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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大唐)大唐第一太子》作者:時槐序【完結+番外】

《(大唐)大唐第一太子》作者:時槐序【完結+番外】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2598個瀏覽者
文案:

一覺醒來,李明樂穿成奶娃娃李承乾。
作為非歷史系人士,李明樂對大唐最大的認知就是
——李承乾謀逆被廢貶為庶人
——大唐的官員喜歡這個諫那個諫
——太子這個職業不好干
綜合以上幾點,李明樂做出決定:
什麼?謹言慎行?不存在的!
放縱天性,及時行樂才是王道!

文武百官發現,太子李承乾聰慧過人。
兩歲識字,三歲學文,五歲習武,七歲拉弓,八歲巧言辯時局。
就是性子張揚,行事無忌,喜好奢靡,做派鋪張。
眾人齊入東宮勸諫,或義正言辭,或涕淚橫流,或血脈僨張。
李承乾欣喜握住眾人的手:
既然如此,諸位何時上書請奏廢太子?
百官:……

鑒於李承乾對待百官勸諫的光棍行徑,眾人思來想去,請奏廢太子是不可能的,但可以請聖人出面教育。太子總不可能對聖人也這麼光棍。
誰知——
李承乾:阿耶准備廢太子了嗎?風水輪流轉,太子輪流做。我都當這麼些年了,換青雀來當幾年也挺好的。要不,雉奴也行。你看著辦唄!
李世民:……老子辦你個頭!

【食用指南】
ヾ大唐架空,非歷史大唐,私設如山。謝絕考據。
ゝ本文一對一,會有太子妃,但戲份賊少。
ゞ從秦王時期開始寫,非開篇就是太子。
々主線為李承乾的日常與成長,輕基建向,有微量美食元素,有系統金手指。

內容標簽: 宮廷侯爵 穿越時空 系統 爽文 基建 輕松
搜索關鍵字:主角:李承乾(李明樂) ▏ 配角:李世民,長孫皇後等 ▏ 其它:很多

一句話簡介:李承乾的興唐之路

立意:人生百年,要活得瀟灑自在

原創網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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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武德七年,仲春。大地回暖,萬物復蘇。宏義宮的花草次第盛開,雖無名品,卻也嬌美,微風襲來,清香陣陣。

  李世民坐在廊下,長孫氏作陪,一邊煮著茶湯,一邊輕笑:「二哥今日不忙?」

  李世民點頭:「難得清閑。這幾年我四處征戰,長安這邊多虧了你。如今天下局勢已定,我也能多抽出些時間陪陪你和孩子。」

  說到孩子,二人十分默契地看向前方:李泰與李麗質正在花叢中追趕嬉戲,歡笑聲不絕於耳。李世民四下環顧一圈,後知後覺般反應過來,問道:「怎不見承乾?莫不是還未下學?」

  李承乾乃二人長子,今年五歲,聰慧過人。八個月說話,十個月走路。兩歲會認字,三歲頌古詩。腦子靈活,記憶力卓越。李世民早早選定陸德明與孔穎達為老師,教授其課業。時常聽二人對長子誇贊,李世民既高興又欣慰。

  他看了眼房中的更漏,算著時辰,心下疑惑。五歲的孩子,再是聰慧,課業也不重。加之李承乾學什麼都快,這個點早該下學了才是。人呢?

  長孫氏偏頭低笑,眸中帶著幾分玩味:「承乾昨夜做了個夢。」

  李世民挑眉:「又做夢?這回他夢見什麼?」

  不怪李世民這等反應,實在是李承乾做的夢有點多,還十分天馬行空。什麼天上飛的飛機,能跟人千裡通話的手機,可以看戲的四四方方的電視機……

  五花八門,每每聽得李世民雲裡霧裡。這些話拆開來,他每個字都懂,但連在一起,一句也不明白。見鬼的飛機,手機,電視機。什麼玩意!

  對此,李世民能說什麼?只能嘆一句:小孩子的想像力就是豐富。

  長孫氏笑意不減:「他說你不疼他,他不想理你了。」

  李世民輕哼:「我怎麼不疼他了?但凡有好東西,我哪回沒第一時間給他送去?說出這種話來,他也不虧心。」

  長孫氏眯笑:「承乾說都是一個娘胎裡出來的兄弟,憑什麼四弟和九弟都有小字,偏他沒有。你這是區別對待。」

  李世民滿頭問號。四弟是李泰,李泰有個小字喚作青雀沒錯。可這個九弟哪來的?還「同一個娘胎裡出來」。他與長孫氏如今攏共就二子一女。承乾從何處多出來一個九弟?

  李世民第一反應:「可是誰在他耳邊嚼舌根?」

  長孫氏搖頭解釋:「你可還記得承乾提過,夢裡他有個表姐。這位表姐告訴他,你我以後還會有個兒子,排行第九,小字稚奴。一母同胞三兄弟,兩個都有小字,偏他沒有。這就是你更疼他們,而不疼承乾的證明。」

  李世民:……

  什麼奇葩理由!李世民只覺得荒謬至極。夢裡的表姐也算表姐?要不是他進不去李承乾的夢,這會兒真想把這個表姐給砍了。公然挑撥他與承乾的父子關系,其心可誅。承乾也是,自己平日對他如何,他不知道嗎?居然信一個荒誕的夢?

  李世民咬牙暗罵:「小沒良心的。他這會兒去哪了?」

  長孫氏指路:「太極宮。」

  李世民頓了下,反應過來後起身就走。太極宮住著誰?他老子李淵!不用問,李承乾肯定是去告狀了。就那小子的脾氣,他要是不快點,指不定編排出他多少「罪名」呢。

  ********

  太極宮。

  「小沒良心」的李承乾此刻確實如李世民所料,正氣呼呼同李淵告狀。

  李淵但覺好笑,也不勸,反而順著孫子的話道:「哼,誰稀罕他的疼愛。你阿耶不疼你,阿翁疼你。以後你就住阿翁這裡,再也不回去了,如何?」

  李承乾鼓著兩個腮幫子干瞪眼,沒想到李淵會這麼說,這顯然不是他想要的結果。李承乾支支吾吾:「我……我……」

  李淵眼中含笑:「你怎樣?」

  「我還是要回去的。」這話與之前的「硬氣」不符,李承乾的聲音小了不少,轉瞬又給自己找了個挽尊的借口:「我才不是因為舍不得阿耶呢。阿耶雖然可惡,但府中還有阿娘與弟弟妹妹。我是舍不得阿娘和弟弟妹妹。」

  特別強調,表明跟李世民沒關系。

  李淵促狹道:「那阿翁把你阿娘和弟弟妹妹都接宮裡來?」

  李承乾兩邊腮幫子鼓得更大了,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又委屈又焦急:「阿翁!」

  李淵奇道:「你不是說再也不理你阿耶,不想見到他嗎?住在一起,如何能見不到?」

  「我……我……我只說現在不想見他,沒說一輩子不見他。阿翁欺負人!」

  李承乾又羞又惱,很是下不來台,眼眶都紅了。見他如此,李淵反省自己是不是捉弄小孩太過,收起打趣的心思,溫聲道:「那咱們就回去住,且看你阿耶的表現,可好?」

  李承乾總算滿意了,又揚起了自己的「小尾巴」,點點頭應下,卻不忘補充道:「我是看在阿翁的面子上才給他一次機會的。」

  李淵忍俊不禁,也不拆穿他,將此事揭過,站起來牽著他往外去:「走!聽下面的人說你養的那兩只母羊大約這兩日就要生小羊羔了,想不想去看看?」

  李承乾瞬間將小脾氣丟一邊,眼睛亮晶晶的:「想!」

  說起這兩只母羊,還有一樁故事。去年冬天李淵生辰,命人在宮中設宴款待群臣。負責宴席的主事從外頭買了一批羊,預備做烤羊。為了保持新鮮,要的活羊,打算現宰現烤。李承乾從沒見過宰羊,聽聞後十分好奇,便去瞧熱鬧。

  誰知有兩只羊見到李承乾便朝他衝過去,跟著他跑,李承乾去哪,它們跟在屁股後頭去哪。一群僕婢想要把它們抓回來,拉都拉不住,一個勁朝著李承乾嘶吼悲鳴。眾人看得驚訝萬分。

  李淵亦然,又有李承乾為羊求情,李淵便將這兩只羊留了下來。後來才發現這竟是兩只已經懷孕的母羊。

  按理買來做吃食的羊不會選有孕的。宮中采買的主事更是謹慎,不至於犯這麼低級的錯誤。可偏偏這種情況就是出現了。眾人納悶的同時也明白了,母羊此舉是為了自救,救自己救孩子。在場之人不免都有些感嘆:此二羊通人性。

  李淵也動了幾分惻隱之心,干脆把羊養在了宮裡。一晃數月過去,如今正是母羊生產之際。

  李淵與李承乾趕到時,母羊已經在生了。羊圈裡,三四個內侍宮婢圍著母羊忙接生。李承乾松開李淵的手跑過去,便有內侍上前攔住他:「小郎君不如離遠些,這邊血淋淋的,莫嚇著你。」

  李承乾不滿,男子漢大丈夫,他怎麼可能被這點東西嚇到!不過倒也沒堅持進去,站在羊圈邊上說:「我就在這裡看,不給你們添亂。」

  內侍猶豫著看向李淵,見李淵默許便低下頭退到一邊,不再勸說。

  李承乾之前沒見過宰羊,更沒見過羊生崽,攀著羊圈柵欄看得津津有味,眼睛眨都不眨,兩只小手攢成拳,奶聲奶氣給母羊打氣:「努力!努力!你們可以的!不要怕!用力用力再用力!小羊很快就出來了。等小羊出來,我給你們吃好吃的哦!」

  李淵側目,怎麼搞得跟生孩子一樣,你當母羊聽得懂?

  母羊懂不懂不清楚,但在李承乾一聲一聲的加油鼓勵之下,啪嘰,一只小羊從母羊肚子裡掙脫出來。緊接著第二只,第三只,宛如下餃子般,快速又順利。

  李承乾激動得扯住李淵的袖子:「啊啊啊,阿翁,生了,生了!小羊生出來了!」

  李淵:……

  母羊生個小羊,你這麼激動做什麼?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婆娘生孩子呢!

  李淵有些無語,但低頭看到李承乾臉上洋溢的歡喜以及那難以言表的愉悅,嘴角又勾起一絲微笑。

  「一,二,三,四,五,六……」

  啪嘰,隨著第七只,也是最後一只小羊出生。李承乾腦海中清脆的電子音響起:母羊飼養完成。經驗+70,金幣+70。檢測到經驗值達標,農場升級,獎勵初級盲盒一個,解鎖新種子,請問宿主是否使用金幣購買?

  李承乾愣了會兒,轉瞬高興得跳起來。

  他有兩個秘密。第一:他經常做夢,夢裡他生活在被稱作二十一世紀的異界,在那裡,他有不一樣的家庭。他仿佛會分身,白天黑夜過著不同的人生。

  大唐的他一天天長大,夢裡的「他」也一天天長大。不同的是,兩邊時間流速似乎不一樣。他在大唐將將五歲,而在異界,他已經七歲多,是個馬上就從二年級晉升為三年級的小學生了。

  第二,他有個農場,是在兩年前覺醒的。朝廷重農。三歲那年,李淵為做表率,帶領皇家子弟下地種植。阿娘抱著他,握著他的小手撒了把種子,腦中瞬間叮咚一聲:檢測到宿主親自播種,農場系統激活。

  當時李承乾年歲小,並不是很理解這是怎麼回事。不過得益於夢裡是個信息大爆炸的時代,表姐愛吃愛玩又話癆,總喜歡跟他叨叨叨。他聽表姐說過很多事。譬如表姐看的一些奇奇怪怪的小說。

  聰明的他慢慢察覺,他似乎是擁有了小說中的神奇系統。在發現這點後,他開始搗鼓農場,在磕磕碰碰摸索了一段時間後,終於明白了農場的運作,然後順著農場做任務。每次種植養殖成功,都會獲得經驗和金幣。金幣用來購買種子和育苗,經驗用來升級。

  農場等級越高,解鎖的新品種越多。

  看著虛擬界面上一串灰色待解鎖的食材,玉米香蕉菠蘿草莓小龍蝦等等,李承乾咽了咽口水。這些都是好吃的啊!

  李承乾不明白,這些夢裡世界再尋常不過的東西,大唐為什麼都沒有。他想吃,好想吃,可是吃不到。委屈,嘆氣。

  所以當李承乾聽到「解鎖新種子」五個字時,高興得無以復加,一雙眼睛比星辰還亮,仿佛看到了千萬美食在朝他招手。

  他激動得打開外人看不到的虛擬面板,看向系統解鎖的新種子:西瓜。

  李承乾在大唐吃過一種瓜,看起來和西瓜類似,名寒瓜。但口感跟夢裡的西瓜相差甚遠。

  西瓜好,西瓜妙!西瓜甜美多汁,冰鎮西瓜更是夏天消暑神器。現在種下,夏天剛好能吃。美滋滋。

  李承乾想也沒想,直接點擊購買。買,必須買!趕緊買!

  手指點下去,李承乾突然反應過來。這個農場系統什麼都好,就是給予新種子新育苗的方式有點「別致」。

  譬如他此前解鎖的西紅柿,點擊購買後沒多久,他在踏春的路上走著走著莫名其妙崴了腳,摔進旁邊的泥土地裡,在泥地裡發現了系統標注的一片小小的西紅柿苗。

  再譬如眼前剛生產完的兩只母羊,為此還在阿翁的壽宴上鬧了一出稀奇事。

  對比一下,這次系統會以什麼方式把新種子給他呢?

  啁——啁——

  尖銳的鳥鳴劃過長空。李淵抬頭咦了一聲:「哪裡來的鷂鷹?」

  鷂鷹?李承乾陡然一驚,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要完!

  作者有話要說:

  備注:

  ヾ宏義宮:又稱弘義宮,後改為大安宮或太安宮。

  ゝ西瓜:西瓜具體何時傳入中國說法不一。有說唐初,有說五代,也有說其他,但在唐之前,曾有過寒瓜的記載。寒瓜按目前的史料看就是西瓜。因此本文設定,原有寒瓜,但品種跟我們現在熟知的西瓜不太一樣。畢竟西瓜歷經多次培育,現在西瓜的品種就多不勝數了。所以跟一千多年前有區別是很正常的事。

  PS:看文請注意幾點。先看文案指南,此文為架空大唐,會參考大唐,但僅僅只是參考,私設如山,且如喜馬拉雅山。所以謝絕考據。接受不了私設的,請默默點×。【這裡的私設包括且不限於人物人設、事件時間等。】

  另:【關於稱呼】唐朝稱呼爺爺為阿翁,父親為阿耶,耶耶,大人,哥,兄。(你沒看錯,這些都指父親),母親為娘,阿娘,娘娘(你同樣沒看錯,唐朝娘娘指母親,不指宮裡的妃子)。唐朝皇族在非正式的重大場合,稱呼很親民,與民間基本一致。

  鑒於寫文需要,我結合查到的資料做了改動。阿翁,阿耶,阿娘等稱呼不便。但哥,兄專指哥哥,沒有指代父親的意思。

  唐朝稱呼主家為郎君,主母為娘子。少爺小姐為小郎君,小娘子,也有按排行。X郎,X娘。對皇上稱呼聖人。有「王爺」「XX殿下」「王妃」等稱呼,並非完全沒有,但很少見,不常用。此文為了寫作需要,會結合使用,都會用到。

  【關於用詞】唐這個朝代相對還算靠前,在文中這個時期,很多詞語、成語、諺語還沒有出現。譬如梨花帶雨,出自長恨歌;墨守成規,出自明·黃宗羲;口蜜腹劍,出自宋·司馬光;東窗事發,出自元·孔文卿。

  諸如此類,還有很多很多。所以,本文不考究用詞。若要考究,大多數詞我都不能用。會給我寫文造成很大困擾。

  所以請看文的小伙伴們忽略這些詞語的出現時期,不要糾結於這點。如果你覺得難受做不到,也請點×。

  (別嫌我廢話太多,我是真的見過曾經有篇文寫了個我見猶憐,讀者在下面科普我見猶憐出自南北朝,文中這個時期沒有,並且為此滔滔不絕。說實話,寫個文而已,我震驚了,並且很震驚。所以,我得提前跟你們說好。)


第2章

  ——叮,購買成功,西瓜種子已發放,請宿主根據指引前往查收。

  電子音落下,李承乾眼前展現出一副5D實時地圖,地圖上一閃一閃的紅色光點對應的正是天空中翱翔的鷂鷹。

  再抬頭一看,鷂鷹的爪子上似乎抓著個小荷包,金色的荷包布料在日光的照耀下亮閃閃的。

  李承乾:……

  此刻,他忽然想起夢中表姐說過的一句話:你咋不上天,跟太陽肩並肩。

  系統現在可不就是要讓他上天?

  可惜系統沒有自我意識,不能與他對話,否則他真想問一句:你有病吧?有病吧?有病吧!

  李承乾苦瓜臉,老大不高興。他想種西瓜想吃西瓜,但如今西瓜種子在鷂鷹身上,他怎麼拿得到!正郁悶著,鷂鷹啁啁鳴叫著朝前飛。

  李承乾:!!!

  怎麼還帶跑的!

  李承乾撒腿去追。怎麼拿種子先放一邊,目前最要緊的是不能讓鷂鷹跑了。不然天大地大,他上哪找去。

  小小的人兒風一般從李淵身邊跑過,差點帶得李淵一個踉蹌。李淵不明所以,出什麼事了?正想開口詢問,便見李承乾一邊跑一邊朝天上的鷂鷹大喊:「不要跑了!不許跑!下來,你給我下來!」

  李淵:……

  前一秒還興致勃勃看母羊生產呢,下一秒就被只鷂鷹給拐走了。

  李淵哭笑不得,無奈搖頭嘆息:「這孩子!」

  他年紀大了,可沒那個勁頭追著精力過盛的孩子滿地跑,便沒動,轉頭吩咐內侍:「還不快跟上去,護著小郎君。」

  於是鷂鷹在天上飛,李承乾在地上跑,內侍們在後頭追,再配上鷂鷹啁啁的叫聲以及李承乾略帶怨憤的怒喊,引來宮人頻頻側目。

  跑了一段後,眼見鷂鷹有飛下來的趨勢,彼此距離也越來越近,李承乾面露欣喜,可這喜悅還沒完全爬上眼角眉梢,就被一只羽箭打斷。

  箭矢凌厲破空,擦著鷂鷹的羽翼而過。鷂鷹一聲驚叫,倒頭栽下來,正中地面一株常青樹。常青樹高大挺立,枝繁葉茂,瞬間將鷂鷹的身影淹沒。

  旁邊傳來喜悅之聲:「四叔,我們射中了!」

  李承乾轉頭就看到對面走來的一行人,以李元吉為首,緊隨其後的是他最討厭的李承道ヾ。

  李元吉乃李淵第四子,是李承乾的長輩。李承道卻是東宮庶次子,按理比不得李承乾的「嫡長」身份,但凡事加了「東宮」的前綴,意義便不同了。加之東宮至今無嫡出,排行庶長的李承宗早逝,李承道這個次子直接升級成長子,分量就更多了幾分。

  他與李承乾年歲相仿,又是個愛往李淵身邊湊的,慣會撒嬌賣乖,李淵也樂意容忍。兩人日常拼玩具拼賞賜拼學業拼寵愛,拼一切可以拼的東西,針尖對麥芒,互不相讓。

  兩幫人馬相遇,李承乾與李承道的臉同時垮下來。不過李承乾自認是個懂禮貌的好孩子,還是規規矩矩地同二人打招呼,哪知李承道張嘴就說:「你怎麼在這?」

  這語氣呦,李承乾瞬間不高興了:「我怎麼不能在這?」

  他雖然搬出去不在宮裡住了,但阿翁是允他隨時入宮的。李承道什麼意思,伯父還沒登基呢,就當太極宮是他們家的,別人都不能來了?

  李承道瞪眼:「這裡是東宮。」

  李承乾:???

  左右四顧一圈,哎呀,果然是東宮的門邊上呢。他追鷂鷹追得忘形,跑東宮來了?這……這就有點尷尬了。但李承乾秉承著「只要我不尷尬,尷尬得就是別人」的原則,臉色羞赧了一秒又恢復正常,理直氣壯道:「伯父可有說不許我來東宮拜訪他?」

  李承道噎住,他就算年歲小也知道這話不能應,只能不悅地哼了一聲,略過這個話題,拉著李元吉說:「四叔,我們去把那只鷂鷹撿回來吧。它爪子上金燦燦的。我要看看到底是什麼東西。」

  這是要跟他搶西瓜種子?

  李承乾立時支棱起來:「不行,那是我的。」

  李承道呵呵:「李承乾,你講點道理好不好。那只鷂鷹明明是四叔為我射的,怎麼就是你的了?你想要,有本事自己射啊。」

  「那只鷂鷹是因為我才會飛到這裡來的,他是來給我送東西的,爪子上金燦燦的東西是我的。」

  李元吉蹙眉:「是你養的鷂鷹?」

  李承道翻了個白眼:「四叔,你聽他胡謅呢。」轉頭又質問李承乾,「你可別說真是你養的。你什麼時候養的鷂鷹我怎麼不知道?」

  李承乾瞪回去:「我養沒養,難道事事都要告訴你?」

  「四叔雖射了它一箭,卻是擦邊過的,沒要它的命。你若說它是你養的,你叫它一聲,它答應嗎?它若真應了,我就認是你養的。」

  李承乾被他懟得面紅耳赤,卻不敢應下他的激將法。因為他明白,鷂鷹不會答應他。之前追著鷂鷹跑,叫了那麼多聲,鷂鷹都沒理他呢。這會兒怎麼可能會理?但鷂鷹確實是系統派來給他送種子的啊,他又沒說謊。

  二人僵持著。李承道見他拿不出證據來,自認為勝了一籌,揚起驕傲的小腦袋,將後面跟著的奴僕喚出來:「你們爬樹上去,把鷂鷹給我拿下來。」

  話畢,還故意瞄了李承乾一眼,繼續吩咐:「記住,鷂鷹我要。鷂鷹爪子上抓著的東西我也要!」

  李承乾怒了,你要鷂鷹就算了,還想要種子,看把你給能的。當誰沒有僕從隨侍呢。他點了點身後跑得氣喘吁吁的內侍:「你們也去,不許讓他們把東西拿到手。」

  雙方內侍心裡苦。可他們能怎麼辦?兩位小郎君鬥氣,都是龍孫,他們一個也得罪不起。小郎君的吩咐能不聽?那必然是不能的。所以……嗯,那就爬吧。

  內侍們紛紛手腳並用,力爭上游。李承乾與李承道在下面吶喊指揮的同時還不忘互懟鬥嘴。樹下唇槍舌戰,樹上爭先恐後。你越過我,我扯你一把,把你拉下來。你快趕上來了,我踹你一腳,把你踢下去。場面十分熱鬧。

  眼見自己這邊的人落入下風,李承乾站不住了。不就是爬樹嗎?他從會走會跑開始就上能去房頂,下能入河塘,爬個樹更是家常便飯。這有什麼難的,這些內侍真沒用!

  李承乾擼起袖子親身上陣,三五下就超過一眾奴僕。一來他爬樹的技術確實不錯,動作嫻熟;二來他是秦王長子,聖人親封的恆山王,奴僕們哪敢扒拉他,更不敢越過他去。

  故此,李承乾遙遙領先。李承道不干了,也想親自上陣,卻被李元吉拉住:「這棵樹至少有四五丈高,爬上去你也不怕出事。不許去!」

  四叔詞嚴厲色,李承道一時被唬住,不敢動。

  他聽話了,李元吉卻仍舊不高興,因為還有個不聽話的呢。李元吉與太子李建成素來親厚,對東宮所出子女也多愛護,此前兩小兒爭執,李承道沒吃虧,他便杵一旁看熱鬧,樂得見李世民的小崽子吃癟,但這會兒李承乾上了樹,就不能袖手旁觀了。

  李元吉皺眉道:「承乾,下來吧。今日算是四叔的錯,誤傷了你的鷂鷹。鷂鷹給你,鷂鷹爪子上的東西也給你。叔叔都讓給你。你快下來。聽話,別鬧了。」

  李承道先氣不過:「憑什麼給他,咱們憑什麼讓著他,他……」

  話沒說完,李元吉一個眼神掃過來,李承道閉了嘴,覺得萬分委屈。

  見此,李元吉又有些心軟,解釋說:「不是讓著他。他性子跳脫,做事不管不顧,那麼高的樹說上就上。他無知無畏不怕死。我們卻不能當沒看見。這裡畢竟是東宮地界,萬一摔下來有個閃失……」

  李承道立時明白過來,這是怕李承乾摔死摔殘了,不好收場。尤其四叔還是長輩,能眼看著侄子作死無動於衷?若真如此,傳出去四叔別想做人了。道理他都懂,可還是委屈。李承乾也委屈。

  聽聽這話說的,「算是四叔的錯」,錯就是錯,「算」是個什麼意思。還有「都讓給你」。呵呵,本來就是我的,怎麼就成了你讓的?再有最後一句「聽話,別鬧」。

  李承乾雙眼泛紅,如何就是他在鬧了?明明就是他們橫插一腳,想強搶他的東西啊。惡人先告狀,可惡至極。

  李承乾很不服氣,心裡想著:我才不要你讓,我的東西我自己拿。

  李元吉與內侍們的勸說一聲聲傳來,他只當聽不見,憋著一口氣越爬越高,終於看到了躺在枝葉中的鷂鷹以及落在旁邊的金色荷包。

  李承乾伸手將荷包抓在手裡,再要去抓鷂鷹。鷂鷹已被驚動,撲騰了兩下翅膀,雖說傷勢不重,到底比不得完好無損之時,空中踉蹌了一下,落在李承乾頭上,爪子以發冠為支點一蹬,再次高飛遠走。

  李承乾:……

  這鷂鷹就是系統派來克他的!

  不過好在西瓜種子到手了,李承乾得意地晃蕩著手中的荷包朝下看去:「我自己的東西我自己拿到了!」

  言外之音:才不稀罕你讓呢。

  眾人仰頭看著高高在上的李承乾,一個個心驚膽戰,李元吉哪還有心情跟他爭辯,趕緊順著他的話說:「既然拿到了就快下來。」

  李承乾緊緊抱著樹枝不動。

  李元吉再勸,還是不動。

  又勸,依舊不動。

  李元吉臉都青了,氣不打一處來。不是都拿到了,怎麼還不肯下來?自己口水都要喊干了,小鬼頭就是不動彈,這是鬧哪樣?

  李承乾不是不想下來,而是……嗯,他發現自己好像下不來了。

  天哪,好高啊!他以前爬樹從來沒爬過這麼高的,好怕怕,但又不能露出來讓李承道看笑話,怎麼辦?

  適時,一聲暴呵響起:「李承乾!誰許你爬那麼高的,不要命了是不是。給老子滾下來!」

  李承乾轉頭就看到李世民慍怒鐵青的臉,心中驚駭,腳下踉蹌,雙手一松,整個人掉落下來。

  嘶——

  在場眾人雙目瞪圓,倒吸了一口涼氣,神色大變。

  李承乾閉上眼,本以為會摔得很慘,但想像中的疼痛並沒有傳來,反而落入一個寬厚的溫暖懷抱。

  說時遲那時快,離得最近的內侍們都嚇傻了眼,倒是離得遠些李世民反應迅速,疾奔上前,雙腳在岩石上借力一瞪,躍身而起,將李承乾於半空穩穩接住,以背摔地,未曾讓李承乾傷到一絲一毫。

  李承乾還沒來得及慶幸,就被李世民提溜起來:「膽子越來越肥了是不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話音落,李世民手腕一翻,李承乾已被調轉了個姿勢按壓在膝上,啪啪啪,一頓鐵掌炒肉無情落下,屁股瞬間傳來火辣辣的疼痛感。

  李承乾嚎啕大哭:他錯了。疼痛不是沒來,只是換了個方式,雖遲但到。

  壞阿耶,放著旁邊兩個罪魁禍首不去管,憑什麼打他。

  好無情好冷酷好無理取鬧!

  作者有話要說:

  備注:ヾ李建成沒有嫡子,他死後,太子妃鄭氏給他生了個遺腹女。幾個兒子全是庶出,生母都是誰我查不到。具體出生年月也查不到。所以我私設李承道跟李承乾同年同月生,只是日期不同。李承道上面還有個哥哥,叫李承宗,但是早卒,具體啥時候死的,同樣查不到。這個也不重要,我就一筆帶過了。私設這個時期已死。


第3章

  承乾殿。

  李承乾趴在床上又羞又惱又氣憤。羞的是被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揍屁股,尤其那些人裡還有和他最不對付的李承道;惱的是自己居然沒忍住哭出來,哭得毫無形像,這下裡子面子全丟了,李承道還不知怎麼笑話他呢。

  氣憤的是阿耶不講道理,明明是李承道不對,強搶他的東西欺負他,阿耶不幫他就算了,還打他。下手那麼重,若不是阿翁及時趕來,李承乾半點不懷疑自己屁股肯定會開花。

  李承乾聳了聳鼻子,眼眶泛紅,越想越覺得委屈。心道:阿耶果然不疼他了。虧他之前還想著給阿耶「一次機會」呢。哼,阿耶不配他給的機會。他這次是真的生氣了,往後他就住承乾殿,不回宏義宮了。

  轉瞬又氣系統,要不是系統作妖,送個種子非得弄只鷂鷹,至於鬧成這樣嗎?

  李承乾咬牙切齒,只想胖揍系統一頓,奈何系統沒有實體,只能打開虛擬面板一頓點點按按,以發泄心中的不滿。

  不小心點到背包,系統瞬間跳出選擇框:是否開啟盲盒。

  李承乾頓了下,恍然想起,系統升級之時除解鎖新種子外還獎勵了一個盲盒。按照說明,盲盒內物品千百種,端看你開出哪一個。當年新手禮包中的盲盒開出的是一顆強身健體丸。他吃過後就很少生病了,連力氣也比別人大。

  思及此,李承乾眼中淚光散去,浮現出些許興奮,他激動地點開盲盒。

  ——叮,恭喜宿主獲得初級許願福袋。請宿主許願。

  李承乾:……盲盒套許願福袋?你擱這套娃呢!

  轉瞬又托腮,嗯,那他要許什麼願呢?李承乾忽而想到今天讓他備受委屈的那只鷂鷹,閉上眼睛,雙手交叉握緊,默念心願。

  ——叮,願望收入福袋,檢測到宿主願望難度兩顆星,初級福袋孵化時間:兩小時。成功率:50%。請宿主耐心等待。

  李承乾有點懵:這意思是願望不一定能實現?成功率只有一半?是因為福袋只是初級嗎?可他的願望不也才兩顆星?兩顆星的願望都只有一半幾率成功?

  李承乾不滿地瞪了眼系統,目光充滿鄙視:哼,沒用。

  不過他也想得開,既然兩個小時後才能見分曉,那就等時間到了再說吧。就此關掉虛擬屏,將此事丟在一邊。

  小孩子的困意來得快,李承乾趴著趴著,不自覺睡了過去。

  再次來到夢中世界,李承乾愣了片刻,轉瞬回過神來。他想著,上回偷聽到表姐與同學爭辯李世民的諸位嫡子他更疼誰,聽到一半就醒了,這回也不知道能不能接著聽。

  夢裡的場景並不都是銜接的,大多時候斷續而零碎。尤其是他並不能左右夢中「自己」的思維想法,更無法支配「自己」的行為舉止。所以他沒有辦法自己去尋找「故事」的後續。

  夢中,他等啊等一直沒等來表姐,聽說她想要寫一篇唐穿小說,為此查資料閉關去了。李承乾微微有些遺憾,卻沒有過多在意。因為他又吃到好吃的了!

  他雖然不能控制夢境,卻能共享「自己」的一切情緒與感知,比如味蕾。這一次,家人帶他去參加了「豆腐文化節」,品嘗了著名的「淮南豆腐宴」。

  豆腐他是常吃的,可是以往他吃的多是魚湯豆腐、蛋黃豆腐這類,較為清淡,辣食雖也有接觸,卻不多。這回家人說他長大了,可以嘗試跟大人一樣飲食,給他挖了一大勺麻婆豆腐。那味道在口齒間蔓延,即便辣得他嗷嗷大叫,卻意外的令人驚喜。

  夢醒的時候,李承乾仍舊忘不了味蕾中殘留的麻辣滋味,忍不住吧唧了兩下嘴巴,悶悶低語:「怎麼就醒了,我還沒吃夠呢。」

  一旁伺候的婢子輕笑:「小郎君這是夢見什麼好吃的了?」

  李承乾轉頭看到來人,有些驚訝:「抱春?怎麼是你?」

  「聖人怕宮裡的人小郎君用不慣,特意遣馮內官去宏義宮將婢子接了過來。」

  李承乾喜笑顏開:「阿翁果然疼我,連這都想到了。」

  抱春也笑:「聖人自是疼小郎君的。」

  李承乾突然又不是很高興了,悶悶說:「可阿翁也疼李承道。」

  這話抱春一個婢子就沒法接了。

  哎!李承乾耷拉著腦袋嘆氣,他當然也明白都一樣是孫子,不能強求阿翁只疼他不疼別人,這是不對的。可想到自己與李承道之間的各種爭端仍舊覺得憋氣,尤其是這回。

  ——叮,許願福袋孵化成功,請宿主注意查收。

  李承乾眼前一亮,只聽啁啁的鳴叫由遠而近,一個身影從窗戶而入,落在高幾之上。正是給他送種子的那只鷂鷹。

  抱春嚇了一跳,立時擋在李承乾身前,避免鷂鷹傷了小主子,又轉頭喚人入內,將這畜生趕走。哪知李承乾動作迅速,連屁股上的疼痛都忘了,翻身下床奔過去,一把抓住鷂鷹的脖子。

  鷂鷹:……

  抱春:……

  李承乾一雙眼睛閃閃發光:「有了它,我就能證明是李承道搶我東西了。」

  抱春回過神來,急忙上前:「小郎君,鷂鷹雖體型比不得蒼鷹與海雕,這只看似也還未完全成年,卻終究是猛禽,小心傷著你。」

  李承乾還沉浸在馬上能掰回一局的喜悅中,對她的擔憂仿若未聞,手上沒輕沒重,一個用力,鷂鷹脖子被卡住,發出兩聲沉悶的痛苦哀鳴。

  李承乾雙目怒瞪:「李承道不是說如果我叫你一聲你能答應,他就認你是我養的嗎。我決定了,以後你就叫阿鳶。」

  鷂鷹:……

  「阿鳶!」

  鷂鷹:???

  「阿鳶!」

  李承乾發出死亡凝視,手中力道又重了兩分,鷂鷹察覺生死一線的恐怖氣息,非常識時務地張嘴:「啁!」

  「阿鳶。」

  「啁。」

  「阿鳶。」

  「啁。」

  如此四五遍後,李承乾終於滿意了,松開鷂鷹脖子上的手,輕輕拍了拍它的頭:「這才對嘛,真乖。往後你就是我座下第一寵物了,我每次叫你,你都要這麼應哦,尤其是在李承道面前,聽明白沒?」

  抱春無語:小郎君啊,你讓一只鷂鷹怎麼明白?他還能知道你嘴裡的「李承道」是誰?

  可是這回都沒讓李承乾等,鷂鷹立時發聲:「啁。」

  抱春目瞪口呆。

  李承乾更滿意了,心下暗道:這麼看來,系統還是有點靠譜的。

  系統:……說我沒用的是你,說我靠譜的也是你,你真善變。哼,本統大度,不跟小屁孩一般見識。

  李承乾大手一揮:「走!我們討公道去!」

  抱春趕緊跟上:「小郎君可是要去東宮?」

  李承乾嗤鼻。去東宮?他才不去呢。就算他當著李承道的面讓鷂鷹應了他,李承道也是不會承認自己有錯的。而太子伯父即便嘴上跟他道歉,也多是哄他,其實心裡偏著親兒子,私底下指不定還覺得他小題大做呢。

  哼,他就要小題大做怎麼了?

  既然要討公道,自然要找宮裡權力最大,最能給他主持公道的人。

  ******

  甘露殿。

  張婕妤將自己親手做的羹湯奉給李淵,又站起身來到李淵身後為他按頭。她能從李淵諸多後宮絕色中脫穎而出,與尹德妃平分秋色,察言觀色的本事自是不缺的。李淵不過一個扶額,她已經有了動作。

  李淵感嘆:「你這手藝是越來越精益了。」

  「聖人覺得舒服,妾天天給你按。」

  「嗯。」李淵輕輕應了一聲。

  張婕妤見他面色尚好,眼珠轉了轉,試探著開口:「聖人就這樣把承乾小郎君留宮裡了?」

  李淵睜眼抬眸,張婕妤忙道:「妾的意思是,小郎君跟秦王殿下畢竟是親父子。父子倆哪有隔夜仇。秦王殿下今日動手,想來也是嚇著了,恐小郎君有個好歹。」

  李淵收回視線,冷呵:「他也好意思擔心承乾有個好歹?要不是他突然喊那麼一嗓子,承乾能被嚇得掉下來?承乾要是真有個好歹也是他害得。他還有臉揍承乾!」

  張婕妤微微蹙眉,見這情形,將到嘴的話咽了回去,直接略過這一點,狀似無意間感慨:「小郎君這膽子著實太大了些。別說秦王殿下,便是妾,光聽說他一個五歲的孩子爬四五丈的高樹就覺得心驚肉跳了。」

  這點說得在理,李淵沉默,發出一聲嘆息:「承乾確實太莽撞。」

  張婕妤覷著他的面色又道:「聖人這些年待妾不薄,承乾小郎君也算是妾看著長大的。妾鬥膽說幾句真心話,還望聖人不要怪罪。」

  李淵坐起身來,回頭正視她。神情比先前略為嚴肅,卻不見氣怒,張婕妤安下心來接著說:「聖人疼愛小郎君,不願他受半點委屈。可凡是總有個對錯。今日聖人急匆匆去給承乾小郎君救場,還許他住在宮裡,極盡安撫勸慰。可有想過承道小郎君?」

  李淵愣住,因李承乾差點摔傷,又被李世民一頓胖揍,他只顧著李承乾,倒是把「兩小兒爭鬥」的另一個當事人給忘了。

  「那鷂鷹明明是承道小郎君讓齊王射的,承乾小郎君非說是自己養的,這誰能服氣。他想拿回自己的獵物,結果承乾小郎君吵著鬧著要親自上陣,逼迫他不得不讓出來,他心裡豈能舒坦?

  「偏偏因著這一出,大家都只記得承乾小郎君挨了打,聖人也只顧著哄對方去了,誰還記得他做出的讓步,承受的委屈?」

  李淵蹙眉:「今日承道確實受委屈了。」

  有他這一句,張婕妤神色微松,進一步說:「要妾身說,承乾小郎君這性子是該管教管教。總不能不論什麼東西,只要他看上了,就非得是他的。

  「聖人能讓外人讓著他,難道也想讓別的孫兒都讓著他不成?聖人疼惜他沒得到心愛之物,那這平白把自己心愛之物讓出來的人呢,聖人就不心疼?都是孫兒,手心手背都是肉。」

  李淵沉默。他雖然疼承乾,又何嘗不疼承道呢。

  張婕妤繼續:「妾認為,不能因為某個孩子更會哭更會鬧,就忽視了更懂事不哭不鬧的那個。秦王殿下今日這頓打,承乾小郎君挨得不算冤枉。常言道,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聖人也該松手將小郎君送回去,讓秦王殿下好好管管。這也是為了小郎君好。

  「再說,聖人執意留下小郎君,反而把秦王殿下給趕了出去。知道的是您心疼小郎君,不知道的呢?若有人誤會了,或是從中挑撥,豈不傷了秦王殿下與小郎君的父子情分?」

  張婕妤言辭懇切,一字一句仿都似在為承乾著想,又有那句「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李淵認真思考起來,他是不是真的過於寵愛承乾,並且他寵愛的方式是不是真的不太對?

  就在這時,門外內侍稟報承乾求見。李淵將思慮暫且放置一邊,開口將人叫進來。

  但見李承乾大步入內,手中還提著一個龐然大物。那提著的姿勢極為詭異,手掐脖頸,鷂鷹雙腳伸直,眼睛些微翻白,仿佛隨時要厥過去。

  李淵嚇了一跳,倏忽站起來:「承乾快放手,小心這畜生傷人。你……」

  話音未落,鷂鷹已經被舉到面門:「阿翁,阿翁!你看,我把阿鳶帶過來了。我說阿鳶是來給我送東西的,承道不信,別人也不信。您雖然嘴上沒說,可我知道你也沒信。我證明給您看。」

  李承乾將鷂鷹重重放在茶幾上,掐在脖子上的手卻未松開,死死盯著它喚:「阿鳶。」

  「啁。」

  因為脖子被掐,鷂鷹的鳴叫嘶啞低沉,發聲有些艱難,卻回應得十分迅速。

  「阿鳶。」

  「啁。」

  光是應了他的呼喚,李承乾猶覺不夠,又道:「去給我摘朵花來。」

  手中力道一松,鷂鷹趕緊撲騰翅膀飛出窗外,不一會兒嘴裡銜著一朵花送給李承乾,然後退到其身後,努力作乖巧模樣。不乖巧不行,有系統的契約在,它造不了反。遇上這麼個主子,鷹生艱難啊。

  李承乾取過花遞給李淵,高興得手舞足蹈:「阿翁您看,阿鳶給我摘的。您現在信了吧?」

  李淵看著這一幕目瞪口呆。

  所以李承乾說的是真的?鷂鷹是他養的?鷂鷹這麼通人性的嗎?

  張婕妤:……打臉來得太快,就像龍卷風。

  作者有話要說:

  首發三章,之後日三,V後日六。

  備注:小承乾覺得他是在夢裡慢慢長大,其實不是的。他是慢慢恢復記憶。記憶以夢境的形式呈現。夢境會循序漸進。所以看起來好像是他在夢裡生活,長大一樣。但因為是夢境,並不一定連貫,會有跳躍,所以又顯得兩邊不一樣大。譬如大唐他五歲,夢裡已經七八歲。等主角長大後,會發現這點的。


第4章

  眼前的情景讓人不得不相信李承乾的話,但張婕妤始終覺得這事有點蹊蹺。她狐疑看向李承乾:「小郎君何時養的鷂鷹?這鷂鷹似乎還未成年,是秦王殿下為你搜羅來的嗎?」

  阿耶搜羅的?李承乾撇撇嘴,才不是呢。但他沒反駁,自動忽略掉這一句。畢竟鷂鷹的來歷歸於系統,這點他不能說,也說不了。這些年他早摸清楚了,但凡涉及系統的話語,即便他有心告訴別人,也是開不了口的。系統好似有某種力量,禁止他泄密。

  李承乾沒有直接反駁張婕妤,反而轉身拉住李淵的衣袖,委委屈屈道:「阿翁,怎麼人人都問我何時養的鷂鷹?承道是這樣,張婕妤也這樣。我何時養的重要嗎?不管我是以前養的,還是最近養的,就算是今天才養的,它也是我的,不是嗎?」

  張婕妤被噎了個夠嗆,連忙開口解釋:「小郎君誤會了。我只是好奇,沒有別的意思。」

  李承乾歪著腦袋,神色迷茫:「別的意思?張婕妤還有別的意思嗎?」

  張婕妤:……

  她嘴角抽搐,尷尬道:「沒……沒有。」

  李淵半點沒因自己的寵妃吃癟而惱怒,反倒哈哈大笑起來,慈愛地摸了摸孫子的頭:「承乾說的對。鷂鷹既然是你養的,那不管什麼時候養的,都是你的。」

  他的目光掃過鷂鷹,這只鷹是他今日與承乾一起見到的。當時鷂鷹可沒這麼聽承乾的話。李淵並非沒有疑慮,卻都掩藏下來。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太極宮西側羊圈裡剛生產的兩只母羊不也是如此嗎?

  還有西紅柿。這種作物他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他曾派人打聽過,中原大地連同北荒南蠻都未曾見過此物,偏偏承乾就能陰差陽錯獲得。

  承乾身上似乎有某種運道。運道……李淵忽然又想起了當年袁相師的話。

  「阿翁可要幫我主持公道!」

  李承乾的話將李淵剛飄遠的思緒及時拉了回來。

  「阿翁,承道傷了我的鷂鷹,還說鷂鷹是他讓四叔射的,跟我搶。他不講道理。」李承乾聲聲控訴,意圖分明,毫不掩飾。

  張婕妤眼珠微動,溫聲勸慰:「小郎君,你們是兄弟,何必為一只小畜生傷了感情?」

  李承乾重重點頭,十分贊同:「張婕妤說得對。不能因為一只小畜生傷了我們的感情。我明明都已經告訴承道,鷂鷹是來給我送東西的了,而且幾次強調。承道都不聽,還非讓人去拿,甚至命令他們不但要把鷂鷹拿下,鷂鷹身上的東西也要。

  「先生們說了,不問自取是作盜,明知而奪是作搶。承道對我如此,可見他一點也沒在意我們的兄弟感情。或許在他看來,與我根本沒有兄弟感情這種東西。」

  張婕妤渾身僵住:……她是這個意思嗎?

  李承乾揚了揚下巴,神情憤懣,理直氣壯,半點不覺得自己理解有誤。有誤?這事本來就全是李承道不對,難道還能是自己的錯?那必然是不可能的。所以他會理解錯誤嗎?絕對不會。李承乾自信滿滿。

  他這一頓騷操作成功讓張婕妤一口氣堵在喉嚨,吐不出來,咽不下去。李淵輕飄飄一個眼神掃過來,沒有呵斥,也不見慍怒,卻讓張婕妤心頭咯噔一下,將剛張開的嘴又閉了起來,不敢再多言,恐多說多錯,惹了李淵懷疑。

  李淵重新看向李承乾:「此事是承道不好,阿翁讓他給你賠禮道歉,如何?」

  「阿翁只要讓大家知道真相,為我沉冤昭雪就行了,道歉卻是不必。」李承乾大方地擺手。呵,他才不稀罕李承道的道歉呢。

  沉冤昭雪?就這,也值當用這麼嚴重的詞?

  李淵無語,但聽李承乾又說:「不過賠禮的話……嗯,我估摸著承道也沒什麼好禮賠給我。他有的我都有,無甚稀罕。要是太子伯父願意代他賠我,我倒是可以考慮考慮。嗯……畢竟伯父是長輩,我不能辜負長輩的心意,對不對?」

  張婕妤好容易忍住沒翻白眼:……你怎麼不直接說讓太子賠你厚禮得了。

  李淵忍俊不禁,眸中笑意盈盈:「承乾想要什麼?」

  李承乾轉悠著眼珠子思索,半晌後說:「阿翁,今日鷂鷹給我送了一袋種子。」

  「種子?」

  李承乾從懷中掏出荷包,拉開袋口:「阿翁您看,滿滿一袋子呢。」

  李淵怔忪:「這是什麼種子?」

  李承乾笑說:「管它什麼種子,種就是了。阿翁,這麼多種子,宏義宮不方便種,我想要點地。」

  李承乾自動忽略了當初的西紅柿也不是種在宏義宮,而是種在長孫氏莊子上的事情。

  李淵看著荷包裡的種子,眸中浮現一抹不易察覺的亮光。

  他對種子知之甚少,看不出這是不是如西紅柿一般的新品。但由一只鷂鷹送來種子這事本就不尋常。再想到西紅柿,母羊,以及正在旁邊裝鵪鶉的鷂鷹,千萬種思緒在李淵腦海閃過,他低頭看向李承乾:「要地的話,阿翁把宜州那邊正在修的地改一改給你如何?」

  宜州,正在修……

  張婕妤倒吸了一口涼氣。宜州那邊正在修的是什麼?仁智宮!那可是帝王行宮。給李承乾?聖人這是要做什麼?因為過於驚訝,她直接忽略了李淵口中「改一改」三個字。此刻,她整顆心都跳到了嗓子眼,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李承乾。

  李承乾雖性子跳脫,也知道輕重,搖頭說:「承乾不能要。阿翁若是願意,不如在您的行宮邊上給承乾劃塊地修個莊子吧。往後阿翁去行宮玩,承乾去莊子上種東西,種出來好吃的第一時間送去給阿翁品嘗。」

  也行吧。李淵點頭:「好,阿翁給你劃地。」

  李承乾十分高興,直接蹦起來抱住李淵的胳膊,吧唧在其臉頰上親了一口:「阿翁最好了。」

  李淵摸著被親的臉頰,眼中笑意一圈圈擴大。

  張婕妤:……感覺自己像是多余的。

  ********

  小內侍過來的時候,李建成正與李元吉議事。小內侍沒有多留,怕被人發現,將消息送到後,便悄悄離開。

  李建成打開紙條,李元吉走近:「後宮傳來的?說什麼?」

  但見李建成面色凝重,李元吉朝紙條看去,見到上面的內容,慍怒蹙眉,心知自家兄長對東宮的把控,也不怕隔牆有耳:「父親是瘋了嗎?居然想把仁智宮給李承乾?李承乾莫不是會什麼妖法!」

  李建成輕斥:「胡言!」

  李元吉不以為然:「他若不是會妖法,能把父親迷成這樣?」

  「別亂說話,父親對哪個孫子不好?」

  李元吉輕嗤:「父親對孫子們自然個個都好,但對李承乾是特別好。要說是因為李承乾聰慧,承宗難道不聰慧嗎?父親對他可有如此?再說,咱們李家子孫哪個又是蠢笨不堪的?」

  李承宗乃李建成長子,難得的聰敏好學,可惜命不長,於武德五年病逝。想到承宗,李建成神色黯然。

  李元吉咬牙:「父親對李承乾未免太偏愛了些。」

  李建成搖頭:「父親非是自李承乾出生便偏愛他。」

  李元吉一愣。

  李建成接著說:「你仔細想想,李承乾剛出生那兩年父親的態度。」

  時隔多年,旁人不提,李元吉都快忘記了,如今細細想來,那會兒父親雖然疼愛承乾,卻與其他孫兒無甚差別。父親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轉變的呢?武德三年,還是武德四年?李元吉不確定。

  李建成卻斬釘截鐵:「武德三年。」

  李元吉訝異。

  李建成繼續為其解惑:「當時李承乾一歲多,不足兩歲,經常夢魘,幾次驚醒,甚至說些奇奇怪怪的胡言亂語。老二為此請父親讓宮裡所有的醫官輪流診治,都查不出緣由,只能用安神湯養著。但李承乾年幼,安神湯豈是能日日喝的。

  「老二不死心,又去外頭找了幾個民間頗有聲譽的杏林高手,全部束手無策。後來,不知是誰給他出主意,說既然醫術行不通不如換條路子,醫蔔星像都屬玄門一途,或許可以試試。於是就有人為他引薦了袁相師。」

  「袁相師?」李元吉恍然,「我記得當年確實有個姓袁的入宮給李承乾治病,父親還親自去看望。」

  李建成點頭:「對。自此之後,李承乾症狀逐漸好轉。雖然仍會做夢,卻不再驚厥,平日氣色也越發紅潤,身強體健,人也更為活潑了。」

  李元吉思忖道:「大哥稱他袁相師,他並非醫者?」

  「他善於蔔算,工於相術。傳聞他能知天文地理,推演萬物。」

  李元吉想到一種可能:「莫非是他說李承乾貴不可言?」

  再想又覺得不對,搖頭說:「若是這樣,父親怎會毫無芥蒂?」

  在一個帝王面前說別人貴不可言,即便這個別人是帝王的親孫子,帝王又怎會完全不在意,反而疼寵有加,偏愛至此?以他對李淵的了解,這是不可能的。所以這裡頭一定還有別的事。

  李建成感嘆:「當時室內除了年幼的李承乾和袁相師,就只有老二夫妻與父親,再無他人。」

  連伺候的人都不留,室內發生了什麼,袁相師說過什麼,做過什麼,就顯得更為撲朔迷離了。

  李元吉眼中劃過厲色:「這個袁相師如今何在?」

  「當年父親想留下他,還許了官位,他推辭不受,說要去修行。不過前陣子下面人傳信,說在益州發現他的蹤跡。王珪與韋挺與他曾有相面之緣,我打算找個借口放他們出去,前往尋人,利用與袁相師舊相識的身份伺機套話,查探真相。」

  王珪乃太子中允,韋挺為太子左衛率,二人皆是李建成心腹。

  安排得有條不紊,可見李建成早有謀算。李元吉卻猶覺不夠:「大哥,不論這個袁相師到底是怎麼回事。以父親現今對李承乾的態度,我們還是多做幾手准備的好。」

  李建成頓住,李元吉此話別有深意。

  「大哥,你不會還顧念什麼父子兄弟親情吧?你看不出來嗎?父親若真偏著我們,死死壓著二哥,怎會對李承乾越來越特殊?他難道不知道這也是一種訊號?」

  李建成如何會不知,他輕嘆一聲:「我明白你的意思。」

  「既然如此,大哥還有什麼顧慮?只要你點頭,我這就去安排。」

  李建成搖頭:「不必,老二盯得緊,父親也不是耳聾眼瞎,你來動作,目標太大。此事我交給別人,需謹慎穩妥才好。」

  李元吉蹙眉,不太高興,想想又覺得這話有道理,自己目標確實太大,便接受了。

  目送李元吉離開,李建成目光凜然。

  李元吉只考慮到一方面,那就是若父親真因李承乾改變主意,倒向李世民,那他們勝算就小了。天下權柄,誰不想要?更何況他本已是儲君。讓他把屬於自己的東西拱手相讓,他是不願意的。如果真有那一日,他定會兵行險招。

  但還有一點,他與老二勢如水火。不論誰勝,都不會留後患,斬草除根是必然。他是如此,老二亦然。那麼他一定能勝嗎?李建成可不敢如此自大。所以他還得多考慮一層,那就是若他敗了,至少要給子孫留下東山再起的後路。此間種種都需早做安排。

  李建成深吸一口氣,是該布置一番的。

  他目光遠眺,看向太極宮外不遠處,那是李淵特意為李世民修建的宏義宮方向。

  老二啊老二,成王敗寇,咱們端看誰勝誰負吧!

  作者有話要說:

  李元吉:咱們李家何時有過蠢笨的人。

  李承乾:我看四叔你就挺蠢的。

  李元吉:……

  哈哈哈,以上是開玩笑。不過本文人設確實有私設,且又很多私設。所以大家不要代入歷史。我或許有參考歷史,但絕對僅僅是參考。

  備注:

  太極宮既指李淵住的太極宮,也指太極宮、東宮、掖庭宮的合稱、最初李淵是把三個兒子都安排在宮裡的。李建成住東宮,李世民住承乾殿,李元吉住武德殿。(李承乾出生時,還住在承乾殿,所以直接取名承乾。←_←說什麼承繼乾坤,有點過渡解讀。這名字取得多少有點隨意了。直接用宮殿名。)

  武德五年,李淵在太極宮旁邊修建宏義宮(又稱弘義宮,後來改為太安宮或大安宮),讓李世民搬了過去。注意,李建成是太子,住在東宮不會搬。但李元吉也沒搬哦。他還住在武德殿,就李世民搬了。所以,嗯,你們懂得。

  另:這個袁相師還沒有出現全名,但大家應該都知道了。畢竟太有名。後期他會出場的,還有與他亦師亦友的好師弟以及他那個以「醫藥」聞名後世,卻少有人知道其還精通相蔔之術的三師之一。


第5章

  宏義宮。

  夜涼如水,更深露重。李世民與長孫氏躺在床上,久不能寐。李世民環抱著長孫氏,輕聲安慰:「我今日雖打了承乾,但用了幾分力道我是清楚的。雖然會疼,可最多兩三日便好了,你別擔心。」

  長孫氏搖頭:「我明白。二哥面對的是兒子,又不是敵人,出手自有分寸。我不是擔心這個。我是擔心……」

  擔心什麼長孫氏沒有說出口,可李世民又如何能不清楚。不只清楚,他還有同樣的顧慮。

  旁人看著父親偏愛承乾,自是艷羨。可對於承乾來說,這份偏愛真的好嗎?父親如今對承乾的特殊,幾分是單純的阿翁對孫兒,幾分是因為袁相師的批言?

  袁相師當年給予了父親那麼大的希望,而這份希望全落在承乾身上。如果承乾達不到父親的期許呢?到時候父親會不會失望,又會不會因失望而生出怨憤?

  如此種種,李世民都無法預知,但就眼下而言,他至少要保證承乾不會因為這份溺愛而長歪。

  當然,李世民自認即便自己與父親回不到往日父子情深之時,但父親還不至於手段如此下作,不論因何種緣由疼愛承乾,承乾都是他的孫子。他不會想把承乾養歪了。可有些事情並非是不想就不會出現。

  他深吸一口氣:「明天還是要進宮去把承乾帶回來。」

  長孫氏輕笑:「二哥確定你能將承乾帶回來?」

  李世民身形微僵,那八成是不可能的。先不說他或許會跟今天一樣被趕出來,根本進不了承乾殿。即便進了,承乾能跟他回來?

  長孫氏掩住笑意:「還是我去吧。」

  李世民點頭,這事真得觀音婢出馬,他辦不到。

  ********

  承乾殿。

  李承乾一大早起床就呀呀叫喚起來。抱春忙問:「小郎君怎麼了?是傷處痛嗎?」

  李承乾搖頭否認,抓著腦袋懊悔莫及:「抱春,你說我昨天怎麼就太高興了忘記了這茬呢?」

  抱春:???忘記啥了?小郎君的思維跳躍,她猜不到啊。

  「阿翁昨日答應給我劃地建莊子,意思是不是他代承道給我賠禮的,就不會再傳話太子伯父了?」

  抱春:……這不是很明顯嗎?從昨日到現在也有半天一夜了,聖人壓根沒遣人去東宮說,東宮那邊也沒半點反應呢。

  本來還帶著一絲希望,瞧見抱春的神情,李承乾腦袋瞬間耷拉下來,小臉又氣鼓起來。哼。阿翁果然偏著太子伯父。他站起來,雙手握拳。不行,他得想個法子才行。可是要怎麼辦呢?

  李承乾重新坐下來,撐著下巴陷入深思。忽然他記起一件事。夢裡表姐與堂姐素來面和心不和,比他同承道好不到哪去。堂姐總喜歡針對表姐,每每搶了或是弄壞了表姐的東西就裝無辜說不是故意的。但表姐也不是會吃悶虧的人。

  想起表姐那些年的騷操作以及她借著「男孩子的鑒婊能力要從娃娃抓起」的理由跟他科普的一系列茶藝操作,李承乾漸漸有了主意。

  他招手將抱春叫過來,神神秘秘耳語交待了一番,然後昂首挺胸帶著她走出承乾殿,在宮裡優哉游哉逛了一圈,那表情別提多嘚瑟。

  宮人們都知道李承乾昨日挨了打心情不好,怎麼轉眼又喜氣洋洋了,這是遇上什麼好事?有以往跟抱春相熟的婢子好奇前來打探。抱春就將李淵答應給李承乾劃地建莊子的事說了,著重強調是「代承道賠禮」。

  如李承乾所料,這種事情並非密辛,也沒有需要忌諱的地方,抱春一開口,沒多久宮裡就傳遍了。

  晌午,李建成親自上門噓寒問暖,一邊問李承乾的傷疼不疼,一邊說此事是承道誤會了。言明承乾想要莊子,他來給。

  李承乾半點不知道「客氣」兩個字怎麼寫,一句推辭都沒有,收得毫不手軟,還大方的表示:「既然伯父都這麼說了,我也不是小氣的人,那就原諒承道好了。」

  李建成:……他能說什麼?他還能跟一個小屁孩計較?

  等李建成離去,李承乾抱著莊子的地契美滋滋感嘆:伯父果然大氣!

  然後默默在心裡為表姐點贊。堂姐每次作妖,表姐從不會跟她正面對抗,但總能找到機會讓爺爺看到她的傷心難過與退讓。爺爺一心疼當然要補償她。大伯母慣會裝模作樣的人,又死要面子,知道後哪裡能讓爺爺出手,肯定自己先補償了。

  記憶最深的一次,堂姐弄壞了表姐的小提琴,表姐就是這麼一通操作,結果不但得到了爺爺特意請意大利名匠定制的小提琴,還得到了大伯母賠的。等爺爺定制的那把到手,表姐轉手就把大伯母賠的賣了出去,無本買賣,血賺十幾萬。

  李承乾親了親地契,突然懂了表姐的快樂。真的好快樂啊。

  歡喜勁緩過去,李承乾將地契交給抱春收起來,囑咐道:「這個莊子就在長安邊上,比宜州方便。轉頭你讓醉冬親自去看看,再在周邊找幾個瓜農,把我交給你的那袋種子種下去。至於宜州那邊的地,嗯,先看看吧。」

  抱春一頓,猶豫道:「太子殿下既已送了賠禮,聖人答應的宜州那邊是不是就不便再要?」

  李承乾握拳:「要!當然要!阿翁可是聖人,聖人金口玉言。說出去的話如同聖旨。昨日阿翁承諾的時候,不只我在,張婕妤在,你在,還有殿裡伺候的幾個內侍宮人。聖人怎能朝令夕改?我又怎麼能違抗阿翁的意思,抗旨不尊呢?」

  轉而又小聲嘀咕:「我若是不要,阿翁給李承道了怎麼辦?不能便宜了他。」

  抱春:……合著你前面說得冠冕堂皇,道理一套一套的,「金口玉言」「朝令夕改」這種新學的詞彙都出來了,其實重點在後面這句吧。

  抱春忍俊不禁。

  李承乾賺了兩個莊子,得意萬分,李承道氣得飯都吃不下了。恰恰相反,李承乾的胃口極好,午食是去甘露殿同李淵一起用的,多吃了大半碗。

  午後,李承乾揉著圓滾滾的肚子陪李淵散步消食,再回承乾殿午睡。一覺醒來便聽聞「秦王殿下來了」。

  李承乾急忙吩咐:「快,快關門,關門!」

  李世民好容易躲過再次被李淵趕出去的局面,順利來到承乾殿,結果兜頭吃了記閉門羹。門扉關得砰砰響,差點砸他臉上。李承乾的聲音從屋裡傳出去:「你走!趕緊走!我不要見你了。你不講道理,不是好人!」

  「哼,你愛疼誰疼誰去,我不稀罕!什麼小字不小字的,又不是只有你能取。我自己給自己取了一個,就叫明樂。」

  抱春:???小郎君什麼時候給自己取了個小字?

  李承乾:夢裡他就叫李明樂,沒毛病。

  「哪有你這樣做人阿耶的,我被人欺負了,你不幫我還打我。你不疼我,不要我,我也不要你了。」

  李承乾暴躁控訴,想到什麼說什麼,完全不講究言語邏輯,一股腦將自己的委屈和不滿發泄出來。

  李世民聽得額頭青筋直跳,雙手發癢,又想揍人了。

  長孫氏及時出面:「承乾!」

  李承乾一頓,是阿娘的聲音?

  李泰與李麗質也上前:「大哥,大哥,你開門呀。你不要阿耶,也不要阿娘和我們了嗎?」

  李承乾趕緊讓人把門打開:「誰說的,我才沒有不要你們呢。」

  他上前拉住長孫氏的手,眼淚汪汪,委屈巴巴:「阿娘!」

  長孫氏入內,輕聲問:「承乾不回宏義宮了嗎?那阿娘和弟弟妹妹怎麼辦?」

  「我……我讓阿翁把你們接進來,好不好?」

  李麗質第一個拒絕:「我不要。宮裡進進出出太不方便。住在宮裡,我們是不是就不能隨意出去玩了?」

  李泰本來覺得住哪都無所謂,聽她這麼說,連連點頭:「對!我們還是住宏義宮吧。阿兄,你還答應帶我們去東市看雜戲的,你是不是忘了。」

  對上李泰怨念的眼神,李承乾有些心虛,他真的忘了。但這是他想忘的嗎?不是,是因為阿耶讓他傷身又傷心。李承乾決定把這個鍋扣在李世民頭上。

  李麗質拉住李承乾的手:「對呀對呀。大哥,你還說了要帶我去胡商那裡買新奇玩意。」

  這麼一說,李承乾發現他答應的事似乎有點多,住在宮裡想天天往外跑恐怕真不太方便。瞄了眼邊上的李世民,李承乾猶豫起來。

  長孫氏適時道:「承乾不是想學騎馬嗎?你阿耶特意給你尋了匹小馬駒,是你喜愛的突厥馬呢。」

  李承乾很想要,可又覺得才說了不理阿耶又拿他的東西很沒面子,支吾著,內心糾結。小馬駒,還是突厥馬嘞,肯定很厲害。

  長孫氏又說:「阿娘今日晨起的時候去看了眼承乾發的豆芽,已經長得很高了,可以摘了呢。」

  前陣子夢裡,李承乾有一道家政作業,老師讓大家回去用豆子發豆芽。醒來後李承乾覺得有趣,就讓人拿了不少豆子來,也學著夢裡的方法做,特別用心,天天親自給它們澆水。豆芽發得快,幾天功夫長勢喜人。這才一天半不見,已經能摘了嗎?

  本來就意志動搖的李承乾此時已經雙眼放光。一來這次的豆芽是他親力親為,從泡豆子到每日澆水,全程跟進。二來並非系統發放的東西收成才會獲得經驗與金幣。他在現實裡獲得的東西,只需要有他的參與,都能獲得相應比例經驗與金幣。

  譬如他跟阿娘春日去授蠶,跟阿翁秋日去收割,都有所得。只是因為參與度不高,得到的數額很少。但豆芽他可是費了大力氣的。

  李承乾喜上眉梢,趕緊揮手吩咐抱春:「快去給我收拾東西,我要回去看我的豆芽,我要親手摘!快點,快點!」

  倒也沒忘了弟弟妹妹,大方豪氣地拉住李泰李麗質的手:「你們放心,阿兄答應你們的事一定會做到。」

  說完又瞄了李世民一眼:「我是因為豆芽和阿娘跟弟弟妹妹才回去的,才不是為了小馬駒呢。」

  眾人:……你要是不特意強調這句,我們就信了。

  作者有話要說:

  【特別感謝】

  蔚藍海的星星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23-01-07 10:36:11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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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回到宏義宮,李承乾直奔豆芽房。果然如長孫氏所說,豆芽比他離開時又高了一截,按照夢裡做的「作業」,這個樣子確實可以摘來吃了。

  李承乾興致勃勃讓人准備籃子,左一把右一把薅得十分開心。當初李承乾要的豆子多,發的豆芽也多,因為全是水培,沒有髒兮兮的泥土,摘起來更容易。一抓一提就是一大把。沒多久,李承乾就摘了好幾籃子,頭上滲出一圈細細密密的汗。

  抱春勸道:「小郎君,讓婢子幫你吧。」

  「不行!」李承乾趕緊阻止,這點事他還是做得來的,不能讓人來破壞他的參與度。

  眼見僕婢們捧著籃子在旁邊「虎視眈眈」,李承乾動作更快了些,不一會兒就將豆芽摘光。此時,也如願聽到了系統的提示音。

  ——叮,豆芽種植完成,經驗+500,金幣+500.

  ——叮,檢測到豆芽非所處世界原有之物,恭喜宿主通過自身努力發明新品,獎勵經驗+2000,金幣+2000.

  李承乾瞪大眼睛,第一次知道原來做出新品還能得到額外獎勵,而且獎勵額度居然這麼高。他在太極宮養了兩只羊,時不時就去看看,守著喂食,才得了70經驗和金幣。辛辛苦苦全程跟到尾發的豆芽也就500。一個新品居然有2000!

  ——叮,檢測到宿主累積獲得金幣數額突破閾值,現在開啟幸運轉盤。

  又一聲電子音響起,李承乾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看向空中浮現的唯有他一人可見的虛擬面板。只見面板光亮一閃,在右上角多了個按鈕。點開後,面板上出現了個超大圓形轉盤。與夢裡商場促銷搞的轉盤活動差不多。

  不同的是商場促銷的轉盤上面寫的是各類禮品或者優惠比例,系統的轉盤上寫的是各類種子。一圈轉盤十項種子,旁邊有刷新轉盤物品的按鈕,但刷新一次需要1000金幣,而轉動一次居然需要5000金幣!

  李承乾:你怎麼不去搶!

  他雖然累積獲得的金幣還算多,可那是累積,算的是所有得到的金幣數,沒算花費的。之前拿到的金幣幾乎全都用來購買種子了。種子賊貴賊貴呢。他好努力好努力才堪堪維持平衡。如今所剩金幣……

  李承乾瞄了眼金幣欄,嗯,加上今天的「天降橫財」,也才三千出頭。差得遠啊。而且李承乾是很聰明的,知道即便有五千金幣也不能全部用來玩轉盤。這樣下次解鎖新種子,他拿什麼購買?所以還得留一部分備用。

  李承乾掐著指頭算了算,覺得差不多得准備至少一萬金幣才能玩?沒有一萬,也得有個七八千吧。

  可是,七八千,好難。

  李承乾氣鼓鼓,好在他是個樂觀開朗的孩子,不會沉浸在負面情緒裡,轉眼又笑臉盈盈。管它呢。既然玩不了就不玩了。全當系統從沒開啟過這個功能吧。這麼一想,白得2000的新品獎勵。開心!

  他喜滋滋看著僕婢們捧著的幾籃子豆芽開始吩咐:「這一籃子送去廚房,我們晚食吃。」

  抱春問:「這豆芽廚房的人怕是從未見過,不知做法。」

  「不會他們就不能自己琢磨嗎?」

  抱春不說話了。李承乾想了想補充道:「用鐵鍋炒,應該跟炒青菜差不多。」

  夢裡父母告訴他,豆芽是蔬菜,所以李承乾覺得自己這話沒毛病,他又指了兩籃子:「這些送去太極宮給阿翁嘗嘗鮮。」

  「這一籃送給陸先生,這一籃送給孔先生。」

  還剩最後一籃,李承乾皺著小眉毛想了想,最後肉疼道:「送去東宮給太子伯父吧。」

  抱春有些意外,但聽李承乾又說:「好歹剛拿了伯父一個莊子呢。」

  抱春:……所以你得了個莊子就還個豆芽還覺得肉疼?

  李承乾將抱春手裡的兩個籃子接過來一個:「我拿去給阿娘看看。阿娘跟青雀麗質瞧過了再送去廚房。」

  說完,抱著籃子就往外跑,別看一籃子豆芽多,其實重量很輕。李承乾力氣大,毫不費力,跑得飛快。抱春等人只能跟在後頭追。半道遇上李淳風,李承乾欣喜揮手:「李記室好!」

  李淳風躬身回禮:「給小郎君問安。」

  李承乾順勢將手裡的籃子塞到李淳風懷裡:「我剛種出來的,新鮮著呢,李記室帶回去嘗嘗。」

  李淳風愣了片刻。李承乾大方擺手,指了指身後的抱春等人:「李記室別客氣,我還有好多呢。」

  李淳風點頭收下:「那就多謝小郎君了。」

  「不用謝。李記室是來找阿耶的嗎?那快去吧。」

  李淳風確實是來面見李世民的,就此告別。李承乾從抱春懷裡重新接過一籃子:「你們該送哪送哪去,我自己去找阿娘,不用跟著。」

  抱春為難:「小郎君,如今少了一籃怎麼辦?」

  整整齊齊六籃,安排得明明白白,多給了一個李淳風,自然就少了。

  李承乾半點不在意:「那東宮就不送了唄。反正阿翁有兩籃子呢,他肯定會抽一部分送去東宮的。四叔指不定也能得。用不著我。」

  抱春:……行吧。你是主子,你說了算。

  李承乾理直氣壯。他跟太子伯父關系平平,怎麼比得上李記室呢。李記室博覽群書,會好多東西,不但給他講過故事,還教過他兩回算學。雖然李世民沒安排,但李承乾心裡已經把李淳風當半個老師了。

  「天色不早了,你們趕緊去送。我去找阿娘了。」

  李承乾捧著菜籃子再次跑遠。

  ********

  書房。

  李淳風言道:「師兄有三師,智仁法師已經圓寂,我父親也已故去,還在世的便只有孫思邈。孫藥師近年來四處采集藥草,彙總杏林古方,研究醫道,行蹤不定。便是師兄也已經多年不曾見到他了,更不知他如今身在何處。」

  這種情況在李世民的意料之中,卻還是感到失望。此事他當年就問過,李淵甚至還曾派人尋過,最終無果才作罷。

  如今舊事重提是因為今日入宮,李世民隱秘地發現李淵不對勁,甚至從其猶猶豫豫的話語中察覺到李淵似乎又動了心思,或者是已經暗中命令下去了。李世民猜,如果李淵真有動作,一來是想找孫思邈,二來恐怕是想再見一見袁相師。

  李淳風聽聞他的擔憂,搖頭說:「師兄當年不曾留下,其意自明。他不會入京。師兄說過,時機未到。」

  袁相師不來,李淵應當不會用強。畢竟袁相師是智仁法師的得意弟子。智仁法師跟李淵有些淵源。李淵多少會看幾分智仁法師的面子。再者,袁相師也是有大本事的人。可李世民的憂心並不見減少。

  李淳風明白他的心結,勸道:「師兄相術精湛,從不會貿然提示蔔算預言。他出口必有考量。不說師兄的本事過硬,就算是我技藝比不得師兄,也看得出小郎君不凡。但天下之事,雖是因果緣定,卻非一成不變。」

  李世民一怔:「那承乾……」

  李淳風搖頭:「不論世事如何發展,王爺都需放平心態。人所能做的便是盡己之力。小郎君處還需王爺多多看顧。」

  這話說得隱晦,但李世民聽明白了。承乾還小,即便運道加身,也未必一帆風順。況且此事不宜傳出去,對於承乾的某些特殊之處,他還得著手遮掩一番才好。索性如今只是初露端倪,李世民此前也非完全沒准備,一切都還來得及。

  「王爺若是准許,在下可以時常過來教授小郎君算學。」

  名義上是教授算學,實則護佑承乾。李世民知道他的心意,哪會不應:「那就有勞李記室了。」

  此刻,李世民再次慶幸當初留下了李淳風,又慶幸只讓李淳風做了個記室參軍。記室參軍掌管文書,非是要職,平平無奇,不惹人眼,不易被人盯上。也是因此,到現在都沒幾個人知道其實他是袁天罡的師弟,當初袁天罡能來京為承乾診治也是因為他傳信請求。

  雖然因為袁天罡的話讓李淵給予了承乾非一般的關注,但也是袁天罡解決了承乾當年的夢魘之症,讓他能健康成長。就憑這點,李世民是感激袁天罡的。

  李淳風走後,李世民來到蘭亭苑與老婆孩子一起用食。他到時,李承乾正嘰嘰喳喳說著自己如何利用聰明的小腦瓜子搜刮到兩個莊子的。他說得繪聲繪色,李泰與李麗質聽得入迷,連連拍手叫著:「阿兄好棒!阿兄真厲害!」

  李承乾得意地尾巴都快翹上天了。李世民抽了抽嘴角,輕咳了一聲。

  孩子們聽得聲響,見他來了,忙起身問安,李承乾也跟著規規矩矩行禮了,沒再「口吐狂言」,神色還有些別扭。李世民愣住,轉瞬看向長孫氏。長孫氏輕笑點頭。李世民便知長孫氏已經同他談過心了。

  李承乾猶豫了下,還是走上前去:「阿耶,我錯了。我以後不爬那麼高了。」

  李世民頓覺欣慰。這孩子雖然頑皮,卻還算聽得進父母教導。

  「阿耶,我爬那麼高讓你們擔心是我不對。可我有很用力抱住樹枝的,並且已經准備開口讓內侍找梯子抱我下去了。你突然出現吼我才讓我嚇得摔下來。非但如此,你還不問緣由就打我。你也有錯。我已經就我的錯誤跟你認錯道歉了。你也得就你的錯誤同我道歉。」

  李世民:……很好,還是那個讓他糟心的兒子。果然他剛才欣慰早了。天底下哪有老子給兒子道歉的。

  李世民沒出聲,李承乾很聰明地從他神色中猜出其想法,不太高興:「先生說過,對事不對人,幫理不幫親。你就算是我父親,可錯了就是錯了。」

  長孫氏偷笑。李世民嘴角抽搐:先生們說的「對事不對人」「幫理不幫親」是你這個意思嗎?你是不是學得不太對?

  李承乾並不覺得自己學的不對,站在李世民面前,擋住其去路,寸步不讓。

  李世民看向長孫氏,長孫氏偏過頭去,那意思很明白:你們父子倆的官司,我不管。

  二人僵持,李承乾忍不住小聲嘀咕:「原來阿耶這麼小氣,連同我道個歉的度量和氣魄都沒有。」

  李世民:???

  老子能連這點度量都沒有?

  他咬牙道:「行,是阿耶錯了,阿耶同你道歉。」

  李承乾滿意了,小臉掛上了明媚的笑靨,豎起大拇指:「阿耶知錯能改,真棒!」

  李世民:……

  長孫氏沒忍住,噗嗤笑出聲,在李世民目光掃過來時瞬間用手捂嘴輕咳掩飾,轉頭喚來婢子吩咐:「人齊了,擺飯上菜。」

  眾人落座,晚食一樣樣端上來。一份豆芽,鐵鍋炒的;一份面食,蓋頭也是鐵鍋炒的番茄醬肉末,番茄醬是用去歲收成的西紅柿所做;一份鯽魚豆腐湯,鯽魚是用鐵鍋煎過後熬的,湯色乳白,味道鮮美;一份烤羊肉,唯獨這個與鐵鍋無關。

  李泰李麗質一口面食下肚,直呼好吃,紛紛道:「我喜歡這個西紅柿醬。」

  長孫氏輕笑:「這鐵鍋炒出來的,味道確實不一樣,口感更好。」

  李承乾揚起小臉,得意非常。鐵鍋,他弄出來的!當初他從夢中醒來,想吃個炒雞蛋都不行,因為沒鐵鍋。他們大唐居然連個鐵鍋都沒有,你敢想?李承乾驚呆了。別的他沒辦法,鐵鍋還不容易?

  於是他磨著李世民幫他打了口鐵鍋,讓廚子嘗試了幾次,就摸到了竅門,然後又把鐵鍋進獻給了李淵。如今不僅宏義宮,太極宮也都用上鐵鍋了。

  李承乾晃著腦袋,覺得自己真棒。他盛了碗鯽魚豆腐湯,邊喝邊感嘆這魚還是煎過再熬更美味。吃著吃著,他忽然頓住,看著碗裡的豆腐出神。

  夢裡剛參加的豆腐文化節是什麼流程來著?不但有美食,還會講解美食的做法,豆腐的歷史。當然豆腐大唐已經有了,可還有其他豆制品啊。

  夢中父母說了,旁邊有個加工廠,專做各類豆制品,這個廠子也蹭熱度參加了豆腐節,還出了個制作體驗環節,等吃完飯可以帶他去了解一下。

  豆制品?腐竹,豆皮,千張,凍豆腐……

  這些都是大唐沒有的!如果他了解了是不是就能嘗試著做出來?是不是就能獲得新品獎勵?

  啊啊啊啊啊,李承乾內心土撥鼠尖叫,仿佛看到了無數金幣在朝他揮手,腦子裡已經想像出一夜暴富的場景,不自覺笑出了聲。

  李世民長孫氏:……這兒子怕不是瘋了?

  李泰李麗質:……大哥是不是有病?

  李承乾無視眾人異樣的目光,瘋狂扒飯。快點吃,吃完睡覺。老天爺保佑他接著上回的夢繼續做!他要去學習做豆制品。學習萬歲,學習讓他快樂!只要努力學習,千萬金幣不是夢,幸運轉盤等著我!

  作者有話要說:

  袁天罡最初師從峨眉山智仁法師,下山後遇見李播(李淳風的父親),以及孫思邈,又跟著他們學習。但我查資料,孫思邈的可查資料都不多。智仁法師以及李播更是除了名字查不到更多東西。這會兒他們死沒死的,我也不知道。但這兩人都不是重點。人物太多也不好把握。所以,我就設定已經過世好了。孫思邈後期會出現的。(注意是後期,短時間內不會。)大家只知道藥王孫思邈,誰能想到他也是精通相蔔的?

  【特別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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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老天似乎當真聽到了禱告,李承乾再度入夢的時候,雖然沒有接著上回繼續享用美食,卻已經在體驗現場觀摩示範了。李承乾很興奮,即便不能左右「自己」的身體,也聽得認真。

  解說員先用視頻介紹了豆漿、豆腐腦,豆腐的制作。

  先把豆子洗淨浸泡一晚上,然後研磨煮沸過濾,得到的渣是豆渣,水就是豆漿了,豆漿經過點鹵變成豆腐腦,再將豆腐腦放入模具壓出多余的水分,就成了豆腐。

  李承乾內心驚訝:原來自己吃的豆漿豆腐腦豆腐是這麼做出來的啊。好新奇呢。

  緊接著解說員拿出准備好的豆漿和豆腐腦。李承乾打起精神,他知道關鍵來了。

  第一場做的是豆皮,據說這個最容易。將豆漿倒入鍋中燒煮,煮出來表面一層薄膜,用筷子夾起薄膜平鋪晾干,豆皮就完成了。

  確實挺簡單,李承乾默默記下來。

  第二場是千張,也叫百葉。先在屜籠框鋪上紗布,再將豆腐腦均勻倒進去,一層豆腐腦一層紗布,如此反復,最後蓋上蓋子按壓出水分,千張就出來了。

  李承乾再次記下來,心道:這個也不難嘛。

  正當他興致勃勃等著觀看第三場示範的時候,「小郎君」「小郎君」的聲音響起,李承乾頓住:誰在叫他?夢裡沒人叫過他小郎君啊,而且夢裡也沒這個稱呼。

  疑惑著疑惑著,他忽然醒了,睜開眼睛就看到抱春的臉。

  「小郎君可醒了。」

  李承乾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他的美夢沒了,好生失望,耷拉著腦袋,懊惱道:「抱春,你作甚這麼早叫我。」

  「小郎君,不早了。小郎君昨日在宮裡,未曾跟先生讀書,今日該去上學了。」

  李承乾轉頭看著漸漸上升的日頭,恍然回神,原來已經這個時候了啊。為什麼一晚上才做了那麼點夢呢?哎。

  李承乾雖有些遺憾,卻還是乖乖起床洗漱,先去給李世民長孫氏請安,然後一起用早食,接著去跟陸德明與孔穎達讀書。

  兩位老師先抽查了之前的功課,李承乾背誦順暢,對答如流。陸德明笑起來:「可見昨日雖沒上學,功課倒是沒落下。」

  孔穎達也在邊上點頭:「小郎君用心了。」

  李承乾覺得他們有些誇張,就那麼點功課,他就算不是看一遍就會,但看個兩三遍也差不多了,再不濟四五遍總行吧。他從兩歲正式啟蒙到現在,還沒有看過五遍仍背不下內容呢,通常都是兩三遍就記住了。這能耗費多少時間?又不影響他玩,他至於為此偷懶?

  再說夢裡父母雖然疼他,卻絕不會容忍他養出惰性荒廢學業,對功課是抓得很緊的。在這邊,阿耶的態度就更不用說了。若是他不學好,定是又要被揍屁屁的。

  想到自己剛挨得那頓打,為了避免屁股再次遭殃,李承乾打起精神,聽得越發認真。他不但記性好,思維也活躍,舉一反三,一點就透,甚至在某些問題上還能發表出不一樣的見解。

  哪個老師不喜歡這種足夠聰明、反應敏捷、態度還端正的天才兒童?陸德明與孔穎達越教越欣喜。同樣的功課,別家七八歲的孩童都得學兩三天,李承乾不過五歲,一個時辰就掌握了。

  課業完成,李承乾狂奔回屋,拉住抱春問:「我出門前讓你准備的東西都准備好了嗎?」

  「都准備妥當了。小郎君要得屜籠尋不到現成的,請木匠現打也來不及,不過聽小郎君描述,跟做豆腐的模子差不多,用那個改一改也使得。廚房的常阿榮已經等著了,小郎君可要現在去嗎?」

  「去!」

  李承乾來到廚房,果然看見一切就緒的各色食材和工具。

  常阿榮是宏義宮的廚子,跟李承乾「合作」多次了。李承乾此前弄出來的「鐵鍋炒菜」是常阿榮親手試驗;西紅柿的各色吃法是常阿榮根據李承乾的描繪研究;便是昨晚吃的面食蓋頭裡的番茄醬也是他做的。

  因此對於李承乾的諸多想法,常阿榮也摸到了幾分門道,直接詢問:「小郎君這次想做什麼,您說,小人來做。」

  李承乾也不客氣,將豆皮和千張的做法說出。這兩樣都不難,常阿榮一次成功。

  ——叮,檢測到宿主做出此世界新品豆皮,獎勵經驗+2000,金幣+2000.

  ——叮,檢測到宿主做出此世界新品千張,獎勵經驗+2000,金幣+2000.

  接連收到兩條系統提示,狂賺四千,李承乾突然覺得自己掌握了財富密碼。他一高興,大手一揮:賞!在場眾人見者有份,常阿榮額外多拿一份。

  李承乾留下抱春分發賞錢,自己已經跑了。呆在原地的眾人卻仍舊激動不已。

  他們多是廚房工作的,其中七成人員還不能掌勺,只做一些廚房的粗使活計。誰能想到,出來看個熱鬧,還能拿賞錢呢?

  常阿榮就更為激動了,他跟李承乾一樣,也覺得自己掌握了財富密碼。捧著手中的賞錢,再回想從前實驗鐵鍋西紅柿時的「收入」,直嘆:小郎君大氣咧!

  常阿榮只盼著小郎君多點新奇想法,制作難度大些也不怕,他可以努力鑽研。他不怕苦不怕累,只怕辜負了小郎君。常阿榮看向自己剛剛制作的豆皮與千張,眼神熱切起來。小郎君雖然沒有吩咐,但他總得做點什麼不是?好歹要對得起小郎君賜下的賞錢。

  於是李承乾晚食的時候就發現案上多了兩盤新鮮菜。一道涼拌豆皮:豆皮過水焯熟,配以蔥姜蒜末,再用醬油鹽花椒胡椒ヾ拌勻。一道豆腐包:先用鐵鍋醬炒好粉條肉末,再將千張剪裁成合適的大小,將粉條肉末放進去裹成一個包。

  李世民頗有驚訝:「這是什麼?廚房研制的新菜品?」

  抱春解釋:「回王爺,這些都是常阿榮用小郎君今日研究出來的豆皮與千張所做。做法是常阿榮自己琢磨的。常阿榮配了主食炊餅。

  「他本想將涼拌豆皮作餡放進炊餅裡,又恐王爺王妃與小主子們吃不慣這味道,便將炊餅切口,另配了羊肉餡料。王爺王妃喜歡哪種餡可以自己夾入炊餅食用。王爺放心,婢子已經派人試過了,無妨。」

  畢竟是新品,能不能吃誰知道呢。聽聞試過了,李世民放下心。

  李承乾午睡時沒能成功入夢,本來有些懨懨的,看到這兩個新菜色,立馬又來了精神,提起筷子夾了一大把涼拌豆皮到炊餅裡,一口炊餅一口豆腐包,美食的滋味在口齒間散開,李承乾兩只眼睛都眯了起來。

  他豎起大拇指:「常阿榮厲害哩!」

  能自主研究出來新菜色,味道對比夢裡都不差了。

  長孫氏輕笑:「是不錯。聽說你今日又賞了筆銅錢出去,手頭的銅錢還夠用嗎?」

  長孫氏說此話倒不是因為李承乾窮,相反李承乾年紀雖小,卻已是恆山王,有俸祿,還有李淵時常賞賜,好東西不知多少,富裕程度很不一般。但「好東西」都是珍貴之物,似銅錢這類流通貨幣卻是有限的。

  「要不要阿娘再給你一些?」

  「不用了,阿娘,我夠用的。」話畢,李承乾頓了下,眼珠轉悠了一圈,將抱春點出來,「你去廚房讓常阿榮再做一份涼拌豆皮和豆腐包,順便讓他將做法口述給你,你記錄下來,連同豆皮千張的制作方法一起送去宮中給阿翁。」

  抱春訝然:「現在?」

  李承乾點頭:「現在。」

  李世民蹙眉:「明日吧,已經宵禁了。」

  李承乾才不管呢,他道:「阿翁給我的令牌,可以宵禁間行走。抱春拿我的令牌去,若碰上巡察的,或是宮門處詢問,就拿出來給他們看。」

  李世民挑眉:「就一個豆皮豆腐包,至於你這麼大張旗鼓?」

  李承乾哼哼兩聲,不搭理李世民,繼續吩咐抱春:「你就說我新得了兩樣東西,覺得好吃,想讓阿翁也第一時間嘗到。若是阿翁問東西哪裡來的。你便說是我今日研制的新品,再將今日我請常阿榮做事的場景一一復述給他聽,別忘了告訴他,我給了不少賞錢。」

  李世民與長孫氏的動作同時頓住:???

  抱春領命退下,宏義宮就在太極宮邊上,距離不遠,有令牌在,一路通暢無阻,半個多時辰就回來了,還帶著一盤子金玉賞賜並滿滿一匣子的銅錢。

  李承乾表情雀躍,滿口道:「阿翁對我真好。」

  又問:「阿翁可有說什麼?」

  「聖人贊小郎君赤子之心,不論有點什麼好東西都想著第一時間送去與他共享,一片孝誠。」

  李世民看著眼前的諸多賞賜,再仔細品味「赤子之心」「一片孝誠」八個字,神色復雜。

  李承乾卻已經得意地捧著賞賜回房了。不知是不是放平了心態,沒有午睡時那般急切,夜裡李承乾反倒成功入了夢。這回的夢竟然延續上了。

  第三場演示的是腐竹。腐竹的做法與豆皮一樣,區別只在於晾曬方式。豆皮是將夾起來的薄膜展開平鋪;腐竹不必展開,而是褶皺在一起直接放在棍子上讓其自然垂下。

  腐竹制作完畢,李承乾還沒來得及觀摩第四場示範,再次醒過來,天又亮了。

  李承乾皺眉,怎麼這回只看了一個,比上次還少呢。有些懊惱,卻不急了。畢竟已有7000多金幣在手,加上腐竹就有9000多了。玩一次幸運轉盤綽綽有余。

  因已經制作過豆皮,再做腐竹可說是簡單到不能再簡單了。李承乾沒有親自出面,只讓抱春傳話給常阿榮,還在同陸德明孔穎達上課期間,李承乾就收到了系統提醒音。可是這回的提示音與前幾次不同。

  ——叮,檢測到宿主輔助他人制作出此世界新品腐竹,獎勵經驗+500,金幣+500。

  李承乾:???

  怎麼才五百?不是兩千嗎?他敏銳的抓住了「輔助他人」四個字。再一想豆芽是他親力親為的,豆皮與千張雖是常阿榮制作,但他有在旁邊指點,也有上手幫忙。所以問題在於這次他只是吩咐,沒有動手參與?

  李承乾嘆氣:早知道就等下學後親自去制作了,白白丟失1500金幣呢。

  李承乾心痛得宛如錯過一個億。

  是日,晚間再度入夢,終於看到了第四場示範——凍豆腐。

  取一塊豆腐切成自己想要的大小,不能太薄,要厚一些,否則沒有產生蜂窩的空間。這個是要點,李承乾著重記下。然後將豆腐放入蒸籠蒸20分鐘左右。

  20分鐘?李承乾夢裡現實兩邊生活了好幾年,早已知道怎麼換算,稍稍一想就明白大概等於大唐的一刻多鐘。

  蒸好出鍋,放置一邊晾涼,再放入冰箱冷凍室,冰凍一夜,凍豆腐就出來了。關鍵點,不論是蒸還是凍,都要注意豆腐不能重疊。

  有了上次的教訓,這回醒來李承乾沒急著吩咐抱春,而是等完成課業後。親自前往廚房同常阿榮一起制作。大唐沒有冰箱,但宏義宮有冰窖。放冰窖也是一樣的。

  李承乾耐心等了一夜,終於等到了凍豆腐,也等到了系統的提示音。看著得到的兩千經驗和金幣,李承乾滿意地笑了,唯一可惜的是,昨夜雖有入夢,卻已經從豆腐文化節回來了。

  他知道夢裡的事情會跳躍,更知道過猶不及的道理,想到已經薅了好幾千的羊毛,覺得自己應該適可而止一點。嗯,那就暫時而止吧。

  李承乾趁著午睡,屋中無人,打開虛擬面板,點擊幸運轉盤。轉盤上十類種子,李承乾最想要的就是草莓。草莓酸甜可口,好吃呢。

  他按下轉動按鈕,口中念念有詞:「草莓,草莓,草莓……」

  轉盤在一陣飛速轉動後慢慢緩下來,眼見要停在草莓格子裡,誰知稍稍偏出了一點點,落在了旁邊格子:辣椒。

  李承乾的失望一閃而過,轉瞬又高興起來,辣椒也不錯呢,麻婆豆腐可以有了!

  ——叮,恭喜宿主抽中辣椒種子,獎品將在十五日內發放,請宿主耐心等待。

  李承乾:???

  合著你這獎品還延遲的?好容易抽個獎中了,結果沒能及時來到獎品,這心情誰能懂?

  李承乾雙手抱胸,小臉做河豚狀,氣呼呼:又是想痛扁系統的一天。

  作者有話要說:

  備注:

  ヾ胡椒何時傳入中國,具體時間不可考。大家比較側重的兩種說法:一是張騫出使西域時帶回來;二是玄奘法師西行取經帶回。

  能夠明確的也有兩點:《續漢書》曾有胡椒的記載;另胡椒在唐朝時還屬於奢侈品,並未大量種植普及。所以為了劇情需要。我設定胡椒文中這個時期已經存在,但國內未有規範種植。文中後期會有的。


第8章

  啪。李承乾憤憤將系統面板關掉,不再玩了。一來金幣不足五千,玩不了;二來,系統這種做法叫什麼?表姐說過一個詞——「延遲滿足」。李承乾覺得這樣不好,讓他很不爽。玩轉盤的興致都沒了。

  所以,蓋被子,睡覺!

  一覺醒來李承乾又神采奕奕的,將睡前那點小郁悶拋去了九霄雲外,屁顛屁顛跑去找弟弟妹妹玩耍。

  隨後的日子寧靜而美好,李承乾雖有入夢,也在夢裡學到了不少新詞彙和知識,但不曾再學到能制作的「新品」。他依舊每天認認真真上學讀書,陪長孫氏說話,陪李泰李麗質玩耍,偶爾去宮裡給李淵請安。

  當然最重要的是在李世民的教導下學習騎馬。他的小馬駒終於用上了。李承乾激動且興奮,他學得很快,快到連李世民都訝異,幾乎是只帶著他兜了一圈,說了些要點,李承乾就掌握了,雖不能跑,卻已經能騎著小馬四處轉悠了。

  李承乾洋洋得意,他才不會說是因為夢裡他已經學過了呢。夢裡父母四歲時就帶他去過馬場,還給他在馬場養了匹小馬,名叫小獅子。

  李承乾低頭貼近小馬駒耳邊說:「以後你就叫小獅子了。」

  嗯,跟夢裡一樣,賊棒。

  李世民:……

  他發現自己實在跟不上兒子的思路。管鷂鷹叫阿鳶尚且能夠理解。鳶即指鷹,也算直白。但管一匹馬叫獅子,是不是多少有點毛病?

  李承乾才不管呢,他就要叫小獅子。

  「小獅子,小獅子……」

  李承乾高興地聲聲呼喚,歡喜之情溢於言表,一時間整個校場都充斥著孩童愉悅的笑聲。

  是日。李承乾終於抽出時間履行帶弟弟妹妹出去耍的承諾,即便如此,他也沒忘了小獅子,想要騎著出門。李世民當然不答應,才學幾天就想騎上街,你膽兒怎麼這麼肥呢?

  李承乾撒潑耍賴,頂著差點又挨頓打的風險終於得償所願。李世民到底沒拗過他,又怕他出事,著令隨侍牽馬,叮囑內侍女婢好生照料,此外還撥了一小隊玄甲軍扮做護衛伴於左右。

  就這樣,李泰李麗質坐馬車,李承乾騎著小馬,一行人慢悠悠上街了。長安有東西二市,西市多胡商,東市多顯貴。四方珍奇,皆所積集。他們去的是東市,先去看雜戲,然後順著街道閑逛。

  李麗質與李泰鮮少外出,看什麼都稀奇。李麗質早就忘了自己最初的目標是胡商鋪子,這會兒哪還管胡商不胡商,有感興趣的就買,反正她不差錢。沒多久就買的滿滿當當。

  小孩子的腳力弱,略走了一陣就有些累了。李承乾做主去了與東市相鄰的平康坊。長安南北十一街,東西十四街,縱橫交錯,將整個城市分成108坊。除去東西二市,就屬平康坊最熱鬧。

  平康坊以南多紅樓綠院,歌舞升平,夜夜笙簫。別聽到這點就嫌棄。大唐律例嚴明,在此地工作的女性皆要有官府備案,受官府管轄,也受官府保護。除部分特殊工作者外,還有單純的「陪酒女」,更屬良籍。

  這些場館運作成熟,正規正經,非只是尋樂子的地方,更是許多文人墨客、權貴富戶社交之所。

  但李承乾等人還小,去的自然不會是南邊,而是北邊。北邊與南邊不同,多為酒肆飯館。李承乾曾來過兩三回,知道有家「醉仙樓」味道不錯,這次帶著李泰李麗質也算熟門熟路。

  奇怪的是,前幾次來醉仙樓,廳內不說無一空位,至少也坐了九成。這次卻顯得有些蕭條了。李承乾也沒多想,落座後第一道便點「渾羊歿忽」。

  這道菜做起來繁瑣,先將肉切碎腌制,備好糯米飯;取一只鴨子拔毛洗淨,掏空內肚;接著把腌制好的肉與糯米飯塞進鴨肚子裡,再把鴨逢進羊肚,放在火上炙烤。待羊肉焦熟,就可以切開肚子,將裡面的鴨子取出來上桌了。

  所謂「渾羊歿忽」,大底正因為羊只是個工具,其食用的是鴨非羊而得名。

  這道菜李承乾在太極宮和宏義宮都吃過,可醉仙樓的味道雖沒吊打這兩處,也不差,可說各有特色。

  作為一個好哥哥,除自己喜歡吃的外,李承乾還給李泰李麗質點了一道魚羹一道蘿蔔湯。主食要的米飯。以三個孩子的食量,可說盡夠了。隨侍們自有另外的吃食。

  上菜很快。渾羊歿忽軟糯可口,魚羹濃稠鮮美,蘿蔔湯爽口甘甜。李承乾大快朵頤,美食入腹,口齒留香,渾身都舒爽。

  結賬的時候,李承乾隨口問了一句:「今日用食的人怎麼這麼少?」

  跑堂的伙計ヾ也不避諱,直言說:「小郎君有陣子沒來了吧?怕是不知道前頭新開了家『一品香』,他們家的食材烹飪方式與我們不同,多是用鐵鍋爆炒。這兩天還出了不少新菜品,什麼涼拌豆皮、菌菇千張、百葉豆腐包,清炒豆芽等等,既新奇又好吃。客人們都往那邊去了。」

  李承乾頓住,鐵鍋豆皮千張豆芽?不就是他搗鼓出來的東西?

  抱春心頭一驚,掃了眼小主子的臉色,面上笑著同伙計打趣:「你這麼說不怕我們也跑那邊去吃?」

  伙計笑著搖頭:「我們東家說了,客人有客人的選擇,我們無法干預,做好自己分內事就行。那邊食肆就那麼大,可容納的客人有限,等客人們過了新鮮勁,總有人會想要回頭吃我們家東西的。再說,平康坊這麼多做吃食的,也不是我們一家受影響。熬過去就好了。」

  抱春有些意外,贊道:「東家大氣。」

  又問:「不知那一品香具體在哪?何時開的?」

  伙計伸手一指:「就在那,你們出門走幾步就能看到了。原先也是食肆,生意一般,約莫兩個月前盤出去,換了新東家。這位新東家來頭可不小。」

  抱春狀似好奇詢問:「來頭不小?」

  「東家姓尹,是尹家大郎君。就是家中出了德妃那個尹家。聽說尹德妃在聖人身邊伺候,很是受寵。這位尹大郎君非是同族,而是德妃正經的嫡兄。

  「一品香一直說他們家的菜色是御膳,聖人都說好的。許多人當他們吹牛,我倒覺得許是真的。就他們家這關系,拿幾道御膳方子還不容易?那什麼豆皮千張的,多稀罕的玩意,我們聽都沒聽過,要不是御膳,他們從哪得來?你們說是不是?」

  抱春點頭贊同。一行人走出飯館,氣壓都低了幾分,李承乾臉色臭臭的,他一揮手:「走,我們去一品香看看。」

  順著伙計的指向走去,沒多遠就到了一品香,門口人頭攢動,不少沒搶到位的在此等候。李承乾大步走過去,還沒進門,就被人拉住:「你這小郎君懂不懂規矩,排號去。沒見我們都等著嗎?」

  「就是就是,你這一插隊,我們是不是又得輪後一位了?」

  「輪後?那可不行。我昨天就沒吃到,今天一定得吃到。」

  他們氣憤,李承乾也氣憤著呢,哪管得了這些,直接衝進去,有護衛開道,等位的客人就算不滿也奈何不了他,只能罵罵咧咧。

  店內賓朋滿座。李承乾一張張食桌看過去,只見桌上果然都是他熟悉的各類豆制品。有跑堂的伙計正好端著盤百葉包經過,李承乾示意護衛揪住他,讓抱春將菜品端到面前,抓了一個咬一口,臉色更差了,連味道都跟常阿榮做的一模一樣。

  跑堂伙計怒目:「你們做什麼!」

  掌櫃聞聲而來:「諸位哪裡來的,知道我們東家是誰嗎?敢在我們一品香的門前撒野,怕不是活……」

  李承乾一個眼神掃過來,掌櫃硬生生將「膩了」二字咽回去。我滴個乖乖,一個小屁孩的眼神怎麼這麼嚇人呢?等掌櫃回過神來,菜品已經被重新扔回托盤,被一起扔回來的還有一串銅錢。

  李承乾:「這道菜我嘗過了,就當是我買的。你們重做一份給客人,多出來的賠償給客人,教他久等了。」

  雖然很不高興,也很不喜歡一品香,但他明白客人無辜,不能讓客人來承擔這個損失的道理。

  眼見李承乾撂下話轉身就走,頭也不回。掌櫃與伙計二臉懵逼:???

  兩人對視一眼,都沒摸清楚這是怎麼回事。是找茬,似乎又不是完全找茬。

  街市,抱春追上李承乾:「小郎君這是要去哪裡?」

  李承乾腳步頓住,是啊,他要去哪裡呢?

  氣憤之下第一反應他是想入宮找李淵要說法的,可是李淵會為這麼點事責備尹家與尹德妃嗎?

  李承乾兩根小眉毛皺了起來,他覺得不會。阿翁估摸著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輕輕揭過,能讓尹德妃出面給他裝樣子道個歉就不錯了。畢竟在阿翁看來,這真不是什麼事,不值當如此,指不定還會笑罵他一句「氣性大」。

  可他就是氣啊。明明全是他弄出來的東西,別人卻拿來大搞特搞,關鍵是還沒人來知會自己一句。

  好氣哦,越想越氣。

  李承乾抬頭看抱春:「你知道尹宅在哪裡嗎?」

  抱春神色猶豫,李承乾就明白了,她知道。這就夠了。他重新跨上小馬駒:「走,去尹宅。」

  李承乾想得很簡單,與其等阿翁來和稀泥,不如先把尹家大郎揍一頓。哈,你問如果阿翁知道了怎麼辦?

  切~就一個尹大郎,又不是打了尹德妃。阿翁知道了也只會繼續和稀泥,難道還能為了尹大郎來責備他?那必然是不能的。對於這點,李承乾賊自信。

  所以既然如此,為什麼不先把心裡這口氣出了再去討公道呢?

  李承乾覺得自己的計劃簡直完美,可是計劃似乎有點趕不上變化。一行人來到尹宅的時候,尹宅門前正上演一出大戲。

  五六個尹家家僕逮著個行人將他從馬上拉下來,一窩蜂湧上去直接開揍。

  「嘿,穿得人模狗樣,沒讀過書?不識字嗎?認不認得這是尹宅?從門口過居然不下馬?叫你知道咱們尹家的厲害!」

  李承乾一行都有點懵:???

  即便尹德妃是寵妃,但你尹阿鼠算個屁?誰人從你家門前過都得下馬?大唐何時多了這麼條規矩?

  「你們!你們尹家欺人太甚!」

  被打之人怒罵,聲音很是耳熟。李承乾眉毛輕挑,伸著脖子看去,張大了嘴巴:哦吼,這被圍住暴揍的倒霉蛋還是個老熟人咧!

  作者有話要說:

  備注:

  ヾ大唐店小二叫博士。但還有個官名也叫博士,譬如太史局博士。後續可能會牽扯到。所以我想了想,以我們現在的行文閱讀來看,小二叫博士,多少有點不習慣。因此店小二我用伙計來代替。

  另:【無獎競猜】大家猜猜這個被打的倒霉蛋是誰。

  提示:鼎鼎大名的人物,李世民左膀右臂般的存在。歷史上他也被打了,被尹家打的。

  【特別感謝】

  排骨蘿蔔湯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23-01-10 22:05:18


第9章

  李承乾趕緊下令:「快救人!」

  不出聲還好,一出聲,尹家家僕轉頭就發現了他,嗤聲道:「又是個不下馬的,今兒不懂事的怎麼這麼多?來,把他也拉下來。不給他們點教訓,還當我們尹家好欺負呢。」

  玄甲軍哪能讓這群鼠輩得逞,側身擋在三位小主子跟前,刀柄出鞘,動作迅捷,整齊劃一。

  尹家家僕紛紛後退,倒吸了一口涼氣:「你們是什麼人?我……我告訴你們,我們尹家可……可不是什麼普通門戶,我們家是出了貴人的。我們家三娘子是聖人親封的德妃,你們……你們要是敢動手,小心……小心吃不了兜著走。」

  前面有多囂張,如今就有多慫包,也就只剩虛張聲勢了。

  李承乾懶得理他們,溜下馬將躺在地上鼻青臉腫的人扶起來:「杜中郎ヾ可有大礙?」

  杜如晦訝異:「小郎君?」

  李承乾頷首,轉頭問玄甲軍要了他們的隨身傷藥,讓跟著的內侍幫杜如晦擦傷,又問:「杜中郎要不要去醫館看看?」

  杜如晦搖頭,他可沒有忽視尹家人的反應,就在他與李承乾說話的間隙,那些家僕已經溜進屋關上大門,還時不時擠個小腦袋從門縫張望,窺視他們的舉動。尹家估計已經在想計策了,不能讓他們惡人先告狀。

  杜如晦看了眼李承乾,低聲道:「小郎君,我們得趕緊將此事報於秦王殿下。」

  李承乾拍拍胸脯:「會哭的孩子有奶吃,誰先告狀誰贏面大嘛,這道理我懂。杜中郎放心,用不著我阿耶。我阿耶在這上頭沒什麼用,你指望他不如指望我。」

  杜如晦:……

  雖然但是,嗯,這話說得也有幾分道理。

  杜如晦嘴角抽了抽:「還請小郎君快快入宮。」

  「不急,等我先把正事辦完。」李承乾擺手,轉頭就吩咐護衛把尹宅大門給砸了。

  杜如晦:???

  門後的尹家家僕嚇得紛紛四散逃開。

  尹阿鼠與尹大郎聞聲出來,被這架勢唬住,一邊遣人去報長安令,一邊吩咐家僕上前阻攔,更是指著李承乾的鼻子怒罵。

  「你是哪家的小娃娃?撒潑撒到尹家來了。知道我們尹家是誰嗎?你年紀小不懂事,我……我不跟你計較,你現在給我請罪道歉,速速離去,今日這事我就算了。不然別給家裡惹了大禍還渾然不知。進了長安官衙可不是鬧著玩的。」

  叫罵聲雖大,人卻不自覺一點點往後退。尹家家僕哪裡是玄甲軍的對手,壓根過不了一招,一個個全被撂倒。

  尹阿鼠與尹大郎對視一眼,有帶刀護衛,護衛的本事還不小,這小娃娃身份只怕不簡單。父子倆心頭咯噔,咬牙問:「你到底是誰?」

  李承乾揚起下巴,學著電視劇裡的模樣,大拇指朝向自己,倨傲道:「你爺爺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李,名承乾,小字明樂。」

  眼見尹阿鼠尹大郎面色大變,李承乾滿臉嘚瑟,他覺得自己現在肯定酷斃了,帥爆了。美滋滋。

  杜如晦:……他不理解,很不理解。

  就連抱春也忍不住挪開眼,她家小郎君這模樣……這模樣可真像個惡霸。唯有李泰李麗質十分給面子,上前一個接一個模仿。

  「對!你爺爺我李泰,小字青雀!」

  「還有我,你奶奶李麗質,小字……我現在沒有小字,但以後會有的!」

  杜如晦;amp;抱春;amp;眾護衛:……

  尹阿鼠哆哆嗦嗦開口:「原來是恆山王、衛王和小娘子。不知……不知在下何處得罪了幾位?」

  李泰與李麗質轉頭看李承乾,李承乾道:「你讓我下馬,還要打我!」

  李泰李麗質點頭:「對!你讓我們下馬,不下就打我們!」

  「還有,一品香是不是你們開的?拿我的東西去撈錢,經過我同意了嗎?」

  李泰李麗質:「對!一品香是不是你們開的!拿我……拿我阿兄的東西撈錢!」

  眾人:……你們倆在鸚鵡學舌嗎?

  尹阿鼠父子剛想辯解,還沒開口,李承乾又是一聲令下:「把尹大郎給我抓過來,打!打死了算我的!」

  沒等尹大郎反應,護衛們一湧而上,緊接著就是一頓拳打腳踢。當然護衛們也是有分寸的,雖然李承乾說打死算他的,但他們會打死嗎?不但不會死,也不會打殘,卻也不會讓尹大郎好受半分就是了。

  目的達成,李承乾拍拍手,帶人撤走,一頓操作猛如虎,留下尹大郎鬼哭狼嚎,尹阿鼠暴跳如雷:「豎子敢爾!豎子敢爾!氣煞我也!氣煞我也!來人,套馬車,我要進宮找德妃!今日之事不能這麼算了!」

  尹大郎咬牙附和:「對,父親快去找妹妹,讓妹妹請聖人做主。恆山王簡直無法無天!」

  另一邊,出了尹宅,杜如晦神色難看:「小郎君不該出手。」

  李承乾:???我不該出手你剛才不說,打完了你再來說?

  這倒是誤會杜如晦了,他想阻止來著,叫了喊了,可惜沒人理他。李承乾一心揍人,壓根聽不到他的話。

  杜如晦嘆氣:「今日之事本是尹家的錯,可小郎君這一鬧,我們有理也成沒理了。」

  李承乾不悅地撇撇嘴:「杜中郎不懂別亂說,我怎麼可能沒理。我理大著呢。杜中郎,我現在就進宮去,你等著瞧吧。」

  李泰李麗質趕緊舉手:「阿兄,我們也去!」

  「當然要一起去。你們記住,到時候看我臉色行事,懂嗎?」

  二人握拳,一副「我要去干大事」的表情:「懂!」

  杜如晦:……他很懷疑,這真的行嗎?真的不會給秦王惹禍嗎?

  三兄妹雄赳赳氣昂昂入宮,徒留杜如晦一人呆在原地,沒人理他,用李承乾的話說:「杜中郎你回家洗洗睡吧,宮裡用不著你,你進去了也不頂事。」

  杜如晦能怎麼辦?他只能恨恨一跺腳,涼拌吧。

  甘露殿。

  李承乾三人是一路哭著過來的,到達之時,兩只眼睛已經紅腫紅腫了。李淵大驚:「這是怎麼了?快過來,告訴阿翁,誰欺負你們了?是不是你們阿耶?」

  李承乾抽搭搭搖頭:「不是阿耶。是……是……」

  支支吾吾半天沒說出來,李淵急死,試探道:「你跟承道又鬧矛盾了?」

  李承乾仍舊搖頭:「不是承道。」

  李淵莫名松了口氣,不是承道就好辦了,他一掌拍在案上:「告訴阿翁是誰,阿翁給你們做主!」

  「是尹家。」李承乾嘟著嘴,雙手握拳,憤憤不平,「阿翁,我跟你說,尹家好過分。他們設了個規矩,不管誰經過他家門前都得下馬。杜中郎今日過門沒下馬,就被他們揍了。我正好騎馬打那過,他們瞧見,也要我下馬,不然就要來打我。」

  說完給了李泰李麗質一個眼色,二人立馬哭哭啼啼上前。

  李泰:「阿翁,他們可凶了,好多人圍著我們,要把阿兄拉下馬,還罵阿兄。」

  李麗質:「阿翁,我好怕,他們真的會打人。我親眼瞧見他們打杜中郎了,打得可狠了。要不是阿兄護著我們,我們肯定也會被打的。」

  李淵心頭驚愕,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這個尹家莫不是尹德妃家?他們家這麼囂張的嗎?

  「你們傷著沒有?」李淵忙將三人拉過來,第一個查看李承乾,「快告訴阿翁,可有哪裡受傷?」

  「阿翁放心,我沒受傷。幸虧阿耶給我配了護衛,有護衛護著我們呢。不過……」李承乾低頭對手指,想個做錯事的孩子,「阿翁,我就是氣不過別人要打我,所以我直接把人給打回去了。我揍了尹大郎一頓。」

  一個尹大郎而已,李淵半點不放在心上:「他對你們如此無理,該打。」

  「這個尹大郎真的好討厭。不只對我無理,還偷我的東西。」

  李淵懵了:「偷你的東西?」

  「他在平康坊開了家食肆,用鐵鍋炒菜,特色菜品全是豆皮千張凍豆腐腐竹,這些明明都是我弄出來孝敬阿翁的。他從哪搞來的東西,還開店賺錢,借機斂財。他怎麼可以這樣!」

  李承乾義憤填膺,李淵忽然有些心虛。李承乾進獻了好東西,他將尹德妃張婕妤喚過來一起吃。尹德妃贊不絕口,說想讓家人也嘗嘗。李淵那會兒正享受著尹德妃的小意溫存呢,一高興就把制作方法全給了她,大方表示隨她處置。

  李承乾緊緊拽著李淵的衣袖:「阿翁,你說他是不是很可惡!」

  李淵干巴巴道:「對,可惡。」

  「那阿翁是不是得給我做主?」

  東西是自己給出去的,話是自己說的,要怎麼做主?李淵犯愁。

  恰在這時,內侍來報:尹德妃帶著她父兄來了。

  李承乾鼻子一聳一聳,還沒等他哭出來,李泰跟李麗質已經嚎得驚天動地,一個勁兒往李淵懷裡鑽:「阿翁,我們害怕!尹德妃是不是來找我們的?」

  李承乾連連安慰:「別怕,我們有阿翁呢。阿翁在,尹德妃不敢把我們怎麼樣的。」

  李麗質睜著迷蒙的大眼睛,憂心不減:「可是阿兄打了尹家大郎。尹德妃真的不會怪罪嗎?尹家人說尹德妃很得阿翁喜愛,阿翁肯定會給德妃做主,會讓我們好看。還說要讓長安令抓我們走,讓我們吃什麼兜什麼。阿翁,我們不要被抓走!」

  李承乾眨眨眼,深覺自家妹子真是個小機靈,面上勸道:「別聽他們胡說。阿翁才不會呢。我們可是阿翁的孫兒,尹家是誰?憑他們也配。」

  李麗質拉住李淵的手,懵懂詢問:「阿翁,真的嗎?」

  李淵:……

  李麗質也不介意他沒及時回答,兩只小手搓了搓,「哎呀,我的手手冷,冷到阿翁了。」

  李淵頓住,拉過李麗質的手,果然有些冷:「可是穿得少了?」

  「我穿很厚實,平日都是暖和的。今日就是……就是嚇著了,過一會兒就好了。只是不知道晚上會不會做噩夢。」

  做噩夢?李淵望向李承乾,忽而想起他數年前那陣噩夢的日子,神色一怔。

  見他一直不說話,李承乾咬咬牙說:「我們是不是讓阿翁為難了?要不我去跟尹德妃賠禮道歉好了。雖然我覺得尹大郎很可惡,他確實該打,可是……可是我不想看到阿翁為難。為了阿翁,我可以的!」

  孫子這麼乖,這麼為他著想,他做阿翁的怎麼能拖後腿呢!

  李淵怒了,可以什麼可以!他會因為一個尹德妃為難?尹德妃還算合他的心意沒錯,但尹家算什麼東西?就像承乾說的,他們也配?居然讓經過他們門前的人都下馬。呵呵,當他是誰呢。還敢打他孫兒。呸,不為那些豆皮千張的方子,就為了這點,他們就罪不可赦。

  於是在內侍又一次來稟報尹德妃求見時,李淵直接擺手:「不見!讓她回去!傳令,尹阿鼠與尹大郎目無禮法,對恆山王衛王小娘子不敬,各打三十大板,扔出宮去。」

  沒法安心回家洗洗睡吧的杜如晦,只能來到宏義宮同李世民稟明前因後果,二人正試圖商量個完全之策時,突然得知尹家父子被重罰的消息。

  杜如晦:……我們這計策商量了個寂寞?

  作者有話要說:

  上章有很多小可愛猜對了,就是杜如晦。

  備注:

  ヾ杜中郎:指杜如晦。杜如晦跟隨李世民挺早的。最先做法曹參軍,後來遷陝西總管府長史。武德四年,李世民建文學館,任杜如晦為從事中郎。然後是李世民上位認命其為吏部尚書。

  武德四年到武德九年間,沒有查到有其他改任。所以文中這裡稱「杜中郎」。


第10章

  次日,李淵頒布詔令,改李承乾的恆山王為中山王,加封食邑若干,另賞賜金銀玉器、綾羅布匹、奇珍瑰寶若干,又特許李承乾去哪都可不下馬,宮裡也一樣。

  杜如晦:!!!

  別的不提,最後這項可真是打尹家臉了。

  他無比好奇,昨晚宮裡到底發生了什麼,於是趕往宏義宮面見李世民,想要尋一個答案,不料正好碰上李承乾高高興興分發賞賜。

  李承乾大方對李泰李麗質說:「喜歡什麼,你們自己挑。這次的功勞是我們一起的,所以這些東西你們都有份,盡管挑。」

  李麗質立時歡呼起來,拉著李泰一塊挑選。李承乾順手拿了錠金子塞給杜如晦:「這是給杜中郎的謝禮。」

  杜如晦一頭霧水:「謝禮?」

  李承乾重重點頭:「要不是杜中郎先惹了尹家,挨了頓打,讓尹家家僕得逞,助長了他們的氣焰,他們看到我身邊的護衛,指定就不會出手了。因為你,我的事情才辦得這麼順利。我要感謝你。」

  別看李承乾平日頑皮,性子跳脫,恣意跋扈,他心裡清楚著呢。光一個「一品香」怎麼可能讓他大獲全勝,蓋因尹家那「下馬」的規矩過於囂張。尹阿鼠父子挨得板子便是因此。而今日的聖旨與賞賜,怕就是阿翁對於自己「泄露秘方」的心虛和補償了。

  李承乾內心哼哼:方子除了宏義宮,他就只給了阿翁。尹家怎麼得來的,當他真不知道嗎?他又不是傻子。

  阿翁自己不干人事,又不想承認錯誤,就默認他指責尹家「偷盜」的話,讓尹家背黑鍋,轉頭再給他「補償」。

  嘖嘖嘖,李承乾覺得阿翁這回辦的事不夠大氣,不過賞賜倒是挺大氣的。李承乾是個務實派,實惠到手,別的也就不在意了。

  那廂,李泰還算克制,李麗質已經挑了一大堆東西,眨著星星眼問李承乾:「大哥,這些都可以給我嗎?」

  李承乾大手一揮:「拿去拿去!」

  李麗質瞬間跳起來:「大哥真好!你是世界上最棒的大哥!」

  李承乾被誇得心花怒放,拍了拍她的頭說:「你也很棒,昨晚表現得特別好。」

  李麗質高興說:「大哥平日教我的,我都記著。記得可牢可牢了。」

  李泰不滿地小聲嘀咕:「我也記著的。」

  李承乾自然知道一碗水要端平的道理,也拍了拍他的頭:「你表現的也不錯,只是不如麗質放得開。沒關系,我們以後多練練就行了。改日大哥再給你們上幾堂茶藝課,我們先定個小目標,把理論學會。至於實踐嘛,你們多去宮裡跑幾趟,總能碰到機會的。」

  李泰李麗質連連點頭。

  杜如晦:……茶藝課?煮茶的手藝嗎?怎麼實踐還得去宮裡找機會?

  李世民更糊塗:「你不是素來不愛喝茶嗎?什麼時候學的茶藝課,居然還來教弟弟妹妹?」

  李承乾瞄了他一眼,輕蔑道:「你不懂。」

  李世民:???

  李承乾驕傲地挺起胸脯,夢裡表姐老說他的茶藝水平不到家還有的學,但他不覺得啊。看,他已經能夠自己開班教學了呢。

  李承乾美滋滋囑咐兩個寶貝「徒弟」:「我跟你們說,你們一定得跟我好好學。阿耶在這方面是不行的,他以後就靠我們了。」

  李泰李麗質油然而生一股使命感:「大哥放心,我們肯定好好學,幫大哥,幫阿耶!」

  杜如晦:……確定了,雖然不知道這個「茶藝」是什麼,但一定不是他理解的意思。

  李世民嘴角抽動,呵呵兩聲:「臭小子說誰不行呢!」

  李承乾嗤鼻:「你行你怎麼想不到用我做出來的東西去賺錢,白讓別人搶了先?」

  「你不是也沒想到?」

  李承乾理直氣壯:「我沒想到,因為我是小孩子啊。」

  李世民:……

  李承乾伸出一只手指戳了戳李世民:「你說你,除了帶兵打仗,還會干點什麼?」

  李世民氣得差點心梗,他將李承乾提溜起來,不理會李承乾的嗷嗷大叫,大步往前走,一邊吩咐奴役套馬車,一邊讓人去請長孫氏。

  李泰李麗質見慣不怪,一個眼神都沒給,轉頭指使僕婢端著挑選好的賞賜各回各屋。

  徒留杜如晦爾康手:……你們是不是忘了我?

  ********

  馬車漸漸駛離城區,李承乾看著窗外清冷的景色,疑惑詢問李世民:「阿耶,你這是要帶我去哪?不會是說不過我,就想把我給賣了吧?」

  李世民冷嗤:「我就算想賣,也得有人願意買。就你?不怕買個禍害回去?」

  「我怎麼就是禍害了!沒有我,誰幫你在阿翁面前說好話。你別得了便宜還賣乖。」李承乾轉頭想到什麼,啊啊啊大叫,拉著長孫氏說,「阿娘,你聽聽你聽聽,阿耶承認了,他承認要把我給賣了。」

  長孫氏:……

  李世民渾身顫抖,額頭青筋乍現,他覺得如果哪天死了,一定是被這個不孝子氣死的。

  「閉嘴!」

  眼見李世民暴怒在即,李承乾非常識時務地閉了嘴,不自覺往長孫氏懷裡挪。長孫氏輕聲斥罵:「口無遮攔!」

  李承乾嘿嘿賠笑。他確實口無遮攔,還愛玩愛鬧愛作死,但都是因為清楚李世民疼他慣著他,一旦李世民真生氣起來,他還是會害怕的。

  馬車又行駛了約莫一炷香時間,速度漸漸慢下來。李承乾掀開車簾望去,便看到前方的村落。

  「是秦王殿下和王妃來了!」

  「大伙兒快來,秦王與王妃來了!」

  不知是誰一聲吆喝,村中人紛紛放下手中勞作迎上前,剛下馬車的李承乾瞬間被圍了個水泄不通。他發現這群人很奇怪,多為老弱婦孺,成年男子不是氣喘吁吁似是有疾,便是手腳帶殘。

  可他們看向李世民長孫氏的目光卻無比炙熱,有敬重有感激有愛戴,眼眶裡光點閃閃,似有淚花。

  李世民與長孫氏將眾人扶起來。

  有人眼尖看見李承乾,哎呦一聲:「這是小郎君吧?」

  李世民與長孫氏輕笑點頭。

  大伙兒對李承乾的態度更熱情了,李承乾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七八個大娘拽住:「可是做出豆皮千張等物的小郎君?小郎君將將五歲便這麼厲害,果然是虎父無犬子嘞。」

  「小郎君渴不渴,去我家中吃茶如何?我去煮茶湯,小郎君喜歡放什麼?胡椒姜蒜可行?」

  「小郎君餓不餓,我這就去做食,小郎君想吃面湯還是胡餅?」

  「小郎君還是去我家吧,我今日撈了條肥魚,剛好可以做給小郎君吃。」

  「小郎君……」

  「小郎君……」

  李承乾被拉扯得左搖右擺,拼命拒絕,可聲音全被淹沒,最後還是長孫氏出面擋住眾人,解救了他。李承乾頭一回體驗如此盛情,暗自抹了把汗。

  「都退下,也不怕嚇著小郎君。」

  說話的人已然年邁,腿腳略有不便,精神卻很矍鑠,在村裡似乎頗有威望,他一發話,眾人紛紛退下。他將三人帶進屋子,這才跪下請安:「末將參見主帥。」

  李世民將人扶起來,搖頭說:「武郎將不必如此,這裡不是軍營。」

  李承乾面露驚訝,眼前之人還是個郎將嗎?

  武郎將站起來:「是!王爺說得對。您說很多遍了,末將總記不住。王爺稍等,末將這就去給您們煮茶。」

  「不用麻煩,我們不吃茶。」

  恐武郎將誤會,李世民又指了指李承乾道:「他素來不喜茶,嫌加的調料多,味道奇奇怪怪。給他一杯溫水即可,我們也一樣。」

  「好嘞。」

  武郎將高高興興去燒水,長孫氏這才同李承乾解釋:「他們都是曾經跟你阿耶戰場殺敵的將士。將士們沙場作戰,乃是以命搏命。有些人僥幸拿到戰功,步步高升;有些人馬革裹屍,一去無回;還有些人落得一身傷病,老無所依。」

  李承乾有點明白過來:「他們都是戰場退下來的嗎?」

  「是。因年邁或身體緣由退下來的士兵,老家還有親人的都回老家了。但並不是每個人都有家可歸。」

  長孫氏輕嘆一聲,繼續說:「承乾,你跟著陸先生孔先生讀書已有兩年,應該知道前朝末年,朝政混亂,硝煙四起,百姓流離。」

  李承乾點頭。

  長孫氏又說:「他們都沒有家了,離了軍營便無處可去。你阿耶把他們聚在一起,尋了這麼個地方,給他們買些田地耕作。有田地,還有一部分朝廷補貼,日常吃用倒是夠了。但他們中大多數人有傷病,時常要請醫問藥,花費不小,便是有你阿耶照看,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李承乾舉手搶答:「我知道,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長孫氏笑著點頭:「承乾說得對。我們得給他們找個長久的營生,教會他們自己把日子過得紅火起來。日子好了,不但不用為醫藥發愁,或許將來還能存下余錢送孩子讀書。」

  李承乾懵懵懂懂,他聽明白了阿娘的意思,但這跟阿耶今日帶他過來有什麼關系呢?是想讓他幫忙出賺錢的主意嗎?

  這時,武郎將端了三碗溫水上來,碗口破損,卻很干淨。李世民與長孫氏絲毫不見異樣,喝得十分自然。李承乾本來有點猶豫的,見耶娘如此,也很干脆地仰頭一飲而盡。

  「王爺與王妃今日過來可是有事?」

  李世民輕笑搖頭:「無事,帶承乾過來看看。這幾日買賣做得怎麼樣?」

  說道買賣,武郎將臉上堆滿了笑:「多虧了小郎君做出來的豆皮千張,都是稀罕物,村裡人拿去城裡,賣得極好。」

  李承乾抬頭:「豆皮?」

  李世民對武郎將說:「帶他去看看。」

  武郎將會意,領著李承乾出門,往村子後頭走,只見曬谷場上曬滿了腐竹與豆皮。李承乾忍不住驚訝叫出來。

  武郎將解釋說:「村裡的閔娘子原來便會一手點豆腐的本事,因而我們學起這些新東西比旁人更容易些。如今村子裡家家戶戶都做這個。曬谷場夠大,日光好,腐竹豆皮都在此處晾曬。另外我們還特別騰了間屋子發豆芽,小郎君跟我來。」

  李承乾跟著去了豆芽房,又去千張房。武郎將說:「做千張的模子工具有限,會木工的村人已經在趕制了,在沒趕制出足夠的數量之前,我們便集中放在此處做。其實郎君的凍豆腐也是個好東西,可惜我們沒有冰窖。」

  李承乾還不懂冰窖的可貴,張口便道:「我給你們弄。」

  武郎將笑著搖頭:「多謝小郎君,不用了。我們有這些已經夠用。這些東西賣的都很好。今春耕種,除了必要的口糧,其他地裡我們全種了豆子。不論是豆芽豆腐還是豆皮千張全用得到。有了小郎君的這些新東西,村裡人干活都有勁了許多,最近還鬧著要去開荒地呢。」

  李承乾跟在武郎將身邊,二人一路走一路說,聊得全是村子裡這些時日的改變,等轉了一圈回來,李承乾覺得心裡沉甸甸,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因素在裡頭生長。他從沒想過,一個簡單的豆皮千張,也能成為他人生活向上的希望。

  長孫氏將他拉到懷裡:「你阿耶沒有將這些東西拿去開食肆賺錢,不代表他沒有做別的。似這個村子一樣情況的人還有很多。

  「這個村子裡的人至少有田地,有你阿耶同我的照看。可有些貧苦百姓,他們什麼都沒有,活得更為艱難。豆皮豆芽之物可以幫助村子裡的人,也可以幫助他們。

  「雖然做得人多了,價格會下降,但仍舊是門不錯的營生,不能讓他們大富大貴,卻可以讓他們不再為吃飽飯而發愁。

  「承乾,這些東西不應該死死攢在我們手裡,變成我們斂財的工具。它們可以有更大更有意義的用途。」

  李承乾低下頭,又羞又愧,走到李世民面前悶悶道:「阿耶,對不起,是我錯了。我不該那麼說你。你很好,是我不好。我不該氣憤尹家掙了錢,就也想掙錢,把他們蓋過去。」

  李世民心頭那點被兒子懟得七竅生煙的怒氣瞬間散了個干淨,高興又欣慰:「你沒有不好。你也說了,你想不到是因為你還小。你會慢慢長大,你可以用你的眼睛去看,看哪裡有困難,哪裡需要你的幫助。」

  李承乾覺得他說得有道理,自己確實還小,他的悶氣又沒了,笑著說:「好!我以後多走多看,一定能做到跟阿耶一樣棒的。」

  李世民與長孫氏相視而笑。

  臨近午食,盡管村裡人熱情相邀,三人卻未曾留下用飯,起身告辭。

  臨走前,武郎將拿出一包種子:「之前阿良去買黃豆種子,見旁邊胡商也在賣種子,說是外邦來的。聽聞小郎君喜歡這些東西,便多買了幾種。

  「誰知被人騙了,什麼外邦來的新奇東西,種下去全是常見的。唯有這一袋不知是何品種,我們種了一點,長出了秧苗綠芽,可村裡經常種地的人看了個遍也沒認出來。我們想著許真是稀罕物,不如給小郎君。」

  李承乾笑著道謝。哪知剛接過來,腦海中的電子音便響了。

  ——叮,辣椒種子已發放,請宿主注意查收。

  李承乾:……

  呦,合著你那十五日內的限期是在這等著呢!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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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回到宏義宮,李承乾就開始使喚醉冬。如今關於莊子上種植的事宜都歸她管,便將辣椒種子交給了她。反正太子伯父給的莊子不小,一大半種了西瓜,還能剩下一部分種辣椒。

  鑒於莊子不方便日日去,他的參與度有限,即便種子是他給的,事情是他吩咐主持,也拿不到多少經驗與金幣。唯一安慰的是,莊子上種得多,他能以量取勝,讓所得收益看起來不至於太慘不忍睹。

  因此這回的辣椒種子李承乾留了一點點,他琢磨著是不是可以將花圃西角落那塊整理整理利用起來。打定主意他就去問長孫氏行不行,長孫氏一口答應下來。她雖然不知道承乾為何熱衷種地,但朝廷重農,承乾這般也沒什麼不好。

  得了長孫氏的首肯,李承乾立馬組織人手開動。

  這處花圃本是種著鮮花的,雖然不是名品,可一朵朵爭奇鬥艷,生命旺盛。李承乾覺得就這麼鏟去了可惜,便讓人尋個地方移走。

  後院各位夫人知道後,紛紛前來湊熱鬧,思索著往自家屋門前圍一圈栽上,每日清晨開門就能瞧見,心情都能舒暢幾分。就這樣你分一點我分一點,三言兩語薅了個干淨。

  她們滿意了,李承乾也滿意了。

  花圃清理出來,李承乾開始動手,有前兩年偶爾的種植經驗,又有擅長農活的僕婢在身旁幫忙指導,倒也做得似模似樣。

  其間李世民身邊的內侍來請他去前廳,說尹阿鼠父子到訪。李承乾不太想去,嘀咕埋怨:「他們來作甚?不是挨了板子嗎?合著挨板子的時候叫那麼慘,竟還能走動?這般看來打得也不重啊。」

  內侍回道:「傷得重不重奴不知道,但二人今日是被家僕抬過來的,說是來給小郎君請罪,還帶了賠禮。」

  請罪?賠禮?

  李承乾來興致了,扔下農具就走,連衣服都沒換。

  來到前廳,果見尹阿鼠父子趴在躺椅上,大概是姿勢不怎麼舒服,扭來扭去,十分滑稽。見到李承乾,二人早沒了囂張氣焰,忙不迭賠罪,一口一個有眼不識泰山,滿嘴認錯,又命人獻上賠禮。賠禮皆是金玉,價值可觀。

  李承乾勉強點點頭,尹阿鼠父子心下一松,又示意家僕遞上小木匣。

  「這又是什麼?」李承乾好奇打開,裡頭是一張紙,仔細查看上頭的內容,李承乾蹙眉看向二人:「契書?」

  尹阿鼠賠笑道:「豆皮等物皆是您所制,我們家開食肆自當算您的一份。按理這份契書應當盡早送過來的,都怪犬子疏忽,蓋因食肆新開業,事情忙亂,他給忘了,這才造成誤會。」

  誤會?屁的誤會哩。

  李承乾呵呵兩聲:「一品香還開著呢?」

  尹阿鼠笑容僵硬:「這……是,是開著。一品香乃是在官府登記備案的,各項手續齊全。便是聖人……」

  尹阿鼠瞄了李承乾一眼:「聖人也未曾開口讓我們關閉。」

  李承乾臉色垮下來,確實如此。李淵責罰敲打了一通,卻沒提一品香半個字,當日沒提,李承乾本以為他之後會處理,誰知只等來改封他為中山王的賞賜,別的就沒了。李承乾猜可能是宮裡的尹德妃又出馬了,既然干不過他,就退而求其次,保住一品香。

  這麼一想,這次加封賞賜是不是也有這個原因在裡頭?

  李承乾心頭又氣又悶,突然覺得忒沒意思。他將契書甩回去:「賠禮我收了,契書拿回去,我不要,誰稀罕這點錢。我累了,你們快走。」

  當即趕人,半點不客氣。

  尹阿鼠還想再說點什麼,到底不敢在宏義宮造次,只能讓人將他們抬出去,心下憤憤:這中山王好大的氣性。他們都如此低聲下氣了,他還要怎樣?合著給他契書白送他錢都不高興呢。說什麼不稀罕這點錢,他知道一品香有多賺嗎?經營好了那可是個聚寶盆!

  尹阿鼠將契書收進懷裡:不要就不要,他還不樂意給呢。

  尹大郎卻有些擔心:「中山王不要契書會不會再鬧事?」

  「他不要你還能強塞給他?鬧事?他都鬧成這樣了,我們板子挨了,責罵也受了,還想怎麼著?反正我們該做的都做了,他不接受關我們什麼事。他若再想鬧,宮裡三娘子也不是吃素的。」

  大約是一番動作扯到了傷處,尹阿鼠嘶地倒吸了一口涼氣,轉頭吩咐家僕:「把今兒的事傳信告訴德妃。」

  又特別叮囑:「往後你們都給我機靈點,要不是你們太囂張,惹到了活閻王,聖人如何會這般生氣。沒點眼色的,杜如晦你們打就打了,中山王也敢放肆。」

  家僕們覺得委屈:不是家主您定的規矩,打門前過的都得下馬嗎?而且他們一群賤奴,誰認得中山王啊。您自己不也沒認出來?您還說要叫長安令來捉拿中山王呢。

  但委屈歸委屈,沒一個人敢說出口。要知道當日涉事的幾個都被發賣了,也不知賣去了什麼鬼地方,誰想步他們的後塵?

  ********

  宮中。

  尹德妃聽聞婢女轉述,淡淡道:「我知道了。」

  簡簡單單四個字,沒再說別的,不見氣怒也不見憂慮,反倒是一旁作陪的張婕妤眉宇緊皺,等將婢女內侍全部遣出去,張婕妤小聲道:「姐姐,你說中山王這是什麼意思?」

  「還能什麼意思,他素來脾氣大,不高興了唄。」

  張婕妤抿了抿唇:「那……那……」

  「你說話何時這般不利索了?」

  張婕妤咬牙:「姐姐,你不覺得聖人對中山王太好了些嗎?你說聖人是不是想……若聖人真有這個意思,那我們要不要……」

  話沒說完,迎來尹德妃一聲譏笑:「怎麼,怕現下這艘船會翻,想上別的船?」

  張婕妤面上訕訕的,卻沒反駁:「姐姐,你我都是以卑微之身一步步爬上來的。如今看著風光無限,可這風光全是聖人給的。倘若有一日……」

  有一日如何,過於大不敬,她沒說出口,只道:「八郎與九郎ヾ年歲尚小,與哥哥們差距太遠,我們也不奢望那些得不到的,但總要為自己,更是為他們謀個後路。從前瞧著聖人一心支持太子,可如今看來這艘船不一定穩。」

  尹德妃神色嚴肅:「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別忘了你是怎麼給秦王下絆子的。這兩年我們得罪秦王的地方還少嗎?是你蠢,還是秦王蠢,你當他不知道,還是當他全忘了?今日這話我只當沒聽過,你也趁早歇了這份心思。若是不小心傳到東宮耳朵裡……」

  尹德妃一嗤:「誰會喜歡風吹兩邊倒的牆頭草?別那邊船上不去,這邊船也沒了。」

  一番話說得張婕妤渾身冒冷汗,是啊,這些年為了太子,她已經把秦王得罪狠了。如今再生這種心思也是徒勞。

  「多謝姐姐提醒,是妹妹想岔了。」

  見她明白過來,尹德妃松了口氣。

  張婕妤又問:「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既然已無退路可走,那就唯有一個辦法——上位的必須是太子。至於中山王……」尹德妃想起上回李建成的囑托,「先想辦法探探聖人緣何對中山王如此特別。只要知道了症結所在就好辦了。」

  張婕妤站起來:「那我們趕緊啊。」

  尹德妃拉住她:「莫急,此事急不得。聖人既然這些年誰都沒說,我們就不能莽撞,得慢慢來,尋找時機。欲速則不達,若因過於急切惹了聖人疑心就得不償失了。」

  張婕妤也是被剛剛那番話嚇到了,冷靜下來,連連點頭:「我聽姐姐的。姐姐要我怎麼配合,你只管說。」

  尹德妃嘴角勾起,眯眼看向門外。中山王這次讓她吃了個大虧,她記住了,他日一定會討回來。

  ********

  宏義宮。

  自打尹阿鼠父子走後,李承乾就陷入了冥想狀態,坐在屋檐下雙手托腮,沉默做「思考者」。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李世民長孫氏前來詢問他也只是搖頭。

  眼見天快黑了,長孫氏正盤算著強行將他拉進屋,李承乾突然站起來:「我想到了!」

  李世民與長孫氏失笑:「想到什麼?」

  李承乾跑向二人:「阿耶阿娘!武郎將他們如今做出來的東西是不是都是自己挑去城裡散賣?」

  李世民無語:「你這一下午就想這個?」

  李承乾又道:「阿耶,你不覺得這樣費時又費力嗎?如果能有固定的客人大量買入,他們不就不用這麼辛苦了?」

  李世民挑眉:「你想給他們找固定客人?先說好,我可不想宏義宮整日吃豆皮千張。」

  李承乾瞪眼:「我才沒說我們來買呢!」

  李世民嗤道:「那你可是想去找你阿翁,讓宮中來采買?宮中采買之事不簡單,你莫插手。」

  李承乾氣怒叉腰:「阿耶別看不起人,難道我就只有這點本事嗎?」

  聽這意思不是這兩處,李世民放心了:「哦,那你打算如何?」

  李承乾本來想說的,被他如此看扁又不願意說了,哼哼兩聲:「我不告訴你!就不告訴你!」

  李世民:……

  李承乾不理他,轉頭詢問長孫氏:「阿娘說有很多像村子裡情況一樣的人,或是比他們過得更艱難的人,那除了這處村子,阿娘還有教哪些村子制作豆皮千張?」

  長孫氏搖頭:「暫時沒有。我與你阿耶想著,先觀察一陣子,看村子裡買賣這些東西的情況,再進行下一步。」

  李承乾笑嘻嘻請纓:「那這事就交給我好了!」

  說什麼用豆皮等物斂財是小道,用他們改善民生才是正途,還暗指他氣憤尹家人的行為不大氣,格局小了。害他陷入誤區。他想教訓尹家人壞了他們的生意,跟利用豆皮等物幫助百姓有衝突嗎?根本沒有好不好!

  李承乾驕傲地拍著胸脯保證:「阿娘放心,我一定把事辦得漂漂亮亮的!」

  又轉頭氣鼓鼓怒瞪李世民:「你們大人太笨才做選擇題,像我這麼聰明的小孩子當然是兩個都要!」

  李世民:???

  作者有話要說:

  備注:

  ヾ這裡八郎九郎指得是尹德妃的兒子李元亨以及張婕妤的兒子李元方。一個排行第八,一個排行第九。

  李淵晚年特能生,登基的時候已經五十多歲了,還生了一堆。退位當了太上皇以後,又生了一窩。

  其中最有名的大概是李元嬰。因為他到哪都蓋滕王閣。沒錯,就是滕王閣序那個滕王李元嬰。這人窮奢極欲,熱衷蓋樓。李世民給他換個地方他蓋個滕王閣,再換個地方他再蓋個滕王閣,孜孜不倦,蓋樓不止。


第12章

  李承乾可不是個「嘴把式」,他說干就會干。次日便計劃前往平康坊,考慮到自己年幼,怕被人看輕,臨時抓了長孫家慶做壯丁。

  長孫家慶乃長孫安世嫡長子,長孫氏的堂侄。李世民與長孫氏夫妻感情好,對長孫家也多有關照,李承乾開蒙時,直接任命長孫家慶為侍讀。

  即為侍讀,便該對李承乾的學業起到指教引導之責。奈何李承乾有陸德明孔穎達兩位大儒講師,自身又十分聰慧,基本當日所學課堂上就領悟了,少有需要請教長孫家慶的地方。長孫家慶這個侍讀少有用武之地,這兩年逐漸淪為「陪玩」,偶爾也幫李承乾干點別的活。

  對於平康坊的醉仙樓,長孫家慶比李承乾更熟,算是常客,三兩句話便讓掌櫃答應通報東家,緊接著就有人帶他們前往東家住所。

  這位東家姓駱,名喚履平,祖籍義烏。父死母改嫁,他隨母親繼父來到長安定居,因腦子靈活,從小買賣做起,一點點積累,如今已有房有車有了醉仙樓,生活安穩富余。

  他的住所離平康坊不遠。房舍不大,勝在整潔舒適。

  長孫家慶不繞彎子,開門見山:「今日來見駱老板,是想跟駱老板談筆生意。想必駱老板也清楚一品香緣何客似雲來,不知他們店中的各類新品菜譜,駱老板有沒有興趣。」

  駱履平:!!!

  一開口就是人家的招牌菜譜,搞這麼大的嗎?

  他狐疑看過來:「足下的意思是?」

  「我可以給你菜譜。白送。」

  駱履平大驚,心下疑竇叢生。

  長孫家慶直言不諱:「駱老板不必擔心,我說給便是真給,菜譜貨真價實,這點你可以放心。至於我為何這麼做,自有我的原因。」

  駱履平很是警惕:「天上不會掉餡餅。這樣能日賺鬥金的菜譜白送給我,足下讓我如何相信?」

  「菜譜白送給你,卻非沒有別的要求。」

  這才正常,駱履平心中一喜,轉而又搖頭:「說實話,足下給予這麼大的誘惑,我說不動心那是假的。可豆皮千張等物據說是尹家的獨門貨源,我便是拿到菜譜,沒有食材,又有何用?」

  長孫家慶輕笑:「我既然有菜譜又如何會沒有食材?駱老板近日不曾去西市吧?」

  駱履平身形一頓,眉眼上挑:「足下是指西市疑似有農戶售賣豆皮千張一事?」

  長孫家慶笑容又大了兩分:「才賣了幾日的東西,尹家都不曾注意,駱老板便已察覺,可見駱老板消息靈通,耳聽八方。」

  駱履平面上不顯,內心卻驚訝得很,這事他也是早上剛聽聞的,僕人來報只說疑似,未敢斷定。他正打算去查查,想著若真有別的辦法拿到食材,或許自己就能研制出菜品來。

  「駱老板,我給你菜譜,但你的食材需由我們來提供,價格依照市場略低一成,可行?」

  駱履平明白過來,對方送菜譜,為的是賣食材。可對方沒要高價,反而比市場低一成,這要求不過分,甚至能說誠意十足了。

  駱履平心念轉動:「據說這些菜品大多是鐵鍋炒制。」

  「確實是鐵鍋炒制。」長孫家慶聽出了駱履平的言外之音,轉頭看向一旁默不作聲只顧喝茶的李承乾,試探道,「這鐵鍋……」

  李承乾翻了個白眼:「讓他們自己想辦法。」

  他菜譜都給了,還要他解決鐵鍋?想得美!

  駱履平便知事不可為,不再多言。但他十分震撼,此前他就瞧出這一大一小不太對勁,雖然一直是大的在與他交談,小的一言不發,可大的說話時總有意無意去看小的,仿佛是在以小的臉色行事。他還當是自己的錯覺,原來竟真是如此。

  駱履平咋舌,看來這小童的身份不一般,該是怕自己年紀小,說出的話別人不信,當他小兒家胡鬧被趕出去,才請了大的出面。

  確定了這點,駱履平正色看向李承乾:「鐵礦石雖是朝廷管制,但民間農具廚具都需鐵制。若用量不多,少許幾口鐵鍋在下還是能解決的。只不知這食材每日能允我多少?

  「我聽聞西市農戶手中不多。可醉仙樓開店數年,在平康坊也算有點年頭了,若真做為招牌菜售賣,那點量只怕不夠。」

  李承乾一嗤:「現在是不多,往後就多了,別說你一個醉仙樓,就是十個百個都供得起。」

  說到此李承乾眼珠轉動,「平康坊那麼多家食肆,若有別家想加入,我也是接受的。多多益善,我不嫌棄。」

  駱履平;amp;長孫家慶:……

  還多多益善呢,你是不嫌棄,可商人重利,能做獨門的生意,誰願意跟別人分享?

  李承乾嗤了一聲,「駱老板也說了,醉仙樓是有底子的,如果大家都有,那大不了就是回到從前那般。醉仙樓有自己的優勢,以前醉仙樓的生意差了嗎?而且,如果駱老板答應,我可以……嗯……」

  李承乾想了想,繼續道:「我可以答應,給你的食材價格低兩成,由你轉售給別的食肆,轉手價格我不管。」

  駱履平內心計算著,也就是說,他能加一成賣給別人,這麼一來,光是靠轉賣食材就能賺一筆。

  「駱老板在平康坊經營數年,也是有人脈的。你可以考慮組織一下,把同行聚集起來弄個商會,往後有事眾人一起商量,有錢大伙兒一塊賺。」

  駱履平眼前一亮。若真能如此,大伙兒齊心,再碰到一品香這樣的事就不慌了;便是遇上權貴以勢壓人,也能有底氣斡旋,不至於任人魚肉。

  這確實是個好法子!

  駱履平欣喜不已,拍手叫好:「小郎君大才!多謝小郎君指點!」

  李承乾得意地昂首挺胸,眉眼飛揚。商會嘛,夢裡現實中多的是。電視劇裡也不少。這些人啊,大驚小怪,呵。

  與駱履平談妥,李承乾就將聯系各大食肆的事情交給了他,順帶說了句「也不拘只是平康坊的食肆」。長安一百零八坊,每個坊裡都有做生意的人,若駱履平有本事讓他們都加入那就更好了。

  李承乾一點都不介意豆皮千張在長安遍地開花。

  從駱家出來,李承乾與長孫家慶商量起食材的事,聯合這麼多食肆,光銀月村的人制作是不行的。

  李承乾說:「我把方子給你,你去尋訪合適的百姓教授他們。記得要找生活貧苦的。那些日子本就不錯的,沒有豆皮千張也能過得好。」

  長孫家慶點頭:「臣下明白,東西要給予更需要的人。」

  「如果有方子上不清楚的,你可以去銀月村找武郎將,或是直接讓武郎將派個他們村裡已經熟悉制作的人與你同行。」

  長孫家慶應下,李承乾又說:「我想過了,其他東西都放不了多久,但豆皮和腐竹是能夠長期保存的。既然不擔心短期內會壞就好辦了。長安有很多行商,他們走南闖北,可以讓他們把豆皮腐竹賣到西北去,江南去。

  「除此之外,東市那麼多胡商,他們中不少人與外族有來往貿易。我們也可以賣給他們,再讓他們賣去西域、突厥、大食、高句麗、倭國……」

  李承乾一個個數著,發出感嘆:「好多地方呢。如果能把這個做起來,到時候就算我們大唐的貧苦百姓都來制作豆皮千張,也不愁賣了。」

  長孫家慶又驚又喜:「小郎君果然聰慧,這確實是個好路子。沒想到小郎君想得這麼周道。」

  李承乾表示:「那當然了。我可是答應了阿娘會辦得漂漂亮亮的。我昨天想了好久呢,還做了一晚上的計劃書!」

  長孫家慶張大嘴巴,那可是真是用心了。他剛想誇「小郎君長大了」,就聽李承乾補充道:「我不能被阿耶看扁,必須得給他點顏色瞧瞧。」

  長孫家慶:……哦,原來是為了置氣啊,果然還是他認識的那個李承乾。

  李承乾繼續說:「這攤子事太多,你一個人忙不過來。你還有個比你小一歲的弟弟,叫長孫祥是不是?不如叫他來幫忙。

  「往後你負責尋訪貧苦百姓,教授他們制作方法,為他們穿針引線同駱老板與食肆聯系;行商與胡商這邊就交給你弟弟長孫祥。我是中山王,按制是可以配置屬官的,就讓他做我的王府功曹吧。」

  長孫家慶一愣,笑著道:「舍弟在家左右無事,小郎君用得上他是他的榮幸,只管使喚便是。這王府功曹的職位倒是不必了。」

  李承乾擺手:「你不要看不起王府功曹。咱們先從這個做起,若他往後有別的志向,我再找機會讓阿翁給他安排調任嘛。」

  長孫家慶連忙搖頭:「小郎君誤會了,臣下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可是擔心他來了,會把你給比下去?你是我的侍讀,他是我的功曹,不一樣的啊。他影響不到你。」

  「小郎君,臣下真不是……」

  「哎呀,那你是不是覺得讓他去聯系行商胡商,你只能在長安跑虧了呀?」

  長孫家慶連忙道:「教授貧家農戶營生之道乃是造福百姓的大事,臣下怎會覺得虧?」

  「那不就結了。你還擔心什麼?」李承乾拍拍長孫家慶的手,「別擔心,他是我表哥,你也是我表哥。你還比他多跟了我兩年呢。我不會有了新歡忘了舊愛的。你要相信我。」

  長孫家慶:……

  有了新歡忘了舊愛是這麼用的嗎?怎麼說得自己跟害怕夫君喜新厭舊的怨婦一樣?

  長孫家慶撇撇嘴,識趣地沒有再開口。他怕再說下去被李承乾越描越黑,到時候自己這怨婦形像就洗不清了。

  轉念想想,王府功曹挺好的,弟弟借此幫著小郎君做事,與各路商人買賣,連通西域東瀛,了解四方諸國,尤其是突厥高句麗,若有一日朝廷要開戰,或許弟弟也更能施展抱負。

  嗯,就這樣吧。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駱老板是個伏筆。後文會由他引出一位名人。當然現在這位名人還太小,短期內不會出現,起碼要中期或者後期才會出場,並且戲份不多。所以大家不用過早期待。


第13章

  忙活了半日,將事情一一安排好,李承乾滿意了。他是個急性子,屁顛屁顛跑回家就將此事告訴了李世民長孫氏,洋洋得意,時不時睨李世民一眼,那點小心思全寫在臉上:看,我棒不棒!

  李世民微微搖頭,輕聲笑罵:「就這點耐心,也忒沉不住氣。」

  李承乾偏頭,就聽李世民道:「計劃是不錯,但事情還沒開始呢,半點成果都沒看到也好意思來嘚瑟?你就不怕半路出現變故?」

  李承乾不高興了:「我安排得這麼好,能有什麼變故?我不要跟你說話了,我去跟阿翁說,阿翁指定誇我,才不像你,只會烏鴉嘴!」

  說完,蹬蹬蹬跑了。

  李世民:……

  長孫氏無奈:「你心裡明明是認可他的,更為他感到驕傲,何苦擠兌他。」

  「我這不是看他得意忘形,尾巴都快翹到天上去了嗎。」

  李世民嘆氣,面露苦笑,他只是想壓一壓兒子的嘚瑟勁,也沒想到一句話就把兒子給說跑了啊。

  另一邊,李承乾已經騎著小馬駒進了宮,他一路經過各道宮門慢悠悠來到甘露殿外。李淵在室內便聽到隱約的馬鳴聲,正疑惑呢,李承乾的聲音傳入耳膜:「阿翁,我來看你啦!」

  李淵走出去便看到李承乾坐在馬上衝他眉飛色舞:「阿翁你看,我沒騙你吧,我已經學會騎馬了。」

  李淵失笑:「嗯,我們承乾學東西就是快。」

  對,就是快。承乾似乎一直如此,不論學什麼都能很快上手。尤記得當年自己抱著不滿兩歲的他認字,本是逗弄他,誰知隨手教的那些字,承乾竟學一遍就會,念得似模似樣,著實把李淵震驚到了。

  李承乾得了誇贊,笑嘻嘻從馬上溜下來直接抱住李淵的胳膊:「阿翁,我騎得是不是特別好,特別神氣?」

  又拉著李淵來到馬前:「阿翁,這就是我跟你說的小獅子。小獅子,這是我阿翁,全天下最疼我的人。」

  李淵聽他跟一匹馬介紹自己但覺好笑,打趣道:「全天下最疼你?那你阿耶阿娘呢?」

  「阿耶才沒有您疼我呢。哼!」

  李淵眉毛一挑,呦,這是又跟他那糟心兒子鬧矛盾了?

  李承乾拍拍小獅子的馬背:「阿翁要不要試試我的小獅子?不過阿翁要小心點哦,小獅子還沒成年,你對它要溫柔點,不可以用馬鞭,不要傷著它。」

  李淵無語:「你只擔心阿翁傷著小獅子,就不怕小獅子把阿翁摔下來,傷著阿翁?」

  「怎麼會呢?阿翁英明神武,那些高高壯壯野性十足的馬都能馴服,怎麼可能被小獅子傷到?阿耶說了,阿翁當年可是馬上征戰過的,意氣風發,氣吞山河呢。」

  三兩句話哄得李淵哈哈直笑:「意氣風發,氣吞山河?看來最近又學了不少新詞。」

  「不是我最近學的,是阿耶說的。」

  李淵一愣:「你阿耶都說了些什麼?」

  「阿耶說阿翁曾在龍山遭遇叛軍,您一馬當先,連發七十矢,讓叛軍灰溜溜敗逃;還說你們當年晉陽起兵的時候,你帶著他一起攻打西河郡,南下河東。

  「有一次阿耶帶我打獵,我誇阿耶騎射好,阿耶說那是您教的,阿耶還說是我出生太晚,才沒能看到阿翁戰場上的英姿。」

  李淵怔住,神色恍惚,思緒飄遠,慢慢陷入回憶。

  他想起老二年幼的時候,自己親手教老二騎射;想起攻打歷山飛,他深入賊營,被困其中,老二及時帶領精銳突圍,把他從萬眾敵營救出來;想起起兵前夕,王威與高君雅欲將他與老二騙入晉祠殺害,反被他與老二提前囚禁;想起……

  他的爭霸之路並非一帆風順,其間種種波折,大多都藏著老二的身影。他們曾經並肩作戰,曾經父子同心,曾經親密無間。

  他會因為老二第一次射中獵物而開懷大笑;會因為老二青出於藍而倍感欣慰;會因為老二擁有出色的將才而驕傲欣喜。

  從什麼時候開始,這份父子情變了呢?

  哦,是後來老二的功績越來越大,就連封賞都已封無可封。再往上就只能是太子之位。此時他才猛然回過神來。

  按照他的設想,長子坐鎮朝堂,把控全局;次子抵御外敵,穩固河山;大唐江山可固矣。然而現實並不按照他的意願發展。

  他察覺到老二的野心,認為老二破壞了他的設想,毀了他的期待,他開始想要「撥亂反正」。這兩年他對老二多有打壓,旁人只當他是為了太子。可真的只是如此嗎?

  不,還有一個李淵不想承認卻又不得不承認的問題,那就是老二讓他感受到了威脅。他擔心老二會影響到他的皇權。

  為此他越發不待見老二,也自然而然地忘了那些曾經,但李承乾的話讓往事重新浮現,歷歷在目。

  李淵想起從前那個對他滿懷濡慕的孩童,那個飽含敬佩的少年,那個與他一同殺敵、後背相托的青年。他的眼中劃過一絲異樣的情愫,彷徨、猶豫、遲疑、掙扎……

  「阿翁,阿翁!」

  李承乾的呼喚將李淵從萬千思緒中拉回來,他將心思壓下,生硬地開口轉移話題:「承乾今日進宮找阿翁就為了讓阿翁看看你的小獅子嗎?」

  「這只是其中一件,我還要告訴阿翁一件大事!」

  李淵嘴角勾笑:「哦,什麼大事?」

  「阿翁,我跟你說,我……」

  剛開了個頭,尹德妃便來了,她仿佛忘了尹家與李承乾的嫌隙,大大方方,言辭親切:「聽說小郎君新得了一匹小馬駒,取名獅子,今日騎進宮裡來了,我好奇,也過來瞧瞧什麼樣的馬兒能配得上獅子這個名。」

  李淵指著馬兒說:「就在這,還沒成年呢。」

  又轉頭問承乾:「你剛剛要同阿翁說什麼大事?」

  李承乾眼珠一轉,言道:「我想告訴阿翁,我找了長孫祥做我的王府功曹。我有好多事打算讓他去辦。」

  李淵淡淡點頭:「你自己的王府屬官,你說了算。」

  見李淵這個態度,問都沒問他的事是什麼,李承乾有些氣悶。阿翁肯定當他是找人胡鬧玩,所以壓根沒放在心上。他很想告訴阿翁他干的是正事,可瞧見旁邊的尹德妃,又強忍著把嘴邊的話給咽了回去。

  他改主意了。他現在說出來,誰知道尹德妃曉得後會不會橫插一腳?不行,不能讓尹家破壞他的計劃。

  此刻李承乾忽然覺得李世民說得對,他應該忍一忍,等到大事已成再說。到時候尹德妃不管有多少心思多少招數也是白搭。

  李承乾默默握拳,嗯,他要做一個沉得住氣的乖寶寶。他要給尹家人來個大的,嚇死他們!

  打定主意,李承乾將秘密藏在心底,拉起李淵就往甘露殿內走:「阿翁,我陪你用晚食吧!我餓了。小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可不能餓肚子的。」

  李淵聽得好笑,一邊吩咐人傳膳,一邊牽住李承乾的手。祖孫倆一個有意一個無意,都將尹德妃忘在了一邊。

  飯後天色已晚,李承乾就直接在宮裡住下了。次日清晨才出宮回府,直接抱著書本去上學。不料,兜頭就被陸德明孔穎達教訓了一頓。

  「小郎君昨日可是騎馬入宮了?還騎到了甘露殿?」

  李承乾點頭,不是很明白兩位先生為何這麼問。

  陸德明皺眉:「小郎君往後切莫如此了。聖人寵愛小郎君,小郎君卻不可恃寵而驕。」

  李承乾不解:「為什麼?我又沒有做錯事,是阿翁許我宮中騎馬之權的。太子伯父,阿耶,四叔也都有乘馬上台之權啊。」

  陸德明搖頭:「太子、秦王、齊王皆是小郎君長輩,且都曾與聖人起兵征天下,功績不俗。便是如此,雖有此權,卻也鮮少使用。小郎君乃孫輩,又無尺寸之功,自是不同。」

  李承乾不太高興:「可是昨日阿翁沒有生氣,還誇我了。」

  陸德明與孔穎達相視一眼,他們要如何同一個五歲的孩子說有些特權只能停留在表面而不能真的去實行的又要如何告訴他,帝王的寵愛反復無常呢?

  兩人思索著,決定換種方法,於是孔穎達拿出一本《韓非子》,放棄原本的課程,教起《說難》篇。

  《說難》篇中講了彌子瑕與衛靈公的故事。李承乾認真聽完,恍然有些明白了兩位先生的意圖。

  他看向二人:「彌子瑕得衛靈公寵愛的時候,私用國君車架出去看望生病的母親,衛靈公覺得他很孝順;彌子瑕把自己吃過一口的桃子給衛靈公吃,衛靈公不嫌棄,反而覺得這是彌子瑕愛他的表現。

  「可後來彌子瑕失寵,衛靈公又覺得彌子瑕用自己的車架,還給自己吃他吃過的桃子,屬實狂妄,不可原諒,要治他的罪。

  「先生教我此篇,是不是想告訴我,我就好比彌子瑕。阿翁如今疼愛我,我做什麼他都能容忍,可若有一天阿翁不喜歡我了,我如今所做的一切就都成了罪狀?」

  陸德明孔穎達見他領會了,心下一松:「吾等不敢揣測聖心,只是想提醒小郎君,凡事要多思多想,謹言慎行。」

  李承乾搖頭:「二人先生的意思我明白,可是我不贊同。」

  陸德明孔穎達:???

  「先生有沒有聽過一句話:當一個人喜歡你的時候,你放個屁都是香的;當一個人不喜歡你的時候,你連呼吸都是錯的。所以你們看,關鍵不在於你做了什麼,而在於那個人愛不愛你。

  「如果阿翁一直疼愛我,就會一直容忍我。如果有一天阿翁不疼愛我了,想翻舊賬,就算我什麼都不做,也能翻出花來。因為不做也是一種錯。

  「所以就算我現在謹言慎行,想著不能這樣不能那樣,不愛你的人也不會體諒你,該治罪還是會治罪。既然到頭來都會討人嫌,不如現在把想干的都干了,活得瀟灑點,真到了那一步,我也賺夠本了對不對?要不然該享受的全沒享受到,還得遭人埋怨,被翻出各種莫須有的罪狀。多虧啊!」

  陸德明孔穎達:……

  為什麼有種雖然知道你說的全是歪理,但細細品來,莫名又覺得竟然有幾分道理的感覺?

  作者有話要說:

  對於文中的李承乾,孔穎達這批人還想像歷史上一樣各種勸諫的話,會發現他們會遭遇人生勸諫生涯的滑鐵盧。這不是一個你們能勸諫的主啊。

  下章於志寧上場,會把陸德明孔穎達的心情再經歷一遍的。哈哈哈。

  不用擔心李承乾的做法,後續會讓李淵厭惡,翻出來算賬啥的。李淵沒這機會。哈哈哈。

  PS:你們真厲害,都猜到是駱賓王。但是不要期待,因為此人出場晚,戲份少。還要等很久。


第14章

  見兩位先生此等神色,李承乾自覺已經說服了他們,心裡美美地,回頭就把這事說給李世民長孫氏聽,大肆誇耀自己是如何讓先生們「迷途知返」的,並表示先生們「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長孫氏端茶的動作頓住,茶湯都散了出來。李世民嘴角抽搐得好似中風。他深吸了一口氣,鄭重叮囑李承乾:「這話同我們說說便罷了,不要傳出去。」

  李承乾歪頭問:「為什麼?」

  李世民無語,還能為什麼?當然是怕你這「迷途知返」「知錯能改」幾個字傳到陸德明孔穎達耳朵裡,會把他們氣死!

  不等李世民回答,李承乾轉瞬又自己找到了理由:「我明白了。先生們也是要面子的,對嗎?阿耶放心,尊師重道我懂。我一定護好先生的面子,除了你們,誰也不說。」

  李世民:……行吧,不說就好。

  鑒於李承乾的「戰鬥力」,李世民事後思來想去,覺得光靠陸德明孔穎達怕是不行,於是同長孫氏商量,決定給李承乾再加一位老師。

  兩日後李承乾上學時便看到了多出來的於志寧。

  武德四年,李世民拜天策府上將,開設文學館,任命了十幾位文學館學士,陸德明孔穎達皆在其中,於志寧也不例外。

  對於李承乾來說,這些都是經常在他阿耶身邊出現的,老熟人了咧。

  他笑著揮手打招呼:「於中郎好啊!」

  於志寧回之以笑:「小郎君好,往後於某就是小郎君的老師了。小郎君可喚我先生。」

  李承乾從善如流:「那於先生教我什麼?同陸先生孔先生一樣嗎?還是跟李先生一般教我算學?」

  於志寧搖頭:「教什麼先不急,於某聽聞前兩日小郎君與陸先生孔先生探討彌子瑕之事,想問小郎君幾個問題。」

  「於先生請說。」

  「小郎君說彌子瑕是因遭了衛靈公的厭棄才被治罪,可若是彌子瑕在得寵之時不恃寵而驕,不行差踏錯,又何來罪名可治?」

  「為什麼沒有呢?」李承乾叉腰扮衛靈公做憤怒狀,「這個彌子瑕,當年寡人許他車架探母,他偏不用,將其母置於何地,著實不孝!嘗到可口的桃子只顧自己吃,一點也不想著寡人,眼裡壓根沒有寡人!」

  說完,李承乾一拍手:「看,這就是罪名啊。」

  於志寧:……

  見他吃癟,陸德明與孔穎達偏過頭捂嘴偷笑。

  於志寧不死心,隨後又舉了幾個例子,譬如陳阿嬌,寵時金屋藏嬌,失勢時廢入長門;再如衛子夫,寵時風頭無兩,失勢時自盡而亡;又如某某、某某與某某某……

  此類種種,與李承乾的情況並不完全相同,卻都有盛寵之時,於志寧試圖用這些讓李承乾警醒,懂得自省吾身。誰知被李承乾一套亂拳打回來。

  李承乾聽了一堆的故事,最後得出結論:這就是依靠別人的後果。靠人不如靠己,誰有都不如自己有。所以他才更要恃寵而驕,借著盛寵給自己撈東西,給自己要保障。寵時不作何時作。人生區區百年,及時行樂就好,想那麼多干嘛。累不累啊。

  於志寧:???

  合著我說了這麼多,你就領悟到這些?還有不是說靠自己嗎?你所謂的靠自己就是去搜刮聖人?你這叫靠自己?你這邏輯是不是自相矛盾?再說什麼及時行樂,你這思想就不對。危險至極,危險至極!於志寧吹胡子瞪眼。

  李承乾卻覺得自己賊棒。他憑實力讓阿翁寵愛,樂意給他東西。他的中山王爵位、名下的食邑、仁智宮旁邊的莊子……哪一個不是憑實力得到的。這就是靠自己,沒毛病。而且不及時行樂,難道還及時行悲?他腦子又沒病,怎麼會給自己找不痛快?

  於志寧氣得肝疼,在床上躺了兩天才緩過來,再次前來教學的時候,他沒再糾結於原來的問題,選擇了另一個方向。

  「聽聞小郎君計劃教授百姓制作豆皮等物,還打算為他們擴大營生,將豆皮腐竹賣往外邦。小郎君有此想法很好,既然定下了策略,就要善始善終。但是小郎君這些時日除上午隨我等學習儒學史集,下午與李記室學習算學外,似乎未有其他事。小郎君萬不可半途而廢。」

  李承乾莫名其妙:「我沒有半途而廢啊。我讓兩位表哥忙著呢。」

  「這是小郎君頭一回主持大事,難道交給長孫侍讀與長孫功曹便不管了嗎?」

  「我管啊,我有聽他們彙報進展的。」

  於志寧皺眉:「小郎君該親自負責。」

  在於志寧看來,李承乾作為秦王長子,若有一日秦王大事得成,李承乾是要繼承大統的。作為預備儲君,不但要心性智計跟得上,還需有統籌之能。

  這些東西,都該從小開始培養。如今拿豆皮千張之事練手也不錯。而且指不定小郎君在歷練中得到成長,能夠糾正「及時行樂」的觀念呢?

  李承乾卻撇嘴:「先生肯定沒聽說過一句話:不會帶團隊你就只能干到死。」

  於志寧:???哈?啥玩意?

  夢裡,李承乾在書房看到過一本書,書名就叫這個。表姐也經常說這句話。李承乾雖然看不懂那本書,但大致能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干到死啊,先生,你不覺得很可怕嗎?我還這麼小,你不能想著處處剝削我。我還有大好人生呢。所以我要善於利用團隊,培養人才。兩位表哥做得好,便讓他們去做。我們要學會相信團隊,學會適當放權。

  「比如我阿耶,他也不是每場戰役都會親自披甲上陣對不對?他身邊有你們,有房先生,杜先生,尉遲將軍,秦將軍,李將軍……」

  李承乾掰著指頭數,越數越驚訝:「好多人呢。這些都是他的團隊。有什麼事,阿耶是不是都會交托給你們?阿耶這就是在善用團隊。有團隊不用,還自己去累死累活,是有多想不開?」

  於志寧:……

  李承乾拍了拍於志寧的手背安慰他:「於先生,我不是說你想不開。你別誤會。你跟我阿耶是不一樣的。我阿耶有團隊,你又沒有。」

  於志寧狐疑:為什麼我從你的眼中看出了憐憫?

  李承乾確實心有憐憫,畢竟他阿耶能使用團隊,而作為團隊中的一員,於先生就只能給他阿耶干到死。嘖,替於先生默哀一秒。

  由此,李承乾更加堅定了要培養自己的團隊,讓團隊給他干到死,而不是自己干到死的想法。

  上午的文學課完成,下午李淳風前來教導算學。李淳風很懂小孩兒的心思,在教學之余總會跟他講一些有趣的故事,為人隨和,一點都不擺老師的架子。李承乾同他,與其說是師生,更像是朋友。

  於是,李承乾很自然地跟這個朋友說起於志寧,並給出評價:於先生什麼都好,就是太執著,一根筋,為個彌子瑕的故事跟我扯了好幾天,如今又要跟我扯豆皮的事,我怎麼說他都不明白。哎,真讓人傷腦筋啊。

  李淳風聽出了他的言外之音——這個於志寧不太聰明的樣子。李淳風好懸沒一口水噴出來,轉而哈哈大笑。

  李承乾一頭霧水:「先生笑什麼?先生覺得我說的不對嗎?」

  李淳風摸了摸他的頭:「沒有,小郎君做得很好。小郎君只需堅守住大原則與底線,其他小節,不必拘泥。」

  李承乾展現出璀璨的笑靨,豎起大拇指:「還是先生懂我。」

  「不過……」李淳風話鋒一轉,「長孫侍讀與長孫功曹那邊,在下建議小郎君還是去看看。小郎君不用事事親力親為,卻要知道它們本該怎麼做。

  「小郎君不是說你沒有第一時間想到將豆皮千張用之於民是因為年歲小嗎?既然如此,小郎君不妨多去民間走動走動,多看多思多想,看得事情多了,眼見也就寬了。」

  李承乾垂眸想了想,覺得李淳風說得對,欣然接受,次日便傳話給長孫家慶,說要同他一起去教授百姓制作豆皮。

  於志寧聽聞後十分欣慰,自覺扳回一局,心下暗嘆:小郎君還是聽我話的呢。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李承乾:……這真是個美麗的誤會。


第15章

  李承乾去的地方叫楊家村。在這裡,李承乾見到了一位老嫗,早年喪夫,中年喪子,孑然一身。如今年紀漸大,干不了力氣活,沒有銀錢來源,只能靠采摘野菜度日。

  又有一戶人家,父親因意外癱瘓在床,母親操勞過度患上頑疾,一家人全靠兒子養活。可兒子不過十一歲,卻要到處找活干,瘦小的身體每日要做許多苦工。

  再有一家,父親死後,母親改嫁。改嫁的人家也是普通農戶,並不寬裕,養不活這麼多人,只能將三個孩子留在村裡,由母親偶爾送點錢財過來接濟。可這點錢財微薄得很,遠遠不能承擔三個孩子的日常所需。

  三個孩子便學著自己養活自己。他們最大的十歲,最小的四歲。

  李承乾從前學過「衣不蔽體」「食不果腹」,他能理解這兩個詞的意思,但只停留在紙面上,直到這一刻他才真正意識到這兩個詞的含義。

  他們吃得很稀,碗裡說是粥,其實不過是水裡摻了幾粒少得可憐的糧食;一個巴掌大的餅子要幾個人分著吃,又糙又硬,他們泡在水裡攪和攪和吞下肚。

  他們的衣衫不知穿了多久,破舊到已經無法修補,上頭的髒污都成了洗不掉的痂塊;他們沒有像樣的被子,只能多找些雜草撲在床板來御寒。

  可就是如此,他們已經很知足了,還說:「如今已是暮春,天氣暖和了,山上有野菜野果可以摘,只要用心找,總能找到點吃的,比冬天好多了。」

  比冬天好多了……

  暮春尚且如此,李承乾無法想像他們冬天是怎麼過來的。他看到那個比他還小的男孩采摘野菜,一顆顆,摘得小心翼翼,好似對待無價珍寶,生怕弄壞了任何一顆。

  他們沒有偷懶,沒有懈怠,他們都憑自己的雙手努力活著,卻依舊十分艱難。

  小男孩發現了他,高高興興跑過來,他把手在衣服上使勁搓干淨才伸進籃子,翻開上頭的野菜,捧出用樹葉子包裹著的小果子。

  「這是山泡,我在山上找到的,很好吃,你……你要不要嘗嘗?」

  李承乾訝異:「給我?」

  小男孩重重點頭,見他不動,又急著補充:「我都洗過了,不髒的,而且真的很好吃,我不騙你。」

  李承乾自生下來吃的用的哪樣不精細,看到眼前的山泡,心裡有點嫌棄,可對上小男孩滿含期待的眼神,不知怎的,到嘴的拒絕說不出口,鬼使神差捏了一顆放入嘴裡,頓時一愣:「酸酸甜甜的,確實還不錯。」

  小男孩笑起來,眼眸如星辰燦爛,「貴人喜歡就好,都給你。」

  李承乾更為訝異:「都給我?你不吃嗎?」

  小男孩看著山泡,咽了咽口水,強忍著**搖頭:「我不吃,給貴人吃。」

  李承乾怔愣,疑惑不解:「為什麼?」

  為什麼明明自己很想吃卻不吃,而要給他?

  「因為貴人是好人,是我們的恩人。族長爺爺說貴人跟之前那個大哥哥一樣,是來幫我們的。你們不但教我們做豆皮腐竹,還給我們找買家。族長爺爺說有了這些,我們村以後就能過上好日子了。可惜……」

  小男孩有些遺憾:「可惜我們家沒有黃豆,沒辦法自己做。我本來想去族裡借。可哥哥說族裡人都不富裕,手裡的黃豆不多,也沒什麼錢買,如今能拿出來的已經是極限了,沒有多余的借給我們。

  「還說我們已經麻煩族裡很多了。這些年若不是族裡各位爺爺時時接濟,我們、孟阿婆以及來貴叔家哪能活到現在。不過族長爺爺說讓我們去幫族裡人做豆皮腐竹,族裡給我們吃食。」

  李承乾恍然想起長孫家慶同他說過選擇楊家村的原因:楊家村貧困,但族長族老都是有善心的人,對於族長孤寡老幼多有援手,在族中頗有威望。他們責任感強,能力也不差。若是給他們一個機會,他們一定可以改變這個村子。

  李承乾怔忪間,小男孩突然跪下來:「恩人,我雖然年紀小,卻也知道。是因為你們教我們制作豆皮腐竹,我跟哥哥才有機會幫族裡人干活。如今我們這家幫點忙,那家幫點忙,總能得到些吃食,一日可以吃兩頓了呢。」

  李承乾迷茫:「一日兩頓,不是三頓嗎?」

  「兩頓就已經很好了,三頓我們吃不起的。」

  李承乾啞然,他想到自己每天都吃三頓,餐餐有魚有肉,再想到小男孩每天兩頓,吃食還是那個樣子,突然低下頭。

  「恩人,族長爺爺說了,滴水之恩湧泉相報。我沒有泉,就先給你磕幾個頭吧。」

  不等李承乾反應,小男孩已經額頭點地,咚咚咚,一個又一個,鄭重而響亮,沒一會兒額頭就紅了,他卻好似不知道疼,臉上還笑嘻嘻地。

  李承乾是皇孫,早早被封王,他見過無數人給他磕頭,有討好他的、有巴結他的、有做錯事向他討饒的。可李承乾從沒有哪一刻覺得像現在這樣難以承受。小男孩每一下都仿佛磕在他的心上,碰、碰、碰,宛如鐵錘擊打著。

  李承乾不知道該怎麼訴說這種感覺,很奇怪,很難過。他趕緊阻止小男孩:「你別再磕了!」

  小男孩聽話起身,將山泡塞給他道:「貴人喜歡吃,山裡還有呢。現在正是長這東西的時候,目前是剛出來所以少了些,山上去的人多,好的都被別人摘走了。等過幾天山裡多了,我再去摘,都給貴人留著。」

  李承乾不忍心告訴他自己今日過來只是心血來潮,卻又怕他真的天天摘了等著他,只能道:「我不一定會再來。」

  小男孩頓了下,略顯失望,但轉瞬又笑起來:「那我現在再去山裡找找,趁貴人還在。」

  說完就往山上跑,徒留李承乾捧著手中的山泡,心裡悶悶的。他回到村長家,沉默地聽著長孫家慶與村長商談細則,一言不發,就連長孫家慶叫了他好幾聲都沒聽到。

  「小郎君怎麼了?」

  李承乾搖頭不語。

  長孫家慶道:「我這邊都談妥了,小郎君逛得怎麼樣?」

  李承乾只說:「挺好的。」

  「小郎君若是沒別的事,我們就回去吧。」

  李承乾一怔,長孫家慶勸道:「天色不早了,再不走,城門要關了。」

  「好。」李承乾答應下來,卻不自主地朝山上望去。自己走了,那個小弟弟摘的山泡就能留下自己吃了吧。他明明那麼想吃。李承乾這麼想著。

  踏上馬車,村長提著籃子來送他們:「兩位貴人忙了一天,也不肯留下用飯。我們做了些吃食,你們帶著路上吃吧。大伙兒一起湊了些白面,做了餅子,放了肉餡。兩位貴人應當……應當吃得慣吧?」

  在他們看來,白面餅子,還有肉餡,那是頂頂好的東西了。可貴人什麼金貴吃食沒見過,因此村長最後這句話說得有些虛。

  李承乾本想說不要,長孫家慶卻做主收下來,對著不遠處的村民揮手:「東西我們收下了,各位回去吧。」

  李承乾抬頭望去,才看到村民們跟在十幾步遠的地方觀望著,聽到長孫家慶的話,見他們把籃子放進馬車,一個個手舞足蹈起來:「收了咧。貴人收了,就說貴人肯定喜歡的。」

  李承乾突然明白了長孫家慶的舉動。

  馬車緩緩駛離,走上官道,李承乾聽聞身後有動靜,掀開車簾一瞧,竟是村裡那個小男孩在追。

  李承乾十分驚訝,忙讓車夫停下。

  小男孩氣喘吁吁跑上前,將懷裡護著的山泡高高舉起,從車窗遞過來:「貴人,給你。我在山裡又發現一株,這株上頭的山泡長得可好了,比之前的好,又大又紅。」

  李承乾瞪大眼睛:「你跑這麼遠就為了給我送這個?」

  小男孩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好在趕上了,我還怕追不上貴人呢。幸虧我跑得快。嗯……嗯,也是貴人馬車走得慢。」

  李承乾看著他滿頭的汗,再看他衣服上新蹭的泥濘便知他這一路肯定摔了。可他摔得衣服都髒了,懷裡樹葉包著的山泡卻好好的,一個個完好無損。

  李承乾張著嘴,突然失語,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小男孩沒察覺他的異樣,揮手作別:「貴人快走吧,再晚要趕不上進城了。」

  說完轉身往回跑,李承乾攀著車窗,忍不住回頭詢問:「你叫什麼名字?」

  小男孩腳步頓住:「我叫三娃。」

  「三娃?」李承乾有些困惑,名字叫三娃嗎?

  「我是家裡第三個出生的,村裡人都這麼叫我。我要回家了,不然哥哥會擔心了,貴人再見!」

  眼見小男孩漸行漸遠,李承乾才恍然反應過來,三娃似乎不是名字,只是村裡人根據他的排行隨口給個稱呼而已。

  三娃,三娃……

  他竟然連個正經名字都沒有。

  「小郎君喜歡吃山泡?這山泡好吃嗎?」長孫家慶好奇,伸手想拿一顆嘗嘗,李承乾用手遮住山泡,扭過身去,瞪眼道:「你想吃自己去摘,這是我的,不給你。」

  長孫家慶:???不就是一個山泡,至於嗎?

  李承乾背過身去,捏了一顆放進嘴裡,味道是不錯,卻沒有多逆天,可李承乾就是覺得比他以往吃過的水果都要甜,甚至勝過了夢裡。

  奇怪的是,明明這麼甜了,為什麼心裡還會有股酸酸澀澀的感覺呢?

  李承乾第一次品嘗到這種矛盾的詭異的不可思議的滋味,陷入迷惘。

  作者有話要說:

  小承乾會慢慢成長的。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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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回到宏義宮,李承乾心裡仍舊悶悶的,他找到長孫氏,傾訴自己的疑惑,捂著心口說:「阿娘,這裡很不舒服,我是不是病了?」

  長孫氏笑著摸了摸他的頭:「不是病。承乾會如此,是因為你有一顆柔軟善良之心。因為你懂得了他人的疾苦,並與之共情;因為你收獲了他人的感激,這份感激對你來說過於沉重,讓你覺得受之有愧。」

  李承乾咀嚼著長孫氏的話,慢慢領悟過來,悶悶道:「我從來沒見過有些人那麼努力,卻連活著也如此艱難。他們那麼感激我,可我其實並沒有做什麼。教授他們的事情一直是家慶表哥在負責,我只是吩咐了一句。」

  長孫氏蹲下來與他平視:「你怎麼會沒有做什麼呢?豆皮腐竹都是你制作出來的東西。若不是你,哪來的技術教授他們?你認為你只是吩咐了一句,可若沒有你的這一句吩咐,家慶又怎會尋訪到他們,幫助他們?

  「承乾,所謂幫助並不單單指你親身去做的事情,也可以是由你引導的事情。家慶值得被他們感激,你也值得。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李承乾接受了這個說法,再次摸了摸心口:「還是有點點難受。」

  「既然這樣,不如承乾想想怎麼做得更好,讓他們的感激更值得。」

  李承乾重重點頭,小手握拳,小臉揚起:「嗯,阿娘說得對,我這就去想。」

  小孩子聽風就是雨,撂下這句話就跑回屋苦思冥想,還真讓他想到了。次日,李承乾帶著一批西紅柿種子又去了楊家村,順便把醉冬從莊子上叫了回來。

  長孫氏身邊原有四大宮女:抱春、盈夏、斂秋、醉冬。

  李承乾從小就表現得與眾不同,長孫氏知道不能把他當普通小孩兒對待,加之一歲多的時候那場持續許久的夢魘事件,長孫氏心有擔憂,便將心腹抱春派給了李承乾,總攬他身邊的大小事宜。

  後來李承乾喜歡上耕種,想尋一個既機靈又細心、做事謹慎、還得讀書識字會記錄、懂農田之事,且忠心穩妥的自己人。

  這麼多條件一項項篩選後,全部過關的人中醉冬最合適。於是長孫氏又把醉冬給了他。

  李承乾將醉冬叫過來的意思很明確,讓她教授楊家村種植西紅柿。作為新品,經過去歲一年的分批種植實驗,如今他們已經基本知道西紅柿的種植時節與方法。而對此最了解的除了負責種植的佃農,便是全程跟隨記錄的醉冬了。

  李承乾知道物以稀為貴的道理。目前除了他,沒人有西紅柿種子。而他除了自己莊子上種植外,也就給了皇莊一些,盡夠皇家人吃了。

  這種情況下,如果楊家村種出來,一定不愁賣。而且西紅柿的周期短,三個月就能成熟,種起來比小麥稻子要容易,不需要收割打谷脫粒,摘下來就能吃。體力不夠大的婦孺以及半大的孩子也能勝任。

  就算家裡沒有田地,也能整理出一塊後院栽種,這樣收成雖然少了點,但憑借稀罕度,也能賺一筆。

  李承乾想得特別美,興衝衝跑過去將種子塞給三娃,表明來意。三娃卻好似捧著燙手山芋:「給……給我們種?」

  李承乾點頭。

  「族長爺爺說過,去年他去城裡時,聽幾個貴人閑聊,說皇家得了樣新果子,紅皮紅瓤,入口沙甜,汁多爽口,可生食可熟食。除了皇家,也就幾位大臣得了賞賜。其中一個貴人說,他們家是尹德妃家的親戚,去尹家拜訪時吃過一個。其他人聽後羨慕得很呢。這……這……」

  三娃雙手開始顫抖,聲音也開始抖:「這等東西,你……你直接給我們種?我……我……」

  他的反應讓李承乾始料未及:「你不想種嗎?」

  「不是不想,我是怕種不好。」

  李承乾笑起來:「沒關系的,我會讓人教你們。」

  三娃仍舊猶疑,李承乾再看其他人,發現在場村民竟都惴惴不安。李承乾隱隱察覺到什麼,忙說:「你們不用擔心,皇家想推廣西紅柿,不只讓你們種,還會給其他人種。楊家村有,銀月村有,別的村子也會有。」

  這話一出,眾人才放下心來:「這就好,這就好。多謝小郎君,我們一定好好種。」

  見他們收下,李承乾也松了口氣,回去的路上交待長孫家慶,把西紅柿的事情各個村子安排下去。

  長孫家慶言道:「如此一來,種植西紅柿的多了,楊家村就賣不出高價了。」

  李承乾歪頭:「為什麼一定要賣高價呢?不賤價就可以了。」

  長孫家慶一頓:「小郎君不是想幫楊家村,幫三娃嗎?」

  「我想幫他們,也想幫別人啊。像三娃這樣的情況一定不會只有楊家村才有,對不對?我是想幫他們擺脫貧困,並不是想讓他們依靠西紅柿漫天要價,一筆致富。

  「這樣錢財來得太容易了,不是我幫助他們的初衷。更何況西紅柿若是楊家村獨有,對他們來說未必是好事。」

  長孫家慶張大嘴巴,很是驚訝,他沒有想到,這些話是出自一個五歲的稚童之口:「小郎君真厲害,思慮周到。」

  李承乾揚眉:「那當然了。我是想幫人又不是想害人。先生們教過我什麼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我也聽過小兒抱金過市的故事。」

  長孫家慶眉眼帶笑,能夠記住先生的教誨不算什麼,能把這些放在心上,並結合進自己遇到的事情裡,真正去體會才是最難得的。

  他看向李承乾,提醒說:「西紅柿不耐儲存,摘下來沒幾天就壞了,售賣時不如豆皮腐竹便利。」

  「我知道啊。可就算多個村子種植,收成也不會很多,除自己散賣外,還能送去醉仙樓等食肆,糖拌西紅柿、西紅柿炒蛋、西紅柿魚湯、西紅柿燴面……」李承乾一樣樣數起來,忍不住滋溜一聲,「都很好吃呢!」

  說完,他頓了下,轉頭問:「醉仙樓那邊怎麼樣了?」

  「駱老板動作很快,僅僅用三天就聯合了十二家食肆。有我們這邊的食材供應,他們的新菜品早已推出,反響很好。現在一品香不但做不了獨門生意,連豆皮腐竹的菜品樣式也沒有別家多,已是門可羅雀。」

  見李承乾雙眼閃亮,興致勃勃,長孫家慶心想果然還是個孩子,於是提議:「小郎君可要去瞧瞧?如今時辰尚早,趕過去剛好可以用午食。」

  正合心意,李承乾拍手叫好。

  如今的醉仙樓又恢復了往日的客似雲來,但作為東家的貴賓,李承乾自是不愁沒位子的。駱履平十分貼心地留了個包廂,專做招待。

  坐在包廂,憑欄感受著大廳的紅火生意,李承乾心情特別棒。醉仙樓的生意好了,代表什麼?代表一品香的生意差了啊。

  吃完飯,李承乾說要走走消食。長孫家慶哪會看不出他那點小心思,沒有戳破,反而十分上道地領著他去瞧別家食肆。

  「這邊幾家都是駱老板聯合的食肆,除平康坊外,東市有三家,其他坊有五家,生意都不錯。前面就是一品香。」

  李承乾眼睛一眨一眨,背著手閑庭信步,慢悠悠走過去。但見原本一品香門前的長龍隊伍已經沒有了,不但沒人等號,店內也蕭條得很。

  伙計親自出來拉客:「這位客官,去裡面坐坐,你們想吃豆皮腐竹,我們店也有。這東西最先還是我們店開始賣的呢,別家都是贗品,我們家可是從宮裡弄來的御膳方子,最是正宗,旁人哪裡比的了。」

  路人翻了個白眼:「別吹了,當誰沒吃過你們家似的。什麼你們最正宗,人家醉仙樓、天香樓都不比你們差。而且人家菜品樣式比你們多,招待態度也比你們好。」

  有人附和:「就是,就是。瞧瞧你們家以前生意好的時候那態度,就差把店大欺客四個字寫臉上了。要不是以前豆皮腐竹就你們家有,誰願意去。現在別人也有豆皮腐竹,態度還好,誰還會去你們家?」

  「呵,那還不是你們該。為口吃的,至於嗎?該學學我,他們家伙計態度差,掌櫃的更是眼睛長在腦門上,拿鼻孔看人。全天下又不是除了豆皮腐竹沒吃的了,作甚去受這種氣。」

  「哎,這不是沒吃過豆皮腐竹,想嘗個新鮮嗎?而且他們家一直說是宮廷秘方,皇家人才能吃的。咱們也能吃到皇家人吃的東西,就這點想想就有面子啊。」

  「這倒是,我可不是饞這玩意,也是覺得有面子才來的,畢竟請客吃飯不就是要有面子嗎?現在別家都有了,全是一樣的宮廷秘方,誰還會來花錢找氣受。」

  「說這麼多作甚,走走走,我們今天是去醉仙樓還是天香樓?」

  ……

  路人一個個拂袖而去,掌櫃氣得暴跳如雷:「呸!什麼都是一樣的宮廷秘方?知道我們家是誰嗎?我們家的方子可都是德妃給的,真正宮裡出來的東西,也是別家可比?一群不識貨的東西!」

  李承乾就是此時走過來的,掌櫃罵著罵著就看到了他,突然一頓:「是你?」

  他記得李承乾,年歲不大,身邊跟著的人不少,行事奇奇怪怪,讓人摸不著頭腦。等下,掌櫃忽然想起似乎就是在眼前這小子來過之後沒幾天,其他食肆陸續推出豆皮腐竹,一品香的生意一落千丈。

  掌櫃想到一種可能:「是你!是你搞的鬼對不對?」

  李承乾半點不避諱,洋洋得意:「是我啊,你好笨哦,現在才知道。」

  一副不服打我的囂張表情,掌櫃氣得肝疼,卻不敢動手。畢竟他雖不知道這小孩的身份,卻看得出身世不凡。他不清楚尹家是否得罪得起,但肯定不是他一個小小掌櫃能撒野的,所以,再氣也只能憋著。

  回去的路上,長孫家慶小聲提醒:「小郎君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沒必要再去理會一品香的掌櫃。」

  「你怎麼跟我阿耶一樣。如果我阿耶在這裡,也會這麼說,還會說我太容易志得意滿,過於孩子氣。可我本來就是個小孩子呀,我就要孩子氣。」

  李承乾說得理直氣壯,眼珠忽而一轉:「我不但要去一品香炫耀,我還要去找尹家人炫耀!我孩子氣,氣死他們!」

  長孫家慶:……


第17章

  李承乾沒有去尹宅,轉身入了宮。既然要炫耀,自然要找尹家地位最高、最有話語權的「老大」炫耀。這人是誰?尹德妃也!

  這麼湊巧,甘露殿內,尹德妃正與李淵聊著這個話題。

  「按理說,豆皮腐竹千張都是中山王做出來的東西,他想給便給了,沒有妾身置喙的余地。妾身只是擔心小郎君將宮中御膳傳得到處都是,是不是不太好?再有妾身也有顧慮,不知道小郎君此舉是不是因為妾身娘家。」

  李淵轉頭看向她,尹德妃又道:「也怪妾身思慮不周。妾身原本是吃著這東西覺得不錯,想讓家人也嘗一嘗,便問聖人要了制作方法。哪知父兄竟起了開食肆的心思。

  「聖人也知道妾身出身低,家中底子薄,比不得世家大族女子。父兄時常怨自己沒本事,幫不了妾身。他們能力有限,不能領要職辦差,便想開個食肆,賺點銀錢。一來家中銀錢富余,便不必妾身補貼;二來也是想著若有余力,多給妾身幾分底氣;卻不想惹了中山王不喜。

  「這一切都是妾身的錯。妾身原本想著既然中山王把東西進獻給了聖人,聖人親口允諾賜予尹家便妥了,沒能多想一層。中山王……」

  尹德妃瞄了李淵一眼:「妾身想請聖人做個和事佬,替妾身同中山王說一聲,妾身給他賠個禮,讓他消了這口氣。若不然……如今民間到處都是豆皮腐竹,十幾家食肆都傳是御膳,因此鬧得沸沸揚揚。要是再鬧下去,妾身怕……」

  話沒說完,便聽內侍來稟:「中山王求見。」

  尹德妃:???這李承乾怕不是她的克星,話都不讓人說完。

  李承乾進來,規矩地行了禮,上前抱住李淵的胳膊,歪頭問:「我在門口隱約聽到德妃說怕?德妃怕什麼?」

  尹德妃:……

  「德妃是不是不好意思說啊!沒事,阿娘說了,小孩子有害怕的東西,大人也有的,這不可恥。大膽說出來,告訴阿翁,讓阿翁幫你。」

  尹德妃笑容僵硬:……我是想以退為進,暗地裡給你上眼藥,你現在這麼問,要我怎麼說!

  李淵卻已將他拉過來坐在自己身邊,詢問道:「聽說你把豆皮腐竹的菜譜告訴了十幾家食肆?」

  「對啊對啊!阿翁,這還是尹家給我的靈感呢。」

  尹德妃;amp;李淵:???

  「一開始知道尹家拿我的東西去開食肆,都沒告訴我一聲,我好生氣哦。可後來看到來往食肆的客人吃到豆皮腐竹贊不絕口,都誇我的豆皮腐竹好吃,我特別高興,就想讓更多人吃到,更多人來誇我。」

  嗯,是承乾的性子,李淵忍俊不禁。

  「可是尹家的一品香就那麼點大,每天招待的客人有限。所以我就多找幾家食肆來做,這樣客人就不用都擠在一品香了。阿翁,你知道那些食肆做菜用的豆皮腐竹是哪裡來的嗎?」

  李承乾將他把制作方法教給貧苦百姓的事情娓娓道來:「我也是通過此事才知道,原來我做出來的那些豆皮腐竹還能幫助到別人。」

  「阿翁,你看,食肆有了客人,客人不用等位就能吃到喜歡的美食,百姓有了謀生的一技之長,尹德妃娘家也可以輕松下來。若不然像他們之前那樣,既要請人做豆皮腐竹,還得招待一品香那麼多客人,多辛苦啊。我可算是給他們減輕負擔了。

  「一,二,三,四。先生說『一石二鳥』,我這是『一石四鳥』呢。」

  滿臉寫著:我可太厲害了,快來誇我。逗得李淵哈哈大笑。

  李承乾又轉頭看向尹德妃,笑眯眯道:「我知道尹德妃感激我,不用客氣,你是阿翁的德妃,也是我的長輩。為長輩著想,是我應該做的!」

  尹德妃:誰他媽要感激你!

  李淵見此,笑得更歡了,半點沒覺得李承乾是故意的,還拍了拍尹德妃的手安慰:「小孩子嘛。」

  潛台詞:小孩子能有什麼壞心思,肯定是真的以為在幫你們尹家。一個食肆而已,多大點事。

  尹德妃更氣了,卻不得不配合著展露笑容。

  李承乾見她這副笑得跟便秘似的模樣,十分滿意,往李淵身邊又蹭近了些:「阿翁,你還記不記得我跟你說,讓長孫祥做我的王府功曹,有事讓他去辦?

  「我告訴你哦,長孫祥已經搭上了行商和胡商的線,我們第一批豆皮腐竹馬上就要賣出長安了,不但要賣到全國各地去,還要賣到外邦去。到時候讓突厥和高句麗都愛上吃我們的東西。

  「這樣他們以後若是敢跳來跳去,我們就不給他們吃,讓他們吃不到,渾身難受。看他們老不老實。哼!」

  一個豆皮腐竹還能讓突厥高句麗欲罷不能,受制於人?李淵不以為然,全當童言童語。聽著雖然荒唐,但心是好的,而且李承乾這次豆皮腐竹的事情確實做的不錯。

  他揉了揉李承乾的額頭:「承乾很厲害呢!」

  他不知道有個詞叫「經濟制裁」。雖然一個豆皮腐竹無法制裁,但如果是幾十個,幾百個,甚至幾千個呢?這些東西由點及面,好好運作一番,擴大成一張無形的網,可以在無聲無息間籠罩整個國家。

  不過這點非但李淵不懂,李承乾也完全沒形成這樣的意識,他說說也僅僅只是說說,所以在得到李淵的誇獎之後,就已經志得意滿,整個人美滋滋了。

  既然已經入宮,自然不會立馬就走,要留下來陪李淵說說話,吃個飯。

  李淵問起李承乾莊子上的事:「聽說你又種了兩個東西?」

  「是呀。等收成了,我第一時間送來給阿翁。若是東西好,明年就推廣出去,讓更多楊家村這樣的村子栽種。」

  李淵挑眉:「你倒是什麼都想著他們。」

  「當然了,我想幫他們嘛。而且我是阿翁的孫子,是中山王啊。」

  「嗯?」李淵不解,這跟是不是中山王有什麼關系?

  「作為皇孫,我生下來就錦衣玉食,吃的用的從何而來?不都是百姓供奉來的。神仙享了人間香火,還得聆聽信男信女的祈願呢。我憑什麼享受了榮華富貴,卻什麼都不用干?」

  神仙享了人間香火,神仙……

  李淵心頭一震,抬眸道:「這是你夢裡的神……夢裡人教你的?」

  李承乾頷首。夢裡父親說過,在家族護佑下長大,得到了家族給予的資源,就得承擔相應的責任。在這裡,他是皇孫,責任只會更大。

  雖然別人不知道他夢裡具體發生了什麼,他也並非任何事都會往外說,但他時常做夢這件事,大伙兒都是知道的,李淵也知道。

  所以李承乾壓根沒發現自己的話讓李淵產生的異樣,拉著李淵的手,認真道:「所以阿翁要努力哦。阿翁是天子,受萬民愛戴,自然要為萬民謀福祉。我知道阿翁是個好皇帝,你一定可以的。」

  誰不想做個好皇帝?甚至李淵的野心更大,他想要這天下,想要做好皇帝,還要做千古一帝。

  海晏河清,盛世太平,百姓和樂,豐衣足食,名揚海外,萬國來賀。

  李淵看著李承乾,眼睫顫了顫:「好,阿翁一定努力。」

  李承乾又嘆:「楊家村有些人家其實有地的,可不知道為什麼他們的日子還是過不好。」

  李淵但覺好笑:「你以為有地就能過上富裕日子?」

  「難道不是嗎?有地就有糧食,留下自家吃用的,剩余可以拿去賣。雖然不一定富裕,但也不至於艱難吧?」

  李淵哭笑不得:「種地得看老天爺,風調雨順收成好,一畝能有個三四百斤的產量,或許能混個溫飽;老天爺不賞臉,飯都吃不起,哪有余糧拿去賣?」

  「一畝三四百斤?這麼少?」李承乾張大了嘴巴。

  「少?那你以為能有多少斤?還能有五六百?七八百?」

  「沒有嗎?」李承乾萬分疑惑,他記得夢裡父親說過,農業頻道也報道過,水稻畝產八百斤左右,超級稻有一千多斤來著。為什麼大唐這麼少?

  李淵徹底無語,但看李承乾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眸中異樣情愫一閃而過,張了張嘴:「或許有一天承乾能讓他們真的畝產七八百斤呢?」

  「我?」李承乾迷茫看向李淵。

  李淵眸光微閃:「承乾可以嗎?」

  感受到旁人的期待與重視,李承乾挺起胸膛拍了拍,豪氣萬千:「我可以,我一定可以!」

  阿翁都這麼信任他了,他怎麼能退卻?男人不能說不行!

  李淵笑起來:「好,那阿翁等著承乾。」

  一旁的尹德妃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忍不住在心裡翻了個白眼。這祖孫倆,還真是一個敢說,一個敢應。怕不是有病吧!有大病!

  直到從甘露殿回來,尹德妃仍舊覺得這祖孫倆不正常。不,准確說是李淵不正常。尹德妃敏銳地察覺出李淵那一瞬間釋放出來的微妙氣息。她反復回憶今天的事,發現一處端倪,李淵不小心說漏嘴,很快又改口的那句「夢裡的神……」。

  神什麼?神仙嗎?

  李淵莫不是以為李承乾經常做夢,夢裡的東西稀奇古怪是與神仙有關?

  尹德妃手中絹帕篡緊,李承乾的許多異樣在她眼前一一浮現,她深吸了一口氣,匆匆寫下紙條,將心腹內侍喚進來:「傳給太子。」

  東宮。書房。

  李建成將紙條遞給李元吉,李元吉一臉懵逼:「什麼意思?前陣子不還說父親似乎在讓人找關於項橐(tuo第二聲)ヾ的各項書籍記載嗎?怎麼現在又是神仙?這都什麼玩意!」

  李建成又將另一封信遞過去:「這是從益州傳來的消息。結合尹德妃這些時日打探到的東西,我大概知道當年發生何事了。」

  李建成無奈苦笑,怎麼也沒料到此事居然如此荒誕。

  作者有話要說:

  備注:ヾ項橐(tuo第二聲):就是那個三字經中「昔仲尼,師項橐」的項橐。

  PS:這是存稿。今年不在自家過年。今日之後可能電腦就不方便帶在身邊了。這天全部存稿箱工作。嗯,我還有手機。可以偶爾有空看看你們的評論。碼字就不要想了。也讓我的腦子休息幾天。

  提前祝大家新年快樂。(嗯,新年大約加更不了。跟大家說聲對不起。雖有存稿,但是存稿有限。得省著點用。最主要是,之前陽了,症狀有點重,搞了好久。沒法碼字存稿。

  如今陽康都一個月了,還是覺得身體好虛。我目前就屬於那種不動還好,稍微干點活就氣喘。出門買東西走快些也氣喘。就感覺一動就心跳加速,心髒負荷加大。身體遠不如以前。而且思維也比之前要遲鈍,尤其思考劇情碼字的時候,明顯察覺CPU運轉跟以前比不得。這個新冠,真的是讓人糟心。糟心的不得了。不只如此,它還給我搞出慢性鼻炎了。我以前都沒有的。無語至極。)

  祝大家都開開心心的,身體倍兒棒。希望新冠早點遠離我們。希望所有小可愛都不要被新冠荼毒。(我已經深受其害了。)

  最後:麼麼噠,愛你們!


第18章

  武德三年。此時的李唐還只是天下諸多政權之一,雖已打敗了西邊的薛舉與李軌,但東有王世充,北有梁師都,南有蕭銑,東北方向還有竇建德。可謂群狼環伺,虎視眈眈。

  屋外北風呼嘯,大雨傾盆。屋內,幼小的李承乾躺在床榻之上,雙目緊閉,眉宇皺起,表情掙扎,嘴唇輕啟,好似想要呼喊,卻又困頓夢魘,無法出聲。

  長孫氏握著他的手將他摟在懷裡小聲安撫,奈何收效甚微。李世民急得團團轉,李淵坐於主位,也是憂心忡忡。

  「袁相師,承乾此等症狀已持續數月,時有發作,就如今日一般,夢魘不醒,偶爾還會驚厥發熱。太醫用藥後勉強平緩下來,醒後就開始胡言亂語,言辭稀奇古怪。這到底是怎麼了?莫不是……」

  莫不是什麼,李淵沒說完,可袁天罡已明白他的意思——中邪。

  這症狀外人瞧來確實像中邪,但……

  袁天罡看向李承乾,嘴角微微上揚:「唐皇可知『項橐』。」

  「項橐?」李淵李世民盡皆愣住,「孔子的老師神童項橐?」

  袁天罡點頭:「據傳項橐乃生而知之者。」

  李淵李世民渾身一震,長孫氏下意識抱緊了李承乾。

  袁天罡又道:「所謂生而知之,史書無可考,誰也不知他們究竟是怎麼個生而知之法。或許是生來帶有記憶,又或許是夢中有人教授。不論哪種,皆是天賜。」

  夢中教授……天賜……

  李淵恍然想起,承乾「胡言亂語」之中確實曾出現過未曾經過教授卻知道的事情。

  他深吸了一口氣,又想著李承乾夢中那些光怪陸離的東西,那些從未聽聞的物件,心頭震蕩:如果真如袁天罡所說,承乾夢中有人教授,那麼這夢中世界莫不是仙境?夢中人莫不是仙人?

  若這是他生來帶著的記憶,那他豈非小仙童?

  李世民關心的卻是另外一點:「項橐十余歲而亡。承乾……」

  李淵一頓,整顆心跟著提了起來。長孫氏更是嚇得面色蒼白。

  「袁相師。」李世民眼眶微紅,「項橐當年是何種情況我們已無從得知,若所謂生而知之都是同他一樣,我寧可承乾不要。可否請你出手,解了這所謂的天賜,讓承乾不入夢?」

  袁天罡頗覺詫異,生而知之是多大的榮幸與誘惑,眼前之人說舍便舍了,可見其一片愛子之心。

  「秦王莫擔心。」袁天罡嘴角輕笑,眸中流光閃爍,「小郎君是有大運道之人,與項橐可不一樣。」

  「大運道?」李淵訝異。

  袁天罡的目光在室內三人臉上一一掃過,將他們的面相銘記在心,又仔細看著李承乾,神色大慟,強壓心頭激蕩,做下決定。

  「是。小郎君有天魁星庇護呢。」

  天魁?此乃紫微帝星之輔星。李淵神色莫名。

  李淳風看向他:「唐皇可想一統天下,權掌九州?」

  李淵雙手握緊,誰不想呢?他若不想,作甚起兵建唐?

  「那唐皇可有想過權掌天下之後呢?你想將自己建立的李唐變成一個什麼樣的國家?四海安定,萬眾臣服?名震海外,諸國來賀?亦或是……」

  袁天罡頓了下,繼續道:「家家有余糧,人人有衣穿。百業俱興,盛世太平。」

  李淵眼神震動:「袁相師的意思是?」

  袁天罡看著李承乾:「此乃天賜麟兒。有他,是大唐之幸。」

  抬頭目視李淵,補充道:「亦是唐皇之幸。他能助大唐走向鼎盛。有他在,你上述所想皆可實現。」

  李淵眸光閃動,還想再問得具體些,袁天罡卻已閉口不言,他起身走向李承乾,右手為掌附在其額頭:「喜樂常伴,災厄皆忘。」

  半晌,他將手掌移開,驚夢中的李承乾逐漸平靜下來。

  ********

  此刻,武德七年,東宮書房。

  李元吉目瞪口呆:「父親是不是瘋了,這種神棍騙子的話也信?」

  李建成搖頭:「父親不是隨便相信術士之言的人。但袁天罡不同。他是智仁法師的得意弟子。」

  智仁法師,李元吉並不陌生。他聽李淵提過此人許多次。

  據李淵說,當年他尚且年少。楊堅稱帝,封他為千牛備身。他啟程上任,路遇智仁法師。二人同行了一路,相談甚歡。哪知最後智仁法師話鋒一轉,斷言他不是一生為官之相,又說他非池中之物,只差一場化龍風雨。

  彼時隋朝初立,李淵作為當朝皇後的親外甥,斥他胡言亂語。智仁法師卻道:「隋朝氣數不足四十年。」

  李淵震驚萬分,回過神來想抓他,他卻早已逃了。

  後來隋朝果真沒熬過四十載。大業末年,八方鳴笛,四海搖旗。李淵亦生了反隋之心,開始招兵買馬。

  太原起兵前夕,李淵再遇智仁法師,想起他當初的預言,特意追上去,想問一問自己能否事成。智仁法師沒明說,只道:「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

  回去後李淵警醒之下派人徹查,發現起兵之事泄露,王威與高君雅欲將他騙入晉祠殺害。他借機提前將二人拿下,躲過一劫。事後李淵舉旗,當日已持久未逢甘露的晉地風雨大作,正應了那句「化龍」之言。

  經此,李淵對智仁法師既佩服又感激。佩服他的本事,感激他的「救命之恩」。李唐建立後,李淵派人尋訪,想將其留在身邊,卻遍尋不獲,最終只得到智仁法師已經圓寂的消息。

  就憑袁天罡是智仁法師高徒這一點,李淵對他的話就會上心兩分。

  李元吉憤憤不平。

  李建成神色無奈:「袁天罡治好了李承乾的夢魘之症,此後李承乾身體越來越好。老二也在戰場上先後平定了竇建德、王世充、劉黑闥等人,堪稱勢如破竹。我唐蒸蒸日上,果然漸成一統天下,權掌九州之勢。」

  他嘆了口氣:「若說之前父親對袁天罡的話只信了兩分,那麼袁天罡助李承乾脫離夢魘,解決諸多太醫國手都解決不了的問題,便是信了三分,而此後種種,層層加碼,至得如今恐已有七分。」

  李元吉只覺得莫名其妙:「我李唐戰力本就不俗,袁天罡不過是湊巧拍對了句馬匹而已。父親難道真以為這是李承乾帶給他的大運道?」

  李建成神色復雜難言:「人心便是如此,若你願意相信,你就會不自主把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往這上面靠,讓你的『相信』顯得更有說服力。再加上西紅柿豆皮等物,便全成了李承乾十分特殊的佐證。」

  李元吉咬牙切齒,一掌拍在桌子上:「原來二哥這麼早就開始設局了,好謀算啊!智仁法師與父親的淵源,我們當兒子的哪個不知道?二哥分明是利用父親對智仁法師的信任,找袁天罡配合他演戲。

  「他沒把預言放在自己身上,而是選擇兒子,就是他的聰明之處。若放在他自己身上,恐會適得其反,惹了父親忌憚。可一個年幼稚子就截然不同了。

  「況且他沒說李承乾是天命之人,而是將其代指天魁星。哈,可真精明。」

  「有這番預言在前,他再在戰場上賣力殺敵,促成大唐一統,便是制造預言成真的錯覺。至於西紅柿豆皮?

  「哼,二哥這些年南征北戰,打了那麼多勝仗,哪回攻下城池,剿滅敵人沒拿戰利品?就說他平定洛陽,王世充並楊侑留下的國庫中珍稀不只凡幾。當年父親可是有言在先,洛陽到手,允他自取。

  「他明面上將大半寶物都送入長安,實際留下多少誰人知道?西紅柿指不定就是這些東西裡面發現的。至於豆皮,他麾下不缺賣命的人,那豆皮千張的做法又不難,多鑽研鑽研也就出來了。

  「為了讓父親更加深信袁天罡的話,他故意將這些全都安在一個稚子身上,也不怕李承乾壓不住他給的『運道』。」

  李元吉覺得自己真相了,一定是這樣。只有這樣才能解釋得通所有事情。至於李承乾真的特殊這種可能,李元吉認為是不存在的。他絕不相信。

  李建成也不信,他與李元吉一樣,傾向於這是李世民的手筆,借此圖謀父親支持,改立儲君。

  李元吉恨恨道:「既然事情起因在於袁天罡,那就把他抓起來。二哥拿他設局,我們就可以用他破局。」

  李建成搖頭:「你以為我沒想過把人弄來?他倒是警覺,跑了。」

  李元吉低聲發出謾罵,將袁天罡十八代祖宗問候了個遍,咬牙道:「不能就這麼算了。」

  「自然不會就此作罷,我已讓人繼續找。不只找袁天罡,還得去峨眉山尋一尋。」

  李元吉頓住,恍然明白他的意思:「智仁法師曾在峨眉山清修多年,大哥的意思是去查查他的事?」

  李建成點頭:「對,也查查他還有沒有別的弟子。」

  李元吉眼前一亮。是啊。若智仁法師還有別的弟子,那袁天罡說的話便不一定對。李世民不是拿智仁法師跟李淵的過往做文章嗎?他們也可以!

  李建成卻又想到了另外一點:「若西紅柿是老二尋來的,他從何處尋來?豆皮千張又是何人所做?聽說李承乾主持教授百姓制作,還讓長孫家聯合了行商胡商,想銷往各地。」

  李元吉翻了個白眼:「大哥,你不會真信這是李承乾想出來的主意吧?他一個小屁孩能想到這些?八成又是二哥,嗯,也可能是二嫂。這事放在成年人身上不顯得突出,放在一個五歲的小孩子身上,就叫人另眼相看了。二哥如此做分明是想把利益最大化。」

  「是不是李承乾想到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行動在前,我們失了先機。」李建成手指磨搓著,思緒轉動,「聽說李承乾在莊子上又種了兩樣東西。」

  「大哥是懷疑……」李元吉皺眉,「有一個西紅柿就不錯了,世間哪有那麼多無人知曉的新作物,還都被二哥得到?這怎麼可能呢!」

  「可不可能都得探探根底。」李建成眸光閃動,即便再覺得如何不可能,他都要驗證過才能放心。

  李元吉站起身:「我去辦。李承乾現在用來種植的莊子還是大哥給的呢。」

  見他這番輕松口氣,李建成皺眉:「雖然莊子原本是我的,但已經到了李承乾手裡。即便他年幼想不到,你以為老二跟老二媳婦是吃素的,會不做清點布置?不要大意,小心行事。」

  李元吉嘴上應了,心裡不以為然。二哥與二嫂當然不是吃素的。但不就一個莊子嗎?他又不是要夜探秦王府,更沒想搞大事,不過是偷偷弄幾株秧苗來,難道還做不成了?

  作者有話要說:

  除夕快樂!


第19章

  日復一日,李承乾按部就班地學習,打理宏義宮的辣椒地,入宮哄李淵。偶爾往東市逛逛,再去醉仙樓吃頓飯。日子過得瀟灑恣意。

  轉眼到了四月,夏日來臨,天氣漸漸炎熱起來。眾人褪去春衣,換上了薄衫。李承乾種在花圃的辣椒也已經從小秧苗長成了小樹苗。李承乾一邊例行每日種植任務,一邊思索著今兒下午沒算學課,該去哪裡玩。

  抱春前來稟報:「裴小郎君回來了。」

  裴小郎君全名裴行儉,乃隋朝將領裴仁基次子,裴行儼ヾ幼弟。父兄皆亡於王世充之手,後被羅士信收養。武德五年,羅士信戰死。三歲的裴行儉再次成為孤兒。李世民做主將他帶了回來。

  彼時李世民沒想太多,一來羅士信是隨他討伐劉黑闥時犧牲的,英年早逝,膝下無子無女,只有一個非己所出的裴行儉。

  二來裴家也屬名門,裴行儉的父兄更是一代猛將,二人雖未投效李唐,與李世民共事,李世民仍舊十分敬佩;

  三來裴行儉出生之時,亦是父兄身死之際,後來母親也跟著去了。雖有羅士信照拂,但不過短短三年,羅士信就沒了。眾人覺得他命硬,刑克六親,都不待見他,怕沾上災厄。

  李世民找到他時,他在街上流浪,跟乞丐搶食,好不可憐。

  李世民有惜才之心,亦有憐幼之意,便將人抱了回來。至於命硬克親?李世民嗤之以鼻,全不在意。

  最初李世民是想讓長孫氏先照料一陣子,等得空為裴行儉尋個好去處,自己再出份銀錢,妥善安置。

  誰料李承乾與裴行儉竟投了緣,每日玩在一處,一口一個「好兄弟」。為了「好兄弟」,他先是攛掇李世民請表上奏,後又不斷在李淵耳邊吹風,不但讓李淵追封裴家,還置辦府邸。

  但鑒於裴行儉太小,李承乾不放心他一個住,更舍不得他走,便進一步軟磨硬泡讓李世民正式將裴行儉收為義子。至此,裴行儉一年裡至少有大半年的時間不在裴府,而是在宏義宮。

  不過抱春這會兒說「裴小郎君」回來了,倒不是指裴行儉從裴府過來。裴行儉父兄死在洛陽,彼時洛陽在王世充之手。平定洛陽後,羅士信感念昔日恩義舊情,為其收斂骸骨,厚葬於北邙山。羅士信死後也葬在這裡。

  裴行儉今歲開春回暖後便稟明李世民,李世民特意遣了一小隊人馬護他前往北邙山掃墓祭奠,順便在墓旁小住一陣子,陪陪自己素未蒙面的父兄與養了他三年的羅叔叔。

  聽聞裴行儉回歸,李承乾大喜,飛快跑往前廳,果見與他一般大的小人兒正同阿耶阿娘請安。李承乾上去直接給人一個熊抱:「老裴,老裴,你可回來了。」

  裴行儉遭受突然猛撲,沒反應過來,身子往後仰去,二人雙雙摔在地上。

  李世民伸手將李承乾提溜起來:「冒冒失失的,成何體統!」

  李承乾理都不理,仍舊我行我素抱住剛爬起來的裴行儉:「老裴,你怎麼去這麼久?可想死我了。」

  裴行儉笑著解釋:「我給父兄與羅叔叔重新修了墳,還為他們做了七七四十九天的道場。」

  李世民毫不留情吐槽:「想死你了?我怎麼瞧著你這兩個月過得挺快活,還想得起來別人嗎?」

  李承乾回之以怒目:「我怎麼沒想?阿耶,你可別冤枉我。我過得快活跟我想不想老裴有什麼關系?你不要張冠李戴。老裴可是我異父異母的親兄弟,我怎麼可能不想他。」

  都異父異母了,怎麼還是「親」兄弟?還有張冠李戴是這麼用的嗎?

  李世民突然沉默,懷疑起陸德明孔穎達於志寧三人的教學能力。這都教了些什麼鬼!

  李承乾高高興興同裴行儉說:「前陣子阿翁改封我為中山王,賞了我好多東西,青雀和麗質都拿了,我特意給你留了一份,你等下跟我回屋挑。」

  裴行儉點頭,也不推辭,笑著說:「好啊。」

  李世民撇嘴,忍不住戲謔:「呦,還記得給人留東西呢。這麼大方,你那麼多好東西,怎麼沒見給別的弟弟妹妹分點?」

  別的弟弟妹妹指的是誰不言而喻。此話一出,裴行儉頓住,長孫氏眼睫微動。李世民也恍然反應過來自己似乎說錯了話。

  唯獨李承乾面色不改,翻了個白眼:「他們有好東西也沒見分給我啊。《詩經》裡說了,投之以木瓜,報之以瓊琚ゝ。他們都沒給我木瓜,我干嘛給他們瓊琚?我才不做舔狗呢。舔狗舔到最後一無所有。」

  舔什麼?什麼狗?李世民不明所以。

  裴行儉卻已笑著回應:「我這次回來,在洛陽買了許多東西。有給義父義母的,也有給你的。你不是喜歡胡商的東西嗎?洛陽也有胡商,我碰見好些新羅來的新奇玩意,全都買了。」

  李承乾高興歡呼:「走走走,我去看看你給我買的東西,也給你看看我這陣子得到的賞賜。」

  兩小兒兀自離去,李世民卻愣在當場。是啊,裴行儉出個門回來都記得給承乾帶東西,從前李寬李恪又不是沒出過門,可半點沒記著承乾這個大哥。

  想到此,李世民細細咀嚼著李承乾方才的話,深覺有道理。

  他提「別的弟弟妹妹」,從沒有指責承乾的意思,單純是說禿嚕嘴了。在他心裡,嫡庶本就不同。李承乾未曾苛待過庶弟庶妹。相反他很有長兄風範。若有外人欺負弟妹,不論哪個,他絕對第一時間衝上去幫忙,把對方揍趴下。

  可見李承乾是分得清裡外的。只是他對內外的區分有參照。與他人相比,不論同母不同母,都是他的弟妹,全是內。但若在宏義宮裡比,那自然其他人全是外,唯有李泰李麗質是內。哦,或許還得加一個裴行儉。

  李承乾的態度擺得明明白白,區別對待得理直氣壯。

  李世民無奈搖頭,與長孫氏吐槽:「這孩子想什麼全寫在臉上,也不知道遮掩遮掩,什麼話都往外說,這要是碰上個拎不清的爹,還不把他怨上了。」

  「那二哥怨他嗎?」

  李世民頓住,莫名覺得這語氣有點微妙,忙道:「怎會,嫡庶有別,她們生的孩子如何能與你生的相比?觀音婢,你知道的,我就是瞧不慣承乾那副嘚瑟模樣,總忍不住想刺他一刺,絕無他意。」

  長孫氏輕笑:「嗯,我知道。」

  聲音溫和,不見半分氣惱,甚至連笑容都沒減,李世民突然不知道該怎麼回應,辯解不是,不辯解也不是。一瞬間心裡七上八下。觀音婢這是什麼意思?生氣了還是沒生氣?

  另一廂。

  李承乾一邊給裴行儉看賞賜之物,一邊跟他講這陣子發生的事,西瓜辣椒種植、豆皮千張制作、還有與尹家的官司,得意洋洋訴說自己的各項戰績。

  裴行儉也十分給面子:「我不過離開兩個月余,你居然做了這麼多大事啊。」

  大事二字用得好,李承乾心裡萬分舒坦。對,他干得都是大事!絕對的大事!他是做大事的人,才不是瞎胡鬧呢!

  李承乾一高興,大方表示:「改日請你去醉仙樓吃飯。」

  然後又盤算著:「聽說莊子上的西瓜開花了,我還沒去看過呢。那是我新種的好東西。好東西當然要跟好兄弟一起分享。現在你回來了,我們哪天去吧,帶上青雀跟麗質。」

  說到去,李承乾立時就心癢了。他花圃裡的辣椒還只有光禿禿的葉子,半個花骨朵都瞧不見,莊子上的西瓜卻已經開花了。都說開花結果,有過零星種植經驗的李承乾也明白,開花了,就代表結果不遠了。

  想到這點,李承乾更按捺不住了,嘀嘀咕咕:「好想去看看。」

  裴行儉笑道:「那就去!」

  李承乾一怔,轉瞬抱住他:「你說得對,想去就去,糾結什麼。」

  於是,剛剛離開的李承乾帶著裴行儉與李泰李麗質去而復返,張口就說:「阿耶,我要去莊子上。」

  李世民對自家兒子說風就是雨的性子早已習慣,頭都沒抬,直接指了指窗外天色:「也不看看什麼時辰了,這會兒過去,你今日還趕得回來嗎?」

  「趕不回來就在莊子上住一晚。」李承乾完全沒覺得這有什麼問題,還不忘偷偷給旁邊的李泰李麗質使眼色。

  李麗質機靈地不得了,立馬撲進李世民懷裡:「阿耶阿耶,我要去。你讓我同阿兄去吧。」

  李泰被妹妹搶了先,也不甘示弱:「還有我,阿兄,你不能忘了我。」

  李承乾大方表示:「放心放心,都去都去。我們一起去!」

  李世民呵呵,「我答應讓你們去了嗎?」

  李承乾理直氣壯:「我就要去!你若是不許,我就進宮找阿翁。阿翁許了就行。」

  李世民:……

  見父子倆僵持,長孫氏出面道:「我帶孩子們去吧。」她將幾個孩子拉到身邊:「阿娘許久不曾出去散心了,你們陪阿娘去莊子上散散心,好不好?」

  一句話把這件事的性質從李承乾的心血來潮變成了陪伴母親的孝心。

  李承乾高興地跳起來:「好!」

  長孫氏起身牽著他們往外走:「快去收拾東西,我讓人套馬車。既然要在莊子上住一晚,衣食物件都得帶齊,可要快些才行。走吧。」

  李世民下意識拉住長孫氏:「你們都走了,我呢?」

  長孫氏挑眉:「你不是約了房玄齡與杜如晦談事?」

  李世民啞然,他確實約了二人談事,可是……

  李世民欲言又止。

  李承乾覺得自家阿耶好沒道理,直接上前拍開李世民拉扯的手:「你不許我們去,還不許阿娘帶我們去了?不帶你這麼霸道的。你自己都不是天天陪著阿娘,憑什麼讓阿娘天天陪著你。你可以去找楊夫人她們啊。」

  李世民下意識抬頭去看長孫氏,長孫氏仍舊笑意盈盈,慈愛地摸著李承乾的頭說:「承乾說得對。」

  話畢,帶著孩子離去。

  李世民:……

  觀音婢果然還是生氣了吧?他真不是有意的。都怪後院那幾個。要不是前陣子這兩位老是拐彎抹角地跟他說什麼李承乾有好東西只想著李泰李麗質,眼裡沒別的兄弟,他也不至於為了刺承乾隨口說到這上頭來。

  李世民慍怒升起,這些女人有毛病吧。承乾一個小孩兒都知道「投之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她們連木瓜都不給,還想要人家的瓊琚?

  呸,想得美!

  轉而又想給自己一嘴巴,讓你嘴快,說話不過腦子。這下好了吧,婆娘孩子全跑了。

  再思及李承乾的作為,李世民心裡更堵了。別家孩子都是幫著阿娘爭寵,父母吵架從中勸和。他倒好,一開口就是火上澆油,還故意把自家阿耶往外推。怎麼地,生怕阿耶跟阿娘感情太好是不是?

  李世民暗自磨了磨牙槽:又是手癢想揍孩子的一天。

  作者有話要說:

  小可愛們,新年快樂!

  備注:

  ヾ裴行儼:歷史上的裴行儼,就是《說唐》《隋唐》等話本電視劇裡「裴元慶」的人物原型。裴行儉是他的親弟弟。

  ゝ投之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出自《詩經》裡的《國風·衛風·木瓜》


第20章

  農莊。

  莊頭宋威與醉冬得到消息後,早早等在入口迎接。李承乾一來便興致勃勃詢問莊子上的情況。

  醉冬領著他往地裡去,邊走邊彙報:「這回的西瓜與辣椒也同去年的西紅柿一樣,采用分批試種。西瓜種下第一茬後,我們發現與寒瓜十分類似。婢子不知小郎君為何稱其為西瓜,但想著既然差不多,種法應當區別不大,便又種了幾茬,計劃大膽了些。

  「辣椒此名婢子沒聽過,此物婢子也沒見過,負責的農戶亦沒人分辨出來,便謹慎了些。小郎君給予的種子種了一小半,還留存了一大半避免失敗後可以重來。」

  李承乾連連點頭:「術業有專攻。種植這方面自然是你跟莊上的農戶更懂。你們商量著辦就行了,我相信你們。就算失敗了也沒關系,種子沒了我再想辦法。你們大膽干,不要有負擔!」

  團隊是需要鼓舞與激勵的,也需要信任和肯定。這點李承乾懂,所以他毫不吝嗇地給予誇贊。一副你們盡管往前衝,我給你們做堅強後盾的架勢。

  別說,醉冬還挺吃這套,聽得心裡暖洋洋,仿佛又充滿了干勁。

  幾人來到種植地,但見蜿蜒的藤蔓鋪滿田野,放眼望去,滿目碧翠,綠意盎然。黃色的小花在其間若隱若現,宛如繁星點綴。

  李承乾衝進去逛了一圈,滿臉失落:「不是說花開了嗎?怎麼全是花苞?」

  醉冬解釋:「這花早上盛開,午後閉合。小郎君今兒來晚了。」

  「哦。」李承乾略顯遺憾,轉瞬又笑起來:「沒關系,反正我們決定在這住一晚。明天早上就能看到了。我可真有先見之明。」

  有點什麼都忍不住自誇,把功勞往自己身上攬,眾人忍俊不禁。

  逛完西瓜地,又去辣椒地。醉冬指著枝葉間的一點點綠珠子道:「小郎君看,已經開始長小花苞了,再過幾天就能變成大花苞,到時候離開花便不遠了。」

  李承乾眼前一亮,轉瞬又皺起眉來:「為什麼我種在宏義宮的辣椒沒有這種小花苞?明明是差不多時間種下的。」

  醉冬輕笑:「農物生長有快有慢,這片辣椒地也不是所有辣椒都長出了花苞,還有七成沒長出來呢。小郎君親自種的大約和這些一樣,長得慢些。」

  李承乾點點頭,表示明白。

  巡視完田地,李承乾回莊內休息,眼見時辰不早,莊頭宋威便讓人准備膳食。如今鐵礦乃官營,民間不多,鐵鍋炒菜並未普及,因而莊子上沒有,只能尋常烹飪,卻也不差。

  一道菌菇雞湯,精選山裡放養的老母雞,放入蔥段姜片,加幾個蒜瓣,先用大火煮兩刻鐘,再用文火慢熬,配上野生干菌菇,點綴幾顆紅棗,出鍋時撒點胡椒粉。鮮濃美味就出來了。

  另有大唐常見的葷食——羊。李承乾提議一羊三吃。將整只羊分成兩半。一半用面粉、鹽水、雞蛋、姜黃、胡椒調成糊狀,均勻塗抹在羊身,做馕坑烤羊。一半取醬油蜂蜜塗抹全身,做蜜汁烤羊。

  先前宰羊取出的內髒也不浪費,將羊雜洗淨,放入花椒桂皮八角焯水去腥,然後撈出,配以蔥段姜片用大火煮熟,盛出時加入適量麻醬與蒜汁,一碗羊雜湯就出來了。

  再做幾個時蔬青菜,晚食完成。

  李承乾吃得圓滾滾,躺在榻上品評:「羊雜裡面若再加點胡椒就更好了。」

  長孫氏輕笑:「也不瞧瞧胡椒多金貴的東西。如你這般吃,也就是生在皇家了。」

  「我厲害,會投胎!」李承乾萬分驕傲。

  長孫氏:……

  轉而李承乾又琢磨起來:「胡椒很貴嗎?」

  「自然,胡椒是外來物,中土沒有。你每日所食胡椒皆是從胡商手中買來的。因為稀少,所以昂貴。」

  李承乾有點茫然,稀少?夢裡似乎很泛濫來著。不管大大小小的超市,還是村口的雜貨店都有賣,而且很便宜,幾塊錢就能買一瓶。

  但他恍然又想起夢裡父親似乎給他說過胡椒贖城ヾ的故事。

  李承乾覺得可能是以前稀少,後來多了的緣故。那麼後來是怎麼多起來的呢?李承乾轉頭看向長孫氏:「不能種嗎?」

  「試過,種不了。」

  「是在哪裡種的?長安嗎?如果長安不行,可以試試別的地方啊。」

  長孫氏言道:「承乾說得對,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北邊不行,我們就去南方試試。總有適合它生長的土壤。」

  李承乾連連點頭:「嗯嗯,不管東南西北,我們都試試。若是能大片種植,胡椒多起來,就不金貴了。到時候我天天吃,頓頓吃,盤盤菜都放。」

  裴行儉無情拆台:「說得好像你現在沒有天天吃,頓頓吃一樣。」

  李承乾瞪他一眼,理直氣壯:「到時候不只我,普通百姓也可以吃到。而且跟豆皮千張西紅柿一樣,也是一條謀生的好路子呢。」

  李承乾眨巴眨巴眼睛,飽含希冀望向長孫氏。長孫氏失笑:「承乾說得有道理。咱們家承乾長大了,也學會事事為百姓著想了。」

  得到了想要的誇贊,李承乾驕傲地挺起胸膛,小尾巴翹上了天。

  長孫氏忍俊不禁,一旁伺候的盈夏更是偏過臉偷笑。

  裴行儉看著嘚瑟的李承乾,又望望笑意溫和的長孫氏,心中升起疑惑。義母聰慧,既然知道在長安試種胡椒,會想不到要去別處嗎?正如李承乾同他說的西紅柿。義母既已想到將豆皮千張制作之法傳授於民,怎會對西紅柿沒有安排?

  想到李承乾說去別處試種胡椒時義母欣慰卻並不覺得驚訝的神色,裴行儉恍然大悟。義母可能全都想到了,甚至計劃好了,卻沒有宣之於口,而是從旁引導,拐著彎地讓李承乾自己發現。

  這是怎樣一片拳拳愛子之心啊。

  裴行儉低下頭,思緒萬千。若是他父母還在,會這般待他嗎?

  李承乾大大咧咧,已經在展望未來胡椒遍地的情景了。長孫氏卻敏銳地察覺到裴行儉的失落,狀似無意起身,一手牽過裴行儉,一手牽過李泰,隨口吩咐李承乾:「帶好妹妹,我們去外頭逛逛,消消食。」

  李承乾立馬將李麗質拉過來,護在左右:「好!」

  大手牽著小手,長孫氏的掌心柔軟而溫暖,裴行儉逐漸展顏。他的生母雖然不在了,可他還有義母。義母待他仿若親生。他不是孤苦無依,他也有人疼的。老天待他不薄呢。

  郊外空氣清新,田間不時有蛙聲傳來。

  李麗質嚇了一跳,抱緊了李承乾:「那是什麼,呱呱呱的。」

  莊頭宋威輕笑:「那是青蛙。這季節田裡多著呢,小娘子若是害怕,可以走這邊來,莫往那頭去。」

  李麗質不高興了:「誰害怕了?我才不怕呢,我就要跟阿兄在一起。」

  可死死抱住李承乾的雙手已經出賣了她。

  李承乾笑著說:「你這樣,我都走不動了。別怕,你把它們當成一盤菜就成。我們晚上吃的雞,你怕嗎?」

  李麗質搖頭:「不怕。」

  「青蛙煮熟了就跟那盤雞一樣。」

  李麗質狐疑:「青蛙也能吃嗎?」

  「能啊,怎麼不能!」

  都是桌上任她選擇的菜,那確實沒什麼大不了,李麗質瞬間不怕了,放開李承乾,蹲在田邊問:「那我們能抓幾只回去吃嗎?」

  這麼一說,李承乾腦子裡閃過無數菜譜:爆炒牛蛙,剁椒牛蛙,水煮牛蛙,咖喱牛蛙……

  他咽了咽口水,立時心動:「抓!現在就抓!」

  握拳。雖然沒有牛蛙,青蛙也可。辣椒沒有長成,兒童版干鍋蛙也行啊。再不濟還有蛙粥,魚鱉燒蛙呢。中華美食千千萬,一種食材百種做法,怕什麼!

  李承乾擼起袖子就要開干。眾人一臉懵逼,完全沒反應過來事情是怎麼發展成這樣的。還是長孫氏及時按住他:「天黑了,小心摔著。抓蛙這種事交給下頭人去辦就好。」

  宋威適時開口:「小郎君放心,小的這就去安排,保管讓你明兒就能吃上。」

  一再保證,終於把李承乾給勸住了。

  有這麼個插曲,長孫氏也不逛了,打道回府,洗漱過後便吩咐人鋪床睡覺。

  這處莊子從前在李建成手上雖一直用著,但其本人及家眷從未住過。李承乾接手後,長孫氏命人做過一番清點休整。可供主人家小住的房屋是有的,卻不如宏義宮舒適便利。

  也就一個晚上,長孫氏也不想勞師動眾弄得太麻煩,便自己帶著李麗質住一間屋子,讓李承乾裴行儉李泰三人住一間屋子。

  李承乾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屏風那頭的裴行儉聽了大半夜窸窸窣窣地聲音,終於忍不住坐起來問:「你怎麼了?」

  「我好像有點認床。」

  裴行儉還能不了解他,直接戳破:「你確定不是因為惦記著看西瓜開花?」

  李承乾嘻嘻笑著,沒有反駁。既然被揭穿,干脆不掩飾了,他開始攛掇裴行儉:「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外面等開花?」

  「現在是深夜。醉冬說花開在清晨。還早。」

  李承乾不跟他廢話:「你就說你想不想看,期不期待。我們現在去等著,還能看日出呢。」

  小孩子都有好奇心,裴行儉再是早熟,再是老成,也不過五歲的孩子,被他這麼一說,也有點心癢癢了。

  李承乾當機立斷:「我們悄悄出去。」

  二人躡手躡腳走到門邊,就被人拽住了衣角,回頭一看,正是李泰。

  李承乾訝異:「你怎麼也沒睡?」

  裴行儉無語:「你翻來覆去,還時不時唉聲嘆氣,誰睡得著啊。」

  李泰哀怨控訴:「你們看日出,看開花,不帶我!」

  李承乾怕他太大聲,把伺候的婢子給招來,趕緊將人按住:「帶你帶你,別叫。」

  三人偷摸開門,剛跨出去,小心翼翼把門關上,轉頭就發現抱春。隨後莊頭宋威也來了。

  李承乾無語:「你們都不睡的嗎?」

  抱春笑而不語。小郎君睡覺不喜人守在旁邊,命令她們去隔壁廂房,可她們做婢子的哪能安心睡死,自是警醒著的。

  宋威被調來此處,早得過李世民長孫氏的吩咐,平日裡對莊子上下就抓得緊。如今主子們到來,只會更緊。這不,一有動靜就發現了。

  可是起都起了,李承乾哪肯乖乖回去睡。

  宋威便道:「小郎君想等著看日出,看花開,不如小的作陪?」

  李承乾連連點頭,不逼他回去睡覺就行,作陪就作陪唄,多一個人更熱鬧。

  幾人前往田間,李承乾正思索著要不要搬張軟塌來,取個薄被,再來點瓜果,那才等得最有滋味。張嘴剛要開口吩咐,便見宋威面色一凜,將幾人護到身後,朝田間大喊:「什麼人?出來!」

  田間沒有動靜。

  宋威一聲冷嗤,腳尖一點,將地上的一截樹枝挑起,右手抓住猛地往前一扔,但聞前方「啊」地一聲驚叫,碰,人影倒地。

  緊接著不知從哪冒出來四五個漢子,打著燈籠上前,團團將人圍住。

  李承乾伸著脖子看去。只見地上躺著一中年漢子,頭頂發髻被樹枝貫穿插進田地,若是再往下一寸,便是命中眉心,這條命就沒了。可如今這般也叫他動彈不得,其手中還握著一截西瓜藤,藤上黃花搖曳。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明天入V,會有萬字更新掉落哦。

  備注:ヾ胡椒贖城:公元408年,葛特人向意大利索取胡椒和黃金,但沒有得到,繼而出兵奪取了羅馬城。意當局被逼走投無路,只好忍辱在全國收集3千磅((1360.8千克)上等胡椒贖回了羅馬城。這就是著名的胡椒贖城的故事。

  胡椒在那個年代是可以作為黃金使用的,甚至價格比黃金更高。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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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李承乾張大嘴巴:「采花大盜?」

  李泰弱弱開口:「不是來偷瓜的嗎?黃花有什麼好采的。後面山上一堆野花呢, 我今兒瞧見了,雖比不得咱們府上, 卻也都比這黃花好看。」

  李承乾一掌拍在他頭上:「真笨。偷瓜?瓜都沒長出來, 有什麼好偷的。」

  李泰點頭:「對哦,瓜都沒長出來呢。可如果不是偷瓜,這花也沒什麼稀奇, 他抓著瓜藤作甚?瓜藤也能吃嗎?」

  李承乾猶豫起來:「大概估計也許真的能吃?」

  夢裡他吃過南瓜藤來著, 南瓜藤能吃, 西瓜藤雖然他沒吃過,但說不定也可以呢。

  裴行儉:……你們兄弟倆有毒吧。你們是只能想到偷瓜采花嗎?還是眼裡只有吃?

  宋威嘴角抽了抽:「如今雖沒有瓜,但將瓜藤連根拔起,移栽種植,過陣子自然就有瓜了。而且,此人偷得恐怕不只瓜藤。」

  宋威上前拔出中年男子頭頂的樹枝,伸手將人提起來,便見其摔倒的身下還躺著一棵被壓的辣椒樹。

  李承乾:???怎麼不僅偷瓜藤,還偷辣椒?

  宋威將男人扔出去:「杜老四,你好大的膽子!」

  李承乾咦道:「宋莊頭認識他?」

  宋威躬身回稟:「此人姓杜,家中排行第四,乃是附近的佃農。莊上種植的東西多,育苗移栽的時候,因莊子上的人手不夠,便請了附近的佃農幫忙。杜老四就是其中之一。」

  人贓並獲,杜老四懊惱萬分,直呼自己點背。農莊白日人來人往,田間不斷有人勞作,宋威還會時不時巡視, 他不好下手才選擇深夜潛入。誰知道這都四更了還能碰到人。

  宋威見他這等神色,隱約猜到他的想法,不經意掃了眼押著杜老四的幾人,嘴角露出一絲譏諷。當他夜間沒布置?真以為秦王殿下把他派過來當莊頭就僅僅只是當個普通莊頭?

  李承乾萬分不解:「他偷瓜藤與辣椒樹做什麼?」

  杜老四知道自己快要完了,正暗自咬牙,腦子飛速運轉,想著應對之策,聽聞此話猛然抬頭,目光落在李承乾身上,心念千回百轉,一個主意油然而生。

  他撲通跪下來:「宋莊頭饒命,小郎君饒命。小人知道錯了,小人再也不敢了。小人家裡窮,就想著……想著……」

  他啪啪給了自己兩巴掌,繼續道:「都是小人不對。小人也是被豬油蒙了心才會干出偷盜的事情來。還請小郎君饒了小人這一次。小人真的是被逼無奈。家人孩子多,上上下下十幾張嘴要吃喝,小人……小人實在是沒辦法了。小人……」

  宋威皺眉,剛想給人使眼色把杜老四拖下去,便聽李承乾疑惑詢問:「你偷東西跟你家裡有什麼關系?這瓜跟辣椒都沒長成呢,你偷回去也不能吃啊。」

  杜老四欲言又止,說半句留半句,便是為了勾起小孩子的好奇,現在聽到李承乾開口,心下一喜,暗道有門。

  「小人聽說長安周邊有幾個村子在種西紅柿。這東西稀少,等收成了不愁賣,能好好賺一筆;又聽說這些村子還在制作豆皮千張,生意紅火,日子過得越來越好。就比如那個楊家村。楊來貴家以前過得比我家還不如,窮得叮當響,前些日子看到他居然在買肉了。

  「楊來貴同我說,這些都是秦王府家的小郎君教他們的,說小郎君心地善良,是在世菩薩。小人一琢磨,這秦王府的小郎君不就是曾經雇佣小人種植西瓜辣椒的莊子主人嘛。。

  「小人想起來,當初過來幫種的時候便聽人說,這些東西都是小郎君弄來的,是什麼新品種。那什麼辣椒,小人也確實沒見過。就想……就想……」

  杜老四低下頭做羞愧狀:「小人想著是不是跟西紅柿一樣,若能得一兩株,往後收成了拿去賣,許也能有幾個錢。這才……」

  話畢,砰砰磕頭。

  「小人知道自己這麼做不對,可家裡實在困難,才一時昏了頭。」杜老四小心翼翼瞄了李承乾一樣,接著說,「其實小人聽了很多小郎君的事,一直很敬佩小郎君。」

  「小郎君好厲害哩,小小年紀就做出了豆皮跟腐竹,聽說聖人吃了都說好。還有那什麼西紅柿,小人沒見過,但肯定是好東西。這樣的稀罕物件別人都弄不來,就小郎君得到了。小郎君本事大呢。

  「最難得是小郎君菩薩心腸,這麼金貴的東西你說給就給了,不但安排人教還直接送種子。這天下幾個人能做到?多少人會死死攢在手裡。這等稀罕物,可是發財的法寶呢。不是有個詞嗎?叫奇什麼貨什麼。

  「也就小郎君大方,見不得別人日子苦,願意拿出來幫人。可見小郎君一片善心。」

  李承乾聽得美滋滋,沒錯,他就是聰明厲害本事大,還菩薩心腸,說得真好。

  宋威心裡咯噔一下,斥道:「杜老四,閉上你的嘴,別想糊弄小郎君。你再敢糊弄一句,看我不扒了你的皮。小郎君,你可別信他的花言巧語,這小子笑裡藏刀,口蜜腹劍,他……」

  話沒說完,杜老四急切打斷:「小郎君明鑒,小人沒有花言巧語。小人是真心實意覺得小郎君好。莫非宋莊頭覺得小郎君不好?宋莊頭說我花言巧語,意思是我剛才說小郎君的話哪裡不對?」

  宋威面色大變,忙道:「小郎君,小的不是這個意思。小的只是擔心小郎君被他騙了。他分明不懷疑好意。」

  「沒事,沒事。」李承乾擺手,衝著杜老四說,「你繼續說啊,我喜歡聽。」

  杜老四大喜,誇耀贊美不要命地往外輸出。

  宋威卻是整顆心一點點往下沉,無奈之下只能給身邊人使了個眼色,讓人去請長孫氏。小郎君年紀小好糊弄,王妃可不好糊弄。

  長孫氏早聽聞動靜,正巧趕過來,剛好便聽到李承乾被誇得心花怒放,一臉不好意思地擺手:「哎呀,我也沒有你們說得這麼好啦。既然你想要瓜藤跟辣椒,那就賞你一株吧。本來若是種植成功,來年也是要給你們的。」

  峰回路轉,不但死裡逃生,還名正言順拿到了瓜藤與辣椒樹。杜老四的欣喜與激動都快控制不住了:「謝謝小郎君,多謝小郎君賞賜。」

  宋威皺眉,想開口阻止,卻被長孫氏攔住。但見長孫氏搖頭,宋威不解,低聲道:「王妃,杜老四偷盜瓜藤與辣椒樹只怕沒那麼簡單,這背後或許有人指使,我們不能讓他們得逞,更不能讓瓜藤與辣椒樹外泄。」

  長孫氏卻說:「不急,先看看。」

  宋威只能作罷。

  杜老四抱起瓜藤與辣椒樹,再次磕頭:「小人這就拿回去好好種。」

  說完就要走,哪知李承乾突然開口吩咐:「把他拿下,交給長安令。」

  杜老四;amp;宋威:???

  眾人都懵了。

  杜老四面色一變:「小郎君剛剛不是……不是已經饒過小人了嗎?」

  李承乾滿臉莫名其妙:「我何時饒過你了?我不過是賞了你一根瓜藤和一棵辣椒樹而已。」

  杜老四:???你都東西賞我了,不就是饒過我了?

  「我賞你,是因為你說話好聽,逗得我高興。但你確實偷我東西啊。我的東西,我給你才是你的,我沒給你,你不能私自拿。」

  李泰聽得頻頻點頭,叉腰氣鼓鼓:「對。阿兄的東西,他若不答應,我跟麗質都拿不得,憑什麼你能拿?」

  李泰怒瞪杜老四,他是真覺得杜老四不知所謂,莫非覺得自己比他跟麗質還能?他跟麗質都不敢做的事,他做了還想不受處罰?

  李泰哼哧:「你做夢想屁吃!」

  李承乾拍了拍他:「放心,誰也越不過你跟麗質還有老裴去。」

  李泰點點頭,滿意了。

  眾人:……你們的重點是不是有哪裡不對?

  李承乾看向押著杜老四的幾人:「你們怎麼還不動?」

  宋威第一個回神,確認道:「小郎君要把他送去給長安令?」

  「當然。這裡雖是長安城郊,但仍屬長安府管轄,若遇偷盜,自是歸長安令處置。」

  李承乾不懂這群人怎麼回事,這麼淺顯的道理不明白嗎?一個個嘰嘰歪歪,磨磨唧唧的。煩死了。他一揮手:「趕緊帶走。」

  宋威放心了,他沒聽錯,小郎君沒被糊弄,沒放過杜老四咧。交給長安令好啊。等於把事情過了明路。若這背後真有人指使,那人怕是要急了。這可比他們私下審問強得多。

  私下審問出來的東西,指不定會被人倒打一耙說是屈打成招,故意構陷。由長安令出手,可就跟他們不相干了。

  反觀杜老四面白如紙,什麼是一瞬天堂一瞬地獄,這便是了。

  宋威滿臉不屑,目光掃過他手中的東西,身形一頓,又問:「小郎君,這瓜藤與辣椒樹……」

  李承乾擺手:「我可是說話算話的人,不會出爾反爾,既然答應給他,那就讓他帶走。讓他去牢裡栽。」

  眾人:……

  宋威仍有顧慮:「小郎君,你說過這些東西都是新品,若真是,便不好隨便賞人。」

  李承乾很不明白他在想什麼:「為何不能?不就一根瓜藤一株辣椒樹嗎?就這麼點東西,他們拿了能干嘛?宋莊頭,你不要這麼小氣,我們還有一大片呢,地裡都是。」

  宋威怔住,對啊。對方就算拿到瓜藤跟辣椒樹,可就一棵有個屁用?他們手握一大片呢。那才是關鍵。從牛角尖裡鑽出來,宋威瞬間看開了。

  杜老四卻聽得大急:「小郎君,小人……」

  宋威冷笑,眼疾手快抓了塊大石頭堵住他的嘴:「帶走!」

  自己一時不察,讓他開了一次口,還能讓他開第二回 繼續糊弄小主子?呵呵。

  杜老四被幾個漢子禁錮著,動彈不得,只能被他們架著走。奈何石頭塞滿口腔,卡在嘴裡,吐不出來,稍一用力,唇齒已被石頭的銳邊割破,鮮血直流,卻無法呼喊。

  他低頭看著手裡的瓜藤與辣椒樹,想到李承乾所說「你讓我高興我就給你」的話,落下悔恨的淚水,早知道小郎君喜歡聽贊美,早知道東西這麼容易得,他又何必偷呢?

  可惜,世間難買早知道。

  杜老四的身影越來越遠,壓抑的嗚咽也已聽不見,宋威松了口氣,但覺衣角一沉,低頭看去,只見李承乾兩只眼睛充滿好奇:「宋莊頭,我們都沒聽到動靜,你是如何發現地裡有人的?」

  宋威笑起來:「小的行伍出身,做過幾年斥候,這點本事還是有的。」

  「原來宋莊頭也是軍中退下來的啊。」李承乾一雙眼睛更亮了,「你那一招……」

  邊說邊模仿宋威,腳尖一挑,雙手握空往前扔去,繼續道:「好厲害咧!怎麼辦到的!」

  宋威笑意更甚:「小的這點功夫算什麼,秦王殿下當初一套弓箭披馬上陣,例無虛發,與尉遲將軍的長槊配合無間,一個遠攻,一個近戰,勇闖敵軍萬馬,那才是真厲害呢。」

  李承乾舉手:「我知道。阿耶說過他與尉遲將軍曾經幾生幾死。我聽了好多故事呢。宋莊頭,你也跟我講講唄。」

  宋莊頭哪有不應。他在軍中不任要職,但從軍十余年,不論是洛陽之戰,還是洺水之戰全都有份參與。

  他雖沒有大學問,用詞樸實,但口齒伶俐,以自身經歷為切入點娓娓道來,再把自己的感受融入其中。

  在他的話語裡,李世民搭弓射箭,數矢連發,發發必中;秦瓊一杆長槍,虎虎生威;尉遲恭長槊舞動,無人能敵;程咬金馬矟擊出,退敵三射。ヾ

  宋威繪聲繪色,簡簡單單幾句言語就已讓這些人物的形像躍然眼前,將戰場上的廝殺險阻與驚心動魄展現得淋漓盡致。

  李泰年歲小,心智小,感觸不深,只當是尋常故事。而擁有兩世記憶,經歷奇特的李承乾以及早慧的裴行儉卻已聽得入迷,好似置身其中,看到了萬馬奔騰的浩瀚之景,波瀾壯闊。

  胸中熱血沸騰,宛若有火焰燃燒。

  說完戰場,宋威又說起戰場外的趣事。談及尉遲恭曾與齊王李元吉比試,數招之內奪其長槊。

  李承乾恍然大悟:「哦,原來還有這一出啊。怪不得四叔不喜歡尉遲將軍呢,原來是輸不起。」

  宋威訕訕賠笑,這話小郎君敢說,他可不能應。

  李承乾繼續道:「四叔真笨。他又不善長槊,跟尉遲將軍比什麼長槊啊。我要是他,我就比射箭。我雖然沒見過四叔射箭,但阿耶說四叔箭術不錯。

  「阿耶就是善用弓箭的人,連他都認可的箭術那定是不差的。既然如此,就要用自己的長處去攻擊對方的短處,怎麼能用自己的短處去戰別人的長處呢?那不是大傻子嗎?」

  宋威:……這話讓他怎麼接?

  長孫氏輕斥:「不可背地妄議長輩。」

  李承乾低頭認錯,小聲嘀咕:「才不是妄議呢,明明說得都是實話。四叔辦了蠢事,你們一個個全都顧忌這顧忌那,不告訴他,他不知道,下回還干怎麼辦呢?總得指出來讓他知道,他才能吸取教訓,下次便不會干了。」

  振振有詞,他是真覺得這是為四叔好。但是轉念一想,李承乾覺得四叔脾氣好暴躁的,要是直接跟他說,他肯定會發火。他估計寧可自己蠢著,也不想被別人戳破。

  李承乾嘆氣:「你們大人真奇怪,都不喜歡聽實話。」

  眾人:……

  長孫氏無奈扶額。

  咕嚕,咕嚕。

  一道不合時宜的聲音插/入,李承乾循聲望去,便見李泰捂著肚子,臉色緋紅,十分不好意思:「我……我餓了。」

  李承乾拍拍他:「餓了就餓了,折騰了一夜,我也餓了。我們是小孩子,要長身體的,餓得快。這很正常,不用覺得羞愧。」

  宋威立馬站起來:「小的馬上吩咐人去做食。兩位小郎君想吃什麼?炊餅還是面湯?粥食或者米飯?」

  李承乾擺手:「那多麻煩啊。昨晚吃的雞湯還有剩,留著嗎?若留著,就用那個煮點掛面ゝ,放點雞絲,加兩片青菜,再臥個蛋。若是沒了,來碗清水掛面也成。這東西做起來快,不費時間。」

  宋威疑惑:「掛面?恕小的無知,這掛面是何物?是小郎君新做出來的東西?」

  李承乾頓住:「掛面就是面啊,細細長長的。還能是什麼?」

  宋威恍然:「原來小郎君是指這個啊,成,小的讓人去揉面團擀面兒。小郎君放心,這會兒天快亮了,廚房裡的廚娘跟幫廚起得早,肯定已經准備著了,保證快,不會讓小郎君久等。」

  宋威起身離去,李承乾托腮:掛面還得現揉面團?那不是手擀面嗎?再一細想,似乎以往吃的面食都是現做的。便是出門逛街,在面攤吃的也是如此。所以他們李唐現今沒有掛面?

  李承乾陷入沉思。

  宋威說快,速度是真的快,沒一會兒,幾碗面就上了桌。按照李承乾的吩咐,雞湯打底,上配雞絲青菜與荷包蛋。

  嗦一口,美滋滋。

  李承乾感嘆:「可惜莊子上沒有炒制的菌菇肉末醬,要不然配點醬就更美味了。」

  李泰立馬接話:「還可以配西紅柿醬。」

  李承乾嗔了他一眼:「你不能因為喜歡吃西紅柿就什麼都配西紅柿。我們得多元化飲食,好吃的這麼多,怎麼能獨享一味呢,那多虧。」

  李泰連連點頭:「嗯嗯。那我們回府還吃面,配不同的蓋頭。菌菇肉末,茄子肉末,蒜泥肉末。嗯,還可以配不同的湯底。魚湯,豬骨湯,羊肉湯!」

  一樣樣數著,越數越興奮。

  李承乾豎起大拇指:「孺子可教!」

  裴行儉無語望天。長孫氏忍俊不禁。

  吃完面,天際泛出魚肚白。李承乾興致勃勃看了場日出,又如願看到了西瓜花開,心滿意足,終於倦意襲來,回屋睡覺。

  再醒來的時候,已是正午。宋威果然信守承諾,不但做好了蛙粥,還給他備了一籠子活田雞帶回去吃。

  李承乾歡喜地不得了。他在大唐還沒吃過蛙類呢。這麼多蛙,可以讓常阿榮好好琢磨琢磨,把夢裡各類無辣版的做法都試一遍了。嗯,等辣椒成熟,還能再試試有辣版的。

  李世民過來的時候,就看到李承乾抱著個大籠子一臉傻笑。他早就忘了昨日李世民不讓他來莊子上的「仇」,高高興興跑上前:「阿耶,你怎麼來了?」

  「我來接你們回家。」

  話是回李承乾的,卻是對著長孫氏說的。

  長孫氏微微點頭。李世民心下一喜,剛想伸手去牽長孫氏,李承乾就很沒眼色的躥過來,將籠子舉到李世民面前:「阿耶,你看!」

  籠子裡動靜不止,呱呱聲不絕。李世民被他這突然的一下唬了打跳:「什麼東西?」

  「田雞呀。可好吃了。阿耶想怎麼吃,我回頭讓常阿榮多嘗試幾個菜式,先練練手。」

  說話的空檔,長孫氏已經轉身上了馬車,李世民怒瞪李承乾一樣,緊跟而上。

  「給你吃還不好。喜怒無常,忒難伺候。哼!」

  李承乾覺得莫名其妙,抱著籠子也想上去,卻在車前被李世民攔下:「你帶弟弟妹妹坐另一輛。」

  李承乾瞪眼:「憑什麼?」

  「憑我是你阿耶!」

  「當阿耶的就能不講道理?我們來的時候就是跟阿娘一輛馬車的,憑什麼你來了就得把我們趕走?讓幾個小孩兒單獨坐一輛,都沒個人看護,這也放心?你像個做阿耶的人嗎?」李承乾硬擠上去,「我就要跟阿娘一起,你坐另一輛去!」

  別看他年紀小,力氣大得很,奮力一推,就將毫無防備的李世民推下車。李世民擼起袖子要把他揪下來教訓一頓,偏偏李泰李麗質已經你爭我搶地衝上去:「我們也跟阿娘坐。」

  長孫氏笑著開口:「既如此,便讓孩子們同我一起吧。孩子還小,乘坐馬車確實不能沒人照看。」

  李世民:……你們是不是瞎?車夫不是人?他們身邊跟著的婢子僕從不是人?

  還沒等他反駁,懷裡被塞進一個大籠子。李承乾笑眯眯道:「阿耶幫我拿著。阿耶一個人坐,馬車空間大,比較好放。我們這太擠了,還會熏著阿娘。」

  李世民:???合著你就不怕熏了我?

  眼見馬車已經開動,李世民郁悶至極,手提著大籠子嫌棄得要死,正想把臭玩意甩出去,便見李承乾從車窗探出頭來:「阿耶,你可別給我扔了。我回去要吃的。今兒午食做的蛙粥,可好吃了。阿娘也說不錯,還多吃了小半碗呢。」

  李世民差點甩出去的手一頓,好懸把籠子又給攬了回來,轉身交給身邊的護衛:「拿著。」

  不就是帶回去嗎?讓別人拿不行,非得放馬車?

  李世民:……想讓這東西上我的馬車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

  馬車剛駛至官道,便被一伙人攔住了。

  來的有老有少,最大的年近古稀,最小的還被抱在襁褓之中。一群人跪在路中,哭泣嘶喊:「小郎君留步,還請小郎君饒命。」

  李世民蹙眉詢問左右:「怎麼回事?」

  宋威急匆匆趕過來:「是杜老四的家眷。今早便想來求小郎君,被小的給趕走了。誰料他們會在這等著。是小的辦事不利。」

  李世民揮手:「不忙請罪,先去解決眼下的情況。」

  「是。」

  宋威上前,想將杜家人帶走,李承乾聽聞動靜,已早他一步出了馬車。

  杜家人大喜,急切跪走上前,卻被護衛攔下,只能眺望叩首:「小郎君,杜老四不是有意的。求求你饒過他這次。」

  古稀老嫗仿佛已經哭啞了嗓子:「小郎君,老四偷了什麼東西,我們賠錢。我們傾家蕩產都賠。求你饒他這一回,就一回。老婆子四個兒子死了三個,如今只剩下他了。家裡妻子兒女並嫂嫂侄兒侄女全靠他養活,他這一去,我們可怎麼辦。」

  「小郎君,求求你,就當是看在我們孤兒寡母的份上。你看看這孩子。」杜老四媳婦抱著襁褓中的嬰兒,「他還這麼小,他不能沒有阿耶啊。」

  老嫗更是道:「小郎君,你若要治罪就把我抓去。我一把年紀了,死不足惜,只求你把老四放回來。我們求求你了。」

  又是一陣磕頭,一個接著一個。

  此為前往長安城必經之路,多少百姓商戶來往,一會兒的功夫已經聚集了一幫觀眾,皆皺著眉竊竊私語。

  杜家人瞧著確實可憐。老嫗年邁,跪都跪不住,全靠兒媳撐著才沒倒下去。襁褓中的孩子大哭不止。另外幾個稍微大點的,也跟著抽泣。一個個磕頭磕得砰砰響,半點不含糊,外人看了都覺得疼,也生出幾分惻隱之心,目光掃過李承乾,微微蹙眉。

  李世民神色陰沉,剛要出手,李承乾已站在馬車上呵斥:「可惡!你們是不是覺得我年紀小好欺負?戲裡的壞人就是你們這麼演的。

  「一群老弱婦孺在大庭廣眾之下發難,語焉不詳,避重就輕,勾起圍觀者的同情心,然後逼對方答應自己的要求。不答應就是對方心狠,仗勢欺人,不講道理。」

  李承乾氣呼呼,表姐說過這叫道德綁架。父母也跟他講過,這是不可取的,是不能縱容的。

  「你們也說杜老四偷了東西。他既然偷了東西,那我把他送去官府有什麼不對?你們家裡窮也不是可以去偷的理由啊。世上窮苦的人家那麼多,也沒見別人都跟你們一樣。而且你窮你弱你有理,我強我富我活該?

  「我就算不介意那點東西,但這個口子是不能開的。如果我今天原諒了杜老四,往後別人有樣學樣怎麼辦?窮苦的人家都去偷,富有的人家都遭殃?人家富,人家有糧有錢就得被你們偷?人家的東西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呀。憑什麼!」

  眾人一頓,深覺這話在理,看向杜家人的目光逐漸變冷。

  杜家人面色大變,急道:「小郎君誤會了,我們沒有這個意思。我們只是想請你饒老四一回,就這一回。」

  李承乾叉腰:「你們叫我饒一回,我就饒一回。那別人這麼說,我是不是也得饒他一回。你也一回,我也一回。還要大唐律例作甚?」

  他氣鼓鼓嘟嘴:「我只是把他送官,按律辦事,又不是要他去死,你們干嘛哭得跟號喪一樣。」

  眾人又是一愣,全都反應過來,自己差點被這家人也騙了,要是腦子不清楚剛才出口相助,那更是被當了木倉使。這般一想,眾人紛紛皺眉,再看向杜家人的目光中再無憐憫,只有厭惡。

  李承乾揮手:「把他們拉走,別擋著道。」

  一場鬧劇快速上場,又快速落幕。李世民嘴角浮現一絲笑意,退回車內。馬車繼續前行,被護衛拉開的杜家人卻不肯罷休,卻也知道原本的計策不管用了。

  無奈之下,杜老四媳婦一咬牙,張嘴大喊:「小郎君,這事不能全怪杜老四。杜老四不是自己要去偷的,是有人給他錢,讓他去的。」

  馬車再度停下,倒回杜家人跟前。李世民下車走近,勾唇問道:「你說是有人指使杜老四來偷莊子上的瓜藤跟辣椒樹?」

  杜老四媳婦點頭:「是。」

  李世民眸光閃動:「何人?」

  「不知。」

  見李世民皺眉,杜老四媳婦急道:「民婦真的不知。前些天杜老四在茶寮偶然聽到兩個人閑談,說起中山王西紅柿與豆皮腐竹的事。一個緊跟著提到中山王在莊子上又種了兩種新作物,若是能知道是什麼就好了。另一個說如果有人能為他弄來兩株,讓他給多少錢都行。

  「杜老四受雇在莊子上干過活,一聽這話就上了心,跟著那兩人離開茶寮,尋了個機會上前詢問。對方就跟他做了交易。對方出手大方,先給了一貫的定金,待交貨後再給十兩銀子。若我們嫌銀子不方便用,換成銅錢也可。」

  李世民眯眼:「你們膽子倒是挺大。」

  杜老四媳婦脖子一縮:「民婦……民婦也勸過杜老四,這畢竟是中山王的莊子,中山王是聖人最疼愛的皇孫,若是被發現就完了。可杜老四說莊子上的瓜藤辣椒樹那麼多,少那麼一棵兩棵的,誰會在意?只需小心點,誰又能知道是他干的。畢竟……畢竟十兩銀子……」

  杜老四媳婦聲音漸小。

  李世民了然,十兩銀子在他眼裡不值一提,但對杜家來說是天降巨款。給的夠多,自然願意冒險。

  「可約定好何時交貨?」

  「今天早上。四更的時候杜老四被抓,我一聽就慌了,去求宋莊頭,宋莊頭將我們趕了出來。我們求助無門,就只能……只能……」

  李世民嗤笑:「只能按約定去見那人,想讓他出面營救杜老四,可他非但不願意,還一再撇清干系,把罪名全扔給你們,對否?」

  杜老四媳婦啞然,猜得分毫不差。

  她哭著道:「哪有他們這樣的,事是他們讓做的,如今出了事便想脫身讓我們一力承擔。我如何肯依,自然抓著他們不放,讓他們給個交代。

  「對方便說他們家主子可不是我們能惹的人,讓我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還警告我不許亂說話,更是讓我傳訊給杜老四,小心多嘴多舌。嚇唬誰呢!」

  她跪地哭嚎:「那瓜藤跟什麼辣椒樹的,又不能吃,杜老四腦子壞了去偷嗎?他是被人給騙了,是那人騙他!求求你,你們要抓去抓那人呀,放過杜老四行不行?」

  李世民一聲冷嗤:「不只這些吧?」

  杜老四媳婦抬頭對上李世民的目光,凜冽如刀,好似早已將她看穿,她面色變了變,唯有和盤托出:「我……我想著既然他們不肯救杜老四,至少也該給點銀錢,我們能拿去為杜老四打點,再不濟一家子也有個後路。他們沒給,便說……便說……」

  李世民心中了然:「便給你出了個主意,讓你在官道上等著我們,演一出戲。若是演得好了,不但能得銀錢,還可以把杜老四救出來。」

  杜老四媳婦不語,已然默認。

  李世民渾身氣壓陡然一低,臉色黑沉如水。對方怕是不知道他會親自來莊上接人,想著承乾一個小孩兒好對付呢。今日這事,若承乾心軟應了他們,事情自然就揭過去了,不但杜老四受益,背後的人也能避免暴露惹禍上身。

  若承乾沒應,甚至被氣得破口大罵或是大打出手,舉止過激,那就更好了。對方借題發揮,在長安城宣揚一番,原本偷盜的焦點會被模糊,眾人的注意力都將放在承乾身上。承乾少不得要落個欺凌弱小,冷血無情的名聲。

  此計不可謂不毒。

  李世民聲色冷厲:「送去官府。」

  杜老四媳婦駭然,說出真相本是想險中求生,結果非但沒救出杜老四還把全家搭上,她身形一晃:「不!我們……我們沒犯事。偷東西的是杜老四,你們不能這麼對我們。」

  李世民勾唇:「沒犯事?你們明知杜老四的計劃卻隱瞞包庇,算不算犯事?故意攔路,意圖言語挾持中山王逼其就範,算不算犯事?」

  杜家人啞口無言,孩子們懵懵懂懂,抱緊了長輩,瑟瑟發抖。老嫗臉色已然灰敗,大叫著:「我不去,我不去官府。」

  可事到如今,去不去哪是她能選的。

  李世民一聲令下,杜家人盡被帶走。他轉頭吩咐宋威:「此事你來跟進,杜老四媳婦說的那些話,讓她當著長安令的面再說一遍。」

  宋威領命。

  李世民頓了下又道:「背後之人你也查一查。」

  「是。」

  李世民眸中晦暗不明。對於幕後指使他有所猜測,但也怕自己弄錯,疏漏了別的可能。正思量間,衣角被人拉住,低頭一瞧,是李承乾。

  他不知何時過來,仰著小臉問:「阿耶,杜老四偷東西是別人指使的嗎?」

  李世民點頭,李承乾很不解:「為什麼呢?我的瓜藤辣椒樹這麼值錢嗎?他給十兩銀子就為了拿一株?這麼虧本的買賣,還費這麼大勁,他是腦子有坑嗎?」

  轉而眼睛一眨,又道:「莫非他是看中了瓜藤跟辣椒樹的潛力,知道西瓜辣椒賊好吃,所以願意重金來買心頭好?」

  李世民:……你以為誰跟你一樣就知道吃?

  「那他眼光真不錯,可惜腦子不好使。他直接跟我買不就行了?我的瓜藤辣椒樹那麼多,分他一點也不是不行,只要出手大方,我可以考慮的呀。」

  這種人傻錢多的主可不多見呢,李承乾心裡想著,眼珠骨碌碌轉了好幾圈,笑眯眯將抱春叫過來:「你也跟著去一趟官衙,報我的名號,跟長安令說,這事不能輕易算了,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我必須知道背後的人是誰!」

  轉頭戳了戳李世民:「阿耶,我把我的位子給你,你同阿娘她們一輛馬車吧。」

  李世民訝異:這小子突然轉性了?

  但聽李承乾又道:「你的馬車給我,我要快點進宮。」

  李世民:哦,是我自作多情了。

  他翻了個白眼:「你此時入宮作甚?」

  李承乾一臉「你是不是傻」的表情:「我是小孩子啊。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樣子。遇到事情要主動跟長輩說。別人欺負你,你受委屈了等等,都要告訴長輩。不要自己默默承受。

  「長輩知道了才會來關心你。他們不知道怎麼關心?而且如果什麼事都自己承擔,久而久之,長輩們會形成習慣,覺得你不需要他們的關心,你有能力自己解決。那他們就會去關注需要他們關心的孩子,自然而然對你的關注和貼心就少了。」

  李承乾揚起小臉:「我被人偷了東西,她們還擋我路道德綁架我。我好委屈的。所以我要去告訴阿翁,讓阿翁多疼疼我。這些疼愛如果我不主動要,阿翁指不定就給李承道了。我才不要便宜他呢。」

  他眯起眼睛,拍了拍李世民的手:「阿耶,這就是會哭的孩子有糖吃的道理,你學著點吧。你但凡學到我半分,阿翁也不至於那麼不待見你。哎,你們這些大人啊,還不如我一個小孩兒,真讓人傷腦筋。」

  李世民:……臭小子知道個屁。他跟李淵的事情要是這麼簡單就好了。

  手癢癢,想揍兒子,可是看了看不遠處的馬車,想到車內的長孫氏,李世民好懸壓住心頭這口氣,忍住想動手的衝動,怒斥:「滾!」

  「自己沒本事,不肯學,還不讓人說。教訓起我來說得頭頭是道,罵我不能這樣,不能那樣,讓我不會的要用心學,態度要端正。可你自己態度一點也不端正,非但不肯虛心求教,還亂發脾氣。哼。」

  李世民:???

  艸!這還怎麼忍?不忍了!

  李世民擼起袖子去抓李承乾,哪知李承乾早有准備,機靈地連跑帶蹦,麻溜爬上馬車。

  李世民臉色鐵青:「你給老子滾下來!」

  李承乾緊閉車門,頭都不露:「我不!先生說了,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你現在比危牆還可怕,我又不是傻子,才不會出去呢。」

  先生們說的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是你這個意思?是這麼用的?陸德明教的,孔穎達教的還於志寧教的?他們要是這麼教,那這先生不能要了!

  李世民翻了個白眼,呵呵,當你在馬車裡,老子就逮不著你?

  眼見李世民要上來,李承乾趕緊吩咐車夫:「快走,快走!」

  邊說邊拉著車夫的手甩了記馬鞭。

  馬兒嘶鳴,揚塵而去。

  李世民吃了一臉的灰,咬牙切齒:……又是想把兒子塞觀音婢肚子裡回爐重造的一天。


第22章

  太極宮, 甘露殿。

  李承乾氣呼呼說著自己這一日一夜的遭遇,挽著李淵的胳膊委屈巴巴:「阿翁,你說他們可不可惡, 偷我東西,還攔我的馬車想道德綁架。壞死了。還有那個指使的人, 藏頭藏尾, 鬼鬼祟祟,一點也不君子。」

  李淵隱約聽明白了道德綁架的意思, 蹙起眉頭。承乾年紀小, 即便聰慧, 礙於心性, 有些事情不會想太深。但小孩子不想,不代表他不會想。有西紅柿豆皮等物在前, 誰說莊子上的東西不會是第二個西紅柿呢?或者比西紅柿更重要?

  他可沒忘了袁天罡的話。結合李承乾這兩年的「運道」與種種作為,李淵覺得或許袁天罡那些所謂「家家有余糧,人人有衣穿」「四海升平, 萬眾臣服」的話大概率會應驗在這些作物上。

  那麼這個背後想偷盜作物的人是何心思, 有何意圖就更為重要了, 絕不能姑息。需知王世充竇建德等人雖敗了, 卻不代表沒有余孽。況且如今外頭仍有不少勢力攪風攪雨, 負隅頑抗,他們李唐天下還不算是完全的一統呢。

  想到此,李淵目光堅定:「杜家人現在長安府衙?」

  「對。他們在長安犯的事,當然歸長安府衙管。不過……阿翁,你可不可以借我幾個人?」

  李淵一愣:「幾個人?」

  「嗯,我想找幾個刑部善於查案的。我要知道背後指使的人是誰,又不知道長安令的本事怎麼樣, 辦不辦的好,需要多久。若是時間太長了,我怕自己等著等著都忘了。所以想找幾個人幫忙。不都說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嗎?可見人多力量大。」

  李淵了然:「不必借人了,此事阿翁讓刑部與長安府衙一同處理。」

  李承乾高興叫好,一口一個「阿翁最好」「阿翁最棒」「我最喜歡阿翁了」,心裡美滋滋。

  啊,背後這個人傻錢多的大冤種是誰,他可太好奇了呢!

  ********

  武德殿。

  李元吉怒不可遏:「這麼件小事都辦不好,一群飯桶!」

  下首跪地之人戰戰兢兢:「是屬下辦事不利。屬下本想讓杜家人給中山王找點麻煩,若能讓中山王松口放了杜老四,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屬下打聽過,杜老四還算有幾分小聰明,大約也知道我們身份不簡單,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人,在官衙一個字都沒說。不料那杜家娘子……」

  屬下暗恨,真是蠢婆娘,都那麼警告她了,居然還口無遮攔。以為此事說出去對她們自己能有什麼好處嗎?看,不是全家進衙門了?

  李元吉冷嗤:「別說你本想怎麼樣,不料怎麼樣,全是廢話,我只看結果。如今的結果就是你給我捅了個大簍子!」

  「屬下該死。」

  李元吉氣急,抬腳就想踢過去,李建成從門外入內:「你現在就是打死他又有何用?」

  李元吉咬牙,惡狠狠瞪了屬下一眼。屬下低頭不敢言語。

  李建成深吸一口氣:「說說吧,你如今打算怎麼辦?」

  李元吉想了想,猶豫道:「問題應該不大,這蠢貨沒有暴露身份,對方並不知道我們是誰。」

  「應該?你確定?」

  李元吉看向屬下,屬下點頭如搗蒜:「屬下確定。屬下對自己的身份只字未提。杜老四不可能知道,況且屬下還做過喬裝。」

  李建成冷笑:「杜老四不知道,那別人呢?你敢保證你做的事天衣無縫,你的喬裝無人能辯?你經得起查嗎?」

  屬下張了張嘴,很想說「敢」,他思來想去覺得自己確實沒別的紕漏,但不知為何,對上李建成的眼睛,一個簡單的字,他怎麼也說不出來。

  李元吉大恨,蹙眉道:「長安令那邊……」

  李建成一聽便知這是想在長安府衙做手腳,立時發出警告:「就在剛才,李承乾入宮,父親已經下令,此事交由刑部與長安府共理,不但讓刑部尚書做主審,還會親自督辦。」

  李元吉面色大變。若只是一個長安令,他還能報以僥幸,可若刑部插手,還有李淵盯著,此事只怕要遭。

  李元吉牙關緊咬,義憤不已:「父親對李承乾可真是有求必應。李承乾哄兩句,他什麼都聽。多大點事,也值當刑部尚書出馬?殺雞焉用牛刀!」

  不,何止是牛刀。不就偷了個瓜藤嗎?李淵這事辦得在李元吉眼裡,與殺個小混混動用大軍圍剿沒甚差別。簡直離譜,離了個大譜!

  李建成無奈扶額:「我早就告訴過你,小心行事,不要大意。你但凡將我的話聽進去半分也不至於……罷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咱們眼下最要緊的是想辦法把這關跨過去。」

  李元吉也知自己有錯,無可辯駁,只能忍著怨氣道:「大哥的意思是?」

  「棄車保帥。」

  屬下渾身一震。棄車保帥?何人是車何人是帥不言而喻。想到中山王的盛寵,自己的結局已然可見。屬下瞬間面白如紙,癱軟在地。

  既然有了決定,便不必拖沓。至少不能等刑部與長安令查到身上再出面。於是第二日,李元吉就押著自家王府屬官面聖請罪。

  彼時殿內發生了什麼,父子倆如何說的,沒人知道。只聽李淵大怒,訓斥之聲時斷時續,最終歸於平靜。

  隨後刑部與長安令接到命令,此事結案,不必再查。同時,李世民接到宮中邀請。太子李建成親自設宴做和事佬,讓李元吉給其賠罪,甚至還請了李淵來見證。

  席上,李元吉自罰三杯:「二哥,都怪我。我前些時日聽聞承乾在莊子上又種了兩樣東西,隨口開玩笑說不知道是什麼寶貝,會否跟西紅柿一樣。

  「當時不過隨口之言,說說就忘了,誰知道我那王府屬官聽聞後上了心,誤以為我想要莊子上的東西,自作主張收買杜老四將東西偷來,想獻給我。

  「結果事情敗露,杜老四被抓,他還死不悔改,怕牽連自身,又指使杜老四家眷在路上攔住你,想哄得承乾心軟放過杜老四,將此事囫圇翻篇。

  「二哥,不論你信不信,這事真不是我做的,但確實是因我而起。所以不管怎麼說,我都得給你賠個不是,讓承乾受委屈了。屬官我親手押去了衙門,該怎麼判怎麼判。我覺不會為他說一句話。」

  李建成附和:「說來全是誤會,是外人會錯意,諂媚討好惹下的禍端。不過四弟也有錯,那是他的王府屬官,他沒能管好便是馭下不嚴,監管不力。父親已做主罰了他一年的俸祿。二弟便原諒他如何?我也在此敬二弟一杯,代四弟一起給你賠個不是了。」

  李世民笑意銳減。罰奉一年算什麼處罰?他們兄弟誰在意那點俸祿?再有李元吉賠了不是不說,太子也跟著賠了,他還能怎麼著?雖然他們那點爭鬥彼此心知肚明,但表面還沒完全撕破臉,李建成還站著儲君之尊。

  嘖,這話說得好,這事做得妙啊。

  李世民將手中酒杯放下來:「大哥和四弟的意思我明白。不過是一株瓜藤跟辣椒樹,多大點事。我們一母同胞的兄弟,我還能因為這麼點東西跟四弟計較?本也沒在意的事情,何談什麼原諒不原諒。於我而言是無所謂的,只是這事不是我說了算。」

  他轉頭看向李淵,解釋道:「莊子是承乾的,瓜藤與辣椒樹是承乾的,被攔路逼迫的人也是他。我雖是他老子。可承乾總說什麼老子兒子是獨立的個體,做老子的不能無視兒子的意願干這干那。滿口歪理邪說。

  「承乾的脾氣父親最清楚。我今日若替他做了決定,他不高興起來,能鬧得我三天三夜不得安寧。我可受不住。說來也是慚愧,我這當人老子的,在他面前還真沒什麼威信,做不了他的主。所以啊……」

  李世民苦笑:「大哥四弟這話與其跟我說,不如跟父親說。在承乾眼裡,阿翁可比阿耶重要多了。阿耶說的話,跟耳旁風似的。阿翁說的話,他必會放在心上。」

  李建成李元吉哪會聽不出這是推脫之言,可偏偏李淵就吃這套。

  想想李承乾總是跟李世民鬧矛盾,父子倆三不五時要吵一吵,但對上自己嘴巴卻甜得跟蜜糖一樣,總說天底下阿翁對他最好,李淵嘴角勾笑,心裡十分舒坦,看向李世民的目光充滿嫌棄。

  「誰讓你動不動就擺老子的款,一不高興就揍人,孩子怎麼會喜歡你?你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還好意思怪孩子不聽你的?哪來的臉呢!承乾好著呢,你別在這埋汰人。」

  李世民:……

  李建成;amp;李元吉:……

  李淵嘆了一聲,看向李元吉:「老二說得對,這事他不是當事人,承乾才是。你要賠不是也應該賠給承乾,賠給老二做什麼?行了,明兒去跟承乾說一聲。」

  李元吉皺眉想反駁,被李建成眼神制止。家宴結束,眾人散去,李元吉才忍不住說:「大哥,父親這是什麼意思?讓我給承乾一個小輩賠罪?」

  他覺得跟李世民賠罪還能接受,跟李承乾賠罪?李承乾也不怕受不起!

  李建成卻道:「你真當父親相信你的話,這事全是屬官的錯,跟你沒半點關系?」

  李元吉一頓。

  「他不過是不欲事情鬧大,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李建成蹙眉,把玩著手中的酒杯,怕李元吉脾氣爆,節外生枝,只能語重心長勸慰:「父親對李承乾莊上東西的重視程度遠超我們的預想。我們打莊上東西的主意算是踩了他的底線,

  「父親讓你去道歉,未必沒有警告的意思。但也只是如此,他仍選擇輕拿輕放,足見心裡還是站在我們這邊,為我們考慮的。」

  李元吉鼻子哼氣:「為我們考慮?我看他都快把李承乾寵上天了!」

  李建成瞄了他一眼:「你若是這種態度,惹得父親不悅,只會把父親越推越遠。」

  「我明白了。」

  李元吉咬牙,不情不願。他是嫡幼子,素得李淵喜愛,尤其是這幾年,常伴李淵左右,又懂得與後宮妃子打好關系,慣會經營。李淵對他越發好,有時候甚至強過太子,何曾受過這種氣?偏偏在李承乾身上栽了個跟頭。

  哼!不是要他去給李承乾道歉嗎?他去,不但去,還要好好張羅一番,大張旗鼓地去。

  次日,李元吉帶著大批賠禮來到宏義宮。華服,美食,金玉,珍寶,應有盡有。

  李承乾看得雙眼放光,待聽到李元吉的來意,更是驚訝得目瞪口呆,心中想法脫口而出:「原來那個人傻錢多的大冤種是四叔你啊!」

  李元吉:???人傻錢多?大冤種?

  李承乾察覺自己說漏嘴,覷了眼李元吉的面色,見他沒聽明白,又看了看面前的厚重「賠禮」,十分可恥地笑嘻嘻改口:「四叔聽錯了,我是說四叔能看中我的西瓜跟辣椒,真有眼光!」

  李元吉嘴角抽搐:「我說了,這事是屬官自作主張,不是我做的。」

  「嗯嗯,我知道都是屬官做的。但四叔能讓屬官這麼有眼光,你也棒棒噠!」

  李承乾拼命點頭,你給的多,你說什麼都對。你是大金主,我必須誇誇你。然而這等誇贊並不能讓李元吉高興,反而十分氣悶。

  艸,小屁孩聽不聽得懂話!說他能讓屬官有眼光,跟直接說他是幕後主使有什麼區別?

  「我再說一遍,事情已經結案,乃屬官所為。」

  李承乾繼續點頭:「我知道的,四叔不用強調。四叔有這麼眼光獨到的屬官,英明嘞!」

  說完,還不忘豎個大拇指。

  李元吉:……

  他傻了才跟小屁孩辯解。算了,反正賠禮送到,道歉說了,態度表明。李元吉瞪了李承乾一眼,甩袖離去。

  他一走,李承乾立馬將藏在一邊看熱鬧的李泰李麗質與裴行儉拉出來,大方表示:「看中什麼,盡管挑。」

  裴行儉蹙眉,看了眼李元吉離開的方向,小聲說:「你為何總是說齊王的眼光,我瞧著齊王不太高興。」

  李承乾訝異:「誇他還不高興?」

  裴行儉:你確定你是在誇人?

  「我一時也想不到其他能誇的點呀。他不喜歡我誇他眼光好,難道讓我誇他傻嗎?」李承乾嘆氣,「宋莊頭說他跟尉遲將軍比長槊,我就覺得他挺傻的。誰知道他居然還重金讓別人來偷一株瓜藤跟辣椒,擺明的賠本買賣啊。這麼看就更傻了。

  「雖然四叔傻是事實,可傻不能用來誇吧?若我誇四叔傻,四叔肯定會不開心。他給得這麼多,我不能讓他花了錢還惹一肚子氣啊。」

  裴行儉:……你以為你說他「眼光」好,他就不一肚子氣了?

  發現跟李承乾完全不在一個腦回路上,裴行儉干脆繞過這個話題,言道:「他們偷你東西,還讓杜家人半路攔截算計你,你就沒不高興?」

  「偷我東西的杜老四跟算計我的杜家人都被抓起來了呀。他們肯定會受到應有的懲罰。」

  裴行儉又問:「那齊王呢?」

  李承乾歪頭:「王府屬官不也被抓了嗎?」

  「你真覺得這事只是屬官所為?」

  李承乾無所謂擺手:「不重要啦。看在四叔給得多的份上,就算是他做的,我也勉勉強強原諒他好了。」

  眼見李承乾轉身已經跟李泰李麗質品評起各色賠禮,裴行儉一言難盡。他算是確定了李承乾是真不覺得這算什麼事,合著自己白替他擔心了。只是這些賠禮何止是多,簡直是太多。

  齊王為屬官賠罪,需要這麼大手筆嗎?

  裴行儉陷入沉思,他總覺得齊王此舉不太正常。

  等眾人挑完東西,李承乾吩咐抱春將剩下的全送入小私庫。抱春苦笑:「小郎君,庫房只怕裝不下了。」

  李承乾一愣:「不是開了第二間庫房嗎?」

  「也裝滿了。」

  沒辦法,誰讓小郎君能薅……哦,不對,誰讓小郎君得的各種賞賜多呢。

  聽聞此話,李承乾心裡更美了,隨即表示:「那就再准備第三間。」

  嗯,他可太愛四叔了。像四叔這樣人傻錢多的大冤種,要是多來幾個,他第三間庫房很快也能滿了呢。想想都覺得爽歪歪。

  不過,四叔都這麼大方了,他也不能太小氣。

  李承乾轉頭吩咐抱春聯系莊上的宋威與醉冬,讓他們小心點挪幾株瓜藤跟辣椒樹出來移栽大花盆。

  次日東西送到,李承乾便讓十幾個內侍一人捧個大花盆浩浩蕩蕩入宮,一路行人張望,宮婢關注,就連剛巧下朝的官員們也紛紛側目。

  有好奇地上前詢問,李承乾就一五一十把前因後果說出來,然後表示:「四叔真是客氣哩,他想要可以跟我說嘛。我也不是那麼小氣的人。他還給我送那麼多東西來換。可太客氣了。所謂長者賜不敢辭。四叔的賞賜都給了,一再讓我收下,我若退回去多不禮貌是不是?

  「瓜藤跟辣椒種起來麻煩,我先送四叔幾盆讓他玩玩,等莊子上的東西收成了,我再送成熟的果子給四叔。各位大人要不要?我保證都很好吃的,童叟無欺。你們要的話,我也可以分你們一點。」

  眾官員連連搖頭,訕訕笑道:「我等還有要務,中山王你請先走。」

  李承乾十分遺憾,果然大傻子不容易找。這群人裡但凡有幾個點頭的就好了。畢竟四叔要東西都得真金白銀來換,他們總不好意思白拿對不對?

  可惜啊可惜。

  將八盆瓜藤八盆辣椒送到武德殿,李承乾建議其找地方移栽後,又大方地贈予了一份種植手冊,並表示:「四叔若有什麼不懂的,隨時來問,我售後服務一定到位。」

  只管售前不管售後,那是流氓行徑。李承乾自覺自己是個好買家,才不干這種事呢。況且四叔可是大主顧,得費心點把口碑做起來。畢竟農場系統裡種子那麼多,往後有機會他都會種的。現在經營好口碑,給四叔留個好印像,日後才能長遠發展,守住這只大肥羊。

  起初李元吉沒當一回事,還挺高興,杜老四拿到的瓜藤跟辣椒因為被壓被捏,受損嚴重,毀在牢裡。他正愁怎麼避開李淵再弄兩株呢,李承乾居然親自送上門。

  李元吉心底冷嗤:傻子。

  等他聽聞內侍稟報,李承乾一路抱著東西入宮,還途遇官員若干,把「四叔喜歡我種的東西,所以他的屬官特意讓人去我莊子上偷」的事情宣揚得滿天飛的時候,李元吉氣得直接砸了兩個盆栽。

  我可去你娘的!

  他苦心找替罪羊遮掩真相,撇清自身的事情就此粉碎了個干淨。

  消息從宮裡傳到宮外,再傳到世家大族,傳到市井民間。眾人議論紛紛。

  聰明人一眼看穿李元吉的心思,私下竊語。

  「如今朝堂局勢誰看不出來,太子與秦王兩不相讓,爭鋒不斷。自古奪嫡皆是成王敗寇,各憑手段,無怨尤人。若是衝著秦王去,即便是你手段陰狠點也沒什麼。但把心思使到一個五歲小孩子的身上,指使旁人半路攔截意欲毀壞小孩子的名聲。嘖,即下作又不夠看。」

  「何止呢。一計不成再生一計。誰不知道中山王喜華服,嗜美食,愛珍寶,好金玉。齊王明著賠罪,大手筆送去那麼多東西,圖的什麼?只怕是前腳中山王把東西收了,他後腳就能傳出中山王不敬長輩,威逼討要叔伯價值連城東西的話來。」

  「華服美食珍寶金玉,哪一樣不奢華。正好借此宣揚宣揚中山王的性子,什麼張揚跋扈,喜好奢靡,做派鋪張等等,再借題發揮一番,中山王這恃寵而驕,目無尊長的罪名就吃定了。」

  「中山王小孩子家家,還當他真心實意喜歡自己種的東西,千金來買呢,特意給他拾掇好,高高興興送過去。」

  「也虧得有中山王此舉,又剛好被我們瞧見了。小孩子嘴不嚴,容易套話,我們才能知曉。」

  「中山王這無意識的一招算不算是亂拳打死老師傅?」

  ……

  有人看不上李元吉的手段,有人卻覺得父子一脈,斬草除根,左右不管誰贏,都是不會留後患的。既然日後不會留,如今又何必心慈手軟?李承乾是李世民的兒子,又得李淵聖寵,當然要弄死一個算一個。

  可不論持何種態度,大家都一致看清了李元吉的「陰謀」,什麼屬官不屬官的,誰還記得?

  等李元吉回過神來,局勢已無可挽回,氣怒之下又砸了兩盆盆栽。

  此物誤我!

  李承乾氣煞我也!

  宏義宮。

  李世民心情大好,晚食多吃了一碗,夜間與長孫氏閑聊,言語中掩飾不住的高興:「李元吉處處想著算計承乾,只怕怎麼都沒想到,會被承乾擺一道。輸給一個五歲的孩子,我看他這臉往哪兒擱。」

  長孫氏笑道:「這次承乾也算是誤打誤撞。」

  李世民挑眉:「就算沒他誤打誤撞,難道我這個當老子的還能眼睜睜看著他被人欺負?」

  若是沒他推波助瀾,事情會傳播得這麼快?

  「我知道二哥為承乾著想,一片拳拳愛子之心。」

  得到長孫氏的肯定,李世民滿意了,重新聊起李元吉:「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兩年跟後宮走得越來越近,盡學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技倆。賠個禮還帶心眼子。整得跟後宮爭寵的妃子似的,小家子氣,毫無大丈夫做派。」

  吐槽完,又想起李承乾,嘆道:「我那天聽到他跟行檢說話,似乎真覺得只要對方給得多,什麼都能拋卻,半點堅持都無。不行,我得跟陸德明他們說說,好好教教,把他這想法扭過來。」

  於是數日後,李承乾屁顛屁顛去上課,在課堂上又聽三位先生講了一堆的故事。其中最有名的當屬「陶淵明不為五鬥米折腰」ヾ。

  這故事他夢裡也聽過,可太熟悉了。

  故事講完,於志寧微笑著和藹詢問:「兩位對此有何看法?」

  是的,兩位。還有一位便是裴行儉。自打李世民將其正式認為義子後,就將他送來與李承乾一起讀書。此前他前往北邙山祭拜先人,落了學業,如今歸來自然要奮起趕上。

  與李承乾不同,若說李承乾是「班上的刺頭」,那裴行儉無疑是老師們心目中的乖巧好學生。

  聽聞先生問話,裴行儉當即站起回答:「先生曾教孟子,其曰: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也。今日故事亦是如此。」

  於志寧笑著點頭,十分滿意,又看向李承乾,眼中飽含期待,還夾雜著幾分鼓勵。

  李承乾言道:「我覺得陶淵明不肯為五鬥米折腰是因為五鬥米太少了。」

  於志寧頓住,笑容僵在臉上。

  李承乾繼續道:「五鬥米才多少,為這個點頭哈腰,換我我也不願意啊。難道我的腰就值這麼點?看不起誰呢!」

  陸德明與孔穎達相視一眼,紛紛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他們教了李承乾兩年,對其早有一番了解。於志寧不同,他「新官上任」不足兩月,保持著滿滿的熱情,雄心壯志,誓要為秦王殿下教出一個合格的繼承人。

  聽此眉頭深鎖,面露不悅:「小郎君這般理解不妥,潛ゝ之傲骨,怎能用金錢衡量?」

  李承乾一臉疑惑:「我沒用金錢啊,我們不是在說米嗎?五鬥米確實少啊。若把五換成五萬,甚至五萬萬……嗯……」

  似乎是覺得五萬萬仍不夠,李承乾繼續加碼:「再把單位換一下,鬥改成石。五萬萬石,先生以為陶淵明會如何?五萬萬石啊。先生算算,那得是多少。夠全國人民食用了。如果是這樣,先生還不願意折腰嗎?」

  於志寧:……他該說願意還是不願意?

  說願意,與他的初衷不符。可小郎君言明五萬萬石,可活萬民。他再說不願意,那豈不表示他死守個人氣節,置天下百姓於不顧?

  見他不說話,李承乾直接當他默認,雙手一攤:「看,先生也會答應,不是嗎?所以歸根結底,還是五鬥米太少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理價位。若有人不願意給你辦事,那肯定是你給的價位不符合他的預期。

  「這些故事告訴我們,要想馬兒跑,就得給馬兒吃草,絕對不能摳摳搜搜。越是精良的馬兒越要喂精細的糧草,否則馬兒吃不到好的草料,就跑別人家吃去了。

  「就像三位先生,你們願意跟著我阿耶,肯定是因為我阿耶能給予你們想要的,對不對?我阿耶要是小氣吧啦,這也不給那也不給,讓你們白白替他賣命,你們還願意嗎?」

  陸德明;amp;孔穎達;amp;於志寧:……這話更沒法接了。

  三人齊齊沉默。多麼熟悉的感覺,那種明明知道對方在胡攪蠻纏,一堆歪理邪說,卻每每都能懟得你啞口無言的無奈與無力。

  陸德明孔穎達暗自興嘆,於志寧懷疑人生,裴行儉瞠目結舌。


第23章

  從學堂出來, 抱春便上前稟報:長孫侍讀與長孫功曹來了。李承乾屁顛屁顛拉著裴行儉過去。

  長孫兄弟是來彙報工作的。長孫家慶教授百姓制作豆皮腐竹的事情基本已經告一段落。長孫祥與各大行商胡商的商業網絡也初步建立。

  第一批貨物販賣的情況漸漸有了回音,行商與胡商們帶著各色吃法前往各地,還聽取李承乾的建議, 在人們對新事物抱以觀望、躊躇不前的時候,舉辦「試吃大會」。

  結果顯而易見, 試吃大會的效果顯著,不論是本國還是外邦,豆皮腐竹的銷量都可喜可賀。銀錢收攏回流,楊家村等村子又多了筆收益。

  長孫祥道:「小郎君之前交待我去打探掛面。我問過一些行商,他們走南闖北做生意, 見識的多。但小郎君所描繪的掛面, 他們都說不曾見。胡商那邊我也問了幾個,皆是如此。等前往高句麗倭國等地販賣豆皮腐竹的人回來,我再問問他們所經之處的情況。」

  李承乾擺手:「倒也不用。打聽到這些就夠了。」

  長孫祥應道:「是。」

  呱呱地響聲傳來,李承乾歪頭看去,就見長孫家慶身後有兩個大籠子,剛剛忙著與二人說話, 竟是沒察覺。

  長孫家慶解釋說:「村子裡的人聽說小郎君喜歡吃蛙, 特地去抓的。三娃最是賣力。別看他年紀小, 抓蛙釣蛙的功夫可不比旁人差。他兩個哥哥都干不過他。」

  李承乾疑惑:「他們怎麼知道我喜歡吃蛙?」

  「前陣子三娃問起你, 我說漏嘴了。」長孫家慶訕訕摸了摸鼻子,「小郎君不必擔心。村裡人多,抓起來並不費勁, 也沒耽誤他們多少功夫。他們感念小郎君的大恩,總想著回報,與其讓他們花費錢財去買,不如給他們機會, 讓他們送點別的。這玩意不費銀子。」

  想到那日楊家村送白面肉餡炊餅時的場景,李承乾若有所思般點點頭,高高興興邀請長孫兄弟:「你們都留下來吃午食吧。我上次帶回來的田雞全給常阿榮試做新菜了,沒吃著。好在新菜研發成果,也不過浪費。既然今日又有,也算湊巧,正好可以煮來吃。你們肯定沒吃過。今天可以嘗嘗。」

  長孫兄弟應下,李承乾便讓人把兩籠子田蛙送去廚房。常阿榮也不負厚望,做了個全蛙宴。

  一道陳皮蛙腿。選用收拾好的蛙腿,用酒蔥姜腌好。陳皮入水泡軟,做成陳皮汁。鍋中油燒到六成熱時放入蛙腿炸至金黃撈出,倒出多余的油,留下少量,將花椒蔥姜並陳皮一起煸香,然後加入炸好的蛙腿,添加適量的鹽、醬油與先前備好的陳皮汁,用小火燜熟轉大火收汁,出鍋時撒點胡椒粉。

  一道干鍋田雞。與陳皮蛙腿一樣,先將處理的跳蛙進行腌制,再拍上一層薄薄的面粉,炸至微黃撈出。將蔥姜蒜等在油鍋中炒制爆香,放入炸好的跳蛙,加點碎肉醬,炒熟出鍋,撒上蔥花。

  另外還有一道蒜香田雞,一道甲魚燉蛙,一道田雞蛤蜊湯。

  香味四溢。長孫兄弟看得嘆為觀止,沒想到一個簡簡單單的田雞居然能玩出這麼多花樣。

  李承乾眉眼飛揚:「這算什麼,好多東西沒有,只能做改良版的。如今也不是蛤蜊最肥的時節,這道田蛙蛤蜊湯始終差了點意思。現在也沒有板栗,不然還能做板栗燒蛙。

  「最可惜的是干鍋田蛙。沒有辣椒,敗筆。等我莊子上的辣椒成熟了,我們就能吃到辣版的干鍋田蛙了。還有口味蛙,麻辣蛙等等。辣椒才是跳蛙菜品的靈魂。」

  李承乾說得振振有詞,長孫兄弟好奇起來:「聽小郎君這麼說,我們對莊子上的辣椒是越來越期待了。」

  「期待就對了。放心,絕對不會讓你們失望的。到時候你們再來吃啊。我讓常阿榮一天換個口味。」

  裴行儉不客氣道:「你也不怕把長安的田蛙都給吃絕了。」

  李承乾眯眯眼:「才不會呢,我能自己養啊!」

  裴行儉:???自己養……田雞?哈?

  李承乾得意地晃了晃腦袋。田雞雖能吃,但野生需少吃,且要經久蒸煮。這點夢裡家人說過,他記著呢。因而他本也沒打算經常吃野生田蛙。可蛙這種美食是絕對不能放棄的。

  吃野生既不安全衛生,也不符合可持續發展理念。那就養殖啊!完美!

  李承乾握拳:「我們自己養。多養一點,讓他們不斷繁衍,就不怕吃絕了。養殖的田蛙多了,還可以把菜譜賣給醉仙樓,這樣醉仙樓又有新菜品了。」

  長孫家慶一愣:「小郎君很喜歡醉仙樓?」

  「他們家廚子不錯,不比常阿榮差。駱老板靠譜,自從合作後,每回醉仙樓鑽研出新菜品都會送來給我嘗,我若說好,他便將菜譜也留下。他還特意辟了一間包廂專門用來招待我。我可以隨時去吃,還不用給錢。而且他經常送禮物給我,幫我搜羅東市西市時興的玩意。」

  李承乾笑眯眯地,對駱老板可滿意了。

  裴行儉挑眉:「你將一品香拉下馬,把醉仙樓拱上去,給他帶來多少利益,你又不拿醉仙樓的分紅,他自然只能用禮物來代替。況且跟你處好關系,他醉仙樓就等於有了個大靠山,百利而無一害。所以你確定他不是在巴結討好你?」

  李承乾完全無所謂:「那又怎麼樣?他就算是在巴結討好我,但做的事不讓我討厭,也沒有仗著我的勢去欺負人。他懂事,我舒心就好了呀。」

  裴行儉:……好像也對。

  長孫家慶眉眼彎了彎,暗道:駱老板這一手何止是懂事,簡直太精明了。

  旁人如何感嘆駱履平手段高超,李承乾沒興趣,吃完後,他又進入了思索狀態,琢磨著剛剛的想法。

  田雞養殖是必須搞起來的。如果成功了,他非但可以沒有顧忌地吃蛙,還能獲得系統的養殖獎勵。養羊養雞都能有獎勵,憑什麼田田雞沒有?做人不能物種歧視,系統也不行。

  就算失敗了也沒關系。養殖花的那點銀錢跟代價,他損失得起。

  問題是田雞該怎麼養?

  夢裡父親是農學家,有自己的實驗基地與實驗田,他去參觀過兩次,大約是因為年紀太小,啥也看不懂,啥也不明白。況且父親主攻的研究方向是植物基因與遺傳,似乎沒怎麼聽他提過動物。

  但父親有個習慣,只要在家,電視總會放著農業頻道。就算不看也會當背景音。他跟著見識了不少新聞。

  新聞裡說過如何養殖牛蛙。同屬蛙類,養殖的方法應該差不多?

  李承乾仔細回憶新聞上怎麼說。嗯。蛙吃蟲子。蚯蚓、蠅蟲、昆蟲還有小魚蝦都是它的食物。人工養殖除喂養外,還得考慮他們的生存環境。要劃分蛙田,修水池,還得挖洞穴、鋪稻草保證它們冬眠。

  李承乾把自己知道的一條條記下來,遣人送去莊子上,讓宋威與醉冬著手去辦。嗯,你說記全了沒有?那肯定是沒有的。新聞上講了一大堆,怎麼可能記全乎,能記得這些就不錯了。至於遺漏的,就讓宋威醉冬在實踐中慢慢探尋吧。

  李承乾十分「想得開」,這種事需要摸索與嘗試,非短時間內可見成果。因此吩咐下去後就不管了,他有更重要的事辦——做掛面。

  別的東西他或許不會,但掛面他可太熟悉了。夢裡爺爺說過,他們李家是做掛面起家的,祖上制面的手藝可追溯到乾隆年間。清末民初時家裡還有個小工廠呢,雖然後來因為戰亂毀了,家人依舊仰仗這門手藝活下來,並代代相傳。

  到爺爺奶奶這輩,國家政策轉變,他們便開了個家庭小作坊,和面拉面曬面全是一家子齊上陣,親力親為。靠著勤奮努力,做出來的手工掛面質量好分量足,慢慢在本地打出名氣,小鎮上的粉面店鋪爭相購買。

  後來積累的資本多了,小作坊一點點變成大作坊,再到大工廠,逐漸恢復了祖上榮光。又因著爺爺腦子靈活,眼光獨到,兼之趕上好時代,先後投資了餐飲、服裝、房地產等諸多行業,一步步成就總集團。

  至此,面廠的營業額在總集團占比已經十分微弱。爺爺卻一直保留著。他經常說,這是李家的根基。

  他們家有一項活動,每年爺爺奶奶的結婚紀念日,他們都會帶著子孫一起傳承手藝,和面拉面曬面。爺爺說這叫不忘本。

  雖然大伯母嗤之以鼻,堂姐不屑一顧,卻拗不過爺爺的權威,沒人敢不參加。

  他在夢裡八歲了,參加了八年。除前兩年記憶朦朦朧朧,後面幾年清晰得很,能不了解嗎?

  李承乾將掛面架和一應用具畫出來,等抱春尋人做好,便吩咐常阿榮准備場地,開始動工。

  先是和面,配以相應比例的鹽水,用力揉搓捶,反復多次,得到光滑柔軟而有彈性的面團。

  接著是醒面,醒面有幾步,相對比較繁瑣。先將面團揉成大條盤在鍋裡保溫醒面,兩個小時後再將大條搓成小條繼續醒面,差不多大半天,也可以過上一小夜後,把小條盤繞在掛面棍上,放置面槽內進一步醒面。

  又兩個小時,面條醒好,就可以拉面了。一撐二拽三要挑,將面條拉得又細又長,在將他們插進掛面架上晾曬。

  晾曬需要兩次。第一次一刻多鐘,面條定型,就可以放入室內單吊。次日清早再拿出去曬兩三個時辰,等面條干透後收起來,切成想要的長度,一捆捆扎好,掛面就做成了。

  整個過程需要兩三天,又要力度又要技巧,並不容易。索性李承乾理論知識豐富,常阿榮也是經常做面食的,上手很快,兩個人互幫互助,一次成功。

  收面的那一刻,李承乾如願聽到了腦海中的電子音。

  ——叮,恭喜宿主研制出此世界新品掛面,獎勵經驗+2000,金幣+2000。

  李承乾眨眨眼,內心無比歡喜。激動之下,他又計劃起做堿水面來。堿水面條與普通面條的區別只在於和面的時候除了鹽水還放入了微量堿水。

  有了做普通白面條的經驗,再做堿水掛面,常阿榮就熟門熟路了。若說前一次還有些忐忑,時不時問問李承乾自己做得對不對,那這回他便是信心十足。要不是李承乾非得插一手執著於親自參與,他的動作還能更快。

  三日後,堿水掛面出世,可惜沒有電子音。

  李承乾心頭劃過一絲遺憾,卻並沒有太失望。畢竟白水掛面堿水掛面都是掛面。系統要真一樣東西給他兩次獎勵,那這獎勵也太容易得了。

  轉眼到了五月,端陽節至。

  李承乾的掛面終於端上桌。

  他興致勃勃介紹:「這是普通面條,可以做湯面,口感比較柔軟,容易煮爛,很適合小孩老人。這是堿水面條,口感更勁道,沒那麼容易煮爛,做拌面或者涼面更佳。我讓常阿榮都做了一些,你們快嘗嘗。」

  見他獻寶似的,李世民忍不住道:「不就是面食嗎?又不是沒吃過。你風風火火大張旗鼓忙活七八天,我還當是什麼驚世之物呢。一個面也值當你如此興師動眾?」

  李承乾氣急,伸手將他跟前的面碗收走:「你嫌東西不好你別吃。」

  又是這樣,不過隨口一說,就發脾氣。這性子什麼時候能改改。李世民頭疼,暗嘆,都是李淵給慣得。

  長孫氏出面調停:「好了,吃飯呢,你們父子倆這是做什麼?」

  李世民轉頭「告狀」:「你瞅瞅他這脾氣,也不知道隨了誰。」

  長孫氏挑眉看著李世民,莞爾不語,神色微妙。

  偏偏李承乾還賤兮兮道:「反正不隨阿娘,阿娘脾氣可好了。我是你跟阿娘生的,不隨阿娘肯定就是隨了你。所以你要是覺得我脾氣不好,不能怪我,只能怪你自己脾氣不好。略略略。」

  李泰李麗質就是兩個跟屁蟲,紛紛舉手:「對!阿娘脾氣可好了,肯定是阿耶脾氣不好。略略略。」

  李世民:……他能怎麼說?把鍋甩給觀音婢?那必然是不行的。所以,自己造的鍋自己背吧。

  長孫氏壓下三個孩子:「好好吃飯。」

  又將面碗重新端回李世民跟前:「面食二哥常吃,但承乾這回做的新式掛面,二哥還沒嘗過呢,不如先嘗嘗再來評判?」

  觀音婢的面子他肯定要給,況且他也不是真嫌棄承乾做的東西。於是李世民借坡下驢,端碗吃面。湯面嘗過後又嘗拌面與涼面,口感如李承乾所言,一個軟爛,一個勁道,與尋常現做的面條相比,差別不大。

  也就是這個差別不大,讓李世民更疑惑。以承乾的性子,費這麼大功夫就做倆跟原來面條差不多,可有可無的東西?

  長孫氏輕笑:「不如我們聽聽承乾怎麼說。」

  李承乾點頭:「對!沒有了解就沒有發言權。某些人啊,什麼都不知道就來空口評判,無恥至極。」

  李世民:……你干脆直接說這個某些人是我得了。

  「阿娘,你知道掛面是怎麼做的嗎?」

  掛面制作過程中,長孫氏與李世民前去觀望過好幾回,尤其是見到滿院子掛面晾曬的情景時,兩人還調侃過:「怪不得承乾總說是掛面,原來是掛著晾曬的面啊。」

  因此對於是如何做的,大致有所了解,但瞧見李承乾亮閃閃的眼睛,長孫氏仍舊很給面子地問:「怎麼做的?」

  李承乾將制作掛面的過程娓娓道來,然後說:「尋常每回吃面都得揉面團拉面,很麻煩的。有了掛面之後,直接抽一把放水裡煮熟就行,多方便啊。而且以往揉的面條存放不了多久,掛面不一樣。放一年都可以。」

  李世民訝異:「放一年?」

  「對。阿耶不信可以試試。」

  李世民沉思起來。

  李承乾繼續:「掛面不只在家可以吃,出門在外也可以。買一捆隨身帶著,若遇意外沒趕上入城,或是其他情況要在野外過夜,隨便拿個容器燒火將水煮沸,把掛面往裡頭一放,撈出來加點醬,豈不比啃冷硬的饅頭餅子要強?簡直是居家旅行必備良品。」

  李世民眸光一閃,這麼說來,行軍打仗也合適。尤其是在大軍疾行趕路的時候,煮面用不了多久,很快就能出鍋,還是熱食,吃了能暖和身子。

  長孫氏問道:「這麼看來,掛面確實不錯。你可是想教給銀月村或楊家村?」

  李承乾搖頭:「他們有西紅柿,還會做豆皮腐竹,有祥表哥開拓的行商胡商的線路,已經不缺衣食了。我想仍舊拜托家慶表哥,讓他去尋訪其他有需要的人,教給他們。

  「天下百姓這麼多,窮苦的肯定不在少數。這幾個村子教豆皮腐竹,那幾個村子教掛面。這樣彼此都有一技之長,又不會爭搶生意,更不用擔心人人都做,市面上同一種東西太多,賣不完虧在手裡。」

  長孫氏點頭:「想法很好,但若想要天下窮苦百姓都能有一技之長,你這點豆皮腐竹與掛面可不夠。」

  李承乾絲毫不氣餒,信心百倍:「我以後會做出來更多的!」

  長孫氏莞爾,慈愛地撫摸著李承乾的頭:「阿娘相信你。」

  次日,李承乾果然叫來長孫家慶一通吩咐,才休息幾天的長孫家慶又忙起來。有上次的經驗,這回李承乾沒有完全當甩手掌櫃,偶爾找機會和長孫家慶一起跑跑,倒也看了不少人生百態。

  怪不得夢裡書上說: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ヾ。

  他看到瘸腿的鰥夫,看到父母早逝的幼兒,看到寄人籬下的孤女,看到被迫行乞的老者,看到……諸如此類很多很多。他們的家庭境遇更不相同,卻有著相同的窘迫窮困,相同的孑然一身,相同的無處可依。

  他們都是如同「三娃」一般的存在,光是一個長安城便已如此,李承乾無法想像整個大唐究竟有多少個「三娃」。甚至他們中很多人還不如三娃。至少三娃有再嫁母親接濟,有族人援手。而有些人什麼都沒有。

  忙活了十來天後,掛面終於上市,有長孫家慶與長孫祥的牽線搭橋,第一波買賣很順利。有了首批敢於吃螃蟹的人,就會有第二批,第三批……

  於是又十來日後,掛面火了,長安城掀起了一股掛面熱。掛面與豆皮腐竹不同,豆皮腐竹是菜品,沒有可以用別的替代。掛面是主食。現今長安吃米飯的人少,大多吃的都是面食。別的面食還得和面來做,掛面卻不用。這是掛面最大的優勢。

  家中沒女眷的,做完一日活計,身體疲憊,不想費力和面,抽一把掛面;今日尋親訪友,回來晚了,天色不早,又餓又困,抽一把掛面;同老婆吵架了,老婆憤怒回了娘家,無人做食,抽一把掛面;來往行商,路途不順,錯過宿頭,抽一把掛面。

  就連李承乾外出逛街,在攤子上吃湯面,用的也是掛面。

  攤主老丈言道:「這掛面可省了我不少功夫。以往和面拉面的時間,我能多招呼幾個客人了。而且和面是個力氣活,我如今年歲大了,力道不比以往。

  「先前還擔心再過上兩年,我干不動了怎麼辦。現在有了掛面,我就算和不動面,煮一煮還是行的。即便我去了,老伴也能干得來。掛面啊,是個好東西嘞。」

  李承乾是熟客,知道他與老伴相依為命,膝下無兒無女。他比老伴大七八歲,一直害怕自己走在老伴前面。

  聽聞他的話,看到他臉上的笑容,李承乾的心裡好似有什麼東西鑽出來,暖暖的,又讓人發癢。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跟著附和:「嗯,掛面是個好東西。」

  吃完面,李承乾起身回到馬車,前往農莊。時至五月底,莊子上的西瓜終於成熟了。有李承乾的吩咐在前,宋威傳信彙報過後,硬是等李承乾來了,才召集人手進行采摘。

  李承乾身體力行,率先走進瓜田。他力氣大,即便年歲小,摘個大西瓜也完全沒問題。於是他在前頭摘,宋威抱著個框在後頭裝。兩人來來回回,忙得不亦樂乎。

  農莊的範圍大,一群人干了大半天才把第一批成熟的西瓜摘完。

  ——叮,西瓜種植完成,經驗+600,金幣+600。

  李承乾皺眉,農莊的參與度少,可他今天也賣力摘了這麼久呢,居然才600,好小氣哦。他一邊罵著系統,一邊看向遠處。幸好這只是第一批成熟的,之後還會有第二批第三批。這麼算下來,怎麼也得有個一千多到兩千吧。

  累出一身的汗,李承乾躺在廊下邊吃西瓜邊看系統面板。

  今天的六百,上次掛面的兩千,再加上之前剩余的,也有七千多了。李承乾眯起眼睛,又可以玩一次幸運轉盤了呢。

  打開轉盤面板,李承乾放在抽動按鈕上的手指一頓,又縮了回來。

  他蹙起眉頭,想到了楊家村,想到了三娃,也想到了近日見過的許許多多的人。他們過得艱難,有些是因為沒田沒地;有些有田地仍舊困苦,蓋因地裡的產量太低,產出的糧食還得交賦稅。甚至其中部分人是租賃的田畝,除賦稅,還得給租子,自己得到的就更少了。

  之前與阿翁談話,阿翁說一畝產量不過三四百。這麼點東西,交了賦稅交了租子還能剩多少?可是夢裡父親明明說過水稻畝產若不遇天災,正常種植下能達到七八百,甚至可以過千。這麼一對比,差距不可謂不大。

  這是為什麼呢?李承乾歪頭思索,片刻後想到關鍵,夢裡父親所說的雜交水稻,超級稻,他先前曾讓人去打聽過,沒一個人知曉。這是不是說明大唐沒有這些稻種?那麼如果他能得到稻種,大唐的農田畝產是不是就能上去了?

  李承乾看向系統商店,裡面有無數種子,也有雜交水稻,但是灰色的,沒解鎖不能購買。想要解鎖得達到八級。與他現在的兩級相比,差得太遠了。他唯一能指望的只有幸運轉盤。

  可如今的幸運轉盤,十個獎項多是水果,沒有雜交水稻。

  但這些水果……

  李承乾看著面前的轉盤獎勵,草莓芒果菠蘿榴蓮,每一個他都喜歡吃。想到夢裡各色水果的香甜味道,李承乾咽了咽口水,水果獎項這麼多,他怎麼著也能抽中一個。可是將手指再次放在抽獎按鈕上時,李承乾又按不下去,放入按下了就會有一種罪惡感。

  他糾結許久,最終狠下心,花費一千金幣點擊刷新。

  轉盤內容更換,運氣不錯,一次就刷出來了雜交水稻。

  李承乾高興極了,連忙點擊抽獎,雙手合十,默念禱告:「雜交水稻,雜交水稻,雜交水稻!」

  轉盤速度變緩,時針慢慢指向雜交水稻旁邊的——土豆。

  李承乾懵逼了一瞬,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上回是這樣,這回也是。他是沒有許願成功的命嗎?

  誒,等等,土豆?

  對,這可是土豆!也是增產神器。夢裡父親說過,正常情況下種植,土豆畝產能達到兩千到五千斤;若是選用好土壤好品種,科學種植,甚至能高達八千到一萬。

  而且土豆不但可以做主食,還能做菜。蒸炸烤燜煮樣樣都行。炸薯條、土豆餅、醋溜土豆絲、肉末土豆泥,還有土豆燒雞,土豆燜牛蛙!

  啊啊啊啊,簡直不要太多。

  ——叮,恭喜宿主抽中土豆種薯,獎品將於一個月內發放,請宿主耐心等待。

  李承乾的笑容僵在臉上。什麼玩意?一個月?上回還是半個月,這次變一個月,那下次是不是要兩個月?延遲滿足,時間還翻倍?不帶這麼玩的,掀桌!


第24章

  同一時刻。甘露殿內。

  李承道高高興興將切好的寒瓜捧給李淵:「阿翁, 你先吃。」

  「好。」

  李淵笑著接過,他先動了嘴,其他人才拿過自己那塊開始啃。尹德妃言道:「今年的寒瓜似乎比去歲要甜。」

  張婕妤點頭:「汁水也更多。」

  李承道咧開嘴:「這是我特意挑的。我去找了瓜農,從成千上百個裡頭挑了最好的幾個送進宮來給阿翁。」

  尹德妃笑眯眯誇贊:「小郎君真孝順。」

  張婕妤忙不迭附和。便是李淵也道:「承道有心了。」

  李承道滿臉得意:「阿翁喜歡, 我過兩日再去挑。」

  李淵摸了摸他的頭:「不用你這般辛苦, 讓僕從去就行了。」

  「不行,我挑的才是我的心意, 僕從怎麼能比呢?」

  李淵莞爾, 行吧, 子孫想孝順就讓他們孝順好了。承道願意為這種事情盡心,總好過什麼都跟承乾對著干。哪知他念頭剛起, 李承道便道:「阿翁, 聽說承乾傳信進來,說他莊子上的東西成熟了,是嗎?」

  李淵:……

  「他一直叫什麼西瓜西瓜的, 跟寒瓜就差一個字, 也不知道味道同寒瓜比如何。阿翁,你知道嗎?」

  李淵搖頭,他還沒見過呢, 更沒嘗到,如何得知?

  李承道眉眼眯了眯:「承乾沒說嗎?嘖嘖,他是不是又想搞什麼驚喜?慣會故弄玄虛。可惜他當初送四叔的幾株, 內侍沒看管好,全死了。」

  其實全死了這話不對。四叔脾氣暴躁, 被李承乾氣得砸了四株,偏偏好巧不巧,砸的全是瓜藤。力道還帶累了旁邊兩株, 以致花朵兒受損凋敝,沒能授粉。唯剩兩株,一株不知怎的養死了,另一株卻活著。不過他給瞞了下來,讓李淵以為全沒養活,沒叫其瞧見。

  「我這陣子聽了不少承乾對他莊子上東西大誇特誇的話,把西瓜說得天上有地上無。外頭也在傳中山王又弄出了新品。我倒要看看西瓜究竟是個什麼東西,有多好吃。」

  李淵側目看過來,李承道不閃不避,繼續道:「承乾說他從不撒謊騙阿翁,他既然敢說,那想來這西瓜肯定有驚人之處。

  「之前的西紅柿就不錯,沙甜可口。但就是如此,承乾也沒像將其誇上天去,可見西瓜定然比西紅柿強許多,我的寒瓜更是沒法比的。嘖嘖,他越是如此,我就越發好奇了。」

  李淵失笑:「只是好奇?」

  「當然啊。阿翁就不好奇?」

  李淵神色一頓,不好奇嗎?不,他當然也是好奇的,甚至很期待承乾會給他帶來怎樣的驚喜。

  「就知道阿翁肯定也好奇。我陪阿翁等,我們一起看看這西瓜是何方神物,能不能像西紅柿豆皮掛面一樣,引得長安城人人追捧。」李承道順勢挽住李淵撒嬌,磨得李淵不得不說:「行行行,咱們一起等。」

  李承道一通馬屁,暗自欣喜。

  父兄說了,做事不可一味橫衝直撞,有時候要懂得迂回懷柔。先生最近也跟他講了《風俗通》中「殺君馬者道旁兒」ヾ的故事。他覺得應該學以致用,而李承乾又是他的死對頭,不如就拿來給他練手好了。

  而且他也不擔心被阿翁看穿,阿翁總覺得他跟承乾都是小孩子心性,就算看出來也不會跟他計較。所以這事他做的毫無負擔。

  李承道眯眼微笑。那株活著的瓜藤已經結出了果實,圓球一般,看起來與寒瓜類似,但長得不如寒瓜,味道更是差得遠。那可是李承乾親自送過來,與他莊子上同一批的,肯定都一樣。嘖嘖,李承乾此前誇下海口,這下怕是要遭殃了呢。

  他剛剛特意提到西紅柿豆皮與掛面,把西瓜跟這幾樣東西放在同等高度,提高阿翁的期待值。等阿翁發現西瓜非但比不得西紅柿豆皮掛面,甚至比不得寒瓜,肯定會非常失望。

  ********

  對於李承道的心思,李承乾半點不了解,因天色不早,他在莊子上歇了一晚,次日才帶著兩大車西瓜進城,先運一車回宏義宮,又親自帶著一車入宮。

  李承道等啊等,等著看李承乾的笑話,結果等了一晚上都沒等到人,起初的興奮勁早散了個大半,只剩一肚子火,這會兒瞧見人,忍不住嗤聲:「你不是昨天就傳信說莊子上的東西成熟了嗎?怎麼現在才來?你知不知道我等了多久?」

  李承乾一臉莫名其妙:「我是說成熟了,又沒說昨天就送進宮。而且我何時讓你等了?你自己非要等關我屁事?」

  「你……你……」李承道氣得要死,偏偏對方說得每句都對,他壓根無法反駁,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怎能這般說話,一點也不文雅。」

  李承乾橫了他一眼:「我不就說了個屁嗎?這就不文雅了?人吃五谷雜糧,難道你不放屁?」

  李承道:……

  他氣得跺腳:「我不跟你說話了。」

  李承乾撇嘴:「說得好像我樂意跟你說話一樣,也不知道剛才是誰先開的口。」

  眼見兩人又要掐起來,李淵趕緊出面調停:「好了好了,都少說兩句。承乾,承道也只是好奇西瓜而已,他昨天還誇你的西瓜呢。」

  誇?李承乾挑眉,李承道會誇他,可別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承道,你也別不高興,承乾確實沒說過昨日便送東西進來。」

  李承道不服:「這不是承乾總說自己最孝順,有什麼好東西都會第一時間送過來給阿翁嗎?如今瞧來也不是第一時間啊。承乾,不是我故意找茬,我等了一夜沒關系,可害得阿翁也等一夜就是你的不對了。」

  李承乾猛翻白眼:「你學過算術嗎?會算時辰嗎?你下過地嗎?阿翁平時讓大家參與農事,身體力行,為百姓做榜樣,你是不是都沒干?成熟了不得采摘?你以為地裡的東西熟了能自動飛到你懷裡來?而且莊子在城外,來回不需要時間?你沒腦子就不要出來秀,暴露智商。」

  李淵:……莫名感覺這話也有點在罵自己,因為他……嗯,他也忘了這點。

  李承乾說完,轉身一邊吩咐人把西瓜搬過來,一邊拉住李淵的手親親熱熱說:「阿翁你看,這些西瓜大多都是我親手摘的。我在莊子上都沒吃,就等著回來跟你一塊吃呢。」

  李淵很給面子:「是嗎?」

  「那當然。好東西自是要跟阿翁一起分享。」

  李承道憤憤不平,又吃了一回癟,氣怒更甚了,他來到西瓜跟前,「哎呀,這看著怎麼跟寒瓜一樣?」

  李淵一瞧,還真跟寒瓜挺像。

  李承道又得意起來:「李承乾,你不會是直接把寒瓜拿過來,給換了個名字,說叫西瓜,就當是新作物了吧?你當人沒吃過寒瓜呢?」

  李承乾不理他,指使內侍開一個切成小塊端到李淵面前:「阿翁瞅瞅,跟寒瓜一樣嗎?」

  「是不太一樣,比寒瓜皮薄,瓤更多,更紅,籽比寒瓜少,又大又黑。」

  李承乾笑著用叉子叉了一塊喂到李淵嘴裡:「阿翁再嘗嘗。」

  西瓜入口,汁水滿腔,李淵一愣:「這口感可比寒瓜好多了。」

  李承道不信,也叉了一塊來吃,同樣愣住,陷入疑惑。

  怎麼會呢?明明四叔的那株瓜藤長出來的瓜只有□□的一點瓤,不甜也沒甚口感,怎麼李承乾拿出來的如此不同?

  「李承乾,你好奸詐,你給四叔的東西是假的對不對?」

  一定是假的,如果不是,區別怎麼會這麼大。

  李承乾撇嘴:「你別胡說,我怎麼可能送假的東西給四叔。那是莊子上挖的,貨真價實。但是同一種作物,不同的人種植,成熟的果子也是不一樣的。你不會連這點常識都沒有吧?

  「四叔把瓜藤全給養死了這鍋我可不背。我明明都給他種植手冊了,雖然手冊內容簡略了點,有些東西可能沒法一一寫清楚,但我提了有不懂的可以來問。我不會,我莊子上還有醉冬呢。他養不好還不來請教,現在死了怪我?」

  李承道想說什麼死不死的,他指的是活得那株,可話到嘴邊,想起自己先前對李淵的隱瞞,好懸又給咽了回去,惡狠狠瞪著李承乾,明明氣得要死,卻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李淵將他拉過來:「好了,農物種植確實不是容易的事。別說這些了,嘗嘗西瓜。」

  說著將一盤西瓜塞給李承道,自己端了一盤繼續吃。

  聽著李淵滿口的誇贊好吃,李承道很不服氣:「也沒有多好吃,不就跟寒瓜差不多嘛。」

  跟寒瓜差不多?哼哼,這明顯就是死鴨子嘴硬了。

  若說大唐的寒瓜甜度是六分,那麼夢裡一般的西瓜甜度大概在十分邊緣,甘美等西瓜甜度能達到十五。但眼前系統給予的西瓜種子,李承乾不知道是什麼品種,可甜度至少有十八。這比寒瓜高了好幾倍,還不算它的皮薄瓤厚跟汁多呢。

  果然是系統出品,必屬精品。

  李承乾在心裡給系統點了個贊,瞄了李承道一眼,淡淡哦了一聲,看向李淵道:「既然如此,阿翁,你可別賜西瓜給承道了,反正他吃著跟寒瓜沒差別,那吃寒瓜就行了,沒必要浪費西瓜。」

  李承道握拳:「不給就不給,當誰稀罕呢。我說它跟寒瓜差不多有錯嗎?這看起來不就是寒瓜?別以為你隨便取個西瓜的名就了不起。誰不知道你愛胡亂取名,當初西紅柿就是如此。一會兒要叫西紅柿,一會兒要叫番茄,就會糊弄人。」

  「我怎麼就是隨便亂取名了。它本來就叫西瓜。」

  「呵,什麼西瓜不西瓜的,我還南瓜北瓜呢。」

  李承乾一頓,眼珠狡黠一轉:「那你有本事把南瓜北瓜種出來啊。」

  李承道哪裡扛得住他如此輕蔑語氣,被這話一刺激,直接道:「小瞧誰呢,以為只有你能種出新品種來?哼,你等著,我肯定可以,到時候我就取名叫南瓜北瓜。」

  「行,那我等著。」李承乾拉上李淵,「阿翁,你聽到了,這可是承道自己答應的,你來做見證。」

  吃瓜吃得正嗨的李淵:……並不是很想做這個見證。

  李承道咬牙:「見證就見證,阿翁,你相信我一定可以的,對不對?」

  李淵:……並不是很相信。發現新品這種運氣不是誰都有的。

  「阿翁不信我?你覺得只有承乾行?」

  李淵張著嘴,本想勸他別衝動,被他一問,突然開不了口。在這方面,他確實只信承乾,可若是實話實說,似乎太打擊承道了?

  然而他就算沒開口,沉默的姿態與表情也讓李承道看出了他的意思,委屈至極,「阿翁也小瞧人。你們看好了,我一定說到做到。我這就去尋種子。」

  撂下這句話,氣衝衝跑了。

  李淵轉頭就看到李承乾眉飛色舞,一臉奸計得逞的笑容,無奈扶額:「你就會欺負他。」

  李承乾哼哧:「阿翁不講道理,只說我欺負他,怎麼不說他欺負我。你這樣,別說承道,我也不要理你了。」

  說完也跑了。

  唯剩李淵:……這倆孫子脾氣一個比一個衝,他怎麼還裡外不是人了呢。哎,頭痛。

  跑掉的李承乾心情倍兒棒,小樣兒想種南瓜?南瓜種子在他系統商城裡躺著呢,往後都是他的。

  至於北瓜?嗯,夢裡似乎不常見這個詞,但好像聽說有種什麼筍瓜還是啥的,別名叫北瓜來著?李承乾記不清了,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李承道想種出來,那是痴人說夢。

  跑掉的李承道半點不知道對方的金手指,氣衝衝跑去找李元吉告狀。聽說李承乾莊子上的西瓜長得賊好,李元吉第一反應也是懷疑李承乾耍詐,再瞧那八盆辣椒,差點又給砸了,好懸被李承道給攔了下來。

  「四叔,你冷靜。李承乾不是說他沒作假,是咱們養得不好嗎?那這八株咱們就好好養,若養成了,咱們看看這辣椒究竟是個什麼東西;若是仍舊養不成,我就拿去摔他臉上,看他還好不好意思詭辯。」

  李元吉一頓,覺得可行。這法子不適合他們長輩用,但可太適合李承道了。

  李承道又問:「四叔,你當初不是查過李承乾的種子哪裡來的嗎?結果如何?」

  李元吉倒也不瞞他:「西瓜種子是當日你們起爭執的那只鷂鷹抓來的,小畜生從哪兒抓的,沒人知道。至於辣椒。你那好二叔在長安城外安置了一群傷病殘將,還給他們買了些地。這些人去買別的種子,順帶從胡商手裡淘來的。」

  「我知道了,謝謝四叔。」

  回到東宮,李承道若有所思,他決定做兩個計劃,雙管齊下。

  宏義宮。

  李承乾帶回來的西瓜多,各院夫人都收獲了幾個,便是日常教導李承乾的陸德明三人與李淳風也沒落下。

  至於宮裡,東宮武德殿並尹德妃張婕妤亦得到了李淵的賞賜。不過那就不是李承乾關心的事了。東西他給了李淵,李淵想怎麼分配,那是李淵的事。反正是從李淵自個兒的份例裡出。他對阿翁的孝敬已經到了,這就足夠。

  這日,李承乾同弟弟妹妹吃著西瓜,還不忘出主意:「你們還小,阿娘不讓吃冰,不然可以冰鎮了吃;或是榨成汁,放點碎冰沫子進去,口感更好;還能在裡頭對半加入去膻的牛乳,做成西瓜牛乳;再不然把冰搗成碎末,把西瓜汁交上去,直接吃冰,更絕。」

  斂秋剛巧走過來,輕笑一聲:「小郎君想得可真好,還想直接吃冰呢,也不知這話敢不敢叫王妃聽見。」

  李承乾訕訕:「那肯定是不敢的。斂秋姐姐千萬別說。」

  斂秋看向抱春:「你站旁邊當木樁子呢,也不知道勸著點。」

  抱春冤枉:「我怎麼沒勸?我若沒勸,小郎君小娘子能只是吃著井水鎮的西瓜?」

  斂秋瞧了眼桌上的西瓜,神色滿意了,安慰道:「小郎君小娘子尚且年幼,脾胃弱,不可食用過冷的東西,井水鎮過也涼爽,對不對?」

  李承乾三人能怎麼辦?誰讓斂秋是長孫氏的心腹呢,這要是一句話不對,指不定就傳進長孫氏耳朵裡了,只能乖巧點頭。

  但李泰李麗質心底已經惦記起李承乾說得各種吃法了,眼珠骨碌碌亂轉盤算著。等長大了……不,長大太久了,等改日有機會,一定要試試。不能吃太冰,那嘗一點總可以吧?一點,真的就一點點。哥哥說得都好好吃啊。

  就在二人幻想美食的時候,但聽「啁啁」的叫聲傳來。

  李承乾一頓,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阿鳶?」

  不怪他會如此,實在是當日不但為自己「沉冤昭雪」,還撈了兩個莊子後,他就自認為鷂鷹的使命已經完成,回來後直接交給下人打理,沒關注了。如今過去三個多月,早忘光了。

  倒是抱春恐小郎君哪日想起來,常會前去查看,咦了一聲:「阿鳶平日很是乖巧,今日是怎麼了?可是飼養的內侍沒照顧好?」

  斂秋蹙眉:「這叫聲似乎不太對勁,你聽聽,裡頭是不是還夾雜著人聲?」

  抱春又側耳聽了會兒:「好像是有。」

  李承乾站起身來:「這麼麻煩聽來聽去作甚,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幾人來到偏舍,就見鷂鷹張牙舞爪,朝著牆頭的人影攻擊,飼養的內侍大聲呵斥,想把它叫回來,牆頭的人影也聲聲謾罵。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李承道。

  鷂鷹的攻勢太猛,李承道在牆頭坐立不穩,啪嘰,掉了下去,可惜掉的不是自家這頭,而是牆外那頭。李承乾爬上去,看著摔了個大屁蹲在內侍的攙扶下才緩緩爬起來的李承道,很不厚道地哈哈大笑。

  李承道惱羞成怒:「李承乾,管好你養的小畜生。這小畜生一點眼力見都沒有,居然敢傷我,我定要阿翁把他給宰了。」

  李承乾非但不阻止,反而點頭:「好啊,你去!正好同阿翁說說,你作甚來爬宏義宮的牆頭。要不是因著你的身份,你以為你只是被阿鳶啄幾口?還有沒有命在都不一定呢。你當宏義宮的侍衛是擺設,還是當我阿耶是死的?」

  剛得到侍衛稟報趕過來的李世民:……臭小子會不會說話,什麼死不死的,他正值壯年!

  李承道也知自己理虧,支支吾吾:「我……我不過是來看看阿鳶,給它帶點新鮮的肉食。」

  李承乾瞧去,跟李承道一起摔下去的,旁邊確實還有一大塊生肉。但這說法他半分不信。

  「你腦子有疾?」

  李承道大怒:「你罵誰呢,你腦子才有疾。」

  「腦子沒疾,你大老遠跑來翻牆喂鷂鷹?喂得還是我的鷂鷹?」

  「我……反正我確實只是來看看阿鳶,你愛信不信。哼,我走了。」

  李承道跺腳,慌亂逃走。

  李承乾眯起眼睛,轉而大悟:「我知道了。李承道肯定是賊心不死,當初他就跟我搶阿鳶,沒搶過我,這都三個多月了,居然還惦記著呢。前面三個多月不聲不響,故意讓我放松警惕。見我不怎麼在意阿鳶了,就跑來投喂,想把阿鳶勾走。好深的心機。」

  他從牆上跳下,伸手將鷂鷹撈過來:「阿鳶,你是不是發現了他的心思所以才啄他?干得好!賞!」

  被他粗魯動作弄得差點又一次厥過氣去的鷂鷹:……聽我說,謝謝你,因為有你,溫暖了四季。

  李承乾放開手,吩咐內侍:「每天多給他吃塊肉,這是賞它的。你把它養得很好,沒讓它輕易被人勾走,有功,你也有賞。」

  鷂鷹差點傷了太子家的小郎君,內侍本心驚膽戰,以為小畜生恐怕活不成了,自己這養小畜生的人沒看好畜生指不定也得遭罪,不料峰回路轉,不但沒受牽連,還有賞賜。內侍激動萬分,淚流滿面。

  心腹侍衛看向李世民:「小郎君就這麼把人放跑了,要不要……」

  李世民擺手:「不必。東宮還不至於蠢成這樣,讓自己五歲的孩子來爬牆頭打探。如此作為,是生怕我們發現不了嗎?」

  侍衛默然,確實不像東宮的手筆。但是……

  「雖說如此,卻也不是不能做文章。」

  李世民嗤笑:「不必。」

  他心裡明白,於李淵而言,雖偏疼承乾,卻也偏疼東宮。李承道是東宮所出,又會撒嬌。這些年他跟承乾鬧出多少官司?父親哪次正經處理了?前一兩年還會稍微管管,不願二人鬧得太僵,傷了感情。

  可惜事與願違,兩人爭端越來越多,顯見是「兄弟情深」不能了,他就開始和稀泥,這邊哄哄,那邊哄哄。如今更絕,見哄都沒什麼用,便開始「自暴自棄」,起了幾分躲避的意味來。

  李世民撇撇嘴,很看不上他爹這做法。但可以肯定的是,今兒這出就算拿過來大做文章,也是沒什麼用的。李淵壓根不會追究,指定三兩句話揭過去。既沒什麼效果,反而還顯得自己小家子氣,失了氣度。

  再說,他李世民金戈鐵馬,千軍在前都不懼,何時淪落到需要給一個孩子潑髒水的地步?他沒這麼無能。

  倘若日後大事得成,他必不會心慈手軟,定是要斬草除根的。但這跟用陰私手段對付一個五歲的孩子是兩碼事。

  ********

  走出宏義宮地盤的李承道懊惱不已,內侍紛紛上前詢問:「小郎君沒事吧?可有傷著?」

  內侍把李承乾上上下下檢查了數遍,發現其雖發髻亂了,衣服破了,但鷂鷹那幾口皆沒咬到皮肉,摔下來時也有他們墊背,全身未見明顯傷口,一個個皆松了口氣。

  李承道卻很不高興,表情幾度變幻,最後哀怨嘆氣。

  看來第一計劃是不成了。那鷂鷹成了精似的,別說糊弄它去給自己弄種子。自己才開口沒說幾句話呢,小畜生就發瘋一樣咬人。顯見得是被李承乾養熟了的。這種畜生,就算再弄來種子,也一定不會給他。待它再好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李承道冷哼一聲,這條路走不通,他走第二條就是。

  於是,沒兩天,李承乾便聽聞李承道在到處打聽胡商手裡頭的種子。

  裴行儉眉眼微動:「他這是想學你?」

  李承乾便把自己怎麼在李淵面前激將李承道下套的事說了,嗤聲道:「早說了他腦子有疾,他還不承認。我看他一點都不像太子伯父生出來的,倒像是四叔生的,跟四叔一模一樣。」

  裴行儉:???

  「都一樣的蠢。」

  裴行儉:……

  李承乾把手裡的西瓜皮一丟,拿過帕子擦了嘴,笑眯眯接著說:「不過他倒是提醒了我一點。」

  當初的辣椒種子是銀月村的人從胡商手裡買來的,這回的土豆種子未必不會也在胡商手裡。雖然系統說的是一個月,但不代表非得等到最後期限。譬如辣椒,說好半個月內,其實他拿到手的時候差不多是隔了十來天。

  由此可見,這個時限是靈活的。李承乾猜,系統可能也在找時機?既然如此,他是不是不必干等著系統動手,可以自己也找找看呢?指不定能讓系統從中尋摸到機會,提前送達?

  李承乾眼睛一亮:「胡商趨利,做什麼苦哈哈的一個個去找,讓他們自己捧著東西來不行嗎?」

  次日,李承乾將長孫家慶叫過來,在西市旁邊的坊間租了個鋪子,名曰:中山王特定辦事處。並讓人傳出話去,只要誰手裡有稀奇的以往沒見過的種子或其他已育苗的作物,都可以拿到此處進獻給中山王,賞賜豐厚。

  若手中沒有這類東西,但知道與其相關的線索,一樣可以來稟報,一經查實,也有賞金。或是家中富余,不想要賞金的,可以同中山王提一個要求。這個要求只需不違道德,不違律法,又在中山王能力範圍之內,中山王都會滿足。

  李承道得聞消息匆匆趕來,便看到辦事處門口烏壓壓的,裡三圈外三圈的人,人人手裡一個小袋子,寶貝一般捧著。他們不知道懷裡的種子算不算稀奇,可沒關系,辦事處有通農事的人員,會負責查驗。若是稀奇,能獲得大筆賞賜;若不稀奇也沒懲罰不是?

  這等不一定賺,但肯定不賠的買賣,誰不想來碰碰運氣呢?

  李承道氣得跺腳,冷眼掃過身後內侍:「這樣的辦法,你們怎麼想不到?」

  內侍一個接一個跪下來:「奴蠢笨。」

  奴蠢笨?

  想不到是蠢笨,那同樣沒想到的自己呢?

  李承道:……心梗了。


第25章

  他暗恨不已, 咬牙切齒,轉頭就吩咐人也去租鋪子弄辦事處,也在西市附近, 離李承乾的辦事處就隔了十幾米,大擺對壘之勢。

  哼哼, 當全天下只有你李承乾能有辦事處?他是沒那個錢財賞賜人嗎?李承乾有個中山王的爵位, 他也是安陸郡王, 再說他前頭還能加個「太子家小郎君」的前綴呢,不比李承乾的名頭好使?

  李承道不服, 李承乾有的,他也要有,絕不能輸給李承乾。於是一聲令下, 討好諂媚者無數,辦事處次日就開了起來, 配置與李承乾處一模一樣。

  李承乾知道後翻了個白眼, 罵道:「學人精。」

  僕從又說:「安陸郡王特意將賞賜提高,比我們多兩成。現如今辦事處外頭等著的人全跑安陸郡王那邊去了。」

  李承乾愣了下。僕從覷著他的面色小心問:「小郎君, 我們是否要把賞賜跟著往上加?」

  裴行儉蹙眉:「不妥。承乾, 安陸郡王的脾氣你也清楚,他這麼做擺明是跟你對上了。你若加,他必定也會加。你來我往, 賞賜一層一層往上摞,何時是個頭?」

  賞賜一層一層往上摞?

  李承乾眼睛亮起來,立時發話:「加!必須加!」

  裴行儉:???合著我剛才的話白說了?

  「承乾, 我知道你手裡頭的東西多, 不在意那些賞賜, 安陸郡王想來也不在意。可你們這麼哄抬, 鬧得沸沸揚揚,指定會讓全長安城看笑話。傳到宮裡,叫聖人知道也不好聽。」

  李承乾擺手:「我才不會那麼傻呢。你等著看好戲吧,這事兒就算是笑話,也絕對只是李承道一個人的笑話,斷不會是我的。」

  裴行儉一愣,聽這話的意思他另有布置?這是又想坑人了?

  雖不知李承乾究竟要做什麼,但見他不是一味哄抬價格,裴行儉略放了心。

  僕從領命離去,吩咐辦事處照做。李承道得知後,果然也加了。你多一成,我高兩成。這般來來回回,不到兩日,賞賜直接翻了好幾倍。

  李承乾終於出面讓辦事處停下來。這頭半天沒動靜,李承道狐疑萬分,親自找上李承乾:「你怎麼不加了?」

  李承乾哼唧:「你樂意加你自己加去,我才不當冤大頭呢。」

  李承道嗤鼻,說得好聽,不就是玩不起嗎?你要是真不想當這麼冤大頭,之前那麼使勁作甚?再說,又不是所有過來進獻種子的胡商都能得到賞賜,有好幾個精通農事的人坐鎮呢。得是新種子才行。

  便是提供線索,也是需要查實的。錢並不白給,怎麼就是冤大頭了?這說法根本站不住腳。肯定是李承乾輸給了自己,又不肯承認,所以只能嘴上討便宜。呵。

  難得贏一回,李承道得意洋洋,一整日心情都倍兒棒。

  這頭,李承乾也很開心,吃著西瓜吐著籽,等西瓜紅瓤見底,西瓜皮一扔,將桌上的西瓜籽攏到一塊,叫了抱春過來:「洗一洗,擦干淨,拿個荷包裝起來。」

  抱春不明所以:「小郎君是要收攏種子,以備明年栽種之用嗎?」

  「明年的種子不急,那得精挑細選,不能馬虎。這個我有別的用處,你幫我收起來就行。對了,荷包別用金貴的,選個布料普通的。」

  抱春不知他要做什麼,卻也應了:「小郎君身邊哪有不金貴的東西,呆會兒婢子去府中小丫頭處尋一個吧。」

  李承乾點頭:「既然要尋,就湊倆吧。一個裝西瓜籽,另一個塞幾顆辣椒種子進去。」

  抱春:???

  裴行儉念頭閃過:「你想拿去安陸郡王辦事處換賞賜?」

  李承乾笑眯眯:「是啊,不然我作甚跟他哄抬價格?」

  裴行儉挑眉:「你曾送齊王八盆

  辣椒,安陸郡王應是見過辣椒樹的,但必不認識辣椒種子。所以辣椒倒還罷了,可西瓜不同。他吃過西瓜。你就這麼吐出來給他,當他是傻子呢?」

  「他本來就是傻子啊。」

  裴行儉:……

  「我了解李承道,他最不耐煩農事,每回阿翁提倡重農,讓皇家子弟做表率,他就裝病。這種活動我就沒見他出席過一次。他對這個一竅不通。

  「那天他非要把我的西瓜說成寒瓜,我便讓他往後別吃西瓜,吃寒瓜算了,還讓阿翁別賜給他。阿翁倒是沒明著賜他,卻給了東宮不少。但他心氣大,不肯叫我看笑話呢,死活不肯吃。」

  裴行儉訝異:「東宮的事你都知道?」

  李承乾挑眉:「阿翁說的啊。」

  裴行儉了然。

  李承乾繼續:「就這種情況,他又不是個心細的。我就是把西瓜籽放他面前,他也不一定能聯想到西瓜上頭去。西瓜如今可是緊俏貨,除了我這裡以及皇宮,就阿翁賞了零星幾個大臣。其他人自然是不知曉的,負責查驗的人肯定看不出來。況且這種子跟寒瓜籽也不太一樣。」

  「確實不一樣。寒瓜籽可沒有這麼大這麼黑這麼飽滿。即便精通農事的瞧見了,也會狐疑。」裴行儉嘆道,「但他們若是將狐疑提出來,點明寒瓜,你認為安陸郡王還想不到西瓜嗎?」

  李承乾一頓,覺得這話有道理。若這還想不到,李承道就不是傻,而是智障了。但這點問題不大,他一擺手:「那就挑李承道不在的時候去。」

  李承道的身份並不適合常駐辦事處,而且他也不是個耐得住性子的人。這些日子,雖每日都來,但呆得時間均不長。

  裴行儉點頭,又說:「這樣的話,倒是可行。但你不能自己去,也不能讓身邊人去。你身邊伺候的人太惹眼了,難保安陸郡王辦事處那邊坐鎮的人認識。所以得選個生面孔。」

  「這點我早想到了,連人選都有了。」

  李承乾輕笑,眼珠骨碌碌瞄向裴行儉身後伺候的兩個奴僕——扶風與扶雨。

  裴行儉:……

  扶風扶雨得了重任,接過抱春遞來的荷包,盤算著分批出門。一個上午去,一個下午去。用了一天的時間,帶著大堆賞賜回來。

  李承乾喜滋滋給了他們一人一個銀錠,剩下的劃了一半給裴行儉。

  裴行儉驚訝:「太多了。」

  「主意是我出的,人是你出的,功勞咱們一半一半,利益自然該平分。」

  功勞?這也算得上是功勞?

  裴行儉哭笑不得,卻沒再拒絕。

  晚間,同李世民長孫氏用膳的時候,李承乾便說起此事,臉上笑容璀璨,言語間滿是得意。

  「李承道還以為自己拿到寶呢。西瓜我這早就一大堆了。辣椒也已經慢慢開始結果。而且這會兒是夏季,西瓜和辣椒可以在春天播種成功,想來是不適合夏季的。他想要種出東西,只能等明年,那時長安城百姓恐怕都有了。大傻子,白花一大筆錢財,嘖嘖嘖。」

  這個嘖嘖嘖可謂靈性得很,尾音拖得老長,諷刺之意十足,自得之意也十足。

  可惜這份得意並沒有維持多久,第三日午後,李承乾正琢磨著怎麼偷偷摸摸弄點西瓜冰沙吃呢,便聽奴僕來報:「裴府出事了。」

  裴行儉雖常住宏義宮,偶爾也是會回府呆兩日的。這個裴府說得便是他。

  ********

  裴府。

  李承道滿臉慍怒:「裴行儉,我再問你一遍,你讓是不讓?」

  裴行儉沉默不語,將身板挺得筆直,年歲雖小,卻頗有幾分氣節風骨。

  「別以為二叔收你做義子,你就真成什麼了不得的人物了。」李承道冷哼一聲,伸手

  就將裴行儉推開,「今日我定要把這兩個賤奴帶走,便是李承乾來了也一樣。你若硬要攔著,可別怪我不客氣。」

  「不行。」

  裴行儉站起來,仍舊擋在扶風扶雨跟前。李承道大怒,直接下令侍衛動手,裴府的人能怎麼辦?雖不敢傷了李承道,卻也不能讓人欺辱了自家小郎君。兩方對立,大戰一觸即發。

  「李承道,你想做什麼?」

  熟悉的聲音響起,裴行儉面上大喜,李承道轉身就見到死對頭,鼻子哼哼:「你說我來干什麼?你自己做的惡心事自己不知道嗎?」

  聽著這話,再瞧堂內跪在後頭的扶風扶雨,李承乾哪還有不明白的。他走到裴行儉身邊,將他護在身後:「我做什麼惡心事了?」

  李承道指著扶風扶雨:「這兩個人,前日拿著兩份種子來我的辦事處領賞。別告訴我,這事跟你沒關系。」

  「哦,有關系又如何?」

  「你別不承認,我……誒?你剛說什麼?你認了?」

  李承乾點頭:「認了啊,這有什麼不能認的,你自己蠢怪誰?」

  坑他欺負他還如此理直氣壯,李承道暴跳如雷,偏偏李承乾添油加醋:「你自己立的規矩,只需農事官查驗後認證是以往未見過的新作物就可領賞金。西瓜如今只皇家有,辣椒更是還沒成熟,如何算不得新作物?他們把新作物給你,你給賞金,有什麼問題?

  「還好意思說自己是安陸郡王呢,怎麼著也是個王爵,皇室子弟,說話不算數哦?合著你沒拿他們的種子?拿了種子還想反悔給人治罪,瞧把你給能的嘞。」

  「你……你……」李承道氣得面紅耳赤,說不出話來。

  「我我我,我什麼呀。我說得哪點不對。你自己不喜歡西瓜跟辣椒,不想要這倆種子是你的事,跟這倆進獻種子給你的人有什麼關系?要是這樣,你當初就該加一條規矩,不但要是新作物還得討你喜歡才行。

  「自己留著漏洞給別人鑽,被坑了也只能怪你自己。我好歹跟你是兄弟,怎麼也算一家人,就吃點虧教導教導你,給你個教訓,免得你以後再犯。犯在自家人手裡總比犯在別人手裡強,是吧。哎,我很大度的,看在你賞金那麼豐厚的份上,不用謝了。」

  裴行儉暗道不好,拼命拉扯李承乾的胳膊。我請你來是想讓你平息事情的,不是讓你火上澆油的。

  李承乾半點沒接收到他的訊號,將他往護衛身邊推:「別吵我,我跟人講道理呢。」

  裴行儉:……你確定你是在講道理?

  「李承乾,你無恥!別以為我不敢打你!」

  李承乾挑眉:「來呀!有膽子你就上。你不是早就猜到扶風扶雨干的事是我指使的嗎?那你怎麼不直接找我,來裴府鬧什麼鬧?怎麼著,柿子撿軟的捏?」

  這話一出,李承道哪裡還站得住,他要是再不干點什麼,就真成只能捏軟柿子的懦夫了。想到此,李承道直接衝上去,與李承乾扭打起來。

  護衛瞧見,立時上前。

  李承乾嗤笑:「怎麼著,怕自己打不贏我,想以多欺少?你也就這點能耐!」

  護衛:……冤枉,我們只是想拉開兩位小郎君,可不敢同你這宮裡頭出了名的小魔頭中山王動手。

  「誰以多欺少了!」李承道怒極,趕緊勒令護衛,「你們都退下,不許過來。這是我跟李承乾的事,我們自己解決。誰要敢過來,就是違抗命令,回頭我就讓阿翁治他的罪。」

  眼見李承道這邊的護衛猶豫了,李承乾又裝模作樣呵斥自己的護衛:「你們也別過來。」

  他看著李承道:「就該這樣,才像個男人。咱們一般大,誰贏了都不算以大欺小。」

  嘴上說著,手頭卻沒停,一拳砸在李承道臉上。李承

  道吃痛,拼命反抗,想打回去,卻驚人的發現壓根掙脫不開李承乾的束縛。沒多久,嘴角,手臂,肚子,大腿全中了招。

  二人滾做一團,外人看來那是互相打得難舍難分,實際李承道壓根沒撿到半分便宜。護衛們想幫忙,卻又不敢傷了任何一方。兩人扭作一團,還真沒法下手。

  李承道又氣又急又痛,忍了好幾下,終究沒忍住,哇哇大哭。

  護衛大駭,見李承乾動作稍頓,兩人不再糾纏了,忙上前將二人分開。

  李承道坐在地上,已然毫無形像:「你欺負人,我要告訴阿翁。」

  李承乾不帶怕的:「告就告,你去啊。」

  李承道哭唧唧跑了。

  裴行儉很是擔心:「他肯定進宮找聖人了。若是聖人知道,你……」

  話沒說完,頭上已被李承乾拍了一巴掌:「操什麼心呢。阿翁又不是他一個人的。你趕緊回宏義宮,我得進宮去。」

  裴行儉本想再勸,聽聞最後一句,立馬道:「我這就帶人回義父義母處,你別擔心我,快進宮,不能讓聖人只聽他的一面之詞。」

  兩人分道揚鑣。

  李承乾趕到甘露殿時,李承道正同李淵控訴他的罪狀,瞧見李承乾進來,惡狠狠瞪眼:「阿翁,你看他,居然還敢來。」

  「我怎麼不敢來?阿翁也是我的阿翁啊。別以為只有你會告狀,我也會。阿翁,李承道欺負我!」

  李承道:???這他媽到底是誰欺負誰!

  「你別血口噴人,我什麼時候欺負你了!明明是你欺負我。你指使賤奴拿西瓜和辣椒種子誆騙我,還打我。阿翁,你看看我這一身的傷,全是李承乾打的。」

  李承乾氣鼓鼓:「什麼叫指使賤奴誆騙你?明明是你自己規矩沒定好,關我什麼事。我給的西瓜跟辣椒種子可都是實打實的。而且我是打你了沒錯,你就沒打我?阿翁,你也看看我這一身,全敗李承道所賜!」

  李淵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李承道鼻青臉腫,好不可憐。李承乾,嘖,這娃兒怎麼渾身灰撲撲的,衣衫不整,發髻全亂,比遭了災的難民好不到哪去。

  李承道咬牙:「李承乾,你別顛倒黑白。」

  李承乾挺胸:「屁的顛倒黑白。我說的哪句不是實話?再說,你知不知道什麼叫做先撩者賤。我弄辦事處,你也弄辦事處。我用賞賜吸引胡商,你也拿賞賜吸引胡商,還非得跟我抬價。怎麼著,除了學我,你就沒別的本事了?」

  「我……我什麼時候學你了?誰說辦事處就只能你弄,別人弄不得?這又不是你專屬的,阿翁可沒給你這個特權。你憑什麼說我學你。」

  「這還不是學我?你就嘴硬吧。事情是你起的頭,你都欺負到我頭上了,我拿你點賞金當賠償難道不應該?更何況那賞金還是我用貨真價實的種子換的。」

  「你……你……」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李淵總算從他們的對質中弄清楚了來龍去脈,只覺得頭痛。李承乾坑李承道是不對,但李承道非學李承乾,還跟他抬價,也不對。至於打架?

  李淵瞧了兩個孫子一眼,嘖,互打呢,全動了手。

  「阿翁,李承乾做得這麼過分,你不能再袒護他。」

  「阿翁,李承道撩得事,是他有錯在先,你得罰他。」

  「阿翁……」

  「阿翁……」

  李淵被拉來扯去,耳朵裡一會兒一個做主,一會兒一個主持公道,只覺得自己真成「阿嗡」了,腦仁嗡嗡作響的嗡。

  「夠了!」李淵大呵,「鬧什麼鬧,這事你們皆有錯,全都給我閉門思過。來人,將兩位小郎君送回府。」

  說完,甩袖離去。

  李淵走出老遠,見兩個小魔王沒追上來

  ,便知定是被侍衛絆住了,終於長出一口氣。

  早年,他總找機會將承乾與承道湊一起。一來是覺得二人年歲相當,一塊玩耍一塊讀書,感情處出來了,不比親兄弟差。若承乾當真身負運道,命格特殊,這絲情分對東宮有利無害。二來是想著有兩個孩子作為紐帶,老大與老二或許能有調和的余地。

  可惜世事難料,這倆孩子似乎天生不對盤,見面就要掐。這也爭那也爭,便是誰多得一塊桂花糕都能吵上幾句。簡直見了鬼。

  李淵三五天就得被鬧上一回,真真是身心俱疲,心力交瘁。早先的計劃李淵早就不敢想了,只求倆人互不相見才好。

  他揉了揉太陽穴,苦笑嘆氣。

  ********

  宏義宮。

  李承乾回來才發現裴行儉受了傷,皺著眉很不高興:「定是李承道推那一下弄的」。

  「就是擦破點皮,算得上什麼傷,更何況義母已經給我上過藥了。」

  確實只是擦破點皮,這話並非寬慰,而是實情,因此裴行儉壓根沒放在眼裡。他是男子,往後還想像父兄一樣,馬上殺敵呢。這點傷算個屁。

  李承乾卻不這麼認為:「傷再小也是傷。不是我說你,你平日看起來挺聰明一個人,怎麼今天也犯蠢了?你跟李承道杠什麼?

  「我跟他鬧得再大,阿翁頂多就是罵上幾句。你不一樣,你要是跟李承道有點什麼不愉快,被他打了不說,指不定還得被治罪。擺明了只有你吃虧的份。你腦子壞了,這點都想不到?」

  裴行儉非是想不到,而是不能退,也不願退。

  見他神色堅定,眼瞅著下回再碰上這種情況還會倔,李承乾心中警鈴大作,轉而又想起當日先生說「不為五鬥米折腰」,裴行儉脫口就是孟子之言的場景,睜大了眼睛:「老裴,你不會還當自己做得賊對,傲骨凌然,威武不能屈吧?」

  裴行儉愣住,他沒想這麼多啊。這都哪跟哪?

  李承乾跳起來大叫:「老裴,你是不是讀書讀傻了?可千萬不能先生們說什麼就是什麼。先生說的也不一定全是對的。在某些問題上,先生們太迂腐太頑固了,做人要學會變通。所謂威武不能屈,也得看情況。如果人家要殺你,你也不屈嗎?」

  裴行儉蹙眉:「大丈夫豈能畏死?」

  這話一出,李承乾大驚,他就知道老裴肯定是被先生忽悠傻了。

  「你醒醒啊。死了就什麼都沒了。別拿自己的性命不當回事。不管怎樣,你都得先保住命才有機會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說得便是這個意思。」

  裴行儉:???有這個俗話?你瞎編的吧?

  李承乾繼續語重心長:「老裴,先生教了《孟子》,也教了《易經》。《易經》裡面說:尺蠖(huo四聲)之屈,以求信也;龍蛇之蟄,以存身也。ゝ這話就告訴我們要學會忍耐與退讓,大丈夫能屈能伸,沒什麼丟臉的。你看這跟《孟子》所說威武不能屈是不是自相矛盾?

  「《孟子》《易經》都是聖賢書,皆是先生所教,內容卻並不相同。這代表什麼?代表古之聖人對待同一事件都有不同的見解,誰也不能說自己就是正確的,對方就是錯誤的。所謂盡信書不如無書。我們得有自己的思考。」

  裴行儉愣住,總覺得這話聽著句句沒錯,但似乎又有哪裡不對。

  李世民今日本約了房玄齡與杜如晦談事,聽聞李承乾與李承道又鬧出官司,還被李淵責罰,便想來詢問清楚緣由,房玄齡和杜如晦也恐此間另有端倪,跟著一起。哪知三人剛走到門口,就聽到李承乾的好一通「高談闊論」。

  得,緣由差不多了解清楚了。但這性命最重要的言論讓三人紛紛皺眉。

  李世民直接走進

  去:「莫非你以為只需求得自身苟活,一切皆可拋?」

  李承乾點頭:「身外之物,有什麼不能拋的?風骨氣節有命重要?」

  李世民深吸一口氣:「若是旁人用性命要挾,讓你幫他做事呢?也可?」

  「那得看是什麼事。你拋卻什麼都只能代表你自己。忍受屈辱也好,散盡家財也罷,都是你個人的事情,與他人無關,只要你自己願意就行。可你不能為了活命讓別人去忍受屈辱,讓別人去散盡家財。

  「你的生命很重要,但不能建立在犧牲他人、傷害他人的基礎上。國家利益就更不行了。有國才有家,有家才有你。」

  這點李承乾還是分得清的,夢裡他陪家人一起看電視劇,裡面就有主角配角被人綁架威逼的場景,父母就是這麼教他的。

  他們希望若遇上危難,他能懂得保全自身。但這個保全不能以犧牲他人為代價,更不可有違家國大義。

  這是李承乾夢裡一直接受的教育,早已深入骨髓,幾乎是脫口而出,全然不覺得這有什麼大不了。卻不知已讓李世民渾身一震,房玄齡杜如晦同時頓住,仔細回味與思量。

  裴行儉言道:「今日我攔著安陸郡王就是不想讓他帶走扶風跟扶雨。若我退讓,扶風扶雨被抓走,只怕就活不成了。他們伺候我兩年,很是盡心,從未出錯。我做的跟你說的是一樣的。我不能犧牲他們來保全自己。所以我退不得的。」

  李承乾撇嘴:「你傻啊。我是說讓你不要跟李承道硬扛,沒說不讓你想別的辦法。我們在哪?在長安。長安有府衙。李承道既然說扶風扶雨誆騙他。那就依他唄。

  「誆騙郡王是大罪,你直接把人往府衙送,就說願意讓官府來定罪,不論得到什麼懲處都認。見到長安令再表明身份,報我或阿耶的名號。

  「長安令能傻得直接把我們的人給治罪了?他不得先問清楚緣由,再跟李承道你來我往一番?這麼一耽擱,我們不就有時間有機會撈人了?」

  裴行儉:……

  李世民:……

  杜如晦失笑:「小郎君總是這麼與眾不同。」

  李承乾萬分訝異:「與眾不同?這不是常識嗎?只有傻子才想不到吧。」

  眾人:……

  神他媽常識。就是同仁之間有點什麼事,也多是私下解決。更別說這是太子家小郎君親自上門來要人,要不硬扛,要不服軟,再不就是想別的轍,但再想別的,誰又能想到府衙上頭去?什麼傻子不傻子的,他們絕不承認。

  李承乾:夢裡所有人都知道遇事找警察,大唐沒有警察,但有官差。所以有事去府衙,這就是常識,沒毛病。一群沒常識的家伙,大驚小怪。

  李世民瞧見他臉上看傻子一樣的表情,輕蔑不加掩飾,手癢又想揍人了,奈何房玄齡和杜如晦還在,到底忍住了,嗤道:「呵,別人都是傻子,就你聰明。你這麼厲害,怎麼還被罰了呢?」

  「閉門思過而已,也就是不能出門。阿翁一沒罵我,二沒打我,我又不少塊肉。該吃吃該睡睡,這算什麼處罰?而且我薅了李承道那麼多賞金,還揍了他一頓。

  「嘿嘿,論打架,李承道可打不過我。我力氣大,最近還跟宋莊頭學了幾手,直接碾壓他。我故意在地上滾幾圈,看著挺狼狽,其實半點傷都沒有。李承道就慘了,臉上掛了彩,身上也沒落下。

  「出了錢,遭頓打,還得跟我一樣被罰閉門思過。也不知道他會不會慪死。哦,他蠢,或許壓根反應不過來自己吃了大虧吧。說不定還當我倆處罰一樣,他沒輸呢。」

  眾人:……

  李承乾眼珠轱轆一轉,眸中透出幾分狡黠:「阿翁現在是罰了我,但之後有他來跟我低頭的時候。哼。等著吧,要不了幾天的。」

  李世民:???你是不是太自信了?

  房玄齡&杜如晦:???小郎君,你可真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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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東宮。書房。

  李元吉蹙眉:「大哥, 我去瞧過了。承道這回傷得不輕,父親卻仍是和稀泥,各打五十大板了事。這處置可太便宜李承乾了。真要論起來,承道是你兒子, 承宗沒了, 他就是長子。倘若往後你登基, 他便……」

  「放肆!」

  聽聞怒斥, 李元吉將後頭的話咽回去, 卻不太服氣, 內心冷嗤。

  他有說錯嗎?太子妃鄭氏日後若有嫡出便罷,如果似現在這般一直無嫡子, 承道或許便是繼承人。李承乾算什麼?李世民縱著他與承道來爭, 乃是司馬昭之心,不說也罷。偏偏父親亦是如此,態度曖昧不明。真真惱人得很。

  見他面上慍怒不減,李建成頗覺無奈。這個四弟終是年輕了些, 脾氣爆,性子急,也就自己的話他還能聽一聽。

  他一嘆:「此事父親已有定論,不必再說。」

  李元吉蹙眉:「就這麼算了?」

  「孩子間的事, 你莫非還要我出手?」

  李元吉啞然。長輩插手晚輩之事, 確實不太妥當, 有以大欺小之嫌。更何況, 一個小輩都需大哥出手,這是太看得起李承乾呢,還是太看不起大哥?

  李建成眸光忽明忽暗:「李承乾素來有幾分鬼機靈,承道過於單純又容易被激將, 自是吃虧。我會好好教他,待哪日他自己贏回來,那才是正道。」

  一句話,李承道自此陷入水深火熱,每日不但要完成先生的課業,還得聆聽李建成的教誨,只覺得日子昏暗無關。好在沒兩天,李淵就撤了閉門令。他身上的傷也好了許多,借口給李淵請安,每天多呆些時間,得幾分暢快。

  李承乾卻沒動,李淵特意派人來宣,他只說:「阿翁讓我閉門思過,如今閉門雖撤了,但我過還沒思好呢,不敢去見阿翁。」

  李淵:……

  隨後兩日,都是這番說辭。

  李淵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差點氣笑了。呵,這不就是說不知道自己哪裡做錯了,甚至壓根不覺得自己有過,所以思不出來嗎?

  這孩子氣性是真大,你現在說不來,還能一輩子不來?就你那性子,朕還就不信了。得嘞,思過去吧。朕等著看誰拗得過誰。

  此後,李淵日日詢問,李承乾言辭不改,但第五日卻是讓人送了一車西瓜進宮。

  面聖的人道:「這是莊子上第二批成熟的西瓜,比第一批長得還好些。小郎君今兒剛得了,便讓送來給聖人。小郎君說,他沒思好過,恐聖人怪罪,不敢露面,可又惦念聖人此前的西瓜吃完了,只能讓奴代送。」

  說完,還奉上一張方子:「小郎君聽聞聖人近日略微有些咳嗽,知道宮中有醫官,必能將聖人照料好。但又覺得是藥分毒,既不嚴重,那麼能不吃還是不要吃的好。

  「他得了一張食補的方子,可做甜湯,據說對咳疾甚是有效,特意命奴一道進獻上來,請聖人交給醫官瞧瞧,若無不妥,還望斟酌著使用。」

  李淵神色復雜。承乾便是跟他置氣,還念著他,偏自己非要拗。這一刻,李淵只覺得自己這個阿翁做得不太地道,居然同孫子計較,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於是李淵一聲令下,擺駕宏義宮。李世民帶著眾人接駕,李承乾行禮後便問:「阿翁咳疾好些了嗎?」

  聽李淵回復無礙,又見他面色不錯,李承乾點點頭站一邊不再開口,也不動彈,神情委屈巴巴。

  李淵但覺好笑:「這是怎麼了?」

  李承乾聲音悶悶地:「阿翁不喜歡我了。」

  李淵輕呵:「不是你自己不肯進宮來見朕的嗎?怎麼反倒怪起朕來了?」

  李承乾張開嘴又閉上,低頭吸了吸鼻子,眼眶泛紅:「阿翁。」

  音色中帶了幾分哭腔。

  李淵一愣,想到他送來上的西瓜與食補方子,思及其剛剛開口第一句問的也是自己身體,到底心軟,將他拉到跟前:「莫哭,阿翁同你玩笑呢。承乾事事都念著阿翁,阿翁怎會不喜歡你。」

  「阿翁讓我思過。」

  感情還惦著這個呢,李淵哭笑不得:「也不看看你都做了些什麼,還好意思說。」

  「我做什麼了?」李承乾不服,「是承道先惹事,他非要在我辦事處對面再辦一個,還跟我搶胡商。我打他也是因為他先打我。」

  李淵無奈:「那你也不能下那麼重的手吧。」

  李承乾小聲嘀咕:「打架的時候誰顧得上啊。我們明明一樣大,誰知道他……算了。阿翁說是我錯,便是我錯好了。」

  李淵:……

  雖覺無奈,轉念想想這話也對。兩個人生辰也就隔了幾天,李承乾力氣大,可年紀小啊,控制不住力道是正常的。前年他去摘柿子,因為太用力,還把樹枝給弄斷了砸傷自己呢。

  大人爭執起來都會口不擇言,孩子打架時不管不顧,也在情理之中。承乾如何想得到承道這麼不經打。畢竟他自己上樹下塘,鬧騰得很,受傷的時候也不是沒有,不都笑笑就過去了,皮實著呢。

  這麼一思量,李淵也覺得承道似乎嬌氣了些。男孩子摔摔打打可太平常了。這般姿態,往後習武怎麼辦?

  習武……

  承乾似乎也還沒開始習武。

  李淵看向李承乾:「莫氣了,阿翁知道承乾不是故意的。此事便罷了,別再說什麼錯不錯的話,可好?」

  李承乾低頭不語。

  李淵嘆息:「你不是喜歡阿翁上回賜給你八叔的九連環嗎?阿翁讓人又尋了一個,比那個還漂亮還精細,給你可好?」

  李承乾仍舊不說話。

  「記得你之前說,先生提議秋後教你學棋。阿翁庫裡有一副暖玉棋盤,還有與之成套的棋子,也給你。」

  李承乾撇撇嘴。

  李淵頓了下,無奈道:「你不是說長安城你都逛遍了嗎?阿翁帶你出去玩?」

  李承乾終於有了反應:「出去玩?」

  「對。仁智宮修好了,你的莊子也修好了,這莊子可還附帶百畝良田呢。都是你的。你就不想去看看?」

  「想啊。可是……」李承乾眼珠骨碌碌轉悠,「阿翁不帶承道?」

  李淵一滯。

  李承乾嘟嘴:「若承道去,我就不去了。我跟他天生不對盤,到時候鬧起來,又讓阿翁不得安寧。既他去,我還是省省吧,免得阿翁心煩。」

  李淵:……

  話雖不客氣了點,卻是事實。想到兩個孫子過往的種種「壯舉」,李淵腦仁又疼了,立時拍板:「行,不帶他。」

  大不了以後找機會再帶承道去別處玩便好。李淵如是想。

  李承乾終於笑起來。

  李淵也舒心了,繼續問:「騎馬學了,棋藝也安排上了,何時習武?」

  李承乾眼睛一亮,幽怨般瞄了的李世民一眼:「我想學,阿耶不讓。阿耶說待明年再談。」

  「何必等明年,你現在想學便學。」

  「可是阿耶……」

  「你阿耶說了不算,聽阿翁的。你阿耶要是不給你安排,阿翁幫你指派武師傅。」

  李世民蹙眉:「父親,承乾這小子跳脫得很,不會武呢,就已經嘚瑟上天了。這要是會武,他指定能把天給捅個窟窿出來。」

  這也是李世民一直壓著李承乾沒讓其習武的原因。李承乾愛往外頭跑,見到什麼不平事都要管不管,還美其名曰「肅清長安風氣」。他力氣本就大,如今年紀小不會武還好,會武,那要是碰上哪家小郎君,一個不高興不得把人打殘了?

  李世民一片好心,是真的為長安城各家小郎君著想。可惜李淵完全不理解,斥道:「有你這麼說自己兒子的嗎?咱們承乾好著呢。」

  李承乾點頭:「對,我好著呢。阿耶總是埋汰我。」

  李淵擺手:「別理他。他自己四歲就開始習武了,你現在已經五歲多,他還一堆借口,一天天的,不知道腦子裡想些什麼。我們家承乾這麼乖,怎麼可能把天捅個窟窿?」

  李承乾繼續點頭:「嗯嗯,就是借口。我最乖了。」

  李世民:……我的親爹誒,你是不是忘了,你先前還怪承乾打了承道來著?

  李世民氣結,奈何李淵在這方面壓根不跟他講道理,直接拍板。他能怎麼辦?還真讓李淵指派武師傅過來?那必然是不行的。無奈,只能自己安排。

  李淵知道後,便沒再多此一舉,卻送了一堆的東西。除說好的九連環玉棋盤外,還有許多珍寶,琳琅滿目。聽聞李承乾在百般武器中選了弓,又贈了把弓給他,名曰霸王。傳聞乃項羽曾經所用。

  當然這是傳聞,不可盡信,真要是西楚霸王的東西,能完好保存到現在?尤其這說法並沒有什麼考證。但看其通體緋紅,觸之溫潤,似木非木,似玉非玉,更非鐵制,竟不知是何等材質所造。弓弦韌勁極佳卻又松弛有度。絕非凡品。即便與項羽無關,也是世間罕有。

  李世民與李元吉都善弓箭。前者戰功赫赫,李淵沒賞。後者疼寵有加,李淵沒賜。如今給了一個初學的小兒,朝野俱驚。

  房玄齡與杜如晦得聞經過,回想起那日李承乾所說「有他來哄我的時候」之言,沉默了。

  而李世民呢?他自閉了。這不越發顯得他不招待見嗎?

  李淵卻猶覺不夠。他已淺咳幾日,太醫瞧過說無礙,多喝些溫水養著就行,連藥都不必吃。因而身邊人,尹德妃張婕妤也好,李建成李元吉也罷,誰都沒當回事。唯有承乾記在心裡,還特意送食補方子來。別的不論,單說這份心,就不是旁人能比的。

  這般想著,李淵著手讓人去安排起駕仁智宮的事,將隨侍名單中的李元吉尹德妃張婕妤等人全部劃去,只留了李承乾。

  被劃去名字的眾人:???

  六月十,御駕啟程。

  仁智宮在宜州宜君縣玉華山,距離長安並不遠,當日去,當日便到了。休整一夜,次日,李承乾起了個大早,睜開眼睛就吵著要去看莊子。

  莊子說是在仁智宮旁邊,其實隔了一段距離,卻也不遠,有道路可直達,乘坐馬車來回十分方便。莊子修建並不奢華,卻很用心。一面通往大道,另外面皆被農田環繞。有沒有百畝,李承乾不知道,但面積確實不小。

  李淵指著面農田,頗有幾分「這是阿翁給你打下的江山」之態,言道:「這些原本都是租給附近百姓耕種的。去歲種了冬小麥,四月底全部收割完成,現今都空著。你若沒別的想法,便仍舊租給他們。」

  李承乾立馬舉手:「我要留著明年種西瓜,種辣椒!」

  李淵失笑:「成。也可交由百姓。」

  李承乾點頭:「我雇他們做事,付他們銀錢。這樣他們就不會因為失去租地而忐忑了。醉冬說西瓜跟辣椒都不必花費太多心力,農事不忙的時候,他們還能去找別的活干。如此一來,一年所得收入,說不定比以往種植小麥還多些。」

  李淵很是驚訝。小孩子想一出是一出很正常。李承乾想把地收回來種別的,便由著他。但本來租地的百姓如何安置確實是個問題。所以他才提議仍由百姓耕種。本以為承乾是不懂的,哪知他才開了個頭,承乾已說得頭頭是道。

  李淵拍拍他的頭:「承乾安排得很好。」

  「那當然。阿娘教過我的。最近我跟著家慶表哥走了好幾個村子,見識了不少東西呢!」

  瞧那驕傲的小模樣,李淵忍俊不禁,他又誇了兩句,問道:「你的莊子,不如你取個名字吧。」

  「就叫農莊啊。」

  李淵:???你這也太隨意了。

  他嘴角一抽:「換一個吧,你太子伯父送你的莊子,你也叫農莊。」

  李承乾挑眉:「這還不容易,這裡叫一號農莊,那邊叫二號農莊就可以了呀。」

  李淵:……朕是不是該感謝你好歹把朕送的莊子取名一號?

  李承乾:阿翁是皇帝,比太子大。這他還是分得清的。

  「嗷嗷,阿翁,這個取名是不是特別棒。你看,有一號,有二號,那麼號四號還會遠嗎?」李承乾星星眼。

  李淵:……

  自莊子上回來,用過午食,李承乾就去小睡了。李淵召見了自己的心腹錢九隴:「如何?」

  錢九隴搖頭:「臣親自去了趟耀州,孫藥師家中只有幾個老僕留守,據他們說,孫藥師自數年前外出,至今未歸。」

  李淵蹙眉。此次來仁智宮,一為散心,二便是想著此地距離孫思邈的老家不遠,可碰碰運氣。但他也明白,這個運氣不好碰。結果也在意料之中。

  「不過,臣這次聽聞另一個消息。此地往東坐馬車大約走一個半時辰左右有個水雲觀,名聲一般,來往香客一般。但是自上月開始人數多了兩倍有余,香火鼎盛。

  「蓋因寺裡來了個游方道士,叫什麼不清楚,只知道姓吳,頗有幾分神通,不管什麼難事,只需去他那求一卦就能解決。」

  李淵眉眼微動:「一卦解萬難?」

  「解不解萬難臣不知道。但臣打聽到,那道長設下規矩,日算卦,超出卦,不管你有多大權勢給多少金錢都不出手。而且這卦還得挑人。為惡作倀者不算;不信此道者不算;驕橫無禮者不算。卦金收得更是隨意,有些人收取百兩,有些人只取一文。」

  錢九隴上前,遞上一本冊子:「臣讓人去搜集了這些日子前去算卦之人的信息,有求姻緣的,有求平安的,有求事業的等等,都記錄在此。」

  李淵接過來,邊看邊問:「可有查證?」

  「名字上畫圈的便是都已查證過,道長之言全部應驗的。沒畫圈的,是還沒查到,或者道長所說應驗日期未到的。」

  李淵一頓,也就是說,目前還沒有道長起卦出錯的。能力不俗啊。只是上月來此……

  上月也是仁智宮落成之時。行宮落成,他早晚回來。時間太湊巧了些。

  錢九隴:「臣去試他一試?」

  李淵搖頭:「不,既然距離此地不遠,朕親自去一趟。」

  次日,一行人扮做尋常富貴人家出行,午前到達水雲觀。

  前頭大殿香火鼎盛,後院亦是人頭攢動。大家早早等在吳道長門前,見得房門打開,眾人齊齊站直了身子,卻都不敢造次。

  小道童自門內出來,排在最前抱著孩子的婦人撲通跪下:「吳道長,求你救救我家萍兒。你救救她。」

  小道童為難,門內一個聲音道:「給她。」

  小道童這才將手中木牌遞過去。婦人感激涕零:「謝謝,謝謝吳道長。」

  另一男子舉手:「我!我已來了日,夜裡便在觀外等候。清晨吳道長院門大開,我也是前排進來的。」

  更有人說:「你是前排,我就不是前排?」

  「你才來日,叫喚什麼。我都來五日了呢。」

  ……

  眾人你爭我搶。

  小道童蹙眉:「吵什麼,每日卦,該給誰不該給誰,道長自有分寸。心存歹意之輩,蠅營狗苟之輩趁早離去,道長可不會助你們行無義之舉。」

  他向前兩步,越過爭執不休的幾人,將令牌給了排第五第六者。

  幾人面色一變,這番舉動在加上先前的話,不就是說他們找吳道長沒安好心嗎?幾人不甘,開口想要辯解。小道童半分不理睬,言道:「今日卦已定,其他人歸家吧。」

  拿到令牌的喜不自禁,沒拿到的懊惱不已,卻沒一個敢鬧事。

  小道童將拿到令牌的人叫到前面:「隨我進來。」

  一人言道:「請慢,我這令牌非是替自己拿的,而是替我家主人拿的。」

  他回頭望向李承乾等人,錢九隴會意,低聲對李淵說:「是臣昨夜安排的人。」

  李淵了然,帶著一行人走近。小道童不悅:「道長只見求助算卦者。」

  這意思很明白,讓奴僕替領牌子的事可以不追究,但要進也只能李淵一個人進。

  錢九隴立時反對:「不行。」

  李淵不動,他和錢九隴想法一樣,便是要探探這位吳道長,也絕不能孤身冒險,門內是何種情況誰也不知道,即便錢九隴等人全等在門外,只有一門之隔,但有些時候千鈞一發,未必來得及。

  小道童蹙眉:「既如此,將令牌還我。」

  「讓他們進來吧。」

  吳道長的聲音同時響起,小道童一愣,訕訕閉了嘴。

  錢九隴吩咐人隨同,其余人等候,陪著李淵推門而入。

  門內,房間布置雖然簡單,面積卻還算寬敞。室中唯有一個十歲左右的青年,坐在案前,穿的是尋常布衣,而非道袍,頭發用一根木簪束起,渾身再無別的墜飾。

  小童自進屋後便立於吳道長身側,不再說話。

  吳道長示意婦人上前。

  婦人抱緊了手中的嬰兒:「吳道長你看看我家平兒,她自數日前發熱,時好時壞,反反復復。昨夜忽然面色潮紅,瞧著似是更重了。你救救她,救救她。」

  婦人淚流滿面,又哭又跪,懷中小兒更是大哭不止。

  吳道長溫和道:「莫急,將孩子抱近一些。」

  「誒,好!」婦人將孩子抱到其身側,吳道長看了兩眼,低頭提筆一會兒沾朱砂,一會兒沾墨汁,在黃符紙上寫寫畫畫,瞬間一張符文繪成。他兩下將符文折成角,塞入孩子衣襟內,翻手為掌,放在孩子額頂輕輕安撫。

  就這麼一番動作,小兒哭聲漸漸停止,面上潮紅也散去了大半。

  錢九隴大感驚訝,李淵更是心驚。以手撫額,當年袁天罡救治李承乾也是這般。

  唯有婦人大喜,再度跪拜:「多謝道長,多謝道長。」

  「無妨,記住符箓貼身放置一日,不可取出。明日便大好了。」

  「誒。我一定謹記。道長,不知該多少……多少銀錢?」

  吳道長輕笑:「你給一文吧。」

  婦人心頭一松,臉上笑容更大了幾分。她本已做好傾家蕩產也要救孩子的准備,誰知……誰知道長竟只收她一文。

  她從懷裡掏出一文放在案上,磕頭離去。

  吳道長又將第二個領牌子的男子叫上去。

  男子恭恭敬敬將令牌交還:「道長,我……那個,府衙發榜說要招衙役,我想去試試。可是得知此消息的人有很多,估計不少人會去。府衙的應招考核明日就結束了,我,我怕比不過他們。」

  他一咬牙,接著說:「我想向道長求一道符,給我增幾分運氣,不知……不知可否?」

  男子心中忐忑,要好運可不比先前的婦人只求孩子活命,他也怕自己的要求惹惱了吳道長。

  誰知吳道長並未生氣,提筆作符,直接給了他。

  男子欣喜若狂。

  第位輪到李淵,吳道長卻搖頭:「你這一掛貧道算不了。」

  李淵一愣,言道:「可是我們哪裡違了道長的規矩?」

  「不曾。」

  「那道長此話何意?」

  「這世間有命格貴重之人,是貧道不敢算,也算不得的,更別提郎君得天眷顧。」

  得天眷顧。

  天。

  李淵怔住,錢九隴蹙眉。眾人沉默。忽然一聲輕嗤傳出,李淵低頭便見李承乾不高興地翻白眼:「你別嘰嘰歪歪地故弄玄虛,什麼敢不敢算,你壓根不會算吧。戲裡的騙子就是你這樣的,整一個世外高人的姿態,其實啥也不是。」

  吳道長也不惱,笑著說:「小郎君說是便是吧。」

  李承乾大怒,什麼叫他說是就是。搞得好像他在無理取鬧一樣。電視劇裡的騙子道士不都這麼演嗎?

  「你就是騙子。你壓根就不會神通,那個婦人懷裡的孩子也不是因為你畫的什麼鬼符箓好的。」

  李承乾點了點桌上的黃紙筆墨與朱砂:「這些東西裡面摻了藥吧?而且你安撫他的手法肯定也有講究。孩子不哭了,臉色好了,是因為藥跟你的手法,對不對?」

  他叉腰,這個他懂。電視劇裡演過,用墨在小兒臉上勾幾筆,小兒就不哭了,就是因為筆墨有藥。這不跟眼前的畫符異曲同工嗎?

  吳道長笑意更深了幾分:「對。」

  李承乾:???

  這就承認了?你會不會慫的太快?人家電視劇都是點出疑竇,咬死不認,來來回回幾次,然後被當眾揭了底牌。那才有劇情性,才過癮。你認得這麼快,讓我一點打臉的快感都沒有。

  「小郎君真聰慧,竟能猜出我所用筆墨符紙中有藥。」吳道長看向李淵,隨後解釋,「世人對玄乎其神之事更有敬畏之心。比起醫者,人們有時候更信鬼神。」

  李淵立時明白了他的意思。看病吃藥要錢,大夫不是神仙,錢花了人不一定能保住。到時候怎麼辦?鬼神之道不同,高人在愚昧百姓眼中,堪比神仙,比大夫要強得多。

  他們可能會拖著不願去找大夫,但聽聞哪裡有高人,總願意去碰碰運氣。再有一點,大夫沒治好,那是大夫不行。「高人」沒治好,那是天命如此。

  在場諸人再次沉默。

  長者都聽懂了,李承乾卻沒明白:「什麼醫者鬼神的,你這語氣怎麼聽著好像覺得自己裝神弄鬼還是對的,特別有道理一樣?你就是說出朵花來,不還是騙人?」

  吳道長一愣,無奈感嘆:「是,確實在騙人,這點貧道無法辯解。」

  李承乾得意了:「對那個婦人,你雖騙了她,但總歸救了她孩子,收費也便宜,就罷了。第二個男人,他滿心想入府衙,你給了他那麼大的希望,他若失敗了怎麼辦?你可知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小郎君怎知他會失敗?」

  李承乾皺眉:「你這是在賭嗎?賭他能被選中,這樣他就會覺得是你的功勞?」

  吳道長搖頭:「沒有賭。」

  沒賭,不就是說那人肯定能被選中?呵,糊弄鬼呢。除非串通或者買通官府。但如今自己在這裡,還能給他這個機會?

  李承乾招手喚來侍衛,嘀嘀咕咕耳語一番,讓他離去,挑釁般看向吳道長。吳道長淡笑不語,明知他的舉動卻紋絲不動,面上半分慌亂都無。

  李承乾蹙眉,眼珠骨碌碌一轉,背過身去,偷偷翻出腰間的荷包,倒出裡面的黑白棋子。

  瞧見他的動作,李淵眉毛一挑,立時明白他想干什麼。這把戲李承乾玩過不只一回,宮裡李承道李元亨李元方可都被他用這個打賭坑過呢。

  李淵沒說話,任由李承乾作為,他也想看看這個吳道長如何應對。

  李承乾准備好後,將身子轉過來,雙手成拳伸到吳道長跟前:「你既然這般厲害,那你猜猜,我手中有幾顆棋子?」

  「六顆。」

  李承乾一愣,轉而笑得無比狡黠:「你確定是六顆棋子?」

  「是六顆,卻不是棋子,而是糖粒。」

  李承乾笑容僵在臉上,他鼻子一哼,丟一顆扔進嘴裡,嚼吧嚼吧咽下去,然後攤開雙手:「你猜錯了,現在是五顆。」

  吳道長點頭:「對,是五顆,貧道猜錯了。」

  李承乾:……

  你這套路怎麼跟電視劇裡不一樣!掀桌!


第27章

  李承乾往日捉弄旁人無數, 李淵鮮少見他如此吃癟,哈哈大笑。

  李承乾不服:「你是怎麼知道的?」

  吳道長勾唇:「小郎君告訴貧道的。」

  李承乾狐疑:「我什麼時候告訴你了?」

  「小郎君先問我有幾顆棋子。以尋常棋子的大小,結合小郎君手掌大小,握拳程度與姿勢, 可猜測到約莫三顆左右。這麼算來, 兩只手便是六顆。

  「可我答六顆之後, 小郎君又問了一遍。小郎君或許沒注意,自己再次詢問的時候,對棋子二字咬詞稍顯重了兩分,眼中還透出幾分促狹。

  「我便猜棋子恐有詐。小郎君是從荷包裡倒出來的東西。荷包中裝有真棋子的概率不大, 一般富貴人家小孩子身上的荷包,裡頭多半會放些糕點與糖果。而且我鼻子素來靈敏, 聞到了一絲微不可查的甜味,所以我猜是糖粒。」

  李承乾怔住, 沒想到自己居然露出這麼多破綻, 暗自警醒, 虧得以前忽悠的都是小孩子。看來往後要想拿去忽悠長輩,還得再訓練訓練才行。

  李淵大感訝異。

  吳道長又說:「其實第二位想要當衙役的男子也是如此。我說沒有賭,是因為我看到他雙手有繭,下盤極穩。今早開院門之時,門外擠了許多人,他能穩穩搶在第二,將好幾個原本排他前面的人擋到後頭, 是有幾分本事的。

  「他本可以占據第一,卻沒有這麼做, 而是將位子讓給了抱小兒的婦人, 因為他知道婦人懷中小兒病情危急, 比他更需要我的幫助。這是他的良善之處。

  「他並不差,只是對自我沒有正確的認知,不夠自信。我滿足他的要求,等於給了他一記定心丸。他就能相信自己。再有那張符箓,雖同交於婦人的不同,卻也有藥,是用來提神靜心的。

  「此地明府為人剛正,仁和慈心。既然發榜招人,便會公平對待。他只需有了自信,敢於表達,發揮出真正的實力。如此既有本事又有善心的人物,明府怎會不取?」

  眾人定住。

  時至正午,水雲觀的小道童提著食盒進來,交於吳道長,又對李淵道:「觀中午食雖簡陋,但負責燒火做飯的師兄手藝尚算不錯,或許比不得貴人往日吃的,卻也別有滋味,不知貴人可願嘗嘗?」

  李淵還沒開口,李承乾立時道:「吃吃吃,阿翁,我餓了。」

  李淵:行吧。

  眾人在觀中用了午食,觀主又安排客舍小憩。李淵問起吳道長的來歷,觀主搖頭:「貧道並不是很清楚。水雲觀一直與人方便,若有過往道友僧人無處安置,都可來觀中借宿;書生學子游學至此也可。

  「吳道長來時倒也說了一些自己的情況。他本家姓吳,單名一個峰字。雖當日做的道士裝扮,卻並未在道觀出家。他也坦誠說了此點,言明自己想在水雲觀為人測卦,更同貧道講清了卦中所謂的『神通』奧秘。

  「貧道雖覺此舉不太妥當,但見他並無歹意,這些時日挑選的也全是需要幫助之人。即便收取銀錢,亦有分寸,俱是求助者能輕松拿出來的,還多有一文善舉,便隨他去了。」

  李淵了然,言道:「觀主仁善。」

  觀主搖頭,沒有接這個評價,道了一聲「無量天尊」ゝ,起身告退。

  室內沒了外人,室外有自己人守著,喜歡上躥下跳的李承乾也已在隔壁沉沉睡去。李淵看向錢九隴:「你怎麼看?」

  「若真像那位吳道長所說,他無『神通』,唯有觀察。可是能夠觀察入微,還能憑借觀察推測出種種結果,這番本事已足夠讓人矚目。」

  確實如此,但李淵需要的並不是一個「觀察入微」「心思縝密」的人才,他眯了眯眼,低頭翻著手中的冊子:「這冊子是你親自交上來的,

  上面的信息皆是你搜集。今日所見的婦人與男子也就罷了。可這裡頭諸多情況,卻並不是每一樣都能用『觀察入微』來解釋。」

  錢九隴蹙眉,這點他當然清楚。若是以前,他定不會信。不管是真有本事,還是故弄玄虛,都當騙子處置。但他跟在李淵身邊多年,見識過智仁法師的本領。當初袁天罡在京時,他還奉命前去試探過。這二人著實顛覆了他的認知。

  但吳峰……

  錢九隴深吸一口氣:「臣不敢定論。」

  這話沒說信,也沒說不信,便是心有疑慮,略作保留了。

  李淵放下冊子:「不急。他不是叫做吳峰嗎?他來借宿,當是有戶籍證明的,也該給觀主看過。你去問問觀主,從這點入手去查。看他的身份是否有假。若是真的,查查他的過往生平。」

  若是假的,那便不用說了,騙子無疑。

  錢九隴應道:「是。」

  同一時刻,吳峰院舍內。

  小道童疑惑不解:「師父怎麼什麼都往外說,這般一來,我們豈不真成騙子了?貴人如何還會信任我們?」

  吳峰搖頭:「我可沒什麼都說。最多坦白了今日之事,往前的測算一字未提。小梁,別把貴人看輕了。我今日若不指出自己是憑觀察,貴人才要起疑呢。我大方承認,一切順著那位小郎君來,表現得越是謙和包容,貴人越會另眼相待。

  「你要記住,比起事事神通,有時候真真假假,虛虛實實,讓人辨不清楚,才更能勾起人的好奇心。我往下要行之事多有凶險,你既然決定呆在我身邊,就需千萬小心。切記戒急戒躁。這才是第一步,我們接下來的路還很長。」

  小梁低頭:「是。弟子謹記。」

  吳峰看向院外,想到李承乾,眸光閃動:「不愧是袁天罡看中之人,確實有幾分不同。誰不想命格貴重呢,但月滿則虧,剛過易折,太貴太重可不是好事啊。師兄啊師兄,你想保他護他,那我便看看你保不保得了,護不護得住。」

  吳峰嘴角冷嗤,言語中充滿恨意。

  他自幼跟隨智仁法師,侍奉其左右,最大的願望就是等往後長大了拜智仁為師,學得一身本事。智仁法師原本對他也不錯,直到袁天罡上山。

  自己日日侍奉智仁,智仁都沒開口落實師徒名分,袁天罡一來,智仁直接收其為弟子,細心教導,關懷備至。他不甘不忿,前去詢問,卻只得了個「你不如他」的評價。

  哈哈,他不如袁天罡?吳峰咬牙,袁天罡能得智仁傾囊相授,他呢?他只配偷學。如果智仁對他能有對袁天罡一半盡心,他不信自己真就比袁天罡差。

  自己跟隨智仁整整二十三年,為他送終。袁天罡只陪伴他數年罷了。誰知到頭來,智仁死前給袁天罡寄了封信,卻沒給自己半點東西。也罷,既然智仁不給,他就自己拿。

  智仁所有藏書以及心得手札,如今全在自己手中。三年來日日鑽研,也算有些成果。他已經迫不及待想要與袁天罡鬥上一鬥了。

  吳峰站起來,走到窗邊,眺望遠方,群山巍峨,夜風於林間穿梭,樹葉沙沙作響。

  他垂下眼瞼,吩咐說:「明日不必再去後山喂食鳥雀,也不必再陪觀中小道童放紙鳶。」

  道觀坐落山林旁邊,青翠環繞,林中有諸多鳥雀,時會翩飛而來。小梁近日天天與小道童們去後山耍,一邊放紙鳶,一邊喂食鳥雀。

  紙鳶飛高,鳥雀成群,居遠可望。若此番「景觀」突然沒了,看不到的人自然會明白是什麼意思。畢竟這是一早約定好的暗號。貴人入觀,身邊隨侍個個不凡,別的方法都恐會露出破綻,如此作為既穩妥又安全。

  然而小梁卻有些不解:「師父,我們既已答應了長安那邊,又何必再多此一舉?」

  等

  暗號的可不是長安那邊的人,且兩者對立。他不懂師父這般做到底是為什麼。

  吳峰擺手:「你照做便是。我自有分寸。」

  這便是不願多說了。小梁張張嘴,低頭應是。

  「去收拾收拾東西,我們明日就走。」

  貴人才來就要走,他們的事還怎麼成?而且既然要走,又何必再傳遞信息?小梁更糊塗了,忍了又忍,最終只問:「去長安嗎?」

  吳峰搖頭輕笑:「長安自是要去的,但不是現在。」

  現在去長安,目的太過明顯,怕是會弄巧成拙。吳峰自認是聰明人,當然不會做蠢事。

  ********

  一覺醒來,李承乾沒瞧見李淵,詢問伺候的抱春。抱春說:「觀中弟子午後有道法課,吳道長雖未正式入觀做道士,但對道家學說頗有研究,觀主請他為弟子講學論道。聖人聽聞後,前去觀看了。小郎君可要去?」

  李承乾點頭,當然得去。他要去看看那個吳峰還能說出什麼花來。雖然吳峰之前態度不錯,講得也很有道理,李承乾基本已經認可了他的「觀察之說」。但這不表示李承乾就信了他。吳峰這個人怪怪的,讓李承乾總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不太舒服。

  來到前面,殿中烏壓壓坐了許多小道士,觀主與吳峰居首,他阿翁坐在一邊聽得意興闌珊,頭一點一點的就差打瞌睡了。

  李承乾走過去,坐在李淵身邊,很快也陷入了跟李淵一樣的狀態。什麼《道德經》,什麼《衝虛經》,什麼《南華經》,這都是什麼鬼?

  他一句都聽不懂。

  李承乾風中凌亂,李淵還能堅持著眯一會兒,聽一會兒。他剛睡足了,哪還睡得著?無聊至極,屁股下仿佛長刺一般,躁動不安。

  李承乾後悔了,他就不該來湊熱鬧。他又不去當道士,這論道有什麼好看的。他隨便干點什麼不行,偏要來受罪。

  好在煎熬的時間沒持續太久,論道結束,李承乾大是松了口氣。吳峰目光掃過來,仿佛看透了他的局促,笑而不語。李承乾齜牙瞪回去,轉而拉住李淵的手:「阿翁,我們今夜留宿觀裡可好?」

  李淵:「嗯?」

  「我想等一等明日府衙應招考核的結果。」

  李淵了然,瞄了眼吳峰,也存了幾分自己的心思,遂點頭應下。

  一行人就這麼留了下來,但李淵李承乾沒再去找吳峰,吳峰也沒來找他們,可以說他回院後就再沒出門,次日早上更是沒有發牌算卦,只讓小道童出來給前來的每個人發了張平安符,勸大家往後不要來了,吳道長即將離開。

  李承乾大感訝異,就在他琢磨著對方是不是又在耍什麼花樣的時候,午食過後,吳峰前來同觀主告辭。

  李承乾皺眉:「你要走?」

  吳峰點頭:「已在此地停留快一個月,該走了。」

  李承乾嗤鼻:「你該不會是怕昨天那個男子沒被選中,自己失算了丟面子吧?」

  吳峰頓感無奈,沒承認,卻也沒反駁,一副大方包容他無理取鬧的姿態。李承乾牙癢癢:「若不然你為何不敢等結果出來再走?」

  「結果未時末才出,若等那時再走,恐錯過下個城鎮,需露宿野外了。」

  李承乾啞然。吳峰與觀主拜別,又看向李淵:「不知貴人何時離去?」

  不等李淵回答,吳峰接著說:「貴人若無事,還請早些離開得好。若是平日,貴人有興致,倒可以多留幾天。水雲觀雖比不得別的大道觀,但上下皆是善心之輩,觀主學識不凡,與之閑聊,總有一番收獲。

  「觀內負責做食的小道長手藝頗佳,燒得一手好素菜。這點貴人當是已經品嘗過了。後山還有一澗泉,泉水叮咚宛如仙樂,周遭青翠環繞,別有一番景致

  。貴人有時間也可去走走。只是……」

  吳峰稍頓,抬頭看了眼天,微微閉眼,片刻後又睜眼:「倒也無妨,有驚無險罷了。貴人自便。」

  說完揚長而去。

  李淵蹙眉:什麼意思?

  他看向錢九隴,錢九隴亦是搖頭。

  李淵推了推李承乾:「既然後山有澗泉,不如你去玩玩?」

  李承乾:???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就是想把我支開。

  李淵確實是此意,李承乾走後,就與錢九隴回到客舍,問道:「他那話是不是說此地會有危險?」

  錢九隴搖頭:「可要微臣追上去問清楚?」

  吳峰是不是真有本事,能不能信還另說呢,這麼做不妥。李淵搖頭:「不必,派人跟著他。」

  「是,那聖人今日還留宿嗎?」

  李淵蹙眉,手指敲擊桌案,他本來並不在意,覺得留不留都無所謂,但現在……

  「晚些時候再說吧。你去吳峰住過的院舍查查,看有沒有什麼端倪。還有這水雲觀裡的人,也都查一查。」

  「是。」

  ********

  後山。

  此處確實如吳峰所說有澗泉,泉水叮咚,宛如樂章,四周青翠環繞,幽雅靜謐。但這些在李承乾眼裡都不算什麼,最讓他驚喜的是泉中魚兒游來游去,一條兩條三條,四條五條六條……

  吸溜,好多好多!

  李承乾眼睛亮起來,將褲腿一挽,直接跳下去。

  抱春大驚:「小郎君快上來,衣服都濕了,小心涼。」

  李承乾不以為然:「六月酷暑,又是正午,哪裡會涼?這裡有風,可清爽了。抱春,你身上帶網兜沒有?咱們來網魚吧。」

  抱春哭笑不得:「婢子怎會隨身帶著網兜。」

  李承乾點頭,沒網兜也不打緊,他把袖子捋上去,直接彎腰用手抓。沒抓中也不氣餒,再接再厲,在泉水裡奔跑翻騰,魚兒被他追得四下亂竄。折騰得熱火朝天,硬是一條都沒抓上來,反而將自己弄成落湯雞。

  抱春止不住偷笑。

  李承乾叉腰:「不是我的錯,是這些魚太滑溜了!」

  不解釋還好,一解釋,抱春笑聲更大了,就連侍衛也忍俊不禁。為首者拔刀往水中一刺,再提上來,劍尖掛著一條魚。

  李承乾:……

  不行,肯定不是他的問題,絕對是因為他手中沒兵器。

  李承乾伸手:「把刀給我。」

  刀可不好使,侍衛恐他拿在手中傷了自身,哪裡敢給他,只從旁邊撿了跟樹枝削尖了些遞過去。李承乾也不介意,拿著木棍刺來刺去,又一番折騰,還是沒中。

  眾人:……

  李承乾:……很好,這莫非就是表姐常掛在嘴邊的「世界的參差」?

  侍衛輕咳一聲,安慰道:「小郎君不必喪氣。抓魚是有技巧的,小郎君不曾學過,刺不中很正常。微臣家鄉就在河邊,自幼在河裡玩耍,當然不同。小郎君若想要魚,微臣幫你叉可好?」

  李承乾應了,讓叉兩條,又吩咐抱春燒火烤魚。

  抱春為難:「小郎君,咱們身上沒帶佐料。」

  「那就回觀裡拿,我在這等你。記得多拿幾樣。」

  抱春:……行吧。

  「順便看看阿翁在做什麼,若他有空,問問他可要過來吃魚。」

  抱春應下,再度回來時,不但帶了佐料,帶了李淵,還帶了更換的衣物。

  李淵皺眉:「就這麼一會兒工夫,你怎麼就把自己搞成這樣了?渾身**的,也不怕受涼。」

  李承乾一邊讓抱春伺候著更衣,一邊說:「我身體好著呢,才不會受涼。阿翁快來,我

  們烤魚吃。觀裡的素食雖然不錯,但比起素,我還是更喜歡吃葷。」

  李淵睨他一眼:「在道門清淨地殺生,虧你做得出來。」

  「這泉是天然山水,裡頭的魚也是天生天養,又不是道觀的東西。而且這是後山,雖然距離道觀近。但早就不是道觀的地界了,算不得道門清淨地。再說,佛門還說『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呢。道門指不定也有『酒肉穿腸過,道尊心中留』的說法。」

  李承乾理直氣壯,李淵哭笑不得,輕輕敲了他一下:「想吃就是想吃,偏要杜撰些渾話,也不怕佛門道門的人聽了來打你。」

  「他們打不著。」李承乾笑嘻嘻嘚瑟,拉著李淵一起烤魚。爺孫倆手藝不太行,好在有抱春照看,兩人不過做個樣子。

  此地魚兒身肥肉鮮,烤上幾圈,皮焦裡嫩,再撒點胡椒,還沒吃,李承乾便已聞到了香鮮美味。

  他迫不及待伸手揪了一塊扔進嘴裡,燙的張大嘴哈氣,就是不舍得吐出來,還笑眯眯將魚遞到李淵面前:「阿翁也吃。可好吃了。」

  「就知道吃。」嘴上罵著,手已經接過了烤魚。

  比起李淵還注意形像,李承乾跟土匪似的,大快朵頤。

  「你慢點,小心有刺。」

  李承乾嗯嗯應著著,嘴上卻沒停。正吃得歡呢,不知打哪兒冒出一個老嫗,衝上來就要搶奪李承乾手裡的魚,面上十分急切,口中啊啊亂叫:「啊啊,不,啊啊……」

  她很努力想要說什麼,卻發音艱難,啊啊的聲音嘶啞低沉地仿佛是「哢哢」。

  侍衛倏然起身,將李淵李承乾護在身後。

  老嫗看上去年紀頗大,衣衫襤褸,懷中抱著個破籃子,裡頭滿滿當當,也不知都裝了些什麼。衣服上的髒污都成了大塊大塊的硬痂,也不知多久沒洗了,一股難聞的怪味,眾人忍不住皺起了眉。

  老嫗被侍衛們嚇了一跳,瑟縮了一下,到底記掛著魚,仍想上來搶,不斷發出哢哢地壓抑在喉頭的聲音,見怎麼也說不出來,急得團團轉,唯有指著魚不停擺手。

  李淵與李承乾莫名其妙,既聽不懂也看不懂。

  他們不動,老嫗開始跺腳,繼續上來搶,然而不管她怎麼努力,都沒能衝破侍衛的防線,只能急得大哭,可即便是哭,聲音也很低,且十分怪異。

  這番動靜引來路過的小道士。小道士上前將她拉住:「陳婆,你是不是又犯病了?他不是你孫子。」

  老嫗一愣,偏頭仔細打量李承乾,好似慢慢回過神來,撲通坐在地上,掩面哭泣。

  籃子裡的東西散落一地,有野菜有山果還有雜草以及破了的木偶與風箏,其中一個不規則小圓球骨碌碌滾到李承乾腳邊。李承乾覺得眼熟,順勢撿起來。

  ——叮,發放土豆種薯x1,請宿主注意查收。

  李承乾:???

  小道士好容易安撫住老嫗,這才得空同眾人解釋:「貴人莫怪,陳婆不是有心冒犯。」

  李淵疑惑:「她是觀裡的人?」

  「不是。陳婆原本住在附近村子裡。她是個苦命的。早年死了丈夫,前朝的時候,兒子又被抓去修運河,自此一去不返,音訊全無,怕是早就死了。兒媳等了三年,最終在娘家的勸說下改了嫁。

  「之後陳婆帶著唯一的孫子過活。好容易把孫子養到八歲,有次孫子想吃魚,她便做了一條。誰知孫子吃魚的時候被魚刺卡了喉嚨,沒能及時吐出來,就這麼去了。

  「陳婆總覺得是自己害死了孫子,受了大刺激,重病一場,好轉後腦子就不太清楚了。那會兒陳婆夫家公婆還在,覺得她克夫克子又克孫,命犯孤煞,把她趕了出來。她沒地方去,只能到處流浪,偏偏又瘋瘋癲癲,便是小乞丐都笑話她,打罵她。

  「幾年前,她游蕩到觀裡,師父見她可憐給了她些吃食。此後她就經常來要東西吃,還自己在這邊找到間破屋。這裡原是個獵戶住的,後來獵戶走了就空下來。雖然破敗了些,但好歹是個棲息之地。

  「師父知道後,讓我們幫著修繕好,陳婆就長住了下來。師父說這裡離道觀有段距離,陳婆的腳力有限,不用擔心她胡亂跑去觀裡驚擾香客。但又不算太遠,我們可以時常過來照看,送些吃食。」

  小道士往前一指,不遠處的山坡上確實隱約有座木屋。此地偏僻,離道觀不算太遠也並不近,平日沒什麼人來,於陳婆而言,是個好去處。

  小道士彎腰把灑落的東西一一收回籃子裡:「陳婆有時會上山摘點東西,像這樣的野菜山果,好歹能吃。但這些木偶跟風箏,都破了爛了有什麼用。

  「偏偏陳婆一直記掛著,說要給乖孫玩,每次都非要撿回來,舍不得扔。有時還撿人家扔掉的果核和瓜皮等等,說她乖孫沒吃過這些。如今她那屋子裡囤了一堆廢物,那味道別提多難聞。我們勸了不知道多少次,陳婆就是不聽。」

  小道士苦笑:「貴人勿怪,她不是故意冒犯你們。大約是見你們吃魚,這才……哎,這些年她最見不得別人吃魚。」

  李承乾指了指喉嚨:「她的聲音怎麼了?」

  「許是因為孫子死後哭得太多,又許是當年那場大病燒了好幾天,又許是兩者都有。總之自那以後,陳婆眼睛就不大行,嗓子也壞了。說話難以發音,看人也不太真切,總會把小孩子認成自己孫兒。」小道士解釋完,眼含歉意,「貴人勿怪。」

  李淵擺手,陳婆雖然唐突,卻也沒做什麼,他們還不至於跟一個瘋子計較。

  李承乾卻衝上去,擋在陳婆前面,拿出手中的土豆:「這個東西你從哪裡得來的?」

  系統之前給的西瓜辣椒,種子都是一大包,總不能到土豆就只有一顆吧?一顆土豆夠干什麼?炒一盤就完了。而且他記得系統的播報提示說的是:土豆種薯x1。那是不是說還有x2x3?

  奈何陳婆已經接過道士遞還的籃子,抱在懷裡仿佛抱著孩子,口中咿咿呀呀,聽不出幾個正式音節,但隱約能從調子上猜出該是在唱歌。

  李承乾不死心,繼續問:「陳婆,我想問問你這東西……」

  話沒說完,陳婆抬頭,將手指放在唇邊,拼命擺手,指了指懷中的籃子。這意思簡單,李承乾看懂了,讓他不要吵著她的「孫子」睡覺。

  李承乾:……

  小道士很是奇怪:「小郎君喜歡這個土疙瘩?」

  土……疙瘩?李承乾低頭看著土豆,外面裹得泥土有點多,還真像土疙瘩。

  「這東西不是觀裡的,既然跟野菜山果放在一起,該是陳婆自己撿來的。陳婆自從住到這裡後,就沒去過別處,日常也只在後山活動。她雖然腦子不好使,但聽得懂我們的話,我們說了不能去的地方,她一般不會去。後山有些地方危險去不得,我們告訴過她。」

  小道士指了個方向,繼續道:「所以她慣常是在那處活動。小郎君若是想要更多,可以去找找看。」

  李承乾撇嘴,不太滿意,但看到瘋癲的陳婆,也明白大概是問不出答案的。他嘆了口氣,再次感嘆:系統有病。沒病怎麼會每次送個種子還搞這麼復雜?

  李淵疑惑:「你要這土疙瘩做什麼?」

  「這不是土疙瘩,這叫土豆。」

  「土豆?泥土豆子?那你隨便挖點泥土摶一摶不就得了?」

  李承乾:……


第28章

  神他媽泥土豆子, 還拿泥土摶一摶。你要是能拿泥土摶出土豆來,那就是見鬼了。

  李承乾臉上表情一言難盡。李淵突然靈光一閃,睜大眼睛:「這是作物?能吃?」

  李承乾點頭, 又嘆氣:「吃倒是能吃, 但一個沒什麼用啊。」

  李淵更震驚了:「種子這麼大一顆?這能種?」

  哪有這樣的種子?這確定不是果實?李淵很是疑惑。李承乾猛然驚醒, 對哦, 這是土豆,不是土豆種子。啊,系統是不是一直說的種薯來著?種薯……嗯, 夢裡他好像聽爸爸說過, 土豆可以切片育苗?

  「能吧?」李承乾抬起頭, 自己也不太確定了。

  李淵:……

  管他呢, 先把土豆拿到手再說。李承乾看向小道士所指的方向:「我要上去找找。」

  李淵怎能答應,直接將人拎回來:「你都玩多久了?這會兒上山, 你能趕得及在天黑前下來?夜裡山上不安全, 不許去。你若想去, 明天再去。」

  李承乾詫異:「我們今日不走嗎?」

  李淵微頓,目光不自覺落在他懷中的土豆上, 又想到吳峰離開前語焉不詳的話, 心念轉了轉, 言道:「不走,我們多住幾日。」

  李承乾高興起來。

  李淵輕笑,剛巧他對吳峰始終保持疑慮, 不是說有驚無險嗎?那邊看看到底會發生什麼。尋訪似袁天罡這般的人多年, 他還是頭一回碰到能入眼的, 可真有點好奇呢。

  一行人回到道觀, 昨日派去府衙的人早已等候在側, 並帶回消息,那位男子被錄取了。

  李淵淡淡點頭,絲毫不意外。李承乾也興致缺缺。他關注此人,原本是想找出漏洞對付吳峰。如今吳峰已然離開,那麼此人是否取中與他而言,已經不重要了。他現在整顆心都放在土豆上。

  次日清晨,李承乾吃過早食就火急火燎往山上趕,拿著鏟子挖了半天都沒找到半顆土豆。

  第三日,李承乾繼續上山,拼死拼活,終於挖到一顆,欣喜若狂。這代表什麼,代表山上確實是有土豆的。得到這點證明,第四日李承乾更賣力了。然而一無所獲。第五日仍舊一無所獲。第六日,亦然。

  這幾日風平浪靜,水雲觀中諸事安穩,除少了吳峰的影響力,香客銳減,比起前些日子的熱鬧略顯稍微冷清了那麼些外,一切如常。吳峰的「語焉不詳」仿佛是個笑話。李淵心情復雜,既不希望有事發生,又顯得有些小失望。沒事發生,也就說明吳峰並無此等能耐。

  對他的想法,李承乾毫不知情,孜孜不倦同土豆死磕,終於在第七日還是一無所獲後,氣得把小鏟子摔了出去。

  挖個屁,不挖了。

  挖了七天才挖到一個,加上陳婆掉的那個,攏共也就倆。這概率得挖到什麼時候去?系統有病,有大病。誰家送個獎品這麼折磨人的?這跟夢裡表姐說的「中個五百萬,讓你去非洲挖礦五十年才能拿到」有什麼區別?這是獎品嗎?這是天坑!

  李承乾氣得踩了兩腳剛挖的小土坑。哼,他不干了。發放獎品是系統的事。現在距離一個月的期限沒剩幾天了,獎品沒到位是系統的錯,不是他的。讓系統自個兒想辦法去。他才不受這個罪。

  系統:……

  李承乾拍拍手上的泥土:「我們……」

  「走」字的音還沒發出來,但聽侍衛驚恐大喝「小郎君」,李承乾瞬時被撲倒,一只羽箭凌空而來,穿過李承乾此前站立的方位,射入後方樹干。

  李承乾還沒回過神來,撲倒他的侍衛已然躍身而起:「戒備!」

  一聲令下,侍衛們反應迅速,立即圍成一圈,長刀出鞘,渾身汗毛豎起。圈內,抱春將李承乾扶起,死死將他攬在懷裡。

  李承乾懵,很懵,非常懵。

  刺……刺客?

  念頭剛起,突然四周不知打哪冒出七八個山匪,半句話不多說,直衝過來。一時間刀光劍影,廝殺不斷。

  侍衛們盡皆心驚,都是身經百戰的人,誰有真本事誰是花拳繡腿,一試便知。這群人身手不俗,似是訓練過的,與一般山匪不同。

  隊長當機立斷,向身邊的小甲打了個手勢,小甲會意,這是讓他瞅准機會,下山報信請援兵。然而兩人剛有此想法,一只羽箭再次襲來,阻住小甲的去路。小甲面色大變,很明顯這群人發現了他們的意圖。

  隊長咬牙:「何方宵小,藏頭藏尾,意欲何為。」

  除了周圍的廝殺聲,遠處無人應答。可隊長知道,遠處必定有人,還是擅長弓箭之人。或許是一人,或許是兩人,但不會更多。可惜第一箭來得太突然,他沒看清具體方位,只有個大概猜測。後來又被近戰所累,已經無法顧及。

  但他更知道,必須解決弓箭手,否則任由對方遠近配合,戰局會急轉直下。

  隊長一咬牙:「小乙掩護我。」

  他退後兩步,將身上弓箭取下來。他們素以刀劍見長,弓箭還是小郎君前兩日上山看到野兔,吵著要打來烤著吃帶上的。但這不代表他的射箭功夫不行。當然或許不能同暗處的弓箭手比,然而此時也只能賭一把了。

  他拉弓,凌空朝猜測方位射出,未中。不過他也沒想過會中,這一招只為了引出暗中的弓箭手反擊,誠然,他成功了。又一只羽箭襲來。

  隊長睜大眼睛,不閃不避,這一箭落在他的肩頭,但也讓他終於看清了方位,迅速拉弓兩箭連發。遠處傳來人影倒地的悶哼聲,再無箭雨襲來。隊長知道,中了。他再連射數箭試探,對面皆無動靜。

  很好,弓箭手只有一個,不存在第二個。

  隊長的嘴角終於露出一絲笑意,就在這時,小乙被刺中腹部,掩護破防,敵人瞬間殺到眼前。弓箭只可遠攻,不利近戰。隊長只能往地上一滾,勉強躲過這招,當機立斷將弓箭丟棄,重新握住長刀迎敵,轉頭吩咐抱春:「弓箭手已死,帶小郎君跑!我們斷後!」

  抱春半句話不多說,咬牙拉起李承乾就往山下奔。

  然而敵人哪會這麼容易放過他們,那為首的賊子大喝:「追!不能讓他們走。」

  李承乾心頭大駭,被抱春裹挾著奔跑,腦子裡一片凌亂。

  他聽李世民講過許多戰場上的故事,後來宋威說得更為詳細,更在夢裡見過電視劇中諸多千軍萬馬的殺伐之景。但他自出身就享受榮華太平,李唐雖有戰爭,也到不了他眼前。他從未經歷患難,那些言語與畫面對他而言,終歸只流於表面。

  此時此刻他才深刻地認識到,他從前英雄氣概向往的東西,原來內裡竟是如此殘忍。

  敵人窮追不止。他們走出沒多遠就被擋住去路,眼見敵方刀劍就要衝到眼前,侍衛及時趕來護持,將其彈開。就這般我跑你追他趕之間來來回回數次,每一次都險死還生。

  李承乾眼睜睜看著身邊人一個個倒下,不是敵方就是己方,雙方拉扯死戰,面前是滿目血紅,心髒砰砰直跳。

  就在此時,一匹馬奔騰而來,馬上空空蕩蕩,眾人皆驚。馬兒的速度很快,直衝李承乾。隊長與眾侍衛想要回援,可被對手拖住,已然來不及。

  抱春站出來,撿起地上的長刀極速跑過去,想要在馬兒到達前將其砍死,但近前才發現,看似單獨的一匹馬,其實另一側橫斜著個人,他借助馬身掩藏住自己,直接一鞭子將抱春抽出去,緊接著伸手把李承乾撈上馬,疾馳而去。

  抱春發出驚呼:「小郎君!」

  ********

  李淵大怒:「你

  說什麼?承乾被擄走了?」

  侍衛隊長與抱春跪在下首,將頭埋進胸前:「是。」

  「你們一行五人,全都是訓練有素的精銳,你跟我說,你們護不住一個承乾?」

  一行五人,只活下了他。隊長咬牙:「是。敵方數量勝於我們,暗處還藏著一個弓箭手。他們有備而來。臣……是臣無能。」

  砰。李淵將身前桌案踹翻在地。

  「朕把承乾交給你,承乾現在不知去向,你就一個無能來回復朕?」

  隊長將頭埋得更低了。

  錢九隴上前道:「聖人,臣已經派人去追,並下令封鎖山上山下的各處路口,賊人剛走,跑不遠,我們動作快,他們定然出不了宜君縣。中山王還在城內。」

  對方既然沒當場對李承乾下殺手,而是將其擄走,肯定有別的圖謀。只需人還在城內,就有希望。

  李淵咬牙:「搜!給朕挨家挨戶掘地三尺的搜!還有這水雲觀連同後山全都不能放過。」

  「是。」

  李淵深吸一口氣,雙唇一張一合猶豫了數次,嘆道:「傳信通知秦王。」

  承乾出了事,不通知老二怎麼都說不過去。但……李淵頹然坐下,莫名有些心虛。他把承乾帶出來,卻給弄丟了,要怎麼跟老二交待?老二的脾氣可不算好。若是承乾能安然找回也就罷了,若是找不回來,或者找回來卻有個損傷……

  不,李淵心頭一驚,被自己的假設嚇得臉色青白。不,不會的,承乾一定不會有事的。袁天罡不是說他有大運道嗎?還有吳峰,對,吳峰也說了,有驚無險,有驚無險。所以承乾一定無事。

  承乾,你一定不能出事,不可以。

  ********

  李世民接到消息,連夜狂奔,趕來之時已是第二日清晨,與他一起來的還有房玄齡和一支親衛隊。先去面見李淵,父子倆誰也沒心情客套寒暄,李世民直接問起事發經過。錢九隴如實回答。

  「據侍衛隊長說,這群人作山匪打扮,但身手敏捷,配合默契,不多話,也不問錢財,迎面就戰,招招致命。目的很明確,就是為了中山王,其他人的死活對他們來說似乎根本不重要。眼見中山王到手,騎馬者並不戀戰,直接離去,其他人立刻更換戰略,一個個發了狠,以命相搏。可見……」

  李世民咬牙切齒:「可見他們抱了必死之心,就為了給騎馬者斷後,讓侍衛分身乏術,無法追上去。」

  錢九隴點頭,確實如此。

  李世民譏笑:「這樣的行事,是山匪?」

  錢九隴啞然,與其說是山匪,不如說更像訓練有素的軍中將士。但這話在沒有實質證據之前,他不敢貿然說出口,若真的是,那牽扯可就大了。

  李世民壓下心頭憤怒,又問:「那些人全死了?」

  「除騎馬者逃離,其他都死了。屍體在道觀院舍後頭。侍衛隊長突圍後趕來求援,聖人立時派微臣去追。此處下山只有一條路,直通宜君縣城。

  「微臣順著馬兒的鐵蹄痕跡一路尋過去,從城門守衛口中打聽到,剛剛確實有人騎馬入城,馬上男子帶著鬥笠,懷裡似乎還抱著個孩子,被遮得嚴嚴實實。守衛還詢問過,他說孩子生了病,不宜見風。」

  「是承乾?」李世民嘴唇顫抖,承乾素來聰慧,如果醒著,肯定會想辦法出聲呼救,或者暗示守衛,但他沒有。那麼只有一種可能,他那會兒的狀態不對。那些人對他做了什麼?若單純只是弄暈還好,若……

  李世民一顆心提了起來,強忍著劇烈不安繼續問:「你是立刻追過去的,必然與他距離不遠,守衛又說那人是剛入城,你沒在城內追上人?」

  「沒有。微臣只在暗巷中找到馬,馬已經死了,身邊還有脫下來的兩套衣物。

  經過辨認,一套是山匪的,一套是小郎君的。」

  李世民臉色又黑了幾分:「他們這是打算改頭換面躲避搜查?既然是在城內,百姓可有什麼發現?」

  錢九隴苦笑搖頭:「沒有。他們該是踩過點的,選擇棄馬換裝的地方很偏僻,周遭便是有一二百姓,那個時辰也都出門做活去了,並不在家。」

  李世民滿臉失望,強打起精神來:「先去後山看看。」

  錢九隴自是應允,領著他來到事發地。滲入泥土的鮮血、被砍斷的樹枝、樹干上的刀痕,無一不在訴說著這裡曾經歷過一場激烈的廝殺。

  李世民環顧四周,最後眯眼看向山下,錢九隴約莫明白他的意思,言道:「聖人與中山王在此地用的是竇家名帖。旁人都以為他們是先皇後竇氏娘家人,並不知曉二人真實身份。

  「也因此,聖人不好帶大批人馬入住,身邊只留了十來個禁軍侍衛。但這只是明面上的。私下還有一部分人扮做香客,時常在觀中行走。」

  即便吳峰走後,水雲觀香客少了些,但仍有消息落後的來碰運氣,其中部分人尋吳峰不得會留下求助觀主,也有一部分路途較遠,不便趕路,就會留宿。他們的人混在其中,倒也不顯得突兀。

  錢九隴指了指山下小道,繼續說:「此山沒什麼稀奇,除水雲觀自己人外,少有香客會來。上山也只有這一條路。

  「這些時日小郎君愛往山上跑,聖人怕閑雜人等上山衝撞了小郎君,特意叮囑過水雲觀,觀內道士是不來的。便是香客偶有起意想來閑逛,也會被我們的人聯合道觀用各種方法勸返。」

  李世民心中疑竇更重:「既然如此,這些所謂山匪怎麼上來的?」

  說到這點,錢九隴暗自磨了磨牙槽:「聖人決定在水雲觀留幾日後,臣帶人將周遭都查了一遍,山上也查過。只是……是臣之錯,當日未曾查清楚。昨日事發後再次搜山發現一處洞穴。

  「那裡已入深林,常有野獸出沒,人煙罕至,樹木高聳,灌枝叢生,還有滿山的藤蔓,將洞口遮掩得嚴嚴實實。若非是出了事,派了大量衛隊寸土寸地的搜索,只怕難以發現。

  「洞穴裡有活人居住過的痕跡,還找到了與山匪衣著類似的布料。他們該是早就藏在此地,或許是在我們到達當日來的,又或許更早。」

  樁樁件件,無一不說明,這是一場有預謀的行動,而且謀算得十分精細。不論是密林中的洞穴,還是城內棄馬的暗巷,都是通過精心算計的。他們對地形了如指掌,或是本地人,或是來過數次,查探了許多遍。

  李世民默然不語。

  錢九隴猶豫了半晌,開口道:「秦王殿下連夜奔波,神疲體乏,觀內准備了院舍,殿下先休息休息吧。」

  李世民搖頭,承乾生死不明,他如何能安心休息。

  「道觀的人查了嗎?」

  「都查了,暫時未發現可疑。他們也都沒有上過山。這點可以確定。只是沒上山不代表與山上的賊匪沒有牽扯。賊匪對山上情況如此了解,可能是早就探查過,也可能是有內應。所以如今道觀內外全部控制著,所有人不得出入,以待深入調查。」

  自李承乾被擄到現在只有一天,如此短的時間查出這麼多東西已屬不易,李世民便是心焦難耐,也說不出為難錢九隴的話來。

  他想了想,將房玄齡留在山上,帶著親衛下山。按目前的情況看,李承乾最大可能是在城內,如今各方路口全被控制,賊人逃不出。既然就在城裡,那麼便是將宜君縣翻個底朝天,他也要把這伙人找出來。

  ********

  後山旁,小木屋。

  一燈如豆,昏暗的光線下,瘋癲陳婆抱著個枕頭蹲在角落裡咿咿吖吖地唱歌,哄著她的「乖孫」入睡。房中央

  還有四人,一女三男。

  女子芸娘走到陳婆身邊,遞上一碗粥:「記得我說的話嗎?」

  陳婆連連點頭。

  芸娘莞爾:「這就好。你記住,這裡一直只有你自己,你沒見過任何人。」

  陳婆再次點頭。

  「很好,你放心,只要你聽我的,你兒子就能回家。你若是不聽我的,你兒子可就活不成了。」

  陳婆面色大駭,撲通跪下來拼命磕頭,口中咿咿呀呀亂叫,偶爾發出一兩個字「不」的音節。

  芸娘將粥碗放下,施舍般道:「吃吧。你乖乖的,我自然能叫你如願,母子團聚。」

  走回房中,男子趙錢站起來:「何必這麼麻煩,不如宰了。」

  芸娘睨了他一眼:「自然要殺,她兒子都不知道死哪兒去了。我既然答應了讓她如願,便會好事做到底,送她去地府團聚。但不是現在。現在殺了?你是想直接把李淵跟李世民引過來嗎?這種做法跟自曝有什麼區別?」

  趙錢啞然。

  另一男子孫李嗤笑:「莽夫!你當我們為什麼在這裡?她是附近村子裡的人,瘋了許多年,這點是事實,一查便知。而且她整日神經兮兮,又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嫗,誰會將中山王被擄的事情與她聯系在一起?留下她才是對我們最好的掩護。」

  還有一點孫李沒說。陳婆說話說不清楚,與啞巴無異,不必擔心她會泄密。

  趙錢覺得憋屈:「掩護個屁,我們當日直接下山跑了不就行了?」

  孫李翻了個白眼:「你脖子上那玩意兒是裝飾嗎?用你的腦子好好想想。我們才多少人,對方多少人?你以為我們能逃得掉?若不用障眼法,真入城去,我們就是甕中之鱉,只剩任人宰割的份。留在此地才有活路可尋。」

  他指了指桌上的燈盞:「燈下黑你懂不懂?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趙錢撇嘴:「這麼多彎彎繞繞,還不如直接宰了李承乾呢。他是李世民的兒子,父債子償,殺了他也算是為主公報仇了。」

  芸娘看了他一眼:「公主留著他有別的用處。」

  神色淡淡,語調平和,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一直未曾說話的周吳眼神凌厲:「公主定下的計策,自有公主的道理。你別衝動壞了公主的事。」

  被所有人訓了一圈,趙錢憋屈,卻也知自己腦子不如他人,只得氣呼呼坐下。

  「他該醒了,我下去看看。」

  芸娘一手提著燈,一手端著粥碗起身。周吳會意,率先走到左側屋子,這裡堆著許多雜物,破爛的玩具、陳舊的衣服以及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是陳婆自道觀或山上撿回來的,冗多而雜亂,又未曾整理,全隨意甩在這裡,長久積壓,整個屋子彌漫著腐朽的氣息。

  芸娘微微蹙眉,轉瞬又松開。

  周吳上前,彎腰掀起髒污厚重的地攤,拉開地板,一間地窖顯露出來。

  芸娘緩緩走進地窖。地窖不算太大,裡頭滿滿當當全是破爛,比外面還多還雜,味道也更重。繞過雜亂的破爛,來到後面,狹小的的空間裡躺著個孩子,正是李承乾。

  芸娘將油燈放置旁邊,不知道是久居黑暗驟然被光亮刺激,還是藥性過去本就到了醒來的時候。李承乾迷迷蒙蒙睜開眼睛,還沒完全清醒,一把匕首已經架在脖頸。

  「聽說你雖年紀小,卻很聰慧,那麼應當知道利害。你已經許久沒進食了,我可不想就這麼把你給餓死。你自己也不想,對吧?」

  李承乾想說「對」,卻發現自己口中被塞了破布,只發出嗚嗚的聲音。

  芸娘輕笑:「我給你松嘴,你吃東西,不許吵不許鬧。我最煩小孩子吵鬧,吵得我腦仁疼。我一疼就會不高興,不高興我這刀

  就得見見血。懂嗎?」

  李承乾連連點頭。芸娘這才將他嘴裡的破布取下,把粥碗擺到他面前。

  李承乾沒動,睜著骨碌碌的大眼睛:「姐姐,我手腳都被綁著,吃不了。」

  姐姐?芸娘瞄了他一眼,李承乾縮了縮脖子。芸娘無奈,只能端起粥碗親自喂他。李承乾有些遺憾,行吧,看來是沒法騙她給自己松綁了,不能急切,先忍耐。李承乾乖巧就著芸娘遞過來的碗喝粥。一碗粥喝完,全程配合,沒有作妖。

  芸娘很是訝異:「你倒是挺乖。」

  「我害怕。我的命都在姐姐手裡,當然要乖。姐姐別傷我,我什麼都聽姐姐的。」

  芸娘愣住。

  李承乾又縮了縮身子。那副膽怯模樣讓芸娘嗤笑,只聽說中山王在長安如何恃寵而驕,作威作福,沒想到身陷險境竟是個這麼懦弱的。李世民的兒子,如此貪生怕死,呵。

  芸娘將破布重新塞回李承乾嘴內,起身離開。地窖內又昏暗下來,漆黑一片,不見五指。李承乾有一瞬間的恐懼,卻又強行鎮定下來。

  阿耶阿娘都沒教過他碰到這種情況要怎麼辦。但夢裡,他們家曾遭遇過綁架之事,自幼便很重視孩子這方面的危機意識。爺爺還請人給他們上過課。

  老師說過,他們是孩子,要聽話,要配合對方,不要反抗。可以適當示弱,讓對方放松警惕,如果能找機會送出消息或者給予線索更好;如果不能,千萬不要逞強,不要輕舉妄動,不要激怒歹徒。

  老師還教了他們如果被捆綁要如何自救。有些繩結是可以自己解開的,但有些需要借助外物。

  李承乾試了試手腕的繩索,繩結很扎實,不容易解開。但是老師說過,大人會本能的輕視孩子,對於孩子的捆綁有時會因為這份輕視而造成漏洞,譬如綁得不夠死的情況。加之孩子的身體柔韌性好,手腕小,若是如此,便可以通過有規律的活動掙出空間來的。

  再有更重要的一點,他的力氣大。

  李承乾試著按照夢裡老師實驗的方式轉動手腕,一下一下又一下,繩索磨搓著皮膚,生疼生疼。李承乾有些想哭,吸了吸鼻子又止住了。他沒有放棄,老師說過的,要想自救就得忍耐。

  他一邊努力,一邊琢磨著周遭是不是有可以借助的物件。

  漆黑的地窖裡,他什麼都看不見,只能屁股一點點挪動,勉強用綁著的雙手去摸索。砰,不知碰到什麼,李承乾腦袋被撞了一下,似乎是個麻袋。麻袋裡裝著一坨一坨的東西。李承乾綁在後面的手試著抓起一個。

  圓圓的,怎麼有點熟悉?

  ——叮,土豆種薯已全部發放完畢,請宿主注意查收。

  李承乾:!!!


第29章

  這時候給他發放土豆種薯?那他要是沒被綁架, 是不是就拿不到了?為了土豆種薯,讓他遭受一回綁架?好家伙,這比給你五百萬把你送去非洲挖礦還坑。

  嘖嘖, 系統, 你這麼能咋不上天跟太陽肩並肩呢。你有本事變出一把刀來啊,要不然刀片也行。不能就閉嘴。

  系統:……

  李承乾氣得七竅生煙, 心裡罵罵咧咧。要不是素質好, 都要問候它祖宗十八代了。

  呵呵。系統就是個智障。什麼土豆不土豆的, 有他的命重要嗎?李承乾將手中的土豆扔了,繼續挪動手腕, 力求解綁,對身邊麻袋裡的土豆不管不問。

  ——叮, 土豆種薯已發放, 請宿主注意查收。

  李承乾恍若未聞, 全然不搭理, 仍舊努力求解綁。

  ——叮,土豆種薯已發放, 請宿主注意查收。

  李承乾:嘿, 小樣, 急了吧急了吧。我就是不查收,你能怎麼地!

  ——叮, 土豆種薯已發放, 請宿主注意查收。

  系統鍥而不舍, 李承乾毫無回應。哪家系統有你這麼坑?你苟成這樣,爺憑什麼理你!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情況, 簡直傻逼。

  系統:……

  沒多久, 李承乾掙扎出了一定空間, 將一只手腕抽出來,緊接著是第二只,再伸手扯掉嘴裡的破布,解開腳上的繩子。解綁成功。

  他循著芸娘離開的方向一點點摸索前行,感覺到了梯子,心中一喜,順著梯子往上爬,摸到了地窖的木門,嘗試著輕輕往上推開一條縫,便見到屋內的情況。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芸娘的背影,她身邊還有三個男人,似乎在說著什麼,聲音很低,只能聽到斷斷續續地一些字節,並不真切。東邊角落裡還蹲著個老嫗,口中咿咿呀呀地不知唱什麼。

  誒,這老嫗怎麼有些眼熟?陳婆!

  看著地窖外與地窖內如出一轍的滿堆破爛,李承乾恍然大悟。水雲觀的小道士曾經說過,陳婆有撿破爛的習慣,什麼都收著。最先發現的第一顆土豆是從陳婆手裡得來,而這類土豆地窖裡還有許多。

  所以這裡是陳婆的屋子?那麼系統發放的種薯是本來就在陳婆手裡,故意借陳婆指引,目的是讓他來屋子裡尋,而他會錯了意,一門心思往山上跑搞錯了方向;還是本藏在山上,在他不耐煩放棄挖尋後,又想出這招?

  李承乾扁嘴,反正不管哪種,都很討厭!

  垃圾系統!

  他深吸一口氣,晃了晃腦袋,把這份悶氣晃掉,重新思考眼下的局勢——如何逃生。既然這群人抓了他沒跑遠仍舊將他藏在山裡,那麼是不是代表他可以呼救?李承乾張開嘴,瞬間又閉上。

  不行,陳婆的住處雖在水雲觀後面,卻是有一定距離的。如果剛巧此時外面有人搜查或是巡邏還好,若沒有,他叫再大聲也傳不到水雲觀去,非但引不來救兵還會暴露自己。

  到時候必然引起芸娘等人的警惕,他想再找機會就難了。而且即便引來救兵,也是芸娘等人離他更近。他照樣危險。他必須以自身安危為重,不能冒險。

  李承乾猶豫起來,琢磨著該怎麼辦。一股困意襲來,李承乾覺得腦袋有些暈沉。

  不是剛醒嗎?怎麼又困了?這不對勁吧?

  李承乾猛然想到芸娘給他吃的那碗粥。裡面有藥!

  咬了咬牙,察覺自己頭暈的程度越發厲害,李承乾小心翼翼爬下樓梯,掙扎著回到原位,將雙腳綁起來,打上危機課堂裡老師教的特定繩結以便下次更好解綁,接著略顯嫌棄得將破布輕輕塞回嘴裡。最後把另一條繩子繞了幾個圈,將雙手伸進去,裝出仍舊被綁的假像。

  做完一切,李承乾終於撐不住,沉沉睡去。醒

  來已是第二日清晨,日光從地板的縫隙照射進來,雖然十分微弱,卻比全然漆黑的環境要好得多。

  芸娘依舊端著碗下來給他喂食,李承乾吃了幾口便不吃了。芸娘皺眉很是不悅。李承乾嚇得眼眶都紅了,顫顫巍巍道:「我……我吃不下。我沒吃過這麼難吃的東西。這些東西伺候我的僕婢都不吃的。」

  芸娘一愣。李承乾聳了聳鼻子,眼淚懸在睫毛,委委屈屈,好不可憐。

  「我想念蘭婆婆做的糕點了。軟軟的,糯糯的,甜而不膩,可好吃了。」

  見芸娘的目光掃過來,透著幾分不解又帶了幾分慍怒。

  李承乾不自覺將身子往裡挪了挪:「蘭婆婆是我家專門負責給我做糕點的阿婆。她的手藝真的很好。姐姐若是吃過也會喜歡的,也會跟我一樣吃不下這些東西了。」

  芸娘一直不說話,李承乾嚇得哭出來:「姐姐,我真的不是故意不吃。我確實吃不下。我想蘭阿婆了,阿婆,阿婆……的糕點。」

  斷斷續續對於「阿婆」的呼喚以及壓抑的哽咽哭泣鑽出地窖,聲音不算太大,但在寂靜的房子裡顯得十分突兀。呆在角落安靜吃飯的陳婆頓了頓,突然站起來,神情激動,口中低啞的啊啊叫,極力呼喊著「孫……孫……」。

  她將碗一丟,邊喊邊朝聲音處奔,蹬蹬跳下地窖,將芸娘撞開,抱住李承乾:「孫……孫,啊啊……」

  外頭等候的三個男子跟下來,一個個面色鐵青。趙錢立馬就要上前拉開陳婆,將他帶出去,奈何陳婆一心撲在「孫子」身上,拼命呼喊,死活不肯松手。

  她的嗓子雖然壞了,聲音低啞暗沉,字節也不太說得出來,但被逼急了竟偶爾夾雜出兩句尖利的吼叫。

  眼見局面快要失控,芸娘厲聲打斷:「放開她。」

  趙錢一頓,松開手,眉宇緊皺,下意識抽出自己的刀,卻被周吳按住:「這裡離水雲觀不遠,如今山上山下都是禁衛軍,殺了陳婆會打草驚蛇。」

  趙錢氣得跺腳:「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們說怎麼辦?」

  李承乾仿佛被突然的變故嚇到,眼淚嘩啦啦直流,對上芸娘凶狠的眼神,連連後退,將頭埋進陳婆懷裡:「我……我聽話,我不說了,我不想蘭婆婆的糕點了。我吃飯,我吃飯。」

  見他渾身顫抖,陳婆一顆心都要碎了,死死將他護在身後,指指自己又指指李承乾,跪下朝芸娘等人磕頭,一個又一個。

  見此情形,孫李失笑:「一個稚子一個瘋子也值當你們這麼緊張?她想照顧這孩子,讓她照顧就是。往後每天送飯喂飯的活都交給她吧,也省了芸娘的麻煩,豈不正好?再說,我們又不出去,總歸在屋裡。他們一老一幼還能在我們的眼皮子底下翻出花來?」

  芸娘想了想也覺有理,同意了這個方案。

  陳婆大喜,主動捧起地上的碗給李承乾喂,李承乾勉強吃了幾口,努力咽下去,眼睛不停朝芸娘等人瞄,眸中滿是恐懼,那模樣顯得越發怯弱畏縮了。

  一頓飯喂完,芸娘將陳婆趕出去。陳婆不太願意,又怕觸怒了對方,對方會傷害「孫子」,也怕自己不聽話,對方之後就不讓自己見「孫子」,給他喂飯了。因此只能乖乖聽從,不但聽從,燒水做飯,伺候四人更加盡心了。

  也是她這番表現,芸娘「大發慈悲」,正午仍舊允她送飯喂飯。

  暗地裡,李承乾大是松了口氣。至少第一步,他成功了。

  ********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李承乾在受苦受難的同時,李世民也是焦急如焚。他親自帶人在城裡找了一天一夜,什麼都沒找到,不但沒尋到人影,就連半點線索也無。

  好在房玄齡這邊有了些發現。

  李世民面前

  的桌上擺著一個香包,一個水囊。

  「屬下仔細查看了幾個山匪的屍體,在其中一人的衣服內發現了這個香包。香包裡面用的香料十分平常,但香包上的針腳這個香包上的針腳似是慶州刺繡。」

  房玄齡又指向水囊:「據錢將軍說,這是在山匪藏匿的洞穴裡找到的,裡面裝的不是水,而是酒。酒剩的不多,但好在還有一些。是黃酒。」

  慶州便產黃酒。

  香包,黃酒,都指向慶州。現任慶州都督楊文干曾是東宮宿衛,李建成的人。李世民拳頭緊了緊:「這點父皇知道嗎?」

  「查到這點後,錢將軍已如實稟明聖人。但這兩樣東西都非鐵證,甚至沒法明確說它就與慶州有關,便是與慶州有關,也不能說就是楊文干所為。因此聖人暫且按下不表,只讓繼續查。」房玄齡一頓,「殿下還需早做打算。」

  「那就查!傳信回長安,讓那邊盯緊了東宮,配合我們一起查。若真是他所為,必有蛛絲馬跡。」

  李世民牙關緊咬,面黑如炭,不管是誰,膽敢動承乾,他都會讓對方付出代價!

  正在這時,親衛匆匆來報:「朗將爾朱煥與校尉喬公山突然前來,請求面聖。」

  李世民一愣,這兩個也是李建成的人,他們剛剛查到慶州,懷疑承乾的失蹤與李建成有人,李建成的人就來了?

  房玄齡蹙眉:「可知道他們來做什麼?」

  「不知,錢將軍已帶他們前往道觀後院面見聖人。」

  李世民與房玄齡對視一眼,不必房玄齡明說,李世民已然會意:「我去見父皇。」

  來到道觀客舍,剛邁進庭院便聽聞屋內李淵雷霆暴怒:「你們說什麼?再說一次!太子讓你們干什麼?」

  「太……太子讓我等運送盔甲去慶州,交於都督楊文干,囑咐其盡快准備。」

  砰砰,嘩啦,是一陣桌椅踹翻,杯碟茶盞碎裂之聲。

  「准備?准備什麼?造反嗎!還有前日突然出現在這山上的山匪,是否也與楊文干有關?那些山匪個個身手不凡,所用兵器也非尋常匪盜能有。說,這些跟你們有沒有關系?」

  李世民聽聞這點,面色大變,疾步闖進去,一把抓住跪在下首的二人:「是你們抓的承乾?承乾在哪裡?」

  爾朱煥懵了半晌:「中山王?」

  「別跟我裝蒜,我問你承乾在哪裡!」

  爾朱煥慌忙搖頭:「我們不知道。中山王被擄的事情我們一無所知。我們只知道太子讓楊文干私募勇士,又讓我等去送鎧甲,其余一概不知。我們不清楚中山王的失蹤是否跟楊文干有關,更不知道中山王現在何處。」

  喬公山連連附和:「我們知道的全都跟聖人交待了,其他的,我們真的不知情。」

  李世民二話不說,立刻拔刀,眼見刀刃就要落在爾朱煥身上,李淵大叫:「錢九隴!」

  錢九隴得到示意,迅速上前,挑開了這一刀。

  李淵呵斥:「老二,你冷靜點!」

  「承乾已失蹤兩天兩夜,半點線索都無,生死不知,你讓我怎麼冷靜!」

  二人雙目對視,看著李世民赤紅的眼睛,李淵大驚,本要訓斥的話語硬生生咽了回去,想到仍未找到的承乾,所有的脾氣再也發不出來。

  李世民心底冷嗤,轉身一手提起爾朱煥,一手提起喬公山,將二人拖至庭院,扔在地上,直接開揍,拳拳到肉,那個狠勁讓周遭侍衛個個膽顫。

  錢九隴看向李淵:「聖人?」

  李淵無奈咬牙:「你去看著,別讓他把人打死了。如今事情未明,這兩人不能死。」

  錢九隴一聽便知,這是不打算阻止了,保證不死就行。

  庭院內,肉搏聲、哀嚎聲、求饒聲不絕

  於耳。沒多久爾朱煥與喬公山便已渾身是傷,頭破血流,呼吸急促,氣若游絲:「中山王的事,我們……我們是真的不知道。秦王殿下便是打死我們,我們也不知道啊。」

  眼見李世民拳頭篡緊,手指關節咯咯作響,錢九隴連忙上前:「他們都快沒命了,仍舊堅持這番說法,想來確實不知情。」

  李世民也明白這點,胸口悶悶地,十分失望。

  見他沒再揍人,錢九隴松了口氣,目光在李淵與李世民這對父子間逡巡了一圈,上前道:「中山王的下落要找,但如今更重要的是楊文干。據這二人所說……」

  錢九隴頓了下,沒提太子李建成,只說:「這二人說楊文干有反意。慶州緊鄰宜君縣,大軍可朝發夕至,不管消息是真是假,聖人都需提早做准備。否則一旦等對方先動,只怕就來不及了。」

  說完,他跪下來:「臣懇請聖人與秦王移駕仁智宮。仁智宮的安防比此處更好布置。還請聖人以自身安危為重。」

  李淵剛才被李世民的舉動驚到了,滿腦子想的都是承乾,現在經錢九隴提醒,恍然回神。是啊,若這二人所說為真,如今最重要的是如何防備楊文干。至於承乾……

  李淵甚是掙扎,猶豫不決。李世民將他神色收入眼底,嘴角輕勾一抹諷笑:「你們要走邊走。我留下。」

  李淵皺眉,李世民目光炯炯:「承乾是在此處被擄,山上山下,城內城外都及時被控制住。不管擄他的人是不是楊文干,對方都一定還在。他們沒機會逃出去。我若守著,總有機會找到承乾。我若跟著退了,此地空虛,才是給了對方可趁之機。」

  錢九隴心急:「秦王殿下,此地的衛隊不會全部撤走,各處關卡也不會撤離,我們可以讓下面的人繼續尋找中山王,你不必親自坐鎮。」

  李世民搖頭:「不,我得守著。」

  若沒出楊文干的事情也就罷了,但偏偏就是發生了。消息傳出,必定人心惶惶,到時候下面的人還會不會對各處嚴防死守?會不會對尋找承乾用盡全力?但凡他們遲疑一分,松懈一分,賊人都可能利用這「一分」將承乾帶出去。

  他們一旦出了宜君縣,天涯海角,那時他要到何處去尋承乾?又或者他們把承乾直接帶去慶州,交到楊文干手裡,承乾危矣。

  所以他要留下坐鎮,也必須留下坐鎮。

  這些話李世民沒有說出來,但李淵與錢九隴又如何能不明白。只是……

  李淵幾次啟唇,欲言又止,半晌後終是咬牙開口:「好!那便不走。你不走,朕也不走。我們一起等承乾回來。」

  錢九隴大驚:「聖人!」

  李淵抬手阻止了他的話頭:「朕意已決,不必再勸。傳旨給楊師道,調遣靈州兵馬過來,如何布置,如何對付楊文干都由你來負責,朕把自己的安危全交給你了。」

  聽得此話,李世民看向李淵,見他留下的決定是真心實意,面色總算稍微好了點。

  錢九隴無奈,只能領命退下。

  從李淵院子離開,回到自己的客舍,房玄齡已經等著了。

  「爾朱煥與喬公山所說之事,殿下怎麼看?」

  跟了自己多年的人,李世民多少有些了解,聽他語氣不太尋常,微微蹙眉:「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殿下是被小郎君的事擾亂心神,關心則亂了。屬下本來也覺得小郎君的事恐與慶州有關。但現在……」房玄齡看向李世民,「我們剛查到慶州,爾朱煥與喬公山就來告發太子。這兩個原先還是太子的人,會無緣無故出賣主子?還出賣得如此堅定,毫不手軟?」

  房玄齡眉宇凝重:「樁樁件件,前後呼應,殿下不覺得太巧了點嗎?還是殿下當真相信他們所謂的忠君之言,是自覺太子此舉屬實不妥,心中難安

  才來向聖人稟明真相?」

  李世民神色閃爍:「你是說此事不尋常,這裡面恐有端倪?」

  房玄齡默然點頭。

  李世民陷入深思。

  另一邊,李淵也有同樣的疑惑。他的第一反應:這會否是李世民的手筆。李世民故意策反爾朱煥與喬公山借以栽贓李建成,倘若李建成謀逆,太子之位必失,那時諸位皇子,自己除了他還能立誰?

  念頭剛起,腦海中浮現出李世民那雙赤紅的雙目,想到失蹤的李承乾,李淵又皺起眉來。不對。老二或許會構陷,但絕不會拿承乾設局。而且他自來到此地後,種種表現都不似作偽。將近兩天兩夜的時間,他是一刻都沒合眼。那份對承乾的擔憂歷歷在目,讓人無法忽視。

  拋開這個可能,李淵又想:有沒有可能是李建成先自曝,然後再嫁禍。如今自己初聞消息時有多生氣,但他日反轉,得知是李世民陷害之後,這份憤怒就會成倍增加。

  可若是如此,這招會不會太過凶險?就算要兵行險招也不是這麼用的吧。爾朱煥與喬公山可不只是空口憑說,他們還帶來了盔甲軍備。

  建成如何保證自己能萬無一失,絕對能設計成功?這其中但凡出現一點紕漏,都嫁禍不了世民,還會引火燒身,反倒坐實了自己的罪名。

  李淵大腦高速運作,思緒風暴旋轉。兩個都是他兒子,他們都曾父子情深。這兩年雖因老二權勢過大,他難免心有忌憚,卻也只是敲打彈壓,從未想過要對親兒子動手。至於老大,身為嫡長,他立其為儲君,更是寄予厚望。

  他實在不願看到這是其中任何一人的詭計。尤其這件事裡還夾雜著承乾。為了自己的私欲對稚童下手,還是自己的兒子或侄子,未免讓人心涼。

  李淵雙拳篡緊,最終做下決定:「來人,傳信回長安,讓太子前來見朕,立刻,馬上,不得耽擱。」

  他要看看建成接到詔令後會如何做。建成若真有謀反之心必不會來,定有動作。他若來了……

  來了可能是問心無愧,也可能是帶人逼宮。

  李淵深吸一口氣,雙目遠眺,看向長安的方向,眸光晦暗不明。

  ********

  長安。

  詔令傳來之時,李建成也收到了自己人的消息。詔令只說聖人思念太子,想見太子,對宜君縣發生的事只字不提,但自己人的信件中寫得明明白白:爾朱煥與喬公山反水出賣了他。

  室內氣氛異常沉重,誰都明白聖人前腳得知太子向慶州都督輸送軍備,後腳就讓人傳喚太子過去,其中有多凶險。此刻的水雲觀或許早已織就了一張大網,等著太子落入其中。太子很可能一去就會被關押治罪。

  李元吉一掌拍在桌案上:「要我說,不如干脆反了。」

  李建成沉著臉不說話。

  「大哥,事情到這個地步,你還有什麼好顧慮的?是,我知道你沒想造反,至少現在沒想。與楊文干聯系只是為了防範二哥,以備後患。

  「但聯系了就是聯系了,讓他私募勇士是真,令人輸送盔甲也是真。就憑這點,你八張嘴都說不清。難道你真想去送死?」

  李建成仍舊不語。

  李元吉大急:「你總說反兵逼宮是下下策,不到山窮水盡不可用,現在難道還不夠山窮水盡嗎?」

  李建成回頭:「你口口聲聲說反,那你有沒有想過,若是真反了,我們有幾成勝算?楊文干在慶州沒錯,但父親出宮帶了禁軍,行宮亦有衛隊,如今還調遣了靈州的部署。

  「更別提宜君縣如今還有老二在,他離開長安前也是帶了秦王府親衛的。你當靈州都督楊師道好對付,當錢九隴好對付,還是當老二好對付?他們哪個是屍位素餐、浪得虛名之輩?」

  李元吉咬

  牙:「那也總比坐以待斃強吧。反了我們還有一線生機,不反你想乖乖束手就擒,被父親治罪嗎?你若忌憚二哥,大不了我先帶人圍了宏義宮。只需把他的妻兒全扣在手裡,便能掣肘於他。」

  計劃不錯,但宏義宮又怎是那麼好闖的,即便李世民不在,府內的長孫氏也不是省油的燈。更別提長安可不是他們說了算。

  李建成閉上眼睛:「你讓我想想。」

  「大哥!」

  李建成沒理他。李元吉氣得直跺腳,最終只能無奈坐到一邊。

  良久,李建成緩緩睜開眼睛,艱難地吐出幾個字:「我去見父親。」

  李元吉大驚。

  李建成卻笑了,只是這笑容裡摻雜著許多無法言說的心酸無奈。

  「反兵逼宮當慎之又慎,此時被逼無奈,倉促起事,無法緊密周全,必有諸多漏洞。原本就不大的勝算只會更小。一旦事敗,等同坐實了我的罪名,到時便是身敗名裂,萬劫不復。況且爾朱煥與喬公山突然反水,此舉太過異常,恐背後有人指使。」

  李元吉第一想到李世民:「是二哥?」

  「我不確定。」李建成搖頭,「但我知道,不論是誰,他這麼做的目的恐怕就是要讓我反。」

  所以,他才更要慎重。

  李建成深吸一口氣,「既然如此,不如賭一把。」

  李元吉不解:「賭一把?」

  「父親沒有直接派人來捉拿我,只說詔我覲見,就代表他心中對此事有疑慮,又或者說,他願意給我一個機會。一個自辯的機會。此行雖然凶險,卻非是死路一條。若我賭贏了,便可全身而退。」

  李元吉蹙眉:「若賭輸了呢?」

  「輸了……」李建成一頓,「輸了,此事與你無關。」

  李元吉怔住,轉瞬暴跳如雷:「大哥這是信不過我?」

  「不,我信得過你。正因為信得過,此事必須與你無關。」

  李元吉一愣,李建成繼續道:「若是輸了,看在我沒有擾亂長安,沒有帶兵圍困水雲觀,而是乖乖接受詔令前往覲見的份上,父親不會牽連太廣。我要你保全自身,這樣你才能有機會幫我護住家眷。若真到了那一步,東宮上下,承道他們幾個,我便都托付給你了。」

  此話宛如遺言,李元吉心髒砰砰直跳,下意識握住李建成的手:「大哥!」

  察覺出他的彷徨不安,李建成拍了拍他的手背:「我不過是說最壞的情況,我們不一定會走到這一步。你莫非以為如今這朝堂只有我與老二之爭嗎?不,李唐局勢從來都是我、父親、老二三方的較量。

  「往日有我擋在前面,老二的矛頭對准我,父親便可藏於後頭,享樂安穩。如果沒了我,父親就要直面老二。東宮空虛,你認為誰最有可能上位?只能是老二

  「老二本就戰功赫赫,拜天策府上將,若再拿到儲君身份,便會劍指皇權。父親可不想看到這樣的局面。所以他不願自己直面老二,就不會讓老二一人獨大。他得有人幫他頂著。」

  因此,李建成在賭,不僅賭李淵頭腦清醒,能發現爾朱煥喬公山告發他一事當中的蹊蹺;賭李淵對他仍舊存有一份父子之情;更是賭李淵對皇權的占有欲,賭李淵需要他。

  這是一場豪賭,賭注是他的身家性命。

  而他李建成,甘願勇赴賭桌。


第30章

  宜君縣, 水雲觀。

  李建成孤身上山,未帶兵馬,就連太子該有的儀仗衛隊都留在了十幾裡外。

  他面見李淵, 直接跪下, 背脊挺立:「兒子知道父皇現在懷疑兒子,可兒子確無謀逆之心,亦不曾對承乾下手。父皇想想, 倘若我真要起事, 直接對付二弟便好, 抓走承乾有何用?

  「就算是為了擾亂二弟的心神, 我讓承道想辦法把李泰李麗質騙出來不好嗎?需要兜這麼大一個圈子在父皇眼皮子底下去抓一個李承乾?

  「退一步說,承乾當真是我下令讓楊文干擄走,二弟接到消息趕來之時,我為何不半道設伏, 反而讓他一帆風順到達此地, 就連隨身親衛也未有折損?我若要在宜君縣動手,會放他們過來給自己再添一記強敵嗎?

  「再說,自承乾失蹤後,父皇對宜君縣嚴防死守,處處崗哨,水雲觀更是布防得密不透風。兒子冒昧, 說句大不敬之言。父皇來水雲觀已有數日。我若真有這等大逆不道之心,早前幾日讓楊文干領兵偷襲是否更好?還能打父皇一個措手不及。

  「我是有多蠢,才會擄走承乾, 行打草驚蛇之事。偏偏在承乾失蹤的第一時刻,父皇心急尋人水雲觀混亂之際不出手,反而等著錢將軍處處布防, 將山上山下全都控制住後再行事?」

  這話確實大不敬,李淵直接一個茶盞砸過去:「放肆!」

  李建成不躲不避挨了這一記,低頭道:「是兒子莽撞,言語不當。兒子絕無冒犯父皇之心,只是想證明自身清白。父皇難道就沒有想過,對方為什麼沒對父皇出手,而選擇擄走承乾?

  「兒子想,他們大概是人手不夠。父親在水雲觀,除了貼身護衛的幾人,觀中還有許多暗中布置。若要對您出手,對方沒有把握。所以他們只能選擇承乾。」

  李淵明白了他的意思。對方人手不夠,但李建成若真與楊文干勾結,人手是足夠的。如果他要謀逆,為何棄皇帝而選一個中山王,這不符合常理。

  李淵看向他,聲色俱厲:「那爾朱煥與喬公山欲要送去慶州的鎧甲呢?你如何解釋!」

  這點還真解釋不了,李建成當機立斷,干脆承認:「兒子確實曾聯系過楊文干,也讓爾朱煥喬公山送過東西,這點兒子無可辯駁。但兒子從無謀逆之心,此舉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李淵冷哼:「不得已?」

  「二弟戰功卓著,軍中威望頗高,諸多將領都曾與他並肩作戰,有袍澤之情,彼此交好。外人都道東宮人才濟濟,可在這方面,我與他差距甚大。兒子這些年住在東宮,當著這個太子,可謂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這其中彷徨與不安,父皇可知?我總得給自己點保障。」

  「所以你就能與地方軍官勾結,私募勇士,暗自屯兵?」李淵大怒,一腳踹過去,將李建成掀翻在地。

  李建成爬起來,繼續跪著,並不辯解,只道:「兒子知錯,不該因忌憚二弟手中人馬而行此等悖逆之事。」

  「你……」李淵張了張嘴,最終鐵青著臉喚了人進來,「將太子押下去,嚴密看管,不許見任何人,也不許任何人去見他!」

  聽聞此話,李建成非但沒有緊張,反而松了口氣。他知道自己雖然說得條理分明,卻並非沒有漏洞。

  譬如他意欲謀反與李承乾被擄可以是兩碼事,並不互通;譬如他沒有盡早出手可能是因為楊文干還未准備好,他的鎧甲軍備沒有送到;譬如他未曾中途設伏李世民,讓其到達水雲觀,可能是想將其與李淵湊一堆,一網打盡。

  這些種種,他心裡清楚,李淵也想得到。但只要有疑竇,李淵就不至於直接給他定了死罪。更何況他故意說李世民勢大,便是提醒李淵,搔在他的敏感點上。

  果然李淵沒有治他的罪,只是暫且將他軟禁。

  李建成深吸一口氣,他知道自己這關算是過了。但這場賭局才剛剛開始,不到最後結束都不算贏。如今還需看兩點,其一在慶州。他已讓人傳信楊文干,不許妄動。只希望楊文干能及時收到消息,聽他的話。

  其二在李承乾。李承乾若能平安歸來便罷,若有個閃失,李世民勢必要發瘋,到時候局面會變成什麼模樣,他完全無法預料。

  後山,小木屋。

  芸娘等人臉色鐵青。

  「他們什麼意思?楊文干都要反了,還守在水雲觀不走?」

  趙錢氣急敗壞,若不是顧忌著怕被發現,他就要控制不住出去提刀亂砍了。李淵不走,山上的守衛不撤,他們要如何脫身?

  芸娘望向地窖,她知道李淵李世民不走是因為李承乾。他們原本以為有楊文干要反的危機在,不論是為了皇權富貴還是自身安危,李淵李世民都會儀駕行宮。到時山上禁軍必會撤走至少一半,留下的人心惶惶之際必出漏洞,他們的機會便來了。

  哪知……

  趙錢咬牙:「我們現在怎麼辦?」

  芸娘收回視線:「等!」

  「等?當初你說要等,等李淵離開。結果李淵沒走。後來你說無妨,此地的事情傳到李建成耳朵裡,李建成為了自保必定會反。他一反,楊文干率兵打過來,李唐陷入混亂,我們就能趁亂逃離與公主會和。結果呢?李建成沒反,他上山了。你現在還說等,我們還要等什麼?」

  芸娘目光凜冽:「若不等,你想怎麼樣?殺出去?你以為自己有三頭六臂還是閻羅轉世,能敵得過這山上諸多禁軍?」

  趙錢也知殺出去絕無活路,一屁股坐下來,惱恨不已。早知道就不該選擇留下,什麼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屁話!還不如直接入城呢。

  見他不再躁動,芸娘放軟了語氣:「別急。李建成不想反不代表楊文干不會反。」

  趙錢蹙眉:「什麼意思?」

  芸娘勾唇:「別忘了公主在哪裡。」

  趙錢仍舊沒聽明白。

  寡言少語的周吳提醒:「公主在慶州。李建成怎麼想不重要,重要的是楊文干怎麼做。棋局開啟,棋子落下,就必須有個結果。公主不會讓楊文干往後退,他不反也得反。」

  趙錢腦子不太好使,又是個急性子,還想再問,眼見陳婆進來,芸娘抬手示意,趙錢悶悶閉了嘴。

  一伙人沉默等著陳婆做好粥食,卻誰也沒心思吃。

  反倒是陳婆高高興興端著碗去了地窖,趙錢撇了撇嘴:「天天吃這些野菜稀粥,我都吃不下,那小子養尊處優、金尊玉貴的,第一天還嫌棄呢,如今倒是吃得歡。」

  芸娘朝他使了個眼色,趙錢立即明白,端著碗來到地窖口,一邊無奈為了飽腹吞食,一邊目光掃向地窖內。

  在陳婆的輕輕搖動與低啞呼喚之下,李承乾緩緩蘇醒,他小心翼翼瞄了眼趙錢,將他那差勁的面色收入眼底,心裡琢磨起來。

  這群人綁了他要做什麼他不知道,可從這兩天他們之間沉重的氣氛可以猜到,他們的計劃必定不太順利。因著這點都沒什麼心情來管他了。

  當然自從陳婆接手送飯喂飯的任務,他們管得就少了。但起初怕他跟陳婆鬧事,每次陳婆出入都會派人跟著。後來見他與陳婆都很安分,不敢違逆他們半分之後,戒心漸漸放下,不再緊跟其後,多是坐在地窖口,偶爾瞄一眼。

  這幾日李承乾仔細檢查過自己身上。外衣被脫掉了,但裡頭的衣服沒動。對方搜過他的身,但沒拿走裝點心糖粒的荷包。大概是覺得這些不重要吧。

  李承乾眼珠骨碌碌轉悠了一圈,乖巧吃完飯後,小聲與陳婆道:「阿婆,這幾天多虧你照顧我,可我現在連自己都保不了,沒法報答你。」

  陳婆笑著擺手。

  李承乾卻說:「要的,我知道阿婆對我好,我也想對阿婆好。可是我……我現在沒法對你好。若是在長安,我就能帶你去吃好吃的了。阿婆整日吃這些東西,肯定沒吃過長安的美食吧。我跟你說,我們府上有個跟阿婆差不多大的蘭婆婆,她做的糕點可好吃了。可惜……」

  李承乾突然一頓,轉而笑起來:「有了。阿婆,我身上有蘭婆婆做的糖。就在懷裡,我雙手綁著不能動,你自己拿。」

  陳婆想給他解綁,看了眼地窖口的趙錢,又不敢了,只能自己從李承乾懷裡取出荷包,倒出來一看,全是糖粒,黑白分明如同棋子。

  「阿婆嘗嘗,這個很好吃的。」

  對上李承乾期待的眼睛,陳婆捻了一顆放入嘴裡。

  「好吃嗎?」

  陳婆點點頭,欲要將荷包還給他。

  李承乾搖頭:「阿婆拿著吧。我家裡有很多,都吃膩了。這些全給你。阿婆可不許說不要,不然我要生氣的。阿婆可以收著,什麼時候想我了,就拿出來吃一顆。」

  聽到這句話,陳婆很是開心,將荷包小心翼翼收入懷中,彷如對待珍寶。

  李承乾順勢撲進陳婆懷裡,細聲道:「阿婆,這裡黑,我害怕,你再陪我一會兒。」

  陳婆應了,收拾碗筷的動作慢了些。

  地窖口的趙錢粗枝大葉,瞄見這一幕,完全沒當回事,翻了個白眼,繼續艱難吃著碗裡的野菜粥,心裡冷嗤:這一大一小短短幾天功夫倒是打得火熱,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親祖孫呢。

  ********

  水雲觀。

  就在李淵思索著李建成的話時,山下傳來急報:楊文干反了。

  若說此前爾朱煥與喬公山的檢舉還有人持懷疑態度,那麼此刻便已是得到了證實。一時間水雲觀風聲鶴唳。李淵急招眾人商討應敵平叛之策,派人傳喚李世民。

  李世民站立院中,巋然不動。

  房玄齡蹙眉:「王爺不去?」

  李世民沒回答,反問道:「你覺得楊文干會打過來嗎?」

  「會。」房玄齡斬釘截鐵,「他既然舉了反旗,便已無退路可走,唯有背水一戰,只看是他的動作快,還是我們的動作快。」

  李世民神色更差了幾分,他也知道自己問了句廢話,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見他不說話,房玄齡疑惑:「王爺,聖人還在等著。」

  李世民搖頭:「靈州都督楊師道已到,又有錢九隴在,有我沒我,差別不大。」

  房玄齡:???

  怎麼可能差別不大,楊師道與錢九隴都不是他們的人。如今大戰在即,若能披甲平叛,又是大功一件。

  李世民自知他怎麼想,輕笑:「這些年我打了多少場仗,還差這點功勞?」

  房玄齡:……確實,於如今的秦王而言,有這件功勞是錦上添花,沒有也全無影響。但問題只在於功勞嗎?不!楊文干是太子的人,如今反了,其中深意幾何?只需握住平叛大權,便能從中做些手腳。

  李世民卻道:「父皇不會讓我一人獨掌平叛之事,楊師道與錢九隴必會隨同前往。更何況……」

  李世民稍頓,語氣中滿是擔憂:「此時此刻,承乾更需要我。」

  房玄齡愣住。

  李世民苦笑:「你覺得楊文干打過來需要多久?我方平叛又需要多久?大戰一觸即發,如今父皇一心想要平叛,山上山下還有幾人記得承乾?這還是楊文干未曾打過來,若他打過來了,局勢會更混亂。到時候……我只怕到那時,承乾……我們就沒有機會了。」

  所以他必須在大戰開始前找到承乾,時間緊迫,不容有失。

  李世民看向山下,轉而又緩緩回頭望向後山:「城中我親自帶人搜尋了數日,一無所獲。雁過留聲,人過留痕,就算抓不到人也不該連半點線索都無,這不對勁。你說承乾會不會根本沒有下山?」

  房玄齡一震:「王爺的意思是賊人將中山王藏在山上?可山上錢將軍派人搜過,我們的人也搜了。」

  「那就再搜一遍!」

  他不信邪,山上山下都沒有,這些人難道會飛天遁地,能憑空消失嗎!

  李世民起身喚來親衛,抬腳就走,房玄齡只能跟上。

  若說山上哪裡最好藏人,必然是後山林子裡。但因此前李承乾就是在林子裡出的事,整個林子幾乎被禁軍連同秦王府的親衛翻了個底朝天,什麼隱秘的洞穴,偏僻的深潭無一幸免。

  今日也一樣。一無所獲,又是一無所獲。

  李世民滿臉失望,心底的焦慮又大了幾分。

  他離開長安時曾信誓旦旦向觀音婢保證,一定會找到承乾,不會讓他少一根汗毛,可如今……

  李世民身子不自主地晃了晃,初聞承乾失蹤的消息時,觀音婢已然臉色發白,手指冰涼。他不敢想像如果承乾當真有個閃失,觀音婢會如何。

  更何況那是承乾啊,即便平日他總嫌棄承乾出口嗆人、慣愛嘚瑟,沉不住氣,得勢便猖狂。但終歸是他的孩子,還是他第一個孩子,是他滿懷期待出生的孩子。

  尤記得觀音婢孕育時,他們如何暢想這個孩子的未來;記得在房產外等了一天驚喜聽到的那聲啼哭;記得穩婆將孩子送到他懷裡時那副脆弱嬌軟的模樣;記得他第一次開口叫阿耶,第一次走路,第一次哭著要抱抱,第一次……

  李世民越想越怕,心尖顫抖,只能拼命晃掉腦子裡紛雜的心緒,打起精神繼續搜查。目光自草地掃過,定睛聚神,力求不放過一點蛛絲馬跡,突然李世民身形一頓,快走兩步欣喜扒開雜草,從中取出一顆白色棋子。

  「是糖粒。承乾的棋子糖粒。」

  房玄齡大驚:「禁衛與我們的人都搜尋過這邊,還不只一次。若早前有糖粒,不可能沒發現。尤其昨日下過雨!」

  若糖粒是下雨前便在,歷經大雨,早該被浸化。可糖粒完好,也就是說它是在雨後才出現,甚至剛剛出現不久。

  這點房玄齡明白,李世民也想得到,他將糖粒握在手中宛如至寶。

  這代表什麼?代表承乾在山上,又或者說那個擄走承乾的賊人在山上!

  李世民深吸一口氣:「去查,此處今日誰人來過!」

  親衛疑惑:「目前山上除了水雲觀的道士剩下全是自己人。水雲觀的道士全都被看管起來,根本出不了道觀,能在外行走的只有我們同禁軍。總不能是禁軍……」

  話未說完,親衛不敢提了,若是禁軍所為,那事情可就不一般了。

  李世民咬牙:「去請錢將軍!」

  錢九隴剛同李淵商討完平叛之事,從院中出來就撞上房玄齡,被緊急拉過來。看到棋子糖粒,錢九隴十分訝異:「怎麼會?山上明明全都搜遍了,他們能藏到哪去?」

  李世民好懸壓下火氣:「還望錢將軍好好想想,禁軍誰人負責這片的巡視,誰人到過此地?」

  「不會是禁軍,禁軍十人一隊,不管是巡視還是搜查,都是一起出動,沒有單獨行動的機會。」

  不能單獨行動,總不至於一隊的十個人全都有問題。

  問題卡在這裡,眾人犯難。

  李世民忽然靈光一閃:「我記得,之前搜山的時候,你們提過,山上還住著個老嫗?」

  錢九隴點頭,指向左方:「是。那老嫗已經六十多歲,這裡的人都喚她陳婆。那邊往前數裡有座小木屋,陳婆就住在木屋裡,為人瘋瘋癲癲的,還不能說話。出事之後,水雲觀的所有人,連同當日來過的香客都查了。她也不例外。

  「她是本地村子裡的人,瘋癲數年,這些年裡只在木屋附近活動,從沒下過山,除水雲觀的道士偶爾來給她送些吃食外,沒同任何人有過交往,並無可疑。小木屋我們也搜了。還搜了兩遍。」

  親衛點頭:「事發後錢將軍帶人搜過一遍,後來王爺有令,屬下又帶人把各處重新搜了一遍。」

  李世民不說話,錢九隴知道他在想什麼,搖頭道:「不可能的。就跟水雲觀的道士被困在觀內出不來一樣,陳婆也被困在屋內。她的住處四周都有崗哨。崗哨距離木屋最近的一裡,最遠也不過一裡半。她若出門有異動,守衛不會沒察覺。更何況這山上還有巡防。」

  李世民死死盯著手裡的糖粒,他要去看看。

  「帶我去木屋。」

  話音剛落,但聞啁啁的聲響傳來,眾人抬頭。

  錢九隴訝異:「鷂鷹?小郎君養的那只鷂鷹嗎?」

  李世民低喃:「阿鳶?是阿鳶!」

  承乾養的鷂鷹他是認識的。這只鷂鷹平常只和飼養它的內侍呆在一處,不搗亂不鬧事。偶爾自己出去捕個食,吃飽了就飛回來。省心得很。承乾對它並不是很上心,但來仁智宮的時候卻一定要帶上,說仁智宮在玉華山,指不定還能訓練它為自己狩獵。

  啁啁——

  鷂鷹飛到李世民頭頂上空,一個小黑點被拋下,李世民下意識接住,是顆黑色的棋子。

  有一顆棋子糖粒。

  啁啁——

  鷂鷹揮動翅膀往前飛,李世民莫名看懂了它的意思,立刻道:「追上去!」

  有鷂鷹指引,眾人一路跟隨,來到小木屋。

  錢九隴十分詫異:「陳婆?」

  李世民使了個眼色,親衛立時闖進去,陳婆嚇了一跳,縮在角落不敢動彈。

  李世民甫一進門便聞道一股怪味,環視四周,身形頓住。這哪裡是木屋,分明是個垃圾場。屋子裡到處是破爛,唯有中間斷了腿的方桌周圍勉強還算空曠。

  李世民忍著怪味查看了一遍屋中的「垃圾」,翻來覆去,垃圾堆得過分實在,壓根沒有藏人之地。若沒發現那顆棋子糖粒,沒有鷂鷹引路,李世民恐怕就要放棄了,這種地方是人呆的嗎?這麼扎實的垃圾,上哪藏人去!

  可想到棋子,想到鷂鷹,李世民知道此處一定有問題。但屋子裡該搜的地方都搜了,垃圾都被他翻了個遍。

  錢九隴猶豫著說:「其實之前搜查的時候,我們發現木屋還有個地窖,就是……」

  李世民搶先打斷:「地窖在哪?」

  錢九隴指了指方位。李世民拉開地窖的門,瞬間明白了錢九隴提及地窖時那一言難盡的怪異表情是怎麼回事。

  地窖的怪味更大,酸臭、腐朽撲面而來,李世民偏過臉,差點嘔出來。隨行親衛並錢九隴早有經驗,及時捂住口鼻。

  李世民憋了一口氣,重新站定,忍著不適爬下地窖。好家伙,地窖的垃圾比上面還多,從地面堆到窖頂,上面好歹能容人落腳,地窖卻是連落腳都要小心翼翼。

  李世民從入口開始查,在雜物中翻來翻去,突然一頓,目光瞄向地面,瞳孔收縮,手指一動,偏頭干嘔了幾聲,無奈張了張嘴:「這種情況如何藏人,承乾怎會在此。上去吧。」

  眾人跟在後頭,一個個離開。

  良久,未再傳來聲響。趙錢、孫李、周吳將頭頂的雜物麻袋一個個挪開,與芸娘一起從垃圾堆最裡頭跳出來。芸娘將懷中昏睡的李承乾放下,揉了揉胳膊。

  「都搜兩遍了還來,咱們現在這模樣,真成乞丐了。」幾人順著梯子爬出去,趙錢罵罵咧咧,抬起袖子湊到周吳面前,「你們聞聞,這味兒,乞丐都沒咱們大吧。咱們這……」

  咻——

  一只羽箭破窗而入,自趙錢背後貫穿胸膛,趙錢低頭看著胸前的箭矢,雙目瞪圓,不敢置信,撲通倒地,未說完的話再也沒機會出口。

  緊接著侍衛衝破木門,大刀來襲。孫李與周吳上前應敵,然而寡不敵眾,沒一會兒孫李便中了刀,鮮血直流,他勉力撐著:「快走!走!」

  可如今情形,哪裡走得了?

  芸娘咬牙,回身跳入地窖,將李承乾抱出來,匕首抵在李承乾的脖頸:「全都住手,否則我殺了他!」

  侍衛攻擊頓停。

  李世民雙目瞪圓,嘴唇顫抖:「承乾!」

  李承乾雙目緊閉,毫無反應。李世民心頭大駭,眼中猩紅一片,看向芸娘等人的眸光滿是殺意。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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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放了承乾!」

  如今李承乾就是他們的擋箭牌, 芸娘怎麼可能放?她嘴唇勾起:「都退出去!」

  李世民不想退,可眼見芸娘匕首往李承乾肌膚又推近了一分,到底投鼠忌器, 不敢冒險,只能咬牙下令:「退!」

  芸娘緩緩上前,將眾人一步步逼出木屋。她立於門口, 對峙眾人。屋內, 周吳奮力將孫李拖到身後, 可他自己也受了傷,不比孫李好多少, 做完這一切已然脫力, 頹唐倒在垃圾堆上,捂著傷口,額角的汗水滴落, 混合著血水,糊滿雙眼。

  可他仍舊用這雙視物不清的眼睛看著芸娘, 緩緩搖頭:「別管我們。」

  芸娘明白他的意思, 這是讓她放棄他們,挾持李承乾逃。她哽咽著, 淚水滑落,卻又硬生生止住。其實都一樣的。就算拋下他們, 面對李世民, 面對眼前的親衛,面對滿山的禁軍, 她也難以逃脫。

  她們啟動計劃,就想過失敗的後果。她不怕死,但她不能死得毫無價值。

  她對李世民道:「給我一匹馬。」

  李世民蹙眉:「你逃不掉的。」

  芸娘冷嗤:「不試試怎麼知道呢。」

  只要李承乾在她手裡, 她就有希望,即便這希望其實微乎其微,她也要試一試。

  李世民示意親衛去牽馬,順便給了個眼神。芸娘立刻喚「周吳」。

  周吳掙扎著起身,奮力推翻雜物,雜物倒向窗口,將窗戶遮得嚴嚴實實。這一個往日看來隨手而為的簡單動作,如今卻已是耗費了他所有的力氣,做完後周吳癱在地上,已是出氣多進氣少。

  芸娘眸中劃過一絲悲傷,轉瞬又恢復如常,勾唇看向李世民:「怎麼,想故技重施,讓你的親衛從窗口放箭?吃過一次虧,我還能再吃第二次?」

  李世民臉色鐵青,窗戶的缺口被堵,門是唯一的路徑。可芸娘死守門口,手中還有李承乾為質。李世民小心估量著擊中芸娘而不傷到承乾的可能性。

  芸娘也知,輕笑起來:「我知道秦王的親衛都不是吃素的,秦王身手更是不凡,還有錢將軍為你掠陣。但我亦不是尋常閨閣女子,打小舞刀弄劍長大。秦王殿下想要出手,怕是得掂量掂量,是你的身手快,還是我的匕首快。」

  芸娘右手用力,匕首往前推進一分,尖利的刀刃劃過皮膚,李承乾的脖頸瞬間出現一道血痕,疼痛使得李承乾在昏睡中皺了皺眉宇,眼珠微動,卻並沒有立刻醒來。

  「住手!」李世民大駭,「我不動,你要什麼我都給你。別傷了承乾。」

  李世民確實不敢動了,他是可以殺了芸娘,甚至有九成的把握保住承乾,但還有一成呢?即便這一成的幾率看似不大,可放在承乾身上,他不敢賭。因此他選擇暫且安撫住芸娘,再伺機行動。

  馬匹牽過來,芸娘勒令眾人退後。

  李世民照做,他在等。芸娘若要上馬必定會出屋。眼見己方緩緩後退,芸娘試探著開始伸腳出來,李世民整顆心都提了起來,快了,只要她出屋,沒了木屋遮擋,就有機會。

  然而就在這時,異變突起,陳婆撿起地上趙錢掉落的大刀砍過來。芸娘猝不及防,後背中招,身形凝滯,雙手一松,李承乾朝右歪去。

  李世民大喝:「動手!」

  親衛的羽箭破空而來,擊中芸娘左肩。她挾持承乾的力道再也撐不住,與此同時,李世民一躍而起,順勢抱住李承乾,在地上滾了一圈,將李承乾護在懷裡,躲過芸娘垂死反撲的匕首。

  趙錢、孫李當場死亡,周吳還剩一口氣,芸娘受傷被抓,局勢落定。

  陳婆跌跌撞撞跑出來,口中啊啊亂叫:「孫……孫……」

  眼見承乾一直未醒,情況不明,李世民哪容得她靠近,也不必他動手,自有親衛將人拉開。李世民抱起承乾就往水雲觀去,甫一入觀便讓人去請醫正。

  ********

  李承乾這一覺睡得不長,也很不安穩。朦朧中他做了個夢,與往常夢到另一個世界不同。他夢到阿耶來救他了,夢到阿耶抱著他,夢到阿耶喚他的名字。他迷迷糊糊睜開眼睛,便看到阿耶。

  李承乾懵了,他覺得自己是不是被困得太久,天天想著阿耶來救他,所以出現幻覺了?

  「承乾!」李世民萬分驚喜,「醫正,承乾醒了,他醒了。」

  醫正上前,把過脈,將其上上下下仔細檢查了一通,微微松了口氣:「小郎君既已醒來便無大礙了,手腕和脖頸都是皮外傷,養幾日就好。」

  至此,李承乾才回過神來,他得救了?那不是夢,阿耶真的把他救回來了!

  李承乾起身,雙手抱住李世民的脖子,哇地一聲哭出來。

  「阿耶,你怎麼才找到我。我明明離你們那麼近。我天天在夢裡喚你,讓你來救我,你都聽不到。」

  李世民輕聲安撫著,對這些指責全部應下:「是阿耶不好,都是阿耶的錯。」

  「阿耶,我好怕。怕再也見不到你,也見不到阿娘跟弟弟妹妹了。他們欺負我,還說要殺我。你怎麼那麼笨,找這麼久。」

  李承乾越哭越凶,他即便再早慧也不過五歲,自出生就被長輩護著、僕從捧著,何曾見過這等陣仗受過這等委屈?被綁架時,為了活命,他極力冷靜,不敢哭不敢鬧不敢有一絲松懈,即便昏睡也緊繃著一根弦。

  如今逃出生天,這根弦猛地一松,心頭情緒再也控制不住。積壓了多日的彷徨、忐忑與委屈如洪水宣泄。

  「對,是阿耶笨,阿耶若是聰明些,早該發現城內是障眼法。」

  李世民心疼不已,他在城中尋找時便有過懷疑,但那時城內搜查還在進行,馬匹入城是眾人所見,山上也非是無人去尋,這念頭一閃而過,也就沒太在意。

  此時才後悔莫及,若他當時多想幾分,及時看出端倪,承乾也不至於受好幾日的苦。

  「承乾,承乾,是承乾醒了嗎?快讓阿翁看看。」

  李淵匆匆趕來,李承乾轉身又投入了李淵的懷抱,更是一番哭訴,李淵與李世民二人極為難受,自責愧疚心疼懊悔等諸多情緒宛如一團火焰在胸中熊熊燃燒。再看他手腕上被繩索勒出來的血痕以及脖頸上的傷口,這火焰燒得更旺了。

  發泄了一通,李承乾終於累了,漸漸緩過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好餓,這幾日天天都吃不飽。」

  李淵趕緊吩咐人准備膳食,蹙眉說:「瘦了,都瘦一圈了。他們不給你東西吃嗎?」

  「給的,可飯食裡有藥,每次吃了都會昏昏沉沉,我不敢多吃。前兩回他們盯得緊,我沒辦法,只能吃完。後來陳婆負責送飯喂飯,我便悄悄哄她,偷偷吃一口吐一口,一大半都喂了老鼠,自己吞一小半。畢竟不吃不行,會餓。」

  李淵李世民更心疼了。

  李承乾卻眨著兩只大眼睛得意問:「我聰明吧?」

  李淵李世民哭笑不得,卻沒法反駁。可不是聰明嗎。尋常孩子在那等境遇下早就慌了,能冷靜下來都難,更別提敢在賊人眼皮子底下耍花樣。

  李承乾接著說:「你們笨死了,找了幾天都沒找到我,還得我自己想辦法。虧得他們沒把我身上的糖粒收走,我就給了陳婆。最初只是給陳婆吃了兩顆。他們瞧見也沒在意。畢竟陳婆出不了門,一直在她們的監視下。

  「後來我跟陳婆說,我從前在宏義宮養了一只鷹,名叫阿鳶,最愛吃我的糖粒。每次我將糖粒扔在屋頂,它都能自己叼走。可惜我被困,沒人喂阿鳶了。

  「陳婆腦子不清楚,分不清現實虛幻,以為我是她孫子,見我這麼說,就要幫我喂阿鳶,我便偷偷讓她把糖粒撒窗外。」

  李世民挑眉:「若是阿鳶找不到糖粒呢?」

  李承乾歪頭:「那邊離林子近,林子裡有鳥。我清醒的時候,聽到過窗外有鳥鳴的聲音。而且寺裡的小道童跟我說過,小梁哥哥在時,很喜歡喂食野生鳥雀,有不少鳥雀會飛來。

  「既然如此,就算沒有阿鳶,也總有別的鳥會撿來吃。我讓陳婆多灑幾次,只需有一只叼走,飛到別處被人發現,就有希望了。不過阿鳶爭氣,最先尋過來,沒給我丟臉。不愧是我養的鷂鷹!」

  李承乾甚是驕傲,臉上全是得意之色。

  若是往日,李世民必會刺兩句,這回沒有,反而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聰明。」

  阿耶難得不擠兌他,還誇他,李承乾小臉兒揚起來,眉飛色舞,別提多嘚瑟,還不忘扯著李淵的衣角求情:「陳婆跟他們不是一伙的,他們騙陳婆,陳婆以為自己兒子沒死,在他們手裡,才把屋子借給他們。

  「而且陳婆也拒絕不了。那群人看得緊,陳婆根本沒有出去報信的可能。陳婆沒有傷害我,還一直護著我。阿翁,你別為難陳婆。」

  李淵蹙眉,原本不太願意,但凡牽扯到這種事情,管她主動還是被逼,都逃不過罪責,可是對上李承乾懇求的目光,想到錢九隴回稟,最後是陳婆出手傷了芸娘給了他們救人的時機,最終答應下來。

  李承乾高興了,飯食端上來便開始大快朵頤。

  見他狼吞虎咽那個勁,李世民心情越發復雜。恐李承乾餓了幾天,吃得太油膩反而傷了腸胃,李淵讓人做的全是清淡之物,大半是湯食或粥食,怕其他面食飯粒過硬,得先養兩頓。

  以李承乾的脾氣,從前看到這些早鬧起來了,絕對不肯吃的,定會嚷著做這做那,今日半句多余的話沒提,還吃得無比香甜,仿佛玉饌珍饈。

  再想到自己進入陳婆屋子及地窖的那番情形,酸臭腐朽之味讓人作嘔,蟑螂老鼠乃是常客,自己進去不到一炷香就受不了,承乾卻在這種地方呆了好幾日。好幾日!

  李世民心髒仿佛被刀割一樣,他拿起帕子輕輕為承乾拭去嘴角的油漬:「慢點吃,沒人跟你搶。」

  「嗯嗯。」李承乾一邊應著,嘴上動作卻半分沒停,吃完後揉著小肚子長舒一口氣,「總算吃了頓飽飯。真好。」

  李淵與李世民心裡更不是滋味了。

  恰逢錢九隴急切前來回稟,李淵隨之而去,李承乾捧起瓦罐魚片粥就要出門,李世民趕緊攔住:「你才剛醒,身上還帶著傷,不好好休息做什麼去?」

  「我帶去給陳婆。我答應了會給她吃好吃的。這個我只倒出來嘗了一點,剩下這些沒碰過的。」

  李世民不免有些吃味,嘴角輕輕撇了撇,自己這親生的阿耶守在床前寸步不離,吃飯的時候都沒見他問上一句,倒是記掛著毫不相干的陳婆,眼巴巴特意給人去送。

  轉而又想起李承乾這幾日遭的罪以及危急關頭陳婆給予芸娘的那一擊,心下一嘆,到底沒說出什麼不好聽的話來,只道:「我陪你去吧。」

  芸娘等人被抓,陳婆仍留在小木屋,只是屋外多了好幾個守衛,將前後左右團團圍住。

  陳婆見到李承乾十分高興,手舞足蹈咿咿吖吖。李承乾將瓦罐粥捧到她面前,她笑著接了,卻沒吃,想喂李承乾。李承乾擺手說自己吃過了,還給她展示圓滾滾的小肚子:「再吃它就受不了了,會不舒服的。」

  聽到這話,陳婆終於不再堅持,蹲下神慢慢喝起粥來,喝完又拉著李承乾往裡走,李承乾搖頭:「阿婆,我不在這裡休息,我要回去的。」

  陳婆急了,再次手舞足蹈的比劃,警惕地看著旁邊的李世民,將李承乾拉過來護在身後。

  李承乾笑著說:「阿婆,這是我阿耶。阿耶找到我了。」

  陳婆歪頭看著李世民,眼神猶疑,表情迷糊。似乎在疑惑,這人跟她兒子為什麼長得不一樣。

  李承乾無奈:「阿婆,對不起,我不是你孫子。」

  陳婆一頓,呆呆看了他半晌,恍然有些回過神來有了片刻的清醒,退後兩步縮到牆角抱著個破爛枕頭低聲哭泣,再次嘶啞地一句句喚著「孫,孫……」

  李承乾有些不忍心,走上前去:「阿婆。」

  陳婆又縮了縮,沒理他,口中又呢喃起不怎麼成調的哼吟旋律。

  李承乾頗覺失落。李世民安慰道:「她把你當了幾天的孫子,如今得知真相,總要緩一緩的。」

  李承乾點頭,看了眼周遭的守衛:「可以不要關著陳婆嗎?」

  「不行。至少現在不行。等審訊完畢,查清真相,證明此間之事確實與她無關,自然會放人。陳婆年紀大,也不必非要出門。留她在屋內,一日三餐有人送食,對她來說反而更便利。」

  李承乾抿了抿唇沒說話。

  李世民嘆道:「你若擔心她,等此間事了,可以多給水雲觀一點香油錢,將陳婆托給他們照料。」

  李承乾想了想,覺得這樣安排也好,答應下來,又記起地窖裡的土豆,忙吩咐人去搬。地窖雜亂不堪,土豆在最裡邊,不大好辦。親衛隊很是費了些功夫才將東西清點完畢,把麻袋裡的土豆全部運出來。

  系統激動萬分,差點喜極而泣。宿主居然還記得土豆!

  ——叮,土豆種薯已全部發放到位,請宿主確認查收。

  李承乾:???這聲調怎麼聽著比平時高兩度?

  雖然有些疑惑,但此前是身處圇圄,無暇他顧。如今一切安好,土豆他還是要的。至於系統這倒霉催的發放方式?他已經記在小本本上了,往後有機會定同它算總賬。

  李承乾哼哼唧唧,邊在心裡謾罵邊點擊確認。

  ——叮,宿主已確認領取獎勵品,此後獎勵品出現何等變故,一應後果皆由宿主承擔,系統概不負責。

  嗯,不就是一經售出不退不換嗎?這個李承乾懂,可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更疑惑了。之前的辣椒也是幸運轉盤抽獎抽出來的,拿到手的時候怎麼沒這個提示呢?

  ——叮,系統友情提示:土豆播種一般為春季或秋季,此時正處夏末,天氣炎熱,溫度並不適宜土豆的生長需求,請宿主完善保存土豆種薯,以便天涼後再行育苗。

  ——叮,請宿主注意。土豆若儲存不當,會發芽發綠,無法留存到天涼以後,系統建議宿主謹慎處理。鑒於此種情況,系統予以提供代存服務,宿主可花費一千金幣進行購買。

  ——系統出品,無與倫比。此款土豆為星標特等款,種性優良,感病率低。但土豆種薯的育苗方式與其他種子不同,且種植過程也有許多需要注意之處。

  ——為確保宿主正確使用種薯,順利種植成功,系統有專業指導說明書,內容詳盡,童叟無欺,宿主同樣可花費一千金幣進行購買。

  李承乾:!!!

  原來你是在這等著我呢。系統,你干脆別叫系統了,叫周扒皮吧。你比周扒皮還扒皮。

  ——叮,宿主也可以選擇不購買,自行儲存自行育苗種植。

  李承乾:……

  這不是廢話嗎!他要是知道怎麼儲存怎麼育苗種植就好了!夢裡他還小,又沒興趣,父親沒教啊!摔桌!

  李承乾咬牙切齒,

  ——叮,系統代存為永久服務,開通後宿主可一生受用,包括但不限於土豆。

  李承乾蹙眉,這麼聽著,差不多相當於夢裡表姐玩的游戲中的背包功能?包括但不限於土豆,是不是說別的物件也可以?而且一生受用,服務時間夠長,這麼看來似乎不虧?

  ——叮,大促銷,大促銷。現在購買土豆種植使用說明,可附贈《中華美食烹飪大全》全冊圖書一套。

  李承乾頓住,你居然還有大促銷?《中華美食烹飪大全》?啊啊啊啊,土撥鼠尖叫!夢裡那麼多好吃的,他會吃但不會做。即便經常說給常阿榮聽,讓常阿榮試著復刻,也做出了好幾種,仍有許多未能實現。有了這本書,他是不是就可以吃到更多美食了!

  李承乾兩只眼睛都亮了起來。

  買,買,買!必須買!

  還想什麼,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果斷點擊購買!衝動付款後,下一秒李承乾看著剩下的幾十個金幣恍然回神。他這是被系統套路了?系統絕壁是看著他擁有的金幣數目定的價格吧。他是不是還得感謝系統給他剩了個零頭?

  好奸詐!

  李承乾暗自磨牙,再次對系統罵罵咧咧,卻也沒忘了讓人將土豆送去水雲觀的屋舍內。待眾人離去,李承乾開始研究代存服務。代存服務分為兩種,一種是直接收取代存物品,另一種是收取並置換成遮掩物。

  第一種很容易理解,第二種李承乾懵懵懂懂,隨手點擊試了下。系統面板的倉儲中出現了土豆,但眼前的土豆並沒有消失。

  ——叮,土豆已存入系統並替換成遮掩物。遮掩物保留土豆的所有外觀與觸感,但失去一切功效及性能,不可食用不可種植。

  李承乾瞪大眼睛,這是所謂的「障眼法」?哦吼,這技能可太棒了。李承乾決定少罵系統兩句。如果是這樣,那他覺得一千金幣開通這個服務,值!

  系統:……

  李承乾又拿出《土豆種植說明》以及《烹飪大全》,前者沒什麼好看的,內容確實詳盡,可也正因為太詳盡了,李承乾看得頭暈眼花,半懂不懂,連連打哈欠,干脆丟到一邊,轉而興致勃勃捧出後者。

  與他想像中夢裡的菜譜書籍不同,這套書看起來很舊很破,但裡面的內容尚算清晰,還附帶水墨插圖,文字也非夢裡的簡體,而是大唐熟知的正體。不論誰瞧見大概都會以為是從何處得到的古籍孤本,不會心生懷疑。

  李承乾訝異了好一會兒,突然覺得系統似乎也不是那麼討厭,看,這做法還是挺貼心的嘛。

  系統:……小孩子就是反復無常。心累。

  ********

  道觀院舍另一邊。

  嘩啦又一個杯盞碎裂,李淵將手中的證詞甩在李建成面前:「你自己好好看看。」

  李建成目光掃過,心下大駭:「兒子冤枉,承乾被擄與兒子絕無半點干系。這些人分明是信口雌黃,企圖栽贓嫁禍。」

  李淵臉色陰沉,李世民翻看著證詞詢問錢九隴:「這些都是芸娘招供的?」

  「是。賊子四人,趙錢孫李已亡,周吳重傷瀕死,唯有芸娘尚能開口。」

  偏偏芸娘咬死了是受李建成指使。即便在場眾人都明白,此事疑點重重,芸娘的證詞並不足以為證。但有疑點不代表就一定不是李建成。更何況場中還有一個未必不會借此機會置他於死地的李世民。

  李建成深知自身處境,咬牙道:「兒子請求與芸娘當面對質!」

  既是栽贓必有漏洞,如今山上並無他得用的人手,就算有,有楊文干謀反之事在前,李淵也不會讓他的人介入調查。因此他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通過對質找出漏洞。

  李淵略一思索,准了。

  芸娘很快被帶過來。她身上有傷,雖不致命卻足夠難受,兼之受了一番刑訊,此刻腳步虛浮,身形搖晃,臉色蒼白得可怕。

  押送的人員一松手,她幾乎是瞬間摔在地上,勉力撐著地面跪立,挺直脊梁,緩緩看向李建成,神色凄苦:「太子殿下,是芸娘沒用,未能成事。只是……殿下,您……您不該上山的。」

  李建成面色大變,芸娘依舊說著:「若殿下不上山,與楊文干裡應外合,左右夾擊,我們未必會陷入這等境地。殿下,芸娘不明白,為何早就定好的計劃,我等負責擄走中山王制造混亂,楊文干兵起慶州,您從長安呼應。明明一切皆有算計,可偏偏您,您……為何啊!」

  李建成雙拳緊握:「我何時與你們定下的計劃!」

  「殿下,事到如今,你我俱是階下囚,還有什麼好否認的。輸了便是輸了。」

  李建成恨不能上前掐死她:「我沒做過的事為何要承認?你口口聲聲說跟我有計劃,說所做皆是受我指使,那我問你,我是如何指使的你。何時何地以何種方式?」

  芸娘訝然:「殿下這是何意?您以為這樣說聖人就會放過您嗎?您當他們查不到我一月前去過長安,在郊外與您見過一面?殿下,您看清楚吧,我們敗了。敗了!從您上山那一刻就已經敗了。」

  李建成身子晃了晃,一月前他確實有去長安郊外縱馬狩獵。芸娘敢這麼說,證明她也去過。即便所謂見面之事乃子虛烏有,但只需她在那一日那個時間段曾出現在同一範圍內,他便難以說清。

  李建成抬頭看去,但見李淵臉色更黑了,眸中有寒光閃爍,心頭一緊:「這麼龐大的計劃總不可能一次見面就將事情交待清楚,謀算周詳。你說你是我的人,那麼除此之外,我們可有別的會面?」

  即便是精心計劃,芸娘能與他曾經出現在一處已經難得,不可能還有兩次三次。若真如此,他這個太子的行蹤未免也太好掌控了。

  芸娘低下頭:「沒有別的會面。」

  李建成眼前一亮,喜色還沒爬上眉梢便聽芸娘又道:「有書信。」

  李淵看向錢九隴,錢九隴搖頭:「臣未在芸娘身上發現任何書信紙張。」

  芸娘勾唇:「書信不在我身上,藏在道觀大殿前方香爐的香灰之下。」

  不必李淵發話,錢九隴給了身旁侍衛一個眼色,沒多久,侍衛回來,遞上一封沾著香灰的信,信上確實寫了命令芸娘對李承乾出手之事。

  信在李淵李世民手中過了一圈,由李淵做主遞給了李建成。

  是他的字跡,但李建成不怒反喜。

  「父皇該知道兒子會的字體不只一種,信上用的是兒子平日書寫奏章或改閱批文的字體,但這種字體兒子私下並不用。」

  李淵點頭,這點他知道,李世民也知道。

  芸娘一愣,手指微微蜷縮了下。李建成繼續道:「再有,兒子身邊並非無一人可用,若真要傳信,也犯不著自己親筆,留下這等鐵證。交於旁人不好嗎?或是在言語間信紙上定個隱秘些的暗號,不比以字跡確認要強?更重要的一點。」

  李建成看向芸娘:「若你真是我的人,忠心於我,看完信會直接燒掉,不會偷偷藏下。」

  芸娘眸光忽明忽暗,轉而抬起頭:「是我們算錯了,沒想到你私下用的字跡與平日奏本批文不同。」

  眾人皆愣,這麼快便承認了?

  李淵李世民俱是驚疑,唯獨李建成心中更為駭然。若芸娘繼續狡辯,他自有法子一步步戳破,可她偏偏反其道而行,直接認下。如此干脆,非但不能讓人取信,還會給人一種會否是在故意以不可能來掩蓋可能之感。

  他所說疑點可以是漏洞,也可以是用來洗清自己而提前安排的伏筆。

  李建成繃緊心弦,此女不簡單。

  她此舉一出,自己再發現任何破綻也不便出口了。

  雙方膠著之際,錢九隴上前提醒李淵:「小郎君被他們抓走數日,那幾日天天同他們呆在一處,會否知道些什麼?」

  李淵恍然想到這點,是啊,承乾已經救回來,他們光顧著詢問承乾的安危,還沒來記得詢問這點,他張了張嘴,剛要開口,李世民便道:「承乾不過五歲,又受驚過度,能知曉什麼?他被折騰了好些時日,身心疲憊,已經歇下了。」

  李建成蹙眉,什麼意思?不許李承乾出面揭露真相?老二你就算想借此事定死我的罪名,這等手段是不是也做得太顯眼了點?

  李淵目光深沉,他也是同樣的想法。

  然而李世民面色如常,坐立不動,一副你們愛怎麼想怎麼想的表情。反正受冤屈的人又不是他,為這點破事去打擾他好不容易找回來的兒子,把一個五歲的孩子拉下水,呵呵。

  他很清楚覆巢之下無完卵的道理,以他與李建成的關系,雙方子女都不可能獨善其身。但他私心裡仍舊不太希望承乾被扯入旋渦,至少現在不能。他才五歲啊,還剛剛歷經一場生死。

  然而,世事並不如他所願。

  吱呀——

  房門打開一條縫,鑽出個小腦袋:「阿翁是要找我嗎?」

  李世民:……兔崽子是來打我臉的吧,我話剛說出口!

  李世民青筋直跳,上前將他拎進來:「鬼鬼祟祟的,成何體統?你何時學會偷聽了!」

  「哪有鬼鬼祟祟,我明明是光明正大走過來的。而且道觀就這麼點大,又沒什麼隔音設施,你們聲音也不小,我在外面就聽見了,用得著偷聽嗎?」

  李承乾氣呼呼跑到李淵身邊,「阿翁,阿耶又冤枉我。」

  李世民吹胡子瞪眼:「你不是說要歇覺嗎?跑到這裡來作甚!回去!」

  李承乾眼珠骨碌碌亂轉,他確實是借歇覺的理由把人都支開來弄系統土豆的,但是他不能示弱於人。

  他叉腰:「是啊,我都快睡著了,你們又是罵人又是摔東西的,吵得我不得安寧,攪了我的好夢,我不得過來看看。你們這麼鬧騰,搞得我沒法睡,還好意思說!」

  李世民:……

  眾人:……

  你可真是理直氣壯。

  李承乾哼哼,就理直氣壯怎麼地。

  既罵人且摔了東西的李淵訕訕摸了摸鼻子,將李承乾抱到自己身邊坐下,輕咳兩聲將這個話題揭過去,順勢詢問:「你被他們關著的時候有沒有發現什麼?譬如他們為什麼要抓你,抓你做什麼,是否有人指使?」

  李承乾點頭,指了指芸娘:「地窖環境不好,還有老鼠。我害怕,求了他們一回。她跟我說除了地窖沒地方安置我,讓我忍忍,別怪他們。他們不過奉命行事,讓我要怪就怪太子伯父。是太子伯父讓她們干的。」

  全場俱靜。李建成面色大白,身形不受控制的微微晃了晃。芸娘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地笑意。

  「不過我覺得她是故意說給我聽的。」

  這一句峰回路轉。

  芸娘:……笑容凝滯。

  眾人:……誒???


第32章

  「他們一直很謹慎, 平日說話聲音特別小,就算議論什麼也都避著人,陳婆這等口不能言的都防著, 給我吃的飯食裡更是每頓都放了藥,就怕我醒著發現什麼或是給他們添亂。在我面前從不會吐露半點有用的信息。可偏偏那天就跟我說了,還特意提到太子伯父。」

  李承乾揚了揚下巴,怒視芸娘:「當我是傻子呢。這不就是故意說給我聽的嗎?以為我是小孩子好忽悠哦, 呸。你爺爺我聰明著呢, 才不上你們的當。」

  又拉了拉李淵的衣角, 繼續道:「阿翁, 他們不知道其實我早就自己把捆綁的繩索解開了,只是因為打不過他們,不敢妄動。他們送的吃食我也沒有全吃,一半時間昏睡著,一半時間可都是醒著的。我聽到他們直呼你跟阿耶還有太子伯父的名諱。」

  若真是李建成的人,必不會如此大不敬直呼名諱。

  李淵臉色一沉:「可還有聽到別的?」

  「嗯……」李承乾歪頭想了想, 「聽他們提到什麼公主。他們聲音太小了,我聽不真切,只能隱約辯出這幾個詞。其他就沒了。」

  李承乾有些懊惱, 怎麼就沒能多聽一些。李淵笑著摸了摸他的頭:「無妨,承乾已經很棒了。」

  他的目光緩緩掃向芸娘。公主?以承乾所述來看,必不會是他們李唐的公主。大業末年, 十八路反王, 王世充的鄭、竇建德的夏、梁師都的梁、高開道的燕……這些政權中, 掌權人的女兒姐妹都可稱一句公主。除此之外, 還有前朝皇室。

  即便他們之中大部分人已經敗了, 但未必沒有余部殊死掙扎。那麼芸娘等人口中的「公主」, 又屬哪一路呢?

  噗——

  一聲嗤笑突兀響起,噗,緊接著又是一聲,然後是第三聲,第四聲。芸娘緩緩抬頭,看向李承乾的目光森冷而陰鷙:「沒想到我們千算萬算,最終敗在一個稚子的手裡,是我小瞧了你。」

  這是直接攤牌不裝了。李建成暗自松了口氣。

  芸娘卻是緊咬雙唇,她知道自己的指證不可能扳倒李建成,可她要的本也不是扳倒誰,她是想在李唐中心埋下一顆種子。李建成本就與李世民不合,若再有李承乾之事的矛盾激化,二人關系會更加惡劣。

  而李淵若生了疑心,忌憚李世民的同時又無法再信任李建成。三人越走越遠,彼此試探、拉鋸、敵對,只需再費心加兩把火,待一朝爆發不可收拾之際,便是他們圖謀大業之時。

  可惜……

  既然此計行不通,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芸娘自進門後就一直在暗中觀察周遭的環境,自然瞧見了摔在地上的杯碟茶碗,她眼珠微動,撿起瓷片倏忽暴起衝向李淵,動作迅猛,變故只在一息之間。

  然而她雖快,在場之人反應也不慢。李世民當即起身,腳尖挑起面前的桌案扔向芸娘,芸娘本就身上有傷,已是強弩之末,被這一擊,直接摔落在地,還沒等她再度爬起來,錢九隴的刀尖已經抵在喉頭。

  芸娘眼神憤懣:「是我疏忽,一敗再敗,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只恨沒能殺了你們這群亂臣賊子。」

  李淵敏銳察覺她話語中的蹊蹺:「亂臣賊子?」

  「禍亂天下,取皇室江山而代之,不是亂臣賊子是什麼?」

  李淵眼波浮動:「所以你口中的公主是楊氏後人。」

  芸娘語帶輕蔑:「除了楊氏,誰人堪稱公主?你們李唐也配。李淵,當年文帝與獨孤皇後待你不薄,你便是這麼回報他們的嗎!謀朝篡位,殺害楊家子嗣。代王是怎麼死的,你敢說你問心無愧!」

  代王名喚楊侑,乃楊廣之孫。當年李淵起兵,攻入大興。因彼時楊廣還沒有死,尚在江都。鑒於多方考慮,李淵沒有貿然稱帝,而是擁立楊侑登

  基做傀儡,自己當實際掌權者。

  後來楊廣死於江都兵變,李淵立即讓楊侑禪位,自己稱帝,封楊侑為酅(xi第一聲)國公。但楊侑的存在對李淵始終是根刺。不到一年,楊侑便死了。明面上是病逝,但顯然芸娘並不信這種說法。

  李淵覺得自己冤。雖說他確實有過對楊侑下手的打算,可當初封楊侑為國公便是為了對外展示他對前朝皇室的厚待,是拉攏前朝臣子以及對天下樹立正面形像的一種手段。

  所以楊侑可以死,但不能這麼快死。就算要下手,至少也需等一等。然而楊侑根本沒等到這一步,自己就病了,跟他有什麼關系!

  眼見李淵面色黑沉,芸娘臉上的譏諷更大了:「當年若非獨孤皇後,你算什麼?也不過是爛在太原方寸之地的一條蟲。是獨孤皇後惦念你這個外甥,文帝愛重獨孤皇後,這才一手將你扶持起來。

  「他們看重你培養你,為你鋪路,讓你青雲直上。結果呢?你竟反咬一口吞掉整個江山,還要致楊家子嗣於死地。薄情寡恩,不忠不義。不知獨孤皇後泉下有知,會不會氣得爬起來掐死你!」

  「大膽!」李淵登基已有數年,聽多了贊譽,何人敢如此謾罵。這話字字誅心,氣得他七竅生煙,就在他暴怒欲要發作之際,一聲突兀的輕嘆響起。

  哎——

  李淵一低頭就看到身側的李承乾饒有興致地詢問:「照你這麼說,那文帝是不是也挺不忠不義的。畢竟楊家皇位也不是祖上傳來,是文帝搶了自己女婿家的。」

  芸娘頓住,轉瞬眥目:「這如何一樣。明明是北周皇帝昏庸暴虐,文帝英明,登基上位是為天下考慮,救萬民於水火。」

  「北周失天下是因皇帝昏庸暴虐,楊家丟江山不也是自己作的嗎?」李承乾翻了個白眼,他早就已經開始學史了。雖然前朝之事有些敏感,很多東西先生都有規避,對煬帝的功過評價難免帶了層色彩,但他記得前陣子夢裡表姐就提過這一遭。

  表姐說,楊廣確有昏庸之處,但單純用昏庸二字來評價過於扁平。每個人都是復雜的多面體。楊廣作為皇帝,實非明君。可他也並非一無是處,相反,他的許多政策都是好的,譬如征討高句麗、開辟隋運河、創科舉,行外交。

  可惜任何正確的措施,都應該有一個正確的規劃,選擇一個正確的時間。楊廣並沒有做到這一點。他幾乎是想到什麼就做了,沒有去考慮天時地利人和,也沒有過多結合彼時國情。

  甚至他做這一切的初衷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而不是為了民生百姓。所以在實施時未能做到全面規劃與兼顧。因而導致最後的結局,無怨尤人。

  哎,反正就是作唄。李承乾覺得自己這麼說沒毛病。

  「你……你……」芸娘怒目而視,卻無法反駁。

  李承乾再嘆:「你好雙標啊。都一樣是搶來的皇位,憑什麼隋文帝是英明神武,我阿翁就成不忠不義了。連我都知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的道理,你這麼大了難道還不懂?一切皆不過是成王敗寇罷了。

  「再說,文帝與文獻皇後對我阿翁好。他們在世時,我阿翁也兢兢業業回報了。至於後頭的事,誰能想到煬帝能把天下作成這個樣子呢。還有,你說我阿翁害死酅(xi)國公,你拿出證據來啊。證據呢!」

  「你們干出這種事自然怕天下人知道,怎麼會讓我找到證據!」芸娘瞪眼。

  李承乾皺眉:「沒證據你說個屁。真是造謠全憑一張嘴,辟謠卻得跑斷腿。最煩你們這種人了,什麼事全憑自己猜想。反正就是你猜得全對,我說得全不對,是不是?

  「就你這樣也好意思打著楊家的旗號辦事。你字字捧著楊氏,一副楊氏皇族忠臣做派,那前頭這些年你們哪去了?這會兒才冒出來?天下都混亂多少年了,什麼

  鄭國夏國燕國,一個個往外冒也沒見你們去說啊。

  「怎麼地,當我阿翁脾氣好,覺得我李唐好欺負?不說別的,你們這麼忠心這麼能,都敢綁架我刺殺我阿翁了,怎麼早兩年不去殺了王世充?他可是千真萬確殺了楊氏皇嗣的人呢。你們連個屁都沒放,半點措施沒有,最後還是我李唐給你們報的仇。

  「就這你也好意思自稱是楊氏屬臣。合著楊氏在你眼裡是塊磚,哪裡需要哪裡搬。用得上的時候拿來墊腳下,讓自己站在道德高點抨擊別人。用不上的時候哪涼快哪呆著去,想都想不起來?」

  芸娘氣憤難當,卻一時找不到言語辯駁。李淵已是哈哈大笑起來,揉著李承乾的小腦袋贊道:「說得好!」

  錢九隴輕笑:「小郎君說得有理,此女滿口胡言,先誣陷太子,又意欲攀扯秦王,她說的話只怕一個字都不能信。」

  李世民的後院就有一位楊夫人,乃前朝公主,楊廣之女。雖說楊氏公主不只一位,但只需分屬姐妹,血脈的牽連就夠楊夫人喝一壺。而若將楊夫人拉下水,李世民必定也會被扯進旋渦。芸娘此計不可謂不毒。

  「既然不能信那就不要聽她說了啊。」李承乾扯了扯李淵的衣角,「阿翁,我們為什麼一定要她開口,難道除了她,沒有別的方法查找線索了嗎?她這個樣子,一句話裡藏八百個心眼,一不小心就被坑。她開口還不如不開口呢。」

  李淵微頓,笑著點頭:「是阿翁著相了,倒不如咱們承乾看得通透。錢九隴。」

  「臣在。」

  「她既然不想招那就不用招了,帶出去處置了吧,連同那位重傷瀕死的,也不必讓醫官照看了。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是。」

  芸娘癱軟在地,臉色灰敗,目光掃向李承乾,眸中怨毒憤恨讓人膽顫。她明知自己已是強弩之末,仍舊選擇當堂刺殺李淵,非是覺得能夠成功,而是借此表現得大義凌然,為後頭的說辭做鋪墊,行的是禍水東引之計。

  若能成功,便是死了,也能給公主添一層保障,使李唐走近自己的設下的迷霧當中。若是能借由那位楊夫人將李世民扯進來便是再好不過,李唐三方勢力疑心漸重,分裂在所難免。可惜,她怎麼都沒料到自己幾次三番都輸在一個稚童的手上。

  李世民不悅蹙眉,微微側身,擋住芸娘的目光,將手掌附在李承乾的眼睛上,避免他對上芸娘的視線。

  李承乾:???他不怕啊。被看幾眼而已,又不能把他怎麼樣,有什麼好怕的。阿耶真是多此一舉。

  芸娘被拖出去,李建成雖然基本證明與擄走李承乾一事無關,但還有楊文干謀反的事情在,仍舊被帶走軟禁。李淵揉著額頭提起平叛之事來:「老二……」

  誰料剛開了個口,李世民已彎腰將李承乾抱起來:「父親,承乾累了,我先送他回去休息。」

  轉身就走,半點不停留,根本不搭理李淵即將出口之言。

  李淵:……

  躺在軟乎乎的大床上,李承乾敏銳察覺到李世民的情緒不太對勁,抱著他的胳膊問:「阿耶,你是在怪我嗎?」

  李世民怔住:「阿耶為何要怪你?」

  「因為我幫了太子伯父啊。」

  確實,若非李承乾,李建成只怕沒這麼容易清洗冤屈。李世民恍然,他本覺得李承乾性格跳脫,大大咧咧,不拘一格,心思可能沒那麼細,察覺不到他與東宮的暗流湧動。然而仔細想想,他跟李建成的矛盾日深,滿朝文武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來。

  便是李承道都有所知,聰慧如承乾,怎麼會不清楚呢。他與承道之間的那些爭搶多少也有幾分是受了長輩影響的。

  李世民一嘆:「阿耶怎麼會怪承乾呢。承乾並沒有做錯,你只是說了你聽到的看到的而已。承

  乾,你記住。阿耶雖有私心,但絕不會為了自己的私心白白讓你遭受苦難與委屈,更不會為了自己的私心就放任罪魁禍首不管。」

  他或許並不想讓李建成好過,但更不願真正的幕後黑手借機逍遙隱匿。

  李承乾咧開嘴,眼睛眯起來:「承乾相信阿耶。」

  轉而又好奇詢問:「阿耶既不是在怪我,那為何不高興?阿耶是不想去平叛嗎?」

  李世民挑眉,他確實不太想去。其一,就像之前與房玄齡說的,他不缺這點功績,有錢九隴與楊師道在側,他想動什麼手腳也有限。

  其二,即便楊文干謀反是自作主張,但太子私募勇士輸送軍備是板上釘釘,這等罪名與謀反也差不了多少,可李淵態度不明,很有想要輕輕揭過的意思,讓他很不爽。

  其三,承乾剛被救回,身上多處帶傷。雖然醫正說並無大礙,承乾看起來也仍舊活蹦亂跳,但他能明顯察覺到承乾對他多了絲依賴與眷念,約莫是這幾天日日擔驚受怕之故。而他呢,在歷經數日煎熬,失而復得之時,也不太願意就此離開。

  其四,芸娘等人雖已被捕,但幕後主使不明,他不確定宜君縣是否還有對方留下的暗棋。從芸娘的表現來看,這些人不簡單。他得費心再查一查。

  至於楊文干會否造成大患,危及李唐政權,這點李世民絲毫不擔心。若是之前楊文干突然發兵偷襲或許能有可為。如今?呵,李世民敢不客氣的說,楊文干現在要是能成事,自己把頭砍下來給他當凳子坐。

  「阿耶不想去為何不直接同阿翁說呢?」

  李世民又是一愣,直接說?

  李承乾撇嘴:「你們大人想得真多,你等著,我幫你。」

  李世民:???

  還沒回過神來,李承乾已經騰騰下床跑去隔壁,一把揪住正打算出門的李淵:「阿翁,阿耶不想去平叛,你不要讓他去了,指派別人吧。」

  追過來的李世民:……

  「憑什麼讓阿耶去,又不是阿耶惹出來的事。誰惹的事誰負責擺平。就該讓太子伯父去。沒道理他的人鬧出的亂子,他自己躲在屋裡好吃好喝,反而讓阿耶辛辛苦苦去收拾爛攤子的。阿翁這不是欺負人嘛。」

  李淵:我?欺負人?

  李建成:我?好吃好喝?我忒媽都被軟禁了!嗯……不對,雖然被軟禁,但吃喝確實沒短了我的。說句好吃好喝似乎也不算錯。

  李世民:……

  「阿翁,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太子伯父是你兒子,阿耶就不是你兒子了?阿耶這些年東征西討,一年裡大半時間在外頭,都沒什麼時間陪我跟阿娘。承道每次鬥不過我就跟太子伯父告狀,搞得好似就他有阿耶一樣,我也是有阿耶的好不好!」

  李承乾本來只是單純想把李世民的想法告訴阿翁,讓他不去平叛,話趕話說到這裡莫名來了幾分情緒。

  「好容易阿耶現在歇下來了,不用總往外跑,能多陪陪我。往後我跟承道再鬧矛盾,他能跟他阿耶告狀,我也能跟我阿耶告狀了。阿翁又想把他遣出去,阿翁你是不是見不得我跟阿耶好?」

  李承乾越說越生氣。李淵聽了哭笑不得,只能哄著:「這次平叛去的是慶州,距離此地不遠,用不了多久。」

  「那也不行。阿耶得陪我。讓太子伯父去。他們不是說阿耶能有這麼多戰功是阿翁給他機會,別人沒有是沒機會嘛。」

  李淵神色一頓,微微挑眉:「他們說?他們是誰?」

  李承乾撇嘴:「就他們啊。好多人。我又不認識他們,哪知道誰是誰。反正承道跟我比誰藏得好,我藏武德殿房頂上聽到的。哦,四叔也在,四叔也這麼說。」

  李世民眼眸暗沉。

  李承乾繼續氣鼓鼓:「他們好討厭,合著

  在他們眼裡上陣殺敵這麼簡單,往那一杵就行了嗎。連我都知道,戰場上的事瞬息萬變,不但要有縝密的決策,還得有不錯的武藝,不怕死的孤勇。

  「行軍時風餐露宿,有時候為了趕路不延誤軍機,日夜兼程,連好好吃口飯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對戰時更是驚險萬分,生死只在一瞬之間。真正的把腦袋栓在褲腰帶上。一個不留神,小命就沒了。仗打贏了還好,若是輸了,若是有個萬一……阿耶……」

  李承乾突然哭起來,拽著李淵的手不自覺緊了緊:「每次阿耶出去打仗,阿娘就格外擔心,偏偏還不能表現出來,怕我們察覺。可是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阿耶不在家的時候,阿娘每天起得比以往要早一刻鐘,處理內務時背脊挺得更直,每頓飯量也會少小半碗。若有軍情傳來,她便會在廊下站很久很久。我知道她在害怕,怕阿耶出事。」

  說著說著,李承乾哭得更厲害了,抽抽搭搭,小手篡緊篡緊又篡緊,拽的李淵胳膊疼,卻又沒法將他的手指掰開,只能輕聲安撫:「承乾不怕,瞧,你阿耶不是好好的嘛。」

  李承乾抹了把眼淚:「那是因為阿耶厲害。但再厲害的人也沒法保證自己是常勝將軍。行軍打仗多苦多累的事,憑什麼他們只看得到勝利的榮耀,看不到過程中的艱辛與凶險,更看不到我跟阿娘的擔驚受怕。

  李承乾噘著嘴:「我不是說別人去就一定不行,唯有阿耶可以。但事實是他們都沒去,去的人是阿耶啊。他們不能因為覺得自己也行就抹殺阿耶的功勞吧。說得那麼輕飄飄。阿耶累死累活,多少次死裡求生,回來還得被人埋怨,遭人忌憚,吃力不討好,真沒道理。」

  李淵只覺得自己心尖好似中了一箭:……他……他也有忌憚來著。

  「他們行讓他們上啊。阿翁,四叔如今不在,但太子伯父在,就讓他去。我跟你說,阿耶不是你這麼當的。讓不想干的兒子逼著他干,讓想干的兒子非不許他干。你這不是擎等著落兩頭埋怨嘛。就該誰愛干誰干去。

  「你去跟太子伯父說,太子伯父指定樂意。他不樂意也不行,他自己惹出來的事,憑什麼不樂意!還想讓阿耶幫他擦屁股收拾爛攤子,行啊,開價。看他開得出什麼價。

  「民間都知道,讓人跑個腿還得給好處呢。想讓阿耶出馬幫這麼大忙,這好處小了我們可不答應,不吃這個虧。」

  李承乾鼻子哼哧,理直氣壯,心裡盤算著:若是好處給太多怎麼辦呢?要不還是勸勸阿耶,讓他去吧?

  被他剛才那一番話感動的稀裡嘩啦熱淚盈眶的李世民:……白瞎了我的感情,這麼快就開始考慮把我賣了。合著你剛才說的你跟阿娘對我有多擔心都是說著玩的是吧!

  李淵被他車轱轆似的一堆話懟得腦子發暈,不自覺開始往深了想。

  武德殿房頂,他們說,讓太子去,好處……

  若派老二去平叛,完勝回朝後是不是又得封賞?雖然承乾是小兒心思,但有些道理是對的。論功行賞乃朝堂基本原則。問題就在於以老二如今的地位,已是封無可封,在往上只能是太子之位了。

  李淵深吸一口氣,又想著,派老大去?建成……

  李淵眸光閃動,不知思及什麼,開口道:「你讓阿翁想想。」

  李承乾小跑過去抓住李世民的手:「阿耶,搞定!阿翁答應了。看,多簡單,哪有那麼復雜。有什麼想法直接說就好了啊。你不說別人怎麼知道你如何想呢。嘖嘖嘖,你就是這樣,還得我來出馬!」

  李淵:……等等,我什麼時候答應了,我只說想想啊!

  李承乾:沒拒絕就是答應,沒毛病。

  低頭看著兒子眉色飛舞臉上明晃晃寫著「快來誇我」的表情,李世民忍俊不禁,輕輕點了點他的額頭:「你最

  厲害,是得你出馬才行。」

  李承乾高興得搖頭晃腦。

  沒多久,水雲觀上下就聽聞了李淵的最新指令,由李建成率隊,錢九隴楊師道輔助,前往平叛。

  眾人:!!!

  是聖人瘋了還是我瘋了!

  房玄齡摩拳擦掌,猛拍大腿:小郎君這招妙啊,簡直是神來之筆。

  接到旨意的李建成面色冷成。讓他去平叛?這是去平叛嗎,這分明是試探。他的嫌疑還未洗清,這種時候讓他收拾楊文干,他是打還是不打。

  不打,謀反的罪名就坐實了。打,楊文干是他的人,謀反更是為了他,此前多種手段皆是他授意。如今鬧到這個地步,楊文干或許可以死,卻絕不能死在自己手裡。若不然讓其他跟隨他的人怎麼想怎麼看?

  直接帶兵與楊文干合謀反殺回來?做夢。若是以前,李淵讓他當主帥,必定是真正的主帥,但這回不一樣。他這個主帥也就占個名義罷了。

  表面上打,暗地裡放水?那就更不行了。不說明面上的錢九隴與楊師道,李淵暗地裡還不只放了哪些人呢。他但凡有半點異動,絕對會被第一時間按死。

  進退兩難,李建成咬牙切齒。

  好個李世民,竟想出如此計謀,殺人誅心!


第33章

  慶州。

  李建成說為難, 卻也不必為難,因為不論他想與不想,都別無選擇,除了兢兢業業平叛, 他沒有第二條路可走。這條道, 他始終只能進, 無法退。

  大軍開拔, 一路順風順水來到慶州, 各方配合,戰事喜人。李建成一直忍耐著, 忍耐著與錢九隴楊師道一起制定戰略計劃;忍耐著看著己方勢如破竹;忍耐著一次次聽聞喜報傳來;忍耐著……

  這場仗持續時間並不長,沒多久楊文干兵敗如山倒,大軍殺到眼前時, 他見到了李建成:「殿下?」

  楊文干很是震驚,他怎麼都沒想到前來平叛的主帥居然是李建成,這怎麼可能呢?這不可能!

  李建成臉色亦是沉重,問出了藏在心中許久的疑惑:「為何舉兵?我不是給你傳信了嗎, 你沒收到?」

  「收到了,我正是按照殿下信上指示起兵的啊。」

  李建成大駭,錢九隴等人就在帳外,馬上就到,他是費了許多功夫才趁著混亂之際找到與楊文干會面的機會, 這話若讓別人聽去, 豈不是害死自己!

  他咬牙:「我什麼時候讓你起兵了,我信上還特意交待你不許妄動!」

  「殿下何時這麼吩咐過, 信上明明說的是……」話語戛然而止, 楊文干驀然反應過來, 雙目瞪圓,兩人對視一眼,都察覺出了其中的蹊蹺。

  李建成眼眸深邃:「信被人做了手腳。」

  他不是傻子,與楊文干所謀之事過於敏感,在一開始他就考慮過若傳信出現意外,落到他人手中的後果,因此,他從不會把真實意圖寫在明面上,而是以暗語藏在字裡行間。這般一來,即便傳信有誤,旁人拿到也瞧不出裡頭的蹊蹺,只以為是一封尋常公文。

  那麼想要在信上做手腳,除了一手出神入化的臨摹筆跡的本事,還得知曉他們的暗語。也就是說他們身邊有細作,這人是他或楊文干的心腹。

  楊文干深吸一口氣:「信上說爾朱煥與喬公山反水,向聖人揭露了我們的罪行,聖人欲向我等發難,還說事到如今,我們別無選擇,唯有反了或有希望,令我在慶州起事。

  「後來閔先生又打探到殿下已被聖人關押在水雲觀,勸我盡早動手,否則等朝廷大軍殺過來,我們危矣。更提議說我若起兵,朝廷必會調遣兵馬應對,水雲觀的兵力也會抽去一部分。我再讓人率一只隊伍伺機而動。」

  說到此,楊文干的眸光閃了閃,看向李建成:「這只隊伍需全是精銳,且善於觀察,可尋找破綻攻入,只需控制住聖人,將殿下救出,待得殿下登基,我們危機可解。

  「我也曾猶豫過,但殿下被困水雲觀,我聯絡不上,又聽聞靈州兵馬已到,沒有時間給我思慮周全。閔先生說再不動就來不及了。此法雖然凶險,但時局所逼,我們只能兵行險招,總不能坐以待斃。」

  反了或許是九死一生,不反卻是十死無生。這等情形之下,與其說他是謀反,不如說是為自保。

  李建成神色微動:「閔先生?」

  「閔先生名叫閔崇文,是我麾下幕僚。自我上任慶州都督後便跟在我身邊,助我良多。他……」楊文干一頓,「殿下是懷疑他?」

  李建成不答只問:「他如今在何處?」

  「他……」楊文干這才恍然回過神來,「我今天還不曾見過他。不,昨夜之後我就沒再見過他。戰事緊急,我也……我也沒顧得上。」

  李建成面色大變,轉身朝外走,四下尋找閔崇文,並讓錢九隴派人一起尋,可惜一整夜的功夫,閔崇文早已消失無蹤,甚至他是什麼時候離開的,都沒人知道。

  ********

  水雲觀。

  李淵聽著錢九隴的奏報,手指輕輕敲擊在桌案上,神色淡漠,

  喜怒不明:「也就是說閔崇文與芸娘是一伙的,共同效力於他們所謂的公主?」

  「是。從目前查到的線索來看,他們是早有計劃,先令芸娘等人擄走中山王,故意留下線索指向楊文干,再重金收買爾朱煥與喬公山,並挾持他們的家人,威逼利誘讓他們出面檢舉太子與楊文干的密謀,借此逼反太子。

  「誰知太子不想反,他們便慫恿楊文干直接舉兵,意圖讓楊文干攻上水雲觀,待雙方戰事膠著,他們便有了可趁之機,可以借由楊文干的精銳與山上的芸娘等人裡外呼應,到時候……」

  到時候如何,錢九隴沒再說下去。李淵冷笑,還能如何,這群人是想要他的命,要他們李唐陷入混亂分裂。好一招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閔崇文沒抓到?」

  錢九隴搖頭:「微臣無能,還在調查與搜捕。」

  李淵又問:「公主是誰,查清楚了嗎?」

  「閔崇文很謹慎,人逃了,屋內也沒留下任何線索。但微臣根據爾朱煥與喬公山這條線,查到當初威逼利誘他們之人,已經確定其中一個曾是夏王舊部。其他人只怕也是。

  「憑此,微臣又仔細檢查了一遍芸娘等賊子所用兵刃,發現與當年汜水之戰時夏軍所用兵刃類似,極有可能是同一批。並且……」

  錢九隴抬頭看向李淵:「微臣去見了中山王,詢問到一些細節。據他說,芸娘雖然謹慎,但四人中有一人名喚趙錢,性格莽撞,對中山王頗為怨恨。

  「中山王曾故意哭鬧過一次,想設法尋找機會,並沒有成功。那時趙錢很不爽,曾提議直接殺了他,還曾透出這是父債子償,為主報仇的意思。大概是怕他說漏嘴,這話一出,立刻被芸娘制止。」

  「夏王?竇建德?」李淵眸光幽暗。

  若是如此,那麼趙錢的舉止就說得通了。竇建德敗於李世民之手,更是李世民押入長安被斬。怪不得他們最先要對承乾下手。

  擄走承乾只是第一步,他們必定還有後招。只是承乾及時被救回,後招沒能用上。但李淵毫不懷疑,這後招必也是針對李世民,針對李唐的狠毒之策。

  李淵一掌拍在桌上:「查!傳令下去,各方全力搜尋竇氏余孽,逮捕竇氏公主與閔崇文,若遇反抗,死活不論!」

  「是。」錢九隴並沒有立刻告退,頓了下,猶豫著問道,「楊文干已從慶州押送來此,不知聖人可要見一見,親耳聽聽他的供述?」

  「不必,依律處置便是。」

  對於這點,李淵很干脆,不論楊文干是不是被慫恿被刺激被騙,他都反了,絕不能留。只有楊文干死了他才能保全李建成。更准確點說,只有如此,他才能安心放過李建成。否則倘若哪一日這二人真的密謀造反怎麼辦?

  此事處處有竇氏余孽的影子,可以說他們全被擺了一道。李建成沒有被激謀反,沒有鑽入對方設好的圈套,敢於只身前來水雲觀,這點讓他很欣慰。但李建成與楊文干此前便有勾結是事實,即便李建成說是為了防範李世民,李淵心中又怎會真的毫無芥蒂?

  不過……

  李淵神色復雜,眸中閃過忽明忽暗的點點光亮,再次開口:「遣人送太子回長安,令其居東宮思過。」

  錢九隴了然,只是思過,沒別的懲處,而且是在東宮思過,就證明太子地位仍舊穩固。他躬身應下,正要告退,又被李淵叫住。

  「吳峰那邊如何?」李淵眉眼微斂,吳峰離開時語焉不詳的字句重新環繞耳側,有驚無險,有驚無險……

  如今這情況可不就是有驚無險嗎!

  但吳峰所謂的「有驚無險」,是憑真本事蔔算到的,還是早就清楚整個計劃?

  「我們的人一直跟著吳峰,自水雲觀下山,吳峰帶著徒弟在民間行走,借宿

  寺廟道觀,偶爾給人算算卦治治病,用的手段與水雲觀時大同小異。凡是他蔔算接診過的人,我們都有記錄,微臣已命人一一查證。」

  李淵淡淡點頭,又問:「可發現別的端倪?」

  錢九隴自然明白他指的是什麼,言道:「並未發現其與旁人的特殊來往,也未見任何異動。」

  「他們在水雲觀的時候呢?」

  錢九隴搖頭:「一樣。若非要說有何不對勁之處,唯有一點。吳峰的弟子小梁與觀中幾歲大的小道童們關系融洽,常在晨課結束領著他們在後山放紙鳶,還會喂食林中鳥雀。幾乎日日如此,但最後一日未有。」

  李淵凝眉。最後一日二人已決定午後離開,需作休整收拾行囊,沒再去放紙鳶喂食鳥雀也屬情理之中。這點若說是不對勁,牽強了些。

  他默然沉思,久久不語。

  錢九隴想了想又道:「微臣會將與他有過接觸的人員全都再查一遍。」

  「嗯,是得查仔細些。」李淵手指敲擊的動作微頓,「還有,他的戶籍雖是真的,但他是否就是戶籍記載的吳峰本人,此前的生活經歷等,連同所有經他蔔算之人的信息以及蔔算之事的過程、結果,朕都要知道。至於負責跟著吳峰的人,不必出面,繼續隱在暗處,小心觀察。」

  「是。」

  ********

  荒山,破廟。

  斷壁殘垣之中站著兩個人,一個女子,十七八歲,身著勁裝,頭戴帷帽;一個男子,三十來歲,青衣束發,一副儒生扮相。此二人正是讓李淵恨不能飲血啖肉的竇三娘與閔崇文。

  閔崇文躬身請罪:「屬下無能,未能完成任務,有負公主厚望。」

  竇三娘搖頭:「閔先生能安然脫身趕來赴約便已是我之大幸,先生不必自責,此事是我計算有誤,錯估了李建成與李世民。」

  一個冒死上山自辯,一個為了李承乾堅定留守水雲觀,不肯挪動。此舉非但困住了芸娘等人,還讓他們在行宮必經之路設伏的打算直接胎死腹中。

  閔崇文神色苦澀:「此次我們損失慘重卻一無所獲。」

  可不是嘛。死了一批人手,曝光了一批人手,卻什麼都沒干成。其他人也就罷了,讓竇三娘心傷的是芸娘。芸娘陪她一起長大,名為主僕,情似姐妹。若非手中能用的靠譜人手不多,她並不願讓芸娘涉險。

  本想著只要計劃成功,芸娘自會無礙,誰知……

  芸娘到死還在為她打算,想要禍水東引,混淆李唐的視線,幫她遮掩。

  竇三娘面上閃過一抹悲色,目光卻越發堅定:「我不會讓她們白死,總有一日,我會為她們、為父親報仇。閔先生,父親還有些舊部,需得你費心聯絡。」

  「屬下明白。」

  竇三娘:「還請先生小心行事,保重自身,我還需多多仰仗先生呢。」

  「蒙公主看重,屬下自當謹慎。」

  竇三娘點頭轉而又道:「此計失敗,李唐恐怕很快會查到我們身上,我會傳令下去,讓我們的人全部靜默,等候時機。」

  如果她手中兵馬多,自然可以跟李唐正面對抗,無奈她的力量不夠,只能另辟蹊徑。竇三娘再嘆,可惜了這麼好的機會,錯過這次,再想有下回就難了。

  「今日之後,你我最好不要再見,先等風聲過去。」

  閔崇文恭敬應下,竇三娘看了眼天色,伸手整了整帷帽,轉身離去。

  閔崇文看著她的背影良久,直到對方越走越遠,最終消失於視野才緩緩收回目光。竇三娘沒說去哪,也沒給個緊急聯絡的方式,顯然是留了一手。她信任自己是真,卻也會防著自己,避免自己被捕後供出她的藏身之所。

  閔崇文嘴角勾起,眼睛微眯,面上帶了幾分欣

  賞。此女心志堅定,手段不俗,可惜與他不是一路。

  竇三娘想要楊文干舉兵與李淵打起來,好從中謀劃,坐收漁翁之利。行的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之計。然而誰是螳螂,誰是蟬,竇三娘當真分得清嗎?

  閔崇文斂下目光,轉到佛像背後換了個身衣服,直接從青年變成老丈,沿著與竇三娘相反的另一條道下山,幾經周轉來到城內,穿街過巷,繞了好幾個大圈,進入一戶院舍。

  院中一位二十左右的男子在廊下納涼,手中捧著本史書,瞧見閔崇文,隨意指了指身邊的位子:「坐。」

  閔崇文行過禮後坐下,說起竇三娘一方的情況。

  男子搖頭嘆息:「可惜了。」

  在某些方面,他與竇三娘的看法一致,可惜了這麼好的機會。

  婢子端著托盤上前,盤中是一碗黑乎乎的湯藥,男子半分不矯情,拿起一飲而盡,連個眉毛都沒皺,好似早已習慣,反倒是閔崇文憂心忡忡:「您的身子……」

  男子輕笑:「這點不是早就算到了的嗎?是藥三分毒,更別提是那等秘藥。當年為了保命,我不得不用,彼時就已清楚,即便成功,身子也會大損,後半生必將湯藥不斷。可再如何我終歸還活著,不是嗎?」

  見閔崇文仍是眉宇緊蹙,男子嘆道:「先生,有舍才有得。我如今這情況,雖好不了,卻也一時半會兒死不了,不必過分擔心。」

  閔崇文啞然,竟不知道這話該怎麼回。

  怕他揪著這點不放,男子只能快速轉移話題:「竇三娘既然讓你聯絡竇氏舊部,你照辦就是。她的人手是少了些,我們還需要她擋在前頭。有她吸引李唐的注意力,我們才能養精蓄銳,徐徐圖之。」

  男子眯眼:「如今李唐勢強,大業將成,非是能輕易推到。好在我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先看看竇三娘能做到哪一步。若她能成事最好,省了我們的功夫。若她不行也無妨。我們的布局可不只她一個。」

  閔崇文心中明了,最不濟,他們手中還有當年留下的一張底牌。只要底牌猶在,他們便有翻身的機會。

  閔崇文想了想:「可需要我們的人幫竇三娘一把?」

  男子搖頭:「不必。竇三娘聰慧精明,手腳太多恐會引她生疑。不必多此一舉。閔先生在她身邊也小心些,別被她看出端倪。」

  「屬下明白。」

  男子閉上眼睛:「既然竇三娘想靜默,讓我們的人也靜默吧,都把自己藏好了,省得李唐追查竇氏的時候,帶累到我們身上。」

  「是。」

  見男子沒有別的吩咐,閔崇文起身告退,才走出幾步,便被一稚童撞了個滿懷。閔崇文退後一步,側身行禮:「小郎君。」

  孩童歪頭好奇打量,因阿耶不許他出門,他整日困在院中,嫌少見外人,如今好容易見到一個陌生面孔,自是欣喜,剛想拉住他問問外面好不好玩,都有什麼有趣的東西,便聽前方聲音傳來:「慎兒,不得無禮。」

  孩童抬眼望去,瞧見阿耶,趕緊將伸出去的手收回來,走到男子身邊,低頭弱弱喚道:「阿耶。」

  「怎麼如此魯莽,橫衝直撞?」男子眉眼微挑,聲色說不上嚴厲,卻帶著幾分不悅,孩童聲音更弱了:「阿耶,我錯了。」

  見他如此,男子沒再訓斥,也未處罰,淡淡道:「往後不可如此。」

  孩童恭恭敬敬應下,男子臉色好了些,將身邊果盤遞過去:「吃吧。」

  閔崇文已走到門外,身後的聲音漸漸小了。離開院舍,他輕輕嘆了口氣。他跟隨男子多年,比院裡服侍之人了解得要多,更知曉一些密辛。

  想到男子早年的布置,冒死設下的那招暗棋,他忍不住嘆服,好一招深謀遠慮,干得漂亮。他的目光微微閃動了一下,腳

  步未停,繼續朝前,漸漸隱沒於人群。

  ********

  一切塵埃落定,水雲觀回到了事發前的寧靜祥和。

  李承乾看著床上滿身是傷的護衛隊長,心裡很是難受。護衛隊長掙扎著想爬起來見禮,被李承乾按住:「你別動了,好好躺著吧。我聽醫官說,你的傷很重。都是我不好,對不起。」

  護衛隊長一愣,轉而惶恐起來:「小郎君萬不可如此說,都是臣之過,沒能保護好小郎君,致使小郎君被人擄走。臣有罪。」

  李承乾搖頭:「你已經盡力了。我有眼睛,看得到。也有心,能感受到。我知道你們在很努力地保護我,甚至拼了命。其他人……」

  其他人都沒了。

  慘烈的殺伐、猩紅的鮮血、悲憤的怒吼、壓抑的低吟,那日的畫面不斷在眼前浮現,聲音不停在耳畔回響。

  李承乾總能想起那些倒下又站起,站起又倒下的身影,那些為了他奮勇無畏,卻最終逝去的生命。

  他們明明前一刻還在與他談笑,甚至前一天還在教他叉魚,轉眼就沒了,什麼都沒了。

  李承乾呼吸急促,雙拳不自覺握緊,他聳了聳鼻子,拍了拍隊長的手:「你好好歇著。有什麼需要讓人來告訴我。我已經交代醫官細心為你診治,也同阿翁說了。你沒有罪,你有功,該被論功行賞。那幾個犧牲的人,我也同阿耶商量好了,會給予家眷撫恤金,或是為家眷安排營生。」

  李承乾抿著唇,他知道不管做什麼都挽回不了這些鮮活的生命,可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

  夢裡父母說過,守護家國人民是軍人的天職,但家國與人民不能因此將軍人的犧牲當做理所當然。英雄不該以成敗論,烈士更不能。

  他們雖然最終沒能護住他,使他被擄,但仍舊是英雄,是烈士,是應該被贊譽的人。

  隊長鼻子發酸,眸中有淚光閃爍。

  「小郎君……」他的聲音帶著顫抖,三個字說出,已然喉頭哽咽,再說不出話來。李承乾讓他很是觸動,更為感激。

  非因他話中所說的論功行賞以及撫恤和安置家眷。而是因為他的語氣,他的態度,他那一眼能望到底的清澈眼眸,那眸子裡滿滿的真誠。

  他入軍多年,護衛過不少人,其中不乏皇室,便連太子聖人都有。可沒有誰如李承乾一樣,沒有。

  守衛張著嘴,努力許久,言道:「臣,多謝小郎君!」

  他沒有推辭,而是直接應下。一句簡單的話,卻說得尤為鄭重,仿佛指天起誓。

  自隊長處出來,李承乾仍舊悶悶地,情緒十分低落。吃飯的時候都心不在焉,李世民不免多看了兩樣:「怎麼了?」

  李承乾抬頭看他,眼中一片迷茫:「我以前聽你跟宋莊頭說戰場上的故事,鐵馬金戈,殺伐果斷,意氣風發,好神勇,好威風。我特別羨慕,特別喜歡。總想自己長大了也去試一試。可……」

  他撇撇嘴,繼續道:「我以前不是不知道戰爭會帶來死亡,可是……那些鮮血真正展現在我眼前,那些人一個個倒在我腳下的時候,我才發現,這根本不神勇,不威風。我不想要什麼神勇跟威風了。我只想天下太太平平的,大家都好好過日子。」

  李世民輕輕將他攬過來,慈愛地揉了揉他的頭,沒有回答。承乾還太小,許多東西總要自己感受過,經歷過才會明白。他如今這般,顯然是被這場刺殺嚇到了。

  李世民正想著該如何安慰兒子,緩解兒子的情緒,抱春端著魚湯過來,香味四溢,李承乾立馬坐直了身子,從李世民的懷中撤出來,一雙眼睛死盯魚湯:「是用後山澗泉裡的魚做的嗎?」

  抱春輕笑:「是呢。知道小郎君喜歡,婢子特意命人去撈的。」

  李承乾眯著眼

  睛,臉上笑意盈盈:「快,快給我盛一碗,我要吃。」

  李世民:……一秒變臉,不愧是承乾。合著自己的情緒又白醞釀了。

  嘖,這孩子,前一刻難過失落,後一刻興致昂揚,也不知道是怎麼做到的。

  喝完一碗湯,李承乾一本滿足,感嘆道:「抱春,你真貼心。也不知道往後會便宜了那個大豬蹄子。」

  李世民與抱春同時一頓:「大豬蹄子?」

  李承乾哼哼:「男人都是大豬蹄子。」

  李世民&抱春:……

  李世民嘴角抽搐:「你不是男人?」

  「我是小孩,男孩。還沒長大,不算!」

  理直氣壯。李世民翻了個白眼,呵呵。

  李承乾拉住抱春的手:「你身上的傷好了嗎?我特意尋醫正拿的藥膏,你擦了沒有?」

  抱春低頭,臉紅一片。那日賊人甩了她一鞭,打在胸前,小郎君年幼,自然想不到別的,可秦王殿下還在呢,這麼問,叫她怎麼說!

  她一時不答,李承乾會錯意:「是不是會留疤?」

  夢裡表姐說了,女孩子是不能受傷的,受傷了會留疤,不好看。還有些臭男人更可惡,孕前想讓女人生孩子,孕後又嫌棄女人妊娠紋太醜。

  想到此,李承乾信誓旦旦:「你別擔心,我給你找祛疤的藥,一定可以去掉的。若去不掉,我也會幫你尋一戶好人家,找不介意這個的人。他若敢介意,你跟我說,我幫你揍他。揍死他。他不乖,咱們再換一個,換到你滿意為止。」

  抱春臉頰更紅了,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李世民一口湯差點噴出來:「你才幾歲,還知道這些呢?你給抱春尋夫家?就你?」

  這語氣哦,李承乾叉腰:「就我怎麼了!」

  李世民撇撇嘴,沒答。

  又小瞧人,又小瞧人咧。哼!

  李承乾氣呼呼,張嘴想懟回去,忽然一頓,眼珠轉了個圈,轉而露出狡黠光亮,委委屈屈,可憐巴巴說:「你還好意思小瞧我。我被擄好幾天,你都找不到,若非我自己想辦法,怕是被別人弄死了你還蒙在鼓裡,就這你也好意思小瞧我。」

  李世民:……突然無話可說。

  「我回去就告訴阿娘,你欺負我。你讓我在垃圾堆裡呆了好幾天。我天天叫你,你都不理我。我跟你呼救,你也聽不到。你還讓我被人直接拿匕首架脖子上,甚至就那麼親眼看著歹人用匕首割傷我脖子。可疼可疼了。你是壞蛋。我要跟阿娘揭發你!」

  李世民:!!!

  瞳孔地震!


第34章

  數日後, 御駕啟鑾回京。此時, 李承乾身上的傷也已經好全了,手上脖子上,連個印子都瞧不見。

  馬車上,李承乾一邊嘰嘰喳喳同李淵說話, 一邊吃著李世民遞過來的瓜果。偏偏還忒講究, 一會兒嫌棄桃子皮上帶細毛,李世民就用小刀削了皮給他。結果他又說沒皮拿著黏糊糊的不舒服。李世民便給他切成小塊放盤子裡, 用木簽叉著吃。

  一會兒嫌棄葡萄有皮皮不好吃,還有籽。李世民又給他去皮去籽, 仍舊放盤子裡。

  就連櫻桃都嫌棄吃得他手上染了色, 讓李世民喂他。

  這作勁看得李淵目瞪口呆,心生疑惑:他怎麼不知道承乾吃東西何時變得這麼挑剔?而且老二非但沒發脾氣訓斥,還全都依從,任勞任怨,跟個僕婢似的!這還是老二嗎?怕不是被人調包了吧?

  李淵深深懷疑。

  最後一顆葡萄入腹, 李承乾軟趴趴癱在車內的坐凳上,懶洋洋的。李世民問道:「可是累了?不如停車歇會兒?」

  李淵:???

  我們才行駛一個時辰呢, 這就停車歇會兒?還有,什麼叫做累了?李淵瞄向李承乾圓滾滾的肚子,是吃的累了嗎?李淵再度將目光轉向李世民, 眼中狐疑更甚,老二這要不是被調包, 那絕對是被奪舍了!

  李承乾卻心知肚明,起身攀上李淵膝蓋, 湊到耳邊偷偷解釋:「我就在阿耶眼皮子底下, 阿耶卻費了好幾日才尋到我, 讓我白吃許多苦,他覺得對不起我,而且……」

  李承乾嘿嘿兩聲:「他怕我回京同阿娘告狀,這是在討好我,想封我的口呢。」

  李淵恍然大悟,怪不得他讓承乾與他同車,李世民死皮賴臉非要跟上來。

  不過說到承乾此次被擄之事,又何止是在李世民眼皮之下,也在他眼皮之下啊。比起一直堅持親自尋找,不眠不休的李世民,自己豈非更對不住承乾?需知得聞楊文干謀反,錢九隴勸他回行宮的時候,他是猶豫了的。若非李世民堅持,他或許已經走了。若他一走,承乾……

  李淵心尖顫抖,目光更柔和了幾分:「承乾累了嗎?累了我們就歇歇。」

  李承乾:……行吧,歇歇就歇歇。

  就這樣,本來一日的路程走了三日。吃得太飽歇一歇,途遇野花摘兩朵,山林叢中打打獵,溪河水畔抓抓魚。邊走邊玩,李承乾不亦樂乎,李淵與李世民也一味縱著。到得七月五日,終至長安。

  李淵由百官接駕入宮,李世民走了個過場,便找借口帶著李承乾匆匆回府。

  宏義宮前,長孫氏早已等候在側。

  不見其人,但聞其聲。「阿娘,阿娘」的呼喚由遠而近,長孫氏倏然站起來,身邊的李泰與李麗質早已衝出去,與李承乾抱作一團。

  「阿兄,你怎麼才回來。他們說你被人擄走了,嚇死我們了。」

  「阿兄,你有沒有事,那些是什麼人,他們有沒有傷你。」

  「阿兄,你以後別出京了好不好。不出京就不會出這種事了。我們在長安的時候,隔三差五出門也沒遇見過這等事,一出長安就……阿兄,你別出長安了,我們往後都不出長安去。」

  李承乾挑眉:「那可不行,不能因噎廢食。長安有長安的好,外頭有外頭的好,有很多長安沒有的好玩的東西。我這次被擄是意外,往後注意些多帶些人就是了。改明兒有機會我帶你們去。

  「我跟你們說,行宮修得雖然一般般,但阿翁給我預備的莊子特別好,農田環繞,等明年全種上西瓜,我們就有吃不完的西瓜了。

  「我們還去了水雲觀,後山有處澗泉,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天然泉水中野生長大的緣故,裡頭的魚肉質比旁的魚都要鮮嫩,不論是烤還是蒸,亦或做湯,都是一絕。

  「林子裡頭還有許多野果,都很甜。山下縣城內有家胡餅,味道不比長安差。另外便是街頭雜藝,什麼口中噴火,胸口碎大石,可有趣了。」

  這些都是叛軍平定後,李世民為了哄他帶他去的。他說得活靈活現,李泰李麗質聽得津津有味。

  「胸口碎大石?」

  「口中噴火?」

  「好有趣啊。好想看!」

  兩人躍躍欲試,瞬間跟著李承乾的思路走,早把最先被擄的話題忘光了。

  長孫氏但覺好笑,上前握住李承乾的手,一邊往裡走,一邊不動聲色打量。李世民站於身旁,輕聲道:「放心,承乾很好,無事。」

  長孫氏微微點頭,忽見灌叢之後有一婢子探頭探腦,想要上前,卻又躊躇。李世民自然認得,這是在楊夫人身邊伺候的。

  長孫氏推了推他:「你去看看吧。」

  李世民不太樂意,長孫氏又說:「水雲觀的消息傳回長安,聽聞賊人供述乃為前朝皇室部屬,還聽聞幕後之人是前朝公主。楊氏知曉後,日日難安,你若不去,她只怕更要徹夜不眠了。」

  李承乾聽了兩句,幫著推了李世民一把:「去吧去吧,阿耶快去,別杵這裡礙著我跟阿娘說話。我半個多月沒見阿娘,可想阿娘了。你快走。」

  李世民:糟心兒子,老子這幾日白對你好了。沒良心的家伙!

  他還想爭取爭取,哪知李泰李麗質就倆跟屁蟲,素來承乾怎麼說他們怎麼做,全催著他走,一人推一把,直接將他推出門。

  李世民:……一群沒良心的,這幾個孩子全都不能要了!

  李世民無奈,只能隨婢子前往楊夫人處。楊夫人閨名楊妘,見到李世民,心中大喜,又見其臉色不太妙,微微頓住,立時不敢多做舉止,直述正事。

  「父親子嗣不算豐裕,唯有四子二女,長姐已遁入空門,青燈古佛,不理世事。妾亦嫁於郎君,深居內院,相夫教子。此事絕非我二人所為。妾不知道那些人為何供述說是為隋室公主做事。父親當年……

  「本來子不該言父過,但父親在女色上確實難免荒唐之事,若民間存有滄海遺珠也並非全然不可能。所以妾不敢說沒有這位『公主』的存在,但這些事情妾皆不知曉。

  「前朝顛覆,隋室江山早已不存,妾看得清辨得明。父親是死於宇文化及之手,如今宇文化及早已成為一捧黃土,為人子女,也算大仇得報。九州分裂,李唐立國不過是順應時局。就算沒有李唐,也會有旁人,總歸已不是我楊氏天下,與我楊氏無關了。

  「這點妾也很清楚,對李唐、對聖人、對郎君從無怨懟之心。相反,妾很感激郎君。亡國公主不如民,若非郎君救下妾,妾還不知在何處顛沛流離。是郎君給了妾棲身之所,保住了妾的尊榮,妾只盼著李唐蒸蒸日上,郎君千好萬好,萬沒有異心。」

  楊妘說得聲淚俱下,李世民心頭那點不悅漸漸消散,生出幾分憐惜,上前握住她的手,輕輕拍著:「我知道,這些年你是怎麼做的,我都看在眼裡,我清楚這事同你沒關系,甚至同楊氏也沒關系。

  「你們得到的消息不盡不詳,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些人確實供述了楊氏,但其實是欲蓋彌彰。他們是竇建德的人,與楊氏無關。」

  楊妘訝異:「竇建德?」

  「對。竇建德雖然死了,但還有家眷舊部存世。水雲觀這一出便是他們做的。」

  楊妘松了口氣,不是楊氏就好。

  「這下放心了?」李世民輕笑搖頭,招呼婢子過來取盆打水為楊氏淨面,「把你這臉上的眼淚好生洗洗,早點睡吧。」

  然後轉身走了。

  楊妘:……合著你的早點睡是讓我自個兒早點睡?

  蘭亭苑。

  李世民過來時,李承乾正拉著長孫氏的手安撫她,還轉了好幾個圈蹦了好幾下來驗證自己很好,身體倍兒棒,隨後又說起此次出京的見聞,盡挑有趣的講,對自己被擄的細節只字不提,若偶有言語牽扯到也會特意避開。

  哼,他那日的話全是嚇唬阿耶,怎麼可能把其中凶險告訴阿娘叫阿娘為他擔心呢。他才不會呢!

  李世民心頭微松,心想,這臭小子總算還有點良心。

  此意剛起,又聽李承乾說起他這幾日的討好行為,難得給予了兩句誇贊:阿耶上道咧。

  李世民:……良心或許有,可惜不多。

  母子幾個說得盡興,誰也沒發現屋裡多了個人,還是斂秋最先反應過來,福身行禮。

  長孫氏訝異:「你怎麼又回來了?」

  李承乾也訝異:「對啊,阿耶怎麼又回來了?你不是今夜宿在楊夫人處嗎?我都和阿娘說好了,晚上同她一塊睡。你回來做什麼呀?」

  好可惡哦。怪不得表姐總說男人是大豬蹄子,果然如此。大豬蹄子總想跟他搶阿娘,討厭!

  李世民挑眉:很好,想霸占觀音婢搶他的床還嫌他多事礙眼!

  李世民瞪過去:「你都多大了,還要阿娘陪著睡?害不害臊呢,不許!」

  李承乾擺手:「不大不大,也就五歲,我還是個寶寶呢,怎麼就不能同阿娘睡了?又不是跟你睡,阿娘許了就行,誰管你許不許。」

  李泰舉手:「我也不大,我才四歲,也要同阿娘睡!」

  李麗質附和:「我更小,我三歲,一起一起!我們都說好了的。」

  李世民:……你們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跟著承乾說跟著承乾做,有點主見行不行。

  李泰很有「主見」,歪頭看著李世民發出疑問:「阿耶是不是認床啊。床……嗯,這邊的床我們跟阿娘要睡的,不能給你。要不我讓人收拾你的被褥送過去?你慣用的被褥,鋪一鋪也差不多吧。」

  剛說完,頭頂被李承乾一敲:「你傻啊。阿耶又不是第一回 去楊夫人那睡,都去多少次了,怎麼可能認床。他要認床,從前怎麼睡得那麼美呢。」

  「對哦。」李泰點頭,又發出新的疑問,「那阿耶為何回來?阿耶快走啊。」

  李世民:……很好,再次確定,這幾個孩子確實是不能要了。

  他冷冷掃了眼李承乾,深覺自己這幾日可真是對他太好了,縱得他越發得寸進尺,既然如此,那便不裝了,讓你知道你爹還是你爹。

  李世民擼起袖子,一手抓起李泰,一手抓起李麗質,腋下還夾著個李承乾,三孩子一股腦扔出去,然後火速關門上鎖。

  一套動作行雲流水,直到站在庭院裡,李承乾仍舊愣愣的。懵,很懵,非常懵。

  李泰用懷疑的眼光審視他:「阿兄,你不是說阿耶變了嗎?變得溫柔了,還給你切桃子去葡萄籽削果子皮,說話輕聲細語不發脾氣。這……這沒變啊。阿耶剛才那眼神,老嚇人了。我差點以為他要吃了我。」

  李麗質連連點頭。

  李承乾嘆氣,哼,阿耶也太現實了,想封他口的時候百般討好,如今已然過了阿娘這關,他就翻臉不認人。可惡!說不過他就武力解決,怎麼地,欺負他們年紀小打不過嗎!

  他氣衝衝上前,將門扉拍得啪啪響:「開門,開門,阿耶你開門。你不講武德!你有本事丟我們,有本事你開門啊!」

  李世民青筋直跳,這兒子簡直是他與觀音婢夫妻關系上的絆腳石,還是巨碩無比的那種,大小堪比愚公要移的那座山。他動了動拳頭,想揍孩子的心又上來了。偏偏他剛邁出腳,便聽身後似笑非笑的聲音道:「多大人了,還跟孩子計較。」

  李世民:!!!

  怎麼就

  成他要跟孩子計較了?難道不是承乾想霸占他的屋子他的床?

  回頭對上長孫氏溫和的笑靨,李世民強忍怒氣:「行,我不跟他計較,絕不動粗,我跟他講道理。」

  開門出去,將李承乾拎起來,李承乾啊啊直叫,李世民恍若未聞,直接把人帶出院門,思忖著距離臥房遠了,才道:「帶弟弟妹妹回去睡覺。」

  李承乾梗著脖子:「我不!」

  「你若答應,我私庫的東西任你挑一件。」

  李承乾微頓,歪頭看著李世民:「真的?不論大小,不論種類,不論貴賤?」

  「不論。」

  李承乾眼珠閃動,張開手掌:「五件!」

  李世民不說話。

  李承乾暗罵了一句小氣,不得不縮回一個手指頭:「四件。」

  李世民仍舊不說話。

  李承乾咬牙再縮回一個:「三件,不能再少了。」

  李世民還是不說話。

  李承乾氣鼓鼓:「兩……」

  件字還沒出口,但聽李世民到:「成交,就兩件!」

  李承乾:……突然覺得好虧。瞧這迫不及待的語氣,他剛剛就該咬死五件,磨一磨指不定就成了。再不濟撈個三四件也成啊。

  李承乾蠕動著嘴皮子想要反悔,李世民搶先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想做小人?」

  「我……」李承乾挺起胸膛,「我才五歲,本來就是小人。」

  此「小」非彼「小」。

  李世民輕嗤:「是嗎?承道與你同齡,照你這麼說他也是小人,不如我改天問問他是不是?」

  李承乾表情凝滯,什麼,去問李承道?不行!這事要是被李承道知道,絕對會不斷地找機會來嘲笑他。他不能讓李承道看扁了。

  李承乾一咬牙:「兩件就兩件,誰是小人了,我說話算數!」

  雖然應了,卻還是有些不甘心,鼻子哼哼,內心嘀咕,小氣,摳門。阿翁給他東西都是按箱算的,就阿耶,論件便罷了,數量還這麼少,虧他拿得出手。

  「吝嗇鬼,葛朗台!」

  李世民面不改色,雖然不知道葛朗台是誰,但絕對不是什麼好人。這能怪他嗎?就承乾的性子,今天要是松口答應給五件,下回就敢問他要十件,再下回就是二十件。慣會得寸進尺。

  尤其是承乾人小鬼精,與觀音婢感情好,觀音婢也願意縱著他。似今天這般的情況時有發生,若讓他發現其中的「巨大商機」,只怕發生的就更勤了。次數越來越頻繁,要得越來越多,滾雪球一般,他就是有金山銀山,到時候也不夠給啊。

  所以,必不能養大承乾的胃口。

  目的達到,李世民滿意點頭,轉身回屋。

  李泰與李麗質上前抱住李承乾左右胳膊:「大哥,阿耶霸占阿娘,你還有我們呢。我們陪你睡。」

  李承乾猛然回神,不對,他們三個人,兩件東西怎麼夠分?雖說這是他跟阿耶的交易,但他能虧待弟弟妹妹嗎?那肯定不行。他可是大哥,大哥就該有大哥的樣子。但若是給弟妹一人一件,他就沒有了。

  艸,合著他什麼也沒撈著?

  阿耶果然奸詐!摳門!小氣!

  屋內。

  李世民關門上鎖,長舒了口氣。長孫氏坐在鏡前,一邊卸去發飾一邊勾唇:「你將承乾收買了?」

  一個是年少成親的丈夫,一個是親生兒子,長孫氏對這二人十分了解,一猜便知對方用的是什麼手段。

  李世民點頭,將方才的事告知。長孫氏輕笑:「承乾這會兒指不定正在罵你小氣。」

  李世民抽了抽嘴角,猜的可真准。

  「承乾這回遭了大罪,你們雖不說,我也知道,那幾日

  他必是不好過的。小孩子在危難無助之際,自然會越發想念父母,依賴長輩。他好容易安然回來,許久不見我,難免黏糊些。你也不知道讓讓他。」

  李世民無奈:「他半個多月沒見你,我不也有十來天沒見你了?」

  長孫氏挑眉:你幾歲?

  李世民臉皮厚,訕笑著從後抱住長孫氏:「你別老惦記孩子,也惦記惦記我。承乾數月前不是做夢鬧脾氣,說我們會再給他生個弟弟嗎?不如便依了他,小字就叫雉奴。」

  長孫氏勾唇:「你就不怕再生個孩子,也如承乾一般的脾性?」

  李世民渾身一僵,腦海中猛然劃過孩子們一個個上躥下跳,無法無天,折騰得他青筋暴跳,還全都喜歡黏著長孫氏,擠兌得他沒地兒占的場景,心尖兒抖了抖,好半晌結結巴巴憋出一句:「那……那還……還是算了吧。」

  有一個李承乾已經夠磨人了,李泰李麗質如今被李承乾帶的也很有這般趨勢,再多來幾個,他怕是命都要少二十年。

  長孫氏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瞧見她眼中的狡黠與打趣,李世民磨了磨牙,將其打橫抱起,往裡屋而去。孩子生不生可以再說,夫妻生活必須過。

  次日清早,一家五口齊聚用餐。李承乾全程臭著臉,對李世民使用死亡凝視技能,目光極其幽怨,渾身寫滿「我不高興」。

  飯畢,李承乾直接扯住想走的李世民:「答應我的東西呢?」

  李世民挑眉:「還怕我耍賴不成?」

  李承乾不說話,意思非常分明:你這麼摳,誰知道呢?

  李世民怒目:「自己去庫房選。」

  「我不去,庫房東西那麼多,看得眼花。那些物件都有登記造冊的。你把冊子給我看。」

  李世民氣笑了,可真能呢,還要看冊子。他轉身吩咐人將賬冊取來遞給李承乾,一副「我倒要看看你能從冊子裡看出什麼花」來的表情。

  哪知,李承乾壓根不看,直接翻開遞給長孫氏,「阿娘,你幫我瞧瞧,哪個最貴?」

  長孫氏笑著解釋:「若論最貴,只怕不好評。這些東西各有各的講究,金銀玉器,除看本身質地外,還看雕工設計;便是質地不同,因雕工之故,價值也可等同。另則有些書籍孤本,是有價無市的。」

  李承乾點頭:「那就不挑最貴了。阿娘幫我選兩個值錢的就行。」

  長孫氏莞爾,隨手指了兩個,李承乾笑嘻嘻與抱春交待:「就要這兩個,你跟去拿,幫我用兩個好看的盒子裝起來。」

  不多時,抱春回來,手中抱著個小雕花匣子,身後僕從還抬著個箱子。兩個物件,一大一小。

  李承乾站起身:「帶上,走!」

  李世民滿臉疑惑:「帶去哪?做什麼?」

  李承乾指了指兩個箱匣:「讓它們生崽。」

  李世民:???兩個死物還能生崽?你在說什麼天方夜譚!

  李承乾眸中透著狡黠的笑意:「我說能就能,你不能那是你沒本事。等著吧。信不信我回來至少能讓它們生一個,運氣好能生一窩。」

  李世民嗤之以鼻。

  李承乾揚起驕傲的小腦袋:「不信我們打賭,誰贏了誰去對方庫房選東西,隨便挑十件!」

  李世民眼都沒抬:「不賭。」

  這種賭有什麼意義?他就算贏了,李承乾事後指定也會耍賴,況且自己還能真要兒子的東西?擺明了只有出沒有進的賭,他不干。

  李承乾瞥他一眼,嘴角呵呵:「摳門,小氣!」

  撂下這一句,轉身就走。

  李世民:……


第35章

  李承乾轉身, 雄赳赳氣昂昂出門,直奔太極宮。一進甘露殿,便見尹德妃也在, 頓時眼睛就亮了。他運氣不錯。嘖嘖嘖, 看來不止能生一個崽, 有望生一窩。

  想著即將要做的事, 李承乾看向李淵與尹德妃的目光宛如看著兩個大財主,行禮問安都比往日恭敬了許多。

  尹德妃從未見過李承乾對她有如此好臉色,眼神如此熱忱。她並不覺得高興,反而升起一股不安。

  李淵可沒她想得多, 已然親昵招手:「怎麼這時候過來, 用膳了沒有?」

  「吃過了。」

  抱春遵照吩咐, 緊跟在側,僕從亦然, 這麼大的物件讓李淵想忽視都難, 驚訝道:「這是什麼?」

  「獻給阿翁的。」

  李承乾揮手, 讓抱春將東西擺在地上, 一一打開, 一副名家字畫,一個玉石擺件。

  李淵笑問:「怎麼想起給阿翁送這些?」

  「我不是經常給阿翁送東西嗎?」

  李淵拉著他在自己身邊坐下。這話沒錯。李承乾往日碰上什麼好玩的好吃的都想著他, 巴巴送過來,但多是吃食心意,少有這般貴重之物。

  李承乾神神秘秘催促李淵:「阿翁快收起來,這可是我從阿耶庫房裡淘來的。阿耶摳死了,得他一件東西當真不容易。你趕緊藏好, 別被他要回去了。

  「他若是來要, 你一定別給。我跟你說, 倘若是別人,送出去的東西肯定不會再收回。可阿耶就不一定了。畢竟他那麼摳。我就沒見過比他還摳的人。」

  李淵:???

  尹德妃:???秦王……摳?

  這是發生了什麼?

  李淵疑惑不解,還沒開口,李承乾便滔滔不絕說起昨晚之事,並評價道:「阿耶這麼大了還跟我搶阿娘,明明是他自己不害臊,也好意思來說我。他總是這樣,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好霸道的。」

  李淵表情閃過一瞬的尷尬,咳,這種兒子兒媳的閨房之樂大可不必跟他說。

  尹德妃輕抿嘴唇,尷尬道:「秦王與王妃感情真好。」

  李承乾毫無所覺,繼續控訴:「他搶不過就來賄賂我,賄賂就罷了,出手也不會大方點。他又不差錢。私庫東西那麼多,就肯給兩件。這都不是摳,這是摳的人神共憤。

  「我跟青雀和麗質三個人呢,兩件讓我們怎麼分?不管怎樣都會有個人沒有。古人說了,不患寡而患不均。這不是故意挑撥我們兄妹感情嗎?所以我們商量了下,為了我們兄妹間的和諧,干脆誰都不要了,全獻給阿翁,就當孝敬阿翁了。」

  雖然是借花獻佛,李淵還是很高興。畢竟孫子孫女不要,沒說還給阿耶,或是直接送給阿娘,而是給了他。這說明什麼,說明孩子們把他想在前頭。

  李淵輕笑,摸了摸李承乾的腦袋:「你們的心意阿翁收下了,東西你仍舊拿回去,阿翁再給你湊一件,這樣你們就夠分了,可好?」

  李承乾眼睛亮起來:「真的嗎?」

  李淵莞爾點頭,隨口吩咐內侍:「朕記得庫裡是不是有個跟這差不多的擺件?你去找管事的尋出來,送予中山王。」

  李承乾抱住李淵胳膊:「阿翁真好,我最喜歡阿翁了。大氣咧,一點也不像阿耶,死摳死摳的。」

  爺孫倆膩歪了一陣,等內侍將擺件送過來,李承乾哇哦一聲,「真的跟我這個差不多。好像啊。」

  李淵點頭:「大約是出自同一批玉石,同一個工匠之手。」

  李承乾眼珠骨碌碌一轉,指著小匣子道:「那這個是不是也有差不多的?」

  李淵解釋:「這是王羲之的字帖,他存世的字帖雖不算多,王家後人手裡卻還是有一些的。宮中也有……」

  突然一頓,轉向尹德妃:「朕記得之前那副去年還是前年賜給了你?」

  尹德妃愣住,轉瞬反應過來,笑著回:「是在妾身這。」

  李承乾兩只眼睛光亮更甚,宛如星辰:「德妃能不能拿出來給我瞧瞧啊。」

  尹德妃:?

  「尹德妃不要這麼小氣嘛,我就是好奇想瞧瞧,我又不要你的。」

  尹德妃:……你猜我信不信?你嘴裡說著不要,但「想要」兩個字幾乎已經刻在腦門上了。想要我的東西,還說我小氣!

  咬牙切齒jpg。

  李承乾的意圖明晃晃地,遮掩得十分失敗,或者說他壓根沒想做遮掩。

  李淵輕笑出聲,尹德妃……尹德妃能怎麼辦!沒見聖人都在笑嗎?她暗自磨牙,心裡將李承乾罵了千百遍,面上卻不得不表態:「說什麼瞧不瞧的。再珍貴也不過一副字帖,小郎君想要,我這便讓人取來送你。」

  李承乾拍手叫好。

  尹德妃:……剛才還說不要呢,這會兒應得這麼快,也不知道客氣一下!

  李承乾:……客氣是什麼,可以吃嗎?

  他還不忘豎起大拇指:「德妃真大氣咧,一點也不像我阿耶,死摳死摳的。」

  李淵:……你這詞敢不敢改一改?

  尹德妃笑得十分僵硬,李淵拍了拍她的手:「回頭朕補你一副。便是王羲之的難得,也還有其他書法大家。」

  這話剛出口,轉頭就對上李承乾閃閃雙眸。他一個字都沒說,但李淵如何能不明白,很有些哭笑不得,只得滿口應下:「你也有,都有。」

  李承乾嗷嗷抱住李淵,什麼「阿翁世界第一棒」「阿翁是我見過的全天下最好的阿翁」等彩虹屁不要命的往外撒,順便又貶了李世民幾句,把後世「捧一踩一」的手段運用得淋漓盡致。

  半個時辰後,李承乾走出甘露殿,身後多了好幾個匣子,心裡美滋滋,暗道自己可真有先見之明,多帶了兩個人入宮,不愁搬不動東西。啊哈哈哈。

  行至宮門口,李承乾突然頓住,想了想,又轉道回去,前往東宮,讓人通稟,只說自己要給李建成請安問好。

  入內後又是一番熟悉的流程,先行禮,再寒暄,然後「送禮」,將同李淵的說辭復述一遍,重點在於「阿耶死摳,給的兩件東西我與弟弟妹妹不夠分,只能轉送」。

  李承道在一側嗤鼻:「這話你自己信嗎?你有好東西不送給阿翁,會送給我阿耶?說吧,你在搞什麼名堂,安的什麼心。」

  李承乾蹙眉:「你這話就不對了。阿翁是我長輩,伯父難道就不是我長輩了?我給長輩問安送禮,有何不對?」

  呵呵,李承道嗤聲更大了。

  李承乾撇嘴:「我是覺得對不起伯父啦。」

  李承道一頭霧水,李建成側目詢問。

  李承乾嘆氣:「我不是在水雲觀被人擄走了嗎?這本來是竇氏余孽干的,卻將太子伯父牽扯了進來,讓太子伯父受了好大的委屈。雖然這局面不是我導致的,多多少少有幾分是因為我的原因,我心裡過意不去。」

  又抬頭看向李建成:「伯父,我在這裡跟你道個歉,把這兩樣東西送予你做賠禮,你別同我計較好不好?雖然這倆東西原本不是我的,是我阿耶的。但這不是我跟青雀麗質三人不夠分嗎?你就當是幫我們個忙,收了吧。別嫌棄。」

  李承道揚起笑臉,倨傲道:「算你有良心。你被擄本就不是我阿耶干的,白白帶累我阿耶,確實是你不對。你……」

  「承道!」

  李建成厲聲呵斥,李承道不甘不願,卻礙於父親威嚴閉了嘴。

  李建成松了口氣,承道對此事知之不詳,又素來與李承乾有怨,自是樂得讓李承乾擔責

  ,借以懟他。但這話卻是不能傳出去的。這其中的關隘又哪裡是李承乾被擄那麼簡單。

  他看向李承乾,小孩子的心思能有多細?也就騙騙李承道,他一眼就能看出對方的企圖,尤其李承乾還明晃晃地把「我與弟妹三人不夠分」說了好幾遍。

  東西他勢必不能要,要了豈非是認可承乾連累他?所以非但不能要,他還得做出長輩姿態來,哪怕只是做給李淵看。

  楊文干的事,李淵雖看似對他輕輕揭過,但父子倆都知,二人已回不到從前。所以,往後行事,他只能再三思量,更為謹慎。

  好在不過一個物件,他並不在意,因此半點猶豫都沒有,直接道:「承乾說笑了,伯父並未受委屈,這一切都與承乾不相干,承乾不必覺得過意不去。若說有愧,該是伯父有愧於你。被擄那幾日,承乾受苦了吧。伯父近日新得了個玉佛擺件,送給承乾壓壓驚。」

  說完,招手就讓人去取。

  李承道很不高興,明明是李承乾來送東西,怎麼阿耶還往外給的,這不是便宜李承乾嗎?他張嘴,剛要說話,便聽李承乾已道:「多謝太子伯父。太子伯父真好。大氣咧,比我阿耶強多了。我阿耶死摳死摳的。小氣鬼,守財奴。哪有太子伯父一半大方啊。比不得,比不得。」

  李承道立時改了口,喜滋滋說:「那當然,我阿耶自是比你阿耶強。李承乾,你記住,這可是你親口承認的,看你以後還敢不敢跟我比阿耶。」

  李承乾隨意點頭:「對對,我親口承認的。」

  李承道哼哼,心裡美美的,臉上越發倨傲。他贏了,贏了!贏李承乾了。

  李建成揉了揉額角,再次感嘆兩個孩子的差距,無奈嘆息。待李承乾離開,他將李承道喚到身邊:「昨日布置的功課做完了?」

  「做完了。」

  「那便去看書。沒事多讀點事,你也不小了,別一天到玩竟想著玩。黃鼠狼給雞拜年的故事,你是聽過的。自己好好想想。」

  李承道:???啥?怎麼就扯到黃鼠狼給雞拜年上頭去了。阿耶怎麼回事,剛剛不還跟他有說有笑嗎?怎麼喜怒不定呢!

  李建成:……累覺不愛。

  ********

  宏義宮。

  李世民看著李承乾一匣一箱出門,自己也跟著出去辦事,午後回府就發現屋中多了好幾個匣子箱子,旁邊是興高采烈與長孫氏嘰嘰呱呱的李承乾,立時目瞪口呆:真生崽了?還生了一窩?

  李世民神色復雜:「哪來的?」

  「這幾個是阿翁給的。這個是尹德妃給的。這個是太子伯父給的。」李承乾一一數過去。

  李世民更驚訝了,李淵給的他能理解,李淵對李承乾素來疼愛有加,出手極為大方。李承乾私庫裡的東西,大半都是從李淵那淘來的。但怎麼還有尹德妃跟李建成?不年不節的,這倆會主動送東西給李承乾?別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吧。

  「怎麼回事,你究竟做了什麼?」

  長孫氏輕咳了一聲:「二哥還是別問了吧。」

  李世民:?

  轉頭對上長孫氏意味深長的復雜眼神,李世民油然而生一股不祥的預感。

  長孫氏又咳嗽了一聲:「我覺得二哥知道了也許會後悔,寧可自己不知道。」

  李世民:……不祥的預感更大了。

  他將李承乾揪過來,懸著一顆心開口:「到底怎麼回事?」

  李承乾也不隱瞞,將過程全盤托出。李世民聽得心肝脾肺一起顫抖,臉色愈漸黑沉。

  這孩子居然把自家院裡那點事到處亂說,這也就算了。他跟長孫氏少年夫妻,感情好怎麼了,李世民不怕。但怎麼能說他死摳死摳呢,還說了三遍!尤其這其中兩個訴說對像是尹德妃跟

  李建成,他們會不對外人言?

  就算他們不多嘴多舌,李承道呢?

  李世民可以想像,這會兒他「死摳死摳」「守財奴」「小氣鬼」的形像只怕已經傳遍全宮,人盡皆知。

  李承乾揚眉:「誰讓你那麼摳,你要不摳門,好歹給四件,我跟青雀麗質夠分,我也不至於想方設想去別處討啊。哦,不對,還有老裴。得四件!你知道想法子多費腦細胞嗎?而且我差不多的說辭,得跟阿翁說,跟尹德妃說,跟太子伯父說,還費嘴,好累的呢。」

  李世民嘴角抽搐:呵,還是我的錯了!

  李承乾攤手:「怎麼不是你的錯。你就給兩件,讓我們怎麼辦。是不給青雀呢,還是不給麗質?缺了誰的都不好。至於全給他們,我自己不要,那我多虧?」

  他是那種會虧待弟妹的人嗎?不是!

  那他是會虧待自己的人嗎?也不是!

  所以現在好了,大家都有,還翻倍。完美。

  李承乾轉頭歡歡喜喜招呼弟弟妹妹分東西,徒留李世民呆在原地,額上青筋暴跳。

  ********

  七月七,乞巧節。

  李承乾會「賺錢」,也舍得花錢。剛發了筆小財,便拉著李泰李麗質出去玩,名曰給阿娘妹妹采購乞巧節所用之物。

  至於府中本就准備好的東西,李承乾表示:那又怎麼樣?我不聽我不聽,王八念經,反正我就是要出去。

  然後幾人帶著衛隊浩浩蕩蕩出行,橫掃東西二市。

  「大哥,這裡有人賣泥塑,這個泥猴好有趣。」李麗質站在攤位前,眼神锃亮。

  李泰疑惑發問:「乞巧用不著泥塑吧。」

  一句話直接讓李麗質眼中的光瞬間熄滅。

  李承乾一掌拍向李泰的頭頂:「會不會說話,怎麼用不著,乞巧乞巧,穿針引線是巧,剪紙是巧,泥塑怎麼就不是巧了?」

  李泰委屈地摸了摸腦袋:「可是這是塑好的啊。穿針剪紙都需要自己穿自己剪,買個現成的泥猴回去算什麼?這不太……」

  話沒說完,便對上李麗質哀怨控訴的眼神。

  李泰:?他說錯了什麼?這難道不是實話?

  李承乾一臉的恨鐵不成鋼,直接示意抱春付錢,將泥猴一把塞給李麗質:「回頭你用絲帶系泥猴脖子上,給它打扮打扮,它就是你自己做的了。」

  李麗質眼中的光又回來了,高興舉手:「我還能給它做個小衣服,嗯,讓阿娘幫忙。」

  李承乾咧嘴:「好。」

  「大哥,那個糖人也好看。」

  李承乾點頭:「買,到時候你在上面撒點芝麻,也是你自己做的。」

  「那邊還有紙鳶。」

  「買,回去你用筆在上面勾兩下,隨便畫個啥,照樣是你自己做的。」

  ……

  李泰覺得很迷茫,這跟阿娘同他說的乞巧不一樣。乞巧還能這麼乞的嗎?

  李承乾才不管呢,妹妹想怎樣就怎樣,乞巧不就圖個樂呵嗎?他們愛怎麼乞就怎麼乞,別人管得著嗎。再說麗質是誰啊?是他阿耶膝下唯一嫡女,巧不巧重要嗎?

  於是二人一前一後,買得十分高興,滿市的商販賣得更高興,宛如看見活財神,恨不能使出渾身解數來推銷自己的商品。後面根本不用李承乾找「借口」,自有商家幫李麗質想好理由,把東西往乞巧上靠。

  總歸就是,這個乞巧用得上,那個乞巧也用得上,全都可以,全都很棒。

  小娘子,求你看一眼,趕緊看一眼啊!

  不到半個時辰,侍衛們身上掛滿了東西,再買就沒地兒放了。一行人只得先行打道回府。瞧著他們的背影,外鄉人驚訝萬分:「長安居然是這麼過乞巧節

  的嗎?跟我們並州完全不一樣。」

  「同我們洛陽也不一樣。」

  「汴州也非是如此。」

  有人感嘆:長安人真會玩。

  有商販解釋:「你們瞧見那幾位小郎君小娘子身邊的護衛沒有?那是秦王府的衛隊。」

  有人驚訝:「那剛才幾位是……」

  「自然是中山王、衛王與其妹。」

  同行女子瞪大眼睛,瞬間欣喜,扯住旁邊同伴的胳膊:「既然秦王府都這麼過乞巧節,想來長安的風俗如此。咱們既然到了此地,不如入鄉隨俗,也過個不一樣的乞巧。」

  「好啊!」

  兩人轉頭,循著李承乾等人的足跡逛著店鋪,購買他們曾購買的東西,便是沒法全部照買,也能買一部分。

  商販們樂得生意上門,笑臉相迎,哪會說破。

  眼見坊間騷動,李承乾回頭望了望,笑著對李麗質道:「你看,好多女子來買這些東西,可見大家都是這麼過的,我們也這麼干,沒毛病。」

  李麗質脆生生點頭:「嗯嗯。」

  李泰:……

  眾人滿載而歸,回到宏義宮,李世民十分訝異:「你們這是去買了個雜貨鋪回來嗎?」

  李麗質笑嘻嘻奔過去抱住他的大腿,興致勃勃說起自己的購物過程,談及各大商販跟他推銷的話語,李世民眉毛緊蹙:「他們這是欺負你們年紀小不懂呢,把你們當肥羊宰。」

  又轉頭橫了李承乾一樣:「不是自詡聰明嗎,怎麼連這種拙劣的騙術都看不出來?瞧你們買的這些東西,有幾樣是乞巧節能用上的。」

  話音剛落,李承乾還沒反應,李麗質已然氣得跺腳:「阿耶好討厭,我不喜歡阿耶了!」

  李世民懵逼:???

  我干了什麼,前一刻還同我親昵有加,一轉眼就成討厭了?

  李承乾嗤鼻:「誰說用不上。女兒家的節日,女兒家難道不比你清楚?你不懂不要亂說。你去坊間看看,大伙兒都這麼買。不信你問青雀。」

  李泰迷茫抬頭,細細一想,大哥這話似乎也沒錯,現在大伙兒確實都在買。於是緩緩開口:「對。」

  李麗質拼命點頭。

  李世民更懵逼了,若只李承乾一人這麼說他是不信的,可三個孩子都如此,李世民陷入混亂。他雖然沒特意關注過乞巧節,但恍惚記得去歲乞巧節不是這樣的吧。怎麼今年就變了?外頭都這麼買?是他瘋了,還是全長安都瘋了?

  李承乾已經轉頭拉上李泰李麗質,商量著呆會兒三人親自布置場地,陳列瓜果等。一邊說一邊走,才跨出廳門,便在院中迎面撞上急匆匆前來傳旨的內侍監。

  內侍監躬身:「聖人急詔中山王入宮。」

  李承乾愣住,並不是很想去,他都答應陪阿娘與麗質乞巧了,不能食言,麗質會難過的。轉過頭,果然瞧見李麗質表情逐漸委屈,便張嘴道:「阿翁找我何事?若不急,我能明日再去嗎?」

  內侍監搖頭:「只怕不行,聖人令中山王即刻入宮。」

  李世民從屋中走出來,敏銳察覺他語氣不對,問道:「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內侍監略有猶豫,思量了兩息還是提點了兩句:「周王中毒,腹痛難耐,說是吃了中山王的東西之故。」

  李承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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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周王名喚李元方, 今年五歲,與李承乾同齡,卻比之高了一輩, 乃李淵第九子, 李世民的庶弟,其母為張婕妤, 與尹德妃交好, 二人素來得寵。

  李世民臉色微變, 心裡瞬間劃過諸多陰謀論。

  李承乾一片茫然, 啥玩意兒?什麼叫吃了他的東西?他何時給李元方吃過東西?他前陣子去了行宮,近兩日才回來。回來當日只在宮裡走了個過場, 昨兒雖然入了宮, 卻是連李元方的面都沒見呢。

  莫不是尹德妃搞小動作吧?李元方是張婕妤的兒子。尹德妃跟張婕妤是穿一條褲子的, 這點他明白著呢。所以這是不忿他把字畫撈走, 聯合張婕妤耍詭計想再撈回去?

  一只大手輕撫上頭頂:「別怕, 阿耶隨你同去。」

  李承乾:???誒?怕啥?他不怕啊。到他手裡的東西想撈回去, 做夢呢!不可能的!

  內侍監愣了會兒,最終低頭閉嘴。聖人雖只說讓他傳召中山王, 沒傳召秦王,但也沒說不讓秦王同往。所以他聰明地決定不聽不看。

  三人入宮, 直奔甘露殿。此時甘露殿的氣氛很不尋常。

  李元方躺在床上,周遭三個醫官輪流診治。

  李淵坐在主位,臉色擔憂。下首是尹德妃與張婕妤,張婕妤低著頭嚶嚶低泣, 尹德妃小聲勸慰。李淵時不時拍拍她的後背:「莫急, 九郎定會無事的。」

  李建成與李元吉連同李承道全部在側, 神色嚴肅, 未曾多言。

  而被眾人關注的李元方正躺在李淵的龍床上低喃□□。聲音不大,卻仿佛具有穿透力,直入張婕妤耳膜,一顆心隨著他七上八下,揪著揪著疼。

  半晌後,醫官退後兩步,讓出空位,張婕妤立時上前抱住李元方,眼眶微紅,泫然欲泣:「九郎,你怎麼樣了?你同阿娘說,別嚇阿娘。九郎,你說句話。」

  尹德妃輕聲安慰:「且聽醫正如何說。」

  三位醫官中最為年長者上前:「周王殿下出生艱難,素來脾胃弱。此番是吃了不能吃的東西才會如此。臣等對名喚辣椒之物並無了解,但以周王的症狀來看,應當是沒有大礙的。

  「嘴巴燒灼可用棉布包裹冰塊冷敷。腹部疼痛可以用暖壺暖腹,再喂些溫水或溫和的湯水稀粥。如此觀察些許時間,應當很快能有所緩解。」

  李淵懸著的心落下來。尹德妃臉上也見了兩分笑意:「這下妹妹安心了?」

  哪知張婕妤並未安心,反而哭著搖頭,「應當?醫正,你自己說說你這番話中說了幾個應當。我要的是肯定,不是應當。姐姐,九郎是我的命根子,我不要什麼應當,我要確保他無事。若九郎有個好歹,我……我也不要活了。」

  李淵蹙眉:「別渾說,醫正說無事必然無事。九郎一定會好起來的。」

  張婕妤有心不解:「可聖人也聽到了,他們說話都藏著掖著呢,不敢給個確切診斷。況且他們自己也說,並不了解辣椒。你已喚遍了太醫署的醫官,無一人曾見過此種毒物,更不了解脾性,九郎這模樣如何能是無大礙?中山王到底是從哪裡得來的這等狠毒東西!」

  李淵啞然,唯有看向醫正,目光如炬。

  醫正自也明白他的意思。可他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李元方問題不大,偏張婕妤要揪著辣椒這點不放。他能怎麼辦?他敢給辣椒做保證嗎?他不敢。萬一呢?

  醫正瞄了眼梨花帶雨的張婕妤,幫皇家服務多年,他如何會看不出來對方想做什麼?可看出來又如何?皇家的內鬥陰私怎是他能摻和。

  他張了張嘴,硬著頭皮說:「臣等確實不知辣椒,不敢亂言。」

  李淵眉宇又皺緊了兩分。

  張婕妤哭得越發悲痛。室內諸人沉默,神色肅穆。

  李承乾到時,看到便是這樣一幅詭異場景,心裡越發糊塗。這情形,怎麼搞得跟生離死別一樣,不就是想設個局撈回字帖嗎?用得著搞這麼大?

  他不自覺往前兩步,看向床上的李元方,但見其嘴唇紅腫,手捂腹部,哼哼唧唧:「痛,好痛。嘴巴痛,肚子痛。又燒又痛。好難受。阿耶,阿娘,救我。我難受。」

  李淵內心焦灼,張婕妤更是宛如刀絞。

  李承乾有點懵,尤記得夢中世界三歲那年,他好奇辣椒什麼味,見家人吃餃子蘸辣椒水,偏不讓他蘸。他不服,偷偷去廚房,咕嚕喝了一大口辣椒水入肚後差不多就是這般,跟李元方的情況簡直一模一樣。

  正愣神時,張婕妤發現了他,衝過來拽住他的手腕,神色急切:「小郎君,你快說你給齊王殿下的那幾盆東西究竟是什麼。你說叫什麼辣椒。辣椒究竟是何物?你當初可說了那是能吃的,十分篤定,甚至曾言味道很好。可是現在……怎麼會這樣?怎麼會……」

  最後一句翻來覆去,手上力道越來越重。李承乾吃痛,用力將手腕抽出來。張婕妤不設防,被這力道一帶,慣性使然,一屁股摔在地上。

  眾人愣住,李承道最先跳出來:「李承乾,你害了九叔不夠,還推人!」

  李承乾回懟:「你別張口就給我亂扣帽子。我沒推她,她弄疼我了,我只是把自己的手抽出來。」

  「不就抓你一把嗎,就你金貴。平時上房揭瓦爬樹掏鳥蛋,身上不是這裡刮傷,就是那裡刮傷,也沒見你如何。這會兒倒是嬌氣起來了。你那手腕都沒紅,九叔可是躺著呢。」

  李世民上前兩步,將李承乾護在身側。不曾開口,但渾身氣勢凜然,態度不言自明。威壓襲來,李承道下意識縮了縮脖子,訕訕閉了嘴。

  他被震住了,尹德妃適時出來示弱:「小郎君莫怪,張妹妹也是關心則亂,畢竟九郎……弄疼了你非張妹妹所願,我代她給你賠罪。咱們還是先救九郎吧。」

  張婕妤連連點頭:「賠罪也好,道歉也罷,小郎君只要開口,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只求小郎君救救九郎。」

  李世民將眾人心思收入眼底,大致也明白了事情原委,轉頭看向李元吉:「我記得那幾盆辣椒承乾送給你已有兩個多月了。」

  兩個多月時間,一直無事,如今突然說因辣椒害了李元方?時間上太過蹊蹺。

  這話中的意思何人不明白?李元吉翻了個白眼:「是給了兩個多月,但此前一直是光禿禿的辣椒樹,後來開了花結了果,最近才成熟。」

  李承道接著說:「今日我與八叔九叔去武德殿玩,瞧見四叔院裡的這幾盆辣椒。李承乾說了這東西是能吃的,味道還很好。而且看上去紅彤彤的,顏色比當初的西紅柿還艷麗。

  「九叔就說,顏色比西紅柿好看,或許味道也比西紅柿強。西紅柿吃過了,西瓜也吃過了,這個還沒嘗呢,就摘了一個吃。哪知一吃下去嘴巴就辣得疼,沒多久連肚子都疼,疼得直不起來。我沒撒謊,不信你們問八叔。八叔也在的。」

  邊上的李元亨附和點頭:「確實是這樣的。」

  李承道不滿地瞪了李承乾一眼:「醫正給九叔看診過了,明確說九叔是吃了不能吃的東西。李承乾,這玩意兒不能吃你為什麼說能吃?不但說能吃,還說好吃。這分明不是什麼好東西,你誠心騙我們!」

  李承乾氣急:「我何曾騙你們了。那本來就能吃,你們不會吃,胡亂吃,吃壞肚子怪我嗎!你們吃之前也沒問過我啊。」

  李承道半點不信,指了指床上的李元方:「九叔都這樣了,你還敢說能吃?你就嘴硬吧。能吃你自己吃一個試試,你敢嗎?」

  李承乾咬牙切齒,不跟他吵,蹬蹬跑道李淵身邊:「阿翁也這麼認為嗎?覺得是我

  騙人,害了九叔?」

  李淵很為難,他寵了承乾數年,即便這份寵愛摻雜了幾分私心,可承乾到底是他的孫兒,又聰明又可愛,尤為討人喜歡,他是真心疼愛的。但床上□□受苦的李元方也是他的兒子啊。

  他輕輕嘆了口氣,摸著李承乾的頭:「阿翁知道承乾不會騙人。承乾一定不是故意的。只是辣椒這東西我們都不了解,承乾怎麼肯定它一定能吃呢?會不會是承乾弄錯了?」

  尹德妃忙道:「小郎君別誤會,東西是九郎自己吃下的,怨不得小郎君。我們也沒有要怪罪小郎君的意思,請聖人傳召小郎君前來,是因為如今唯有小郎君最了解辣椒,這東西究竟是個什麼情況,還望你同醫正仔細說說,醫正也好根據此物的習性配藥。九郎便可少受些罪。」

  「我只想救九郎。」張婕妤哭得越發梨花帶雨,跪行至李淵身邊,「聖人,您救救九郎。求您救救他。」

  「朕知道,放心,朕一定不會讓九郎出事。」李淵心生幾分自責。是他的錯,對於這等從未見過的東西,他應該早有警惕才對。可因為袁天罡之言,又有西紅柿西瓜等物在前,他便自然而然覺得承乾弄出來的一定是好的。

  可世上之事哪有「一定」?終歸是他大意了。

  李承乾將他們的言行舉止看在眼裡,雙眸不自覺濕潤,心中越發委屈。嘴上說什麼不怪他不怨他,可他們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已經給他定了罪,全是在說是因為他、因為他的辣椒造成今日的後果。

  「我不知道什麼習性不習性,我只知道辣椒真的可以吃,即便九叔是吃了生的,也沒事的。緩緩就好了。怎麼就是中毒呢。」李承乾聳了聳鼻子,努力遏住不讓淚水掉下來。

  然而眼見李元方如今的情況,誰人會信這是「沒事」?

  李承乾又氣又急,一把將醫正揪過來:「你是醫者,有沒有事,你瞧不出來嗎!你見過中毒的病人嗎?這跟中毒明顯不一樣吧,怎麼就是中毒了。你是不是庸醫!」

  醫正:……冤枉!他從始至終只說是吃了不能吃的東西,從未說過「中毒」二字。

  然而眼下的情況,根本不是醫正能摻和的。他唯有跪地請罪,言明才疏學淺,不知辣椒,不敢確定,或許斷錯診。

  這話說了等於沒說,典型的廢話文學,不願幫任何一方,也不願得罪任何一方。尹德妃與張婕妤對此尚算滿意,李承乾卻氣得跳腳。

  偏偏這時張婕妤還道:「罷了。瞧小郎君這模樣,如此篤定辣椒能吃,可見也是不知曉辣椒會造成此等情況的。妾信小郎君。小郎君也不必自責。你既同樣不了解辣椒,九郎……九郎只能聽天由命,靠他自己了。」

  這話說得極妙,句句體現自己大度,不與李承乾計較,便是因李承乾之故,也大大方方原諒,還幫李承乾說話。

  可當真如此嗎?李承乾「不了解辣椒」,卻大肆種植,還送給齊王,使這等毒物光明正大入宮。此罪其一。

  不了解,卻篤定,甚至揚言能吃,造成眾人誤解,最終導致李元方誤食,此罪其二。

  事實已然擺在眼前,卻不知悔改,毫無歉意,反而拒絕承認自己的錯誤,此罪其三。

  最後一句「九郎聽天由命」,落在李淵耳朵裡,更是心如焚火。便是其本沒打算怪罪李承乾的,也未必不會生出幾分怨言。

  李承乾深受表姐茶藝教育,怎會聽不出來。論茶藝,他是不怕的。但此刻顯然李元方的情況更讓李淵揪心,並不適合以茶制茶。以茶制茶之法或許能抵消對方在李淵心中給他種下的種子,卻不可以為辣椒證明。

  這不是他想要的。況且此時此刻,他也不願如此。

  他得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李承乾一哼,看了眼醫正,有掃了眼尹德妃張

  婕妤:「你們都不知、都不確定是吧?好,我確定給你們看。辣椒拿來,我吃。」

  尹德妃張婕妤面色一變?當場試吃?這麼大膽?莫非辣椒當真無礙?不可能,九郎明明症狀不輕。此物便是不至死,也絕非尋常吃食。

  兩人對視一眼,尹德妃緊了緊帕子,定下心神:「小郎君何必如此。九郎已經這樣了,誰也不想見小郎君也因此物中毒。這不合適。」

  張婕妤點頭:「是啊。小郎君,我們只是想知道九郎的情況該如何解決,並不是想讓小郎君以身來償。小郎君不要說氣話。」

  「小郎君……」

  「閉嘴!」厲聲突起,尹德妃張婕妤微頓,抬頭便對上李世民黑沉如水的眼眸,臉色鐵青的宛如閻王,心下頓時蹬蹬直跳,再說不出一個字來。

  寬厚的手掌牽住李承乾,李承乾仰起小臉:「阿耶,我說真的,不是氣話。」

  李世民輕輕點頭:「阿耶信你。」

  李承乾一愣。

  「承乾想要證明自己?」

  李世民目光柔和,眼含鼓勵。李承乾頓了下,緩緩點頭。

  「承乾確信自己不會出錯嗎?」

  「我確信。」

  李世民莞爾:「好。你想做便做。記住,不論出現何種結果,阿耶都會站在你身邊。」

  「嗯!」李承乾心裡的郁氣消散了不少,他松開李世民的手,走向李承道:「你不是說我不敢吃嗎?我吃給你看。不過辣椒不是你們這麼吃的,我來告訴你們正確的吃法。」

  又轉頭看李淵:「阿翁,我要借尚食局一用,還得派人去取辣椒。」

  李世民攔住他:「你當初給了你四叔八盆辣椒樹,上頭結的果子想來還有不少。不必特意回去取,也不必親自去尚食局,讓內侍傳話,喚一位掌膳過來。需要什麼東西,你直接吩咐內侍。咱們就在這,當著所有人的面做,東西也全用宮裡的,眾人才能放心。」

  前頭都是同李承乾說的,最後一句卻是意有所指。

  在場諸人誰不明白,這是怕做完了又被他們質疑過程作假呢。

  這一招眾人始料未及,尹德妃看了眼李建成,見李建成皺著眉不說話,只能不動聲色推了把張婕妤。

  張婕妤蹙眉,這等局面,她能如何做?只好硬著頭皮依偎著李淵:「聖人,九郎還躺著,小郎君若再有個好歹可怎生是好?況且非要在此時爭個高低嗎?妾不想理會旁的,只想陪著九郎。九郎如此難受,我們怎能……」

  「說夠了沒有!」李世民火氣上頭,眼厲如刀,已然對這兩個後宮攪屎棍失去耐性,直接打斷她的話,將醫正點出來:「你去守著九郎。」

  再度看向張婕妤,眉眼含笑,嘴角冷嗤,手腕一翻,將佩刀換了個方向,自左腰到了右腰,刀柄與刀鞘撞擊,發出清脆聲響。這個動作看似尋常,卻是震懾,是警告。

  張婕妤感覺仿佛有一股寒流自心底溢出,流遍四肢百骸,渾身發冷,如墜冰窖。

  李淵臉色鐵青。不就是一個辣椒嘛,除承道小孩子家不懂事說了幾句不好聽的話,也沒人怪李承乾,何至於此!

  在他眼前動刀,老二果然是越來越囂張了,半點沒把他放在眼裡!

  李世民分毫不懼,直視李淵:「承乾既然要證明,就必須證明。不論你們怎麼想,我不能讓承乾受委屈。他要的不是不怪,而是清白。」

  不怪不等於清白,相反這幾乎是篤定了辣椒是毒物,篤定了承乾有錯,所以才會有不怪之說。

  李淵怔住,瞬間啞然,恍然才發現這點,再看承乾迷蒙濕潤的雙眼,心底升起一股愧疚,張嘴想說點什麼,又聽耳畔傳來李元方難受的低吟,硬是沒說出口,胸中仿佛有一冰一火在撞擊對打,十分不好過。

  李世民轉身不再理會眾人,直接喚來內侍,交由李承乾去吩咐。

  內侍的動作很快,沒一會兒場地就安排好,食材用具齊全,尚食局的掌膳也來了。

  李承乾指揮著掌膳將辣椒切碎,隨便選了個豆腐肉末,按照平常炒制的方法烹飪,在七成熟時放入辣椒,燜至全熟出鍋。

  看著盤中色澤鮮艷的擺盤,李承乾拿起勺子剛要吃,便被李世民搶了過去,直接挖了一大口塞進嘴裡。

  李承乾愣住,恍然反應過來。阿耶是在幫他。阿耶說信他,是真的信他,但阿耶也不了解辣椒,他也會害怕。尤其是有李元方這個前車之鑒的情況下。所以阿耶敢讓自己自證清白,卻不敢讓自己以身犯險。於是阿耶選擇替他犯險。

  想到此,李承乾忍了許久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嘩啦啦往下掉。事是他惹出來的,他不能讓阿耶全權替他承擔。李承乾吸了吸鼻子,另外抓了只勺子,挖一勺迅速往嘴裡送。

  李世民心中一緊,反應過來時,李承乾已嚼巴兩下吞入腹中,還揚起一張又哭又笑的小臉說:「好吃,阿耶覺得味道如何?」

  李世民張了張嘴,嘆道:「不錯。」

  語氣聽起來似乎很輕松,可眼睛一直盯著李承乾,見他沒有別的不適才稍稍放心。

  哪知這顆心才落下去一點,李承乾又挖了一勺入口,緊接著再挖一勺送到李世民嘴邊:「阿耶也吃。可好吃了。就是時間緊,來不及做辣椒面,不然我們可以弄個麻婆豆腐。

  「麻婆豆腐看起來跟這個豆腐肉末差不多,但味道比這個好。就是麻婆豆腐用的是辣椒面,用鮮辣椒就沒那個味了。」

  李世民眸光閃了閃,輕笑就著他的手把菜吃了,又道:「那我們改明兒再做麻婆豆腐。」

  「嗯嗯。」

  嘗了兩口都沒事,味道還非常不賴,是從前沒嘗過的滋味,李世民也沒那麼緊張了,在李承乾的「慫恿」下,父子倆你一口我一口,當著眾人的面將一盤豆腐肉末吃了個精光。

  「其實豆腐的做法還有很多。除麻婆豆腐,還有家常豆腐,紅燒豆腐,香煎豆腐。撒上辣椒,都很好吃的。嗯,香煎豆腐還能佐以豆豉辣椒。豆豉辣椒好棒的,單吃都好吃。」

  李世民眯著眼:「是嗎?那我們就都試試,一天試一樣。」

  父子倆就這麼從豆腐說到豆豉辣椒,又說到油淋辣椒,辣子雞等。

  眾人:……你們是不是忘了我們還看著呢。

  食盤見底,李世民一抹嘴巴,好似終於想起正事一般開口:「九郎吃下後多久出現不適的?」

  所有人都還震驚著剛才他們吃東西的那一幕,沒反應過來,一時無聲。

  李世民蹙眉不悅,掃向李元亨與承道:「你們當時不是與九郎在一起嗎?你們來說。」

  眼見其目光不善,二人縮了縮脖子:「馬……馬上。九弟/九叔吃下後馬上就……就說不舒服了。」

  李世民轉頭詢問內侍:「我與承乾吃下多久了?」

  內侍低頭:「半刻鐘。」

  李世民沒再言語,鼻間一聲輕嗤。

  結果顯而易見,半刻鐘了,他與承乾可都安然無恙呢。

  就在此時,醫正從裡頭匆匆出來,張婕妤第一個起身上前:「九郎如何了?是不是九郎有事?」

  醫正抹了抹額上的汗漬:「周王已經好多了。」

  眾人魚貫而入,重新回到李元方身邊。

  張婕妤關切道:「九郎!九郎感覺如何?」

  李元方虛虛笑說:「阿娘別擔心,我肚子不疼了,嘴巴也不那麼難受了。」

  張婕妤懸著的一顆心落下來,卻又升起一股難掩的愁緒。九郎是好了,但秦王那邊只怕就不好

  交代了。

  事情發展到現在,可說是鬧了個大烏龍。李淵神色訕訕去拉李承乾:「承乾,阿翁……」

  李承乾側身避開,李淵手掌尷尬地停滯在半空,不上不下。

  李承乾卻已牽住李世民的手:「阿耶,我不要呆在這裡,我想回家。」

  李世民什麼也沒說,彎腰抱起他,揚長而去。

  李淵:……


第37章

  馬車上。

  李承乾的情緒有些低落, 不停往李世民懷裡蹭。

  「你阿翁……」李世民張了張嘴,他很明白李承乾對李淵的感情,本想安慰兩句, 卻又不知該如何說。

  反倒是李承乾先出聲:「阿耶, 我知道的。阿翁不只我一個孫子,而且除了孫子,還有尹德妃張婕妤太子伯父四叔八叔九叔等好多在意的人。

  「從前我同李承道鬧矛盾時他便這樣。只是以往我們鬧的都是小事,沒出亂子, 阿翁就笑嘻嘻這邊哄哄, 那邊哄哄。但是這回……我心裡早就清楚的,可還是有點難受。」

  今日之事, 要真說起來,尹德妃與張婕妤的態度更明顯, 言辭也更意有所指,字字句句給李承乾「定罪」,李淵最多只是搖擺不定。

  但與李承乾而言, 尹德妃張婕妤這些人同他無甚關系, 甚至本就有怨, 她們如此作為本就在情理之中。李淵不同, 那是一直疼他寵他把他捧上天的人啊。「全天下最好的阿翁」怎麼可以不信他呢。

  李承乾抱住李世民:「還是阿耶好。」

  李世民心頭冷笑,鼻子哼哧。這會兒知道他好了?以前不還總說他不如李淵這樣,不如李淵那樣嗎?

  李承乾仰起小臉:「阿耶跟阿翁是不同的, 我知道。阿翁好貪心的,連我一個小孩子都知道做人不能既要且要, 可他就想這也要那也要。而且他對我的好……」

  李承乾想了想, 繼續說:「阿耶對我好就只是對我好, 可阿翁……我總覺得他似乎是想在我身上找什麼, 嗯,也不對,好像是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他應該需要我的幫助?」

  那種感覺很奇怪,李承乾支支吾吾,不知道該怎麼精准表達,但李世民聽懂了,他十分訝異:「你知道?」

  「我知道啊。」李承乾拍了拍自己的心口,「我能感受到。」

  「你既然全都清楚,為何還……」李世民皺眉,「還總喜歡進宮找阿翁,與阿翁親密無間,你不擔心嗎?」

  「擔心什麼?」李承乾歪頭,不太理解,想了會兒才懵懵懂懂反應過來,「可是阿翁對我的好也是實實在在的,我也能感受到啊。」

  李世民怔住。

  李承乾思索了下:「就好像某個富商,他捐一大筆錢財幫助窮人,不是因為他樂於助人,富有同情心,而是因為他想博得善名。他對窮人的幫助是暗含私心的,目的並不純粹,可他確實花了真金白銀,也確實幫助到了窮人啊。他的私心跟窮人的利益並不矛盾。

  「我跟阿翁也一樣。雖然我不知道阿翁的私心是什麼,但我知道他對我的感情是真的,對我的付出是真的。所以如果這份私心並不妨礙我,不會傷害到我,那麼他需要我的幫助,我幫助他又何妨呢?」

  李世民再次怔住。這個角度是他從未想過的,此刻聽來不但新穎,仔細忖度也覺得很有幾分道理。李淵想要作天下之主,甚至想要成為千古一帝,這些確實與承乾並不對立。至少目前沒有。但往後呢?

  李承乾攬上李世民的脖子:「若是阿耶需要,我也願意幫助阿耶啊。」

  李世民一頓,將自己的思緒收回來,露出淺淺的笑意:「那阿耶多謝承乾了。」

  「嗯,可是……如果我幫不到阿耶,阿耶難道就不喜歡我了嗎?」

  「傻孩子,怎麼會呢。」

  李承乾笑起來:「所以阿耶不要擔心了。就算我幫不到阿翁,阿翁也不會討厭我的。表姐說了,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是處出來的,不論夫妻、父子、母女,都是需要用心經營與維系的。而且感情這種東西,一旦經營起來,埋進你的心裡,就很難再拔出。」

  「表姐?」李世民挑眉,恍然反應過來,「夢裡的表姐?」

  「對。表

  姐從來不把我當小孩子,跟我說好多事。」

  李世民眼珠轉了轉:「這位表姐還跟你說什麼?」

  「還跟我講故事。說曾經有個男子遇見一個女子,覺得這個女子很像小時候救過他的恩人,因此對她心生好感。

  「他們朝夕相處,歷經患難,漸漸地男子對女子的這份感情由一點點喜歡轉變成好多好多喜歡。那麼此刻於他而言,女子是否曾對他有恩還重要嗎?」

  李世民:???

  這都什麼跟什麼。怎麼就扯到男女情愛上了?你才多大,就跟你說這些?你這表姐果然不靠譜。

  「不重要的。表姐說了,或許他最初的喜歡始於恩情,但最終讓他愛上的是此後的朝夕相處和患難與共。我覺得阿翁也會這樣的。

  「人跟人的感情很奇妙,你的付出和寵愛若已成了習慣,便宛如吃飯喝水一般。哪一日想要戒掉是很難的。畢竟人活在世,誰能不吃飯不喝水呢。」

  李承乾伸出雙手,開始掰手指數:「我聰明、孝順、可愛、懂事、機靈、能干,乖巧……你看,這麼多優點。即便有一天阿翁發現我身上沒有他原本想要的東西,可我這些優點還在啊。我還是我,我這麼棒,對他這麼好,他怎麼會因為這一點點問題就不喜歡我了呢?」

  李世民很無語:……你害不害臊呢。其他先不提,「乖巧」你是認真的嗎?你覺得你自己跟「乖巧」這個詞有半文錢關系?

  李承乾:我說的是大實話,有什麼可害臊的。

  對於這點,他賊自信,驕傲的小尾巴搖啊搖。

  李世民嘴角抽搐:「人心最是難測,你就這般篤定,你與你阿翁能長長久久?」

  「為什麼不能呢?而且就算不能又怎樣呢?那都是以後的事情。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唄。我只需要知道,阿翁現在還是疼我的就夠了。我不能因為擔心他往後會變就忽視他現在對我的好吧。」

  李承乾略帶譴責的目光望向李世民:「這樣做不對。往後會變這點是不確定的,而他現在對我好這點是真實存在的。我們為什麼要因為將來不確定甚至不知道會不會發生的事情而影響現在呢?專注當下就好啦。萬一阿翁往後變了,我也能變啊。」

  阿翁變了,我也能變。

  李世民當場怔住,是啊,承乾灑脫著呢,倒是自己鑽了牛角尖。轉念一想,他與李淵不就是如此?當年他們父子感情多好。如今呢?李淵變了,他又何嘗沒變。甚至李建成與李元吉也不再是他當年的大哥與四弟了。

  李世民輕嘆一聲,睨了李承乾一樣,提醒他說:「莫忘了你剛剛為何難過,你方才還說你阿翁有好多在乎的人呢。」

  「我沒忘。阿翁今天讓人好生氣的,我是有點點難過。但他也沒想把我怎麼著啊。而且我知道,他事後肯定會來哄我的。這回我一定要讓他吃到教訓。我才不是那麼好哄的呢。哼。」

  李世民:……

  「至於說他有好多在意的人,我也有啊。」李承乾再次抱住李世民:「我有你,有阿娘,有青雀麗質,還有老裴。他有很多,我也有很多。你們每一個都比他重要。」

  李世民挑眉:「我比你阿翁重要?」

  「嗯,當然啦。我分得清的。」

  李世民嘴角緩緩上揚,可這個笑容還沒完全浮現,便聽李承乾又道:「你要是待我再好點,別老是擠兌我,那就更重要了。」

  李世民:……笑容消失。

  李承乾抱住他的胳膊:「所以你看,我心裡都清楚著呢。阿耶就不要替我擔心了。表姐說,人要活在當下,思慮太多會長白頭發的。阿耶千萬不要長白頭發哦。」

  我心裡清楚著呢。

  李世民將他的話在心裡轉了個圈,是啊,可不清楚著嗎?不僅清楚李

  淵那點心思,還清楚自己的顧慮。只是他對於這些的看法與自己不太一樣罷了。

  往後他若變了,我也能變。

  嘖,多灑脫,多簡單的道理。

  不得不說李承乾再次讓人驚嘆。他才五歲啊,竟能如此敏銳、機靈、聰慧、睿智。不愧是他和觀音婢的崽!

  想到此,李世民頓覺驕傲又自豪,笑道:「人都會老,怎麼可能不長白頭發。」

  「那阿耶可以老得慢點,至少不要現在長白頭發。長白頭發就不好看了,不好看,小心阿娘不要你。」

  李世民:……笑容皸裂

  面對李世民突然的死亡凝視,李承乾絲毫不懼,壓根沒當回事,揉了揉眼睛:「阿耶,我有點困,想睡會兒。」

  是不早了。鬧了一晚上自然疲倦。

  「睡吧。」

  李承乾從善如流,直接臥倒,枕在李世民的膝蓋,還不忘提醒李世民:「阿耶,到家記得叫我。我答應了阿娘與麗質,要陪她們乞巧的。」

  說完便漸漸睡去,只余朦朧的呢喃:「都怪阿翁。」

  這一覺李承乾睡得又香又甜,他再次進入了夢中世界。夢裡的時間似乎過得更快了些,許多畫面忽閃而過,一個場景接著一個場景地不停轉換、跳躍,記憶信息湧入大腦,直到醒來,他仍覺得有點懵。

  夢裡真是奇怪,時間忽短忽長。有時他在大唐已過了一個月,夢裡卻堪堪幾天;有時他在大唐才過幾天,夢裡卻已過了幾個月。嘖,真神奇哩。

  他伸了個懶腰,忽然一頓,誒,不對,他為什麼會睡在自己房間?為什麼窗外是旭日初升的模樣?

  他趕緊起身穿衣,洗漱完畢便蹬蹬蹬往蘭亭苑跑,李泰李麗質早已到了。

  李麗質一見他便抱怨:「大哥還說陪我乞巧,哼!」

  李承乾覺得自己冤枉,直指李世民:「不怪我,怪阿耶。我明明讓阿耶叫醒我的,他也答應了,結果壓根沒叫我。」

  李麗質立刻轉頭將矛頭指向李世民:「阿耶騙人,答應了卻做不到!」

  李世民瞪眼:「我沒叫你?你睡得跟個死豬一樣,我叫得醒嗎?」

  李承乾滿臉懷疑:你確定你不是在甩鍋?

  長孫氏輕笑:「我作證,你阿耶確實叫了,你睡得太沉。」

  李承乾訕訕摸了摸鼻子:「那……那就怪阿翁,要不是他把我叫進宮去,我怎麼會錯過陪你們乞巧。」

  李麗質點頭:「對,怪阿翁。」

  反正她大哥這麼好,一定不是她大哥的錯。

  李世民:……

  說曹操,曹操……哦,不,曹操的使者到。內侍監再度臨門,這回不是來傳召「問罪」的,而是來送東西的。

  一個個金邊木箱子抬進來,內侍監陪著笑臉解釋:「這個是尹德妃准備的,這個是張婕妤准備的。二位說昨日誤會了小郎君,給小郎君賠禮。余下是聖人賞的。小郎君瞧,聖人還是疼你的。」

  李承乾哼哧,一言不發,直接搬起離得最近的箱子往內侍監身上砸。

  內侍監被砸得東倒西歪,好容易勉力穩住沒讓箱子摔下去,心下暗嘆,虧得這箱子裡的東西雖然金貴,卻並不太重。可即便如此,他一個成年人抱著也多少會覺得有些吃力,小郎君一個稚子竟能直接舉起扔過來。嘖,這力氣勁可不是一般的大。

  「你拿回去!我不要!」

  內侍監懵逼:「這……這……小郎君,這不好吧?」

  李承乾叉腰:「有什麼不好?他們道歉我就得接受,給了賠禮我就必須要?誰給的你原封不動還給誰。阿翁的也一樣。」

  內侍監十分為難:「小郎君!」

  「你告訴阿翁,他昨天可讓我傷心了。我難受

  得很。他別以為一點東西就能哄好我。這次我是真的生氣了,沒那麼容易原諒他。東西我不要,你全搬回去,你要是不搬,我就讓人丟宮門口去。」

  內侍監渾身一僵,嘴角抽搐,這要是扔宮門口,被來來往往的人瞧見,事情可鬧大發了。這不是把聖人跟尹德妃張婕妤的臉面往地上踩嗎!

  可是……

  內侍監悄悄瞄了李承乾一樣,滿臉絕望,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郎君是真做得出來!到時候事情鬧大,宮裡幾位主子追究起來會怪誰?難道還會怪小郎君嗎?自然是拿他出氣!可若自己依小郎君的原封不動搬回去也不行啊。

  內侍監萬分糾結。

  李承乾半點不知道短短幾秒鐘時間裡,對方已經想了這麼多,見其不動,他直接揮手叫人:「抬去宮門口。」

  內侍監嚇得三魂去了七魄,連連攔住:「小郎君,別!奴帶回去,奴馬上帶回去!」

  他這到底接了個什麼要命的差事!

  內侍監一張臉擠成苦瓜狀。

  送走了人,李承乾轉身優哉游哉吃早食。

  李泰李麗質時不時瞄一眼,看得李承乾怪怪的,忍不住問:「怎麼了?」

  「大哥不是說傷心難過嗎?」

  「對啊!我是傷心難過啊。」

  李泰李麗質二臉迷茫:……你吃得可歡了,一點也不像。

  李承乾眯眼:「我傷心難過也不影響我吃東西的啊。今天的早食是小餛飩呢,我離開長安前跟常阿榮提了一嘴餛飩,回來他就做好了。而且皮薄肉鮮,還有這個湯,一吃就知道是用羊骨慢熬的,起碼熬了幾個時辰,味道真美。我還能再吃一大碗。」

  眾人:……行吧,我們白擔心了。

  吃完飯,李承乾就屁顛屁顛去看他種在宏義宮的辣椒樹。他剛回長安,若不是宮裡鬧出這一遭,都快忘了。

  剛到花圃,便見一顆顆辣椒樹上全都光禿禿地只有葉子,半點紅色都沒有。李承乾懵了。

  此處辣椒種植範圍小,雖有李承乾時常過來親自照看,卻還是安排了個負責伺弄的內侍的。

  內侍上前解釋:「前些時日醉冬從農莊回府,說莊上的第一批辣椒看樣子似是已經熟了,因小郎君不在長安,無法請示,他們又觀察了幾天,見個別辣椒有壞在枝頭的跡像,怕長此下去全壞了,便自作主張進行了采摘。

  「醉冬特意回來,就是為了查看小郎君府上的辣椒地。她說這個也已成熟能摘,奴便摘了下來。可辣椒長期掛在枝頭不摘會壞,摘下也會壞。奴不知道怎麼辦。常阿榮說既然西紅柿並其他果子能做醬,辣椒應當也能。而且他曾聽小郎君提過辣椒醬。奴便全給了他。

  「他做成之後又把方法傳去了農莊。畢竟府上的辣椒少,農莊才多呢。總不能全放爛了,那多可惜。小郎君剛回來,奴未來得及稟報。也是因為常阿榮正在研究另外的儲存方法,他同奴說,讓奴等兩天,待他研究出了成果再一同告訴小郎君。」

  李承乾滿意頷首,悄悄打開好多天沒見的系統面板,果然看到經驗與金幣都漲了一兩千,心裡喜滋滋,轉頭又去找常阿榮。

  常阿榮笑嘻嘻迎出來:「小郎君來了,可是來瞧辣椒醬?」

  說著已然將裝滿辣椒醬的罐子打開,李承乾雙眼發亮,跟他夢裡見過的辣椒醬一樣誒。他用筷子沾了一點入口,驚喜道:「你放了蒜末嗎?」

  「對,這罐是放了蒜泥的。這裡還有放姜末的以及撇去姜蒜,就放了點鹽的。小的想著多試幾種,也不知道哪種更好。」

  李承乾拼命點頭:「都好,都好!」

  常阿榮收到鼓舞,又從角落搬出一個大壇子:「小郎君再看這個。」

  李承乾睜大眼睛:「泡辣椒?」

  常阿榮頓了下:「小郎君想叫泡辣椒,咱們就叫泡辣椒。反正它原來也沒名字。」

  李承乾:……人家有名字,人家本來就叫這名!

  他歪頭詢問:「你如何想到這麼弄的?」

  「這不是不知道小郎君什麼時候回來,怕小郎君回來後辣椒全壞了嗎?小的雖做出了辣椒醬,可總不能全做辣椒醬吧。便琢磨還能做點什麼。前幾天小的家裡正好吃腌菜,小的就想辣椒能不能腌。試了幾回,前頭都失敗了,後來多放了些酒水,總算做成了。」

  李承乾豎起大拇指:「你真棒!」

  常阿榮連連擺手:「不不不,小的笨,試了好幾次,浪費了小郎君好多辣椒。」

  「研究本來就是在一次次的失敗中積累經驗。你才做了幾次就成功,已經很厲害了。有些人得做十幾次,甚至幾十次呢。」

  常阿榮憨憨摸了摸頭。

  李承乾又道:「其實辣椒可以做的種類還有很多,比如辣椒面、辣椒油、剁辣椒、豆豉辣椒。」

  常阿榮甚為驚訝,連連詢問這些都該怎麼做。

  李承乾自然不懂怎麼做,但他知道這些東西什麼模樣什麼口感,便說給常阿榮聽。只需知道這些,常阿榮自然能有大致了解,憑他的本事定能做成。

  常阿榮一邊聽一邊點頭,心裡默默記住。

  待辣椒的事說完,李承乾又取出那套《中華美食烹飪大全》交給他:「這是我新得的菜譜,你多看看,研究研究。」

  常阿榮接過來,不過稍稍翻了兩頁,已然震驚當場,目瞪口呆,一顆心撲騰直跳,仿佛要跳出來。

  試問,哪個廚子不想擁有一本新式菜譜,尤其堪堪瞄了幾眼,他便知道這本菜譜的珍貴。這是可以世代相傳的寶物啊。不說全部研究透,但凡研究出一部分,就是傳家的手藝,足夠子孫後世吃喝不愁了。

  再看這本書的外觀與破損程度,這是孤本吧!這傳說中世所罕見卻保存良好的孤本吧!

  「小……小郎君,這……這給我?」常阿榮激動得聲音都在抖。

  「暫且給你,等你研究透了,都學會了再還我。」

  雖然是需要還的,但常阿榮半點不覺得失望,反而更加興奮了。小郎君說什麼?讓他研究透了都學會了再還!這代表什麼?菜譜是還了,但學到的本事是他自己的啊。啊啊啊,這是對他怎樣的看重和信任啊!

  常阿榮抱緊了菜譜:「小郎君放心,我一定好好學,用心學,絕不辜負小郎君厚望。」

  李承乾:……學個菜譜而已,怎麼搞得一副「我要為小郎君赴死」的表情?

  他尚且不理解一本稀世菜譜對於一個廚子的意義,只想找個人學會了逐樣做給他吃,雖然不是很懂為什麼常阿榮這個態度,卻很受用。

  畢竟能得一個忠心的下屬,他不虧。

  李承乾拍了拍常阿榮的手:「那就努力,我等著。這菜譜是一套三本。不必按照順序,你可以都翻翻,喜歡哪個先學哪個。」

  反正都是美食,他不挑的。都好吃著呢。

  常阿榮鬥志昂揚:「是!小的明白!」

  從常阿榮處離開,李承乾吩咐人套馬車直奔農莊。宋威與醉冬親自來接,邊走邊說莊內辣椒地的情況,還帶他去看了莊上的辣椒醬。

  醉冬指著田地說:「西瓜還有最後一批熟果,大約這兩日便能收成。辣椒這段時間一直陸陸續續在摘,今日也有。」

  李承乾眼睛亮起來:「我要去!」

  醉冬很是猶豫:「小郎君手嫩,恐會傷著,不如就在旁邊看看,別下地了。」

  李承乾拒絕,想剝削他的參與度,讓他少得經驗跟金幣?沒門!

  「我要自己摘。我又不是沒干過這

  種事。以前種的西紅柿,那邊的西瓜,我不都一樣摘了嗎。怎麼輪到辣椒就不行了。」

  醉冬苦口婆心,幾番勸說無果。

  李承乾態度堅決:「我不聽,我就要去。」

  說完風風火火往辣椒地衝。醉冬只能匆忙取了副手套遞給他,可手套是成人的,李承乾帶著大了許多,很不方便,摘了沒幾下,實在用不了被他給取了下來,這一取遭了殃,堪堪摘了兩棵樹的辣椒,雙手火辣辣的疼。

  李承乾啊啊狂叫,他終於知道醉冬為什麼極力阻止他了。怎麼會這樣。

  李承乾看著辣椒地中采摘的眾人:「他們也不是人人都戴手套,怎麼沒事?」

  醉冬一邊給他擦藥一邊說:「他們有些是采摘多日習慣了,有些是皮糙肉厚繭子多,有些大概……可能個人情況不同吧。」

  李承乾:???體質差異?

  這是說他體質不行?他是吃過系統給的強身健體丸的,怎麼會體質不行。不是說系統出品,必屬精品嗎?垃圾系統,騙人!

  系統:……你別什麼鍋都甩給我,我不背!

  醉冬輕笑:「小郎君這細皮嫩肉的,自然受不得辣椒刺激。」

  李承乾:……

  系統:呵呵。

  采摘的計劃就此失敗,李承乾只能唉聲嘆氣觀望,遺憾看著經驗與金幣少了一大截,恨恨跺腳。

  忽聞一陣騷動之聲,李承乾轉頭望去,便見宋威神色肅穆領著一群人緩緩而來,為首者正是內侍監。

  李承乾立時蹙眉:「你怎麼又來了?還尋到了農莊上?」

  內侍監心裡苦,他也不想啊。他都快被逼瘋了。

  「奴去宏義宮,聽聞小郎君到了此處便趕過來了。」

  李承乾嗤一聲,觀其身後跟著好幾個內侍,再看內侍抬的箱子,十分不悅。內侍監哪敢讓他開口,眼見不對,忙道:「小郎君先別生氣,奴照您的吩咐把東西都帶了回去。您的話奴也帶到了。」

  確實帶到了,卻是經過加工修飾的。李承乾的原話,李承乾敢說,內侍監不敢傳啊,所以只能利用了點語言藝術。

  「聖人思忖著許是准備的東西不合小郎君心意,尹德妃與張婕妤也如此覺得,因而重新准備了一份。」內侍監再次賠笑臉,同李承乾一一解釋各個箱子裡的東西。

  跟之前沒甚差別,無非是量多了些,一變二,二變四。

  說完賠禮,內侍監又掏出一份聖旨:「聖人還有一封旨意。」

  李承乾愣住,他雖然素來脾氣大,又作又皮,一不高興就給人甩臉子耍性子,但也明白行事需有界線。他可以把李淵給的東西撅回去,卻不能對聖旨不敬。二者的意義是不同的。因此即便不太願意,李承乾也只能吩咐人准備,安安分分接旨。

  聖旨的內容簡潔明了,除賞賜李承乾東西外,還為其加封食邑兩百戶。

  李承乾:咦?

  他撇了撇嘴,覺得李淵挺沒意思的,見賞賜沒用,就給他加封食邑,以為這樣就能讓他消氣?哼。他是這麼膚淺、在乎這點食邑的人嗎?

  不,他是!他就是!

  那可是食邑,食邑不但包括人口,還包括土地。土地代表什麼,代表田。人口代表什麼,代表勞動力。有這兩樣,往後他就可以種更多東西了!而且兩百戶呢,不少了。

  更何況除了食邑,還有賞賜啊。沒看見那好幾箱的賞賜嗎!

  李承乾美滋滋,心裡想著阿翁還算上道。看在兩百戶食邑和幾箱子賞賜的份上,自己勉勉強強原諒他吧。

  誒?你說之前還斬釘截鐵表示不會那麼輕易松口,要讓阿翁吃到教訓,如今態度轉變太快太沒原則?

  呸!這是他沒原則嗎?分明是對方給的實在太多

  。更何況他只是暫且原諒阿翁,並不是要忘記這檔子事。他已經記在小本本上了,要不要劃掉得看阿翁以後的表現。

  倘若日後阿翁表現得好,他便劃去,當沒發生過;倘若日後阿翁表現不好,他可是會翻舊賬的!


第38章

  李承乾想得入神, 一時忘了動彈,內侍監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就怕他抗旨不接。要真這般, 李承乾會怎麼樣他不知道, 但他肯定要遭殃,搞不好命都會沒掉。

  「小……小郎君,還請……接……接旨。」

  內侍監說得戰戰兢兢,哆哆嗦嗦,一句話說得結結巴巴。

  李承乾恍然回神, 十分自然地接下聖旨。內侍監的眼淚瞬間落下來。李承乾不明所以,驚訝萬分:「你哭什麼?」

  內侍監:「奴高興。」

  李承乾:???

  那眼神仿佛在看傻子, 又好似再說:你沒病吧?我得賞賜你高興什麼勁?跟你有半文錢關系?

  內侍監:……寶寶心裡苦, 寶寶不能說。

  但有些事還是要提醒的。

  內侍監深吸了一口氣:「小郎君, 你看聖旨也接了。這些賞賜……」

  「留下吧。」李承乾琢磨著, 畢竟全都金貴著呢,老值錢了。而且他既然已經打算給阿翁一次機會, 暫且原諒他了,那就不會再跟他置氣。至於尹德妃等人的東西?人家都把賠禮翻倍了,他怎麼好意思再送回去,那多虧!所以全都收下, 給了他就是他的。

  內侍監心頭大喜,目光瞄上聖旨:「那謝恩……」

  李承乾無語, 看向內侍監的眼神充滿疑惑,眼前這人經常替李淵來給他送賞賜,他是熟悉的, 但今天這人很不對勁。

  他一邊奇怪一邊說:「我明天會進宮謝恩的。」

  內侍監更高興了, 差點蹦起來, 連連擺手:「小郎君願意謝恩就好,不用進宮,不用進宮,現在就行。」

  李承乾:?

  但見內侍監對身後內侍使了個眼色,內侍小跑著離開,沒多久前方再次傳來騷動。

  抬眼望去,好家伙,那被禁衛簇擁著緩緩走來的不正是他阿翁嗎!

  李承乾:……

  人都來了,還能咋地,宋威只能收拾地方,畢恭畢敬先將李淵一行人請進屋。

  瞧見李承乾一直跟在左右,也規規矩矩向他行禮問安,乖巧地不得了,李淵懸著的心落下來,卻又感覺有幾分怪異,輕笑問:「不生氣了?」

  李承乾抿唇:「我可以生阿翁的氣,但不能生聖人的氣。」

  李淵愣住,一時沒反應過來,在他看來,他既是阿翁又是聖人,二者皆是他,有什麼區別?

  「阿娘說了,我是孩子,要聽長輩的話,接受師長的教育。但我年歲還小,不必承擔太多我不該承擔的東西,不用過分懂事。我擁有對自家人任性的權利,我可以撒嬌,可以使性子,可以調皮。便是偶爾莽撞些,闖點小禍也無傷大雅。他們會包容我,疼愛我。

  「可阿娘也跟我講過尊卑規矩。阿翁若只是我的阿翁,那就是自家人,是我的長輩,我自然可以生氣。但你請出聖旨就是聖人。我得守規矩,不能生氣。不然就是大不敬。」

  長孫氏其實並沒有將尊卑規矩與前面一大段聯系起來,這是李承乾自己想的。因為夢裡就是如此。

  夢中,爺爺在家總能容忍晚輩的一些小脾氣,即便有時候晚輩是無理取鬧,他也會笑嘻嘻退讓。但後來堂哥進入公司實習,做錯了事,爺爺鐵面無私,半點情分也不講,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爺爺說,這是公司的規矩。在公司只有上司下屬,沒有爺孫。爺爺可以包容孫子孫女,但作為集團董事長,必須維護公司的制度,保全公司的利益。這是為公司著想,為自家著想,也是為公司上上下下所有員工著想。

  李承乾並不完全理解這其中的意思,但他明白一點,夢裡爺爺與集團董事長雖是一個人,卻是兩個身份,身份之間是有區別的。正如阿翁與聖人一般。

  李承

  乾說完,將聖旨交給抱春,恭恭敬敬倒水給李淵奉茶。

  李淵心思翻覆,突然反應過來從二人見面開始便升起的那股怪異之感是因為什麼。承乾對他太恭敬了,行為舉止規規矩矩,別說生他的氣,便連一絲僭越也無。這樣的承乾讓他很不適應。

  再思及剛才的話,李淵逐漸明白,承乾這是將他當聖人對待,而非阿翁。

  聖人,阿翁。

  李淵將這兩個詞暗自咀嚼了數遍。他膝下兒孫不少,承乾並非唯一。但他知道,承乾對他和別的兒孫對他是不同的。以前他不知道為何不同,現下明白了。

  在別的兒孫眼裡,他既是阿耶和阿翁,又是聖人。兩個身份同時存在。他們對待他的時候,既有對阿耶阿翁的親近,又帶著對聖人的敬重。這份敬重中或許還摻雜了點他們自己的小心思。

  承乾不一樣。對承乾而言,他是阿翁便只是阿翁;是聖人便只是聖人。對待不同的身份,他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雖然後者略顯疏離,但前者他會給予對方無與倫比的信任與熱情,毫無保留,不設防,不戒備。

  承乾對他的這份感情是純粹的,獨一份的,旁人都比不得。

  李淵不免動容,輕啟雙唇:「承乾,我現在是你阿翁。」

  他用的是我,而不是朕。

  「若這樣,那我便還有一點點生氣。」李承乾滿臉憤慨,「李承道說九叔吃我的辣椒中了毒,你便信了,覺得是我害了九叔,都不求證一下。」

  李淵趕緊解釋:「阿翁沒有覺得承乾害了九郎,阿翁只是想問一問承乾。」

  天地良心,他真的只是想叫承乾來問問。就只是問問,鬼知道事情為什麼會發展成這樣。

  李承乾哼哧不說話。

  李淵嘆氣:「阿翁錯了,阿翁給承乾賠不是,可好?」

  李承乾勉勉強強就著台階下,傲嬌道:「既然你都誠心誠意道歉了,那我便大發慈悲地原諒你好了。」

  李淵輕笑,李承乾又道:「不過有個前提。我們得先約法三章。以後若再碰到類似的事,阿翁不許不信我。不然我會比這次更生氣,你再也哄不好了。別說給我加封食邑兩百戶,四百戶都不行。」

  至於八百戶,嗯,如果李淵真給他八百戶,他還是可以勉強考慮一下的。

  李淵哭笑不得,滿口答應,又問:「不是約法三章嗎?還有兩章呢?」

  李承乾:???

  電視裡不經常說約法三章,他就隨口一扯,沒想太多。另外兩章……

  「嗯……」李承乾歪著頭苦思,實在想不到,干脆說,「另外兩章先記著,等我想好再告訴你。」

  李淵笑意更大了:「好。」

  翁孫倆冰釋前嫌,又親親熱熱起來。感受著李承乾投過來的懷抱,膩歪的語氣,熟悉的小表情,李淵嘴角勾笑,心頭無比熨帖。他的承乾又回來了。真好,這才是他的承乾啊。與他親密無間,熱情如火的承乾。不是那個對他冰冰冷冷、客客氣氣的模樣。

  李承乾拉著李淵去看辣椒醬,開開心心同他說辣椒的各種好處。

  「阿翁,昨晚我跟阿耶吃的那個豆腐肉末,你後來有讓尚食局做來吃嗎?」

  李淵搖頭,這才過去多久,他哪來得及。

  「阿翁回頭就讓人做。」

  李承乾點頭:「阿翁一定要吃。你相信我,辣椒絕不會讓你失望的。這種東西只要吃過一次就會明白,那滋味會讓你欲罷不能。」

  李淵不太信,當初的西紅柿與西瓜不也被他吹上天?當然,李淵覺得西紅柿與西瓜都不錯,但距離「欲罷不能」還差得遠。

  李承乾滔滔不絕:「辣椒雖然不能做主食,但做為配料,它是絕佳的,無可替代的。幾乎不論炒什麼,

  都可以放幾顆進去。阿翁,等你吃過就會發現,放了辣椒的菜品跟沒放辣椒的,味道天差地別。」

  說著,李承乾眨了眨眼睛:「我新得了一本菜譜,裡頭好多新菜式,大部分都是辣的。我已經交給常阿榮去研究了。等研究出來,我們就有口福了。」

  說到此,他忽然想起來,菜譜一套三本,他原是想一分為三,一本交給常阿榮,另外兩本獻上去,交給光祿寺與尚食局。誰知還沒等他動作,就出了李元方的事。他生氣著呢,哪還會把菜譜給李淵,直接按下全給了常阿榮。

  如今與李淵和好如初,李承乾覺得那還是得表示一下的。但給出去的東西怎麼能收回?更別提他答應了讓常阿榮研究透都學會了再還給他。所以……

  「嗯……回頭我請人把菜譜謄抄一份給阿翁送去,阿翁不論是交予光祿寺還是尚食局都可。咱們一起研究,人越多,研究的越快,我們也能越早吃到,對吧!」

  李淵無可無不可,連連說好。

  李承乾美滋滋。就該這樣。他生什麼氣。白白浪費了這麼多勞動力,延遲他吃到美食的速度。劃不來咧!

  說干就干,回到宏義宮,李承乾就問李世民要人。別的菜譜只有字,謄抄起來相對簡單。系統給的菜譜圖文並茂,十分詳盡,謄抄不但要會寫還得會畫,這就有一定難度了。若放在別人身上,還真有些棘手,但李承乾是誰?李世民的兒子!李世民旗下有文學館啊。

  李世民本來是不願意的,可拗不過李承乾軟磨硬泡加耍賴犯渾,只能答應,在文學館尋摸了兩個人為他做事。

  謄抄菜譜的事解決了,李承乾高興起來,每日除請安學習外,便是去常阿榮處當監工。有他在,眾人干勁十足,加上這些天日頭好,三天功夫,就將干辣椒、剁辣椒、辣椒面、油潑辣子等全都弄了出來。

  辣椒處理完畢,常阿榮終於有時間開始試菜。當天午食,李承乾就在桌上看到了一道干鍋牛腩。

  居然是牛腩!大唐律例言明耕牛是不能隨意宰殺的。若耕牛因年老若生病等原因逐步走向衰弱,已無法承擔耕地的重任,只能屠宰,需提前向官府報備,官府准許才可動手。

  因此在大唐若想吃到牛肉牛雜等物,要通過關系提前找到報備的牛去買。這點對於宏義宮來說並不難。可報備的牛並不是經常有,所以他們牛肉牛腩仍舊難得。

  李承乾非常高興,已經忍不住伸出筷子,夾一塊牛腩就往嘴裡送,然後眯起眼睛慢慢咀嚼,越嚼越興奮。

  「就是這個味道!我夢裡吃的就是這個味道!常阿榮,你真棒!」

  李世民長孫氏忍俊不禁。

  常阿榮憨笑:「小郎君年歲尚幼,小的擔心小郎君接受不了太辣,辣度上對比菜譜做了些調整,減了量。」

  李承乾拼命點頭:「就這個辣度很好。你真厲害!」

  一會兒真棒一會兒厲害,說得常阿榮都不好意思了。

  反正只要是好吃的,李承乾都會欣喜若狂,對他這番表現,李世民嗤笑一聲,不以為然,當他那天沒吃過肉末豆腐呢。

  哪知夾上一塊入口,李世民頓住,這回的牛腩味道與那次自證時著急忙慌做的肉末豆腐截然不同,辣味更加濃烈,更能刺激人的味蕾,也使得整道菜更為爽口。

  真香!

  李麗質好奇,也嘗了一塊,瞬間張開口不停用手扇風:「啊啊啊,好辣好辣。大哥騙人,一點都不好吃。哪裡好吃了。」

  李泰點頭:「是有點辣,但好吃的。」

  李承乾哈哈大笑:「你吃不得辣,自然體會不到辣椒的美妙。」

  見兩個哥哥如此,李麗質氣呼呼。

  李承乾瞧她生氣了,忙順毛捋:「還有別的菜呢,你吃別的。」

  李麗質不高興:「你們都吃牛腩,我也想吃牛腩。」

  李承乾便招手讓人端來碗清水,將牛腩在清水裡涮干淨再放入她碗中,李麗質這才勉勉強強接受了。

  安撫好妹妹,李承乾轉頭繼續吃牛腩。

  誒?

  對面那個風卷殘雲的人是誰?是他阿耶!好家伙,瞧他旁邊那一堆挑出來的香料殘羹,自己不過跟弟妹說了幾句話,他這是吃了多少!再看鍋裡,本來滿滿當當一大鍋的牛腩直接少了一半。就好比一座小山,被人削去了山頭,只留個底。

  好家伙,好家伙。

  李承乾直呼好家伙!

  不行,不能再分心了,抓起筷子就是干。奈何他嘴小,哪裡比得上李世民的嘴巴大,更別提李世民行軍打仗慣了,有時候為了搶占軍機,日夜兼程,哪有時候讓你好好吃飯細嚼慢咽,兩三口解決一碗飯的速度都試過,這才哪到哪,李承乾哪裡干得過他。

  沒多久,一大鍋牛腩被消耗殆盡,只余殘羹冷湯。

  李承乾氣急,轉頭詢問常阿榮:「這牛腩哪裡來的?還有嗎?」

  「有的。我們買的多,除牛腩還有牛肉牛雜呢。」

  李承乾大喜:「那剩下的牛腩夠再做這麼大一鍋嗎?」

  「不只,大約還夠兩鍋的量。」

  李承乾立時拍板:「那就再做一次,全做了。」

  常阿榮:「啊?現在?」

  「對,現在。做好我帶進宮去給阿翁。我答應過阿翁的。」

  李世民輕咳兩聲:「不是說能做兩鍋嗎?一鍋帶進宮,剩下一鍋……」

  「不行!我就要都帶進宮去。」李承乾哼哧,眼神控訴。

  李世民:……

  他這才恍然回過神來,訕訕摸了摸鼻子。那什麼,他真不是故意跟孩子搶食,實在是……實在是太香了,他沒忍住。

  不過確實不好再開口堅持留下一鍋。李世民只能安慰自己:往後還會有的。

  李承乾讓人捧著兩鍋牛腩高高興興入宮,邊走邊想,阿耶真可惡,連吃東西都不會讓著他。阿翁肯定不會這樣的。雖然阿翁貪心了點,想要的有點多,可阿翁從不會跟他搶吃的。而且這回常阿榮做得多,就他跟阿翁兩個人,絕對管夠。

  哪知一到甘露殿,傻眼了,他這回的運氣似乎不大好。

  殿內除了李淵,還有尹德妃張婕妤並三個小的——李元亨李元方和李承道。

  李承乾一張臉頓時就垮了下去,李淵連連招手:「快過來,這時候來,可吃過午食沒有。」

  「吃了一點點,阿翁吃過了嗎?」

  「阿翁也吃過了。」

  李承乾又問尹德妃張婕妤等人,聽聞他們說都吃過了,臉上重新煥發出笑意,這才讓隨侍把干鍋端上來:「阿翁,我來給你送東西了。」

  李淵還記得他當初在莊子上說的話,笑道:「宏義宮的廚子研究出來的新菜式?」

  「嗯嗯嗯。辣椒做的。阿翁,你一定要嘗。」

  他一定要讓阿翁知道辣椒是個好東西,賊好賊好的東西。別人說它是毒物,那是沒見識,不識貨,是蠢材。

  李承乾這般想著,眼神無意識往尹德妃張婕妤身上瞄,目光怨怒分明。

  二人心頭猛然抖了抖。那日一場烏龍把李承乾搞出了小脾氣,小脾氣直衝聖人。聖人能怎麼辦?心疼小郎君受了委屈,越想越埋怨她們。

  覺得醫正明明說了九郎無礙,她們偏要揪著不熟悉辣椒習性這點說事,非得讓他去請承乾入宮,才造成後來的局面,渾然忘了,若非他准許,她們能請得動李承乾入宮?

  對此,尹德妃與張婕妤能說什麼?作為「解語花」,自然只能把「錯」全部認下。而如今李承

  乾再度拿著辣椒入宮,她們更應該有所表態。

  想到此,尹德妃率先開口:「是辣椒做的嗎?小郎君,說來是我與張妹妹不是,該同你當面道個歉。」

  張婕妤忙道:「是我們誤會了小郎君,實在對不住。」

  尹德妃點頭:「那日小郎君讓尚食局掌膳做了豆腐肉末,我們這才知曉辣椒原來非是如西紅柿西瓜一般的瓜果,而是做菜的配料。」

  張婕妤:「是九郎不知情誤食了。我等更在什麼都不懂的情況下便將其歸結為辣椒之過,屬實不該。」

  二人一唱一和,眼見李淵神色緩和,尹德妃便知自己做對了,又道:「小郎君今日送來的東西也是辣椒做的嗎?可否讓我等也嘗嘗?」

  李承乾不悅:「你們不是吃過午食了嗎?」

  「雖吃過了,還是能吃一點的。」

  尹德妃張婕妤:小郎君的面子必須給。尤其是必須當著聖人的面給,讓聖人瞧見。

  李淵樂得見姬妾兒孫其樂融融,和睦相處,發出朗朗笑聲:「說得對,既是承乾送來的,阿翁定然要嘗。便是吃過午食也能吃的。來,大家都吃。」

  就此一錘定音,完全沒給李承乾開口的機會。

  李承乾:……我謝謝你們嘞!(咬牙切齒狀)

  眾人落座,等李淵伸了筷子,尹德妃張婕妤緊跟其後,表態嘛,給李承乾面子,討聖人歡心,當然要積極點。況且辣椒自那日李承乾做出豆腐肉末食用後,她們雖沒吃,卻讓下面的內侍宮婢試過。有人說還不錯,有人說不如何,但總歸都證明辣椒是能吃的。

  既然安全得到了保證,還有什麼可擔憂的。這不吃不知道,一吃心頭大驚。

  艸,那群賤婢刁奴騙她們!這哪裡是還不錯,又哪裡是不如何!呸,這味道簡直絕了!

  李元方神經頗為大條,早就忘了自己之前被辣椒弄得肚子痛的事,見大家吃也跟著吃,哪知一入口就吐了出來:「好辣好辣。」

  「九叔,你這會兒知道吃不了就吐出來,那天怎麼沒吐啊。辣椒這東西雖好,卻也不是人人都能耐受的。你不能吃辣就別吃了。」

  李承乾笑眯眯,前頭就是隨口一說,沒當回事,重點在後一句,少一個人吃就少一個競爭力呢。

  可別人就不這麼想了,尹德妃張婕妤伸筷子的手一頓。這話什麼意思?懷疑他們故意讓李元方吞下辣椒來誣陷他嗎?

  張婕妤臉色鐵青,你奶奶的,老娘就算要陷害你,也不會拿親兒子試毒!那是她的命根子。她們最多就是在發現李元方情況不對,又問明是吃了辣椒之故後,來了一記趁火打劫,順水推舟。

  二人同時朝李淵看去,果見李淵神色微凝,顯然也想到了這點,一顆心都提了起來。

  李元方啊了一聲,臉上露出迷茫與羞赧:「我……我那天吃太急了。而且我剛放進嘴裡,八哥突然大叫,我一驚,本來要吐出來的,就……就不小心咽了下去。」

  李元亨更是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我看見承道逮了只蟲子過來。我……我……」

  他不好意思說自己害怕。五歲的人了,小小丈夫男子漢,怎麼能被一只蟲子嚇住呢。可他偏偏就是嚇住了。

  了解完情況,李淵緊鎖的眉頭一點點舒展,笑罵:「你這膽子也忒小了點。」

  尹德妃張婕妤大大舒了口氣,轉頭繼續干飯。

  李承乾恨恨瞄向李承道:「哦,原來是你讓九叔把辣椒吞了下去,那天還好意思說怪我。」

  李承道絕不承認:「我沒有!我怎麼知道八叔居然會怕一只蟲子,更沒想到九叔會因此吞了辣椒。九叔之前病著,也沒說是因為這個吞的啊。」

  「就是你。不管你知不知道,反正就是你。」

  李承道大怒:「李承乾,你別血口噴人!」

  「就許你血口噴我,不許我噴你?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我什麼時候血口噴你了?」

  「你那天就有啊,你話裡話外說是我害了九叔,還說辣椒有毒。哼,你要覺得辣椒有毒,你別吃啊。我這干鍋牛腩就是辣椒做的,你怎麼吃得這麼香。」

  說到干鍋牛腩,李承乾低頭一瞧。

  誒?

  牛腩呢?

  他的牛腩呢?

  他那麼大兩鍋牛腩呢!

  沒了,沒了,就這樣沒了!再看李淵尹德妃張婕妤等人面前挑出來的香料堆,李承乾渾身開始冒出哀怨的黑氣。

  你們大人怎麼回事,都這麼不懂事的嗎?一點也不會做長輩,都不知道讓著些小輩。而且你們不是說吃過午食了嗎?吃過了還這麼能吃,怎麼沒把你們吃成大胖子!

  好氣哦。

  李承道果然可惡,他一定是故意的,故意吸引我的注意力,讓我沒得干鍋牛腩吃。

  李承道,你誤我,我要跟你勢不兩立!


第39章

  李承乾高高興興出去, 帶著一肚子怨氣回來。李世民長孫氏疑惑不解,正要詢問,便見李淵身邊的內常侍後腳上門。

  「小郎君走得急, 聖人忘了問,因而派我過來問問。聖人說齊王院中的幾盆辣椒結的果子不多,已沒剩幾個。今日吃的那兩鍋蛙裡頭瞧著似乎也不只放了新鮮的辣椒,像是還有額外做過處理的。聖人早聽聞小郎君府上在做各類干辣椒、辣椒面等, 不知可有多的?

  「再有那什麼干鍋牛腩的菜譜, 小郎君瞅著可能謄抄一份?聖人知道你在讓人謄抄新菜譜, 可全部菜譜內容過多, 需要時間, 能否先要這一個菜的?

  「再便是小郎君今日用來盛食材的器具, 那種鐵鍋配下頭的小碳爐, 不知可也有多出來的?聖人想先借來用著, 等改日讓人做出來了再還小郎君新的。」

  李承乾:……

  合著你把我的牛腩吃完了不夠, 還問我要辣椒要菜譜要器具?哼,氣呼呼!不給, 不給, 就不給。

  剛要張嘴拒絕, 轉念一想,不對,把東西給出去,宮裡是不是就能做了?阿翁難道還能攔著他不許吃?這樣,他不就能吃了家裡吃宮裡?完美!

  李承乾眼睛亮起來,瞬間改變主意,大手一揮,讓抱春去取辣椒和鐵鍋爐子交給內常侍, 至於菜譜,額外讓人加班加點謄抄完隨後奉上。

  次日,李承乾就等著踩點去宮裡蹭吃。你說就不怕宮裡沒牛腩?開什麼玩笑,他阿翁高低也是個皇帝,這都快一天一夜的功夫了,牛腩雖然比旁的食材難得些,卻也不算什麼稀罕物,只要他說想吃,還愁下頭人弄不來?

  就在李承乾整裝待發的時候,聞到了一股濃郁的香味。常阿榮試出了新菜:水煮肉片。李承乾的腳步再也挪不動。

  偏偏李世民還十分「沒眼色」的說:「你不是要進宮陪你阿翁午食,怎麼還不走?」

  李承乾哼唧唧瞪眼:「不去了,我在家裡吃!」

  去什麼去,這可是水煮肉片,干鍋牛腩他吃過了,水煮肉片還沒吃過呢。這會兒當然是水煮肉片更重要。

  李世民輕呵一聲,拿起筷子。眼見他已有動作,李承乾趕緊落座,迅速將水煮肉片往自己的碗裡扒,一下子就裝了小半碗,這才心滿意足夾了塊胡餅開始就著吃,還不忘衝李世民得意地笑。

  李世民:……不就是昨天吃多了點,至於嗎?

  李承乾覺得很至於,這可是大唐第一道水煮肉片,古往今來從未有過的,光是聞到這個氣味便已足夠刺激人的味蕾,讓人垂涎三尺。

  眼前李承乾吃著肉片,小表情宛如登臨仙境,李世民不屑冷嗤,夾上一塊放入嘴中慢慢咀嚼,眼睛眯起來。

  大唐的豬肉是有些膻味的,雖然廚子在烹飪前都會處理,用香料去除,往日煮出來的東西也能夠入口,但多少有些膻氣留存。

  但這道水煮肉片不同。在各色香料與辣椒濃烈的混合之下,膻氣被掩蓋得無影無蹤,肉片薄而鮮嫩,醇厚的湯汁絲絲嵌入其中,再加上有最底部豆芽青菜的清脆來中和湯水中的椒麻,使得整道菜口感美妙,層次豐富。

  不得不說,這稱得上一道名菜。

  在座眾人,除只能稍微吃一點辣的李泰和不能吃辣的李麗質,其余三人都很喜歡。長孫氏食量小,又是個端莊的,吃得慢條斯理。李世民可沒那麼多講究,大快朵頤。

  說來李承乾也只比李泰大一歲,不知是本身口味偏重還是受夢中影響,對辣食接受得比同齡孩子都要好些,又兼有昨天的經歷,生怕東西再被李世民「謔謔」了,夾菜非常積極,還時不時瞄李世民一眼,很有幾分你爭我搶之態。

  一頓飯吃得十分熱鬧。

  當然用完餐後李承乾也沒忘了讓常阿榮再做一份連同菜譜一起送進宮,緊接著閃著兩只大眼睛問:「明天還試新菜嗎?」

  常阿榮拍拍胸脯:「做,小郎君喜歡吃,我肯定做。小郎君放心,我會努力的。」

  李承乾滿意地擺擺手,放他離去。

  果然,第二日又在桌上見到了新菜——剁椒魚頭。

  第三日,宮保雞丁。

  第四日,麻婆豆腐與紅燒肉。李承乾豎起大拇指:常阿榮的本事見長啊,每日新菜從一道變成兩道了。

  第五日,血漿鴨與毛血旺。不過血漿鴨是要放青椒的,但因如今這批辣椒只有紅椒,沒有青椒,味道上差了些。

  第六日,常阿榮更絕,不知打哪裡弄來一條蛇,做了道口味蛇。簡直讓李承乾嘆為觀止。他覺得常阿榮在這小小的宏義宮簡直是屈才了。以夢裡人們的說法,這妥妥的是一代名廚,能紅遍四方的那種。

  ……

  每日新式菜品不斷,凡有所得,都往宮裡送一份。於是在西紅柿熱、西瓜熱之後,大唐皇室又掀起了一股辣椒熱。

  辣味菜品成了各宮主子的心頭好。除李淵外,尹德妃張婕妤李建成李元吉等全都未能幸免。每日內侍宮婢回收的碗碟中,唯獨辣味菜盤吃得最為干淨。

  聽聞消息的李承乾翹起驕傲的小尾巴,哼,這會兒知道辣椒有多神奇了吧?讓你們說辣椒是毒物,現在還不是全都中了「毒物」的毒。呵呵呵。

  李承乾美滋滋,越發催促著常阿榮多多出新。他越是期待,常阿榮越有干勁,做出的辣菜越來越多。每日從一道辣菜變成兩道,再是三道。隨著第一本菜譜全部謄抄完畢送入宮中,有尚食局緊鑼密鼓研發,與常阿榮兩邊努力,很快變成了四道,五道。

  新式菜品層出不窮,眾人吃得很是歡脫。啊,這個好吃。哎,這個也好吃。嗷,這個更好吃!怎麼都這麼好吃!怎麼每個都讓人想咬掉舌頭!人間竟還有如此美味。不行,我要吃辣菜。我要頓頓辣菜。我要頓頓盤盤都是辣菜!

  這般過了十來天,眾人瘋狂逐辣的行為詭異地全部靜止。你以為他們是吃膩了?不!如果可以,他們還想吃,然而在毫無克制的食用了這麼多天辣椒後,他們同時陷入了另一種尷尬的境地。

  尹德妃張婕妤對鏡梳妝,瞧著自己臉上冒出的好多個完全無法忽視也無法遮掩的痘痘氣得不斷攪動手帕。

  就知道中山王人小鬼精,不是什麼好東西。辣椒確實無毒,但不代表它無害。這下好了,她們這副模樣怎麼出去見人,又如何敢去聖人面前晃蕩?不怕被聖人嫌棄嗎?為此,她們不得不稱病不出,白讓宮裡兩個低位美人冒了頭。

  二人憤恨不平,怨怒交加,咬牙切齒。這一切全是李承乾的錯。都怪李承乾!

  李建成與李元吉狀況一致,唇角口腔皆起泡長潰瘍了。

  李淵呢?他只覺得喉頭干癢得厲害,宛如冒煙。

  李世民流出了鼻血。

  至於李承乾?他沒冒痘沒嘴角潰瘍沒咽喉不適沒流鼻血。他,便秘了!

  在第三次憋得冒出淚花也沒能拉出來後,李承乾坐在恭桶上,整張臉真·便秘狀,生無可戀。沒人告訴他,辣椒吃多了會這樣啊!夢裡他從沒這樣過。哦,夢裡也沒人敢讓他這麼吃。

  咳,只能說千金難買早知道。李承乾趴在桌上邊揉肚子邊唉聲嘆氣,安慰自己說,幸好阿娘與青雀吃得少,麗質沒吃,幾人都沒事。說到沒事,他突然坐起來,哀怨地看著裴行儉:「你確定你沒哪裡不舒服?」

  裴行儉搖頭:「沒有。」

  李承乾十分狐疑:「你不會是跟我一樣便秘,不好意思說吧?」

  裴行儉:……

  「便秘是很正常的生理現像,不用覺得不好意思。醫正給我開了藥湯,我勻你一副。吃兩天就好了。」

  裴行儉:「我真……」

  「不必同我客氣,我們誰跟誰啊。你直接拿去喝就行了。」

  裴行儉無語:「我確實沒事,不信你可以讓人來把脈。」

  李承乾目光在裴行儉身上轉啊轉,見其面色如常,再三確定所言屬實後,頓時就怨念了。

  「府裡好幾位夫人連同我那個庶出的弟弟李恪都有這樣那樣的症狀,為什麼偏偏你沒有?」

  李承乾蹙眉:不應該啊,老裴雖然偶爾住在裴府,不在宏義宮,但不論在哪,他都送了辣椒菜譜,還送了常阿榮親手做的成品呢。

  裴行儉歪頭:「可能因為我不太喜歡吃辣?」

  李承乾一愣:「你吃不得辣嗎?」

  「那還是能吃的。你每次送的東西我都有吃,味道不錯。」

  李承乾震驚了,能吃辣不喜歡吃?這世上除了不能吃辣的那批人,居然還有人能夠抵擋住辣椒的魅力?而且聽聽這是什麼話?味道不錯。你都覺得味道不錯了,還不喜歡,這是什麼邏輯?李承乾不明白,他很不理解。

  所以合著就他便秘是吧。他怎麼這麼倒霉啊!哭唧唧!像他阿耶流個鼻血也比便秘強。

  不行。他得想想辦法,不能就他一個人難受。

  李承乾找上李世民。

  「阿耶,我的農莊種了好多辣椒呢,如今大半都采摘了,新鮮的有,做成剁辣椒、辣椒面、干辣椒的也不少。這玩意兒不當主食,只做配料,能用好久好久呢。」

  李世民一頭霧水:「……所以?」

  「你有沒有送人啊。親朋摯友,忠誠下屬都可以啊。」

  李世民更迷糊了:什麼意思?

  李承乾嘆氣:「阿耶,你抱著我這麼一座寶山,怎麼就不開竅呢。」

  李世民:???

  「你看我弄出來的西紅柿、豆皮、西瓜、辣椒,哪一樣不是備受追捧的東西。這些現在可都是稀罕物,多少人想要而不能得。我有那麼多,你問我要,我給你啊。你拿著送出去多有面子。」

  李世民:……你確定這些東西送出去很有面子?

  「我聽說朝中有些人不太喜歡你呢。你不能因此就擺爛啊。朝臣是需要籠絡的。你要是能給出別人給不了的好處,他們自然會站在你這邊。你不是想贏太子伯父嗎?那就快點行動起來啊。」

  李世民怒瞪,這小子真是什麼都往外說。自上回父子倆聊過後,他便知道李承乾是敏銳的,對他與東宮的局勢有一定程度的認知,卻沒想到這家伙居然還給自己「出謀劃策」起來了。謀的竟還是讓自己拿辣椒去賄賂人。

  李世民一時竟不知該氣還是該笑。

  「還有那些你自己團隊裡的人。他們相信你,投靠你。你也不能寒了他們的心。有好東西怎麼也得給他們一份,對不對?比如說杜中郎,尉遲將軍……」

  眼見他開始滔滔不絕說服自己,李世民當機立斷,趕在其長篇大論之前把人拎起來扔出門:「自個玩去,我還有正事呢,別來搗亂。少出餿主意。」

  李承乾拍拍屁股上的塵土,站起身,對著關閉的門扉發出重重哼氣。

  真是好心當做驢肝肺,自己想方設法幫他,他還嫌自己搗亂。餿主意?那是你沒見識。夢裡電視劇中不都這麼演的嗎?誰誰誰想上位,想拉攏誰,就許以好處或是拿好東西收買。沒有比他的辣椒更好的東西了!

  哼,你不送我送!

  李承乾轉頭喚來抱春,這樣那樣吩咐一通。第二日就神神秘秘拉上裴行儉出門。頭一批找的自然是宗室,諸如李神通,李道宗,李孝恭等。

  李承乾笑眯眯打招呼。

  叔翁,伯父,叔父,最近好嗎?承乾近日種出了個新作物,名叫辣椒,用其做菜可好吃了。阿翁好喜歡咧。諸位吃過嗎?哎呀,你們在宮裡吃過一回啊。是不是很棒?喜不喜歡?承乾這裡還有很多呢。都是自家人,不用客氣。

  再是陸德明孔穎達於志寧並李淳風。

  先生們好,先生們教導承乾辛苦了。吃過飯了嗎?呦,先生們吃得真清淡。哎,都怪承乾不好。承乾來晚了。這些是承乾最近農莊出產的辣椒,已成熟有些時日,承乾早該送來的,一時忙忘了,還望幾位先生別怪承乾送得遲才好。

  然後是尉遲恭、程咬金、房玄齡、杜如晦等。

  又是一通問好,然後表示;最近風靡皇宮的辣椒你們聽說了嗎?阿耶送你們沒有?沒有啊。阿耶太小氣了。真是摳門咧!給,來著!吃完還有,別客氣!咱們誰跟誰啊,都是自己人,自己人!

  裴行儉跟在後頭,見他臉不紅心不跳,還一臉自得,整個人都麻了。他就不該跟出來!他要是來之前多問上一句,死也不會出門。

  尤其是把這些人都送了一遍後,李承乾尤嫌不夠,轉個彎又多走了好幾家。這幾家分別是李綱、鄭善果、王珪、韋挺、魏征……

  裴行儉:!!!

  宗室為親長,陸德明等人為師長,尉遲將軍人等以義父為首,你送他們都可理解。但後面這些都是誰,你心裡到底有沒有數?

  李綱與鄭善果是聖人為太子選的輔臣,一個為太子少保,一個為太子左庶子,王珪為太子中允,韋挺為太子左衛率,魏征是太子洗馬。瞧瞧,睜大你的眼睛瞧瞧。他們身上全都有太子標簽!

  李承乾一臉無所謂:我知道啊,那又怎樣呢?

  裴行儉:……

  再聽到李承乾給這些人「送禮」時說的話。

  「哎,辣椒是我種出來的,整個大唐唯獨我有。太子伯父是得了一些,但肯定不多。畢竟他那份還是阿翁勻給他的。其實他若問我要,我也是會給的。可他不開口啊。我要是主動送上去,李承道肯定能把尾巴翹上天,覺得我慫,巴結他。我才不要被他瞧不起呢。

  「可轉頭一想,太子伯父沒有,諸位是不是便也得不到?諸位可都是我大唐的臣子,為我大唐鞠躬盡瘁。這般一來豈非有點對不起諸位。所以承乾思來想去,決定親自給諸位送些過來。諸位若是喜歡,可以再來尋我,我這多著呢。諸位千萬別跟我客氣。」

  裴行儉:……我麻了,徹底麻了。

  無語望天。

  魏征等人更是懵逼,腦門長出一串問號,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把李承乾一行送出去的。

  事情傳入東宮,李元吉冷嗤:「二哥這是什麼意思?莫不是以為一點辣椒就能把我們的人全收買了?」

  沒錯。他覺得李承乾此舉的背後必定有李世民授意。不然以李承乾護食的性子,怎麼可能到處去送辣椒。瞅瞅他過往種出來的西紅柿與西瓜,除了對自家人與父親大方,可有對旁人出手過?全都攬在懷裡寶貝得很呢。

  你告訴他這是李承乾自作主張?李元吉大翻白眼,他傻了才信。但要說這是李世民的主意,又讓人有些看不懂。若真有意拉攏這些人,也該暗地裡動作,便是送東西許好處也該選擇其他物件,或是投其所好。如此明目張膽行事,送的還是一份辣椒算怎麼回事?

  李建成凝眉:「不一定是收買拉攏,也可能是試探。」

  「試探?」李元吉一愣,轉而恍然大悟。

  李世民若要動作,目標太大,不但可能引起他們的注意,也會落入父親的眼裡。魏征等皆是他們的人,李世民有諸多顧忌,他就是想挖牆腳也不會貿然行動。

  於是派李承乾出馬,用辣椒做引子,試探這些人的態度。若有意向與其聯絡的,自然會找機會進行下一步。若沒有,旁人也只當這是李承乾小孩子家的胡鬧。不論對外人還是對父親,都可借此搪塞過去。

  這招可進可退,成了能在他們身邊埋個陷阱,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能咬他們一口,不成也毫無損失。

  李元吉磨牙:「二哥可真出息,居然利用自己五歲的親兒子,奸詐!」

  ********

  宏義宮。

  李世民尚且不知自己又為李承乾背了口黑鍋,頭上的冤屈已經積累得能夠飄雪,他正處理完一日的事務,從書房出來便瞧見李承乾歡歡喜喜回來,心情極好,嘴裡還哼著不知名的曲調。然而身後的裴行儉卻截然相反,左臉寫著一言難盡,右臉寫著懷疑人生。

  李世民訝異:「你們這是去哪了?發生了什麼?」

  李承乾十分得意,笑得張狂:「我不告訴你。你不幫忙就算了,我自己解決」

  說完拖著裴行儉離開,一臉我不想跟你講話的姿態。

  李世民:……啥玩意兒?什麼幫忙?解決啥?

  回到房間,李承乾美滋滋掰手指數著今天都給哪些人送了辣椒,還有沒有缺漏的。發現沒有後,又盤算著坑醉仙樓一把。哦,不,賣給醉仙樓。

  於是第二天又叫來長孫家慶去同醉仙樓的東家駱履平商談,為了讓醉仙樓更好地推出辣菜,還附贈了幾道菜譜。當然只有幾道。畢竟若將《中華美食烹飪大全》裡的菜譜全給出去,醉仙樓也消化不了。

  事情很順利,駱履平宛如看到了天上掉餡餅,滿口答應,價錢還給的不低。

  對於這點錢,李承乾沒太在意,隨手丟到一邊,接著開始等啊等。等到送入各府的辣椒被消耗殆盡,眾人反應都很喜歡,紛紛從各種途徑來向李承乾索要,甚至言明可以出錢購買。便是太子那邊的人,不好直接出面,卻也有找別的路子間接獲得。

  等到醉仙樓正式推出酸菜魚與水煮肉片、麻婆豆腐,一經面市就受到萬千推崇,更有嘴刁的老饕預定全年套餐,一日三頓守著醉仙樓吃。醉仙樓借此更進一步,客似雲來,紅紅火火,說句長安第一食樓都不為過。

  就此,辣椒在沉寂了幾日後,重新走上舞台,掀起又一股颶風。這次的颶風不只在皇室,而是吹入千門萬戶,席卷整個長安城。

  不論你是權貴世家,還是富商鄉紳,即便平民都無法幸免。錢多的吃酸菜魚、水煮肉片、紅燒肘子;錢少的可以選擇麻婆豆腐;再不濟,你隨便炒個野菜也能放兩顆。

  眾人見面的問候語也從「你吃了嗎」變成「你吃辣椒了嗎」。

  「你今天吃的辣椒炒什麼?」

  「麻婆豆腐。」

  「麻婆豆腐我昨天也吃了,太好吃了,光剩下的湯汁都能干三碗飯。」

  「可不是嗎。我今天就用湯汁干了三個大胡餅,現在還在回味。」

  「中山王弄出來的辣椒,真神咧!」

  或是——

  「還沒吃飯吧,走,上我家。我家今天做酸菜魚。」

  「這怎麼好意思。」

  「怎麼不好意思,沒事。今天去我家吃,明天去你家蹭。這樣咱們天天都能吃到辣椒,哈哈哈。」

  當然尋常百姓沒法天天吃辣椒,但偶爾一頓還是行的。若請客時,桌上能有一道辣菜,那絕對是頂頂有面子的事,能拿出來吹噓一整年。

  辣椒就此走入長安百姓的心中,成為眾人茶余飯後議論的話題,還是熱度居高不下的那種。放後世,便是位居熱搜榜第一的存在。

  李承乾聽著抱春的彙報,眯眼瞄向裴行儉。

  所以說,誰能抵擋辣椒的魅力呢?沒有!老裴絕對是個異類。事實證明這是他的問題,不是辣椒的問題。

  裴行儉:……

  又幾日,辣椒在經歷第二次大漲後迎來第二次跌落。眾人會面的問候跟著改變。

  「誒?你也在啊。你這是買的什麼?」

  「買些藥,清燥降火。」

  「哦,真巧,我也剛去藥堂買了這個。」

  「誒?你也……」

  「你也……」

  「哦,是呢。」

  「是的。」

  然後一起露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有些話不必說全,一切盡在不言中。

  李承乾很滿意:夢裡他學了一句話,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同理,獨辣辣不如眾辣辣。再同理,獨便秘不如眾便秘。

  就知道這招管用,終於不是他一個人便秘了!喜大普奔!

  城中藥房的生意暴漲,架上清熱降火的藥材幾乎賣脫銷。

  有外鄉人疑惑:「這是怎麼了?」

  店內小學徒輕笑:「還不都是辣椒鬧的。」

  隨後將前後原委娓娓道來。外鄉人驚訝:「那怎麼說辣椒是神物,這不是害人的東西嗎?」

  小學徒愣住,一時沒反應過來。外鄉人也不過隨口之言,說完便拿著買的藥走了。可這話卻落進旁人的耳朵裡。總有那麼些不能吃辣不喜吃辣的,或是沒吃過辣的,很不理解眾人瘋狂逐辣的行為,眼見如今身體不適的人越來越多,越發覺得此言有理。

  沒兩日,坊間便躥出流言,辣椒害人之說甚囂塵上。

  辣椒會摧毀人的身體,你看你是不是腸胃不適?你是不是便秘氣堵?你是不是嘴角爛泡?這些都是辣椒害的!可見辣椒不是個好東西,應當禁止。

  更有人說,中山王就不該將辣椒弄出來。從前大唐沒有辣椒,日子還不是一樣過?辣椒並非必須之物,相反它是害民之物,不該存在。農莊的辣椒樹都應該推到,往後也不能栽種。絕不能讓這種東西毀了我們大唐的子民。

  眾人:???

  原本正喝著湯藥的人放下手中的碗,原本腸胃不適精神懨懨臥床休息的人宛如垂死病中驚坐起,紛紛站了起來。

  什麼?推到?再也不許栽種?害民之物?

  我害你個仙人板板!誰說害人了!我們就是一點點不舒服,那是因為吃得太多了,不加節制。過兩天就好了。瞧,我們好著呢。哪個龜孫子詛咒你爺爺?要不,爺爺揍你兩拳,讓你看看爺爺是不是生龍活虎?

  呵,不就是一點不舒服小便秘嗎?這種事情難以避免,不說辣椒,別的東西食用過量也多少會出現點問題的。這怎麼能怪辣椒呢?怪我們自己啊。我們往後多注意就行了。這如何是害人?張口就來,合著造謠不花成本是吧。

  還說要把中山王的辣椒樹推到,不要栽種。我呸!我就杵在這,看誰敢。哪個再說一句試試,誰推辣椒樹,誰就是我的仇人,不共戴天那種。

  若此生不曾嘗過辣椒的滋味也便罷了,然而老天讓我嘗到這等美味,我又如何能再忍受失去它?你們想要將它奪走,這是多麼殘忍的事情啊。

  你無情,你冷酷,你無理取鬧。

  不,這絕對不行。我誓死捍衛我吃辣椒的權利。

  抨擊的人:???

  你們有病吧。一個個都身體不適了還這麼護著辣椒?合著辣椒是你們兒子,還是你們的生身父母?

  眾人:不,辣椒是我們的命。

  抨擊的人自閉了。有病,這群人真的有病。絕對有病。不是身體的病,而是腦子的。太不正常了。

  嗜辣的人取得勝利,心滿意足,轉頭一邊捂著肚子喝湯藥一邊嘆息。

  辣椒啊,真神奇。越辣越上癮,又難受又讓人欲罷不能。這種痛並快樂著的滋味誰能懂?

  哎,可真是個磨人的小妖精呢。


第40章

  轉眼, 時間來到八月。在經歷了幾次波折後,人們終於找到了與辣椒最和諧的相處方式,不必將辣椒神佛化,亦不必妖魔化。每頓都可有辣菜, 卻也需清淡食譜搭配。

  常阿榮也換了個方向, 改而研究起沒有辣椒的菜。系統給的《中華美食烹飪大全》真的很全, 幾乎涵蓋祖國各大菜系, 菜式十分豐富。

  沒幾日, 常阿榮便做出了荷包裡脊、什錦豆腐、黃泥煨雞、東坡肉、佛跳牆……

  李承乾是個愛吃的,喜歡吃辣,覺得這世上除非吃不得辣的人,否則沒誰能夠抵擋辣椒的魅力。但這不代表他認為別的菜式不好吃。辣椒有辣椒的美妙, 其他菜也有各自的優勢。

  荷包裡脊, 形似荷包, 蛋皮微微炸過,油火適當,金黃酥脆,咬一口露出裡面肉餡,肉餡在包進去時便已經過調制,入味十分。

  什錦豆腐是常阿榮制作的改良版, 剔除了大唐沒有的玉米。除豆腐外, 配了菌菇、青豆、瘦肉、蝦米等,色澤艷麗,口感滑嫩,味道鮮美。

  黃泥煨雞又名叫花雞,敲開外面的泥塊與葉片,香氣四溢, 整只雞皮色金黃橙亮,肉質鮮嫩,上筷骨肉分離,入口酥軟,好吃得讓人嘎嘎叫。

  東坡肉四四方方一塊,肥瘦相間,看起來紅亮亮的,冒著油光,但入口軟爛香糯,味道鮮美,還帶著一絲絲酒的醇香,不見半點油膩。

  佛跳牆更是不必說,作為後世人人稱贊,幾乎被捧上食譜神壇的存在,它的味道可想而知。佛跳牆的制作較為靈活,煨熬的食材可以自行在一定程度上增減,因此後世出過很多低配中配高配的各類版本。

  常阿榮所做絕對算得上高配中的高配,畢竟他們宏義宮不差食材不差錢!豬肚魚肚羊肘蹄筋魚唇干貝鹿筋鮑魚等等,足有幾十種之多,小火煨了兩三個時辰,每種食材互為滲透,味中有味,尤其用來煨煮的還是陳年老酒壇子,酒香與食物的鮮香混合在一起,沁人心脾。

  吃起來更是軟嫩柔潤,鮮美無比。喝上一口湯,快活似神仙。一個字鮮,兩個字很鮮,三個字非常鮮。味道濃郁,回味無窮。

  就這還只是冰山一角,常阿榮每日出新的速度簡直杠杠的。李承乾頓頓光盤,恨不能把自己的舌頭都吞下去。

  又一日湯足飯飽,李承乾揉著肚皮再次感嘆系統好系統棒系統呱呱叫,再沒有比《中華美食烹飪大全》還好的東西了。這一千金幣花得超值!

  系統:……你是不是忘了之前怎麼罵我?還有菜譜是贈品,一千金幣購買的是土豆種植說明啊!

  李承乾可不這麼認為,在他看來,買的就是菜譜,若不是因為菜譜,他才不買呢。一千金幣買個種植說明?太不劃算了。他即便不知道怎麼種土豆,也已經買了儲存服務,不怕土豆出問題。這種情況下,他讓人慢慢試驗總能試得出來。

  李承乾舒服地眯了眯眼,轉頭瞅見李泰,微微一愣,伸手戳了戳他的臉頰:「你是不是胖了?」

  李泰趕緊用雙手掩面,李承乾咦了一聲,又戳了戳他的小胖手:「手都胖了啊!」

  李泰:……

  李世民爽朗大笑:「是胖了,還胖了一圈呢。咱們家青雀還挺有富態。」

  李承乾深感訝異:「你怎麼突然胖這麼多?」

  裴行儉嘴角抽搐:「也不看看最近怎麼吃的。」

  李承乾更覺疑惑:「我們吃的都一樣啊。我每頓比青雀吃得還多呢,我怎麼沒胖?」

  李世民瞥了他一眼,輕嗤:「就你這天天跑上跑下,上能飛天下能入海的勁,吃多少都被你造沒了,如何胖得起來?」

  李承乾明白了,這是自己運動量大,消耗大。再一想李泰平時是挺安靜的,運動量怕是還不如李麗質。這麼想著,他又看了眼李麗質,嗯,也稍微胖了點,但不明顯,跟李泰一比,幾乎算沒胖。

  他輕嘆,拉住李泰的手說:「你這樣不行。我跟你說,不能因為自己年紀小就不在意身材管理。俗話說得好,一白遮百醜,一胖毀所有。你再這樣胖下去,長大就沒法英俊瀟灑,風流倜儻了。」

  噗。李世民一口水噴出來:「你才多大,就談英俊瀟灑、風流倜儻了?什麼俗話不俗話的,這話怕不是你杜撰的吧?」

  他看向李泰,慈愛地摸著對方的頭:「我看胖一點也挺好。咱們家青雀白白胖胖的,多討喜。」

  李承乾橫他一眼:「你懂什麼。」

  他一把扯過李泰:「你別聽阿耶的,小心阿耶把你帶溝裡去。不談別的,太胖也容易影響健康。你聽我的,我給你安排。咱們明天就去莊子上。」

  李世民:???

  李泰:???

  胖跟去莊子上有啥關系?兩人齊齊懵逼。

  李承乾心裡卻很有計較。現在他已有《烹飪大全》,又有常阿榮這等人才,自可創造大唐美食的輝煌,與夢中世界的距離也就唯有部分食材的缺失了。

  別的暫且沒辦法,他得慢慢積攢金幣和經驗,等待系統解鎖,但土豆是現有的啊。如今時值仲秋,天氣透涼,正是種植的好時節,前兩日他便讓人給醉冬送去了。

  土豆不但是爆產利器,還是美食必備。

  油炸土豆條、香煎土豆餅,鹽烤小土豆、土豆燒雞、土豆紅燒肉……

  李承乾咽了咽口水,這夜幾乎是數著各色美食入睡。夢裡,他迎來了期末考試,成績不錯,年級第一。他高高興興捧著成績單去問父親要獎勵。這是父親之前許給他的。

  父親守信,爽快履行承諾帶他出去玩。然後把他帶去了農具博物館,滔滔不絕與他講解各類農具的作用以及它們的發展史。

  李承乾:……這個父親有毒。

  他很不高興,一整天情緒低落,回來後跟家人不斷吐槽父親的行為,結果惹來表姐哈哈大笑,扒拉出網上的視頻給他看。

  視頻裡,某位小孩考了第一,父親獎勵他一整套語數英練習冊。

  「你看看,對比一下是不是覺得小舅也挺好的?至少他確實帶你出去玩了,雖然玩得是博物館。」

  李承乾:……並沒有被安慰到。

  就算要去博物館,也得去個有意思點的博物館啊!

  李承乾醒來,心中怨念仍然未消,他決定三天都不要理夢裡的父親了。哼!他還是先管好眼下吧,將土豆弄出來。

  說干就干,吃過早食上完早課,李承乾就帶著裴行儉李泰李麗質一起出發,來到二號農莊,也是最初長孫氏給予的,用來第一次試種西紅柿的莊子。

  誒,你問當初不是說李淵給的行宮附近的莊子為一號農莊,太子李建成給的是二號?

  李承乾叉腰:那不是忘了阿娘的莊子了嗎?阿翁是皇帝,對自己還不錯,勉強讓他排第一也就罷了。太子伯父憑什麼排阿娘前面?不行不行絕對不行。排序必須改。反正現在都是我的莊子,我說了算。

  李麗質很好奇:「為什麼又換回阿娘的莊子?之前的莊子不用了嗎?」

  「用的。但是那莊子上還有最後一批辣椒沒有收割。西瓜雖然早就全部收完了,可空出來的土地不能接連種植。耕種太過頻繁會耗盡土壤肥力,對土地不好。讓它們歇一歇,適當補肥,明年再用。」

  李麗質一臉崇拜:「大哥懂得真多。」

  李承乾得意非常:「那是當然。」

  畢竟夢裡父親可是農學家,雖然沒讓他學這個,但耳濡目染的,一些基礎知識,不說全部,多少是懂點的。再說,他在大唐怎麼也算是搞了兩三年種植,每次都會親力親為,這種簡單的東西如何能不懂明白。

  聊著聊著,農莊已至。幾人走下馬車,便見宋威與醉冬等候在側。

  李泰歪頭:「咦,這裡也是宋莊頭與醉冬管嗎?」

  李承乾頷首:「他們管得好,我就都交給他們了。反正三號農莊那邊現在事情也不多,而且能者多勞嘛,就只能辛苦辛苦二位了。」

  宋威與醉冬皆是輕笑:「得蒙小郎君看重,能為小郎君做事,是我等的榮幸,不辛苦的。」

  李承乾表示十分滿意,一邊往農莊走,一邊問:「前幾日我讓抱春送了土豆種薯來,如今怎麼樣了?」

  「有小郎君給的說明,育苗的事情很順利,如今土豆已經發芽,過幾日第一批種薯就能切片移栽入土,現在大伙兒正犁地准備著。」

  一聽犁地,李承乾往農田遠眺,果見不少人在做活,轉頭瞄了眼李泰胖乎乎的身影,言道:「再取兩套工具來!」

  小郎君喜做農活也常做農活,因而聽得此言,宋威沒多問,直接吩咐人去拿東西。李承乾帶著李泰等人來到田間,直接將工具塞到幾人手裡:「來,跟著干。多鍛煉鍛煉,既能學習農事,了解民生之艱,又能燃脂減肥,一舉兩得呢。」

  當然這話的重點對像是李泰,裴行儉與李麗質是附帶的。然而裴行儉接受良好;李麗質看什麼都新奇,瞧見旁人耕種覺得極有意思;唯獨李泰,望向李承乾的目光復雜幽怨。

  倘若夢裡那位表姐在,恐怕要說一句:李明樂啊李明樂,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怎麼吐槽小舅?你如此作為同小舅有何區別?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啊。

  李承乾可不這麼覺得,他全是為青雀著想,純純一片愛弟之心呢。

  李泰:……我謝謝你!(咬牙切齒狀)

  李承乾交待完,又吩咐醉冬派幾個人來教三小犁地,便轉身干活去了。

  經驗、金幣、幸運轉盤。

  玉米、紅薯、肥美龍蝦。

  一邊干一邊在心裡默念。這些都是他的動力啊。嗷嗷,為了美食,參與度搞起來!李承乾激情高漲,干勁十足,干著干著他就發現了不對勁,低頭蹲地,看著眼前的工具蹙眉。

  這東西他夢裡在農具博物館見過,父親說這叫直轅犁,是漢代以來的耕地器具,直到唐朝發明出曲轅犁才被取代。

  曲轅犁淘汰了直轅犁的犁衡,縮短了犁轅,不僅減輕了犁架重量,還解決了直轅犁的回轉相妨問題,操作起來更為靈活便利,事半功倍。

  李承乾知道,夢裡所說的大唐差不多就是他如今所處的時代。那麼所謂的唐朝發明,應該也是他們一朝的發明。但他們現在用的仍舊是直轅犁,不是曲轅犁。

  李承乾歪頭細想。父親在說曲轅犁時,還提過一個故事。

  相傳在貞觀年間,定州鼓城有個叫做魏全的人,因母失明,請人占蔔求醫。但請來的人沒有為其占蔔,而是拿著斧頭在魏家繞了一圈尋找什麼東西,後來發現一株彎曲的桑樹枝葉子遮掩了井口,便砍下桑樹枝做了一架曲轅犁。

  魏家用這架曲轅犁耕地,十分便利省事,獲得了大豐收,魏母心情大好,眼睛復明。這就是有關曲轅犁的起源故事。

  李承乾托腮,貞觀年間?他們現在年號武德,阿翁是第一任皇帝,沒有別的年號。也就是說貞觀在以後?時間還沒到,所以沒有曲轅犁?

  不行。《論語》裡頭說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夢裡父親也說了,從曲轅犁到直轅犁是我國農業發展的一大進步,具有劃時代的意義,更說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生產力水平的高低決定了農業發展的前景。

  農業必須發展,他系統裡還有那麼多沒解鎖的東西等著種呢!所以曲轅犁必須盡快做出來。鬼知道距離故事中的貞觀還有多久?而所謂的貞觀年間又是哪一年?

  他等不起!既然如此,那就自己來。

  李承乾當機立斷,叫來宋威,讓他去請個會做犁的木匠。宋威笑眯眯:「小郎君不知,因您喜歡農事,有關農事的一應人員小的與醉冬都留意著,早就請了做犁的人來莊上做活,如今咱們莊子田地耕種所用的犁轅全是出自他之手。」

  李承乾忍不住再次感嘆宋威與醉冬的能力,太給他省事了。

  做犁的匠人被帶過來,名喚孟海,三十來歲,一手木活做得十分利索,據說是祖傳的手藝,往上數幾代都干這個。

  李承乾就著直轅犁與他解釋如何調整。其實雖然曲轅犁的效果比直轅犁好很多,但從外觀而言,改變並不大。其一將犁轅從長直變成短曲;其二在轅頭增加轅盤,便於調頭與轉彎;其三將犁壁改成圓型,用以減少阻力,斷絕草根的生長。

  李承乾根據夢裡見過的曲轅犁結合父親的解說一一講給孟海聽,孟海雖不明白為何要這麼改,卻拍胸脯保證:「小郎君放心,今日時辰有些晚了,但我回去就動手做,最初明早一定做出來。」

  「好,我相信你。」

  一句相信讓孟海抖擻起來,今晚他就是不睡也一定要把小郎君交待的任務完成。

  次日,李承乾依約前來,便見孟海眼底烏青,但精神煥發,將曲轅犁抱在懷裡,神色雀躍。

  「小郎君,你要的曲轅犁做好了!」

  李承乾頗覺驚訝:「其他便也罷了,犁壁是需鐵制的,你怎麼這麼快弄來?」

  孟海撓了撓頭:「這不是小的弄來的,是宋莊頭解決的。」

  李承乾一怔,瞥向身邊的宋威,但見其鎮定自若,莞爾不語,半點沒有要居功的意思,心下不免越發感慨,這個下屬真是太好了,能力強悍又不多話。就跟夢裡表姐說得那些干活麻利、把公司當家、還不要求加工資的傻子社畜一模一樣。

  李承乾瞬間決定必須要把宋威栓在麾下,不能讓他跑了。有這麼個人為他做事,幫他多少忙,省了他多少麻煩啊!

  他大方表示,賞!孟海要賞,宋威也要賞。傻子不要求加工資,他這個老板得有點覺悟,不能太黑心,不然如何留住人才。

  賞賜完,李承乾大手一揮:「走,咱們去地裡,實踐出真知,既然做出來了,總要先試試看。」

  一行人來到田間,將耕牛後面的直轅犁換成新做的曲轅犁,由兩名農戶配合使用,效果顯而易見。農戶十分驚疑:「這……這同我們之前用的犁轅很不一樣呢。」

  李承乾點頭:「換一個人試試。」

  農戶微愣,這一個人能行?他們有所懷疑,面面相覷,但見李承乾堅持,只能退下一個人,由另一人一手拿著樹枝葉趕牛,一手扶犁。

  耕牛緩緩前行,農戶跟著走,竟也非常順暢。腳下的土地犁得又好又快,與此前兩人合作不差多少。農戶震驚了:「這太神奇了!」

  他們的實驗就在田間,自然惹來許多在地裡干活之人的目光。人們紛紛聚過來:「真有這麼好?」

  實驗的農戶瘋狂點頭:「真的很好。我沒讀過書,具體我也不知道怎麼說,可就是比我們以前用的好。一個人也能行。不信你們試試!」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摩拳擦掌,試啊,誰不想試,可是……他們不約而同看向李承乾。李承乾眯著眼擺手:「試吧,願意的都試試,無妨。」

  話音落下,眾人雀躍,爭先恐後。田間一時間熱鬧起來。

  「我來,我先來。讓我試試。」

  「誒,真的好用,特別好用!」

  「該我了,我也來試試。呦,這個確實用起來順手很多,都不用人幫忙,自己一個人也成了。」

  「可不是嗎?而且比從前便利,更快。要是能一直用這個,往日兩天才能干完的活,如今一天就能干完。哦,不,還用不到一天。」

  「看上去跟我們之前用的差不多,可用起來大不相同,果然神奇。」

  ……

  議論聲起此彼伏,全是誇贊叫好的,字字句句鑽進李承乾耳朵裡,李承乾滿臉笑意,瞬間嘚瑟起來,就連孟海也忍不住去試了一回,然後激動地同手同腳走過來,小心翼翼詢問:「小郎君,那個……您那個曲轅犁,小的能多做幾個嗎?」

  見李承乾抬眼,連忙又道:「小的就是想著莊子的田地不少,若能都用曲轅犁,大伙耕地的速度也快些,還能節省出一部分人為小郎君做別的事。再有……再有……」

  孟海覷了李承乾好幾眼,這才戰戰兢兢說出私心:「小的家中也租了些田地,但家父不在人世,小的又要出來做工,因而家中的農活全靠母親與妻小,她們力氣弱,平日犁地更是艱辛。若能用上小郎君的曲轅犁,也能讓她們輕松些。」

  李承乾輕笑:「當然可以。」

  孟海高興地差點蹦起來:「多謝小郎君。」

  有他開了頭,不少人跟著道:「小郎君,我們雖在莊上做活,可家裡多少也租了些田地,或是親眷有田地。不知我們是否也可以托孟海做來使用?」

  李承乾笑嘻嘻看向孟海:「這你們要和他商量。需得他願意才行,他做這個也是需要成本和精力的。你們總不能白拿。」

  農戶驚喜,連連道:「不白拿,不白拿,我們出錢買。」

  李承乾想了想:「你們都想要,不惜出錢買,可見曲轅犁確實是好。」

  眾人忙不迭點頭,好,實在是太好了。雖說要花一筆錢購買工具,但省出來的人力與時間足夠賺回許多倍的錢了。

  「既然大家都這麼覺得,那麼好的東西自然該推廣出去,以往那種便可以被淘汰了。這樣吧。孟海,你再找幾個匠人,把制作的方法告訴他們,你們一起做,速度也快些。

  「你一個人便是不眠不休又能做得了多少?你們可以找鐵匠合作,他們負責鐵制部分,你們負責其他部分,將曲轅犁做出來後再售賣出去。」

  孟海還懵逼著沒反應過來:「啊?」

  「不過你們只能在成本的基礎上適當地增添一點手工費,不可借機大肆斂財。我會派人監督你們的。你們若想靠此發財。我便另派人做出來低價賣。有更便宜的可買,你們手中的貨自是無人要,只會爛在手裡。」

  孟海趕緊擺手:「不不不,小人定不會賺這等黑心錢。小郎君想出來的東西,願意給我們做,還同意我們用此賺錢已經很好了。便是賺的少點,總能積少成多。」

  有農戶聽了,不禁失笑:「小郎君想多了。這東西也就我們耕地的用,旁人用不上。而我們手頭銀錢有限,若價格高出預期,我們買不起便也不會買了,左右不過是多費點人力功夫而已,又不是非得用這個不可。」

  李承乾愣住,轉而恍然大悟,果然是他想多了。

  農戶們得到承諾,高高興興離去繼續干活,一個個鉚足了勁,小郎君心善,見他們犁地辛苦,為他們想出新農具,還勒令孟海只能收取一點手工費。小郎君這麼好,他們可不能辜負小郎君,定要把小郎君的田種好才行。

  唯獨孟海躊躇猶豫,欲言又止。

  李承乾十分奇怪:「還有事嗎?」

  孟海支支吾吾問:「小郎君真願意把這東西交給我去做,還許我教給別人?」

  李承乾點頭,孟海很是驚訝:「這曲轅犁看似同從前用的相差不大,但效果天差地別。小郎君若握在手中……」

  話沒說話,便對上李承乾疑惑不解的目光:「我握在手中做什麼?」

  孟海怔住,他恍然發現自己陷入了誤區,以他的思維來想事情。

  縱觀古今,誰家不是把看家本事死死攢著,父傳子,子傳孫,少有外流。便是收徒,也是經過仔細衡量的。徒弟想要拜入師門,也必定要付出一些代價,或是一生為師門服務。他們家的木匠手藝便是這般代代相傳。

  所以在他看來,若他們家有這麼一門技藝,必定留著攢在手中做傳家的本事。可小郎君是皇室貴胄,是中山王啊。他又不靠這個吃穿,更不靠這個傳承子孫,攢著手中做什麼呢?

  李承乾莞爾:「我雖會親自耕種,但到底做得少,真正天天圍著田地轉,為田地服務的人是你們。我把曲轅犁弄出來本就是為了給你們,給天下所有需要的人用的。

  「如果只你一個人會做,那麼只能咱們莊上用。你便是能力大點,不眠不休,也最多讓長安城一小部分人用上,那麼長安城其他人呢?甚至長安城以外的人呢?只有你教給別人,別人再教給別人,讓更多的人會做,才能讓更多百姓都用上。」

  孟海渾身一震。

  給天下所有需要的人,讓更多百姓用上。

  他深吸了一口氣,是他又想岔了。小郎君不將東西攢在手裡,不是因為攢手裡無用,而是他想得更多,看得更遠,胸襟也更寬廣。自己的心裡只有眼前的傳世技藝,而小郎君的心裡裝著的是天下百姓啊。

  孟海肅然起敬:「小郎君放心,小人一定好好教,好好做。而且小人不要手工費,只收成本費就行了。不過小人做得了自己的主,卻沒法要求其他人也都如此。但小人會監督他們,便是收費也只取少許辛苦錢,絕不多收一分。」

  李承乾:???你們小老百姓都這麼大公無私的嗎?累死累活做出的東西不收錢,只取成本?白給人干活?

  李承乾震驚了。

  孟海挺起胸膛:「小人這就動手去做犁轅,爭取今天就做出第二套來。」

  李承乾:!!!

  也不用這麼急吧,這都正午了,你不用午食嗎?而且你要做就做,一副願為此上刀山下火海,肝腦塗地的表情是怎麼回事?

  再看田間一個個熱情高漲、干起活來不要命的眾人。

  李承乾:……你們這是都吃興奮劑了?

  迷茫,疑惑。搞不懂啊搞不懂。這怕不是一群傻子。

  想到此,他悄悄轉頭瞄了眼宋威,所以傻也會傳染?

  宋威:……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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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人的力量是無窮的。當你與人賽跑, 竭盡全力也趕不上對方的時候,倘若身後突然有死神追趕,你便會發揮出巨大的潛能輕松越過你以為的天塹。

  孟海身後沒有死神, 但李承乾覺得他每天都帶著一股子誇父追日的熱情與執著。他是做木匠的, 自然認識同做木匠的人,也不知他如何做的, 第二日就叫了四個人來莊上教學。第日變成六七個, 第四個直接超十個。

  這些人中就有認識鐵匠的,便直接由他們去聯絡合作。一伙人邊教邊學, 干得如火如荼,偶有點需要助手的時候, 莊上也有大把農戶願意幫忙。

  這情景看得李承乾從震驚到習慣再到麻木。合著你們古代底層勞動人民都喜歡當社畜嗎?還是007那種?嗯,行吧,干活賣力也挺好的。總歸他不吃虧。

  就這樣, 不過幾日,莊上做活的人就都用上了曲轅犁。在第一批土豆種薯切片移栽入土後,曲轅犁已然走出農莊, 雖然由於各種原因,人力物力有限,時間也短,能用上的仍舊是少數,但曲轅犁之名卻已悄悄傳開。

  某村。

  「誒,你們聽說了嗎?隔壁村用上了一種新農具, 耕地特別好使。比我們現在快多了。」

  「怎麼沒聽說,都傳遍了。似乎叫什麼曲。」

  「什麼曲不曲的,那叫曲轅犁。」

  「對對,就是這個名。聽說是中山王發明出來的。」

  「中山王?就是那個種出西紅柿西瓜辣椒的中山王?」

  「是嘞。今年就有好幾家村子得到了西紅柿的種子, 好生賺了一筆。也不知道明年能不能輪上咱們村。」

  「我估摸著應該行。」

  眾人一頓,紛紛湊過來:「老張,你是不是有什麼門路?」

  「我哪有什麼門路,就是聽到點消息。我女婿不是在中山王的莊子上干活嗎?他說中山王說了,明年不只西紅柿,就連西瓜辣椒的種子也會拿出來免費發放。我尋思著,豆皮啥的咱們沒撈上,可這又是西紅柿又是西瓜辣椒的,好幾種呢,咱們怎麼也能撈上一種吧。」

  眾人拍手叫好:「若真有,那可太好了,不拘是哪種,這頭兩年,種的人少,指定都是賺錢的。」

  「老張,你看你能不能跟你女婿說說,讓你女婿……」

  老張哪會不知他們的打算,是想走門路求個准信呢,他連連擺手:「中山王的莊子上凡事都有規矩,我可不敢,別事兒沒辦成,把女婿的活計給折騰沒了。」

  眾人一聽,面露失望,卻也不好意思再強求。有心思活絡的,又道:「這曲轅犁不是中山王莊子上出來的嗎?種子不行,咱們拖你女婿買個曲轅犁成不成?」

  老張這次沒拒絕,答應的很爽快:「成是成。不過最近買的人多,得排隊,這回秋耕不一定能趕上。」

  「無妨,這東西又不是只用一次,今年秋耕趕不上,還有明年春耕呢。」

  「曲轅犁真這麼好使?」

  「你去隔壁村看看就知道了。我去瞧了,還上手試了一回,真好使,不騙你們。」

  「成,我得空去瞅瞅,真要好使,我也買一個。」

  老張笑眯眯:「你們若想瞅,倒也用不著去隔壁村。」

  眾人一愣:「老張,你這意思……」

  「我女婿給我買了一個,今早剛讓人送過來。」

  「哎呦,那還等什麼,快去地裡試試,可得讓我們親眼見識見識。」

  「成。去,現在就去。」

  不多時,田間傳來聲聲歡呼。

  「這曲轅犁果然不一般。」

  「老張,你趕緊跟你女婿聯系,給我排個隊,我得買一個。」

  「老張,還有我,我家也買一個。」

  「還有我家,別忘了我家。」

  ……

  無獨有偶,似這樣的場景在長安各處村子一次次上演著。在見識過曲轅犁的便利之後,誰還想要以往的耕地方式呢?更何況,曲轅犁價格不算貴。一戶買不起,還能跟人合伙兩戶一起買。兩戶還不行就戶。

  甚至有些村子族中老人有想法的,干脆花錢多購買了一些,待春耕秋耕之時供族中子弟租用。

  一時間,人人為獲得一架曲轅犁而痴狂,長安再次形成了一種莫名的「盛況」。

  彼時,李承乾看著一動不動的系統面板唉聲嘆氣。沒有,什麼都沒有。

  制作出豆皮等物的時候,系統都會第一時間給出提示,發放獎勵。可曲轅犁弄出來都這麼多天了,系統半點動靜都沒無。

  合著豆皮算新品,曲轅犁不算?曲轅犁不也是大唐以往沒有的東西?怎麼就不算了?憑什麼!曲轅犁哪點比不上豆皮!這是歧視,是紅果果的歧視。

  李承乾氣呼呼關掉窗口,重重哼氣,暗自咒罵:虧得它叫農場系統,結果只認農作物跟農副產品,不認農具。呵呵。這一定不是曲轅犁的錯,絕對是系統太蠢,無法識別。

  垃圾系統!

  系統:……

  李承乾哼哼唧唧好一會兒,最終決定。系統不給他獎勵,他就自己去撈獎勵,總之,他不能吃虧。於是在消息越傳越廣,從市井傳到朝堂,即將傳到李淵耳朵之前,李承乾親自帶人來到莊子。

  做好事不留名這種事傻子才會干,他李承乾做了就會讓全國人民都知道。李淵自然更是重中之重。

  道聽途說不如親身體會,任何東西只有你自己試過才更能感受其中滋味。耕地也是如此。

  李承乾直接將工具塞進李淵手裡,配合著李淵將「任務」耕完,然後扶著他坐在田邊休息,轉頭又屁顛屁顛遞上熱水伺候其淨手:「阿翁覺得如何?是不是比以前的直轅犁好上數倍?」

  「確實。怎麼想起來做農具?」

  「因為以前的農具不好用啊,自然要推陳出新。阿翁,你也覺得曲轅犁好對不對?那你想不想讓我們大唐的百姓都用上曲轅犁?」

  李淵聞弦音知雅意:「你想讓阿翁推廣曲轅犁?」

  李承乾歪頭:「阿翁不想嗎?」

  李淵失笑,自然是想的。

  李承乾指了指旁邊的木匠:「孟海他們雖然在做,但他們的能力有限,即便有合作的鐵匠,可鐵匠購買的鐵需在官府備案,夠鐵的數量跟用途都是被嚴格控制的。所以想要讓曲轅犁最大範圍的推廣出去,還得阿翁來。阿翁才有這個本事咧!」

  語氣中滿是對李淵的推崇,李淵十分受用,笑容逐漸擴大:「阿翁回頭就安排。」

  李承乾眨眨眼,握住李淵的手:「阿翁,曲轅犁是用來犁地的。農耕是民生之本,所以曲轅犁是有利於民生之物,對不對?」

  李淵面露狐疑:「對。」

  所以呢?這是想說什麼?

  李承乾又眨眨眼:「阿翁,我們是皇室,享受百姓的供奉,擁有無上權利,便也有應盡的義務。權利跟義務向來是共同存在的,沒有人可以舍棄義務而只享受權利。這點我一直知道。所以我應該為百姓出一份力。可是……」

  他抬起頭:「阿翁是皇帝,我只是個中山王。若論義務,阿翁的義務是不是更大點?」

  李淵:???

  什麼跟什麼?幾個意思?

  李承乾撇嘴,都說到這份上了還不明白?阿翁真是不上道。哼。

  他不得不說得更直白點:「阿翁,你是皇帝,若說要造福百姓,你的責任是百分百。我這個中山王也就那麼一丟丟。但是我弄出了曲轅犁,你也說這東西很好,是惠利天下、益於民生之物。這麼算來,我在履行自己那一點義務的同時,更多的是不是幫了你一個大忙?」

  李淵好容易回過神來,很是哭笑不得,忍著笑意道:「勉強算吧。」

  李承乾瞪大眼睛,什麼叫勉強算吧?自己出這麼大力幫他,他居然就這態度?這叫什麼?按表姐的話說,妥妥的渣男!

  李承乾雙手抱胸轉過身去,委屈極了。

  李淵愣了片刻,戳了戳他的後背:「生氣了?」

  李承乾重重哼氣不說話:明知故問。

  李淵莞爾失笑:「是是是,咱們承乾幫了阿翁的大忙,立了大功一件,合該大賞。」

  李承乾立時轉回來:「這可是你說的,大賞。你是皇帝,出手可不能太摳,不然怎麼對得起這個大字。」

  李淵:……你這變臉變得也太快了點。

  他笑笑不說話,算是應下了。

  大賞而已,無非就是些金銀珠寶,他給得起。雖然他不是很理解承乾明明啥都不缺,還比許多人都要富有,為何仍這麼喜歡跟他討東西。但他討來討去,要的也不過是些身外之物,總比別的兒子記掛著他的勢力權柄、屁股底下的龍座要強得多。

  別的兒子……

  李淵不自覺想到李世民與李建成,隨後重重嘆息一聲。

  水雲觀之事後,他想了許多,確認自己沒法放下對李世民的忌憚,可也已經與李建成回不到最初。楊文干的事像一根刺扎進了他的心裡,拔不出來。

  但他又總會不自覺想起從前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日子,想到竇皇後還在的年月。那些過往的情誼在心間縈繞,揮之不去,讓他同樣無法對親兒子下死手。他努力維持如今的局面,幻想著這份平衡能持續下去,卻連自己都不知道哪一日會徹底破碎。

  李淵勉力壓下心頭恐慌,將思緒抽回來,目光重新落在曲轅犁上,面色逐漸好轉。還是承乾好。果然承乾是不一樣的。他隨隨便便就能拿到西紅柿辣椒種子,輕輕松松就能做出豆皮腐竹,如今更是順手就設計出曲轅犁。

  袁相師說得沒錯,他是有大運道的人,是生而知之者,夢裡有仙人教授。他,是上天派來幫自己的人啊。

  李淵露出慈愛地摸了摸李承乾的頭:「承乾想要什麼,只管說。」

  李承乾高興歡呼:「阿翁真好!既然阿翁這麼大方,那我再悄悄告訴你一個秘密。」

  他指了指不遠處的田地:「這一片種的都是新作物,等收成後,你就又能吃到新食材了。」

  李淵輕笑,這事李承乾沒怎麼瞞著人,他也是知道一些的:「從水雲觀拿回來的那些土豆?」

  李承乾點頭:「阿翁,你別小看那些土疙瘩,往後你就知道了,那是寶貝嘞。」

  「怎麼寶貝?跟西紅柿西瓜一樣好吃,還是跟辣椒一樣讓人欲罷不能?」

  李承乾眼珠轉了轉:「才不是。土豆跟它們都不一樣,總之,你等著吧,到時候你肯定會嚇一大跳。」

  李淵忍俊不禁:「呦,我們家承乾還學會賣關子了呢。」

  李承乾倨傲地仰起頭:「反正我現在不告訴你。你一早知道就沒驚喜了,那多沒意思啊。」

  「行,阿翁等著你的驚喜。」

  李淵這麼說著,卻是哈哈大笑,顯然不以為意。

  李承乾氣呼呼,哼,等著吧。他就不說。他已經不是從前的他了。如今的他肯定沉得住氣。他必須沉得住氣。這幾天夢裡表姐教了他一些新東西,譬如什麼叫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他決定要做一鳴驚人的那個。

  翁孫倆回到長安。李淵第一件事就是差人送東西去宏義宮,這是他答應李承乾的。第二件事便是差人推廣曲轅犁,這也是他答應李承乾的,更是他必須要做的。

  他想權掌九州成為天下之主,也想做一個聖明的君王,得世人稱頌,萬代流芳,在史書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對於曲轅犁的意義,他比五歲的李承乾要清楚的多,這事若做好了,都是他在任的政績,是他創造的輝煌。所以不容有失。

  皇命在前,負責此事的官員都很賣力。李淵搞的都是大動作,非是李承乾那點小打小鬧能比。不到半個月,曲轅犁便已走入長安城各個村落,且悄然蔓延至長安之外。

  李淵有了優秀的政績,很高興。李承乾獲得了大批賞賜,也很高興,他又去了楊家村。因著今年豆皮腐竹的熱銷,兼之前陣子西紅柿豐收的盈利,如今的楊家村早已換了模樣,即便仍舊算不上富裕,卻能飽腹能暖身,就連楊娃都換上了新衣。

  這時節山泡早就沒有了,可山裡又長出了別的野果。楊娃時常去山上轉悠,搜集起來做成果醬,儲存好專門等著李承乾來。

  他做了十一罐,十罐都給了李承乾,只留了最後一罐,又問李承乾要不要去山上走走。李承乾也好奇他在哪裡尋的果子,興致勃勃答應下來。

  都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話半點沒錯。二人沿著蜿蜒的山路直上,也沒往遠處去,只走到山腰。

  楊娃一路解釋著自己在何處得來的收獲,順便跟李承乾介紹山裡的植被花草:「可惜如今已入九月,很多果子都沒了。您若是早一陣子過來,不但能看到果子,還能看到不少野菜呢。」

  話是這麼說,但楊娃還是憑借自己那雙「毒辣」的眼睛,挖到了兩顆。楊娃很高興,李承乾更覺新鮮。挖野菜,這還是他長這麼大第一回 體驗呢。

  捧著野菜往回走,來到山腳時,剛好瞧見一位嬸子挎著籃子,見到李承乾笑嘻嘻的湊上前:「小郎君可要嘗嘗我新做的餅子?」

  說著已然將餅子往李承乾手裡塞。餅子個頭不算大卻很香,聞著有葷腥味,裡頭應當放了肉餡。李承乾咬了一口,忍不住誇贊:「好吃。」

  嬸子笑得咧不開嘴,又給他塞了一個,順便給娃塞了個。娃本不肯要,嬸子將籃子掀開給他看:「放心吃,多著呢。」

  確實不少,娃訝異:「今兒是什麼日子,嬸子怎做這麼多餅?」

  「你叔在城裡找了個活,說來還得多謝小郎君。小郎君弄出的曲轅犁,如今不但長安城人人爭相購買,外地也多有瘋搶。現在許多人都在做這東西。你叔雖然不會打鐵也不會木工,卻有一把子力氣,別人雇佣他送貨打雜呢。」

  李承乾睜大眼睛,曲轅犁竟然還有這作用?夢裡父母是怎麼說的來著,增加就業崗位!

  嬸子仍在說著:「你叔食量大,我多做些他可以帶在身上吃,剩下的,我再送倆去給道長先生。」

  「道長先生?」

  李承乾疑惑,這是什麼稱呼?

  嬸子解釋說:「村裡來了個游方道士,在族長家借住幾日。前天我家孫女病了,他也不知道怎麼弄的,隨便幾下就把我孫女身上的晦氣給去了,給了我孫女一張安神符,我孫女第二天就沒事了。真神通咧。他又不肯收銀錢,只要了一文。我過意不去,便想給他送點吃的。」

  娃笑起來:「嬸子等等我,我也去,把家裡剩的那罐果醬送給道長先生。昨日我哥哥摔跤傷了腿,他在我哥腿上點了幾下,將符紙燒成灰敷上去,立馬就不流血了。」

  李承乾:???這操作怎麼這麼熟悉呢?

  他警覺起來,跟著嬸子與娃前去,果然在族長家中見到了吳峰。

  好家伙,當真是他!

  吳峰身邊圍了許多人,有似嬸子與娃一般來給他送東西表示感謝的,也有前來求醫或求助的。對於前者,吳峰只像征性拿了一兩個雞蛋,其他都退了回去;對於後者,吳峰來者不拒,有病的治病,身體無病而是有別的難處的,也會給予適當建議。

  李承乾蹙著眉,不等他說話,吳峰便已瞧見了他,笑著打招呼:「小郎君,我們又見面了,也算緣分。」

  李承乾嘟嘴:「誰跟你有緣分。」

  在場眾人驚訝:「吳道長與小郎君認識?」

  「一面之緣。」

  「不認識。」

  二人同時出聲,答案卻並不相同。眾人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面面相覷,一頭霧水,摸不著頭腦。

  見李承乾面色不善,吳峰忙笑著改口:「確實不算認識。」

  李承乾冷哼:「我跟你們說,他就是個騙子,你們別被他給騙了。我們在水雲觀見過的,那會兒……」

  他將當日之事娓娓道來,言明吳峰如何用藥畫符,如何謀算測卦雲雲。吳峰一字不發,居旁傾聽,非但不辯解,臉上還始終掛著淡淡的笑意,望向李承乾的目光充滿包容。

  李承乾抨擊完,已是口干舌燥,本以為大家知曉真相後會同他一樣義憤填膺,誰知眾人靜默了會兒,某位嬸子疑惑道:「小郎君,若這麼說,吳道長也是有本事的啊。不論他用的什麼手段,他確實救治了婦人的孩子,也確實給予了那位男子信心,助他當上衙役。這……這不挺好嗎?」

  眾人紛紛點頭:「對啊。吳道長確實給我家那口子治了病。」

  「我家也是。」

  「還有我,吳道長教我怎麼應對東家的刁難,真的有用。」

  「吳道長若要騙,能騙我們什麼呢?莫非就為了騙那一文錢?我們便是去看大夫,診金與藥費也不只這麼點。」

  ……

  大伙兒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語把李承乾說蒙了。他不喜歡吳峰,總覺得這人奇奇怪怪,給他的感覺很不舒服,因此心中不平不忿,帶著有色眼鏡去瞧。可如今仔細想來,吳峰雖有騙人,但確實沒傷害大家的利益,反而給予了大家好處。

  他想到自己前陣子還同阿耶言道富翁捐款做善事搏名聲的事,低頭一想,吳峰的行為與富翁又有什麼區別?便是有些私心,但付出是真的,人們得到的便利也是真的。這份私心並沒有建立在傷害他人的基礎上。

  他不覺得富翁有錯,那為什麼要堅定地認為吳峰有錯呢?這不是雙標嗎?

  李承乾歪頭看向吳峰,試圖從他臉上找到別的破綻,卻什麼也沒發現,他微微抿唇陷入深思,所以是他錯了嗎?是他對吳峰偏見太過?李承乾一時間有些迷茫。

  就在這時,娃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角:「小郎君,其實我之前就很好奇道長先生的那些手段,他本事好大,我佩服得很,偷偷找上他想要拜師。覺得若我學會了,也有了大本領,就能幫助家裡,哥哥們就不必那麼辛勞了。

  「可是道長先生說他那些手段都是假的,是戲法。那會兒他就告訴了,他給哥哥點的那幾下都在止血的穴位上,還說符篆燒灰後能止血是因為符篆用藥泡過,上頭的筆墨也有藥。我若要學,不必跟著他,找個醫館從學徒做起,努力上進,總有一日也能達到這個水平。」

  某位嬸子一拍腦袋:「你這麼一說我也想起來了,我之前覺得吳道長會神通,叫他神仙。他不讓我叫,跟我說都是些戲法。我以為吳道長是不想暴露仙人身份呢,便依他的,只喚他道長。原來真的是戲法啊。」

  吳峰點頭:「自然是。」

  嬸子仍舊不死心:「可這點穴止血,符篆用藥治病都說得通,但吳道長,你那紙人過江,令河裡的水突然沸騰的本事也是戲法?天底下居然還有這種戲法?」

  「對。這些我們大家可都瞧見了。吳道長,你那紙人沒誰推它,居然自己會動,一溜兒就沿著水面跑了,這不就是把小花身上的邪祟帶走了吧。而且那河水裡突然咕嚕咕嚕冒泡,還有劈裡啪啦的聲音,這怎麼作假?」

  李承乾:???紙人過江?靜水沸騰?

  聽起來怎麼這麼像夢裡某些科學實驗小課堂類電視科普節目的標題呢?

  吳峰仍舊點頭:「自然都是戲法。」

  眾人驚訝:「這……這不可能吧?這戲法怎麼做到的?」

  吳峰輕笑:「如何做的我便不說了,還望諸位給我留點壓箱底的東西。」

  眾人回神,對啊,這可是人家的看家本事。就算是街頭變戲法的雜技班子,你問人家根底,人家也是要追著你打的。這可是犯忌諱的事。

  大伙兒一個個猛點頭:「是我們不懂規矩,吳道長別跟我們一般見識。」

  嘴上雖這麼說,但許多人心裡卻犯了嘀咕,這怕不是戲法,而是真有神通。不然怎麼符篆等事都說清楚了,偏這些不肯明說?真正的神通本事,又哪裡是戲法的根底能解釋?

  他們看向吳峰的眼前越發熱切了。吳道長這是不願意暴露自己,故意虛虛實實,以戲法遮掩呢。

  瞧見大伙兒神色異樣,吳峰余光瞄了李承乾一樣,苦笑道:「你們別多想,當真是戲法。我自小喜歡戲法,跟游方藝人學了些,自己又鑽研了些。因為喜歡,總想賣弄,故而給了諸位錯覺,是我的不是。」

  眾人連連點頭:「吳道長說什麼就是什麼。」

  「吳道長,我信你。是戲法也好,不是戲法也罷,你總歸都是在幫我們。我們省得的。」

  「對,吳道長。什麼戲法不戲法的,這些都不重要,我們再不提了。你之前答應了會在咱們村多住幾日,幫大伙兒看診的。你可別生氣,你……」

  吳峰開口道:「我未曾生氣,答應的事也會做到。」

  眾人松了口氣,滿口感謝。

  李承乾:……

  全程看下來,李承乾麻了,也更迷茫了。仔細回憶吳峰所做的樁樁件件,除了點名聲,他確實沒撈到任何錢財,也沒損害旁人利益。可為什麼心中那種詭異的感覺越來越重了呢?他對吳峰的偏見這麼大,大到這個地步了嗎?

  李承乾想不明白,他覺得自己是不是該反省自己。可心中那點詭異的對吳峰不舒服的感覺總是揮之不去。最終晃了晃腦袋。算了。反正他跟吳峰也沒啥交集,彼此毫無關系,不必糾結,不必執著,理他作甚。

  做人啊,最重要是開心。

  嗯。他保證自己每日開開心心的就好了。


第42章

  李承乾沒有想到, 就在他離開村子後不久,一個熟悉的身影來到此地。彼時,村民們已然各回各家, 族長退避而出,屋內只剩吳峰與其徒弟。

  對於李淵的到來, 吳峰並不意外。或者更准確的說, 自他踏入長安那一刻便知道,李淵一定會找上門。

  二人對面而坐, 吳峰先開口:「多日不見, 貴人安好?」

  李淵意有所指:「道長既說有驚無險,自是安好。」

  吳峰裝作聽不懂他話中深意, 只是讓徒弟奉上瓜果茶水。李淵沒用,看著旁邊的棋盤說:「道長善棋?」

  「閑來無事,聊以解悶罷了, 順便教教小弟子, 談不上善與不善。」

  李淵對這話不置可否, 又言:「不知道長可願與我手談一局?」

  吳峰伸手相請, 小弟子會意,將棋盤棋子端過來。兩人表面下棋, 內裡卻各懷心思。一局結束再開一局,就此來往數局,各有勝負。

  直至夕陽西墜,李淵才緩緩放下手中棋子:「今日與道長對弈,收獲頗豐。道長棋藝精湛, 此前善與不善一說可見是過謙了。若有機會,真想同道長再下幾局,可惜天色不早, 該回去了。」

  吳峰輕笑:「貴人請。」

  沒有遲疑,沒有挽留,甚至沒有多余的話語,李淵深深看了他一眼,面上不帶喜怒,微微頷首,起身離去。

  等他們走遠了,小弟子上前,面色著急:「師父怎麼讓貴人就這般走了,貴人什麼也沒說,這下師父要如何再伺機接近?」

  吳峰抬手,瞧了眼空曠的屋舍:「小心隔牆有耳,慎言。放心,我自有分寸。他還會再來的。」

  小徒弟只能將一肚子疑問全部吞下去。待得第二天,李淵果然又來了,只說前日的棋局沒下完,要與吳峰接著下。數局過後,又走了。第三天再來。亦是夕陽落山之時,這回輪到吳峰先開口:「貴人明日不必再來了。」

  李淵微愣。

  吳峰解釋說:「某來此地已有些時日,該走了。」

  李淵緩緩蹙起眉頭:「道長是有大才之人,可有想過入朝為官?」

  「貴人面前哪敢稱大才。某學藝不精,未能得先師真傳,苦修多年也不過達到先師五分水准,怕是要讓貴人失望了。」

  先師……

  李淵眸光閃動,他早已查明吳峰的身份。他的戶籍是真的,非但是真的,還藏著驚喜。

  吳峰原是孤兒,身在襁褓中時被智仁法師帶回山上,自此一直跟在智仁法師身邊,比袁天罡陪伴智仁法師的時間要長得多。智仁法師圓寂之時,亦是他守在床前為其送終,智仁法師的後事也是他親力親為。

  這是李淵繼袁天罡之後,遇見的又一個與智仁法師淵源頗深之人。而且其在智仁法師身邊的資歷遠高於袁天罡。至於本事……李淵想到錢九隴收集來的那份奏報,端看他這些時日游歷途中對他人的測算推演,便已可見一斑。即使勝不過袁天罡,當也相差不遠。

  據調查,智仁法師死後,吳峰便孤身在天地間行走,風餐露宿、衣著簡樸。這些年裡不是沒有權貴富商招攬,卻都沒能成功。可見是個不慕名利的。既然不慕名利,金銀財寶,高官厚祿自然留不住他。

  好在是人就有弱點,有死穴,有在意之人或在意之事。

  李淵轉了轉手中的棋子:「道長這些年走過的地方不少,可有如願?」

  吳峰身形頓住,抬眸看向李淵。

  李淵半點不掩飾自己對他的了解:「道長不知故鄉,不知父母,只知道自己是被智仁法師帶回山的。近幾年道長四方游歷,一來是繼承智仁法師遺願,以身入世,修行助人。二來也是想查探自身來歷。」

  吳峰斂眉不語,算是默認了。

  「道長有測算之能,以此幫助了不少人,難道不曾為自己算過?」

  吳峰搖頭:「貴人可知醫者不自醫?」

  這話看似答非所問,實則已然說明一切。醫者不自醫,算者不自算。李淵恍然,當年智仁法師也曾說過類似的話。算師可算天地萬物,卻算不得自身。與自身羈絆越深,測算干擾越大,越是算不准。

  李淵從記憶中回神:「那道長可有想過借助官府的力量?」

  吳峰眼睫微顫:「貴人的意思是……」

  「葉落歸根。人存於世,自然也想尋到自己的根。道長想知道自己的來歷,為何會成為孤兒,是被父母所棄,還是家中遭遇變故,或者其他。此乃人之常情。」李淵看向錢九隴。

  錢九隴會意,將一份資料遞過去:「這是初步調查到的信息,因年代久遠,許多東西不好尋,但還是查到了些線索。根據這些線索往下查,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吳峰眸光落在資料上,翻頁的手有些微的顫抖,面上是極力遏制的激動。不是因為資料上的內容,對於身世來歷,他從無執著,也不甚在意。所謂「尋根」不過是他故意造出來的假像,而此刻他知道,魚兒上鉤了。

  錢九隴抬頭看向吳峰,目光幽深:「朝廷會傾盡全力,為道長查清身世。」

  當然是有條件的。話沒有挑明,但吳峰很清楚他們的意思。

  吳峰沉默良久,最後言道:「某曾答應先師,行走天下,觀民生之艱,解難者之苦。某只能承諾在長安停留一年,此一年內,貴人若有需求,凡在某能力範圍之內,某都可為貴人解惑。但一年後,不論調查結果如何,某都會離開。」

  一年?李淵眸光閃了閃,淡淡點頭。也好,一年就一年吧。一年後再說。

  ********

  東宮。

  聽聞消息的李元吉很是松了口氣,吳峰是他們特意去峨眉山查了一圈後尋到的人。唯有他追隨智仁法師二十多年的資歷能與袁天罡抗衡。父親既信所謂的批言,他們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吳峰上位,他們的計劃也就成功了一半。

  李建成卻一盆涼水潑了下來:「你未免高興得太早了。」

  李元吉頓住:「什麼意思?你不是說單憑吳峰與智仁法師之間的關系,就能讓父親高看一眼嗎?」

  「那又如何?吳峰與智仁法師的淵源不過是取信父親的基礎,可你若以為單憑這點,父親就會對其深信不疑,那就大錯特錯了。」

  李建成輕嗤,「不要小看了父親的戒心。當年袁天罡一出手便解除了李承乾的夢魘,這番手段都不過只是讓父親提了一句許官留京,未曾多勸。可見其心中是有疑慮的。真正讓父親相信袁天罡的,可不是那輕飄飄的一句批言。」

  這點李元吉自然也明白,是因為後續種種所謂的「佐證」,是李承乾身上的諸多不尋常。

  他深吸一口氣:「我們布局數月,暗中為吳峰鋪路,做的那些難道……」

  李建成搖頭:「不夠。父親對吳峰的考驗才剛剛開始。傳信給尹德妃與張婕妤,請她們暗中協助,別處也盡量搜集信息、給予便利。但長安不比外地,這是在父親眼皮子底下,動作不宜太大,否則恐會弄巧成拙,所以吳峰還得自身本領站得住才行。」

  想到此,李建成眸光微斂。他並非胡亂選人,挑中吳峰絕不只是因其與智仁法師的關系,還因其身負真本事。這些時日,吳峰在各地的種種事跡,並不全是他暗中操作,很大一部分是吳峰自己的功勞。

  如今就看吳峰這點本事夠不夠大,過不過硬了。

  李元吉點頭:「明白。」

  他轉身欲要離開,卻見李建成仍舊眉頭深鎖,不免疑道:「大哥可是還有什麼顧慮?」

  「吳峰去過水雲觀。」

  李元吉腳步一滯,「他是去過水雲觀,但這不是我們計劃好的嗎?找機會引父親過去,讓父親看到吳峰的本事,在父親心裡先留個記號。這是計劃的第一步。」

  李建成深吸一口氣,這確實是他們原先計劃的第一步,但計劃中並不包括後續的李承乾被擄與楊文干反兵。可說自吳峰離開水雲觀後的一系列發展都不在他的設想之內,且大大超出了他的預料。

  李元吉沉思:「李承乾出事時,吳峰已經離開數日。他若真有問題,將人引來當日為何不動手?為何要等那麼多天?他如何確信父親與李承乾一定會留那麼多天?說來若非李承乾玩鬧,執意要去挖什麼土疙瘩,父親早就回仁智宮了,哪裡會發生這麼多事。」

  這話不對。水雲觀之事是竇氏余孽的手筆。即便不在水雲觀動手,也會在回行宮的路上,或是找別的可能。總歸他們既然早有謀劃,就不會輕易放過這次機會。

  「事後我們查過吳峰那些天的行蹤,父親只會比我們查得更深。我們沒查到問題,從父親目前的態度也可看出,定然也沒查出問題。可見吳峰應該與竇氏余孽無關。大哥,你是不是想多了?」

  李建成嘆息:「我也希望是我想多了。可不知為何,我心裡總有些不安。小心為上,還是再查一查吧。不管怎麼樣,吳峰此人,我們要用,也要防。」

  「好。我聽大哥的。」

  ********

  甘露殿。

  錢九隴回稟道:「吳峰已經入城,依照聖人的意思,安排進了早前准備好的宅邸。宅子裡的僕婢都是機靈的。」

  李淵輕輕點頭,手指一下下敲擊在桌旁吳峰的生平資料上,不再多言。

  錢九隴試探道:「聖人若想考驗他的本事,不如讓微臣親自派幾個人去試試他?」

  李淵莞爾:「不必。想知道他有多大本事何須如此大費周章。明日朕便下令,授他太史局博士之職。辛苦你走一趟,囑咐太史令傅奕多加關照。」

  錢九隴身形微震,瞬間明白了李淵的意思。

  次日,任命定下,即刻在太史局內掀起軒然大波。

  沒多久,消息逐漸傳到了外頭。眾人都知道太史局來了個新博士。品階不高,卻很得聖人看重,聽聞還是聖人三顧茅廬請回來的。這則消息傳出去,眾人紛紛好奇,這位新博士到底有何等本事,竟然能讓聖人親請,不只如此,其居然還拒絕了兩回。

  嘖嘖,三顧茅廬,這是堪比諸葛孔明嗎?

  諸葛孔明之才誰人不知?這位新博士憑什麼與他相提並論?一介游方人士,直接被提拔進太史局,還時常得到聖人召喚入宮閑話,儼然已成朝中新貴,聖人新寵,自此平步青雲。

  太史局內不乏才能之輩,更有許多熬資歷的老人。他們都還沒出頭呢,怎輪得到一個鄉野新人?

  諸人不忿,伺機擠兌,更有甚者設法攢局比試。然而無論是天文地理,還是星像測算,新博士無一不知,無一不曉。挑戰者屢屢敗北,最後眾人被迫偃旗息鼓,不得不服,便連太史令傅奕也從最初的遵皇命到真心欣賞,誇贊有加。

  經此,朝野上下幾乎所有人都記住了他的名字——吳峰。

  李淵將此間種種一一看在眼裡,眸中不免多了幾分光亮。

  李承乾很懵逼,他不過是去莊子上住了幾天,等將最後一批土豆種薯移栽入土後回來便發現世界仿佛變了個樣,處處充斥著「吳峰」的奇聞奇事。

  李承乾:……本來都決定放他一馬了,這廝怎麼陰魂不散!可惡!

  更離譜的是,他入宮向李淵請安,打算說一說自己准備給他的又一茬驚喜,誰知還沒到甘露殿,半路就看見李承道與李元方李元亨三人聚集了一群內侍宮婢,站在道上興致勃勃表演戲法。

  譬如紙人過江,將折好的特殊造型的紙人放入水槽內,紙人在靜水之中自動游走前行。

  譬如燒灰拼字,將一張紙燒成灰,把紙灰放入手掌揉搓兩下,再攤開手掌,吹一口氣,多余的紙灰落下,剩下的紙灰便在手掌中呈現出「天」字。

  台下內侍宮婢連連稱奇,驚呼聲此起彼伏。

  「三位小殿下,這些法術是吳博士教你們的嗎?」

  「奴聽說吳博士會好多法術呢,莫不是仙人?小殿下,那你們跟著吳博士學會了,是不是也能成仙?」

  李承乾翻了個白眼:「屁的仙人,不就是江湖術士騙人的把戲嘛!」

  眾人回頭,內侍宮婢紛紛起身行禮,李承道鼻子哼哧:「李承乾,你別亂說話,說誰是江湖術士呢。吳博士那可是有真正大本事的人,才不是你說的那種騙子。」

  李元亨李元方紛紛點頭:「對,吳博士好厲害的。」

  李承道撇嘴:「先生說得好,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你這種只會騙人的,自然見誰都覺得在騙人。就你那點技倆,也只能拿棋子糖粒耍耍賴。我們這些本事,你怕是見都沒見過吧。呵,怎麼樣,你求求我,我再給你表演一遍,讓你見見世面。」

  李承乾不干了,拿個戲法招搖過市還說他沒見識?

  李承乾擼起袖子上前抓住李承道的手,不顧李承道啊啊大叫,扯著李承道的手就往內侍宮婢面前湊:「你們聞聞他手上是什麼!」

  內侍宮婢面面相覷,不太想牽扯進二人爭鬥,卻忌憚於李承乾的眼神威懾,皺著眉頭用鼻尖嗅了嗅,同時一頓:「似乎是蜂蜜?」

  李承道極力掙扎,將手收回來:「李承乾,你放肆!」

  「不過是讓大伙兒聞聞而已,你急什麼?你拿蜂蜜騙人,還不讓人說了?不就是先用蜂蜜在手掌寫上字,這樣手掌揉搓紙灰的時候自然會沾上去,仿佛是紙灰成字一樣。」

  內侍宮婢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啊。」

  李承道被戳穿了把戲,漲紅著臉憤憤看向李承乾。李承乾不理他,呵呵兩聲,轉到旁邊的水槽前,從他們用剩的紙張中抽出一張做成紙船,然後朝最先表演紙人過江的李元方攤開手:「九叔借我點胰子。」

  李元方訝然:「你怎麼知道我身上有胰子?」

  話音剛落,但見李承道大吼:「九叔!」

  李元方立時捂住嘴,可話已經說出來,顯然來不及了。

  只能悶悶哼氣:「你說借你就借你,不借。」

  李承乾撇嘴:「不借就不借唄,當我弄不來胰子?」

  李元方一噎,但見李承乾已經吩咐人取來胰子,將胰子塗抹在紙船後面,再把紙船放入水中,便見其自動破開水面前行。

  「你們用的是經過剪裁和特殊手法折成的紙人,那種我做不了,但紙船也是一樣的。同一個原理。」

  李元亨李元方同時瞪大了眼睛:「你怎麼會!」

  「我當然會。」

  李承乾得意挑眉,小爺在夢裡可以接受過科學實驗科普以及看過魔術戲法揭秘的人,跟我玩,你們還嫩了點。呵!

  他斜睨李承道:「拿著點不入流的玩意兒當寶,是誰沒見過世面呢。也不打聽打聽,吳峰當初在水雲觀故弄玄虛,還是我戳穿的。我本來見他沒干什麼壞事,不曾傷害別人,想著就此算了,誰知道他居然把這些東西教給你們,讓你們來騙人。」

  「什麼騙不騙人的,哪有你說得那麼難聽,我們不過玩玩而已。」李承道不服氣,指了指內侍宮婢,「我們一早就跟他們說了是新戲法。不信你問他們!」

  「啊?」內侍宮婢恍然回神,連連點頭,「是,三位小殿下確實說過是戲法。吳博士似乎也這麼說過。只是這戲法太匪夷所思了,奴等以為……以為是……」

  李承乾整一個大無語,都說了是戲法,你們還以為?你們怎麼這麼能呢!

  「戲法又怎麼樣,我們就愛玩戲法,他們就愛看,怎麼著!」李承道偏頭看向內侍宮婢,發出死亡凝視。

  內侍宮婢心頭一緊,再度點頭:「是,奴等愛看。」

  嘴上這般說,面容越發苦澀。救命,為什麼要讓他們夾雜進幾位小郎君的爭鬥裡,誰來救救他們。看看左邊李承乾,再看看右邊李承道,內侍宮婢紛紛繃緊了弦,縮著腦袋當鵪鶉,只能在心裡默默祈禱,千萬別受牽連。

  見內侍宮婢配合,李承道仿佛找回了點面子,臉上再次倨傲起來:「你不就是會這兩樣戲法嗎?有什麼了不起。吳博士會的多著呢,我就不信你樣樣都知道。」

  李元亨忙道:「對,吳博士會好多東西。那天我們偷偷去尋他,就看到他撒了顆蓮子入水,蓮子立刻開出蓮花來。我們一時沒忍住叫出來,他發現後還說是我們看錯了。明明我們看得真真的。」

  李元方點頭附和:「我們仨都看見了,若說看錯,難道我們三個同時看錯?我們當然不認,他就轉移話題,答應教我們紙人過江跟紙灰拼字,卻死活不肯教我們怎麼撒蓮子種蓮花。說我們學不會。」

  經這一提醒,李承道想起來,揚眉言道:「李承乾,你這麼有本事,給我們重現一下瞬間種蓮術啊。」

  瞬間種蓮?

  李承乾搖頭:「這不可能,蓮子怎麼會瞬間開花?」

  李承道冷嗤:「怎麼不可能,別你自己做不到的就說不可能。瞧吧,說得自己多厲害,也就這樣。」

  李承乾咬牙:「蓮子絕對不可能瞬間開花,這裡頭一定有秘密。」

  「那你說是什麼秘密?你要是今天能說出來,我就服你,以後都不跟你鬧了,還喚你一聲哥哥,以你馬首是瞻,怎麼樣?」

  李承乾呵呵:「誰稀罕你這句哥哥,我又不是沒自己的弟弟。你想給我當小弟,還不夠格呢。」

  「你!」李承道怒極,「你說誰不夠格,你什麼意思。」

  眼見其就要上去干架,李元亨忙拉住:「他這是嘴硬呢,擺明了就是壓根不會。」

  李元方點頭:「對,吳博士知道的東西那麼多,本領那麼大,怎麼會是李承乾能全部弄明白的,別說瞬間種蓮,就說那天吳博士隔空猜物的手段,他指定也不懂。」

  李承乾一愣:「隔空猜物?」

  李承道眨眨眼:「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把一件東西放進密閉的匣子裡,吳博士能准確猜出是什麼東西,你能嗎?」

  瞬間種蓮他不會,這題他會啊。李承乾支棱起來:「這還不簡單,放東西的跟他串通,給他提示唄!」

  李元方跺腳:「不可能,東西是阿娘給我,我放進去的。我才沒有跟吳博士串通。」

  李承乾挑眉:「那就是你阿娘串通的。」

  這話一出,李元方直接跳起來,將李承乾推開,哭著說:「你冤枉人!冤枉我,冤枉我阿娘。我要告訴阿耶!」

  李承乾:???

  你幾歲啊,一不順心就哭著告家長?哦,你五歲。呸,跟我一樣大,輩分上還是我長輩,就你這樣,還當長輩?

  呵,不就是哭嘛!當他不會?比誰更能哭,比誰哭聲大?來啊,WHO怕WHO!

  他直接往地上一坐。

  嗚哇——

  太極宮上空瞬間傳來驚天動地的哭嚎,響徹雲端,震散飛鳥,如魔音環繞,不絕於耳。

  這一手直接把李承道三人驚住了,紛紛傻眼,李元方甚至連哭都忘了。這……這這這……你哭得也太嚇人了,而且你哭什麼啊!你剛才還那麼囂張呢!

  對手懵逼,李承乾卻沒松懈,繼續哭。李承道一個東宮小郎君已經夠討厭了,再加一個尹德妃所出的李元亨,張婕妤所出的李元方。一對三,以為這樣他就會怕嗎?呵,他李承乾絕不會輸!

  哭,接著哭!

  不出所料,沒多久,李淵匆匆趕來,剛一露面,還沒搞清楚什麼狀況就被李承乾一把抱住大腿:「阿翁,他們欺負我。八叔欺負我,九叔欺負我,承道也欺負我。他們都欺負我。三個欺負一個,以多欺少,不講武德!」

  李承道;amp;李元亨;amp;李元方:……


第43章

  「李承乾, 你撒謊!」

  「你顛倒黑白!」

  「誰欺負你了,分明是你欺負我們!」

  「你不講道理,在阿翁面前誣陷我們。你再敢亂講話, 我揍你哦!」

  李承道幾人暴跳如雷,誰能接受明明是自己吃了癟,還被人倒打一耙?此刻, 在他們眼裡, 李承乾已經從可惡變成了無比可惡, 一個個雙目瞪圓, 咬牙切齒, 凶狠非常,抨擊回懟一句接著一句。

  李承乾沒直接反駁, 往李淵懷裡一縮:「阿翁你看, 他們就是這麼欺負我的。」

  委委屈屈, 抽抽搭搭, 小心翼翼瞄了眼李承道三人,接著道:「還說我欺負他們,我一個人怎麼欺負他們三個。」

  不談李元亨李元方如何焦急, 李承道已經跳了起來:「李承乾, 你少惡人先告狀, 我們怎麼欺負你了!」

  李承乾又往李淵往裡縮了縮, 目光偷偷瞄了李元方好幾次。李元方大叫:「你看我干什麼?你這眼神什麼意思!」

  李承乾扁扁嘴,泫然欲泣, 沉默不語。

  然而此時無聲勝有聲,他的不回答比回答了效果更好。眼見李淵微微蹙眉,目光掃過,

  「李承乾, 你是指我欺負你?」李元方猛然反應過來,走上前,一把將李承乾拽開,自己拉住李淵的手,氣勢洶洶,「阿耶,你別信他。他裝的。」

  李承乾腳下一個踉蹌,啪嘰,摔在地上,驚天地泣鬼神的哭嚎再次響起,一邊哭一邊還不忘指著李元方說:「九叔推我。阿翁,你看見了,他推我。他之前就這麼推我,把我推地上,八叔跟承道就在旁邊看著。他們欺負我,還不讓我說!」

  李承道;amp;李元亨:!!!

  李元方睜大眼睛:「你胡說,我……」

  「怎麼,你沒推我?」

  李元方急得臉紅脖子粗:「我是推你了,可我……」

  不等他說完,李承乾已道:「阿翁你看,他承認推我了。」

  李元方:!!!

  他是推了,可並沒有如何用力,欲要辯駁,剛張嘴,李承乾的哭嚎又一次響起,成功將他的聲音淹沒。

  李淵看看左邊三人抱團,同仇敵愾,怒目而視的模樣;再見右邊李承乾坐在地上,身上灰撲撲全是塵土,眼淚不停地掉,慘慘兮兮可憐巴巴。

  嘖,這對比太強烈了。李淵嘆了一聲,不自覺將李承乾扶起來:「承乾莫哭了,九叔推你,是九叔不對。阿翁幫你說他。」

  「阿耶,我沒有!我沒有。」

  李元方越發委屈,哇一聲也哭出來。李元亨與李承道這倆同樣委屈的扁扁嘴,忍不住跟著哭。

  一時間哭聲震天,此起彼伏。李淵只覺得腦仁嗡嗡作響,額上青筋暴跳。

  「別哭了,都別哭了。」

  然而沒人理會,哭聲越來越大,李淵只覺得腦袋都快炸了,咬牙大吼:「都給朕閉嘴!」

  暴怒之下,哭聲頓停。幾人不自覺縮了縮脖子,小心翼翼覷著李淵盛怒的面容,緊咬著唇不敢出聲。

  李淵轉頭吩咐內侍宮婢:「也不看看什麼時辰,這個點小郎君們不需午歇嗎,竟縱著小郎君們在此胡鬧,還不送是哪位小郎君們回去歇著。一個個全是沒眼力見的,小郎君起爭執,也不知道勸著些,要你們何用。」

  內侍宮婢:……

  聖人你眼神沒問題吧。這個點午歇時辰早就過了,小郎君們是午睡起了後過來玩的啊。但這個事實有人敢提醒李淵嗎?不,他們不敢,唯有躬身應是,勸著小郎君將人哄走。

  李元方等人不甘不願,奈何李淵發了脾氣,他們不敢造次,只得跟著走,心裡想著,回頭就跟阿娘說,讓阿娘幫他討回公道。

  李承乾可惡,可惡,太可惡了。天下間怎麼會有這麼可惡的人!

  三個小魔頭離去,李淵松了口氣,忍不住抹了把額頭上的汗。好在是分開了,他都可以想像,若還讓四人呆一起,局面會是怎樣的雞飛狗跳。李淵不自覺揉了揉仿佛還有魔音環繞的耳朵,低頭就看到眼睛不安分地瞄來瞄去,偷偷看自己的李承乾。

  李淵:……哦,忘了,還剩一個小魔頭呢。

  就在李淵害怕他又開始釋放魔音的時候,李承乾沒哭,聳了聳鼻子,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角:「阿翁不舒服嗎?」

  李淵愣住。

  「我看到阿翁揉額頭了,阿翁是不是被我們吵得頭疼?」

  李承乾扁扁嘴,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珠,聲音悶悶地,帶著哭腔,有幾分不情願,卻還是道:「阿翁,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以後不說九叔了。便是他推我,欺負我,我也不說他了。阿翁不要生氣,我不想阿翁頭疼。我……我去給八叔九叔賠罪認錯就是了。」

  李淵心上仿佛被什麼擊了一下,瞬間軟化下來,再想到剛才那強烈的對比,想到其余三人對李承乾的圍攻,不由地又軟了幾分。

  要說李承乾欺負一個,他信。欺負三個,欺負得來嗎?自家兒孫自家知。這幾個孩子都是不肯吃虧的主。若他們仨被李承乾欺負了,他趕來的時候,看到的能是李承乾一個人鬼哭狼嚎,其余人錯眼睜睜看著的場面?況且李元方自己也承認他推了李承乾。

  李承乾捏了捏李淵的手掌:「阿翁頭還疼嗎?我給阿翁按按。」

  幾句話讓李淵心頭那點悶氣瞬間消散,面上重新浮現笑容:「阿翁不疼了。」

  「那就好。都怪我。其實……其實……嗯……」

  李淵:?

  李承乾小心覷了他一眼,低下頭:「其實我也有錯的。九叔推我,是因為我拆穿了他們的戲法,還說吳峰會隔空猜物,是因為有人跟他合謀。」

  李淵更疑惑了,這都什麼跟什麼,怎麼又扯進來一個吳峰?

  李承乾將事情緩緩道來,同一件事,就算不用春秋筆法,站在不同的角度述說,給人的印像也是不同的。

  李淵靜靜聽著,總算明白了今日之事的來龍去脈,內心無語至極:就這?就為這?李淵不懂,很不懂,就這麼點事,至於鬧成這個樣子嗎?至於嗎!

  不過想到吳峰,李淵低下頭:「承乾不信吳峰會隔空猜物?」

  「當然不信,這不合常理啊。別人放了什麼東西,他怎麼知道。更何況又沒規定放進去的物件範圍與種類。天下物件千千萬,這要能猜對,莫不是運氣好到爆?但這種靠運氣猜中的幾率有多少?不用想也知跟人串通的可能性更大。」

  說到此,李承乾抿了抿唇,揣測著李元方與張婕妤在李淵心目中的地位,眼珠一轉,加了句:「當然也可能是他推測的。就跟當日在水雲觀他猜中我手心的棋子糖粒一樣。辦案不也是如此,從細微處找線索,然後進行推理嗎?」

  夢裡推理探案類電視劇便是這麼拍的,很多橋段好神奇呢。

  李淵一愣,眼光閃了閃,可不就是如此嗎?此事吳峰早跟他提過,是從李元方露出的破綻中猜出來的。人人都當是吳峰有神通,唯有承乾看到其中奧秘。

  他想了想,又問:「紙人過江,燒灰拼字,承乾是怎麼知道的?」

  李承乾抬頭,神色猶豫,支支吾吾:「我就是知道。」

  李淵福靈心至,眸光閃動,蹲下神小聲問:「夢裡教的嗎?」

  李承乾點點頭。

  李淵心頭一顫,深吸了口氣:「那別的呢?譬如他的種蓮術?」

  李承乾搖頭。

  李淵眸光閃動的更快了些,眼底情緒不明,似失望又似驚喜,還夾雜著幾分期待。

  「阿翁不要怪我好不好?」

  李淵:「嗯?阿翁為何要怪你?」

  「我戳穿了八叔九叔和承道,讓他們很沒面子,還說九叔跟張婕妤同吳峰串通。」

  李淵失笑:「這不是承乾的錯,阿翁知道是他們先擠兌承乾的。至於串通,承乾也不過是合理懷疑而已。不管怎麼說,元方都不應該推你。」

  李承乾滿意了,伸手抱住李淵的脖子:「阿翁真好。那阿翁可不可以再答應我一件事?」

  「何事?」

  「吳峰那些把戲都是假的,就算有些我不清楚他怎麼做的,可絕對全是假的,阿翁不要相信他,把他趕走。」

  李淵一頓:「承乾不喜歡他?」

  「他裝神弄鬼,不是好人。我本來以為他只是想撈點名聲,誰知道他所圖這麼大,居然借此進了太史局。」

  李淵失笑:「阿翁讓他進太史局可不是因為他會戲法。」

  「那是因為什麼?」

  因為什麼?雖然那些戲法讓他十分驚訝,可還有更重要的一部分是因為他的測算之能,因為他這兩三個月為人相面無一不中的本事,因為他是智仁法師的弟子。

  再有,那些戲法,即便有部分確實是戲法,但真的全是如此嗎?

  李淵張張嘴又閉上,這些隱秘的心思,如何好同承乾一個小孩子提呢?更何況他還存著待吳峰考察期過去,讓其「看看」承乾的想法。

  他輕輕拍了拍李承乾的頭:「承乾不喜歡不見他便是,不必在意,阿翁自有分寸。」

  這就是一定要留下吳峰了。李承乾很不高興,卻也知道以目前李淵的態度是不會依他了,氣呼呼哼了哼。

  瞧他這副模樣,李淵忍俊不禁,卻也沒把小孩子的置氣放在心上。是的,在他看來,這不過是李承乾的一點孩子氣。小孩子喜歡誰不喜歡誰,沒有理由,毫無道理,哪能當真事事依著他們的性子來。

  但到底是自己重視疼愛的乖孫,李淵想了想,開口說:「承乾還缺什麼寶貝,或是有什麼想要的?告訴阿翁,阿翁都給你,當是為元方賠禮,如何?」

  李承乾撇撇嘴,心下暗忖:阿翁就是這樣,總喜歡和稀泥,不去解決問題本身,而是用好處來搪塞。這樣也好。寶貝誰嫌多呢!

  「多謝阿翁,阿翁最好了!」

  見他應下,李淵松了口氣,牽住他的手:「走吧,回去讓人給你換身衣服,你這一身的灰,可不好看,穿著也不舒服。」

  李承乾雖不長住宮中,偶爾時辰晚了,也是會歇上一晚,不論承乾殿還是李淵的甘露殿,都有他的衣物。

  入殿後,自有內侍宮婢伺候著領他去後頭更換。待他出來,就聽到嚶嚶的低泣聲以及聽不真切的控訴,再進兩步,便看到了殿中的尹德妃張婕妤以及李元亨李元方。

  李承乾側了側身子,躲在後頭看戲。由於距離稍顯遠了點,幾人說些什麼並不十分清楚,只隱約聽到幾個詞。

  「叔叔」「長輩」「目無尊長」「倒打一耙」……

  李承乾翻了個白眼,就憑這,沒聽全他也知道,必定是拿他晚輩的身份說嘴,言他以下犯上,並指摘他誣賴李元方。

  李承乾半點不急,悠哉悠哉聽壁角,果見沒多久李淵就斥回去:「就這麼點事,小孩子一起玩,有點摩擦是常有的事,你們非得鬧大嗎?合著在你們眼裡,承乾就這麼罪大惡極?」

  尹德妃張婕妤傻了眼:「聖人誤會了,臣妾沒這個意思,臣妾沒說承乾小郎君是……」

  「沒說?是,你們是沒明說,但你們說了那麼多,明裡暗裡哪句不是在說此事全是承乾的錯,元亨跟元方無辜?」

  尹德妃張婕妤齊齊跪下來:「聖人息怒,臣妾不知道小郎君都跟聖人說了些什麼,但小郎君是聖人孫子,八郎與九郎也是聖人的兒子啊。聖人難道就不聽他們說說嗎?

  「臣妾此來也不是想聖人怪罪小郎君,給小郎君治罪。只是不想八郎九郎受委屈,承擔他們不該承擔的罪名。」

  二人低頭,頗有幾分梨花帶雨,我見猶憐:「八郎九郎不過五歲,如何受得了這等委屈。還望聖人體諒我們一片愛子之心。」

  李淵待李元亨李元方素來不錯,又喜兩人姿色,本以為如此,總會讓李淵多幾分憐惜,誰知李淵卻說:「你們以為承乾跟朕說了什麼?說都是八郎九郎的錯?給他們潑髒水?」

  張婕妤疑惑,若不是李承乾顛倒黑白,讓聖人先入為主,聖人怎會是這個態度。尹德妃眉眼一跳,敏銳地察覺到哪裡不對。

  但聽李淵又道:「承乾只說元方推了他,卻沒說要將元方如何,甚至同朕坦言,此事他也有不對,不能全怪元方。讓朕不要生氣,他願意去同元亨元方賠罪。」

  張婕妤睜大眼睛,怎麼可能,賠罪?李承乾給他們賠罪?就李承乾那性子,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嗎!

  尹德妃心下驚駭:「聖人!」

  李淵擺手:「此事到此為止吧。你們回去好好想想,八郎九郎還小,朕不怪他們。可你們都多大歲數了,還不如承乾一個小娃娃懂事。回去吧。」

  最後三個字算是將事件定性,並強硬地劃上了句話。

  尹德妃與張婕妤無奈,只得跪安退出。

  離開甘露殿,張婕妤差點沒攪碎了手中的帕子:「李承乾可真會賣乖,還說什麼給八郎九郎賠罪,也就隨口動動嘴皮子,他能真心來賠罪?也就聖人信他!」

  尹德妃看看左右,見無外人,微微凝眉,眸中閃動寒光:「這小子年紀不大,手段不小,是我們看輕了他。今日算是用錯招了。」

  若早知道李承乾會來這麼一手,她們絕不會立刻趕過來,便是來,也不會采取這樣的方式與說辭。再想想此前尹家吃的虧,尹德妃牙關緊咬。

  她進宮多年,還沒在同一個人身上栽過這麼多次跟頭呢。帝王後宮鶯鶯燕燕她都鬥過來了,卻輸在一個五歲孩子的手裡,簡直是奇恥大辱!

  總有一天,她會把這些全部討回來。

  躲在暗處的李承乾得意地眨了眨眼睛,呵呵,他好歹也是經過表姐特訓的,後世的各類鑒表視頻不知道看過多少,能猜不到她們會干什麼?自然早就應對好了。

  這就叫走綠茶的路,讓綠茶無路可走!

  呸,跟他鬥?跟他比茶藝技術?來啊,誰怕誰是小狗。

  礙眼的人全走了,李承乾轉身步入殿內,乖巧攬住李淵:「阿翁怎麼又在揉額頭,可是又頭痛了?阿翁不是說沒事嗎?我才去換了件衣服,怎地又不舒服?阿翁快躺下,我給你按按。我跟你說,我給阿娘按過的,阿娘說可舒服了。」

  說著拉住李淵往榻上去,李淵笑眯眯躺下,感受著李承乾小小的手掌按壓的力道,心內五味陳雜。李承乾的按揉沒什麼講究,自然比不得專業人士,甚至比不得張婕妤尹德妃。但他這份心是誰都比不了的。

  他剛剛生氣,一半是因為尹德妃二人借題發揮,話裡話外指摘承乾;另一半何嘗不是因為這點呢?四個孩子都在場,卻只有李承乾一人看到他頭痛不舒服。若說李元亨幾人都是孩子,承乾也是啊。四人可是一般大的。

  再有剛才,他也在揉額頭,平日裡溫柔解意的尹德妃張婕妤為何看不到?為何仍要揪著事情不放?明明丁點大的事,他都解決了,還要翻出來讓他為難,以往的善解人意都哪裡去了!

  李淵一聲長嘆,思來想去,覺得還是承乾好。於是大手一揮,將原本給的賞賜又加厚了兩分。

  ********

  宏義宮。

  李承乾回來的時候,杜如晦房玄齡等人剛好也在,看著他身後的箱子,十分疑惑:這不年不節的,也沒發生什麼事,小郎君繼曲轅犁之後也沒做出別的新東西,聖人怎麼又賞了?眾人紛紛看向李世民。

  李世民:……別問,問就是已經麻了,習慣就好。

  再這樣下來,過不了多久,李承乾的私庫只怕都要趕上他了。哦不,指不定已經趕上他了。想到此,李世民心裡莫名有點酸酸的。

  眾人來到書房,說回正題。對於吳峰的出現,可不只李淵在意,李世民也察覺出了其間的不對勁,隱約猜到了幾分李淵的意圖。

  對於袁天罡的批言,房玄齡與杜如晦是不知道的,但兩人有敏銳的嗅覺,一致認為吳峰敵友難辨,不得不防。

  房玄齡蹙眉:「聖人前陣子便派人暗中尋訪能人異士,後腳就在水雲觀發現了吳峰。吳峰名義上說游歷天下,可天下之大,哪裡去不得,偏偏在明知聖人記住他後,一路走到了長安。這到底是巧合還是有意?」

  雖是問句,但語氣中已然表達出他的態度,他更偏向於後者。

  杜如晦眼光閃爍:「聽說前兩天尹家還上門拜訪,請吳峰為自家幼子測算姻緣。」

  最近吳峰風頭無兩,找上他想要測卦蔔算的不在少數,尹家本就底子薄,沒什麼見識,人雲亦雲,跟風行事也屬平常。此事說來並不稀奇,可大約是作為敵對方,杜如晦總覺得這裡頭有貓膩,房玄齡也是同樣看法。

  幾人商量來商量去,最終決定,以目前的局勢,不宜貿然出手,可按兵不動,先行觀望。

  一面派人去仔細調查吳峰的生平過往;一面盯緊吳宅與東宮,另外齊王與尹德妃張婕妤處也不能忽視,尤其注意吳峰與這些人是否有別的交集來往;最後便是令宮中眼線小心探尋聖人的態度。

  確定好這些,房玄齡與杜如晦告退,李世民獨留下李淳風。

  「李記室,你應當也聽說最近吳峰的各種傳言。對於吳峰演示的那些神奇術法,你可有了解?」

  李淳風搖頭:「約莫能猜到一部分,只是我所學並無這些,父親也從不許後輩弟子借用雜藝騙術來烘托自身。所以對這方面,我所知確實不多。」

  李世民蹙眉。

  李淳風自知他在意的是什麼,言道:「殿下放心,世上並無神通之術,無論是師兄還是孫藥師,亦或是當初的智仁法師,本事再高,也只能依托面貌星像以及生平痕跡進行推演蔔算。似吳峰那般撒蓮子瞬間開蓮花的手段,是不存在的。

  「吳峰若當真本事高超,並不需此等行徑。即便他言說是戲法,可他並未將戲法底子全部言明,如此說一半留一半,真假虛實相掩,自是讓人越發胡想聯翩。」

  道理誰都懂,李淵未必不存疑,但存疑歸存疑,只要不破了他的全部手段,單憑他目前表現出來的本事,李淵仍舊會抱有希望,甚至對他多有厚愛。

  李世民清楚得很,有智仁法師袁天罡在前,現在的李淵可太想要一個這樣的人物留在身邊為己所用了。這可不僅僅是為了李承乾。試想,誰不想要一個能知天文地理,測算吉凶預言未來的半仙輔助自己呢?

  李世民眼中劃過一絲冷厲:「李記室可能聯系到你師兄?」

  李淳風嘆息:「只能試一試。我與師兄定過傳信的方式與地址,但是否能經過周轉送到師兄手中便不知了。我會在信上言明吳峰之事,順便詢問師兄是否知道吳峰那些神奇術法的根底。」

  想到當年師兄離開長安時對他的囑咐,李淳風眸光堅定:「不論吳峰目的為何,最好與我們無衝突。若他不老實,我定會護好小郎君。」

  「那承乾處便勞煩李記室了,至於其他,我自會安排。」

  「是。」

  千裡之外,小山村中。

  一位老者與一位青年對面而坐,燃爐煮酒。

  老者言道:「長安現今風頭正盛的那位是你師弟?」

  青年搖頭:「算是,也不算是。我年少時曾拜師智仁師父,他也是將我領入玄門之人。我在峨眉山隨他學藝多年。後來下山,遇上李師父與你,又隨你們學習。

  「吳峰是智仁師父收養的孤兒,得過智仁師父些許教導,但智仁師父未曾正式收徒,也沒正式傳他蔔算推演之術。但智仁師父去後,將遺物全留給了他,裡頭有其畢生心血所著的手札。

  「所以他與智仁師父雖無師徒之名,也算有師徒之實,同我說句師兄弟也不為過。」

  老者用小扇輕輕扇著爐火:「他與你不睦?」

  青年一頓,面露苦笑:「確有嫌隙。」

  「他在長安鬧出的動靜可不小。你就不去看看?」

  青年默然許久,嘆了一聲:「我雖不知吳峰現今本事如何,學到了多少東西,卻清楚淳風的能耐。手札畢竟只是手札,吳峰有幾分小聰明,卻並非天賦異稟之人。若無長者引領,單憑手札自學定是難上加難。不過數年功夫,他再努力能達到的水准也有限,是敵不過淳風的。淳風在長安守著。」

  老者冷呵一聲:「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李淳風就算本事不小,能防的也只是對方以玄門手段作祟。便是這點,正值之人往往也是算不全險惡之人的用心的。倘若他另辟蹊徑呢?

  「況且要對付一個人,辦法千萬種,並非唯有玄門手段可以用。你若這般放心,近日就不會夜夜坐觀星像,遙望西北了。」

  長安就在此地的西北方向。

  一番話說的青年啞聲,半晌才無奈道:「我與吳峰嫌隙頗深,他對我有怨有恨,如今主動入局,只怕就是想逼我現身。我若去了,恐更為刺激他,使得局面越發糟糕,不可收拾。」

  老者嗤笑:「你不去,不現身,他就會收手?」

  青年再度啞聲。

  老者緩緩搖頭,哪裡不知他心中真正的顧慮:「你是怕這一去,進了長安就出不來了,也怕自己強行闖入會毀了如今大好的星像運勢。」

  青年默然。天下紛爭多年,眼見李唐逐漸統一,黎民百姓經不起再一次的硝煙戰火了。

  「困了,睡覺去。這酒我就不喝了,留給你夜觀星像的時候喝。你啊,就在這慢慢想吧。」

  老者張嘴打了個哈欠,心底冷笑。

  呵呵,就嘴硬吧。我看你能忍得到幾時。


第44章

  長安。宏義宮。

  李承乾數著自己的各色寶貝, 暗自盤算著可以准備再開一間庫房了。雖然他很看不上李淵處理事情的方法和態度,但每每瞧見這些東西又十分歡喜。

  嗯,不錯, 和稀泥就和稀泥吧,左右他不吃虧,每次都是賺的。如此也挺好,棒棒噠。

  心情好了, 因吳峰而產生的悶氣也去了大半。至於李承道等人,完全不在李承乾的考慮範圍之內。按夢裡表姐的說法, 在座的各位都是弟弟。那個的智商加一塊也干不過他, 他全然不必放在心上。

  將寶貝收拾好, 李承乾取出錢袋子, 准備去尋弟妹。一開門就瞧見裴行儉李泰李麗質正巧過來, 一人手中捧著個匣子。

  裴行儉走在最前,將匣子遞給他:「這是我特意挑的,全是我私庫裡最好的。」

  李泰李麗質爭搶著送上:「阿兄,還有我們。我們也是精心挑的。」

  李承乾訝異:「都給我?」

  幾人點頭。裴行儉笑著說:「你看看喜不喜歡。若不喜歡,我再挑別的。你若私庫裡的都喜歡, 便全都給你。」

  李泰連連點頭:「我的也可以全給阿兄。」

  李麗質看看這個, 看看那個,肉疼地咬牙:「我……我也可以給的。不過……不過阿兄給我留一點好不好?一點點就好。」

  李泰側目。李麗質不甘示弱,昂首挺胸瞪回去:「我是女孩子啊,總要留點銀錢買漂亮衣服首飾。我要美美的,才不要跟你們男孩子一樣糙。」

  李承乾既震驚又疑惑:「為何突然給我這麼多東西?」

  李麗質看了眼裴行儉,偷偷湊過去小聲說:「裴哥哥說阿兄不高興,我們把這些都給阿兄,阿兄不要不高興了。」

  李承乾張大嘴巴看向裴行儉, 裴行儉抬頭:「你不是在為吳峰的事生悶氣嗎?」

  李承乾愕然,原來連老裴都看得出來他不喜歡吳峰啊。再瞧眼前人,看著張同樣真摯的臉,李承乾心裡暖暖的,深覺自己平時沒白疼他們。這一刻仿佛什麼都不重要了。吳峰算什麼,也值得他費心神,為其壞了心情?不值當的。

  李承乾將匣子推回去:「這些你們收著,我不要。我的寶貝多著呢,昨天阿翁才又給了我一筆。」

  他掂了掂錢袋子:「走,咱們出門去,看中什麼我來買單。放心,我現在心情可好了。」

  裴行儉李泰還沒動作,李麗質已經跳起來:「太好了。阿兄,我要買頭飾買玉墜買金穗子,還有上回看到一個胡姬腳踝帶的腳鏈好看,雖然我帶不了,可買來看著也歡喜。」

  李承乾大手一揮:「買!都買!」

  四人出門,李承乾仍舊騎上他的小獅子,旁邊跟著裴行儉的小馬駒,李泰與李麗質坐馬車,護衛跟隨,同往東市。裴行儉與李泰購物的**並不高,李麗質卻興致高漲。四人逛街,幾乎等於是一人逛,人陪。

  買了一圈東西,幾人便去醉仙樓。途中經過一品香。自李承乾出手後,醉仙樓的生意越來越好,其他與醉仙樓聯盟的食肆也不差,唯有一品香越發沒落,這兩月幾乎已沒幾個食客,李承乾都以為他們該倒閉了,可今日瞧著,似乎又有死灰復燃之像?

  李承乾很是疑惑,到達醉仙樓後,便同伙計詢問。

  「聽說尹家請到太史局的博士出馬,幫他們重新弄了風水。這風水好了,生意自然就恢復了些許。」伙計發出一聲譏笑,「不過我們東家說了,一品香的輝煌已去,咱們醉仙樓現在地位穩著呢。他們失了先機,最多也就這樣了,半死不活,不足為懼。」

  太史局的博士。幾人一聽就知道是誰。裴行儉與李泰李麗質紛紛側頭看李承乾,李承乾哦一聲表示知道了,便打發伙計下去傳菜,臉上不見慍怒,仍舊笑嘻嘻地。眾人松了口氣。

  李承乾覺得好笑:「我是那種鑽牛角尖的人嗎?我說不在意便是真的不會再在意。阿翁說了,我不喜歡可不見他。」

  話是這麼說,但不在意不代表李承乾完全放任不管。一回府他就喚來長孫家慶,令其務必盯著吳峰。

  他此前很迷茫,為什麼吳峰與夢中某些做善事的富翁做法差不多,但他不覺得富翁有錯,卻唯獨對吳峰十分反感。如今明白了,富翁做善事求的只是善事的那點名聲。所做與所求是對等的。而吳峰不同,他確實不曾傷害那些人的利益,因為他所圖更大。

  李承乾很肯定,這廝絕對是盯上他們李家了。先借機謀得阿翁信任,任職太史局,又以神奇戲法「俘虜」李承道等人,後面還不知道會干些什麼呢。他這一環接一環,可謂步步為營。果然奸詐!

  李承乾握拳,他知道自己這回算是遇上對手了。表姐說過的,對付強敵,必須冷靜,暗中籌謀,伺機而動,戒急戒躁,不可貿然出手、打草驚蛇。

  李承乾點頭,嗯,沉住氣。他可以!

  ******

  吳宅。

  吳峰獨自打坐完畢,起身拿起一個小缽,從旁邊花盆裡挖了些泥土松散放入缽內,取出錦囊,將錦囊裡的種子種入泥土,拿起花灑澆水,只見隨著水花落下,不一會兒,種子破土,發出新芽,骨碌碌一下躥出約莫兩寸高。

  窗口,嫩綠搖曳。吳峰看著新生命,漸漸露出笑靨。

  拐角處,一邊灑掃一邊偷瞄的僕婢瞧見這一幕,驚駭莫名,努力遏制住心中的震撼,低眉收拾工具,悄悄退走。她並沒發現,待她離開後,吳峰回身,目光投向她原本藏身之處,嘴角勾起一抹得意。

  宅子是李淵准備的,僕婢也是李淵准備的。從住進來那刻他就知道,這些人確實是派來伺候他,卻也是派來監視他。

  他並不覺得意外,更不會生氣。雖說處在旁人視線之下,舉止行為受限,有些事情不方便做。但劍有雙刃,存在壞的一面便自然存在好的一面。譬如將自己想要傳遞的東西傳遞出去。這可比直接在李淵面前演示的效果好多了。

  世人皆是如此,比起旁人主動告知的消息,更信任自己調查來的結果。

  所以小打小鬧可以作為戲法放在明面,而壓箱底的「神通」必須藏在暗裡。

  想到戲法,吳峰眸光閃了閃,思及前些時日宮裡的鬧劇,略有幾分擔憂。恰逢徒弟小梁入內,吳峰瞄了他一眼,小梁微微搖頭。吳峰自然明白這是代表此刻屋外並無眼線。

  「消息拿到了?」

  「拿到了。」小梁將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打開盒蓋,裡頭赫然是幾塊糕點,「聖人特意賞賜的,太子將消息放在裡面,無人會懷疑。」

  吳峰輕笑,借聖人之手假自己之私,在聖人眼皮子底下動手腳,這位太子可真有想法。

  他伸手取出一塊糕點掰開,露出內裡的紙條。一次掰開六塊,共張紙條,合起來剛好拼出完整的傳信。

  李承乾最近生活平靜,除日常學文習武,偶爾外出閑逛,再就是去莊子上農作,並無其他異樣。唯一的不同便是去往莊上較為頻繁,對這次的農耕作物比前幾次都要用心,也更為期待。

  小梁心下一松:「這位中山王當妨礙不到我們了吧。他也沒揪著師父的戲法不放啊。瞧著似是沒在意這事了。再者,師父的戲法多是取百家之長後自己研究出來的,普天之下,那麼多雜戲藝人都不曉得奧秘呢,單憑中山王一個孩子就想全都破了?

  「他能揭露其中兩個便已是極佳的運氣,還不知道背後花了多少心思,尋了多少奇人異士來琢磨呢。那幾個能被師父拿出來擺在明面上,本也不是關鍵。真正的關鍵……」

  小梁目光掃向窗台邊的新綠:「這可不是隨便找幾個奇人異士就能破解的,怕是他們想破頭都想不到。師父對中山王是否過於緊張了些?」

  吳峰將紙條燒毀,微微搖頭:「你不懂,若是旁人我自不會擔心,可中山王不同。」

  那可是師兄看中之人。更何況星像命理,他也是懂的,如何會看不出李承乾紫微照府之像,且他這份紫微之光與尋常不同,甚至與師父手札上所述的任何一種情況都不同。

  他算過很多次,皆算不出這其中異像具體為何,也正是因此,才讓他覺得更為詭異。

  吳峰想到信息上所說李承乾很是在意莊子上這次種植,心頭砰砰直跳。

  ********

  甘露殿。

  李淵看著探子傳來的消息,心頭緊了緊,前有種蓮子瞬間開蓮花,現有栽種子立時發嫩芽。如論哪一項,都是神跡。若說別的是戲法倒也罷了,這些莫非也是戲法?戲法如何做到?

  再有吳峰對別的戲法坦然談之,對這些卻從未直言。蓮子開花是八郎九郎與承道無意中看到,種子發芽更是探子偷窺發現。由此可見,吳峰還有多少他不曾展現的東西?

  全是戲法嗎?便是承乾夢裡有仙人教授,也只破了別的戲法,對於種蓮術這些無能為力。這是不是說明吳峰確實有些不尋常的本事,或許比袁天罡更厲害?

  李淵手握成拳,將掌中的傳信揉搓成團,轉而又緩緩放開,將其置於一旁,目光如炬,盯了許久,腦子裡千萬思緒一一閃過,最後閉上眼深吸一口氣。不急,且再看看吧。

  時光一晃而過,不知不覺兩月逝去,時間來到十一月初。天氣入冬,寒流襲來。李承乾穿上了厚厚的衣裳從田間走出來,臉上帶著盈盈笑意。土豆長勢喜人,最多十天半個月就能收獲了。真好。

  他喜滋滋回到屋舍,便見醉冬領著長孫家慶進門。

  「家慶表哥怎得來了?」

  「去了趟宏義宮,得知小郎君來了莊上,會在此歇兩日,想著小郎君之前說,若有吳峰的消息需第一時間彙報,便趕了過來。」

  李承乾欣喜:「你查到了什麼?」

  「小郎君當初吩咐兩件事,一則盯著吳峰,一則搜查彙總吳峰使用過的戲法。前者吳峰一直很小心,我所能知的也不過是大家都知的東西,無甚異常。倒是後者,我已經全都查清楚了。」

  他遞上一張紙,但見上頭寫著各色「神跡」。

  前行是已知且被他揭穿的以藥入墨畫符治病、紙人過江、燒灰拼字,下頭一行是靜水沸騰,這點李承乾記得,他在楊家村聽人說過。再有便是吹燈復明,燒衣送客,寫字入石等。最神奇的當屬瞬間種蓮術。

  看完滿滿當當的一張紙,李承乾怔在原地,好懸沒曝出一句「臥槽」。他都想跟吳峰說一句,你有這本事,騙什麼人,開個場子搞表演,絕對客座滿棚,財源滾滾,收獲一票粉絲,成就一代頂流明星,再不濟也是個頂流網紅。你擱這演什麼神仙呢!

  當神仙你還得維持仙風道骨,不貪戀世俗之物的人設,虧不虧啊!當神仙能有做明星香?人間美食美景美人無數,吃喝玩樣樣都有樂子,你不想嗎?清心寡欲做神仙你怎麼享受?你這定位搞錯了吧。

  李承乾不理解,很不理解。要他選,他肯定不會做樣樣受限的神仙。人間多美好,他就要放縱天性,及時行樂。人生百年,不得讓自己快活點?神仙?呵,真的也就算了,問題是這是假的。扮神仙扮久了你也當不了真神仙啊。

  李承乾覺得吳峰屬實腦子有病。

  對比他的懵逼,長孫家慶更為憂心:「若說他真有什麼神通,我是不信的。但這些手段……」

  他一頓,嘆息道:「這兩月來,他展現出來的本事可不只這點,還有許多測算相面之術,甚至用此幫刑部與長安府衙抓到好幾個犯人,解決了不少案子。聖人對他的態度也有所變化,越發重視了。聽說傳喚他的次數越來越多,儼然成為宮裡的常客。

  「小郎君,我知道你厭惡他,但以如今的局勢,還望小郎君小心些,莫要與他正面對抗。否則只怕會惹得聖人不喜。

  「小郎君別急,秦王最近找了不少人,便是為了尋求破解戲法之道。也破解出來了部分。秦王一直未動,是想等全部破解後,尋求最佳時機一擊必中。秦王說他的問題不只在戲法。這些事交給秦王便好。你莫操心了。」

  李承乾撇嘴輕嗤:「交給阿耶?這都多久了,他才破解了部分?就這,讓我怎麼放心交給他?得了吧,他破解的那點指不定還沒我知道的多呢。」

  李承乾長嘆一聲,將紙張收入懷中:「這事還得我來!」

  長孫家慶怔住:「小郎君已經知道全部戲法的秘密了?」

  「不知道啊。」

  長孫家慶:……你這不知道說得也太理直氣壯了些,你不知道你這麼神氣?

  李承乾挑眉:「我現在不知道,不代表我過幾天不知道。」

  長孫家慶眼前一亮:「小郎君有門道可以得知?」

  李承乾哼哼兩聲,一臉當然的表情,轉身往外去。長孫家慶緊隨其後:「我陪小郎君同去,若有需要之處還能幫忙。」

  李承乾停下腳步,滿臉不可思議:「我回住處睡覺你同去干嘛?睡個覺而已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鋪床這種事有抱春呢,你干嘛搶人家婢子的活。再說搶了你會嗎?」

  長孫家也是有僕婢的,長孫家慶身邊也有一串伺候的人,鋪床之事如何用不著他親自動手?所以李承乾目露懷疑:你確定?你真會?

  長孫家慶:……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嘖,果然是不會的。李承乾撇撇嘴,搖頭離去。徒留長孫家慶一臉懵逼,所以你所謂的門道就是睡覺?睡覺能知道戲法奧秘?

  長孫家慶:懷疑人生!

  他不知道的是,睡覺能做夢。做夢是李承乾的一大神器。這兩個月吳峰沒閑著,他也沒閑著。

  夢裡他這兩個月可是上了不少科學實驗課,看了不少視頻魔術揭秘。他有強烈的預感,只要接著做夢,繼續看下去一定能把吳峰的戲法全部揭秘。而這個時間就在近日,不會太久。

  ********

  甘露殿。

  李淵一邊在內侍的伺候下穿衣,一邊詢問:「承乾有好幾日沒進宮了吧?」

  這情況可不常見。莫不是最近自己宣召吳峰次數太多,惹得臭小子不高興了?李淵有些無奈,要說吳峰跟承乾也沒啥矛盾衝突,怎麼就這麼不待見呢。

  「聖人可是想小郎君了?不如奴去宏義宮傳喚?小郎君最是孝順,若知道聖人想他了,定會立時進宮。」

  孝順……

  想到過往種種,李淵嘴邊不自覺露出淺淺笑意:「承乾確實孝順。」

  內侍:「那奴這便去?」

  「去吧。去瞧瞧那小子近日都在做什麼。」

  內侍笑著應下,隨後出宮,沒多久又返回來,卻是一個人。

  李淵看向其空蕩蕩的身份:「承乾呢?」

  「小郎君說他明兒再來。」

  李淵甚是狐疑:「怎還需等明天?」

  「小郎君這些時日學了些有趣的東西,說是要表演給聖人看。這事前期得做些准備,因而今日來不得。表演需要場地,小郎君想明日在宮中架個小台子。還說既要表演,自是觀眾越多越熱鬧,懇請聖人准許旁人圍觀。」

  表演?什麼玩意?

  李淵挑眉:「他這麼久沒入宮,便是在准備如何彩衣娛親?」

  內侍低頭淺笑:「小郎君說表演內容他現在不能說,聖人到時一觀便知,總歸一定會給聖人一個驚喜。」

  李淵噗嗤:「呦,他如今是越來越會賣關子了。行吧,要准備什麼,讓他自己去辦。」

  不過是點小事,李淵並不怎麼放在心上,隨口應下。

  轉眼至了翌日。

  夜裡下了場雪,早上雖已放晴,但積雪猶在。太極宮中,承乾指揮著宮人清掃場地,將表演的台子就設在露天積雪之中。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倒也別有一番韻味。

  李淵剛起床便聽聞遠處傳來敲打之聲,正想尋人來問問情況,就見兩個小團子衝過來:「阿翁,阿翁!你醒啦!」

  李淵有點懵,旁邊內侍解釋:「衛王殿下與小娘子前來覲見,已等候一段時間了。」

  李泰點頭。李麗質伸出小手手:「沒有等多久哦,就一小會會呢。阿翁休息好了嗎?我們可有打擾阿翁休息啊?」

  「不曾。阿翁休息得很好。」李淵上前一手牽一個:「你們怎得來了,還這般早?」

  李泰第上一張帖子:「我們來給阿翁送請帖。」

  請帖?

  李淵疑惑接過,但見上頭寫著邀請他觀看天下奇觀大表演。

  李淵:……

  李泰解釋:「阿兄說雖然早已稟明阿翁,但正式的邀請也不能少。這場盛宴他籌謀了許久,別處都會發請帖。既然旁人有,阿翁自然也得有。」

  盛宴?請帖?別人有?

  李淵頓住:「別人?」

  「對的。阿翁這邊已經給了,我們便要去送別處了。」李麗質附和點頭,並拍了拍自己懷裡的請帖。

  李淵一瞧,瞪大眼睛:「這麼多?」

  「嗯嗯。不少呢。各宮都有。太子伯父的,四叔的,尹德妃的,張婕妤的,柳寶林的,謝美人的,成才人的……」

  李麗質掰著指頭一個個數,李淵聽得瞠目結舌。好家伙,這後頭跟著的一串人都是哪來的?居然連他後宮裡一年見不了幾次面不知道在哪旮旯角落呆著的低位嬪妃都有。

  這還不只,但見李麗質又說:「這些都是宮裡的。阿兄說了,宮裡我跟二哥負責,宮外裴哥哥負責。」

  李淵:!!!

  「宮外?他還請了宮外的人進來?」

  李麗質連連點頭,面露疑惑:「是呢。阿兄說他要干場大的,人自然越多越好。阿翁不知道嗎?阿兄說是阿翁答應了的啊。」

  李淵:……

  昨日內侍稟報時提了一句「請旁人圍觀」,他想著大約也不過是讓身邊伺候的宮人跟著瞧瞧,沒想到竟是這般的大動作。

  李泰瞄了兩眼他的面色,輕輕拉了拉其衣角:「阿翁不要擔心,阿兄有分寸的。宮外只請了吳博士,沒請其他人。阿兄說了,請吳博士是因為今日這場盛宴他必須在場,不可或缺。」

  李淵越發詫異,啥意思?這跟吳峰有什麼關系?為何要讓吳峰在場?而且承乾不是不喜歡吳峰嗎?

  看出他的困惑,李泰無奈表示:「我們也不知道,反正阿兄是這麼說的。」

  李淵:……行吧。

  見他將請帖妥善收好,李泰李麗質笑嘻嘻告退。按他們話說,他們還有好多地方要去送呢,任務好艱巨的。阿兄頭一回交待他們辦事,他們一定要辦得妥妥當當,不能誤了阿兄的大事。

  一口一個大事,一口一個干場大的,還請了吳峰。李淵思緒百轉,對這場本不太在意的表演生出幾分好奇與狐疑。

  宮外。

  吳峰瞅著眼前的小豆丁,再低頭看手中的請帖,一臉懵逼:「給我的?中山王請我去宮中聽曲?」

  裴行儉搖頭糾正:「不是聽曲,是看演出?」

  吳峰:???有什麼區別?看這帖子上的描述,演出不就是歌舞聽曲?

  裴行儉眯著眼睛說:「吳博士一去便知,你放心,這場演出是承乾精心策劃,絕不會讓你失望的。吳博士可一定要到哦。我們都等著你呢,聖人也等著的。」

  說完笑嘻嘻離開,徒留吳峰對著邀請函蹙眉。

  聖人既等著,他還能不去?可這演出……

  吳峰敏銳察覺這其中只怕不簡單,心頭忽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第45章

  宮中。

  舞台已經搭好。說是舞台, 其實為了方便與快捷也就搭了個木架子,略顯簡陋了些, 但李承乾並不介意。他要的只是個場地, 場地豪華與否不重要。

  他緩緩走上去,看著下面成群的觀眾十分滿意。嗯,很好, 全都來了。

  那麼接下來就進入正題吧。

  紙人過江與燒灰拼字已然被揭穿了,李承乾便略過,直接讓人取來點燃的蠟燭至於身前, 裴行儉在旁邊用扇子一揮, 一陣風過,蠟燭熄滅。李承乾中指拇指輕輕一彈, 蠟燭瞬間復燃。這便是吹燈復明。

  吳峰面上不顯,一顆心卻提了起來。李淵神色閃了閃,默然明白了李承乾所謂的「驚喜」是什麼。他眼角余輝瞄了眼吳峰,暗自掩下所有心思。

  台上,李承乾已經開始表演第一場。李泰端上筆墨, 又令人取來假山下的石塊。李承乾提筆沾墨,在石頭上書寫, 字跡竟能入石一分有余。

  表演完,李承乾給李泰使了個眼色。李泰捧著石頭下台,將其傳給李淵。眾人湊上前圍觀,無不驚嘆。

  「哎,是真的石頭啊!」

  「當然是真的,就旁邊假山下拿的,取的時候我還幫忙遞了呢,能感覺不出來嗎?」

  「這字跡……也不用刀劍, 單憑尋常毛筆進能將字寫進石頭裡?嵌入的印跡可不淺呢。」

  李淵眼中的光閃得更亮了些,他灼灼看向台上的李承乾,淡淡開口:「可還有旁的?」

  「當然有!」

  李承乾看向李麗質,李麗質會意,屁顛屁顛上台:「該我了,第三場我來配合阿兄。」

  李麗質頗有幾分表演天賦,兄妹倆先是演了一出久別重逢的戲碼,閑聊幾句後告別。李麗質呀一聲:「天色好黑啊,都瞧不見路了。」

  眾人:……小娘子,這是在大白天!

  李麗質懊惱道:「沒有燈籠也無蠟燭怎麼辦呢?」

  眾人:……小娘子,你眼神是不是不好?小郎君剛剛才表演的吹燈復明,蠟燭還在桌上擺著呢。

  李麗質:我不聽我不聽。

  她演得十分投入,也很有天賦,頗有幾分演員的信念感,李承乾接戲也接得很自然,他得意地打了個響指:「看我的!」

  下一刻張開左臂,抖了抖衣袖,右手拿起火折子將其點上,衣袖瞬間燃起火焰。李麗質拍手叫好:「哦,這下便能看清夜路了。」

  不知天高地厚的熊孩子,前兩場表演也就罷了,李世民與長孫氏看看不說話,隨他們折騰,這一下差點沒把他們嚇死。長孫氏立時叫出來:「承乾!」

  李世民三兩步要衝上台去,唯恐李承乾玩火燒身。李淵自然也是擔憂的,忙不迭勸:「承乾,趕緊熄了,小心傷到自己。」

  李承乾愣了半秒,眼見形勢不對,搶在李世民趕到之前將火撲滅,卻還是沒躲過李世民的魔爪,直接被騰空提起。

  「想死是不是?火也是能隨便玩的,竟自己燒自己,不知死活。我看你是皮癢了!」

  李承乾哇哇大叫:「阿耶放手,你看啊,你看!」

  他將袖子伸到李世民眼前,李世民立時愣住,被燒的衣袖完好無損。

  「這……這怎麼會……」

  李承乾趁機掙脫魔爪,躲在一邊得意的笑,並說:「阿耶,這裡是表演的舞台,你不能隨便闖上來的。」

  李世民:呵呵,你說不能闖就不能闖,你看老子答不答應。

  念頭剛剛劃過,李麗質便將其推了一把:「阿耶快走。阿兄後面還有表演呢,你在這會妨礙他表演的。」

  李世民:……麗質小時候多水靈多可人啊,跟承乾混久了,也學了他的性子,越來越讓人糟心。

  想著,目光又瞄向李泰,這孩子也一樣,全是被承乾帶壞的。

  李世民瞪向李承乾,李承乾也瞪他:「阿耶,你快下去啊。你不想看表演,阿翁還想看呢。太子伯父四叔也想看,吳博士更想看的。大伙兒都想看。你別妨礙別人啊,多不地道。」

  李建成;李元吉:……並不是很想看。

  吳峰:……我更不想看。

  李世民目光淡淡在三人身上逡巡一圈,嘴角微勾,斥了李承乾一句「不許再玩火」,到底下了台。

  李承乾繼續第四場。

  這是重頭戲。

  他要來一個瓷碗,將數枚蓮子撒入碗中,再在碗中注入熱水,不一會兒,水面開出數朵鮮艷的蓮花。

  台下傳來一陣吸氣之聲。

  「這……這是種蓮術?是吳博士的種蓮術!」

  「對,是種蓮術。之前不是傳言吳博士便是這般種蓮的嗎?」

  「不只種蓮,前頭的吹燈復明、寫字入石、燒衣送客不也是吳博士的戲法嗎?」

  「確實是吳博士的。他同聖人演示的時候,我就在旁邊伺候,親眼所見。」

  「我也是,我也在!」

  「吳博士的仙術仙法小郎君怎麼知道?」

  李承道也想到這點,第一個跳出來:「李承乾,你如何會這些?」

  李承乾得意洋洋,輕蔑視之,不予回答。

  「是不是吳博士教你的?」李承道自認唯有這一個真相,不太高興地走到吳峰身邊,「吳博士,你說紙人過江、燒灰拼字的把戲只教給了我與八叔九叔,為什麼李承乾也會。

  「這便罷了,如今我們不會的他同樣會。而且似種蓮術這種,吳博士當日明明說我們學不來,你不能教,怎麼對我們如此,轉頭對李承乾又是另外一個模樣。」

  李元亨李元方也鬧起來:「吳博士,你說話不算數。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們,所以不願教我們?憑什麼只教李承乾!」

  幾個孩子都只五歲,行事恣意慣了,平日除在李承乾身上吃過癟外,旁人何曾給過半點委屈?鑒於皇子皇孫的身份,素來是要星星不給摘月亮。說話間自然不客氣。

  李淵更是震驚錯愕,心緒百轉,側目看著吳峰,不言不語。

  吳峰一時犯難,不等他開口,李承乾便道:「我會的這些可不是他教的。」

  李承道嗤鼻:「你撒謊,若不是吳博士教的,你從哪兒學的!天下間只有吳博士會。」

  李承乾揚眉:「誰說天下只有他會的?我不就會了?我聰明啊。」

  旁觀者訝異,有沉不住氣的已然竊竊私語:「都說吳博士會的是仙術,如今小郎君也會,那小郎君是不是也跟吳博士一樣,是仙人?」

  李承乾笑著解釋:「我這可不是仙術,只是戲法而已。跟跑江湖四處擺攤表演雜藝的人手段差不多。只需知道了其中訣竅,人人都能做到。」

  「啊?人人都能做到?不可能吧!」

  「對,這麼神奇的術法,怎會是雜藝人的把戲?」

  「是啊,別的不論,那種蓮術定是仙術無疑的。」

  ……

  李世民眼中藏著喜意,幾個孩子籌謀的這一出並未提前告知他,因而今日他入宮來是從頭到尾糊裡糊塗的,但自第一場戲法他便發現了蹊蹺,一場場接連看下去,哪會不知承乾這是設了個局,目標在於吳峰呢?

  他嘴角勾起:「別賣關子了,說吧,竅門是什麼?」

  李承乾不高興地哼哼鼻:「為這些竅門,我可是費了大力氣的。我累死累活才破解的東西,你張張嘴就想做伸手黨?想得怎麼這麼美呢!」

  他攤開手,接著說:「想知道竅門,總得付出點代價吧。」

  李世民:……

  見他半天沒反應,目光越發不善,李承乾將手收回來,撇撇嘴:「就知道你摳門。死摳死摳的。」

  李世民:……忍住!這是親生的!親生的!親生的!

  李淵哈哈大笑:「承乾想要什麼,阿翁給你。跟阿翁說說,這些戲法你都是怎麼做到的?」

  柳寶林眼珠轉動,莞爾道:「這樣的奧秘誰不想知道,是該給代價,總不能讓小郎君白忙活。小郎君只管開口,我雖錢財不多,卻也願意付一份。」

  台下許多人都被勾起了好奇心,心癢難耐,眼見柳寶林開了頭,猶豫了一小會兒紛紛跟著附和:「還有我們。我們也願意。」

  其中有那麼一兩個不自主瞄向尹德妃張婕妤。需知這倆從前可是對吳峰的本事大誇特誇呢,那會兒聖人重視吳峰,自然對她們如此尊崇自己看中的人感到高興,如今可不一樣了。

  但凡能讓尹德妃張婕妤吃癟一分,她們也願意啊。因而一個個爭先恐後表示要「買」李承乾的戲法敲門,甚至有人已經褪下首飾頭飾當場塞給李承乾。轉頭瞧見尹德妃張婕妤臉上僵硬地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心裡越發高興。

  看著滿懷的金銀玉翠,李承乾也高興,清了清嗓子,開始揭秘。

  他讓人將道具全部拿過來,站在李淵身邊。

  「阿翁,吹燈復明其實很簡單,這包是硫磺粉。我將它們藏在指甲裡。在蠟燭剛熄滅的時候,燭頭還有余熱星火。我看似只是手指一彈,似乎在施法,實則是暗中將指甲內的硫磺粉撒上去。余熱星火一碰硫磺粉,自然就復燃了。」

  他重新演示,不再以兩指相彈,而是將蠟燭熄滅後,直接取微量硫磺粉撒上去,果然蠟燭復燃。

  人群中立時傳來驚呼:「哦,原來如此啊!」

  接著是寫字入石。李承乾將筆墨教給李淵,又讓人再搬了塊石頭過來。

  「阿翁寫幾個字試試。」

  李淵心有疑惑,依言照做,筆觸落下,字跡竟也入石一分。

  李淵瞬間明白關鍵:「秘密在筆墨之上?」

  「對。更准確點來說,是在墨。只需有此墨汁,誰都能寫字入石。」

  李淵端起盛放墨汁的瓷盤:「這墨如何制?」

  「用烏龜尿,炭灰,鹵砂一起研磨成粉,摻入墨中便可。」

  李淵驚愕:「這般簡單?」

  李承乾點頭:「就是這般簡單。」

  圍觀者詫異:「烏龜尿、炭灰、鹵砂,單憑這三樣就能融化石頭?」

  「融化石頭做不到,但深入石頭,在上面留下一一分印記是可以的。若用在木頭上,印記會更深兩分。」

  眾人恍然:「那剛才小郎君的點火燒衣……」

  李承乾張開手臂轉了一圈:「阿翁瞧,我裡頭雖穿得厚實,但外面罩的卻是一件單衣,這是為今日表演特意准備的。」

  李淵怔住:「衣服有門道?」

  「衣服沒有門道,就是普通的衣服。但我點火的位置是經過挑選的。裡頭藏了東西。」

  他招手讓裴行儉另取一件衣服來,將一顆小丸子塞進衣袖,然後點燃衣袖,火光乍亮,再將火撲滅,衣物無損。

  李淵將丸子捻在手心,卻看不出有什麼異樣。

  李承乾輕笑:「這是從樟木中提煉出來的,叫臭丸。可用來驅蟲驅蚊,放在衣櫃裡能防止衣物被蟲蛀咬。燒衣送客的秘密便是它。用衣服包住它點燃,可以使衣物無損。不過這戲法也有弊端。不能燃燒太久,只能一小會兒,否則衣物還是會被燒壞,戲法也就穿幫了。」

  眾人驚訝:「就這麼一顆丸子?原來這些看起來神乎其神的術法,其竅門都這麼簡單啊。」

  「那種蓮術呢!小郎君,你剛剛讓蓮子開花的手段也這麼簡單嗎?」

  「對啊,小郎君快說!」

  「那個要復雜些。」李承乾搖頭,取出一顆蓮子,繼續道,「蓮子是經過挑選的,個頭要大。」

  他借助小刀將蓮子殼切開,內裡自現。

  眾人怔愣:「這是……」

  「裡面塞了東西。將蓮子取出內芯,只剩一層表皮。然後用通草做成荷花與荷葉,再用綠線做荷花梗,把它們緊緊扎在一起。

  「然後將之塞入蓮子內殼,再將內殼黏起來,做成完好的模樣。碗中放熱水,熱水會將粘結處融化,蓮子殼破開,通草因吸熱膨脹,便會浮出水面,就是開花的模樣。」

  眾人無不驚嘆。別的便也罷了,誰能想到,這讓大家篤定必是仙人手法的種蓮術也不過是一場雜藝。是的,雜藝。已知竅門,再來瞧這些「仙術」,與雜藝無異呢?

  柳寶林瞄了眼吳峰,斂下目光,狀似無意感慨:「這麼說來,種蓮術也不過是制作的手藝略精湛些,無甚神奇了。怪不得小郎君將之比作街頭騙人的把戲呢。可不就是嗎!」

  眾人下意識點頭,轉而想到某點,不自覺看向吳峰。

  若這麼說,那以這些手段讓他們認為是活神仙的吳峰,豈不也是在騙人?

  吳峰:……

  他必須做點什麼,不能坐以待斃,仍由眾人將「騙子」的帽子直接蓋死。

  「小郎君果真聰慧。」吳峰面上一派淡定,語氣平緩,仿佛並沒有被李承乾這番表演所影響,甚至臉帶笑意,露出贊許,很有幾分寵辱不驚之態,頗讓人另眼相看。

  但唯有他自己知道,藏在袖中的雙手緊握成拳,微微顫抖,暴露了他真正的想法。是震驚,是不悅,是憤怒,是審視。

  他將目光轉向道具:「這些戲法皆是我經年研究,小郎君能在短短時日內將其破解,實屬不易。小郎君今日的表演著想讓人大開眼見,不知小郎君的戲法是否表演完了?」

  完了……

  這兩個字旁人聽來很是平常,尹德妃與張婕妤卻是頓了頓,互視一眼,皆從對方目光中明了其意思。

  若李承乾已經表演結束,也便代表他肚子裡沒貨了。那麼……

  張婕妤眼睫顫動,眼珠轉了轉:「我想起來吳博士之前還能讓靜水沸騰,不知小郎君可也會?」

  尹德妃接著說:「小郎君不但會吹燈復明、寫字入石、燒衣送客,便連種蓮開花都會了,怎可能不會靜水沸騰?小郎君,你說是不是?」

  兩人目光灼灼看向李承乾。

  眾人被她們這一說,也覺如此,紛紛附和:「是啊,小郎君這麼厲害,肯定會的。」

  「小郎君,不知這靜水沸騰是如何做的,可否也給我們演示一下?」

  「小郎君,你就告訴我們吧。不然我們心裡一直記掛著。」

  ……

  眾人都是會被帶動的。柳寶林能三言兩語將大家的視線轉移至吳峰,她們也能依樣畫葫蘆。尹德妃與張婕妤瞥了眼柳寶林,心頭嗤笑。

  這人倒是有幾分姿色與手段,近兩年後宮除她們外,也就柳寶林還能時不時得聖人寵幸一一。便是如此,也是無法與她們抗衡的。

  寶林不過正六品,同她們的位份不能比。這人哪來的膽子與她們相爭?以為今日濟濟一堂,便能借這個機會使手段出風頭,叫聖人看在眼裡了嗎?

  呵!這點小動作未免也太叫人看不上眼了些。

  李承乾眯了眯眼,嘖,這不就是把他架上去,不給他拒絕的機會嗎?眼見他將壓軸的種蓮術都展示出來了,以為他會的只有這些,認定他沒有別的存貨了?

  這打的什麼主意,他可太清楚了。雖說他已經戳穿了吳峰大半的戲法,可只需有一樣沒破。她們就能找到機會從中轉圜。

  吳峰垂眸,余光掃向李淵。

  靜水沸騰不過是小把戲,他真正想要提醒的東西,此間唯有李淵知道。

  而李淵此刻也確實想到了:那日的種子發芽。

  李承乾哼哼兩聲,轉頭打斷李淵的沉思說:「阿翁的酒冷了,我為阿翁溫酒。」

  尹德妃嘴角勾起,這是破不了靜水沸騰便顧左右而言他,想混過去?尹德妃怎會給他這個機會,笑著開口:「小郎君,溫酒這等事有婢子呢,何須你動手。你看,大伙兒都等著,不如你先揭秘戲法?也免得諸位姐妹們心癢難耐。」

  「急什麼!」李承乾不滿地瞥了她一眼,對李淵說,「阿翁,我這溫酒的方式與尋常不同,乃是用雪來溫。這法子內侍宮婢可不會,必須我來。」

  眾人驚愕:「用雪溫酒?雪這麼冷,如何溫酒?」

  「是啊,小郎君是在說笑嗎?」

  「呀,我知道了。莫不也是戲法?什麼戲法竟能用雪來溫酒?」

  李承乾沒回答,提著酒壺往旁邊走了兩步,將之放在雪堆裡,沒多久雪中開始冒出熱氣,待李承乾再把酒壺提回來,酒竟然真是溫的。

  眾人瞠目結舌:「這……這雪居然還能溫酒?」

  李承乾得意洋洋,轉頭喚了聲:「老裴!」

  裴行儉將雪堆掃開,但見下頭皆是白色石子。他拉著李淵上前觀看,石子冒著熱氣,隱約還有劈裡啪啦如同木柴燃燒的聲音。

  「阿翁,這是石灰石。我與你們說話的時候,悄悄讓老裴埋進來的。這種石頭遇水會產生大量的熱,熱量會將酒溫熱。這便是雪中暖酒。」

  李承乾眨眨眼:「阿翁是不是覺得很耳熟?」

  李淵抬眸,他又道:「所謂靜水沸騰也是一樣的道理。將石灰石丟進水裡,水受石灰石釋放的熱量影響,自然就沸騰了。」

  李淵轉頭讓人抬來水缸,將石灰石丟入缸中,果然如李承乾所說,水面瞬間沸騰起來。

  尹德妃張婕妤臉上表情一僵,心一點點往下沉。

  怎會……怎麼會……

  李承乾目光掃過吳峰,仰著小腦袋說:「阿翁,不只吳博士的戲法我會,別的戲法我也會哦。」

  李淵挑眉:「還有別的戲法?」

  李承乾點頭:「有的。阿翁且看我表演。」

  李承乾蹬蹬又跑回台上,接連表演彩巾變魚、巧變飛鴿。這倆是後世魔術中常見的,現今民間雜藝人裡也有類似的節目,不算十分稀奇,卻也有趣。

  然後是「愛吃糖的木簽」:將糖和細小的木簽放入水中,木簽會自動游向糖果,就好似在搶糖吃。

  更有「紙杯燒水」:紙杯中放入少量水,置於蠟燭上火燒,水沸騰了,紙杯卻無恙。

  前者是因裝水的容器為淺碟,糖在水中融化,糖溶液的密度比水大,會往下沉。這個過程中引起水流變化,水的運動方向在木簽下方形成循環,促使它們朝糖靠攏。

  後者看似與雪中暖酒差不多,原理卻並不一樣。紙杯是李承乾特制的,但秘密並不在紙杯。單純是因為紙的燃點至少要達到130度以上。而水的沸點在100攝氏度。所以能夠造成水沸騰而紙不燃燒的效果。

  對於這兩點,解釋起來略為困難,李承乾不過五歲,說得不盡不詳,聽得眾人雲裡霧裡,但基本要點算是聽明白了,紛紛拍手叫好,稱贊不已。

  「這些算什麼,我還會更厲害的呢!若是演示出來,一准嚇呆你們。」

  眾人驚嘆:「小郎君還會更厲害的?」

  「當然會!家雞變鳳凰聽說過嗎?讓雞褪去自身的雜毛,長出五色毛來,跟鳳凰一樣。」

  有人疑惑:「莫不是把雞的毛染上顏色?」

  李承乾瞪眼:「染個顏色算什麼本事。我說的是褪去雜毛,讓它自己長出五色毛!」

  「這怎麼可能?雞除了雞毛,還能長出別的毛?」

  「小郎君可能演示一下?」

  「對啊,小郎君給我們瞧瞧,讓我們見識見識唄!」

  李承乾招手讓李泰抱來一只雞。可這雞自己的毛是掉的差不多了,卻沒長出什麼五色毛來,看起來奇奇怪怪,醜的不行。

  眾人面面相覷,小郎君這是翻船了嗎?

  李承乾不慌不忙,將雞遞給李淵,又給他一個鐵罐子:「我表演了那麼多,剩下的得阿翁自己嘗試才好。家雞變鳳凰是需要時間的,阿翁可養著這只雞,喂它罐子裡的東西吃。過些時日,它自然就能長出五色毛來了,宛如彩鳳一樣。」

  接著笑眯眯對眾人說:「戲法光看有什麼意思。諸位都可以自己養只雞試試。」

  柳寶林率先搖頭:「這……我們就是能養,也不會養啊。小郎君且說說,需得如何養才能讓其變成彩鳳?這秘密可是那罐子裡的吃食?」

  李承乾這回沒有干脆回答,而是看向吳峰:「吳博士這般厲害,想來是知道的,不如讓他告訴各位吧。」

  眾人齊齊側目,將視線轉向吳峰,眸中滿是期待。

  吳峰:……他知道個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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