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番外四·你甚至不願意叫我一聲母親大人(十八)
伏黑甚爾一把搡開前邊看熱鬧的人, 對方本來想罵罵咧咧,但回頭一看發現是甚爾,也只好嘟噥了幾句給他讓開一個身位。中間人撫額, 跟在他身後,然後臉上露出一點驚詫的表情。
坐在關位上的女孩一襲黑色長裙,身材纖細窈窕,長髮緋紅眼瞳也呈現出新釀紅酒般濕潤的深紅。如果是平時在賭場看到這麼個姑娘,中間人大概還會因為她清秀的面容多留意幾眼邀請她喝一杯什麼的……但他們剛剛才在照片上看到過她的臉——藤原家的小姐, 五條家走馬上任的新夫人!
她的面前仍然堆著高高的籌碼, 但在刻意成熟的妝容下, 她的表情安靜又單純,對於目前不利的局勢又有一點不易察覺的焦慮,坐在各懷心思的老手中間, 就像是一隻被群狼環伺的小白兔,或者……大肥羊。
「喂, 你要幹什麼?」中間人趕緊拉住伏黑甚爾。「你想要上場嗎?你不懷疑這中間有什麼問題嗎?她怎麼會在這兒?」
「喜歡賭*博的千金大小姐和頂級豪門貴夫人, 不是很特別很帶感嗎?再說了, 這傢伙就算輸光了, 他們家也有的是人幫她填這個窟窿。」伏黑甚爾摩拳擦掌, 「天予不取,必受其咎啊!」
這傢伙甚至還拽了句文。
中間人在咖啡色的墨鏡下翻了個白眼:
「你哪有錢?之前不是都在東京賭馬時輸光了嗎?」
「怎麼會呢?我不是還有三千萬嗎?」
「……你不是才在詛咒師聚集的網站上把這筆錢設成懸賞了嗎?」中間人壓低聲音,「何況在這種規格的賭桌上,三千萬又算得了什麼?」
「你說得對……」伏黑甚爾當真掐著下巴思考了一下, 「三千萬確實不夠玩兒幾把的,你借我點怎麼樣?」
「借給你也不是不可以。」中間人說, 「但你不會不知道我的第二職業是什麼吧?」
「放高*利*貸的嘛。」伏黑甚爾滿臉不在乎, 「你也看到了這桌牌就是穩賺不賠, 利滾*利也好,驢打滾也行,總之借我五千萬。」
在博*彩業有個經典的說法,在任何一張牌桌上,如果你找不到誰是那條魚,那麼你就是那條魚。
春日遙掀開自己的暗牌看了一眼,隨後垂下眼睫。
在伏黑甚爾擠進人群的第一眼,她就注意到了他。
其實春日遙當年也就在卷宗上遠遠看過這傢伙的照片,時隔久遠,按說應該印象也算模糊了才對,但無奈他和伏黑惠實在是長得太像了——簡直就像是她養子的成年、臉上有疤的版本。
但性格嘛。這兩人說是南轅北轍也不為過。
僅憑著故紙堆描述的、對一個人的既定印象,春日遙並無必然的把握,好在,他還是入局了。
「遙小姐,您的手牌要是不好,可以棄牌的。」鈴蘭看著這姑娘惴惴不安的容色,心中不忍,在為她端上一杯她剛要的薄荷檸檬水時,趁機在她耳邊很小聲地提醒,「您的牌裡甚至連一張J都沒有……」
「謝謝你鈴蘭。」春日遙眨了眨在鋒利眼妝下因為淚水瀰漫而有些柔弱的眼睛,隨後拽住他的胳膊,把聲音壓得更低了一點,「一邊兒去,看我幹翻他們全場。」
「跟。」伏黑甚爾扔出一枚籌碼。
「跟,加注。」
「也許您就應該聽一聽身邊小哥的話,該棄牌時就棄牌。」坐在春日遙上位、自始至終都叼著香煙讓整張賭桌都煙霧瀰漫的大帽子男人笑著說,隨即翻開了自己的底牌。
「兩對。」他開出了一對A和一對K,是除了還沒開牌的春日遙之外全場最大的,他傲慢地環顧四周,看起來已經勝券在握。
「三條。」春日遙慢悠悠地翻出自己底牌,她湊齊了三張8,壓住了大帽子男人的兩對。
帽子男人的臉色微微一變:
「……怎麼可能?」
「有什麼不可能的?」春日遙撥開垂在臉頰側的一縷髮絲,微笑,「或者說,您覺得……在您代替荷官發出幾張牌後,我絕對湊不出三張來?」
她翻過掌心,瑩白如玉的掌心扣著和兩張不同花色的紙牌。
和大部分雙方可以光明正大地互拼詐術的賭神電影不同,出千在任何賭場都是大忌諱。在法治並不完善的年代,這樣的賭棍一旦被發現,輕則會被和黑*道勢力牽連頗深的賭場安排人砍斷手腳,重則被綁上大石頭化作海灣底千百具屍骨中的一具。而在科技日益發達的當今,賭桌附近都安裝著電子屏蔽設備,高清攝像頭嚴密監控著所有人的一舉一動。
但這並不意味著千術不會出現在場子上。
伏黑甚爾笑了笑。
帽子男和他對面的戴黑框眼鏡的男人是搭檔,在荷官發完手牌後,他就會開始大口抽煙咳嗽吸引荷官注意力。眼鏡男則通過對方咳嗽聲給出的暗示確認雙方手中的暗牌,如果牌面都不理想,他就會趁機偷換牌面。這樣低級的千術本不該出現在這樣的場子,但他們倆無非是把這姑娘當成新手,其餘賭棍固然有看出來的,但大家都是在這片兒常駐,一是不想撕破臉皮,二是目標還是專注在這條大魚上罷了。
很快,幾位管理人員過來核查情況,他們從兩個男人的袖口暗袋裡搜查出了用來作弊的紙牌,證據確鑿,兩個人面無人色地被保安拖走了,沒人在意他們的下場。見慣世面的經理示意服務員為春日遙開了一瓶香檳王,儀態恭順地同她商量這兩個人留下八千萬左右籌碼的處置方式。按道理來說查出作弊者,他們手中的籌碼是要原路退回的——當然,基本上來自於春日遙。
春日遙接過高腳杯,輕輕搖晃,金色的酒液裡翻滾細密的泡沫,卻並沒有飲用的意思,她隨手把酒杯遞給身後的鈴蘭,撿起桌面上的一枚籌碼,高高拋起,又一把接住。
「我提議,這些籌碼放入獎池,當然,不是這一把的獎池。既然德*州*撲*克每一局都只有一個勝者,那這些戰利品當然也該歸最後坐在場上的人。」她仰起頭,環顧四周,顧盼生輝。「大家怎麼看?」
賭桌上的賭徒先是一愣,隨後歡呼起來,本來就已經燥熱的氣氛再次被推向了更高*潮。但他們並不清楚,一切本不屬於池塘的誘餌之所以從天而降,往往都是意有所指。
收割和碾壓。
鈴蘭很快就明白春日遙所謂「看我幹翻他們所有人」是什麼意思,這姑娘哪裡是什麼不清楚紙牌規則的新手,而是一台精密恐怖的計算機器,計算著每一張牌的概率和組合,在撕下那層情緒偽裝的外衣後,她牢牢把控著全場的節奏,面無表情,但鎮壓全場。
很快,那些自以為能大賺一筆的賭徒們紛紛被她斬於馬下,黯然離場,這張賭*桌上只剩下了兩個人。
鈴蘭像個真正的侍者那樣端著托盤和餐巾脊背筆挺地站在春日遙身後,他感覺到與有榮焉,就好比戰場上跟著被公認為當代戰神主君衝殺的小卒,即使只是瞻仰那偉岸的身影,也足夠令人心潮澎湃。
對面是個後來才加入牌局的男人,臉長得還不錯,只是嘴角一道小小的傷疤讓他略微有點凶神惡煞。但單論姿容而言,似乎還是遙小姐第一次進到酒吧時陪同著的、各擅勝場的美少年們更加優秀一些。不過,比起臉更吸引人的是男人的身材,這人在貼身的短袖T恤外還穿了件寬鬆的衝鋒外套,但即便這樣,那偉岸的胸肌好像也要跳出來抽打在座所有男性的臉。
「哦,對了,幫我去做件事。」春日遙說,「你附耳過來。」
春日遙小聲說了幾句話,鈴蘭醍醐灌頂般深吸一口氣,語氣堅定地說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我幹事您放心,一定為您把事情安排妥當!
走之前,他同情又羨慕地看了伏黑甚爾一眼。
春日遙有些莫名其妙,這傢伙到底懂了些什麼啊?
不過她很快把注意力轉移到了眼前的牌局上,經過幾輪小規模籌碼的來回試探,她大概明白了這個人的路子,雖然算牌能力比起自己還有差距,但牌技老辣膽大心細,算計起人來近乎直覺般的奇招迭起,和資料上這個人戰鬥風格極其相似。
春日遙的優勢很大,她有更多的籌碼,更穩健的控盤能力和更高的勝率……但問題是,她現在時間不太夠了。現在是凌晨兩點,一行人約定了四點左右去海邊看日出,五條悟肯定已經發覺自己不見了,但囿於保護星漿體的任務在身,他現在不會輕舉妄動。但理子醒後,事情就不一定了。
「啊——」春日遙掩住嘴唇,小小地打了個哈欠。「有點睏了。」
「小姐,您要喝點咖啡嗎?」一旁的服務生趕緊走過來。
「不用了。」春日遙凝視著荷官發過來的兩張暗牌,並沒有翻開它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現在我要加快進度。」
她將自己全部的籌碼往前一推,隨後把手抄在腦袋後,舒服地靠在皮質長椅靠背上。
「ALL IN」
「您不翻開自己的底牌嗎?」服務生幾乎脫口而出。
「不用了,我全押。」
全押。她押上了自己全部超過8個億的籌碼,這通常意味著對自己手牌的極度自信或者對於對手的極度藐視。
但實際並非如此,她的籌碼遠勝對方,同樣下注,哪怕輸掉她也只會輸掉和他等額的籌碼,就好比中國戰國末年已經連續滅掉三個國家的秦國去打楚國,王翦可以帶著六十萬人馬在河邊以逸待勞,但項燕卻只能被楚王勒令在不利的情況下緊急出戰。
但春日遙此時的情況還沒優裕到席捲六國的程度,如果她在全壓的情況下輸掉這一局,局勢就會大幅逆轉。
伏黑甚爾也很清楚這一點。小山般的籌碼被推到了賭桌的中央,如果他贏下這一局,其中的一半籌碼就會易主。但要是輸了,辛苦贏下的所有都將化為烏有。
通常這樣的做法是在逼迫對手棄牌,可春日遙連自己的底牌都沒有看。她的狀態突然從精於算計的一絲不苟化作了極度的鬆弛,秀麗的眉目間空空如也,既沒有居高臨下的鄙夷也沒有賭徒們慣有的狂熱。
讓他想起了多年之前,他跟著族人到五條家去看熱鬧,那個眼睛連光都看不見的小鬼就是這樣轉過身面對他的方向,面容平靜得像是冬天無風之夜的湖面。
「高高在上的小鬼還真是都令人火大啊。」伏黑甚爾響亮地搓了一下牙花子,同樣把面前的籌碼推了出去。
「怎麼樣了?」鈴蘭心急如焚地要扒開人群重新擠進去,但他可沒有伏黑甚爾那體術水準,因此只能在緊密的人牆邊做努力。忽然前面的人爆發出一陣驚訝的呼聲:
「金剛!他拿到了四張A!」
所謂金剛就是指四條,在皇家同花順基本上不會出現在牌場上的時代,它是德*州*撲*克中第二好的牌型,能贏過它的只有同花順。
春日遙終於坐直了身體,在開始認真後,她基本上沒有說什麼多餘的話,但此時她細白的手指按上底牌,聲音輕柔:
「同花順在牌局中出現的概率大約是0.031%,當四條出現後,這個概率就會下降到四百萬分之一。」
春日遙翻開了自己的底牌。
黑桃皇后Q,傳聞中以智慧與戰爭女神為原型打造的牌面,唯一緊握刀劍的華服女性面容平靜,恰如春日遙此刻的神情。
「但一旦出現後,它對於牌局對面的兩個人,概率就是1。」
同花順!
在這場全靠運氣的盲牌裡,四百萬分之一的名場面出現了!這個攜5億而來的眾人眼中的大肥羊卻贏下了超過5億的籌碼!
全場沸騰起來。
伏黑甚爾撇了下嘴:
「裝模作樣的小鬼。」
他輸掉了全部,但臉上沒有流露出什麼不甘,乾淨利落地離開了賭桌。
伏黑甚爾擰開水龍頭,洗了一把臉,中間人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的身後:
「你這運氣,還真不知道怎麼說啊,開出一把四條,卻讓對面那姑娘湊出一把同花順來。」他嘆了口氣,「我雖然也很惋惜,但該還的錢還是要還的,好在這一單生意如果順利,你還是能拿到1億……」
「嗯。」
「這附近不好停車,我讓人開車過來接,你和我一起走嗎?」
「不了。」伏黑甚爾說,將手中的卡片扔給中間人,「剛剛收到了這個。」
中間人一愣:
「這是……賭*場豪華套間的房卡?」作為一家雖然不合法、但在地下世界有著相當名聲的豪華賭*場,這裡提供相當於五星級酒店級別的服務以供豪賭客們休閒享樂的,前提是你要付得起錢。「又有什麼富婆看上你了麼?」
「是剛和我對局那姑娘身邊的跟班送來的。」伏黑甚爾說。
「……嘖,不愧是你啊,那你要去嗎?」
「當然了。」伏黑甚爾說,「該有的職業素養還是要有,不能因為輸了牌就對大客戶怠慢啊。」
「……這是怎麼回事?」
大客戶春日遙眼角和嘴角都在抽搐,剛剛面對數億元的賭*局,她臉上連一絲多餘的表情都沒有,但此時此刻,她要用自己全部的理智克制自己才能不衝着鈴蘭咆哮出聲。
「我在你眼中就是這麼一個色*欲薰心飢渴難耐的混蛋麼?我要的是可供兩人談判的私人空間!誰叫你給我開大床房的!」
「對不起!我馬上去換!」
鈴蘭被罵得一臉懵,他是真以為這姑娘設下這場處心積慮針對那個男人的賭*局就是為了讓那身材好到暴擊全場的男人跪倒在她的高跟鞋下,畢竟值此良夜,錢財美人雙豐收實在是人間幸事……
「算了,來不及了,大床房就大床房吧。」春日遙按住自己的額頭。「他已經來了。」
第147章 番外四·你甚至不願意叫我一聲母親大人(十九)
「喔……你們是在進行什麼邪*教傳播活動嗎?」當伏黑甚爾刷開房門推門而入後, 他有些驚訝地挑了下眉。黑裙子的女孩盤腿高坐在入門小吧檯上,她的跟班則抱著裝有足足十一個億籌碼的大箱子侍立在她身後,目不斜視, 莊嚴寶相。
春日遙倒不是真心想要做出這幅高高在上的造型。在她原本的設想裡,她應該是坐在一間色調肅穆的會議室長桌一側,等這人推門進來,她就像在賭*桌壓上籌碼那樣很有距離感地揚起下巴提出自己的要求來。
而在鈴蘭的跑偏思路下,兩個人碰面的地方變成了大床房, 這下伏黑甚爾推開房門時春日遙無論出現在什麼地方, 都像是飽暖思淫*欲想要邀請對方開展點什麼床上運動。本著將功補過思想的鈴蘭左顧右盼, 忽然興奮地把吧檯上幾個造型奇特的現代藝術品花瓶搬下來,說您坐這兒吧,看著既端莊又肅穆, 斷然不會有什麼搞顏色的嫌疑。
現在倒確實不大像搞顏色了,但也難怪伏黑甚爾會覺得她像是在傳教。春日遙甚至微妙地覺得她這一套造型就像是南海普陀山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 帶著她的善財龍女, 滿臉慈悲地看向在火焰山被紅孩兒三昧真火燒得灰頭土臉的孫猴子問你怎麼不早點過來找我來這淨瓶裡的甘露水能破他的三味真火, 而猴子卻很不客氣地說怎麼就這麼點兒啊活該你一世無夫……
伏黑甚爾的驚訝也就持續了區區一秒, 隨後就非常不見外地從她身邊的酒櫃裡翻了一瓶清酒和瓷盞, 給自己倒上小半杯,自斟自飲起來。
春日遙一眼就看到這廝拿的是須藤本家的頂尖名酒花熏光,1993年生產的720毫升豪華版花熏光市售價格達到了13000美元。這一瓶的年份雖然沒有那麼久遠,但是10萬日元絕對是跑不掉的。
「我不信教噢。不對……錢要是給的夠的話也不是不能夠。」直到像是喝水那樣連續喝掉三杯後, 他才想起來要問春日遙。「來一杯?酒精對於放鬆心情很有好處。」
「不了。」春日遙搖頭,在對自己酒品有了清晰認知後, 她已經下定決心不在沒人看著的時候喝酒, 何況是在這樣危險且心思難以捉摸的人面前。
在不開領域的前提下, 春日遙的術式相當被這種在體術上的極致高手克制,即使是以高密度壓縮咒力構成的屏障,在這個人面前估計也支撐不了幾秒。
「也是。像你這種連在推出自己全部籌碼時心跳都不過速的傢伙,要說緊張簡直是扯淡了。」
天與束縛0咒力帶給伏黑甚爾的強大肉*體讓他能聽到賭*場中每個人的心跳,在海量金錢和頃刻間決出勝負的強烈刺激下,每個人都面色潮紅瞳孔放大心跳逼近150,只有穩坐在漩渦正中心的女孩眉目低斂,心跳始終維持在堪堪維持人類最低限度生理活動的水平,彷彿這場一擲千金的豪賭和她無關。
「雖然說是四百萬分之一的概率,但剛剛已經出過一輪牌,我計算了一下,大概有三成的把握湊出同花順來,所以我其實沒那麼緊張。」在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上,春日遙也就實話實說了。「再加上那一把就算輸了也只是和你持平,就更談不上什麼害怕了。」
「更重要的是,和你這樣的賭棍和亡命之徒不同,我其實並不熱衷於賭博,輸或者贏的巨大金錢流動不會給我帶來心理上的快感,因此我永遠能以相對抽離的視角旁觀和抽絲剝繭地分析整個牌局。」春日遙想了想,「或者說對我而言,這更像是一場聲勢浩大的概率學遊戲?」
您還說不是覬覦這個人的肉*體,有誰會拿出五個億和滿身血腥氣的亡命之徒玩兒概率學小遊戲啊?鈴蘭在心底瘋狂吐槽。
「這樣啊……」伏黑甚爾笑笑,這麼一笑下就顯得他和惠是貨真價實的父子,迥異的氣質下有張相似的清秀面容。
有那麼一瞬間鈴蘭感覺渾身的汗毛豎起,就像是被嗜血猛獸盯上的瞬間。他瞪大了眼睛想要確認危險的來源,卻只感到一陣狂暴的風擦著臉頰飆過。
本來四仰八叉地坐在床邊大躺椅上的伏黑甚爾的身影突然消失了,下一個瞬間特級咒具·游雲鋒銳的尖端已經抵上了春日遙修長的脖頸。
直到此時,原本握在甚爾手中的酒杯才自然墜地,一小片酒液潑灑出來,泅濕了昂貴的手工羊毛地毯。
「遙小姐!」鈴蘭失聲尖叫,這才伸手去摸索插在靴子裡的匕首。
「別亂動。」春日遙淡定自若地說,「鈴蘭,你現在出去,幫我看看門,要是遇到了什麼沒法兒攔下的動靜,就直接刷卡進來。對了,走之前把籌碼留下。」春日遙順手捏住自己那張房卡扔給他,她說話時的聲音很穩定,就好像游雲和持有它的男人恐怖到堪比世界健美冠軍的肌肉威脅的不是她的要害。
「……遙小姐,那我就在門口,您如果有需要就叫我。」
「嗯,謝謝,記得幫我把門關上。」春日遙很有禮貌地說。
鈴蘭戰戰兢兢地推門出去,走之前還不忘一步三回頭。
春日遙從旁邊冰櫃裡摸出一瓶玻璃瓶裝的汽水,順手就在游雲靠近自己脖子的一端嗑開瓶蓋,細密的泡沫湧了出來,她仰頭,噸噸地喝下小半瓶。
「看樣子你是真不會害怕啊,不過我就有點兒不明白了,你的底氣是什麼?這一箱子籌碼麼?可你要是死了,我帶著這些東西走人,好像也沒什麼不好。」
「如果你真願意這麼做的話。」春日遙把玻璃瓶隨手放到身邊,「我所知道的就該是『綁架犯伏黑甚爾』、『銀行搶劫犯伏黑甚爾』而不是大名鼎鼎的咒術師殺手了。」
「嘖,你根本不是藤原家的女兒吧。」伏黑甚爾把長長的三節棍塞回隨身的咒靈醜寶之中,「他們家怎麼養得出來你這樣古怪的性格?」
「不重要。」春日遙從吧檯上跳下來,「這樣,我有和你做交易的資格了嗎?」
「之前說了吧,看你給的價錢。」伏黑甚爾摸了摸嘴角的傷疤,懶洋洋地走回座位上去,沒有杯子,他索性開始吹瓶。
「關於星漿體的任務,盤星教開價1億,還支付給你三千萬定金?」雖然用得是疑問句,但語氣相當肯定。
伏黑甚爾握著酒瓶的手微微一頓,隨即抬起頭來,似笑非笑:
「你既然知道這件事,那麼也應該知道,在收了定金之後,任務是不會被取消或者終止的。」
「嗯,我知道。」春日遙說,「殺手一旦接下委託人的任務,除非雙方中一方死亡或喪失行為能力,否則任務將無法終止。」
她將籌碼一枚一枚地從箱子中取出來,堆疊整齊,直到它們碼成了高高的金字塔。
「他們要看到星漿體的屍體,勢必會讓你去他們總部所在地復命。我出5億。在你執行星漿體任務之前,我要知道盤星教老巢所在的地點和教眾的相關資料。」
「嚯——」伏黑甚爾很有興趣地笑了笑,「咒術師不殺普通人可是鐵律。」
咒術師是針對人類惡意凝結而成咒靈的職業,作為強大到遠超普通人類的個體,在沒有咒靈相關事件的前提下,不摻雜進世俗人類的糾葛就是咒術師們的立身之道,一旦違背就會被所有咒術師們列為通緝對象。
春日遙神色有些心不在焉。
「也沒那麼鐵,如果報告說他們因為深陷想讓天元大人成為純粹個體從而破壞咒術結界的妄想、在此等強烈欲望下,從他們身體裡滋生出強大咒靈吞噬了他們思維,操作得當也不一定通不過……」
當年天內理子死後,夏油傑阻止了五條悟想要動手殺光在場所有盤星教信徒的舉動,認為這並沒有意義。
但如今春日遙想來,怎麼會沒有意義呢?這些極端宗教狂熱教徒留下來也只會給世界上的其他人增加麻煩,他們活著的時候不見得對社會有什麼意義,死了倒是算是為社會造福了,所以意義這不就大大的有了麼。
「何況……新版任務規定裡任務的終止條件還包括委託人失去支付酬勞行為能力。」這條新規還來源於有位老爺子委託殺手刺殺他的兒子,結果殺手還沒動手,老爺子就中風癱瘓在床。此時無論殺手是否動手,都沒法拿到他的佣金了。這件事引發的爭論遠遠大於任務本身。也因此,這個管理人員不明的網站追加了新的規則。「讓他們失去支付能力的動作也不止剝奪生命啊。」
盤星教眾當年之所以能做到眾多詛咒師都不能做到的事,歸根結底,還是因為他們的權勢和手中掌握包括但不僅限於金錢的社會資源。
「嘖。」伏黑甚爾意義不明地嘖了一聲,「行,那這些籌碼我就收下……」
「等等。」春日遙從籌碼堆中撥出一部分,「老規矩,30%的定金,現在我能給你1.5億,在拿到地址後我再給你30%,最後的40%則在處理掉他們之後進行支付。」
「頭腦相當清楚嘛。」拿到定金後,伏黑甚爾恢復了之前萬事不關心的懶洋洋態度,「你這麼只頂級大肥羊,一場豪賭後盯著你的人可不在少數,賭*場這些人的嘴那都是敞口的棉褲,都不用別人問,你的故事都會被添油加醋地成為當地傳奇。你有想過要怎麼向你可愛的繼子解釋這件事麼?」
「他不會知道的。」春日遙還是認真地思考了幾秒,「非要解釋,大概就是一時手癢出來賭*博,但慘遭小白臉兒仙人跳吧?」
「要先說好,發展什麼肉*體關係也不是不行,但費用要另外計算。」
「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春日遙說,對方那張和伏黑惠很相似的臉上泛起了一點瞭然的懶散笑容,她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儘管知道不該提起,但她還是沒忍得住提起她沉默早熟養子的名字。「惠……他現在怎麼樣了?」
「你不會是什麼喜歡玩兒養成的變態吧?不過你消息這麼靈通,就該知道他前幾天被我賣到了禪院家,5個億。」「伏黑甚爾說,「如果他覺醒了十種影法術,禪院家還要支付我5億。」
「……或許,那裡並不是適合孩子成長的地方。」
伏黑甚爾沒有出回應。
「遙小姐!」
春日遙有些驚訝地看向彎腰按著膝蓋氣喘吁吁的鈴蘭。
「發生什麼事了?」
「遙小姐,剛剛我在保安室的監控裡看到了您同行的男孩!他們來的很快!」
於是伏黑甚爾看到這個哪怕面臨割喉危險也淡定如恆的姑娘被驚得噌地一下站了起來,那一瞬間她像個被家長抓住在房間裡打遊戲的小學生一樣在全封閉的房間裡左顧右盼。
但這慌張和之前甚爾猜測的、年輕繼母和即將成年繼子之間的隱秘感情似乎沒什麼關係。
這在豪賭場上精準算計人心的姑娘似乎一點兒也沒意識到六眼術士對她有的可不是什麼對親人、同伴和朋友應有的感情。
「因為是全封閉建築,通風口相較一般酒店要寬的多,看在你這大客戶的面上,我可以從那兒離開。不過,」伏黑甚爾瀟灑地把清點好的籌碼打包塞進懷裡,「給你個忠告,千萬別用『找小白臉』這樣的藉口騙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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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嗚嗚嗚嗚嗚嗚這幾天被創得太狠所以無心碼字(土下座)
第148章 番外四·你甚至不願意叫我一聲母親大人(二十)
還好, 這裡只有她一個人。
當房門洞開、卸掉臉上妝容的春日遙從洗手間走出來時,特級咒術師夏油傑沒有來地鬆了一口氣。
在他們頭頂漂浮著巨大的水母形咒靈,天內理子和黑井里美被包裹在水母咒靈半透明的咒力中, 兀自睡得香甜。
這是五條悟想出來帶著星漿體移動的辦法,如果是平時,夏油傑大概情會誇獎一句這個人的奇思妙想,但看著同伴緊繃的唇角和下頜線條,夏油傑也只好苦笑一聲, 跟著他走出酒店門。
在了解春日遙在賭*桌上大殺四方的英勇事跡、五條悟面無表情地刷卡5億拿回她的佩刀後, 夏油傑十分擔心在開門的瞬間會目睹什麼香艷的場景, 那樣自己受到巨大刺激的同伴大概會當場把這奢華到堪比五星級酒店的地下賭*場炸到天上去。
好在屋裡只有春日遙一個人,她穿著黑色的長裙搭配尖頭高跟鞋,長髮披散著挽到耳後, 素著一張臉,眉毛和嘴唇的顏色都很淡, 這樣看起來比她的實際年齡還要小一點。
「你們有什麼要解決的請便, 我帶著理子和黑井小姐先去隔壁了。」說完他就好像後面有鬼追著一樣從這一個眼神交匯都會導致火星四射的場面火速撤離了。
春日遙垂下眼, 看向少年手中被繃帶層層包裹的長條形物體, 眼中滑過一縷很淡的愧疚之色。不說村雨對於她的重要意義, 如果不是確實缺少賭資,她是絕對做不出把朋友贈送禮物抵押在賭*場的事來。
「半夜手癢,就出來玩了幾局。」春日遙說,說話的語氣不知不覺比她慣用的還軟了三分。「這事兒是我考慮不周, 以後不會再這樣了。」
雖然立下了不能對五條悟撒謊的束縛,但這種對既定事實進行修飾的行徑是不會被判定為違背束縛的, 同理「飽暖思淫*欲找來小白臉一起做快樂的事」也是如此, 全看她自己選哪個、怎麼發揮了。
在得知五條悟過來短暫的驚愕後, 春日遙很快恢復了鎮定。雖然在她看來,「好賭」和「好色」這兩件事的糟糕程度似乎大差不差,但遵循聽人勸吃飽飯的原則……或者是出於咒術師對即將到來危險的微妙預判,春日遙還是用了好賭來充當理由。
畢竟現在她已經是伏黑甚爾的大客戶,而且有多達3.5億的尾款沒結清,在欠錢的就是大爺的時代,這人不至於無緣無故坑自己。
「是嗎?只是這樣?」
「沒錯。」春日遙聳肩。如果是咒術師乃至普通人,都有可能被六眼捕捉到咒力殘穢,但伏黑甚爾作為0咒力天與束縛,全無此類風險,所以她大可以理直氣壯地聲稱這裡只有她一個人……
通風口的格柵「哐當」一聲墜落下來,在地毯上砸出一點浮灰。
空氣靜默了幾秒。
春日遙眉心抽搐一下……那傢伙順著通風管道離開的時候沒有把格柵扣緊!這下難道要滿臉正氣凜然扯著五條悟說這都是酒店房間的問題我現在打算去投訴給差評麼?
……好嘛,常言道一個謊言的開始,就意味著要用無數的謊言去圓,古人誠不我欺。
「好吧。」春日遙有些頭疼地扯了下自己的頭髮,轉身跨過地上的格柵去收拾吧檯上價值十個億的籌碼,把那些色彩各異的塑料片收回籌碼箱中。「您幫忙墊付的五億得等到我把籌碼兌換成現金後才能還給您,我確實沒有完全說實話,但追根到底,這件事其實和悟少爺您的關係沒有多大吧?」
先前就立好了貪婪虛榮的惡女人設,再加上這個世界少年版本的五條悟其實沒什麼立場過問她的私人感情問題,春日遙索性懶得繼續扯謊找理由了。
她看了一眼手錶,凌晨三點差五分。
「距離之前定好的四點看日出還有差不多一個小時時間,您差不多也有兩天沒睡覺了,要不要趁現在休息一下?我來接手附近的防禦。」
五條悟現在還沒有掌握反轉術式,雖然對咒術師而言,執行任務時幾天不睡是常有的事,但在過度使用術式的情況下,短暫的睡眠確實也是能讓術士快速從疲憊中恢復過來的最好途徑。
「……和我沒有關係?」
有什麼好生氣的?
從進入這間地下賭*場開始,理智之聲就在腦海中苦口婆心地勸說,你一開始就知道,她那麼熟悉聲色犬馬的生活,戰士的身體裡承載的是貪戀情*欲和名利的靈魂,圍繞在她裙襬邊的男人也許就像春天裡的蝴蝶那麼多。她願意幫你完善咒力的迴路,也是因為要索取一個自己無法完成的要求。
把刀給她,然後轉身出去,你們的關係就該就此打止。
不不不,也許你壓根兒就不該進去,你難道真想要看到她和一個陌生男人依偎在一起的畫面麼?歸根到底,她做什麼事、和誰約會和誰親吻和誰纏綿都是她的自由。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頓了一下,很輕地嗤笑。
名義上她甚至還是你的繼母,你要代替你的父親來約束她麼?
可哪怕是在心底勸誡自己一千次一萬遍,真正聽到她用輕描淡寫的語氣說出這句話時,理智之弦還是「錚」地一聲繃斷了。
五顏六色的籌碼像是傾瀉的泉流一樣在剔透的大理石台面、光可鑑人的水磨磚石和鬆軟的羊毛地毯上迸散開來。
視線天旋地轉,鋒利的細高跟清脆凌亂地敲擊地板,直到脊背撞上花灑開關,激盪綿密的水霧高高地在黃銅燭形吊燈的附近折射出一片彩虹色的水霧,春日遙這才悚然地意識到少年人熔岩般灼熱明亮的怒氣。
過於相信自己術式的判斷是咒術師的通病,在順著通管道離開之前,伏黑甚爾意味深長地留下了這麼一句話,這也是春日遙犯的第一個錯。人類的感情是如此複雜,愛、痛和怨恨原本就以交纏的形式交替地折磨著每一個人的神經,有些深入骨髓的愛意甚至以恨的名義出現在所有人面前。
而將有截然不同生活經歷的少年和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愛人混為一談,則是春日遙犯下的第二個、也是最大的錯誤。她已經憑經驗主觀臆斷了五條悟對自己的厭惡,然後再從結果追溯佐證,這樣自然只能和正確的答案背道而馳。
在一方著意進犯、一方猝不及防的糾纏中,他們一起掉進了酒店為有共浴需求的賓客準備的、頗有情*色意味的透明玻璃浴缸中,幸好在墜落前浴缸裡已經積蓄了些水作為緩衝,春日遙才沒有在兩個人體重的積累下摔出個三長兩短來。
她的腰背被迫在浴缸邊緣彎折出一個過分的弧度,如果不是體術系咒術師這樣柔韌度和骨節彎折度都遠超常人的體質,沒準立刻就要送去醫院急救了。
少年的膝蓋惡意地頂開春日遙併攏的雙腿,一隻手熾熱修長的指節在她腰上收緊,另一隻手則從身後托住她的脖頸。在這麼個姿勢下,春日遙無從借力,身體的所有支撐就都置於他強硬的掌握之下。
一滴透明的水珠順著少年銀白色的髮絲滑落下來,在她鎖骨上方的肌膚上砸得粉碎。
「和我無關?」他用冷酷的語調複述了一遍她的發言。「想都別想。」
在激烈的糾纏中,他的墨鏡啪嗒一聲滾落到地板上,儘管眼睫上垂掛著沉重細密的水珠,春日遙還是第一時間就立刻注意到,曾經縈繞在這片眺望極遠天空才能窺得一角的美麗雙眼上的霧氣散去了,春日遙所熟悉的、完整形態的蒼天之瞳暴露出來。
「你的眼睛?」
第149章 番外四·你甚至不願意叫我一聲母親大人(二十一)
完整的視覺。
或者說完整的六眼。
在過去十幾年都未曾完整擁有的強大力量呼嘯著湧入少年六眼的顱腦中, 世間萬物如粒子般被分解又重新組合。他完全地理解了這個世界,正如此刻世界萬物都要低頭迎接他的蒞臨。
但五條悟只是低頭看向年輕的女孩,她以被絕對壓制的屈辱姿態仰躺在他身下, 眼中的驚訝卻仍多於憤怒。浴缸裡水位漸漸升高,濕透的長裙緊貼身體,勾勒出女孩清潤窈窕的曲線來。
六眼還在自動補充更多人類視力難以察覺的細節,耳釘脫落後微微發紅的半透明耳垂,修長脖頸上跳動著的淡青色血管, 黏在雪白脊背上的紅色長髮和順著身體流暢曲線一路往下滑落的潺潺水流……
以及因為驚訝而微微開啟的嘴唇。
和濃麗的髮色與瞳色比較, 她嘴唇的顏色通常很淡, 但五條悟很清楚,只要稍微用力吮吻噬咬,那潤澤的唇瓣就會呈現出殷紅而飽滿的色澤, 就像一顆等待採擷的誘人果實。
如果親得更深入、更用力一點,她還會因為難以承受和呼吸困難而很輕地嗚咽。
最強大最桀驁的戰士和最包容最親密無間的情人, 當這兩個詞彙集中到同一個人身上時, 無論是欲*望還是渴求都該死的空前高漲。
已經被按到死角的、聲音幾乎微不可查的理智這會兒只是垂死掙扎了一下, 隨即被徹底碾壓過去, 沒了動靜。
五條悟果斷地鬆手, 放任女孩柔軟的身體滑落進浴缸中,不等她反應,他也在清澈溫暖的水流中貼近她的身體,撥開散落在臉頰一側的髮絲, 右手拇指重重地在她淡櫻色唇瓣上按壓一下。
「遙,我要親你了。」他大大方方地宣布。
春日遙渾身輕顫一下, 睫羽細密地翕動, 但她無力抗拒。
或者說動彈不得。
五條悟從她眼中察覺到的驚訝並不是只是因為他有了完整的六眼, 而是那一瞬間,原本在她的皮膚、肌肉、骨骼乃至於每一個細胞中流淌的咒力突然被全盤抽空,這種耗竭感和當初第一次為他拓印空白咒力迴路時非常相似,但還要更加強烈的多。
別說推開他的進犯了,她一時間連話都說不出來,橫亙在兩人身體間的手臂比起推拒此刻更像是某種欲迎還拒的邀請。
五條悟當然沒有理由、也不會拒絕這份邀請。
少年先是在她唇上沒輕沒重地咬了一口,然後又想起什麼似的暫時支起身體。
須臾後一柄長刀被塞進她的手掌心中,特級咒具·妖刀村雨宛然鱗片般冰冷的刀柄硌著她的掌心。
「你要是不願意,就用這個。」
他重新親了上來。溫軟的嘴唇生澀又毫無章法地觸碰在一起,隨後舌尖輕鬆地撬開微啟齒列,長驅直入。
由少年人主導的親吻談不上什麼技巧,但在這件事上他顯得很有耐心。橫衝直撞之餘,他好像在這樣唇齒的廝磨中發覺出無窮無盡的樂趣,從唇珠輾轉到唇角,仔細地探索口腔的每一個角落,甚至無師自通地學會了根據她的每一個反應調整自己的動作。
隔著潮濕的菲薄衣料,連春日遙那麼溫涼的體表都開始沾染了從他身體透過去的熱度,劇烈的心跳在安靜的室內化作密集的鼓點,一聲接著一聲震動得相貼的皮膚發癢發麻。
「遙,你真是超甜啊——」在放她換氣的時候,之前因為她的隱瞞和欺騙所產生的怒火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他稍微彎下腰,小聲地在她耳邊喟嘆,隆隆振動的堅硬胸膛貼上女孩柔軟的身體,漂亮的藍眼睛裡神采飛揚。
「我們再來一次。」
勉強被塞進掌心的長刀再也抓握不住,錚然墜落在地面上,堅硬平滑的金屬貼緊濕滑地面往門口滑行。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掌按在繪有松梅的白鞘上,拾起了那把長刀。
春日遙勉強地抬頭從下往上看,先是看到了鋥亮乾淨的皮鞋鞋面,然後是光滑平整的西裝褲褲管、搭在手腕上的制服外套、解開上面兩顆扣子的、裁剪得體的白色襯衫……春日遙的視線移動得很慢,但最後她的眼神還是落在了男人逆光的、面無表情的俊美臉龐上。
「Sato……」她艱難地張嘴,嘶啞的喉管共振發出了他名字的音節。
但牢牢壓制住她身體的少年不滿地按住她的後腦勺往自己的方向推壓,舌尖在接近喉口的黏膜上用力掃過,所以她最後發出的聲音更像是某種黏膩且荒淫的暗示。
十七歲的五條悟意猶未盡地從她的唇瓣中撤出來,又親掉了女孩潮紅臉頰上因為激烈親吻滑落下來的淚水和汗水,這才從滿池清波中站起身來,看向那雙和自己一模一樣、但盛滿了暴怒的藍眼睛。
到了此時此刻,所有事情一下子就豁然貫通了。
春日遙為何會從天而降在五條家的宅院裡,她為什麼會對六眼、對五條悟這個人的喜好這麼了解,那些從不經意間細節中透露出來的親暱,像是貓對主人那樣沒來由的信任和關心,不講道理就湧入腦海的、不屬於這個世界五條悟的記憶……所有的疑問都有了解釋。
她屬於另一個世界的五條悟,他們從小一起長大,經歷過彼此陪伴的童年、悸動的少年、以及種種的誤解、背叛、分離、重逢和相愛。
但又有什麼關係?
她既然確實喜歡的是五條悟這個人,那究竟是哪個世界的五條悟都無所謂吧?
春日遙好像看到自己的頭上閃現了一個大大的、紅色的「危」,她其實很想說一聲我可以解釋……但在這種人贓俱獲的時刻,難道她要蹦起來說這其實都是誤會麼!何況她也很清楚自己的體質,在被那麼用力的親過後,嘴唇必然是殷紅微腫,除了激怒不會帶來任何情緒的緩和,這麼個曖昧的狀況,誰能被安撫到啊!
而且她此時根本就蹦不起來,強烈的、被抽空的虛弱感還是散布在四肢的每一個角落,她連支撐自己從浴缸裡坐起來都做不到,只能隔著透明玻璃和清澈的水流,眼睜睜看著兩股相似的、被散射出七彩光暈的藍色咒力波對撞後打到頭頂的吊燈上,質地厚重的、黃銅造型的後現代藝術品從正中心被燒融出赤紅的巨大孔洞,然後「哐當」一聲砸落在地板上。
而且,春日遙看向還在往浴缸方向積蓄的水流,如今水面已經沒過了她的胸口,作為也曾被九年義務教育水池出水進水問題折騰過的人,她憂心忡忡地想道,再過幾分鐘,她這個被濕透了的緞面長裙捆起來而無力從浴缸中爬出去的人,不會成為有史以來第一個淹死在浴缸中的咒術師吧?
「你以為,她對你真有什麼感情?你看到的溫情脈脈都不過是她在另一個世界感情投射出來的影子而已。」
通過「六眼」共享的畫面並不是單向的,二十二歲的五條悟同樣明白了不屬於自己記憶的那零星幾個畫面是怎麼回事。春日遙是屬於他的女孩,因此說這話時,他的神色暴怒之餘還有著立於不敗之地的冷峻從容。
少年的臉上掠過一絲陰霾,他當然知道對面這個成年版本的自己說的是真的,春日遙對他格外的關注在某種意義上都是愛屋及烏。但他也是五條悟,以過去十多年人生中的驕傲和桀驁,他絕不會把認知中自己的所有物讓給別人。
「所以呢?」十七歲的少年雙手抱胸,對著成年人冷冷地說,「青梅竹馬有什麼了不起的?破碎的鏡子拼在一起後就真的一點裂痕都沒有?過去造成的傷害一點芥蒂都沒有留下嗎?她現在喜歡你,只不過恰好是因為在過去她只認識你而已。在十八歲生日的時候她送給過你一整套十二個的手工小貓陶瓷玩偶,但你隨便把它們扔在桌子上,又在對同學展示無下限術式的時候把這些東西全都砸得粉碎。她當時沒多說什麼,但在那之後,她再沒有送過你一件手工的禮物了吧?」
他嘲諷地笑了笑:
「哦對了,也不是沒有,但還是要看在一隻貓的份上。」
海潮般的咒力和凜冽的殺氣從霎時從成年人的身邊輻射開來,吧檯邊上雕刻著花園中嬉戲的希臘眾神的微型羅馬柱上「喀嚓」一聲自下而上地裂開了一條大口子,造型精美顏色各異的玻璃器皿一個接著一個往下掉,化成一大片晶瑩剔透的碎片。
「你以為,現在我不敢殺了你嗎?」
「那就放馬過來啊。」
「我說悟。」身後在兩人有所收斂的打架中奇蹟般地保持完好的房門忽然被人推開了,披頭散髮的夏油傑一邊打哈欠一邊把黑色制服的外套往手臂上套——雖然沒有這個房間的房卡,但對咒術師來說開個電子鎖可以說如入無人之境那麼簡單。「知道你心中有些怨氣,但能否不要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上演史密斯夫婦……?」
他的哈欠卡在了喉嚨裡,狹長的眼睛那一瞬間極限般地瞪大了。
「我是不是起太猛所以出現了幻覺?」他的目光在兩張相同的臉上游移了一下,默默地從房間退出去,關上門,落鎖。在幾秒鐘後又重新推門進來,而在滿地狼藉的廢墟中,兩雙一般無二、飽含怒氣的藍眼睛依舊同時注視著他。
「傑,你無論進來幾次看到的都是這樣啊。」一個五條悟對他說。
「所以,」夏油傑以從所未有的謹慎語氣詢問道,「哪一位能向我解釋一下……現在究竟是什麼情況?」
第150章 番外四·你甚至不願意叫我一聲母親大人(二十二)
「好了。」黑井里美把春日遙平放在大床上, 想了想又給她蓋上一床薄薄的被子給身體保溫。「只是嗆了一點水,有些體力不支的症狀,除此之外沒什麼大礙, 以咒術師的恢復力,估計沒半個小時就好了。」
作為天元的族人、星漿體的保姆,黑井有著相當豐富的急救知識,雖然對這位實力強悍的咒術師無緣無故在浴缸裡溺水感到異常疑惑,但她素來為人謹慎, 也就沒有多問什麼。
但剛剛才被鬧鐘剛剛從睡夢中叫醒的國中少女就不會想這麼多了, 她一邊乖乖坐在黑井的身前, 任她上下其手給自己編麻花辮,一邊忍不住好奇地在兩個形貌一般無二的人之間來回掃視。
據說這兩個五條悟的年紀差了四五歲,但從肉眼看過去, 儘管服飾有所區別,這張童顏帥哥的臉蛋可是一點變化都沒有, 帥帥氣氣, 閃亮逼人。
「雖然之前看到過有人泡溫泉太久暈倒的新聞, 但誰也不會穿著衣服泡澡啊, 所以說, 不會是因為你們打架把她打暈了吧?」天內理子不禁猜疑地點了點塗著半透明果凍唇彩的嘴唇,「覺得對方是冒牌的自己,然後不分青紅皂白打了起來,遙出來勸架卻被誤中副車?」
因為在座各位都是咒術師或者和咒術界牽連極深的人, 所以對「從平行時空穿越過來」這件事接受度良好,五條悟也沒有打算隱瞞這件事。
而且就衝着他們倆一模一樣的臉, 大概率也瞞不住。
「哈?怎麼會有這種蠢事?」十七歲的五條悟不滿地揚起眉毛, 但看著春日遙尤且昏迷的素白小臉, 他又憑空生出了那麼一兩分的心虛來。「這個嘛……」
「沒錯,就是他控制不住咒力施放砸暈的。」成年人語氣篤定地接話。
在察覺溝通兩個世界的通道開啟的瞬間,他就馬不停蹄地趕了過來,連口水都沒有喝,卻目睹了十七八歲的自己在浴缸裡親自己女朋友的全過程。此刻口乾舌燥嗓子冒煙,於是走到酒櫃邊上翻出一個在拆家級別打鬥中倖存的玻璃杯,打算弄點兒喝的。
「哇五條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天內理子不顧黑井里美還拽著自己頭髮,柳眉倒豎。「遙雖然只是你的繼母但是對你超好的吧!」
「咳咳咳——」二十二歲的五條悟被狠狠地嗆到了,他滿臉震驚地擦掉嘴唇邊嗆咳出來的水液,什麼繼母?他怎麼一點信息都沒有接收到?
「忘了說了,遙在這個世界是我父親的新婚妻子,」十七歲少年滿臉純良但不懷好意地看向他。「也就是……我的繼母。」
唯一無完好無損的玻璃杯上「喀擦」裂出了一道縱痕。
雖然看平行世界的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恨不得要寢其皮生啖其肉,但他們兩個人還是很快意識到所謂共享視閾是怎麼回事——和春日遙相關的、令他們本人印象深刻的片段或者畫面,會通過六眼共享到對方的記憶裡。
由此可見,不管春日遙是怎樣把她跟五條悟親爹扯上關係的,他不知道這件事,就意味著對面的少年打心眼兒裡根本不在乎、或者就沒把這當回事。
安詳地躺在床上的春日遙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正如黑井里美所言,咒術師的好身板讓她很快甦醒了過來。
她先是下意識地虛空抓握一下,隨後緩緩睜開了眼睛。
兩雙一模一樣的藍眼睛齊刷刷地看向了她。
春日遙嘴角抽搐一下,恨不得立刻倒頭閉上雙眼裝死,但她知道在這種時候學鴕鳥把頭鑽進沙子裡面是沒有任何作用的,於是艱難地在嘴角扯出一個僵硬的微笑。
「能不能留個空間……讓我們講幾句話?」
二十二歲的五條悟關上門走向床邊,這是這間豪華套房內唯一完整的家具了。春日遙素著一張臉仰頭看向他,半濕的紅色長髮在耳邊倔犟地翹起一小撮。
在區區一個小時之前,她還是在賭*桌邊上縱橫捭闔大展神威的德州雀神,現在卻忐忑得像是一個徹夜通宵打遊戲後卻被告知第二天要進行期末考的學生。
五條悟在離床邊還有幾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他低頭看向春日遙,湛然瞳孔中笑意似有若無。
「遙,你有什麼想說的?」
春日遙深吸一口氣,掀開被子,意接近「餓狼撲食」般大開大合的動作撲了過去。其實,以她現在的體力值,沒準撲擊到一半就中道崩殂,從餓狼撲食變成猛虎落地式的三跪九叩……
但春日遙並不擔心這一點,五條悟很輕地嘆了口氣,穩穩當當地接住了她。
五條悟單手托住春日遙大腿,一手攬在她的腰後,放任她樹懶似的把手臂纏繞到他頸後。
「悟,我好想你啊。」這句話,春日遙說得是氣沉丹田情真意切。
易地而處,春日遙想想自己要是碰到了這樣的事情,還不知得多糟心。古往今來從羅密歐和朱麗葉開始,不知多少情侶就死在了「愛你在心口難開」的艱難險阻,有了前車之鑑,春日遙當然不會在這件事上犯錯。
五條悟很輕地笑了笑,並沒有回答她,只是將手臂收得更緊了一些。兩個人就這樣呼吸相聞地溫存了一會兒,正當春日遙心頭一松以為這事兒就算翻篇了的時候,五條悟慢悠悠地開口了:
「一邊說想我,一邊在收看中村悠一主演的七月子供向新番?」
春日遙身體一僵。
「一個眼錯不見,就成為了當代五條家主、五條空的新婚妻子?」
「……」
「半夜三更先是去牛郎店,然後帶著牛郎來賭場豪賭還和什麼六眼都看不出的小白臉兒來豪華大床房約會?」他的聲音裡終於帶了一點咬牙切齒的味道,「這個小白臉,不會是我們的老熟人伏黑甚爾吧?」
救!命!啊!
春日遙在心裡無聲地吶喊。
正當她以為這要命的三個問題已經問到了盡頭的時候,五條悟突然放鬆了,對他身體的桎梏,讓她稍微後撤。他右手拇指略微用力地蹭過她嫣紅微腫的唇瓣,神色玄奧:
「……你想的人,到底是我,還是只要是五條悟都可以?」
春日遙愣住了。如果說前三個問題還可以說是就事論事,那麼這個問題簡直算無理取鬧了……或者說,根本不像是五條悟會問出來的問題。
但五條悟顯然沒打算留給她回答問題的時間,他低下頭親了上來。沒有玩兒什麼蜻蜓點水和風細雨的把戲,動作粗魯又急切,簡直就像是急著要在心上人身上標記自己氣味的猛獸。
以他們兩個人對彼此身體的熟悉程度,沒幾分鐘後春日遙就面色潮紅氣息不穩地伏在他肩頭平復呼吸。
「還是我親起來比較爽吧?」他隨手捻起一縷長髮。
這什麼話啊?
為了避免「究竟是我好還是他好」之怎麼選都是錯誤選項的題目再次出現在面前,裸考選手春日遙決定主動出擊自己把話題給換了。
「雖然雙邊通道開啟,但只是開啟瞬間就把我咒力抽空了。」
提起這個,春日遙有些鬱悶。所謂時空穿梭的通道就是兩雙對等六眼在不同時空打下坐標系標記點後建立的蟲洞,但她並未想到大概是因為自己有一隻六眼控制權的緣故,這羊毛還要從自個兒身上薅。否則她也不至於在五條悟過來的瞬間就處於空藍的狀態了。
「要攢夠回去的咒力還得要一兩天……所以我想……」
星漿體天內理子。
她的死幾乎影響了整個咒術界的格局,這件事同樣也是春日遙一生中最大的遺憾之一。
以春日遙的性格,她想要留下來,讓理子真正做出自己的選擇,實在是題中應有之義。
五條悟摸了摸她的頭髮:
「好,我陪你一起。」
「遙,我好了!你們的話說完沒有!」天內理子的聲音從隔壁傳播過來。
「馬上!」春日遙急忙回答,「我換件衣服就過來!」
二十二歲的五條悟先走出了房門,十七歲的五條悟正低著頭靠著牆壁站立,不知道在想什麼。
無論是哪個五條悟,他們都不必懷疑,即使隔著厚厚的鋼筋混凝土承重牆,只要六眼的主人有這個想法,他就一定能夠得到自己想要獲知的信息。
他俊秀的面容一半映照在暖黃的廊道燈光下,一半則隱匿在最深的黑暗裡,表情是十分耐人尋味的沉默。兩個人都沒有遮蔽眼睛,於是兩雙六眼的目光在清晨時分特意被調得更加昏暗的燈光裡交匯一霎,隨即又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