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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世上只有娘子好(誤打誤撞之一)董妮

第九章
高亢在牢裡待了三天,一堆人來探望,就是沒有高老爺,夫人和林蘋。
這讓高五既嫉妒他的好人緣,又得意高亢和家人感情不睦。
想他進牢數月,可是連個探監的人也沒有呢!
今天,高五就要被處斬了,他爹娘和幾十個妻妾,侍女,紅顏還是沒人來看他。
高五沒有為自己的處境悲傷,反而更加打擊高亢。
「第三天啦,高亢,叔叔,叔母,弟妹可能已經把你忘了—喔!或者弟妹已經改嫁也不一定,你很憤慨吧?」
高亢放下手裡的詩集,第一次這麼認真地打量高五,突然發現他這種偏激的言行跟那個騙得自己破產的強仔好像。
如果輪迴是真的,會不會強仔就是滿懷悲憤的高五投胎轉世,特意報復他來的?
念頭一起,他忍不住一笑。看來高亢把他的心結解開了,否則他也不會人坐大獄,仍有心情想笑。
「高五,傷害別人並不能給你帶來真正的幸福,何苦來哉?」
高五愣了一下,破口大罵:「放你的狗臭屁!若非你陷害我,我怎會被判秋決?!」
「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那個混蛋跟我搶女人,是他該死!」
「所以你就殺了他,那麼現在律法判你一命賠一命,也很正常。」
「他是什麼東西?能跟我比?」
「你認為自己的命比較珍貴,別人的就可以任意踐踏?」
「廢話!我是誰?我……」
「你是個混球。」一個譏諷的女聲插了進來,是帶著綠娃,紅蝶和一雙寶貝前來探監的林蘋。
「臭婊子……」高五又沒機會把話說完了。
這回是高亢打斷他的話。「找死,你敢罵我家娘子!」他不在乎高五怎麼說他,卻不能容忍高五欺負林蘋分毫,隨手將一隻硯台丟過去。
咚,硯台正中高五的嘴巴,打得他一嘴血,牙齒還被敲掉了兩顆。
「相公,你好厲害!」林蘋取了鑰匙,打開牢門,坐到他身邊。
高亢有點愣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我什麼時候這樣準了?」
「如果你不是瞄準了目標砸他,那就是上天有意藉你的手懲治惡人吧!」林蘋招呼丫環抱孩子,提食盒進來。
高亢看到妻兒,也就不再理會高五。親了親兒子,抱著女兒,他眼裡有不捨,有欣慰。剛才高五那番話確實刺傷他的心,只是他學會了放開,把悲傷留給自己,將快樂送給他人。
「唉,你……大人探監還無所謂,怎麼把孩子也帶來了?」
「小寶和丫頭也想爹爹啊,是不是?」林蘋笑著說。
「爹爹!」一地雙胞胎爭先恐後地把口水往高亢臉上抹。
高亢又是喜又是愁,百般滋味在心頭。
「你們先帶小寶,丫頭回家去吧!」這裡畢竟是牢房,高亢再想兒女,也不願他們在獄裡待太久。
兩個孩子都很乖巧,沒有哭鬧,就讓綠娃,紅蝶抱回家了。
「相公吃點東西吧!」林蘋打開食盒,端出四盤小菜和一壺酒。
酒香和菜香一傳開,差點把五給嘔死。他的斷頭飯是一隻水煮的雞腿,和一壺酸中帶澀的劣酒,但高亢呢?那些酒菜一看就是高檔貨。
「太過分了,你們居然買通衙役,在牢房裡飲酒作樂,我一定要到知府衙門告你們!」他實在是氣瘋了,忘了再半個時辰自己就要被斬首了,還提什麼告官?
林蘋本來是很厭惡高五,但見他無知到這種程度,也沒力氣和他生氣了。
她替高亢盛了杯酒。「嘗嘗,我在安城府第一酒樓買的,聽說是他們那裡最有名的藍玉酒。你知道我不喝酒,好不好我也分不清,不過味道聞起來很香醇。」
他若有所思地望了她一眼,捧起酒杯,輕啄一口。
「你花了多少銀子去打通府衙的關係?爹娘沒說話嗎?」
「公公,婆婆說,只要能救你,傾家蕩產也在所不惜。」
高亢沉默片刻,想著兩位老人家,他們很多想法確實與他不合,但不可否認,他們確實疼他。
而他,佔據了他們兒子的身體,可曾孝養過兩老?平時冷眉冷目就算了,現在遭了殃,還要他們勞心勞力,設法營救,他確實不孝了。
「知府那條路是走不通的,你們別白費銀子了。有錢不如存下來,好好過活。」
「我知道。」她又勸他吃了幾口菜。「我一入安城府,四下跟人打聽就發現,這位王知府最是貪財,而且是只拿銀子不辦事,所以我只待了兩天,便回來另尋路子。這一趟嘛……」她扳著手指數了數。「也只花了二兩三分錢,不是住店,吃飯跟買了些特產。」
他望著她嬌俏的面龐,沉沉的黑眸裡,閃亮的精光,真是到大周太久了,他居然忘記從前的林蘋是個多麼厲害的女強人,像王知府那等貨色要騙她的銀兩?別被她倒打一靶就好了。
娶到一個精明的娘子,是所有為人丈夫者的幸運。
他開心地連飲三杯。「娘子,先前你不是很好奇我為何為被騙得破產嗎?現在還有沒有興趣知道答案?」
她愣了一下。他肯與她討論,難道……他心結已解?
「盼很久了。」她大喜。
他閉上眼睛,沉澱一下記憶,才緩緩說道:「強仔是書局的常客,平均一個星期會來買兩,三次書。那一天,他突然跟我搭話,兩人一聊,意外地投契,原來我們有很多相同的興趣,漸漸地也就熟了。大概半個月後,他突然問我,願不願意跟他學習?」
「學什麼?」
「做神仙。」
林蘋的下巴差點掉下來。「他是個神棍?」
「錯。他自己說他是天帝下凡,而我是一個應劫的小神仙,所以注定一生孤苦,要歷盡艱辛,才有可能重返天界。」
「你相信這種話?」林蘋想找面牆壁撞。
高亢點點頭又搖頭。「理智上不信,但情感上相信。」他伸手,拉住她的手。「小蘋,你是一出生就被丟在育幼院門口,可能沒有被父母遺棄的記憶。但我有,雖然那時候我才三歲,記得不是很清楚,但我常夢到爸爸牽著我的手,說要帶我去遊樂園,到了門口,他說去買票,要我等一等,然後……他再也沒有回來。他為什麼不回來?為什麼不要我?是我哪裡不好嗎?」
「相公。」她都不知道,他平和的面容下藏著這麼深沉的痛。想到兩人讀書時,他那種拚了命也要做到最好的個性,她大概懂了,他以為被遺棄是因為他不夠好,只要他變好了,父親就會來接他。「這不是你的問題,是你爸爸不好。」或許,他始終排斥高老爺,也跟被爸爸欺騙過有關係。
「還是那句話,理智上瞭解,情感上難免矛盾。」他笑著,又飲了一杯。再憶前事,無異地,他不生氣了,反倒有種在看一出鬧劇的感覺。「強仔那番神仙歷劫說撫平了我被父親遺棄的痛。原來不是我不好,一切是命中注定,所謂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我要重返天庭,也是如此。這樣一想,我的心就好過多了。」
她感覺眼眶酸酸的,要編造一個虛假的故事來蒙騙自己的心,他心中的傷口究竟有多大?
「對不起,我一直不曉得你心裡的痛。」如果她不是忙於事業,如果他們夫妻能多花些時間關懷對方,怎麼會給外人一個可乘之機?
「傻瓜,這與你何干?是我意志不夠堅定,才會上當受騙……嗯,也不能這麼說,強仔只是提點了我,接下來都是我為了逃避現實而自己騙自己。」他邊說,忍不住又笑了。「說實話,在那時候,我差不多是想把自己幻想成下凡來拯救蒼生的神仙。」
她伸手抱住他,淚水在眼眶裡轉,覺得他好勇敢,這個世上能如此直白地正視自己錯誤的人不多,大多數人喜歡把過錯推給別人,或者強辯那不是錯,但其實人人心裡自有一把尺,是對是錯,捫心自問,又能騙得了誰?
他拍拍她的肩。「我的故事還沒說完,你這麼快就感動到不行,我還怎麼說下去?」
「我只是心裡感動,還有聽你說話啊!」
他愛憐地撫著她的髮。「我跟強仔認識的那幾年,強仔跟我說些預言,準不準我是不知道啦,因為咱們已經來到大周了,也無從查證了。可自那以後,我再沒作過被遺棄的夢,反而常常夢見自己在天空飛,於是我愈發相信他。直到我們出車禍的半年前,強仔說,他姊姊在醫院工作,對台灣的藥品市場抱怨不已,外國已經行之有年的東西,台灣要落後人家好久才能進貨。若是一般的藥品也還好,但諸如減肥藥,壯陽藥等那些保證一推出就會暢銷的東西,台灣硬是比別人慢一步進口,等於自斷財路。強仔跟他姊姊有意透過藥商,直接去美國,日本拿貨,回台灣後再私下販賣。我想,這筆買賣可以做,而且他姊姊又是醫院的工作人員,應該不會拿到假貨,便把書局跟房子拿去銀行貸款,兩人合夥做起生意。」
「作夢應該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吧!」她猜,高亢是被強仔的叨念給洗腦了。「可既然是你,強仔,強仔姊姊三個人的生意,為什麼全部掛你名下?你還幫他做了擔保人?」
「強仔姊姊工作的醫院有規定,員工不得兼職,至於強仔自己是個卡奴,個人信用度差得要命,兩姊弟都有不方便的地方,只好由我出面。一開始我們的生意做得很好,確實賺了錢,強仔想擴大事業,可惜我們手上的流動資金太少,所以他決定去借錢。但我的書局,房子都已經抵押了,沒辦法再貸,強仔便想到民間的融資公司。我本來是不同意的,但強仔說,我已經為公司付出很多了,這筆錢由他出面借,我只要做保證人就好。我心想,強仔也算夠意思,便答應了。」
「這叫欲擒故縱。」她覺得強仔從頭到尾都不安好心。
高亢聳聳肩,一開始做生意的時候,大家都很高興,也很坦誠,但賺錢後,大家的初衷有沒有改變,誰也不知道了。
「接下來的事你都知道了,我們的生意雖好,但貨品在台灣畢竟尚未通過檢驗,遭人告發。強仔事先得到風聲,便捲了剩下的錢,扔個爛攤子給我,等我發現時,打電話問他,他正在機場,準備逃到美國。我問他為什麼騙我?他回了我一句:你沒腦子啊!人空說什麼你都信。」這是他最後一次跟強仔連絡。
林蘋皺著眉頭不說話,好半天,才長歎口氣。「難怪以前你不告訴我事情的來龍去脈。」一則丟臉,二來,販賣未通過檢驗的藥物,不知道那些一心想變美,變強壯的顧客吃了藥,身體會不會出問題?她心裡很是不安。
良久,她才歎道:「這種錢實在不應該賺的,那些藥政府沒核准,萬一吃出人命,我們罪過就大了。」
他點頭同意她的話。「我當初只想到歐美科技那麼發達,他們都能賣的藥,沒道理在台灣就會出問題,但再細想,為何世界各國引進一種新藥品之前,都要再臨床實驗,必有其道理。我一個外行人,確實不該質疑這種規定,而且,藥物不是食品,哪怕是食品,吃錯了也會要人命的,那樁生意是我做錯了,怨不得人。」
「現在只希望大家都沒事。」
「我也是這麼想,所以……」他溫柔地捧起她的臉,黝黑的,星芒閃爍的眸子凝視她。「娘子,有些事我做錯了,當時沒有受到懲罰,反而怨天尤人,認為全世界的人都負了我。但上天還是給了我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來到大周,可我也沒有改變,更變本加厲地厚實心防,避免被人所害。我做的每一件事出發點都是為了自己,有今天的下場,也是咎由自取,所以你和爹娘就別費心思變賣家產,為我走關係,托人情了。」
「你真的認為自己在這裡沒做半件好事?」
他笑著,好像清風拂過森林地淡然。「我知道縣裡很多人讚我是青天,但他們根本不明白,我做那些事不是為了他們,我只是不懂得怎麼做個父母官,再加上想偷懶,才旅行那些政策,陰錯陽差地給百姓們帶來了好生活,僅此而已。我心裡沒有一點善意的,或許,惡念還多一些。」
她傾過身子,在他頰邊親了一下。「傻瓜,你別信宗教說什麼有心為善,雖善不彰的話,聽娘子的,不管有心或才意,善就是善,縣民們知道自己要什麼,你給了他們,不管你出於何意,他們日子過得舒服,他們喜歡你,這就夠了。那些功德啊,報應啊,上天自己會算,我們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好好過日子就好了。」
他美麗又驕傲的小娘子啊!他喜歡她這份慧黠與豁達。世人都愛算,他變不例外,但算來算去,誰比得過她的瀟灑?
他今天跟她說這麼多,其實有很大一部分是想告訴她,他不是個好丈夫,他若有個三長兩短,她也別守了尋個好人家另嫁了吧!她今年才十八,他不要她為他守一輩子。
可是她話裡話,表示了不會束手待斃,她會為他爭取到最後一刻,無怨無悔。
他既感動又心痛,只怕再憐她百年,千年,也還不完她這份深情。
「娘子,我該拿你怎麼辦?」
她笑了,像迎風初綻的桃花,粉柔嬌嫩,艷麗無雙。
「相公,別人怎麼看你,我不知道,但在我心裡,你是最棒的。出車禍的時候,你第一個想到的是保護我,公公拿家法要打人,你想也不想就撲上來替我挨打,婆婆把兩個丫環都送到房裡了,你也沒碰她們一下。你待我一心一意,我已經很滿足,如今,我只希望你再做到一件事──永遠別放開我的手。」
人說男兒有淚不輕彈,而今,林蘋的一番告白就讓高亢紅了眼眶,抱著這副柔軟的嬌軀,他只能在心底暗自立誓,不管今生今世,來生來世,他的生生世世,一顆心就屬於這個女人,永不相負。
*        *        *
高五被砍頭了,高亢卻在牢裡蹲了四個多月。
知府大人本來想弄死他的,省得整個安城府的人都學他,不給上官送禮,又不叫屬下收賄,那他這類「千里做官只為財」的人怎麼辦?喝西北風去?
可知府大人小看高亢的影響,他那種無為而治的方式滋潤了春水縣民的生活,人人日子過得好了,口袋裡有錢,就會去消費,順便也活絡了商業,結果便是縣裡人的感激高亢,往來的行商更希望這位縣大人幹久一點,大家好多賺些錢。
再加上高老爺,夫人賣了半數家產給林蘋上下活動,她一個女人家,交際能力比那些走南闖北的掌櫃們都強,硬是讓她走通了道台的關係。
於是,高亢的案子一審再審,知府要殺人,道台要保人,最後各退一步,判了高亢流放南疆。
還好,春水縣本來就靠南邊,離那裡不過百餘里路,比人家放到西部墾荒強多了。
這一日,陰雨綿綿,也是差官押著高亢上路的時候了。
高亢雖然一身囚衣,人倒也打理得乾淨,這多虧了他的好人緣,和林蘋的疏通。
高亢在牢裡吃好穿好,就是數月不見天日,人顯得蒼白憔悴一些。
差官們本來打算給他上手鐃腳銬的,突然後頭一陣敲鑼打鼓。
兩個差官傻了。這……戲台上演鬧劇嗎?一個犯官被流放,春水縣民居然祭出了萬民傘相送?
這大周朝有多少年沒有地方官如此得人心,能讓百姓們尊崇到祭出萬民傘了?
高亢喉頭一梗,眼眶就紅了。送萬民傘的人群中,領頭的正是柳師爺,旁邊是高老爺,夫人,綠娃,紅蝶懷裡抱著兩個孩子,快兩歲了,模樣生得真是越來越俊俏,就像一對金童玉女。
「差爺,能不能讓我們跟高大人聊幾句?」柳師爺上來給兩位差官送了禮。
差官看看後頭數百人群,個個雙眼通紅,手怎麼也伸不出去,堅持推了禮,還把準備往高亢身上的銬的鎖鏈也丟了。
「行,你們說,你們說。」
柳師爺先走上去,高亢看看他,又瞧了一眼那超大陣仗的萬民傘,淡淡的笑浮上唇角。
「你搞的?」
柳師爺看著這個年輕的知縣,從一個不通人情的二愣子,變成積極卻帶點偏激的大老爺,再到如今,人如清風,一舉手,一投足,便是一陣清爽。
可惜高亢到了現在才蛻變,他若是早一年前便能有這份談定,何至落到如此田地?
柳師爺點頭。「大人一路好走。」
「你這一搞,下任知縣不會給你好臉色看的。」他現在已經懂得官場上的交際。
「那也是三個月後的事了,本師爺裡應聘了貴府的西席,不至於要到看人臉色的地步。」柳師爺促狹地說:「我還得感謝大人,高府的薪俸可比當師爺多了兩倍。」
高亢的目光轉向高老爺,夫人,知道他們做這許多都是為了自己,而他,其實不是個孝順的兒子。
心一酸,他雙膝便跪了下去。「爹,娘,兒不肖,連累兩位老人家了。」
高老爺是大男人氣派,做不來啼哭的女人行為,但高老夫人卻是忍不住兩眼的淚水嘩嘩流下。
「我可憐的兒,你……千萬要保重啊!」
「娘,兒會小心的,娘莫哭壞身子。」不是在兩老膝下長成的又如何?他們待他恩情似海深,人心都是肉做的,他也當他們是親爹娘,恭恭敬敬給他們磕了頭。
高亢起身,輪流抱過一對雙胞胎,叮囑他們要乖巧聽話,莫給爺爺奶奶和娘親添麻煩。
兩個孩子似也知道一番別離的情,小臉皺著,淚水滴滴答答地流。
高亢安撫了兩個孩子,舉目四望。怎麼不見林蘋身影?
突然,一個小廝打扮的人竄到他身前,對他笑著。
他嚇一跳,凝目看去,抹著灰塵底下的五官是如此熟悉,不是林蘋又是誰?
「你你你……」他居然驚訝到說不出話來。
她附到他耳邊俏聲說道:「公公,婆婆答應幫忙照顧小寶和丫頭,而我,就到南疆看護你嘍!反正也只是幾年時光,很快我們就能回來了。」
「這是流放,去那兒要做苦丁,不是開玩笑的!」他咬著牙,低聲道。
「什麼苦丁都比在大太陽底下推泥沙、挑磚頭累?」高中時候,她可是跟過一個水泥師傅打工,砌牆,搭鷹架,她樣樣會,不信南疆的活兒會比當年在工地裡還辛苦。
「你一個女人家……」
「女男平等,大沙豬。」她截斷他的話,又悄悄踢他一腳。「再說我頭髮都剪了,臉還抹成這樣,誰認得出我?」
「可是……」
「沒有可是。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她不給了說完話的機會。「你答應過,永遠不放開我的手的。」
他心痛得好似被一塊大石頭砸中。她真傻,就算是要相守一生的夫妻,也不必為對方犧牲到這種程度啊!
但她笑得那麼得意,眉眼彎彎,哪怕烏雲滿天,她還是燦亮得像顆小太陽。
「走吧!別讓差大哥等太久。」她推著他說。
高亢深吸口氣,用力牽緊了她的手,這回真的一生不放了。
最後,他再舉目望向這群讓他留戀難忘的人,拱拱手。「高亢,謝謝了。」
一個春水縣民哭了,第二個開始掉淚,緊接著,哭聲連成一片。
高老夫人腫著一雙通紅的眼,過來拍拍兒媳的肩。「你們小兩口都要注意身體,知道嗎?」媳婦要跟著兒子流放,她本來是不同意的,但林蘋很堅持,威脅要家法伺候她也不怕,高老夫人才知,真有鴛鴦難離,一生一世這樣的例子。她不忍再阻,便應允了媳婦的要求,心底已經認定了,只要一雙好兒媳平安,把剩下的家產都賣了,將南疆上下都打點一番也沒關係。
高老爺平時管教子孫嚴,這回也難得地開通,但求兒媳無事,當起了散財老爺。
高亢夫妻一步步往南方走,兩差官在他們身旁護著,幾百春水縣民一路相送,幾乎送出縣城。
突然一騎飛來,是春水縣的捕頭,剛接到道台的諭令,打開一看,嚇得他差點魂飛魄散。這事兒得有人處理,但現在春水縣沒主心骨,他便想到了高亢,這位前任青天大老爺該有本事力挽狂瀾吧!
他捧著書信,老遠就開始喊:「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洪水沖垮了安城府的堤防,肆虐明永,秋水二縣,知府大人跑了,現在大水直往咱們春水縣來了!」
本來離情依依的眾人突然呆掉了,本該組織一府三縣百姓抗災的知府帶頭逃亡,洪濤驚天,難道春水縣也要被淹成一片泥濘?
誰想成為難民?誰願意家園被毀?一時間,近千隻的眼睛就盯在了高亢身上。在他們心裡,只有這位青天才救得了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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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當大水沖垮了上游的堤防,知府大人棄官逃走,明水,秋水二縣相繼失陷,位於安城府最下游的春水縣便面臨了一個嚴峻的考驗--是留下來抗洪?還是所有的人棄縣逃亡?
沒有人想死,但是也沒有人失利拋棄這好不容易安居的家。最後,他們肯求高亢組織群眾,一起護堤。
兩位差官也不敢硬逼高亢上路,天知道這位大老爺一走,會不會春水縣民就集體逃亡了,然後大水淹沒整個南方,數十萬頃良田皆沒,百萬難民流離失所……天啊,太可怕,想不下去了。
高亢啼笑皆非地接下了抗洪大任,但天曉得他過去活了二十七年,今生到大周近兩年,別說抗洪了,他連洪水都沒見過。
可是被逼到縣崖邊了,不幹也不行,他再世的根底可在春水縣,爹,娘,一對雙胞胎還要在這兒成長,絕不能讓洪水毀了他的家。
他已經把這裡真正當成家了。
努力回想以前看電視新聞時,那些人是怎麼護堤抗洪的?沙包似乎是必備物品,但臨時去哪裡找那麼多沙包?
林蘋提醒他,一時籌不了那麼多沙包,先用,岩石,巨木頂著行不行?
他也不知道行不行,死馬當活馬醫啦!
他先組織百姓,男子十四以上,六十以下,盡量打重物去護堤,女子十六以上,五十以下,幫忙準備物資,做飯,燒水。這陣子吃的東西一定要講究,他不懂護堤,卻知道大水過後,災病最容易發生,要是弄出瘟疫來,就麻煩了。
堤防上,人來人往,另一邊,大水矗降。
高亢身上的囚服還沒換下便指揮著眾人,使盡一切手段加固堤防。
這次是春水縣民總動員,上千個人做得火熱。
眼看著滾滾洪水,來勢洶湧,雨還嘩嘩下個不停,高亢眼睛都要紅了。
「怎麼這麼大的水?」他的心都提到喉間了,這堤防若一垮,春水縣準會完蛋。
林蘋還是一身小廝的衣服,站在他身邊。「你在獄裡不知道,今年冬天雪就多,一入春,雪水才化,接著又是大雨近月,兩邊加起來,便是這樣了。」
「居然是這麼回事?」他在牢裡,不見天日,豈知外頭氣候變化?
「大人,水位越來越高,東區有一處堤防支撐不住,出現裂痕。」柳師爺來報,一臉憂慮。
「快帶我去看!」高亢邁步往前跑。
林蘋轉個向,去找那些年輕體壯的百姓,多扛些重物準備堵堤防。
高亢和柳師爺來到堤防鬆動得,眼見那道裂痕有加大的趨勢,他急喊:「快堵住它!」
他很清楚「千里之堤,潰於蟻穴」的道理,別看這道縫還裂開,外頭水壓劇升,不稍片刻,整座堤防就會因此而垮。
開始有人拿著石頭,磚塊和剛砍下來的樹幹往河裡丟。
但水流迅速,那些東西一進河,立刻被沖得無影無蹤。
裂痕越來越大,在高亢眼裡,堤防似乎也開始動搖起來。
「來幾個人,大家手牽手,跟著本官下去,咱們先堵著它,其他人再扔東西。」沒辦法了,只得蠻幹。
青天大老爺發話了,一下子,十幾名漢子就跟著高亢跳下河。
下了河才知道,河水湍急得人根本站不住,若百十餘人結力成隊,早被水沖得蹤影不留。
「大家挺住!」高亢大喊。
這裡,林蘋招呼來的扛重物大隊也到了。
林蘋看到高亢身先士卒,下了河擋漏,驚嚇得渾身哆嗦。
「大家快點,大人和鄉親們都在河裡,要盡快把裂縫堵住,否則他們就危險了!」她喊開了,頭一個就扛起石塊往水裡扔。
眾志成城,上百人一起努力,裂縫終於被堵住了。
林蘋趕緊氣呼呼大家把那些凍得臉色發青的人們拉上岸。
她心裡急得要命,高亢是第一個下去的,所以離岸邊最遠,要上來,也排最後一個。
他的體力有點透支,走起路來搖搖晃晃,大半靠著前頭的人拉著,他才能繼續往前行。
突然,他腳一軟,滑了一下,身子差點被河水沖走。
林蘋衝到岸邊,探出身子給他打氣。「相公,振作點!就快到你了,撐著!大家快拉啊!」
她一吼,大家才發現這個小廝打扮,臉上黑一塊,白一塊的竟是知縣夫人。
原來不只縣太爺親自下河堵漏,連夫人都一起過來扛東西,這下子還有誰敢不賣力?
拉人的動作越來越快,連林蘋都伸出手,幫著出力。
可越到後頭,要把人拉起來的困難就越大,主要是後面的人力氣都耗光了,只能依靠外力拖拉,無法自己使力。
終於拉到倒數第二個,那漢子卻被凍累昏過去,人一倒,身子就重如石頭,一下子就把兩個岸邊拉人的縣民拖下河去,其中一人就是林蘋。
「啊!」林蘋驚聲尖叫。
高亢本來昏昏沉沉的腦子突然驚醒過來,就見林蘋嬌小的身子正被河水沖過他身邊。
「娘子!」他大叫,腎上腺素上升,整個人忽地就有力氣了。
他撲上前,捉住林蘋的手。
她是諳水性的,可惜這水流太湍急,她落水的時候被沖暈了過去。
他心痛的要命。他坐牢不舒服,她在外頭奔波得更勞累,才多久,她像老了十歲。
河水同時也沖掉了她的帽子,露出短短的,齊肩的頭髮。就為了扮小廝陪他流放南疆,她絞斷了一頭美麗得像夜空的黑髮。
這傻女人啊!他怎麼值得她如此做?
「醒醒啊!娘子,娘子--」天在下雨,他的心也在滴血。
「大人,快把手伸過來。」十來個漢子手拉手地下了河,這回他們學聰明了,人人腰間綁了繩子,也不怕被沖走。
為了搶救高亢和林蘋,大家都是不惜生死,與洪水搏鬥。
高亢一手抱緊林蘋,一手拚命地仲往支援的人們。
河水太急,高亢幾次搭住了那人的手,又滑了開,實在穩不住身子。
見此情狀,更多人組成急救隊伍下了河。
終於,有一個人牢牢地捉住了高亢。
「大家一起用力,拉!」柳師爺在岸上招呼著人群。
卡。高亢聽到一聲悶響,本來就酸痛到近乎麻痺的手,忽然間完全推動了知覺。
他知道,他的手臂脫臼了。
這也很正常,湍急的河水要把他往下衝,人們卻要將他拉上岸,他一隻手還抱著林蘋,就靠別一隻手撐著,兩邊的力道都很大,他的手受不了,自然要受傷。
如果放開林蘋,他的負擔會輕一些。
但生命中,有些東西是至死都無法放開的。
花了大約一刻鐘,縣民們終於把高亢和林蘋救上岸。
「大人,大人……」好多人跑過來探望他們。
「我們沒事,大家別鬆懈,仔細看著堤防,如果還有類似的情況發生,照樣辦理。」他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放下林蘋,仔細地檢查她。
她並沒有喝到太多水,會昏倒主要是河水太急,衝擊過大,被撞暈過去。
他小心地捏著她的鼻子,又往她的嘴裡吹氣。人工呼吸是對付這種症狀最好的方法。
可惜他一隻手不能動,妨礙了急救的行動。
「娘子,娘子……」在這種陰雨綿綿的天氣裡,又才從冰冷的河水中被救起來,他居然還急得渾身冒汗。
「有沒有女子?來一個姑娘幫忙!」他朝著四周大喊。
這時,很多人才注意到高亢那一直垂著,一動不動的左手臂。
「大人,你的手……」柳師爺想提醒高亢,快讓大夫瞧一瞧他的手,萬一廢了,這輩子可就完了。
哪知高亢一見他,第一句話就是要個女人來幫忙救林蘋。
柳師爺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是剛才,他才曉得知縣夫人扮了男裝,想偷偷跟著高亢去南疆,現在高亢又為了她,手傷了也不管,這是對什麼樣的夫妻啊?
幸好綠娃和紅蝶奉了高老爺和夫人的命,也來幫忙,聽到高亢的叫聲,兩個丫環迅速地趕到。
「少爺!」
見到熟人,高亢大喜,「你們快點過來。綠娃,你一隻手捏著夫人的鼻子,要捏緊,然後慢慢地往夫人嘴裡吹氣。紅蝶,也過來,我教你如何做壓胸。」他連CPR的招式都一起教了。
旁觀的縣民都覺得奇怪,搞不懂高亢在做什麼。
綠娃和紅蝶也不明白少爺叫她們做些事的道理,但這並不妨礙她們聽話做事,因為服侍少爺和少奶奶後,兩位主子就教會她們太多東西,剛開始她們都不懂,可隨著時日改變,她們都覺得那些東西很有意思。
當綠娃和紅葉開始分工合作後,不到半盞茶,林蘋就嘔出一口水,清醒過來了。
有幾個腦子動得快的縣民,也把同樣的方法拿去用在另外兩個落水昏迷的身上,結果兩個都活過來了,讓大家齊呼神奇。
「相公……」林蘋一醒,第一個便想找高亢。
「我在這兒。」高亢湊上前,拉住她的手。「娘子,你嚇死我了。」
「你也嚇死我了……」兩個濕淋淋,吐出來的氣息都可以凝結成煙的人抱在一起,心卻熱得滾燙。
「幸好沒事,幸好沒事……」
他們哭著,笑著,很多人也跟著一起哭,一起笑。
大雨依然在下,洪水照樣驚人,但這一刻,大家的心裡都有希望。
*        *        *
兩個迫於無奈的差官將高亢留在春水縣後,就馬不停蹄地趕往平陽首,報告道台大人有關安城知府逃亡,大水直下春水縣,犯官高亢自願留下救災的事情。
適時,道台大人正為了轄下三府九縣遭災的問題傷透腦筋。
尤其王知府居然棄官逃亡,任災民流離失所,萬一造成暴亂,道台的腦袋也保不住了。
現在高亢肯挺身而出,他還不叩謝天地?
道台急命兩個差官帶著治下十餘名有救災經驗的專家赴春水縣,一起抗江。同時,他積極準備各項物資,舉凡藥材,糧食,衣物等,讓軍隊成批成批地運往春水縣。
最後,他一封奏章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師,一方面為高亢脫罪--不能讓高亢名不正言不順地帶領百姓抗洪,這樣道台也有麻煩。
另一方面,道台把高亢身上的貪污罪和安城府兩縣淪陷於大水中的黑鍋,都扣到逃亡的王知府頭上。誰讓他在危機來臨時跑人?他不背罪,也沒天理了。
最後,道台才把平陽道水患的事稍微提了一下。當然,他的措辭非常謹慎,既把災難擴大了,又自攬了點小功勞,說是救災得宜,百姓安好。
也許是老天開眼,也可能是高亢運氣來了。
道台這封奏章最先被內相發現,他還記得那個砍掉自家堂哥,為他的親戚伸冤的小縣官,於量在朝廷上大大地把高亢讚揚了一番。
皇帝龍心在悅,一封嘉獎的聖旨就被派了下來。
至於道台派遣的治水專家進入春水縣,一見高亢土法煉鋼的抗洪辦法,個個都在心裡罵他是敗家子。大水肆虐,物資緊俏,錢要小心花,像他這麼漫天灑,金山銀山也會空。
但專家們也佩服這個犯官的傻勁。這年頭,甭說當官了,一般讀書人只要考了個秀才就自認高人一等,誰會自降身份,跟老百姓共同幹活?
高亢是個抗洪的外行人,可光瞧他吊著一隻傷臂,還在堤邊來回巡視,大雨淋得他渾身濕透,猶自堅持與大家一起護堤,光是這份精神就教人感動了。
高亢也是個尊重專家的人。他一直相信,專業的事要交給專業的人去做。
所以一接到道台大人的這份好意,他立刻把權力移交,自己變成跑腿的,專司執行專家們提出的計劃。
那些專家一輩子還沒被哪個官員如此敬重過,愈發賣力地想出各種抗洪妙招。
當洪水爆發第十二天,平陽道轄下個府,已經有兩個完全淪陷,安城府也只剩一個春水縣還在支撐著,道台大人對抗洪已不抱持任何希望,他現在煩的是怎麼收拾善後,還有保住自己的腦袋。
這塊地方淹成水鄉一片,道台罪責非輕啊!
消息傳到春水縣,所有人都震驚了。
縣民們公推了十二個代表來見高亢,問他怎麼辦?到底是棄守、各自逃亡?還是繼續護堤?
高亢看看這些代表,再望一眼那群專家,神情很平淡,深邃的眼眸好像一汪寧靜的湖泊,完全沒有受到外頭洪濤驚天的影響。
很快地,他這份平靜就傳染給大家,代表們不再憂心如焚,能安心坐下來談事情了。
高亢先問:「各們先生以為,憑我們現在的力量和條件,能再護堤多久?」
幾個專家溱在一起商量片刻,回道:「五天。大人,雨若不停,我們最多只能再守五天。」
「各位都聽到了,五天,這是我們的極限了。現在大家商量一下,是退?是走?我們舉手表決。」高亢還是習慣民主決定,少數服從多數。
問題是,大周百姓不是二十一世紀的人,對於這種大事他們根本拿不出主意,十二個代表討論又討論,最後學是把決定權交給高亢。
「大人,我們無法決定,請你替我們作主吧!」
高亢想了一下。「我的想法是,為防萬一,先行轉移老弱婦孺,讓他們到安全的地方暫避。至於表壯者,且留下來再護堤四日,就跟老天搏一搏,看雨會不會停?」他預留了一天,那是怕賭輸了,大雨照下,表壯者也能有時間退離。
「大人,這樣是否太冒險了點?」一個專家提出疑問。「其他地方早就棄守了,而我們卻要堅持到最後一刻,只怕出岔子。」
「這一點我也想過,但……」高亢難捨的目光透過窗戶,定在那座傾注了春水縣上千縣民心血的大堤上。「先生,這裡是我們的家,故土難離。」
一聽到「家」這個字,那些代表眼眶都紅了。眼看著大雨淹沒良田,前月才植下的秧苗孄得連根都不剩了,若堤再垮,洪水直入春水縣,這塊地方還剩下些什麼?
他們其中好幾個都在這裡生活了十多代,百餘年了,他們出生在這裡,將來也想死在這兒的。
今天說走很容易,將來呢?還有沒有機會落葉歸根?誰都不知道,每個人眼裡只有茫然和無助。
「只要有一絲希望,就不要輕易放棄。」一個清亮的女聲插了進來。短短的頭髮,一身布衣,是那百姓們交口傳頌,膽大包天,不讓鬚眉的知縣夫人--林蘋。她身後還跟了一串小尾巴,是春水縣裡幾個平常就活躍的夫人、小姐們。
她們每一個手裡都捧著食盒和薑湯。女人們力量小,打不了太重的東西,林蘋就組織她們給護堤的人烹煮食物,縫製衣褲,同裡也照顧那些生病和受傷的人。
「我也是這麼想,不到最後關頭,不輕言放棄。」高亢邊說,邊走過去幫林蘋拿東西。其他女人則對高亢欠身一禮,再出去給散於堤防各處的人送飯。
本來這種討論會女人是沒資格參與的,但高亢很寵愛林蘋,總是任她來去自如,林蘋也大大方方地加入,還常常提出一些讓人耳目一新的想法,時日一久,大家也就習慣了。
現在夫人發話,大人附議,其他人再有意見,也提不出來。
更重要的一點是,他們都贊成高亢和林蘋的話--只要有一絲希望救家鄉,為什麼要放棄?
於是,十二名代表各自回去向大家轉述討論的結果,專家們去巡視堤防。
靠近堤防的小屋裡,只剩高亢和林蘋。
她拉拉他的衣袖。「相公,我要留下來。我也會回去問問後援隊裡的姑娘媳婦們,有沒有自願留下者,總不能女人們都走光了,就放你們這些大老爺天天啃乾糧護堤吧?」
高亢早就知道她不會與自己分離,跟她辨什麼危險、擔憂,那是廢話,他直接拉起她的手。
「娘子,你萬事小心,到了第四天,若雨不停,你且準備一條繩子,撤退的時候,我們綁一起,若有個萬一,也不至於分散。」
「好。」夫妻之間也沒什麼,就是快樂的時候,兩個人一起笑,遇到困難,手更要牽緊。
他笑著,眼兒彎彎很溫柔,摸了摸她的短發,有些心痛,但更多的是踏實。遇到這麼多事,他們還能在一起,真是幸福。
「你淋雨了,先喝一碗薑湯再回去吧!以免著涼。」
「我喝過才來的。」她拍拍微鼓的肚子。雨太大,就算撐著傘,也會被狂亂的雨絲打濕,避免不了的。
「那擦一下頭髮。」小心總是無大礙。他解下縛臂的長布,就替她擦起頭髮。
「你的手沒事了吧?」
「早就不痛了,只是大夫不讓使力,叫我每天把手吊起來,預防二次受傷。」
「有道理啊,脫臼不弄好,很容變成習慣的。」
「我知道,所以天天吊著。」他幫她擦乾頭髮,又把白布綁回手上。
「相公,你說我們守得住嗎?」若堤防失守,這便是他們夫妻第二次家破了,唉,尋常人一輩子遇一回這樣的事就算倒霉了,她和高亢不會真是衰星罩頂吧?
他希望守得住,但是……
「盡人事,聽天命吧!」
她的眼眶微微地紅了。「我們好不容易才安定了一點。」
他的心裡何嘗好過,但總不能夫妻倆淚眼對淚?吧?
「可能上天覺得我們這次來錯了,才特意弄個意外,讓我們有機會再穿越時空一次。」
「還穿越?累不累啊?」她俏生生地翻個白眼。「上次我們家就你我兩人,所以只有我們夫妻穿越過來,但這回我說清楚了,小寶、丫頭,我一個也不會放手。」
做人就是這樣,笑一天,哭一天,那當然要選擇笑。
因此,高亢仰頭大笑。「要不要連爹娘一起帶著,這樣一家才算圓滿。」
她跟著揚起了唇角。「說的有理,就一家六口一起,其實也不算多,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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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諷刺的是,就在他下令放棄護堤,準備全員轉移到其他府縣時,皇帝的聖旨歷經重重險阻過來了。
聖旨上對他的勇敢抗洪多加讚賞,不但免了他的罪,還提拔他接任安城知府的位置,連林蘋都封了一個誥命。
「高大人還不接旨?」宣旨官提醒他。
高亢心裡想,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成為史上壽命最短的知府,當天升任,當天丟官。
後頭,林蘋推了他一把,皇帝的聖旨,難道還能拒絕?這是活著得接,死了照樣要爬起來接。
高亢沒轍,只得接了旨,三呼萬歲,叩謝聖恩。
宣旨官看著這個可能是大周朝最年輕的知府,很是開心,正要嘉勉幾句,屋外一片吵雜聲遠遠傳來。
「天晴了!」
「停雨啦!」
那吼聲像驚雷一樣地響亮,聞言,高亢和林蘋渾身一顫,也忘了宣旨官還在屋裡,兩人直往外跑。
「真的停雨了?」跑出屋外,一大片金芒當頭照下來,暖洋洋、熱呼呼,正是闊別月餘的太陽在去端露了臉。
幾百個形容狼狽的漢子在泥水裡又跳又叫,高亢更是抱著林蘋,笑到兩眼泛淚。家保住了--
宣旨官這才邁出屋外,第一眼見到的是千瘡百孔,卻仍屹立不遙的堤防。那得經過多少汗水與心血的修補,才能製造這樣的奇跡?還有這官民同歡的場面,皇上若知道了,肯定開心。
他走上前去,向高亢一拱手。「高大人,今天的事你可要好好擬一份奏章,上報天廳,皇上必然嘉許。」
高亢的笑聲就這麼卡在喉嚨裡。他見鬼了才知道如何寫奏章。
林蘋卻是抱著他的手,笑到直不起腰。
在大周,他們還有很多事得學呢!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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