有點犯睏,但聽著春日遙幾乎沒有感情波動的話語,他卻像盛夏一口氣灌下一大壺冰汽水,碳酸飲料的味道從氣管中帶著巨大的酸楚感不可抑制地泛了上來。

  他有一種感覺……春日遙說的似乎並不僅僅是遊戲而已。

  「真唬人啊。」真希在她大腿上翻了個身,摸來一塊曲奇扔進嘴中,「那你是女王大人忠貞不二的騎士王麼?誓死要拱衛在她華麗的裙襬下為她出生入死奮不顧身?」

  「不。」春日遙的聲音放得很輕,「大家都說……我就是為他而生的。」

  敲門聲刺透了夜色的寧靜,乙骨立刻反應過來站起來去開門,但門外空無一人。

  雕刻著獅子圖案的黃銅把手上掛著灰撲撲的長條形布囊,在空蕩蕩的風中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防盜門,裡面顯然是一件金屬製品,和門相擊時發出沉悶的聲響。

  「……這是?」乙骨有些不明所以地摘下布袋。

  「是我的刀,之前五條老師拿去做檢查。」春日遙放下手柄,看了一眼手錶,才發現已經是凌晨兩點半了,她歉意地笑笑,「不知不覺已經玩到了這個點……不過看樣子我是沒辦法增加好感度了,也許是攻略方法有問題吧?不愧是那家公司出產的遊戲,難度確實很大……很抱歉耽誤了大家的時間。」

  春日遙從乙骨手中接過長刀。遊戲界面還停留在沙都子傲嬌地揚起下巴從攻略者手中接過飯盒的畫面,大小姐的長髮在和煦的春風中飛揚起來,等待著玩家點擊推動對話繼續。

  但之前春日遙像是一個不拿下沙都子就誓不罷休的狂熱攻略者,但此刻她又像是將情緒徹底抽離出來,對遊戲裡的一切都棄之如敝履了——她甚至沒有再去看屏幕一眼。

  真希倒是鬆了口氣,她雖然一向是爭強好勝的性格,但這個遊戲實在已經讓她的耐心消耗殆盡了。

  「你已經很厲害了,也許這個遊戲就是個demo版,那個女人根本就沒辦法攻略下來……」她站起身攬住春日遙的肩膀把她往房間外推,「我們走吧。」

  房間中剩下兩個男生和一隻熊貓面面相覷。

  「啊果然還是先存個檔……」熊貓用肥肥的爪子抓起手柄。

  「鮭魚子!」狗卷表示贊同。

  「啊讓我看看……這裡是存檔麼?」熊貓低頭擺弄。

  ——您確認要退出聯盟麼?

  ——確認。

  「金槍魚蛋黃醬!」狗卷驚呼起來。

  「啊啊啊啊啊啊——」熊貓更是一蹦三尺高,「發生了什麼!」

  遊戲屏幕下方出現對話框:獲得優秀畢業生稱號的你決定離開聯盟,外出歷練打磨自己,你去了很多地方,見識了不同的世情,也變得更加強大了。

  「完蛋了,這是要打出孤獨終老的結局啊!」熊貓悲愴地捂臉。「誤操作沒辦法撤銷麼!」

  這天你冒著大雨回到住的地方,卻驚訝地發現門口站著一個穿著黑色斗篷、戴著帽子的女人,你有些警惕,於是暗暗地抓住了袖口的匕首。

  春日遙:請問你是?

  ???:……

  女人輕而易舉地打飛了你手中的匕首,一把將你鉗制在了牆壁和她的手臂之間,在激烈的動作中,她的兜帽滑落下來,露出一張明艷不可方物的臉龐——是沙都子。

  春日遙(驚訝):沙都子,你怎麼會在這兒?

  沙都子的眼圈泛紅:是你先不告而別的!

  春日遙:可是,你在我的辭呈上批註了同意,你應該已經知道這個事了啊。

  沙都子:是你把辭呈混到一堆擬同意的普通文件中間我才……算了,這個不重要,你現在就跟我一起回去!

  春日遙(後退一步):現在聯盟已經草創成功,其中又已經有了更多你所期盼過的聰明又強大的伙伴,它已經不需要我了。

  沙都子(咬牙切齒):和聯盟沒有關係,是我需要你!

  春日遙(先是震驚,然後平靜下來,語氣溫和地撓頭):可是我現在不需要你啊,沙都子。

  作為一個擬人型咒骸,熊貓從未覺得自己情緒這麼絕望過:

  「所以……這一幕其實要打出死在沙都子手裡的be結局麼?!」

  「……木魚花。」

  乙骨憂太按住熊貓的肩膀:

  「先別激動,你看看沙都子現在的好感度——」

  熊貓驚訝地抬頭,在大小姐精緻的立繪上方,好感度赫然已經從原來的86一路狂飆突進到了96——一個立刻結婚都不會讓人覺得奇怪的數值。


第192章 番外七·南柯(七)

  「看!」熊貓在眾人面前搖晃自己的右手,「這就是神之右手!那一刻電閃雷鳴風雲大作,智慧之神附身在我的這隻手上,所以我才能完成那樣的壯舉!」

  「少自賣自誇了。」真希撇撇嘴,「前面重要的攻略全是遙完成的好麼!」

  「但是你也不能否定我在山窮水盡之時做出了唯一正確的抉擇!」熊貓作嚴肅狀一推眼鏡,「要不然怎麼說選擇比努力更重要呢?」

  「等等,你眼鏡是哪來的?」真希一摸衣兜,果然剛剛摘下的眼鏡不見蹤影。她冷笑一聲,操起剛剛乘務員送來的紅酒瓶,猛地揮向熊貓的頭。熊貓順勢嚶嚀一聲推金山倒玉柱撲在放倒了的寬大座椅上,又作小鳥依人狀滾到一旁的乙骨懷中捏著嗓子求饒,乙骨笑著擺手勸解了幾句,但被氣頭上的真希也當頭來了一記鐵拳。

  由於是旅遊淡季,在從東京駛往京都的新幹線「希望線」上乘客寥寥無幾,而整截綠色車廂更是只有咒術高專師生一行人——在拿下遊戲的最先攻略後,除了遊戲製作方的虛擬貨幣獎勵和紀念品外,他們還獲得了一筆不多不少的獎金,經大家共同商議,就用來提升這次京都之旅的體驗感。首先就是把原本學校報銷番外內的自由席提升成了綠色車廂,壽司套餐、各種零食和無限量供應的酒水飲料,座位也格外寬大舒適。

  春日遙坐在稍後一點的座位上,開著閱讀燈專心地翻看這次姐妹賽中京都校參賽的學生名單資料。

  據真希說,由於在比賽中的活躍度能大幅提升咒術界對學生的關注度,學校一般會派實力相對更強的二年級和三年級生參賽。但這次是個例外,兩所學校的三年生全都到某個非洲小國去參加一項重要的國際活動,而東京校的二年級們在賽前因為違法賭博被全部禁賽,所以就變成了如今這樣由一年級小貓三兩隻湊數的糟糕局面。

  看著高馬尾少女一邊吐槽一邊躍躍欲試想要大顯身手的表情,春日遙也沒有戳破,笑著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並保證不會拖大家的後腿。

  說是詳盡的學生資料,但絕對不會有個人術式和等級這樣的保密性信息,所以這份資料就全由血型生日星座和喜歡的食物這樣無關緊要的東西構成,附帶一張從學生證上拓下來的照片。

  春日遙本該對這些學生一無所知才對。但出乎意料,她還真翻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加茂憲紀。

  最開始聽到他的名字是在春日遙師傅加茂賀川口中,那天他在午飯時接到了一封來自遠方的信件,讀完之後臉上露出了隱約的譏誚神色,端著飯碗蹲在走廊下說為了讓赤血操術在家主之位上代代相傳,不惜把側室生育的孩子提拔成嫡子,御三家做事還是這麼虛偽又勢利啊。

  作為赤血操術的持有者,加茂賀川本該和他的堂兄、也就是當代家主一起將勢力遠不如前的加茂家發揚光大,但這個御三家中的叛逆因為某個原因頭都不回地離開了加茂家,但春日遙沒想到他竟然還能持續收到來自故鄉的消息。

  春日遙無意拿自己意外知道的消息洩題給一年級的學生們,何況由於加茂賀川十分厭惡自己的血脈,平時從不施展術式,她對於赤血操術了解很有限。

  但春日遙還是忍不住思索,如果在比賽中和這個人對陣,自己又能夠利用信息差做些什麼?

  「雖然說了『希望大家都能漂亮地贏下來』這樣的話,但老師表達的努力可不包括在輕鬆愉快的旅途中還要愁眉苦臉地對著素未謀面的同學照片發呆啊。」毫不誇張地說,當這個人走到春日遙身邊時,連從車廂上方吸頂燈投射的光線都暗了不少。

  「怎麼樣,是不是對著花椰菜靈機一動想出了打敗同學的絕妙好辦法?」

  春日遙這才發現自己指尖無意識地繞著加茂憲紀喜歡的食物畫了好幾個圈,她乾脆仰起臉順著對方的話胡說八道:

  「是啊,加茂同學是花椰菜的忠實粉絲,我們在路上放置由各種各樣花椰菜組裝成的便當盒,這樣他一定會忍不住吃撐的,吃飽後移動速度會變慢,祓除咒靈的速度這不就下來了嗎?」

  「啊——」五條悟像路上看到蟲子的少女那樣捂嘴瞪大眼睛作驚訝狀,「那遙送給老師喜歡的甜食是不是也懷著這樣的險噁心思?」

  因為前天答應要送五條悟甜食作為答謝,昨天趁著休息春日遙就在高專宿舍配置的簡易廚房忙了小半天給大家都做了一份甜點。

  「沒錯,昨晚我對著鏡子問魔鏡魔鏡誰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然後心中陡然生起了無名的嫉妒之火。」

  「哼哼,很遺憾,超級無敵大帥哥GTG(注1)是怎麼吃甜食也不會長胖的類型。」五條悟略微彎下腰,將兩隻拳頭攤在她面前,「猜猜看,一百円硬幣在哪隻手裡,猜對了有獎勵哦。」

  春日遙很配合地低下頭,手指在兩隻拳頭間來回虛虛點了幾下。

  「是右手吧?」

  「我說遙,」真希在按住熊貓的腦袋扒拉眼鏡的間隙中抬起頭,「這傢伙提出的什麼無聊的遊戲提醒全都可以拒絕,而且說是獎勵,說不定是掛著『我是五條老師的乖學生』和他一起拍照留戀的社會性死亡待遇啊。」

  「怎麼會呢?」五條悟說,「絕對是超貼心的五條老師獎勵大禮包,來嘛來嘛,買定離手,遙剛剛選擇的是右邊。」他晃動自己的左手,「讓我們揭曉答案——」

  女孩子閃電般伸出手,纖細的手指覆蓋在五條悟的手上,拇指指腹施力按住他右手的虎口。

  五條悟因此訝異地揚了一下眉毛。

  春日遙知道這個小魔術的原理,或者說,在五條悟和夏油傑出於「學會魔術就會大受女孩子歡迎」學會這個小魔術後,她就是一年級最強雙人組魔法表演小課堂的第一個觀眾。

  那是在一年級春假的夜晚,春日遙剛做完任務回來,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被這倆人一左一右扯去空教室坐在椅子上看他們輪番表演。

  這個小魔術的原理是雙手同時各握一枚硬幣,如果觀眾猜測左手那就將右手的硬幣展示給他看,然後通過誇張花哨的動作為掩飾偷偷將左手的硬幣滾落到袖子中去。

  但問題是,大概是因為第一次施展,動作還不太純熟,在硬幣彈回袖子時五條悟還附加了一點咒力,於是那枚硬幣一路裹挾蒼藍色強光摧枯拉朽地全滅了半個教室的窗戶,最後嵌入了夜蛾校長在來高專之初親手種下的雪松樹樹幹上。

  夏油傑在一旁笑得前仰後合。

  「啊所以今天的小魔術是超電磁炮(注2)嗎?」春日遙不明就裡地鼓了鼓掌,「很厲害但我今天還有點事就先……」

  但教室旁就是夜蛾老師的辦公室,說要走已經太晚了,三千字檢討和掛著破壞公物的牌子蹲在校門口丟人現眼一整天的待遇是跑不掉的。而且後面由於在他們向其他咒術師展現這個小魔術時大家的都是「這什麼好噁心啊」的表情,興致勃勃的少年們放棄了靠表演來吸引女孩子目光的不切實際想法。

  只是沒想到,在這個沒有夏油傑也沒有春日遙的世界中,他竟然還是學會了這個。

  知道原理後,一下子猜中也變得很容易——在他之前先打開自己選中的那隻手就好了。

  春日遙的頭髮已經養得很長了,散發著柑橘清新香味的紅色髮梢隨著她的動作有一下沒一下地落在五條悟的手腕上。

  在阻止他展示左手的硬幣後,她又捧住五條悟的右手,開始試圖一點點打開他合攏的手指,少女的十指修長,皮膚散發著玉石或者冰雪般素淨的光澤,但因為常年手握刀劍,指腹和手心都帶一點薄繭,在被無下限術式自動判定為沒有危險的接觸後,輕柔又謹慎地蹭過成年人的虎口、指節和掌心,在皮膚上帶起絲絲縷縷的癢意。

  她好像根本沒有意識到,這是相當親密的、已經突破了社交界限或者總是沒個正行的老師和自己可愛學生能夠開玩笑的距離。

  或者說,在她的認知中,這種程度的接觸本來就是再自然不過。

  在春日遙的幼年時期,為了緩解還未能掌握「六眼」磅礴力量伴生而來的信息流衝擊給五條悟大腦帶來的痛楚,她經常整晚跪坐在五條悟的床邊和他掌心相扣,困極了在他旁邊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也是常有的事。所以抓個手而已,確實也算不得什麼。

  「悟!」從餐車那邊走過來的夜蛾正道望著自己的逆徒氣沉丹田獅子吼,「為什麼京都校那邊又有新的賬單寄到過來了!」

  「放心啦,告訴老爺子我可不是什麼養老金殺手,賬單我都會付掉的。」

  成年教師藉著答覆自己老師的機會趁機鬆手直起腰來,用電視機銷售節目主持人般慷慨激昂的聲音宣布:

  「恭喜遙同學猜對了!」他攤開右手手心,一枚一百円硬幣躺在手心裡。「讓我們採訪一下這位幸運觀眾有什麼心願?」

  心願?

  春日遙愣了一下,她其實也以為五條悟會給出一個諸如「愛心少女大頭貼合影」或者「和老師一起玩接傳球老師讓你兩隻手」之類的搞笑獎勵,她也只需要笑著接受就好……這是什麼捉弄人的新玩法麼?

  「那麼提問。」春日遙還是很配合地舉起手來,「報告老師我現在還沒想好,請問幸運觀眾的心願可以延時保存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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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注1:Great Teacher Gojo

  注2:御坂美琴的招牌招式使用硬幣


第193章 番外七·南柯(八)

  「接下來就要拜託冥冥用黑鳥操術為我們記錄這場團體賽的賽況了。」夜蛾正道說。

  「沒問題。」將淡藍色長髮梳成髮辮遮住眼睛的女人慵懶地說,「只是獎金要支付到位哦。」

  一級術士冥冥,可以憑藉自己的術式共享烏鴉的視角並投射到電子設備上,因此作為咒術界的賽況直播非常吃香,她也憑此獲得了大量的金錢。

  「嗯,這次的場地地形比較特殊,所以必須要嚴密監控,防止學生出現不可挽回的傷亡。」夜蛾正道說,又看向拄著拐杖端坐在一旁的京都校的校長樂岩寺,「樂岩寺校長還有什麼要補充的麼?」

  「補充倒是沒有。」樂岩寺慢條斯理地說,「只是五條,你能否將你的遊戲音量調小一點?」

  此時此刻,特級術士五條悟正坐在多媒體監控室唯一閒置的大屏幕前,在京都校和東京校還在互相寒暄的當口,這人已經拿著PS4連接上了液晶屏幕啟動遊戲,滿屋都是嬌俏少女喀哇啊伊的嬌俏嬉鬧聲,舉動堪稱猖狂到旁若無人。

  「A君,就算升學去了高級班也不能忘記我哦。」黑色短髮的少女在風中竭力微笑著鞠躬送出書信,但在轉過身時還是忍不住淚流滿面。

  夜蛾正道的額角情不自禁地爆出青筋來,但如今在場人數眾多,倒也不便當著他們面打孩子,他也就用盡生平最大控制力將即將脫口而出的痛罵生生憋回去,一字一句地問:

  「悟,你、在、幹、什、麼?」

  「打遊戲啊。」五條悟頭都不回,「在來的路上我可愛的學生們不都超級熱情地大力推薦了,趁著比賽還沒開始,不立刻玩上簡直對不起他們。」

  「這是……柔術(Jujutsu)大小姐想被我追上是否搞錯了什麼?」庵歌姬掃了一眼遊戲界面,「這遊戲最近很紅吧?製作公司借這款遊戲的發布股票數值都上升了一大波。」

  「哦?竟然連歌姬都知道啊。」聽說這款遊戲十分吸金,冥冥也來了興趣,她走到五條悟身後,上下打量遊戲畫面。「製作畫面很精美,聲優配音也很出色,確實可以說是近幾年難得的良心作了。」

  「我沒有玩過,但是有學生著實為此廢寢忘食,所以圍觀了一下。」歌姬說,「打完前面的攻略主線,後面會出一個隱藏款攻略線,那個女孩……」她露出了不適的表情,「明明長得非常漂亮,不知為什麼無論是看著名字還是性格都覺得很噁心,總感覺自己像是出現了幻覺一樣。」

  「哦?那是個怎樣的人呢?」

  「遊戲裡其他所有人加起來都趕不上她的實力,出身高貴、脾氣惡劣還是個白毛……名字好像叫……」

  「空條沙都子(Kojo Satoko),看,她出場了。」

  遊戲畫面震動,白髮藍眸的大小姐在陽光燦爛的教室中對A君提出了一起做任務的邀請,五條悟果斷點擊了拒絕。

  「很多人都卡在了這裡,無論選擇接受還是不接受都無法繼續推進遊戲。」歌姬有點好奇地問,「你為什麼一下子就選了拒絕啊,不是一般都會接受然後推劇情嗎?」

  「這裡的好感度太低,沙都子的邀請一定不是真心的,誰會願意帶一個沒有好感的路人出任務啊,超麻煩的好嘛。」五條悟隨口說,操縱人物跑去商店,「商店裡的東西也好少……」

  「等等,你必須購買一些補充體力的小麵包,要不然會因為失去體力而死亡的……啊,你買甜品和雨傘做什麼?還有狗罐頭?」

  「翹課啊。」五條悟理所當然地說,「剛剛電視機上說會下雨所以要買傘、吃的當然得買點自己喜歡的,這不是常識麼?至於狗罐頭,一看就不是用在學校劇情裡的道具,說不準等會兒就會出現一條狗用來做任務,順手的事。」

  「……這麼亂玩都觸發了劇情,真是狗屎運啊。」歌姬對劇情眉頭緊蹙地喝了口水,「話說你幹嘛砸人家的大門?」

  「表達了對封建禮教束縛的反抗。」五條悟說,「奇怪的是歌姬才對吧,為什麼總是一副大驚小怪的樣子,這不都是課本上的標準回答?哪怕是當了老師也不能不學無術,要不然學生都會被帶壞的哦。」

  「誰不學無術了!」歌姬終於忍不住沖他扔出了手中的茶杯,但被無下限術式完整地阻擋在距離外。「我才是前輩,少用這種教訓人的語氣說話啊!」

  「嘛別生氣了。」冥冥微笑著拍了拍咬牙切齒的歌姬的肩膀,「比賽要開始了。」

  「五條,你倒是一點都不擔心你的學生。」 放空大腦、在心底默念十遍「這都是為了東京校和京都校的友誼」,歌姬強行把自己的一口淤血吞下去,將注意力轉而集中到賽場上的學生身上。「雖然是5v5,但從場地和賽制上來看,所有人勢必要分散行動,有兩個女孩都是四級,一旦發生和咒靈的遭遇戰她們倆都會很吃虧。」

  除了術式保密,學生們的等級對於教師們而言是公開的。這一次京都校排除參賽的是二年級的加茂憲紀(准一級)、東堂葵(一級),一年級的禪院真依(三級)、西宮桃(准二級)和三輪霞(三級)。相比起來,東京校這邊除了乙骨憂太一騎絕塵,整體等級的確是要低一些,對上實力較強的二級咒靈沒準會比較吃力。

  「在孩子們上考場前胡亂猜疑又嘮嘮叨叨的家長可是會被嫌棄的。」五條悟放下手柄,真心實意地說,「至於我的學生們,我可完全沒有多餘的擔心,他們都棒極了。」

  「本次比賽的場地除了形狀特殊,面積比以往的似乎也要大上不少,咒靈因此更加分散。」禪院真希說。「在前期我們必須分散行動。」

  本次場地大體呈不規則扇形,比賽的起點位於圓弧形的中點位置,由於場地面積大,為了拿下邊緣地帶的咒靈,一開始大家必須分散尋找祓除咒靈,等到場地面積變窄,又會隨著人員集中發生姐妹校團戰。兩方面都需要同時兼顧,才能取得比賽的勝利。

  春日遙低頭看了一眼手錶,石英錶盤上細密地蒙上一層水霧,這是空氣中含水量極高的體現,即使是在森林地帶,就如今的氣候而言,含水量也過分的高了。

  「不如無論斬獲多少,我們一個小時後都到比賽區域中心的高地上集合。」春日遙說,「這樣也可以避免在大家不知情的情況下發生戰鬥減員……順便問一下,比賽前是說了場地中會出現的咒靈最高只有二級是麼?」

  「是。」真希有些奇怪,但還是回答她。「為了保證學生的安全,歷年規則都是這樣,不會改動的。」

  「我明白了。」春日遙點點頭,沒有解釋自己為何這樣發問。

  「這場比賽全程有冥冥小姐的烏鴉在場監控,比賽受到整個咒術界的關注,如果表現活躍的話,就此揚名立萬也不是沒有可能。」真希拍了拍春日遙的肩膀,「所以加油哦。」

  「你看,」五條悟將手放到腦後,舒服地靠坐在椅子上,「大家都很有幹勁嘛。」

  「等等……那個紅色頭髮的女孩子怎麼從屏幕上消失了?」歌姬皺眉。「冥冥,她那邊沒出什麼事吧?」

  「沒有。」冥冥說,「是她自己躲開了烏鴉的監控。」

  「哈?」

  「作為視覺方式覓食的鳥類,烏鴉的雙眼重合視野在20度左右,視覺盲區大約有40-80度不等。在我的術式操縱下,烏鴉們會主動避開視覺盲區追蹤目標。但豢養禽鳥監視敵人是從古代就掌握的方法,大家族的忍者也因此訓練出了反追蹤的手段。」冥冥伸出做了淡藍色美甲的修長手指,慢悠悠繞著自己的髮辮,「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通過增派數量來進行監控——放心,這個是在合同範圍內的,不會額外收費——我多少也有點好奇,那個小姑娘能躲到什麼地步。」

  「不用了。」五條悟說,「遙是乖巧可愛的孩子啊,反正也可以通過符咒的燃燒得知咒靈祓除的數量,就不用額外攤派了吧。」

  「哦呀,這是班主任老師幫著學生公然作弊嘛?」冥冥笑了笑。

  「怎麼會呢?術式偶然斷線、大氣電離導致設備出問題不都是很正常的事嗎?」

  冥冥伸出手比了一個數字。

  「沒問題。」五條悟摸出手機,「已經轉到你的賬戶上了。」

  「感謝盛惠~~」收到錢後冥冥立刻眉開眼笑。

  「餵你們兩個……」歌姬捂臉,「就當著我的面這麼進行權錢交易嗎?」

  「有什麼關係,反正歌姬膽子小,不會說出去的吧。」五條悟在歌姬怒氣沖沖到想要殺人的眼神中隨口說,將目光放回監控上。「這是……」

  春日遙從一隻二級咒靈的身體裡抽出長刀,振動手腕,淋漓的雨水自動洗去刀身上斑駁的咒力殘穢。

  冥冥說的沒錯,她的確是在主動躲避監控。雖然承諾不輕易對同學們使用手中長刀,但為了祓除咒靈村雨又必須出鞘。冥冥的實況轉播對整個咒術界開放,沒準就有人會認出她手中長刀的,到時候會給她、給五條悟都帶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春日遙將長刀收入白鞘中,看了一眼手錶,距離約好的時間已經過去十五分鐘,她手裡也留下了六隻二級七隻三級的祓除記錄。那麼接下來……

  春日遙停下了腳步,她轉頭瞥向密林的一角,容色寧恰平靜:

  「是加茂同學嗎?」

  加茂憲紀手握和弓,從一根粗壯的枝椏上跳下來。

  「事實上,本來打算讓東堂來,但那傢伙根本不服從安排,一心要去找乙骨憂太,所以就換成我了。」

  春日遙眼睛一眯:

  「田忌賽馬,高明的戰術。」她將長刀和鞘一起取下,握住刀柄橫在手臂之前,「看起來已經是被自動判定為下駟了啊。」


第194章 番外七·南柯(九)

  所謂田忌賽馬的戰術,就是趁著對方人員分散,用隊伍裡實力最強的人去對付對方隊伍中最弱的人。這樣等到團戰開始時,對方就會因為人員減少而實力削弱。加茂憲紀既然這麼說,就證明他至少是東堂葵之外的最強戰力,而考慮到赤血操術對戰力的加成,他的實力至少是二級以上。

  「我看過你的資料。」加茂憲紀緩緩地說,「春日遙,四級咒術師,術式不明。事實上,即使二年級因故不能參加比賽,你也不該出現在這場比賽中,因為你是在三天以前才被五條悟帶入東京校內。不,按照流程你甚至不能入學,應該先經過咒術委員會的審查再視情況安排,只不過那個人實力太過強大又過分膽大妄為,所以沒人膽敢置喙罷了。」

  加茂憲紀今年是二年級,推算起來年紀也不過十六七歲,但以他說話時一板一眼的語氣,倒像是二十六七歲。

  「說得很好,很有道理。」春日遙盈盈地微笑起來,「只是你手持長弓,而我置身於你弓箭的殺傷範圍內,聽著這番義正詞嚴的大道理,不禁有些疑惑起來。此時此刻,你心裡究竟想著的是把我綁回去維護咒術界的純潔正義、還是讓我失去戰鬥力從而贏下這場比賽的勝利呢?如果是後者,你板正的面孔下未免藏著一顆過分虛偽的心臟;而如果是前者,在賽前沒有當著五條悟提出異議的你,口中說出的正義是不是就太欺軟怕硬了?」

  若論詞鋒之銳利,這個少年實在是要在春日遙面前跪下才能找回自尊。

  「你!」清冷板正的少年眼尾一紅,顯然已經十分生氣,「真是無可救藥!」

  春日遙搖頭,這種結語就像和小伙伴們吵架,吵不贏之後就哭著說「你是大笨蛋我要回去告訴爸爸媽媽」,實在是叫人一點成就感都沒有。

  不過好在下一秒,她捕捉到隱隱的裂風之聲,三支白色尾羽的長箭裹挾著巨大的勢能和咒力朝著春日遙直射過來。春日遙握住還未出鞘的村雨刀柄,精準地打在長箭中端,在箭鏃要嵌入她皮膚的前一秒側身像游魚一樣從箭的間隙中「滑」了出去。

  少女的動作相當凝練優雅,長髮和裙襬一起在風中飛揚的畫面本該稱得上美好,但她的身形迅疾若閃電,只不過一次呼吸的功夫,就躍到了加茂憲紀的面前。她調轉刀身,以刀柄猛地橫掃,目標是憲紀臉頰和耳朵之間的脆弱部位,以她出手的速度和威勢,這一下要是打實了,輕則腦震盪重則顴骨骨折,反正失去戰鬥力是絕對跑不掉的。

  厲風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春日遙面無表情地抓住憲紀的肩膀,以他的身體為盾牌避開了重新襲來的箭鏃。

  「你果然繼承了加茂家的赤血操術。」春日遙在憲紀的身後說,這一次她看清了箭頭上閃動的暗紅色光澤——他將自己的血塗抹在箭頭上並以術式操控,所以箭鏃才會去而復返。「我就站在你身後,但我卻沒有受到影響,說明術式的效果是針對你自己而非所有人的血……箭是去而復返而不是像導彈那樣一直鎖定我,說明目前你目前術式的攻擊都是單向,往返之間差不多還有半秒鐘的技能CD時間。」

  「不過一個一年級而已,少用前輩的語氣說話!」鮮紅的血液從手臂毛孔中滲透出來,迅速凝結成猩紅的血刃在空氣中激射出去,但再次被春日遙躲開了,她始終和他保持著半米內的距離,故而赤血操術大型的殺傷性招式都無法順利施展出來。

  「我一直都很有禮貌的啊。可是加茂同學剛剛甚至不承認我是高專的學生,現在又擺出前輩的架子來是不是不太好?」春日遙說,「當然,我沒有說你實力不行的意思,但按照屬性來說,不帶控制的法師就是容易被刺客克制。」

  「你說誰……只是法師啊?」加茂憲紀深吸一口氣,心臟像是古代戰場兩軍交戰前敲擊的大鼓那樣劇烈轟鳴,從而快速地泵出更多大量新鮮的血液。

  他原本白淨的臉頰像是醉酒後的人那樣染上深深的酡紅,左眼周圍密布一圈深紅的紋路,安靜地在血管裡流淌的血液沸騰起來——這是赤血操術的特殊用法,通過調動渾身的血液來瞬間加強體能,他掌握還沒有多久,用起來還不純熟,但顧不得這麼多了。

  赤血操術·赤磷躍動。

  春日遙揮舞刀柄猛地敲在他後腦勺上,把他打倒在地。

  「不熟練的術就不要亂用,你不要命了麼?」

  她蹲下身來到加茂憲紀的口袋裡摸索,畢竟不能殺傷同學,所以對方失去意識後,及時拿到他的對講機通知校方人員棄賽就好了。

  隱約槍聲傳來,春日遙的手指一頓,揪住憲紀的衣領後退,子彈隔著兩公分的距離從她鼻尖劃過,嵌入了側方位的樹幹。不遠處有鳥雀啾啾喳喳,春日遙冷冷地看向禪院真依的方向,明明知道在這個角度對方不可能看到自己,真依的額角還是滑下了一滴冷汗。

  要不要再開槍?她很清楚加茂憲紀作為御三家之一加茂家繼承人的實力,這個籍籍無名的女孩子究竟是何方神聖?這種實力的體術、如此精準的判斷……怎麼可能只是個四級?

  鼻尖嗅到一縷淡香,冷冽得就像梅花,真依立刻想要朝著後方開槍,但是來不及了,少女紅色的髮梢掃過她的臉頰,白皙修長的五指握在她手腕上,任憑如何用力也無法掙動毫分。

  春日遙伸手朝著槍柄一抹,彈夾掉落,散發著金屬色澤的子彈跳了出來,她隨手捏起一枚,才發現這並非實彈,只是表面被漆上了黃銅色的漆。這樣一來,雖然仍是危險的武器,但對於咒術師來說,至少不算致命。

  手握左*輪的短髮女生在樹冠的陰影中長著一張和禪院真希十分相似的臉,春日遙也沒有為難她的意思,她從真依隨身的腰包中搜走了所有的彈夾。低頭看了一眼手錶,因為這倆人的阻攔,時間已經過去將近三十五分鐘,她現在還在森林的外圍,再晚一點就要趕不上和同學們匯合了。

  「暫且先……」春日遙向前走了兩步,由鮮血構成的大網從天而降。赤血操術·赤縛,本該只是一個控制技能,但因為術式的主人已經無法很好地控制住爆裂的鮮血,所以血網表面浮動著利刃般鋒利的斷紋,被這樣的網罩住,或許無法被控制,但因此造成嚴重的割傷是在所難免的。

  春日遙面無表情地握刀朝後方勾住真依腰帶,將她拽到自己的身前。

  加茂憲紀還沒冷血到無視同伴受傷也要打倒敵人,他喘息著坐起身來,朝前方伸出五指想要停下血縛。但剛剛脖子上狠狠挨了春日遙那麼一下,控制能力隨著下丘腦的紊亂下降,他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發出的術式了。

  禪院真依絕望地看著距離自己越來越近的血縛,她很清楚,即使將身體表面遍布咒力,也無法阻擋鋒利的斷紋割開自己的皮膚和血管。會死麼?就算不會死也會在身體上長滿難看的傷疤吧?這樣已經沒有優秀術式的自己還能在禪院家繼續生存下去嗎?

  春日遙嘆了口氣,在血縛落下的前一刻,她將呆住了的真依扯到了自己的身後,長刀出鞘,清澈刀刃閃動如浮光掠影。

  原本瀕臨破碎的血縛重新化作了血色的雨滴,灑落在濕潤的泥土上。

  「抱歉,我本來只是想讓他收回自己的術式而已。」春日遙頗為歉意地轉過身,從口袋中摸出一張手帕遞過去,而真依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中已經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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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所以遙妹真不是一個從小就愛以怨報德的好人啊,小時候欺負她的她都報復回來了,對5毫無怨言只是因為喜歡他而已。


第195章 番外七·南柯(十)

  禪院真依的手心「啪」的一聲打在春日遙的手背上。

  「噁心。」她低著頭,黑色的短髮垂下來遮住臉頰,完全看不清表情,但透明的眼淚還是一滴一滴地順著臉頰滾落下來,「無論是你,還是真希,都是這樣虛偽又傲慢的傢伙。」

  春日遙重新將手帕塞回口袋裡,抱著肩挑了下眉。

  「輕而易舉就掌握了別人用盡畢生力量都無法獲得的才能,隨隨便便獲得了家人、同伴和老師的認可,永遠占據在高高在上的寶座上,耳朵裡永遠是悅耳的讚美和誇獎,沒有經歷過被拋棄、被憎惡的泥淖,也沒有強烈地渴望過什麼東西,像你這樣的傢伙,才能始終以這樣天真又自以為是的眼神去看著跪在自己身前的人啊。」

  春日遙平淡地瞥了她一眼:

  「每個人的出生固然無法選擇,但在成長過程中都有選擇自己人生的權利,是在黑暗中發爛發臭也好,是對著生命中為數不多的光奮力地劃動四肢也罷,都是自己的選擇,旁人無從置喙,但是,」春日遙眼睛一眯,語速驟然加快,「因為自己經歷過不幸和黑暗就說世界上再無光芒,因為自己身處泥淖就要拉著自己親近的人共同沉淪,因為自己已經變得麻木不仁就說別人的真心是虛情假意……」

  之前加茂憲紀嘲諷她是靠著五條悟才作弊進入這場姐妹賽,春日遙也就柔聲細語地刺幾句回去就算了,但此刻她居高臨下地凝望禪院真依,每一句話中都是如針如刀的諷意。

  「禪院真依,自以為是的人是你吧。」

  「……你說什麼?」禪院真依猛然抬起頭來,黑色的瞳孔直視女孩子素白冷淡的臉頰,「你又懂什麼?我和真希是雙生姐妹,我們在母親肚子裡的時候就依偎在同一個子宮裡,我們一起出生,一起長大,一起被禪院家當作不詳的怪胎,一起手牽手走過每一個日日夜夜,從小到大我們一直在一起……我們本來該一直在一起!」

  「可是她就為了自己所謂的夢想拋棄我離開了,在我最脆弱最無助的時候,徒留我一個人在黑暗的泥巴中苦苦掙扎……她只想對著那最明亮的陽光飛去,卻沒有想過我會怎麼樣,難道錯的不是她麼!」

  到了這個時候,她終於克制不住自己,將多年來心中沉積的怨恨和思念和盤托出,在一個只有幾面之緣的女孩面前,而直到將心裡所有的話全都說出來的那一刻,她才驚訝地發現自己的怨念竟然已經如此深重。

  「既然她朝著光芒耀目的太陽飛翔,為什麼不是你跟著她走?」春日遙冷冷地問。

  「你以為我不想嗎?」真依咬著牙說,「因為我做不到!明明是宗家直系的女孩子,我卻沒有繼承禪院家引以為傲的家傳術式,也沒有充沛的咒力量,連我的父母都放棄了我……如果我像你、像你們一樣,當然可以說這樣的大話了……說到底,你根本就沒有試過為一個人付出一切吧!」

  「我沒有術式。」

  真依愣住了。

  「還有,我也有願意為之付出一切的人。」 春日遙愛惜地把長刀重新綁回脊背上,神色恢復了原本的溫柔冷淡,「為了他,我什麼都能做到。」

  蒼綠色的枝葉終於不堪忍受凝聚起來的沉重水霧,「啪嗒」一聲,水珠墜落在地面上。春日遙抬起眼睛,和棲在樹枝上梳理羽毛的三隻烏鴉來了個近距離對視,她神色克制到毫無破綻的臉上難得地露出了一絲正當齡少女的驚愕和窘迫。

  「糟了,忘記你們身後也隨身跟著烏鴉了……」

  一直優雅地端坐在後排的冥冥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看著少女驚訝的表情,放下手指間正在纏繞的一縷髮絲:

  「喂,五條,你的學生可真是個有意思的姑娘。」她又看了一眼這才放心地坐下去的歌姬,「剛剛兩個小女孩子好像是吵了一架哦,五條剛剛有看清她們在說什麼?」

  由於黑鳥操術只能控制視覺的傳導,冥冥也只能大概通過對方的肢體語言和表情猜測他們究竟說了些什麼。但這裡有個洞察力遠超常人的六眼術士,說不定就有興趣圍觀一下學生們跌宕起伏的愛恨情仇。

  「沒有喔。」五條悟說。

  歌姬卻不在乎這些,她揩掉額頭上滾落的汗珠,真心實意地說:

  「難怪五條你一點都不擔心,這個叫春日遙的學生真是很厲害啊。」

  只不過幾分鐘的時間,就將一名掌握御三家祖傳術式的准一級術士和擅長射擊的遠程攻擊術士斬落於馬下。

  就在剛剛,加茂憲紀不受控制的赤血操術·赤縛朝著被春日遙抓來做盾牌的禪院真依湧去時,她幾乎克制不住自己的驚懼撒腿就要朝著比賽場地的地方跑去,生怕下一秒自己的學生就要喋血當場——但五條悟一把把她按回了座位,語氣輕鬆自然:

  「沒關係,不會有事的。」

  你的學生拿著我的學生做人肉盾牌,所以當然不會有事了!

  歌姬差點想要破口大罵,但她畢竟還是清楚,五條悟這個人雖然看著玩世不恭,但也不是個會拿學生的性命開玩笑的人,於是她捏著一把汗重新盯緊了屏幕。

  果然,在確定加茂憲紀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術式後,春日遙微微嘆了口氣,將真依扯到自己身後,放任爆裂狀態的赤縛將自己的全身籠罩其中——下一秒,以歌姬的目力甚至看不清發生了什麼,只見鋒利曼妙刀光揮舞如潮水,將失去控制的術式化作一場血色的豪雨。

  「在劍術上天賦很高,但似乎沒那麼簡單啊。」冥冥慢悠悠地說。

  「嗯,沒有你們看上去的這麼輕鬆哦,以她的年齡和先天的身體素質,要達到這樣的身體強度,大概十年來就專精於揮動這把刀的刀術,為了瞬間的爆發力和速度,犧牲了持久性,必須速戰速決——」五條悟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之前覆蓋上他手背上時,可以感覺到女孩指腹和手心覆蓋著一層薄繭,想必將近十年的時間裡,小小的女孩子總是日復一日地恢復長刀,用來練習的木刀都扔滿了半間倉庫。「除此之外,體型和體重都受到堪比專業運動員般的嚴格控制。」

  「這樣啊。」歌姬感慨道,「她這個年紀就這麼能吃苦,一定有很大又很難實現的心願吧……」

  五條悟沒有接話,他將雙手抄進口袋站起身來,朝監控室門口走去。

  「五條,學生們的比賽還沒結束,你現在去幹什麼?」

  「肚子餓了,去茶水間拿甜食,超級好吃但沒有歌姬的份哦。」

  「誰要吃你的東西啊!」

  ……

  五條悟從冰箱中拿出包裝得很好的保鮮盒,標籤紙上女孩子清秀的字跡細緻地標註著最佳賞味期。

  因為要出遠門,所以除了建議在幾個小時內吃完的芝士蛋糕,還有只要好好保存就能儲存好幾天的切片餅乾,每一片外觀漂亮的小熊餅乾都被封裝在了單獨的袋子中,在透明玻璃盒中排列整齊,即使是不愛吃這些東西的人都會覺得看著賞心悅目。

  五條悟拆開包裝,一口將小熊的頭咬掉了半個,充當小熊眼睛的巧克力豆滾落到大理石台階上。

  味道很好,甜度恰恰適合他的口味。

  之前在真希譴責的眼神中,五條悟將乙骨手裡的餅乾騙過來吃了幾片——好吧,以這個學生的聽話程度,老師要求時就立刻交出了餅乾,還惹得里香浮現出來哼哼唧唧了好一會兒。

  給自己同窗的餅乾甜度相對來說就要低很多,算是正常砂糖的範疇。

  他將剩下的餅乾扔進嘴裡,「喀嚓」咬得粉碎,他拆開繃帶的一角,看了一眼從屋頂漏下來的斑駁陽光。

  「一個……很大的心願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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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之前答應大家寫的相性100問單開了寫的,大家可以去專欄點開看哦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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