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弗蘭肯斯坦;普羅米修斯(15)
「為什麼把這些告訴我?」
琴酒轉向貝爾摩德, 青灰瞳沉沉地看著她。青年眸中情緒翻雜如浪濤,但殺手出身的他依舊在此時保持了過分的冷靜。
貝爾摩德看見了他垂落在身側,緊緊握拳的手。
「沒什麼。」
貝爾摩德拿出手機看了一眼, 她已經收到了皮斯科和愛爾蘭的消息,行動的另一半已經結束了, 接下來只要能走出這座別館, 外面的人就能及時接應他們離開。
整個過程流暢得令人疑惑。
連他們覺得最棘手的部分:殺死烏丸松這部分都順利過頭。要知道,現場潛入的成員,除了皮斯科和貝爾摩德之外, 絕大多數都是武力派。就是用來對付烏丸松這種非人之物。
她的小小姐死得恰到好處呢。
貝爾摩德看了看安靜死亡的少女,莞爾。
她和琴酒錯開身位,繼續回答了剛才那個問題:「我只是在想, 你這麼聽她的話,連這種事情她不讓你參與你就真的不插手。」
「那如果有一天,她讓你對她動手。」
貝爾摩德問靜立在少女身前的人,看著月光灑下,高大的身軀打下濃厚的陰影, 籠罩沙發椅上的烏丸松。
「你會怎麼做?琴酒。」
「……」
琴酒張了張嘴, 又忽地閉上嘴, 眉頭緊縮在一處。刀刻斧鑿般的俊美面容上多了幾分凝滯,遲緩地從貝爾摩德的話裡聽出了她要說的什麼。
對烏丸松, 琴酒無疑是忠誠的。
他很少質疑她的命令,就算是天花亂墜的想法也最多會冷笑著嘲幾句,轉頭還是會去想辦法完成。
烏丸松送他那支塗裝花裡胡哨好似彩筆的狙擊.槍,琴酒就算嫌棄到了想順手丟進垃圾桶, 但回去之後,還不是好好的收起來了嗎。
——哪怕, 她讓他開槍。
琴酒也執行了。
所以貝爾摩德的話只有一種答案。
琴酒冷凝許久,最後只丟出一句冰冷的:「她不會死。」
意思就是,琴酒不會抗命。
名為烏丸松的存在由數據和代碼構成,軀體的停止對她沒有影響。
因此,烏丸松不會死亡。
因為死亡僅僅是對人類而言。
她只有永久關閉、無法修復、完全損毀的概念。
琴酒正是知道這一點,所以才僅僅只是看著;所以幾年前,才開了那次槍,順從了少女的命令。
貝爾摩德一點都不意外琴酒會是這個回答,女人垂頭,摩挲著指尖剛剛從少女心口取出來的東西,思考半晌,還是沒把更絕的問題拋出去。
「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離開這個房間之前,琴酒問道。
「不,不知道。」
貝爾摩德聳了聳肩,實話實說:「只是出於女人的直覺,有一些不一樣的見解而已。」
她只是想知道,她那冷心到絕情的小小姐,到底會做到什麼地步。
還是說,充斥著對人類的殺意的機械,會在最後理解人類才會有的「感情」這一概念呢?
+
外間。
疑似凶手的嫌疑人諸星大很快就被找到了,去斷橋附近查看情況的保安們發現了這位嫌疑人,並迅速將其逮住,帶回了別館。
蘇格蘭聽見這個消息的時候迅速趕往了關押嫌疑人的房間,主管先生顯然非常重視這件事,安排的是沒有門窗和通風口的房間,門口也有人守著,想逃跑只有正門一個選項。十分靠譜。
推開門,一眼就能看見坐在桌邊,面色沉重的黑發青年。
黑麥不知道剛才去了哪裡,大衣衣擺沾著不小心蹭上的泥土,長長的烏發發尾沾著未干的水汽。
他看向推門進來的蘇格蘭,綠瞳微眯,先一步沉聲問道:「我聽說松小姐出事了。情況怎麼樣,發生什麼事了?」
蘇格蘭放在門把手上的手頓了頓。
暗藍的瞳孔投向諸星大,諸伏景光站在門口一動不動,走廊的光穿過他的身形,在地上投出一個拉長的陰影。看著他,沉默地,像是在確認諸星大話語的真實性。
諸星大的話有可信度嗎?
蘇格蘭不確定。
黑麥話裡話外的態度都不像是那個殺了烏丸松的凶手,他看起來甚至是不知道別館裡發生了什麼。但大家都是組織的成員,多少都是戴著假面具在交流,諸伏景光不會傻到相信黑麥威士忌的一面之詞。
於是蘇格蘭回答。
「她死了。」
話落瞬間,蘇格蘭明顯地看見了黑麥那雙幽深綠瞳裡的震顫和無措。
諸星大緊緊蹙眉,臉上看不出什麼過激的情緒,放在桌上的手緊緊扣住桌面,聲音繃得發緊:「你說什麼?」
蘇格蘭回答。
「松小姐遇害了,就在你帶她離開宴會廳之後。監控、人證都有指出,最後一個見到她的人是你。」
關上門,再順手打開燈。
室內瞬間亮了起來,兩人也更清晰地看見了對方。
蘇格蘭一步一步走近,直至逼近黑麥身前,他俯下身,和諸星大對視,暗藍的瞳孔裡不見光色,「你之前在向朗姆報告松小姐的情報吧,還有很多時候,你都是最先接觸烏丸松的那一個。」
蘇格蘭問。
「黑麥,你到底是哪邊的人?」
威士忌小組一共三個人。
波本、蘇格蘭、黑麥。
從朗姆的命令得知,這三個人當中,有一個隸屬於烏丸松;那麼以朗姆的謹慎程度,這三個中同樣該有一個真正去執行殺死烏丸松命令的威士忌。
前者仍然沒有確切的目標,現在,後者已經有了選項。
『——』
冷凝的氛圍在無聲對峙中扯出細長的耳鳴。
「啊。」諸星大聞言,卻是冷笑一聲,綠眸眯起,仰頭,毫不畏懼地回視蘇格蘭,「你在懷疑我是受了朗姆的命令去殺了烏丸松?」
「最後出入那個房間的只有你,鐵證如山。」
蘇格蘭一字一句地說道。
這倒是個沒辦法反駁的證據,但諸星大並不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他一挑話題,單刀直入道:「那你呢?」
「這麼著急趕來審問我,就像想直接敲定我是凶手一樣……」
「你是站在哪一邊的,蘇格蘭?」
話音落下。
氣氛瞬間僵持住。
令人渾身難受的死寂氛圍再一次蔓延,冷凝的空氣比今夜的冷風還要令人發顫,蘇格蘭不語,黑麥也沒有回答,兩個人僵持不下,誰都沒回答彼此拋出的那個問題。
最後,是蘇格蘭先退了一步。
他拉開了和諸星大的距離,退開幾步,卻沒有就此跳過這個話題。蘇格蘭冷聲說道:「黑麥,你加入組織的軌跡就很讓人懷疑。三個月前你是直接被高層授予的代號,當時你根本就達不到代號成員的程度。一躍從基層成為代號級別,這種殊榮,恐怕一般人根本得不到。」
黑麥不甘示弱,反問道:「就憑這個你就想給我定罪?」
「要說起來你的升遷進度也很詭異,新一批獲得代號的成員裡,尤其是你和波本,明明是新加入組織的成員,卻老練得像是有前輩引導一樣,就連組織內部盤根錯節的細節都處理得熟練過頭。」
「蘇格蘭,這樣看來你才更有嫌疑啊。」
被反問的蘇格蘭眸色暗沉,不斷思考對方話裡的錯處。
氣氛再次凝固住了。
『——』
忽地,門再次被推開。
進來的那人一頭金色短發,膚色略黑。是安室透,他也聽說嫌疑人找到了,姍姍來遲。
進門第一眼看見的就是站在房間中央的諸伏景光,安室透略微觀察了一下房間裡的景像,瞬間就明白發生了什麼。
不用再說無意義的開場白,安室透直接發問:「黑麥,是不是你殺了烏丸松?」
話語觸及到死者,諸星大抿住下唇。
但他的回答很干脆:「不是。」
安室透沒計較這句話到底是真是假,得到回答之後,他進一步拋出了真正想問的問題:「如果不是你動的手,那你去找烏丸松做什麼?」
「……」
諸星大移開視線,態度忽地沉默了幾分。
片刻後,黑發青年回答:「我去問四十年前發生在黃昏別館的事情是不是和她有關。」
今日再現的情況裡,大部分都有著四十年前的黃昏別館屠殺案的影子。
「這不可能吧……」
波本蹙眉,「她不可能活那麼久,烏丸松到今天的法律年齡也才十六七歲而已。」
就算是借助現代科技也不可能把年過半百的身體調養成十六七歲的狀態。更何況烏丸松一舉一動都與青春少女無異。
「如果烏丸松不是人類呢?」
此話一出,兩人皆寂。
「之前給她換繃帶的時候,我就發現烏丸松的身體狀況有問題。」諸星大把他注意到的細節一一道來:「她手腕的傷口下面,與其說是血管和骨骼,不如說更像是電路和線管。」
「她的血沒有血腥味。」
「還有種像是液體的透明感。」
這麼一提,諸伏景光瞬間回想起來了。
當他闖入那個房間的時候,嗅到的不是刺鼻的鐵鏽味,和著夜風從大開的窗戶吹進來的,是山林間特有的清新的泥土芳香。
但從常理來說,哪怕開著窗戶散味,從頸上動脈湧出的大量鮮血也很難散掉全部血腥氣。
當時諸伏景光和安室透都沒來得及注意這一點。
殘忍的死亡讓他們更先一步想到的是查出誰是凶手。
黑麥繼續說:「我剛才在外面是在想,如果將報告書上的『上一代』、『這一代』和『下一代』換個角度思考。比如指的不是單獨培養出來的人類實驗個體,那麼還能是什麼。」
【他們、我的創造者,尚且恨我,那我還能從他們的同類中得到什麼希望呢。】
【完美得就像是機器人。】
……最完美的傑作。
諸伏景光和安室透對視一眼,都看見了彼此眼中不可思議的神色。
黑麥則說出了他通過這些線索得出的結論:
「我推測,烏丸松還活著。」
「她知道有人要殺她。她借此將自己偽裝成獵物,在用自己的『死亡』引誘那些獵人走進她的圈套。」
層層遞進,環環相扣。這樣推測,才更像是他認識的那個詭譎到難以捉摸的小姑娘。
赤井秀一嘆息。
她啊,總是很喜歡這些。
第147章 弗蘭肯斯坦;普羅米修斯(16)
「那這樣說, 就有一個問題值得思考了。」
波本沉吟片刻後,問出了一個至今為止最關鍵的問題:「如果朗姆知道烏丸松的特殊性,假設她真的不是人類, 那為什麼這道指令還要求我們動手?」
順著這個思路,就連最開始朗姆讓他們接觸烏丸松的命令都變得詭異起來。
安室透不禁想起了最初見到烏丸松時感到的異樣。
那些用常理無法解釋的詭異感, 在此時全都得到了解釋。
「只有一個可能。」諸伏景光默契接話, 他也冷靜下來了,優秀的頭腦順著這些線索推測:「松小姐的死能消除一定程度的威脅,從之前的線索來看, 很大可能是在武力應對上的威脅。」
「死去之後沒有了威脅的武器該怎麼處理?銷毀?回收?」
波本:「聽起來後者的可能性更大啊。」
很大可能上,『回收』就是朗姆那道指令後真正的目的。
此話一出,復雜的情況令三人都安靜了幾秒, 片刻後,蘇格蘭輕輕發聲:「松小姐應該是知道自己的特殊性的吧?」
他記起了沒有血腥味的大出血。
還有寧靜到極點的慘白面容。
蘇格蘭不禁發問:「那她想要的是什麼?」
如果烏丸松什麼都知道,卻還是這麼做了,那她到底想要什麼?
黑麥沉吟許久,拋出了一個似乎不合宜的試問:「一個人的死亡能帶來什麼?」
他自問自答道:「死亡可以視為一種社會意義的消失, 就像烏丸松的祖父烏丸蓮耶那樣, 成為廣而知之的死者。」
波本離開明白了他的意思:「但烏丸松遇害的消息還沒傳出去。」
蘇格蘭也明白了, 「而且現場的情況第一時間控制起來了。現在宴會廳那邊應該只有別館外的橋斷了的消息。」
「是信息封鎖嗎。」
「看來是的,松小姐從一開始就什麼都知道呢。」
蘇格蘭笑了一聲, 從喉間發出沉沉的低笑,眉心微動,逸出些許後知後覺真相的無奈來。
這個結論得出,黑麥的嫌疑幾乎迎刃而解。
蘇格蘭重新起了一個話題。
「那我們不如換個角度思考吧, 從松小姐的思維模式去想今天晚上發生的事情。」
波本頷首,將前不久發生的情況一一整理出來:「當時知道她遇害的人, 除了我和蘇格蘭之外,就是這場宴會的主管以及幾位客人。主管先生應該是松小姐用來封鎖消息的,他無論是做什麼都有種先見之明的利索;那幾位客人中,有幾位我在調查烏丸松資料的時候見過,和她關系很好,不會大肆宣揚現場的事情。」
「只有那位女醫生。」
安室透蹙眉思索了一會兒,敲定,「這是個不確定因素。」
他說:「殺人案現場擁有醫學權威的人物,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據她所說和烏丸松關系很好……」
「太巧合了,不是嗎。」諸伏景光說。
「是啊,太巧合了。」
安室透壓低眼睫,掩去了眼底意味不明的神色,「都要巧合到,讓人懷疑今天這場宴會的初衷了。」
這個時候倒是能理解文件記錄裡的【復雜詭譎精於計算】的性格是什麼意思了。
這一連串推理出來的東西實在令人印像深刻。
黑麥頓了頓,音色裡染上一絲復雜,他沒附和安室透的感慨,繼續說道:「這位很有嫌疑的女醫生面對的是失去主動權的松小姐。如果擁有自我意識的強大個體喪失威脅,那麼知道真相的人會做什麼就很顯然易見了。」
「放松神經,主動出擊。」
蘇格蘭回答:「這樣說,整個事件就差最後一個條件了。」
即,「烏丸松這麼做到底想要什麼。」
「……」
「有點難回答。」
三人對視幾眼,紛紛覺得思考邏輯縝密的機器人布置的圈套多少有點費腦子。
最後還是諸伏景光提議,引開了室外的安保,帶著身負重大嫌疑的諸星大繞路避開行人,去了之前發現烏丸松的房間。
意料之中的,他們發現這裡已經沒有人了。
門外守著的人被調開,門內的年長女醫生下落不明;只有依舊死寂的夜色微涼,將慘白的月光和死去的軀殼靜靜的融為一體。
諸星大面色沉了一瞬。
哪怕已經得出了『烏丸松還活著』這樣的結論,可真正看見這一幕的時候,還是讓人呼吸頓止,指尖發冷。
波本檢查了一圈室內的情況,沒有熱武器留下的痕跡,大致能推測出那名年長的女醫生大約真的是潛入宴會的組織成員,在做完她要做的事情之後直接離開了。
於是,這裡的『烏丸松』成為了被拋棄的軀殼。
蘇格蘭站在沙發椅死去的機體旁邊,不禁在想,如果烏丸松真的就這樣死去了,是不是會連簡單的入殮都沒有,創造她的人會冷漠到讓她暴屍荒野?
「室內沒留下什麼痕跡,進來的人行動很謹慎,可以獲取的線索很少……」
安室透看向諸星大,問道:「你還有其他線索嗎?」
諸星大斂眉沉吟許久,還是將之前消失在監控下後做的事情說了出來,「我剛剛和烏丸松分開之後,在外面看見了兩個行蹤不明的人,追著他們去了別館外圍。」
「他們應該是下了類似地下室的地方,我怕打草驚蛇,沒有跟上去。」
然後一回來就被當嫌疑人逮起來了。
可以說十分有九分倒霉了。
「看來只有這一個線索了。」
三個威士忌探討過目前的狀況,最後決定,跟上去看看。
雖然很危險,但總比現在推理出情況,卻無法預測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好。
黑麥發現的地下室入口位於一個相對僻靜的地方。
這邊沒什麼人,靠著別館高牆的角落,來自然也很難被發現。
三人下去的時候很謹慎。
出乎意料的,進去的路很順暢,幾乎沒遇到什麼麻煩,順利得讓人懷疑是不是有什麼守株待兔的陷阱。
抵達一處明顯有人進去過的門前,最前面的蘇格蘭和黑麥交換過幾個暗語手勢,黑麥便和蘇格蘭一起,小心地按住門把手,輕輕推開——
赤井秀一愣在原地。
錯愕和震顫在這一刻席卷了他。
眼前的一幕超出了他對烏丸松的了解。
青年的綠瞳倒映出一片熒光。
許許多多的『烏丸松』被浸泡在封閉容器裡,從正門看去,能看見整整齊齊數排容器陳列在這個閃爍著冰冷光亮的房間內,玻璃容器內的液體流動,冷得刺骨。
容器內的少女蜷曲著,櫻色長發在液體內浮動,無數管道連接著她的太陽穴、背脊、手臂……
猶如提線木偶,卻更像那句「最完美的傑作」。
她們的長相和烏丸松相較,已經不能說是同胞姐妹的程度了,完全就是一模一樣。
容器上貼著她們的身份,不是赤井秀一見過的那個『烏丸松』。而是他在那份文件上看到過的那串不知所謂的代碼,只有其中的幾個數字不同,像是在強調著優劣一般冰冷殘忍。
蘇格蘭看著這一幕,震驚到聲音輕到幾乎聽不清。
「……這是,什麼?」
這些都是什麼?
+
「輝夜!你看你看!」
「我覺得紙片人已經領悟到我想表達的事情了!」
是枝千繪舉著游戲機,歡欣雀躍地向小姐妹分享自己的快樂,「游戲體驗max!」
好不容易周末出來和朋友短聚,四宮輝夜無奈地摸了摸是枝千繪這個一進商場就自覺坐到『放置區』長椅上躺平的小懶狗的腦袋瓜,問道:「又在玩什麼?」
是枝千繪把游戲機推舉到四宮輝夜面前,擲地有聲:「不在場ソ幕後黑手!」
四宮輝夜莞爾,拿來游戲機翻了翻記錄,然後震撼地看見了詭異的一幕。
這不是關鍵的,關鍵是,點開旁邊好感度列表,在場三個紙片人至少有兩個的好感度處於戀人未滿。稍微支棱一下就能轉正進入戀愛狀態的那種。
但是看看這個場面。
再看看她那翹首以待誇誇的小姐妹。
四宮輝夜難得沉默了一次,深呼吸好幾下,才緩過來,問道:「千繪。」
「好的!」
是枝千繪活潑應聲。
四宮輝夜不愧是十分了解是枝千繪的高手,她面帶微笑,首先詢問了最關鍵的問題:「這個計劃裡,你在向紙片人傳達什麼呢?」
千繪高高舉手,氣勢鏗鏘:「我是罪魁禍首,快來懷疑我噠!」
「嗚呼呼,不枉費我兢兢業業四處下套,他們已經從我最開始的態度裡猜出來了身份上的問題,再加上這次的死亡線索,只要順著這件事追查下去,他們一定能發現——」
「一切動蕩來自我,一切罪惡源自我。」
「於人類欲.念中誕生的惡意機械,承載了整個龐大非法組織的完美運轉核心。」
「不是木偶,不是悲慘的實驗體。」
「我即組織本身。」
是枝千繪詠嘆調似的念了一段中二病發作似的歡快詩歌,對小姐妹很少謎語人的千繪醬繼續揭露屑玩家打的算盤:「這樣就可以順理成章成為後面事情的反差萌——哈!好感度一定拉滿!」
「我的計劃是不是超級完美?!」
四宮輝夜:……
四宮輝夜看著游戲旁白裡對紙片人的心理描寫文本,陷入沉默。
你看他們臉上的表情,像是要懷疑你的意思嗎?
四宮輝夜摸摸是枝千繪的腦袋瓜,嘆息:「果然還是不能指望千繪真的有哪怕一丁點兒戀愛的腦回路呢。」
是枝千繪:?
粉毛抱頭,滿臉不明所以。
怎麼突然感覺被小姐妹憐愛了?
第148章 弗蘭肯斯坦;普羅米修斯(17)
巨大的玻璃容器, 大約有兩個人那麼高。
蘇格蘭看見,容器的基座上,貼著的標簽上刻有這個容器裡少女的『名字』。
KR411Pr6b24w9。
和他們在那份文件上看見的代碼僅有一個數字的區別, 是什麼意思已經不言而喻。只是蘇格蘭還是忍不住握緊拳頭,眉目冷肅地看著室內的一切。
他們進入這個不知名實驗室已經有四五分鐘左右, 粗略的數了數, 這樣的容器至少有不下於三十個,每一個裡面都是和烏丸松一模一樣的人。那些代碼從410開始排序,沒有往前的序號, 對比之前看過的研究日記,現在更切實的明白了『用壞了就換下一代』的意思。
看見的每一幕都真實到殘忍。
不遠處,安室透在控制台桌面上找到了一些散落的文件, 忽地明白了最開始見面的時候,為什麼少女對被狙殺完全沒有緊張感,又為什麼在被敵人追逐時能做出果斷到殘忍的判斷。
不是出於理性。
而是她根本就沒有生命這個概念。
……完美嗎。
安室透猛地觸及了白紙上的黑字,攥緊了握著紙張的手,白紙被拽出長長的褶皺, 波本偽裝下向來冷淡的臉上帶著慍怒。
他強制自己冷靜下來, 「黑麥, 蘇格蘭。」
「這邊有些東西,你們過來看一下。」
波本從控制台桌上找到的一沓紙裡, 是像之前從烏丸松家裡找到的文件類似的記錄,從紙張的制作和筆墨判斷,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文件了。
【機體測試評估】
【我們給她裝載了神經傳導回路,但不具備疼痛感官, 對疼痛的反饋只要足夠運行基本需求就足夠了,沒必要浪費算法去模擬感官。】
【但她好像很熱衷真實的感覺, 為什麼?是因為更像人類?別開玩笑了,干脆把所有痛感全都刪掉算了,免得在測試的時候浪費時間去修復表層。】
赤井秀一壓下眉頭,盯著文件上那仿若嘲諷和輕蔑的文字,腦海裡瞬間回想起了幫少女處理傷口時發生的事情。
那女孩會笑著重復道『我不會生病』、『這點傷對我來說不算什麼』。對比這些記錄,猶如曾經對人類充滿向往的美夢,因為一句麻煩和浪費變成了泡影。
代碼就是屠刀,殘忍的斬斷了飛鳥名為自由的思想。
…
【圖靈測試評估】
【她的圖靈測試進度令人驚訝到震驚,從零分到滿分,從被提問到反過來向提問者提問。她的意識偽裝已經遠超最初的預期,單論這一點,已經可以完美投入使用。】
【她好像太懂得運用人類社會的法則了,有時候連出題者都要揣摩才能明白她的話究竟是不是在回答問題。不過,完美,相當完美,這樣下去哪怕是投入社會,代替我們的人去執行任務、管理整個組織都相當完美!】
安室透垂下眼眸,視線一一掠過文件上記錄的那些用來測試的問題,以及烏丸松回答的答案。
他忽地愣了一下,從那些問題裡看出了一些沒什麼深意的小俏皮。
就如同只是向別人開玩笑似的兩三句無聊的話,卻在解析裡成為論據般的鐵證。
好像人類用所期望的謊言,編織出了『烏丸松』這樣的一個虛偽的真實。
所以她真實的一面被泯滅了。
…
【模仿測試評估】
【我們給予她設定的喜好大部分更傾向外表年齡的階段,她的表現不是很符合預期,似乎她對刺激性更強的事物更感興趣,是因為處理器更能判斷那些起伏波動更大的東西嗎?好在,只是喜好上的小瑕疵,這點影響微不足道。】
【在性格表演上她很熟練,態度真實得讓人懷疑她到底是不是有了打破代碼的覺醒意識。不、不可能……她的設定就是這樣,不如說,這種程度的偽裝才是我們所需要的。】
諸伏景光忍不住回頭看向那些陳列在玻璃容器裡的一個個機體。
那些機體浸泡在透明溶液裡,只有頂部蓋子的小燈散發的熒光微微照亮,浮動在溶液間的發絲因為存放的時間太長而淡得過分,或許只有哪一天有人喚醒,她們才有機會見到天日。
這裡的少女和他們見過的那個沒有區別。
一樣都是人類惡念中,因人類的欲.望和罪惡而誕生的悲劇木偶。
…
安室透一頁一頁翻完這些散亂的文件,他沉默著,想用理性去捋清楚這些龐大的信息量,翻到最後,卻只是將紙張整齊攏在一起,一句揣測的話也沒想出來。
曾經他們的懷疑到現在很容易就能得出答案。
弗蘭肯斯坦筆下的怪物,仇恨又愛著人類的少女。
再聯系上之前和諸伏景光推測的那些可能性,安室透幾乎明白了整場波及範圍廣大的混亂最初是因誰而起。
烏丸松是決定性的證據。
她的存在甚至可以傾覆這個龐大的犯罪集團。
……只要像她的創造者一樣,利用她,輕而易舉就可以達到潛入這個組織的目的。
輕松到令人發笑。
安室透閉上眼,讓這個想法從思想裡滑走。
「蘇格蘭?你在做什麼?」
黑麥的聲音驟然響起,安室透睜開眼,循聲看去。諸伏景光正在一個玻璃容器前,他似乎按動了什麼,那只容器裡的溶液竟然在退去,裡面的人也隨著溶液下減而落到基座上。
待液體退完,外層的玻璃便自動向下降,露出了其中的人。
寫有數據編號的白裙貼服在身上,濕漉漉的長發更是散了一地。諸伏景光當即脫下外套,過去披在她身上,剛剛脫離容器的女孩沒有蘇醒,寧靜得像是那個已經死去的烏丸松。
諸伏景光解釋道:「剛才這個位置有別的基座上沒有的顯示燈,按下去之後就打開了……不對。」
他忽然反應過來了什麼,猛地扭頭看向黑麥。
「你之前說,有人進來過。」
剎那間,波本和黑麥迅速藏身玻璃容器後,而他們站的位置上,深深的彈坑嵌入地面,硝煙氣驟起。
蘇格蘭也抱著懷裡的少女就地一滾,躲到了最近的容器後。
室內很暗。
不知道是不是很久沒有人維修了,開燈之後就連頭頂的燈光都只有幾盞,還一閃一閃的隨時可能熄滅。這樣的環境不足以讓他們看清開槍者的方向。
脆弱的玻璃根本無法擋住子彈,三人一下子陷入了困境。
「被守株待兔了嗎……」
波本蹙眉,左右環顧周圍的環境狀況,尋找反擊的機會。
他向就近的黑麥打了兩個手勢,拿出便於攜帶的手槍,分兩邊引誘暗處的敵人暴露坐標。
諸伏景光小心地將少女放到地上,同樣拿出槍支。
幸好這次宴會他們走的是主辦方渠道,否則這些危險武器還帶不進來,現在倒是派上用場了。
敵人的火力不算密集,應該也是小型槍支。
諸星大粗略估算對方的大致方向,找准時機,和安室透配合著,率先命中了其中一個人。
就在他准備繼續鎖定另一個目標時,視角余光忽地捕捉到被頭頂短暫燈光映亮的子彈,正從角落的某處飛射過來。
這一瞬間,大腦高速運轉下,視野內的世界遲滯了下來。
躲不開。
子彈的射速遠超人類的移動速度,就算是手槍的射速,這麼近也很難躲開。
忽地,諸星大被拽動了一下。
相當巨大的拉動力,諸星大整個人都往側面跌了一跤,但飛射而來的子彈仍舊截斷了他幾根發絲,擊中了身後不遠處的牆壁。
他愣了一瞬,好幾步才堪堪站穩。
波本和蘇格蘭就在視野範圍內,他們不可能出現在他身側。
諸星大猛然扭頭。
閃爍的燈光下,少女櫻發濕漉漉地貼服在脖頸間,她披著諸伏景光那件藍色外套,身軀包裹在統一的白色衣裙下,就那麼站在那裡,安靜地看著他。
她似乎是剛剛從待機狀態中睜開眼,眸中的藍色宛如幼貓初生般柔軟,附著有一層朦朧懵懂的薄膜,沒有光亮,比他們見過的那個烏丸松更不像人類。
「提問。是否需要解決危險?」
她問,聲音安靜而死寂。
諸星大來不及思考,他點下頭,還沒開口,那少女就消失在了他的視線裡,只留下地面因玻璃破損而泄露的溶液表面,激起了一層淺淺的漣漪。
慘叫聲響起幾聲,又很快安靜下來。
安室透和諸伏景光對視一眼,握緊槍,慢慢地向發聲地靠近。
燈光閃爍,這一次他們看清了敵人所在的位置。
大約也是組織的成員,隸屬於哪一邊現在已經很清楚了。
殺死這些敵人的少女站在屍體邊,本來還有些戒備,但靠近之後仔細一瞧,瞳孔無光竟有點在發呆的意思。
和波本最初見到的那副模樣出奇的像。
那少女忽地抬眸望過來,不同於波本見到的那一個,她不會笑,只是安靜地攏著身上那件藍色外套,向最近的波本說道:「確認。室內啟動自毀程序。」
不等威士忌反應,她又自發地說道:「評估。自毀程序涵蓋整座地下機構,開始自毀後,會造成大於百分之三十的塌陷,□□質含量足以銷毀人類骸骨。」
「結論。從這裡抵達地面需要六分鐘,自毀程序啟動時長為00:21:17,震動反饋地面人數約128人,時間足夠疏散至安全地點。」
她說著,歪了歪腦袋,望來的藍瞳純澈無害,卻猶如安室透初次見到的那位,有著令他毛骨悚然的冷漠,以及將事物算計到分釐的精確。
這一瞬間,安室透比之前更明白了那句「完美」。
這就是從人類欲.念中誕生,由人類書寫編織的罪惡實體。
第149章 弗蘭肯斯坦;普羅米修斯(18)
蘇格蘭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沉聲喝道:「快走!」
想去繼續調查這間實驗室裡到底有什麼已經來不及了,直覺來看這名和烏丸松一模一樣的機體不會說謊,那麼不管所謂的自毀程序到底是因為什麼, 從實際意義上來說一定會發生。
黑麥和波本也及時作出了反應,兩人紛紛轉向下來的方向。蘇格蘭剛邁開步子, 就見那少女依舊站在原地, 眼神空洞,見他看過來,也只是好奇地眨眨眼睛, 沒有要跑的意思。
蘇格蘭一展手臂拽住了她。
青年神色焦急,拉著她一邊跟上隊友的腳步,一邊呵斥道:「你想死嗎?」
那少女似乎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疑問。機體沒有生命,無法死亡。附加。機體暫未啟動,當前處於休眠狀態,一切行為更符合人類觀念中的條件反射,不具備回答疑問的基本邏輯, 請不要使用復雜句式。」
蘇格蘭的腳步頓了一瞬。
就連前面緊急商討應對方法的黑麥和波本都驀地沉寂, 片刻後又若無其事的繼續討論。
「……我知道了。」
蘇格蘭回答, 他抿著唇,沒再說話, 只是緊緊拉著她的手。
離開詭異的地下室,地面上的人們絲毫沒有意識到埋藏在腳下的危險,大家的注意力依舊在唯一能通往外界的木橋斷裂的事上,氛圍暫且還沒有那麼混亂。
略微觀察了一下情況之後, 波本冷靜的作出判斷。
他負責聯系上主管,安排賓客們撤離的情況, 蘇格蘭留下來和黑麥,以及目前情況還不ⓨⓗ太明確的少女去查看橋那邊的情況——黑麥的嫌疑暫且還沒有洗清,他不能一起進入別館,也不能一個人留守在這裡。
暫且作出這種分工,波本算著時間,抓緊時間進入了黃昏別館。
蘇格蘭則是帶著黑麥去往了橋那邊。
這個別館的處地很僻靜,據說附近的很大一片樹林也屬於烏丸松繼承到的遺產,因此這一片很少會有行人靠近。
如果這裡出了事,恐怕得死去的屍體腐爛生蛆才會有人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好在,遠遠地就能看見吊車的臂架已經吊起鋼材,看效率,做得到那句信誓旦旦的『在天亮之前就把斷橋修好』。
「但這不夠。」
黑麥蹙眉,回望遠處的別館,又似有似無地掃過一眼安靜的少女,他對蘇格蘭說:「時間沒剩下多少了,沒時間慢悠悠的修橋。」
「啊。」蘇格蘭神色嚴肅地回答,他知道黑麥的意思,「得先保證客人們和別館裡的工作人員的生命安全才行。」
蘇格蘭稍作思考,對黑麥說:「我去通知那邊的施工隊優先保證能過人的修補進度,這裡交給你。」
黑麥頷首:「好。」
蘇格蘭離開之後,這裡就只剩下了諸星大一個人。
黑麥威士忌看著近在咫尺的少女,許久,忽地,他抬起手,輕輕碰了碰少女的手腕。
指腹傳來的溫度冰冷,連最初的微涼都沒有,可看去又是每一處都像是雕刻到極致的精致柔美,像是高天原才會有的神明造物。
那少女看了過來。
許是諸星大沒說什麼,她也沒有說話。
她的眼眸是安靜的,不像之前至少還會煥發出些許活力,現在無論如何,都是羽睫低垂,掩蓋去眼裡空泛冷色的姿態。好像明明白白的在告訴他,這是非人的造物,從來都不屬於人類這一範疇。
甚至,在很久以前,她可能還是無數裡世界勢力最為恐懼的夢魘。
或許之後也會是。
…
貝爾摩德站在別館二樓,悠閑地倚靠牆壁,食指點在手機屏幕上,遠望木橋方向,若有所思。
片刻後,她打開手機,郵件裡有著一句剛剛發來不久的消息。
【新的機體已經帶出,確認沒有自我意識。地下室的自毀程序已經啟動了,盡快撤離。】
貝爾摩德屈指敲在手機屏幕上。
她沒去思考這位臥底先生是什麼時候被指派新任務的,貝爾摩德無比清楚組織內部的爾虞我詐究竟是因何而起。她在想的只有接下來的走向,以及最後的贏家。
說起來,她似乎一直沒猜過小小姐真正的目的。
想來應該不只是借其他人的手,銷毀會束縛自己的軀殼這麼簡單。
貝爾摩德思考了有一會兒,才給出她該有的回應:【知道了,之後帶她到集合點彙合,愛爾蘭和賓加會去接應你。】
…
蘇格蘭很快安排好了施工隊那邊的事情,他剛剛回到黑麥這邊,就見別館裡的賓客們向這邊過來了,大概是波本那邊同樣安排得很迅速,算算時間,大概還剩不到十分鐘。
黑麥:「她怎麼辦?烏丸松已經遇害了,再出現一個一模一樣的怎麼解釋?」
說到這個,蘇格蘭犯難,看一眼少女,依舊是天然呆般的安靜。蘇格蘭苦惱道:「如果和松小姐的表現差不多,可以試試騙過認識她的人,但是這幅模樣恐怕很麻煩。」
「你……」
他試探性地和少女對話,問道:「你有名字嗎?」
那少女眨眨眼睛,回答:「推測。問題所指為個體識別代碼。」
那少女如同機械一般一個字母一個數字的報出一串話來,刻板機械得令人有著恐怖谷般的不適,「KR411Pr6b24w9。KR連結體第411號解析體,按人類的稱呼,你們可以叫我6b24w9。」
蘇格蘭和黑麥對視一眼,意外的沒有接話。
無法言對的沉默如同死寂。
少女左右打量,開口說道:「疑問。你們見過我們。」
蘇格蘭瞥開目光,不去和她對視,「是見過,但是松小姐已經遇害了。」
死去的和存在的,很難視為同一個人。
更何況蘇格蘭親眼看見過烏丸松的遺體。
「解答。我們是統一的個體,由同一個意識操縱,你們口中死去的是我們,現在站在這裡的也是我們。」櫻發少女收起披在身上的藍色外套,三兩下疊好之後,重新交還給蘇格蘭。
她說:「我們之間沒有任何區別,也不會有任何區別。」
就像少女口中的個體識別代碼,存在的和死去的,兩者之間只有第410機和第411號機這一個數字的變動而已。每一個都可以叫烏丸松,每一個都是人為的罪孽。
蘇格蘭不語。
他知道這是事實,所以更加不會回答什麼。
只有對非人的憐憫和壓抑在內心激蕩。
黑麥接替了局面,他臉上看不出對少女剛才的回答的反應,只保持著平靜到繃直的語調開口。
「既然如此,那就這樣吧。」
黑麥一錘定音,他示意蘇格蘭往橋那邊看,「我看那邊已經在撤離了。蘇格蘭,你先去試探一下主管的態度,看看他是不是知道什麼,確認沒問題之後我帶她過去,就解釋成嚇到了。烏丸松從外表判斷也才十六七歲,這個解釋也聽得過去。」
這已經是緊急情況下能做出的最好的方法了,蘇格蘭忖度數秒,沒有拒絕這個提議。
不知道是不是這場混亂的幕後是被人注視著的原因,蘇格蘭驚訝的發現,那位忠心與烏丸松的主管在撤離的時候根本沒把烏丸松的遺體一起帶出來,對他的試探也是笑呵呵的回以太極般的模棱兩可,還配合他們將大小姐遇害過的消息掩蓋了下去。
有了這種似是而非的態度,他們成功將和烏丸松一模一樣、本質上也沒有什麼區別的少女帶離了危險區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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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少女口中精確到分秒的自毀程序最後一秒落定,整片山林都因地底的爆炸而震蕩起來,棲息在樹木枝葉間的鳥雀被驚起,霎時間,整個山林上空都回蕩著不詳的烏鴉叫聲。
緊接著,便是從某一處燎燒起來的火焰。
由爆炸引起的火迅速點燃大片樹木,山火遼遼,一時之間就連一直都很冷靜處事的主管都慌了起來,連忙聯系人滅火。
混亂的人群中,蘇格蘭找到了之前分開的波本。
「zero?你看見黑麥了嗎?剛剛我被人群衝散了。」
「沒有。過來之後我就一直沒看到他……烏丸松呢?」
蘇格蘭一頓,猛然反應過來,低喊一句:「遭了。」
來不及解釋,他立刻轉身跑向別館的方向,橋梁那邊還在進行救援工作,爆炸引起的森林大火熊熊燃燒,臨時搭建的鋼橋上,還剩最後零星兩個人沒過來。
遠處火焰灼灼,樹葉被火舌吞噬,猶如死神逼近。
蘇格蘭問守在這裡數人數的主管,從他口中得到了黑麥幾分鐘前正沿遠路返回別館的消息,聽說是要去找什麼落下的東西。
猶豫之下,蘇格蘭追了上去。
穿過茂密的樹林,沿著火勢小的小道追蹤有人經過的線索,很快,視線裡就出現了那個帶著針織帽,留著黑色長發的青年的身影。
黑麥威士忌正在小道正中,手裡是被他帶走的烏丸松,少女靠在他懷裡,雙目閉闔,顯然已經失去了意識。
「黑麥?」
蘇格蘭一邊喊著,謹慎地靠近,手放在後腰上,只要前面的人有半點出格的舉動,他能立刻拔槍反擊。
帶著針織帽的男人聽見了從身後傳來的聲音,看見來人的時候他怔了怔,卻沒有多大疑惑,回應道:「喔。是蘇格蘭啊。」
火光映亮了黑麥威士忌的側臉,給烏黑的長發都鍍上一層金邊,他看過來,又很快收回目光,放在了手裡扶著的、已經失去意識的少女身上。綠瞳裡繚繞著層層山火,卻又帶著絲絲溫柔。
蘇格蘭的手已經按在了後腰別著的槍上。
他觀察著四周的情況,慢慢靠近,眼前的情況似乎正是預示著什麼,「黑麥?你在做什麼?」
他頓了頓,重新拋出那個問題:「你到底是哪邊的人?」
黑麥威士忌忽地笑了。
「蘇格蘭。」他揚聲喊道,明明是被質疑的那個,黑麥卻可以格外輕松的反駁回去,「這個問題,是在問我是朗姆的線人,還是在問我是松的臥底呢?」
黑麥站在火光之中,挑眉笑問,一字一句的反問不遠處那個人。
——「蘇格蘭。」
——「還要繼續裝下去嗎?」
無人回答。
只有山火燎燒的聲音。
片刻後,愛爾蘭和賓加從蘇格蘭身後的樹叢小道走出來。
賓加把玩著手裡的槍,揚聲向過來接應的內線說道:「你的偽裝被發現了,蘇格蘭。再裝下去也沒意義了。」
蘇格蘭威士忌這才笑了笑,手中保險栓打開的碰撞聲與熊熊大火燒斷樹木枝葉的劈啪聲一同奏響。
他笑著將槍口對准黑麥,眸色柔和,對這種狀況沒有太多意外。
「啊,我知道。」
第150章 弗蘭肯斯坦;普羅米修斯(19)
「你什麼時候發現是我的?」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 無論是蘇格蘭,還是來和他會和的愛爾蘭和賓加都沒有輕舉妄動。
槍口對准黑麥,但也只是對准而已。愛爾蘭和賓加一同沉住氣, 冷厲的眸子緊緊盯住的是黑麥懷裡看不出生息的少女。
黑麥當然可以在發現蘇格蘭是內鬼之後一個人設下陷阱。
烏丸松的力量不是人類可以抗衡的,經過數次復合材料迭代, 他們眼前的這個可比別館裡死去的那個更難對付, 絕對不是普通刀槍可以打破防護的類型。
只要黑麥能指揮烏丸松,那局面將徹底反轉。
要搶人,首先要解決黑麥。
黑麥也如同掌握了制勝的關鍵一般, 面對蘇格蘭、愛爾蘭、賓加三人的包圍絲毫沒有慌亂,游刃有余地回答蘇格蘭的問題:「最開始的時候就有懷疑了,要說起來, 其實你比我更接近松。」
「我是在接觸她不錯,但很顯然,她更喜歡你。」
「你可是連烏丸財團內部的企業機密都套到手了啊,蘇格蘭。」
針織帽青年側首,綠瞳裡帶著淡淡的諷刺意味, 他注視著站在對立面, 映著重重火光, 即使被指出真相也巋然不動的蘇格蘭。
披露的真相猶如銳利尖刺,黑麥沒有收斂, 一句一句將他猜到的全都揭露出來。
蘇格蘭卻沒有反駁。
他低低笑著,佇立火光包圍裡的青年被熊熊山火鍍上一層燎燃的金邊,棕發盡染光色,暗藍瞳孔卻出奇的明亮。整個人與平日看見那個溫潤的『綠川光』決然不同, 此一刻,站在這裡的更像是混跡黑暗之中的蘇格蘭。
他背著手, 向背後的兩人打了個手勢。
與他接應,配合內鬼蘇格蘭奪取任務目標的愛爾蘭和賓加迅速理解到位,兩路包抄出去,抬槍射擊,目標直取黑麥的頭部——
『呯!』
果不其然,被攔下了。
處於休眠狀態的少女無愧於她自己那句『條件反射』,應對襲來的子彈,幾乎是伸手之間,手槍子彈就被她抓在了掌心,傷不了她身後的赤井秀一分毫。
少女睜開眼睛。
不詳的藍色宛如蝕骨的魔咒,鎖定了襲擊她的人。
瞬息間,連黑麥都沒反應過來的短暫空隙裡,那女孩就消失在原地,優先鎖定了開槍的兩人。很快,兩邊的局勢就有了很大反轉。
愛爾蘭冷嘖一聲。
他向賓加使了個眼色,兩人合力,將她引向了場地外的方向。
這便是蘇格蘭這邊沒有著急撤退的原因了。
沒有自主意識的機體不會主觀分辨敵我,只要有人能牽制住她,蘇格蘭就能單獨對付黑麥。拿下黑麥,後面的事情就好解決了。
但仍有一個問題,他們兩個體術相近,且手裡都有武器。
蘇格蘭後退半步,打量著場上的局勢,一面抬高聲音,向在場唯一沒有被繳械的青年說道:「話是像你那麼說,但是,黑麥。你口中的那些還不足以給我定罪吧?」
「所以我設了一次陷阱,用來證實我的疑惑。」黑麥默契的回答道,他好像明白蘇格蘭接下來要問什麼,提前給出答案。
他說:「事實證明,我猜對了。」
蘇格蘭明白了什麼,「那些監控錄像……果然是你假裝的嗎。我就說以你的謹慎程度怎麼可能會留下那麼明顯的證據,原來都是你設計好的。」
將嫌疑攬在自己身上,那麼真正的臥底就會懷疑他的立場,進而追查他在做的事情。
是一場將信息差利用到極致的釣魚執法,魚兒還偏偏沒有理由不咬。
黑麥舉著槍,謹慎的拉近距離。
爆炸引起的山火就要包圍這裡,溫度不斷升高,幸好也晚春的夜晚溫度不高,否則單論溫度就很危險。
黑麥慢慢靠近了蘇格蘭,他沒直接動手,還有很多事情他還要向這個蟄伏極深的臥底要到答案。黑麥停在幾米開外,保持了一個安全的距離:「松在死去之後,你是第一個接觸她的人。蘇格蘭,你想確認什麼?松的無害性?」
「不止於此吧?」
極端的銷毀程序、意圖不明的幕後指使,死去的烏丸松如同新鮮的血肉,乍一下就牽動了無數鬣狗的嗅覺,吸引他們張開血盆大口。誠然,如果沒有蘇格蘭確認最難對付的烏丸松失去威脅,那之後的一切事恐怕都不會以這種形式發生。
但是,蘇格蘭的反應超過了一個臥底該有的態度。
他更像是還有其他的原因,所以反應超乎了黑麥對他的預料。
蘇格蘭被問得愣了一下,他意識到了黑麥在指什麼,卻只是揚了揚眉梢,又緊接著盯緊了黑麥的手,手裡也握緊槍柄,「聽起來是敵人不會回答的問題。」
黑麥一怔,失笑:「這麼說也是。」
他話題一轉,「那我就用我手裡的線索來推測一遍好了。」
「我跟蹤進入地下室那批人,他們原本任務應該是你在地下室做的那件事——將她,將新的、可控的烏丸松從容器中解封,帶出那個看起來廢棄了很久的實驗室。」
「唯一的疑點就是這場爆炸。」
黑麥望向了眼前的漫天山火,大火還在燒,看來很難自己熄滅。
不過松大小姐麾下的人手們都很靠譜,這場事故引發的山火應該能在引發重大災難之前被澆滅。
「我猜,這場爆炸的目的大約是為了機體的唯一性。」黑麥推測道:「那些資料已經表明了松不是人類,機械的意識是可控、甚至可能是可以格式化的。」
「這個結論得出之後,剩下的部分就簡單多了。」
黑麥說著,不知道想起什麼,忽地晃了晃神。
片刻後又反應過來,繼續說道:「出於對力量的貪婪和恐懼,出於對逃走的物品的憤怒和懲戒,烏丸松的創造者需要重新奪回控制權。於是你帶出來了其中一個,而銷毀剩下其他的——這樣的唯一性能有效預防翻盤,避免松的擁躉將一切重新奪回來。」
蘇格蘭抬了抬嘴角,神色裡似乎有些肯定意味。
就在不久前,正是他的手機裡收到了那份專門發給他的【銷毀】與【回收】。黑麥的猜測不能說全對,至少准確的命中了他要做的那一部分。
但這種肯定當然不能直接說出來。
黑麥當然也明白這一點,他從蘇格蘭的神色裡得到了大概的猜測,因此並不過多糾纏,而是調轉話題,回到了最初那個他怎麼確認蘇格蘭的嫌疑這個問題上:「那個陷阱設下之後,我再出現的時候你是最先來找我的。我想,你之前質問我的那幾句話,大概不是在確認我是不是朗姆的線人。」
青年綠瞳輕輕一抬,投來篤定,「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最初的那個命令我們誅殺松臥底的任務,其實是指派給你的才對。」
「現在足夠定罪了嗎?蘇格蘭?」
「足夠了,我不否認。」
蘇格蘭臉上帶著笑容,他搖了搖頭,沒有反駁黑麥的猜測。
他看起來甚至十分平靜,完全沒有被拆穿身份的緊張,也不像是落於下風的那一個人。蘇格蘭反問黑麥,他說道:「那你也回答我一個問題吧。」
——「你是松的線人嗎?」
赤井秀一怔在原地。
熱燥的風撩動額前垂下那縷黑發,青年默然片刻,忽地不知道為什麼笑了起來,「我倒是有點好奇你為什麼會懷疑我而不是懷疑波本了,是因為我給朗姆報告的那些消息裡摻著假嗎?」
「差不多。這方面是你大意了,黑麥。」
「這樣啊。」
玩笑似的交談兩句,彼此都沒把這幾句話放在心上。話題都到這份上了,黑麥也沒打啞謎,他說道:「很遺憾,我雖然很早就認識松,但我不是朗姆要殺的那個人。」
「因為……」
蘇格蘭身後的樹叢發出輕微的響動聲,有另一個聲音接下了黑麥的未盡之言,「因為松小姐的線人,應該是我。」
蘇格蘭猛然回頭,與火光一起映入眼簾的,是那頭顏色較淺的金發。
波本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了這裡。
光色照拂在小麥色的肌膚上,金發青年舉著槍,在兩人的對峙中為黑麥重新贏得優勢。
——遭了。
二對一,完全落入下風。
更何況愛爾蘭和賓加那邊也未見得能打贏,這個情況,別說執行任務,就算是保命恐怕都很難。
「……這也是陷阱?」
蘇格蘭沉聲,眉頭擰死地環顧著四周的環境。
「當然。」
「當然是的。」
黑麥和波本異口同聲的回答,兩人對視一眼,又迅速瞥開。
黑麥:「看來這次的陷阱能成功抓到……」
不等他話說完,忽地,一只小巧的罐子從遠處落入了場地中間。
緊接著,噴湧而出的煙霧瞬間籠罩大片樹林,視線被煙霧擋住,黑麥和波本心中一驚,當即反應過來是還有人在他們之後。
煙霧遍布視野。
蘇格蘭聽見有人在他身後小聲告誡了一句:「愛爾蘭和賓加受傷了,你們打不過她,先撤退。」
是個女聲。是貝爾摩德。
蘇格蘭頷首,藍眸裡透著令人捉摸不清的神色,他回頭望煙霧中看了一眼,沒有戀戰,順著之前計劃好的方向離開。
待到煙霧散去,視線裡已經看不見敵人了。
無論是蘇格蘭還是愛爾蘭賓加都因為這個煙霧彈消失在了這片樹林裡。
頭頂有直升機的聲音劃過,聽著距離很近,應該是早早停在附近的空地上,恐怕就是對面早就准備好的。不管是計劃有沒有成功,這都是一個極為順暢的逃跑方法,而他們很難追上去。
安室透暗道一聲可惡,還沒開口,就聽見旁邊傳來黑麥的聲音。
「我只是猜中蘇格蘭可能是朗姆那邊的臥底,沒想到你真的是松這邊的線人。真讓人驚訝,波本。」
赤井秀一說。
青年眸色不明地看向安室透。
他設下這麼大一個圈套只是為了確認蘇格蘭的嫌疑,排除法之下,剩下那個『松的線人』的身份空位就只有波本能擔任了。
這也是黑麥會一個人到這裡來的原因,他只是現行的誘餌,真正控場的是和他打配合的波本。
——「不,也不是我。」
安室透彎下眉眼,卻是否認了這句話。
金發青年眼裡帶著嘆然,看向那名一直好像她自己所說的那樣,處於休眠狀態的少女。看著她從樹叢後悠悠地走過來,安室透笑了笑,溫潤的嗓音透著波本獨有的詭譎和精明。
「真相需要謊言來保護。我的行動有理解到你的話嗎?阿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