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節
小笠原閣沒依承諾前往青森縣。
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一天,石黑強介接到了她的一通電話,語氣急迫,甚至摻了些微的抽泣。
「強介大哥?」
「我是。」停住手中翻閱文件的動作,石黑強介注意力全都投注在這通電話上,「小閣?怎麼了?」聽那急慌慌又哽咽的聲音,別是出了什麼事。
「真抱歉,我明天無法依約前往。」
「怎麼回事?出了什麼事?」
「是我父親……他……他……」她怯弱弱又帶著抽噎的聲音很惹人心疼。
胸口繃著緊張,石黑強介糾起眉心,手中持著話筒的握力不自覺地加重許多。
「慢慢說,小閣,先吸口氣。」耳裡聽見她止注了位聲,再幾秒,待吸氣聲稍緩,這才緩言問著,「你爸爸怎麼了?」
「他今兒個一早被送進醫院。」
「醫院?哪裡的醫院。」
「東京的市立醫院。」
連半秒的遲疑都沒,他立刻採取行動,「我立刻派人過去接你……」
「不用了。」小笠原閣輕吸了吸鼻子,細弱的嗓音帶著輕顫,「我現在已經在醫院了,跟媽媽一塊兒趕過來的。」
「那,他還好吧?」
「謝謝你的關心,爸爸他現在已經沒事了。」大概是哭過了頭,儘管再怎麼清咳嗓子,依然是帶著淺淺的沙啞及不穩。
「世伯是怎麼了?」她略帶粉飾太平的輕柔語氣聽進石黑強介耳裡卻無法教他松心。雖然小閣說是還好,但顯然不夠好!
「冠狀動脈栓塞。」想到差一點就……她抑不住的熱淚又滾下了頰,「醫生說這些時間得留在醫院接受檢查及治療。」
「很嚴重?」
「還不清楚,要看接下來檢查的結果,不過,看爸爸的狀況,應該是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微窒著呼吸,待掙扎數秒稍順過氣,進這才細聲說道:「對不起,強介大哥,明天……」
「那件事可以先擱著,別在意。」稍忖片刻,他歎息,「有什麼我們可以幫得上忙的嗎?」
「謝謝,除了安心靜養,應該沒什麼大礙。」其實,親眼見到了父親的情形已趨好轉,她的心情確實是鬆懈了許多,會至今抽噎不止是因為在趕來的路上揣測不安的心情過劇,以致隔了幾個小時還無法完全平復氣息。
電話這一端,石黑強介卻沒再多說些什麼,他心忖,的確,除了妥善的療養外,剩下的,就全看老天爺賞不賞命了。
杵在病房門口半晌,猶豫又猶豫,終於,手裡捧著大束花的石黑公敬狠狠地往肺部吸足了氣,舉手敲了敲門。
都已經來到這兒了,沒理由什麼努力都沒試過,就孬種的打退堂鼓。
「請進。」
聞言,他心想,口氣頗為和善,這豈不代表他們的情緒正處於心平氣和的穩定狀態,而最起碼,他應該不會被人家用掃帚趕出來。
「抱歉,打擾了。」長腿一跨進房,他禮貌地微弓著身,趁著直起身之際,迅速的環視著室內。
咦?!除了坐臥在床的病人,房裡就只有另一個中年美婦,那小笠原閣她人呢?!
「公敬,你來了。」
「是的,呃……你們……你們知道我會來?」此番前來,他並未事先知會一聲,甚至連他自己也是在考慮了一整個晚上才下定決心,所以好歹也算是一個突兀的訪客吧?
可是,他們竟一點都不覺得驚訝?
「強介今天一早已經來過了。」
「噢。」他胸口的疑惑瞬間釋然,難怪一大早就沒看見哥哥,「雖然知道世伯需要靜靜地、不受干擾地休養,但仍很冒昧的前來探訪,請原諒。」說完,又是一個誠意十足的歉意弓身。
「你這樣說就太見外了。」面容憔悴的小笠原龍太郎微微一哂,插著點滴管線的手朝擱在床側的椅子揮揮手,「來,這裡坐。」
依言坐下,關切的眼神迅速的將他整個人上上下下掃過幾回,「您氣色不怎麼好,但精神還不錯嘛。」
「醫生是沒有給我絕對的保證啦,不過,看他來巡房時的信心十足,大概是覺得我應該撐得過去,只要以後多注意飲食起居,而且認命的戒了煙、酒那些壞毛病,說不定就能長命百歲呢。」性子幽默的小笠原龍太郎歎起氣來,「有得就有失,身體健康跟口腹上的滿足,有時真不能並存呢。」
「這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兩項選擇真撞在一起,當然是活命要緊。」太過拘謹的言行舉止他只撐得了幾分鐘,然後就又恢復到以往的直率了。
橫豎,要他正經八百的一問一答,別說他不習慣得近乎彆扭,恐怕人家長輩看在眼裡,也不認為他的表現能有多自然。
「沒錯,你說的沒錯,能活命才是最重要的。」顯然,小笠原龍太郎相當讚賞他未經修潤的回答,「這些年來,你的個性倒沒什麼變嘛。」
「是沒怎麼變。」依舊是話如刀鋒、直來直往,石黑公敬自嘲的想。
「不過,年輕人的性子烈一點,也是無可厚非的。」他帶著感慨地搖著頭,「這年頭的女孩子們似乎都挺愛像你這種類型的男人。」在大學授課二、三十年,接觸到的毛孩子不在少數,除了課業外,聽得最多的,不外乎就是情呀愛的。
成天都與果樹為伍,他哪有興趣去理這些五四三什麼的?「我很少接觸那些三姑六……呃,女孩子。」他再怎麼直率,在長輩眼前,多少還是會收斂一些。
「先前聽強介提過了。」小笠原龍太郎笑得很和藹可親。
這些年除了果園,公敬很少主動關心過什麼事情,那時強介很感歎的這麼剖析過弟弟的心理,而今日看來,倒似不假。
「我哥哥他跟你們聊了些什麼?」他問得很謹慎。
「東聊西聊,都那麼多年沒見面了,剛起頭,總會嫌生疏了些。」低忖了會兒,小笠原龍太郎抬眼望他,眼底的打量味道頗重,「公敬,你這趟前來,除了探視我,應該也是想見見小閣吧?」
「是的。」人家長輩都已經爽朗的單刀直入揪出話題,石黑公敬也不閃躲,
「我希望能見到她。」
「想見她?在這之前,你有的是機會可以到北海道來造訪呀。」
「因為我沒那份勇氣。」沒膽子就是沒膽子,是事實,他才不屑扯些不相干的理由來迴避。
「勇氣……」沉沉歎著氣,小笠原龍太郎又說:「這些年,你一直沒忘記那件事?」
「沒有,」眼神一黯,石黑公敬豪爽的神情斂沉不少,粗獷的面容掩上淡淡的老成與悵然,「我怎麼忘得了呢?」
「我想,應該讓你知道一件事。那年小閣受到的驚嚇,足足花了她將近十年的時間接受心理治療才平復,你知道這事嗎?
「我……我……對不起。」
「別多心,我們不是責怪你,你也不是存心這麼做的。其實都已經那麼久的時間了,老想著不愉快地過往是不健康的心態,只不過,為什麼你現在又有勇氣出顯在這裡了呢?」他很好奇。
「因為小文。」
「她是……」
「噢。」石黑公敬重重地拍了下額頭,「抱歉,小文是我未來的嫂子。」
「強介的未婚妻。」小笠原龍太郎眼眸微亮,「真希望能有機會見見她。」是有聽強介口氣輕鬆的提過她,而會讓思想保守的強介在提起她時,俊雅的臉龐竟不自覺的泛起溫柔神采的女人,料想應該不差才是。
「小文是個個性很開朗的女孩子。」雖然初相處的那段時日,他對她的評價可沒這麼大方,但既是個不爭的事實,他才沒小氣到推翻這麼,「見到她,總讓我想起小時候的閣……」
就是因為青春洋溢的小文看來總是那麼的無憂無慮,教他一時不防,讓積沉在心中多年未褪的愧疚衝破了線,想見小閣的心情才會逐日增強,再加上知他甚深的哥哥在一旁默默支持與籌畫著,所以他開始期待著再次見到那個小女孩的日子的到來。
「小閣她的確是變了不少。」小笠原龍太郎也很感歎。
「是我的錯。」
「也是我們的錯。」迎向他疑惑的視線,小笠原龍太郎逡巡著妻子的手,「或許這樣說,有點太……嗯,該怎麼形容才是恰當呢?我們一直希望小閣能成為個大家閨秀的乖巧女兒,而她也確實沒讓我們失望。但怎知道她似乎是太乖巧了些。」
當一個柔順嫻淑的女人不是壞事,可是若乖巧聽話得過了分,就失去了生命所賦予的精神了,而小閣彷彿硬生生地將本身具有的活力給壓抑了。
「她真變得那麼多?」哥哥跟小文自函館回來,絕口不跟他提及談話內容,連她的絲毫點滴也不肯洩漏,只輕描淡寫的表示事情已全都辦妥了,如今聽到她父親用帶有遺憾的口氣談起她……她果真變了個樣?!
「等你有機會見到她,就會明白我的話。
「她呢?」卡在腦子許久的問題,石黑公敬終於問出口了。
「回函館的家裡了。」
他微愣,「為什麼?」
「因為家裡經營的溫泉旅館這幾天缺人手幫忙打理那些瑣事,而她媽這段時間得留在這裡,分身乏術,只好將擔子交到她手上了。」
「原來她回家了。」他喃念著,難怪蘑菇了了這麼久,都沒見到她的人。
「這段時間,她恐怕得留在函館的家裡了。」小閣與強介的約定他是知情的,
「很抱歉,但旅館得有人顧著。」
石黑公敬的神情寫著強烈的反對。
若沒記錯的話,小笠原閣那位當建築師的哥哥前年就已舉家移民到波士頓,姊姊嫁到京都,家中三個小孩就只有她留在函館。可此刻,在東京大學當教授的爸爸因病住院,掌理家事的媽媽也趕赴醫院照顧病人,這豈不是代表著在函館空蕩蕩的家將只有她一個人住?!
「不會吧,你們就放她一個人在家?」
「可能暫時得這樣了。」小笠原夫人的口氣也有著擔憂。
之前,廚子才開始休半個月的假期,而另一個員工的妻子這幾天適逢預產期,也說不曉得什麼時候生,再加上氣象報告說這幾天隨時都可能會開始降雪……人在醫院裡,她的一顆心全都擱在家裡跟小女兒身上那。
「你們別擔心,我會去函館陪她。」一擰眉,石黑公敬不假思索地將心中的決定脫口而出。
「你願意為我們騰出時間?
「如果你們不反對的話。」望著他們,石黑公敬的口中是徵求著他們的意見,但表情卻是就算你們反對,我也一定會跑這一趟的堅決。
聞言,小笠原夫婦互觀了眼,不約而同地自胸口逸出鬆懈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