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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甄嬛傳)甄嬛傳之華妃重生》作者:十六加一【完結+番外】

☆、春雨

  年世蘭朝樹叢間望去,樹影晃動,確是有人的樣子。
  
  想不到這樣的天氣,還有人出行。
  
  「娘娘,奴婢去叫那人把轎子讓給娘娘。」頌芝一路小跑著過去。
  
  年世蘭沒有阻止,算是默許了這一行為。
  
  頌芝跑得風風火火,等跑到了拐彎處,轎子就愈發清晰了。見走在轎子旁的打傘之人是蘇培盛,頌芝面上一喜,興沖沖地在轎子斜前方跪了下來。
  
  「皇上。」
  
  轎子戛然停下。
  
  「怎麼回事?」胤禛問道。
  
  蘇培盛湊近轎子的窗口:「回皇上,是頌芝姑娘。」
  
  轎簾在下一瞬間掀開。胤禛探出頭,他看了一眼跪在雨中的頌芝,頭髮完全粘在了臉上,衣服已淋透,身子在風中微微顫抖,眉間已蹙了起來。
  
  「怎麼了?」
  
  「娘娘途徑御花園,怎料下起雨來,只好在這園裡的亭中避雨,誰知這場雨下到如今都沒有停下的趨勢,遣去的奴才至今未歸,碰巧遇見皇上,奴婢斗膽,想請皇上載娘娘一程。」皇上素來重視娘娘,斷沒有不答應的道理,頌芝暗暗竊喜自己能替娘娘多掙一個陪在皇上身邊的機會。
  
  「蘇培盛。」胤禛沉聲道。他只比了個手勢,蘇培盛已會意。
  
  「麻煩頌芝姑娘帶路。」回頭又催促轎夫,「動作都利索點。」
  
  頌芝只覺心頭歡喜,身子也不覺得那麼冷了,連腳下的步子都邁得更利索了。她比任何人都要先一步朝亭子奔去。
  
  「娘娘,娘娘,您瞧奴婢把誰……」聲音戛然而止,頌芝睜大眼睛,呆愣地立在雨中。
  
  空蕩蕩的亭子,孤單地佇立在風雨中,哪裡還有什麼人。
  
  蘇培盛等人緊跟著到了。「頌芝姑娘,華妃娘娘呢?」
  
  頌芝茫然搖頭:「不可能啊,娘娘明明在亭子裡的。」
  
  這亭子四面透風,本是作夏日納涼的,簡簡單單的一層,站在外頭就一目瞭然。蘇培盛還想責問幾句,卻見胤禛猛地掀開轎簾走了出來,面色同這陰沉的雨天如出一轍。
  
  蘇培盛也顧不上其他,趕忙打了傘撐在胤禛頭頂,跟在身旁。
  
  方纔的話,胤禛顯然也是聽到了。他也不再責問頌芝,環視一周,竟棄轎疾步走了起來。
  
  蘇培盛大驚,小跑著才勉強跟得上步伐:「皇上,什麼人都沒您的身子要緊,這裡風大雨大,皇上還是回轎子裡去吧,興許已經有轎子把華妃娘娘接回去了。」
  
  胤禛充耳不聞,只繼續走著。風雨大作,地面上隔幾步就積起一塊塊水坑,踩在腳下叫鞋底禁不住打滑,池子裡的水距岸邊越來越近,像是要溢出來,呼呼的聲音,那是風在叫囂,連胤禛都能感到侵人的寒氣,他不由低咳了幾聲,眉心卻蹙得更緊。
  
  蘇培盛愈發擔心:「皇上,快回去吧,您這幾日看折子看得晚,本就身子虛弱,要是再受了寒,可就是奴才的罪過了,還是回去吧。」
  
  聽著這話,胤禛只覺得心中愈發苦澀。
  
  她是在逼他。
  
  胤禛加快步伐,終於在繞過假山之後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身子全都遮擋在袍子中,雨依然很大,腳下的步子不見絲毫猶豫。
  
  胤禛面色鐵青,幾步上前,一把拉過那人,拉到自己眼前。
  
  一雙丹鳳眼,兩彎柳葉眉,微微開合的朱唇,果然是她。
  
  「朕送你回宮。」
  
  年世蘭側過頭,不去看那雙眼睛,滂沱的雨中,景物始終都看起來朦朦朧朧的。
  
  「蘇公公,皇上這是要去哪?」她並不回應他說的話。
  
  「皇上正要去看望三阿哥。」
  
  年世蘭挽起一個笑容:「皇上同臣妾並不同路。」
  
  胤禛抿著嘴,眼神注視著年世蘭的臉,手上的力道又多加了幾分。
  
  「跟朕回去。」
  
  年世蘭仍是笑著:「臣妾方纔已經去看過三阿哥了,正是從那裡回來的,恕臣妾不能陪皇上同去了。」
  
  胤禛的語氣不容置疑。「朕陪你回翊坤宮。」
  
  年世蘭臉上帶著一絲倔強:「三阿哥是皇上的長子,皇上理當先去看三阿哥。」
  
  除了最初見到他時的驚慌,自始至終,她都沒有抬頭看他一眼。胤禛只覺得手上的力道越收越緊,只恨不能握得更緊一些。
  
  二人就這般僵持著,那一把傘,遮在兩人頭頂,這一方小小的空間內,連空氣都停止了流動。
  
  良久,胤禛低歎一聲。
  
  手上的力道終於鬆開,年世蘭只覺得身體裡的所有力量在這一刻都被盡數抽走。她不敢抬頭,不能抬頭,也不可以抬頭。這外頭的雨太大,她怕一抬頭,雨水就毫無防備地落進眼睛裡。
  
  下一秒,她猝不及防,天旋地轉,身子已被人打橫抱了起來。
  
  四目相對,天地間的雨水全都落入眼中,從眼角滑落下來。
  
  轎夫們早已抬著轎子跟了上來。胤禛抱起年世蘭走入轎內,轎子再次移動,目的地卻改成了翊坤宮。
  
  「為什麼騙朕?」胤禛凝視著年世蘭的眼睛,一字一句,「你在怨朕,是嗎?」
  
  是怨嗎?怨他狠得下心給她歡宜香,怨他至死都不願來見她一面,怨他明明心裡沒有她卻讓她真心錯付……她是怨他,可她更怨自己。怨那個重生一次都還不死心的自己,怨那個明知道他心裡有別人還放不下的自己……她再也避不開那對眸子,那裡頭不是恨,不是怨,是心疼,是憐惜,是讓她心驚的悔意。
  
  他在後悔什麼呢?
  
  天上落下來的雨已經被轎子給遮住,眼裡的雨水再也無法遮掩。
  
  胤禛在她耳畔輕輕問:「什麼時候想起來的?」
  
  年世蘭再也抑制不住,埋在他胸前低低啜泣。她確實是忘記了那麼一段時間,可在聞到歡宜香的那一刻,所有記憶都如潮水般再次湧現。那個味道,她是化成灰都難以忘記的。她原本想,就這麼一直假裝忘記下去吧,所謂重生,不過是要讓她看清,她真正想要的東西是根本無法得到的。
  
  所以她假裝不在乎地幫別的女人晉位,假裝不在意他究竟心裡有沒有自己……她怎麼就忘記了,自己這兩世的所有喜怒哀樂,其實只是他罷了。
  
  胤禛捧起她的臉,輕輕揩去她臉上的淚珠:「你不適合說謊,所有的情緒都在臉上寫得清清楚楚。前次你來見朕的時候,就不敢和朕對視,那時候,你已經心虛了。朕只是在等,等你什麼時候願意告訴朕你已經想起來了,卻一直等不到你。那麼,只好朕先來找你了。」
  
  既然你不肯先低頭,總歸要有一個人先低頭的。這一回,他先沉不住氣來找她了。
  
  「可是,臣妾很貪心呢。」帶著眼中的淚光,她忽然低低笑了起來,「臣妾從來就不是個大度的人,臣妾不喜歡和別人分享皇上的心,臣妾也不喜歡從天黑等到天亮的滋味,臣妾還怕終有一日年老色衰,從此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怕臣妾的哥哥不懂事,什麼時候冒犯了皇上,皇上不得已只好放棄臣妾……」有些事情,不想起來,心裡空空的,彷彿少了點什麼,一旦想起來,卻又堵得難受。
  
  她又笑了起來:「臣妾知道,帝王之愛,怎麼可能只屬於某一個人。能得皇上寵幸的,必然都是有夫妻情分在那裡,再加上那些有子嗣的妃嬪,皇上又如何能不管不顧。三千寵愛在一身,臣妾是不怕背上紅顏禍水的名頭的。可是,臣妾要的,皇上您給得起嗎?」這些都是她切切實實所在意的,從前她藏在心裡,如今她只想全部告訴他。
  
  胤禛顯然一時語塞。這麼多年來,他一直是個理智的人,理智地看待各種問題。哪怕是對於感情,再難捨,也能夠藏進心底。但他清楚地知道,年世蘭對於他來說,和旁的所有人都是不同的。
  
  她說的那些問題實實在在,江山?美人?從來都是道最難解的題。彷彿魚與熊掌不可兼得般,非要捨其一才能取另一。
  
  但他確有一絲欣喜從心底緩緩流出。感情從來都是需要兩個人共同維護與經營。他知道他們二人之間存在著問題。可她不說,他也不說,久而久之,這些問題就成了成年舊疾,再想要根除就難上加難。而今,她對他完全敞開心扉,他完全可以去嘗試,去挑戰,去解決這些問題。
  
  「朕不會負你。」胤禛凝視著她,「也會記得你今天說過的話。」
  
  他願意盡他所能滿足她,縱容她。可他眼下能承諾的只有這些。有些事,他無法預料。即便承諾了,也只是在騙她。
  
  他知道,她亦知道。
  
  也許有一天,等他不是皇帝了,她不是華妃了,他不是九五之尊了,她也不是年羹堯的妹妹了,那樣他們就能夠看得更清楚一點了。可是,她知道,或許永遠都不會有那麼一天。只是她經歷了那麼多,才願意去承認這一點。
  
  或許這樣就好了,至少,他心裡是有她的。
  
  「只要年羹堯忠心,朕自然不會加害於他。」胤禛又退了一步,「你要是還不放心,過兩天朕給他一個閒職,賜他一塊封地,好叫他頤養天年。朝中是非多,他為官多年,應是樹敵不少,你也好生勸著,年羹堯那個脾氣若是能改改,便不會惹禍上身,朕自然能保他無恙。」
  
  轎子沒多久就抬進了翊坤宮。蘇培盛打著傘等在外頭。這回還是胤禛抱著她下的轎子。翊坤宮的宮人們跪了一地,卻又忍不住偷偷抬起頭來,瞧見這一幕,又低下頭抿嘴無聲笑了起來。
  
  直到進了內室,胤禛才輕輕把她放在榻上,卻又拉起她的手不肯放下。
  
  自年世蘭嫁給他已有數年,這一刻恍惚又回到了初時的王府。
  
  「皇上也不怕底下人看著笑話。」她底下頭,緋紅了臉頰,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一直以來她都是這樣,為了那一點一滴的甜蜜,願意去飛蛾撲火。
  
  蘇培盛忽然走了進來:「皇上,張廷玉大人有事請求入宮覲見。」
  
  胤禛點點頭,臉上現出無奈之色。
  
  「朕晚上再來看你。」
  
  年世蘭送胤禛到門口,同以往一樣,替他整齊了衣襟,正要目送他離去,卻見周寧海一瘸一瘸走來,步履是很急的,面色也驚怕得很,她宮裡的奴才,尤其是在她身邊伺候的,極少會有在皇帝面前不守規矩衝撞的時候,心底隱隱有了絲不祥的預感。


☆、風波

  年世蘭下意識地一顫,二人的手交握在一起,胤禛也感覺到了那下顫動,手下緊了緊。
  
  「怎麼了?」他替她問了出來。
  
  周寧海大概預料到會被怪罪,還沒開口人已經跪好了。
  
  「方纔奶娘那裡來傳話,說是小阿哥吐奶……」
  
  「好好的怎麼會吐奶。」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
  
  周寧海一臉惶恐,平時的精明勁兒都丟得不見了。「小阿哥先前還睡得好好的,睡醒之後奶娘就給餵奶,才喝下去一會兒的功夫無緣無故地就全吐出來了……」他是實在不知,支支吾吾說了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年世蘭臉色煞白,半天說不出話來。
  
  她早該知道了,她從前就是沒有孩子的,如今怎麼會如此便宜叫她能有一個兒子。是她自己不甘心,貪心不知足,其實明明早就知道結果了,不但想要他的真心,還想要一個孩子。這下連老天爺也看不過去了,要這麼懲罰她,叫她先得到從前奢望的,再毫不留情地全部拿走。
  
  「別急,先過去看看什麼情況。」胤禛臉色也不好,卻是先安慰她。先是三阿哥無端發燒昏迷不醒,再又是小阿哥,他就那麼幾個兒子,眼下兩個出了問題,他心裡比任何人都不好過。
  
  年世蘭是妃位,小阿哥在六歲之前都可隨了她住在翊坤宮,只等入學之前再遷去「阿哥所」。
  
  兩人趕去小阿哥的屋子,還沒進屋子就聽得裡頭傳出來哇哇的哭聲。奶娘心驚膽戰地抱著孩子來回走。
  
  見到年世蘭和胤禛,奶娘滿臉惶恐,急急跪了下去:「皇上,娘娘……」她還想分辨幾句,想來想去,自己啥也沒幹,小阿哥莫名其妙就這樣了,怎麼都解釋不清楚。
  
  年世蘭只是在一旁臉色蒼白地落淚,她都不敢去看一眼,叫她如何去看一個原本就不該來這個世界的孩子?
  
  「太醫。」胤禛看向一旁的太醫。
  
  太醫早就被叫了過來。「小阿哥大概是吃了不該吃的東西,又或者是聞了什麼不該聞的氣味,小阿哥年幼體弱,極為敏感。」
  
  小阿哥才剛賀完百日,哪裡真能吃什麼東西。
  
  奶娘心知自己難逃責罰,抱著小阿哥跪在地上:「奴婢的吃食都是娘娘的小廚房做的,小阿哥房裡也沒添過新的東西,除了抱去養心殿,小阿哥連翊坤宮的大門都沒出過。」
  
  胤禛蹙眉,側臉看向身邊的年世蘭,滿臉淚痕,正想安慰幾句,小阿哥的哭聲卻微弱了下來,漸漸只剩下若有若無的抽噎。
  
  小阿哥本就是餓了要喝奶的,結果非但沒喝到,還都吐了出來,再經過方才一哭鬧,如此折騰下來也沒了力氣,原本瑩潤的小臉耷拉了下來,看起來蒼白虛弱得很。
  
  「福惠。」年世蘭啞著聲音低喊,一把從奶娘手裡搶過孩子,緊緊抱在懷裡不肯鬆手。
  
  小阿哥許是覺出不舒服,小小的身子扭動起來。奶娘眼裡瞧著卻是不敢上前,頌芝忙勸道:「娘娘,小阿哥覺得不舒服呢,先把小阿哥交給奶娘吧。」
  
  年世蘭恍若未聞。
  
  「這是本宮的孩子,是本宮的孩子。」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孩子,她還險些為此喪命,那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啊,誰也不能把福惠從她身邊搶走。
  
  胤禛覺得胸口被什麼東西重重錘了一記,又悶又疼。他走過去,將她摟在懷裡,連帶著他們的孩子,一家三口,頭一次那麼近的靠在一起。
  
  能夠這樣守著身邊的人,心裡是那麼的踏實。他們的孩子,一定不會有事的。
  
  「皇上。」
  
  「你怎麼來了?」胤禛看向立在門邊的皇后。
  
  「三阿哥醒了,臣妾想皇上一定高興聽到這個消息,便趕著過來報喜了。」宜修目光投向年世蘭懷中的福惠,「小阿哥怎麼了?」
  
  聽到這消息,胤禛臉上的表情有所緩和。「小阿哥吐奶,暫時還不知道原因。」
  
  「太醫怎麼說?」
  
  胤禛搖搖頭,太醫也不是十分確定。
  
  「該不會是和三阿哥是一樣的原因吧?」
  
  先前宜修站在屋門口,齊妃站在她身後,胤禛沒看到人,這會子說話了才知道齊妃也跟著一起過來了。
  
  「三阿哥生病之前還來找過小阿哥呢。」齊妃又陰陽怪氣地說了一句。
  
  胤禛蹙眉,瞪了齊妃一眼。
  
  「宮裡的阿哥一個接著一個生病,總是不妥。」宜修思索片刻,又道,「不如叫下人好生檢查一下,上回三阿哥病著雖沒找出什麼,總覺著蹊蹺,雖然未必會有什麼,檢查一下也總歸可以安心。」
  
  這話說得在理,胤禛心裡也是有疑惑的。有個頭疼腦熱本也不是什麼大事,可若接連發生這樣的事,便值得思量了。
  
  「那就命人檢查一下。」胤禛頷首。
  
  宜修道:「麻煩蘇公公和剪秋一起帶人搜查,事關皇嗣的安危,都仔細著點,不要錯失。」
  
  兩人道了聲「是」便帶著下人動起手來。
  
  年世蘭這會兒全沉浸在恐懼與擔憂中,顧及不得其他。頌芝卻像是想到了什麼,跟著出去了。
  
  剪秋一到院中就下起命令:「都好好搜搜,一個角落都不可放過。」
  
  眾人得令開始翻箱倒櫃,極盡仔細。很快便查完了幾間屋子。
  
  剪秋見狀,招過一個宮女:「帶人去那間屋子搜搜。」
  
  剪秋指的那間屋子,正是年世蘭所住的正屋。
  
  「那是娘娘住的地方,也是你們可以隨便亂翻的?」頌芝喝道。
  
  剪秋只道:「奴婢是奉了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命令,姑娘還是不要阻攔的好。」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小阿哥是娘娘十月懷胎生下來的,難不成娘娘還會害了自己的孩子不成。」
  
  剪秋盡量好言相對,她並不懼怕頌芝,頌芝不同意直接命人入內便是了,但頌芝攔在門口,眼下那麼多人瞧著,卻是不好用強。
  
  「奴婢並沒有這麼說。奴婢只是奉命行事,大家都是替主子辦事的,還請姑娘不要為難。」
  
  「姑姑奉命搜查其他屋子便是,娘娘住的屋子哪裡輪得到你們這些人放肆。」
  
  蘇培盛見勢不妙,趕忙去通報胤禛。
  
  「皇上,剪秋與頌芝爭執起來,好像是為著要不要檢查華妃娘娘住的屋子的事。」
  
  胤禛揮手:「那屋子便算了。」
  
  齊妃急了:「那怎麼行,萬一問題就在那屋子裡呢。我看頌芝那麼緊張別人搜查那屋子,分明就是心虛,肯定有古怪。」
  
  「夠了。」胤禛呵斥。
  
  宜修見狀勸道:「看一看也好,這也是為了小阿哥好。本宮記得華妃妹妹素來愛用香料,許是什麼味道衝撞了小阿哥。」
  
  「如此,那就一起去看看吧。齊妃既如此說,想必是有證據,那就去本宮屋裡查上一查,也省得齊妃白跑一趟,這樣本宮也好有個交代,免得平白擔了陷害三阿哥的罪名。」說話之人竟然是年世蘭,眾人不由一驚,紛紛看過來。臉上的淚痕已經抹去雙眼卻尤顯紅腫,白皙的肌膚中透著絲絲蒼白,反倒印得容顏愈發華麗。
  
  「皇上?」蘇培盛在一旁低聲問了句。
  
  周寧海見勢道:「皇上您就答應了吧,如今小阿哥平白吐奶,娘娘已經夠傷心的了,再要擔上這莫須有的罪名,豈不是要更委屈,還請皇上替娘娘做主,好還娘娘清白。」
  
  胤禛頷首,對蘇培盛道:「你親自帶人進去瞅瞅。」
  
  蘇培盛得了令,帶人先行一步,其餘的人隨後跟了過去。
  
  雖有胤禛的命令在,幾人不敢馬虎,畢竟是娘娘的屋子,也不好隨意亂翻,大抵瞧過一遍,終是一無所獲。
  
  蘇培盛道:「回皇上,屋裡沒什麼不妥的東西。」
  
  氣氛一下子凝滯起來。
  
  齊妃心有不甘:「你們是怎麼查的,連箱子都只是打開來粗略一看,這樣怎麼能找到東西呢,應該……」
  
  宜修忙制止:「沒有那是最好了,大家都可以安心。齊妃,三阿哥才醒了沒多久,正是需要人照顧的時候,你還是先過去照看一下吧。」
  
  齊妃支吾著還想再說什麼,瞧見宜修的眼神,終是忍了下來。
  
  年世蘭冷眼看著,輕「哼」了一聲:「同為人母,本宮自是能體會齊妃的心情。頌芝,去把箱子裡的東西都翻出來,叫齊妃好好看看。」
  
  頌芝應了聲「是」,打開箱子。箱子裡堆放的都是些衣物,頌芝依言把衣物抱出來,一件一件,看得再清楚不過,須臾,一箱子的衣物已經見底,再沒有什麼旁的東西。
  
  頌芝冷笑一聲:「齊妃娘娘這下可滿意了?」
  
  齊妃這才回想起先前華妃的言行。她分明就是早知道有人會來搜查,故意把東西藏了起來,好讓自己出醜。
  
  這事還是皇后告訴的她,說先前聽了自己的話,命人留心翊坤宮中的動靜,果然被她發現華妃私底下做了對三阿哥不利的事情。皇后特意前來告知,兩人本就是來翊坤宮搜查的,不想正遇上方纔那一出。
  
  小阿哥吐奶了才好,害了她的三阿哥,華妃的兒子自然就得遭報應。
  
  既然是皇后的人發現的,那皇后手上定然會有華妃害三阿哥的證據。齊妃未加思索便道:「華妃,你以為搜不到,我就沒有證據了嗎?自從小阿哥出世,我就知道你迫不及待地想要害死我的弘時,可惜弘時福大命大,沒那麼容易死,想不到吧,如今這報應就落到了你的兒子身上。」


☆、揭發

  她害三阿哥?那也得看三阿哥有沒有那個被她害的資本。
  
  三阿哥不受寵,皇上又不去齊妃那裡。一個不受寵的皇子與妃子,她還沒那個功夫跟他們較勁。
  
  要她出手,三阿哥配嗎?
  
  宜修看不下去,出聲呵斥:「齊妃,休要胡言亂語。你與華妃同是服侍皇上的人,又都為皇上生下了皇子,如今兩位阿哥又都病著,自當相互體諒才是,怎麼可以因此而遷怒華妃呢。」
  
  胤禛臉色陰沉,本就暗沉的臉上添了幾分凌厲。
  
  遷怒?年世蘭覺得可笑。她這會子冷靜下來,眼風掃過去,剪秋似乎悄悄退了出去。
  
  想起先前在箱子裡頭發現的小人,齊妃指的,定然就是那個東西。
  
  當初知道上頭的生辰八字是三阿哥的時候,她們就疑心到了齊妃。她進府雖比齊妃晚,左右也相處了那麼多年,齊妃並不是個聰明人,甚至還有那麼些愚蠢。若不是她生了三阿哥,又服侍皇上數年,想來妃位也輪不到她來坐。
  
  若是沒有記錯,前世齊妃可以愚蠢到親自做了摻有夾竹桃汁液的栗子糕派身邊的宮女送去給甄嬛。當年甄嬛不過是肚子裡有了龍種,是男是女還分不清楚,何況如今她已經生下了福惠。齊妃護子心切不會有假,可被人當槍使卻也是真的。
  
  這後宮裡,如今若還有誰能與她分庭抗禮,大概也只有皇后了。
  
  看著齊妃,年世蘭暗自冷笑。
  
  皇后,看來是按捺不住了。不過,不是什麼槍,都能隨便拿來使的。用得不當,可就是禍及自身了。
  
  「皇上,臣妾也身為人母,自己孩子病了的焦急臣妾並非沒體會過,又怎麼會做這損人不利己的事。既然齊妃有證據,臣妾也想看看究竟是什麼,總好過白白遭人栽贓,替人背了黑鍋。」
  
  年世蘭挑眉,越過齊妃,直視宜修。她倒要看看,皇后還能再生出什麼事來。
  
  胤禛沉聲:「齊妃,你還有什麼證據?」
  
  齊妃連連朝宜修使眼色,宜修對此無動於衷。齊妃哪裡拿得出什麼證據,她不過想著皇后會幫自己才這麼說了出來。可看皇后的樣子,哪裡還有半分先前處處替她和三阿哥著想的熱心。
  
  「皇后娘娘,你不是說……」
  
  宜修徒然提高了聲音:「本宮還真有事要稟告皇上。剪秋,你來說你發現了什麼。」
  
  齊妃滿心歡喜,只要皇后還站在自己這一邊,還怕拿不下一個華妃?
  
  剪秋此時已經回到屋內。「奴婢方才想起一事,匆忙間出去求證,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胤禛問道:「什麼事?」
  
  剪秋淡淡道:「三阿哥的乳母與小阿哥的乳母是嫡親的姐妹,奴婢想著,既然兩位阿哥都病得古怪,阿哥們的奶娘又有這層關係,興許能從奶娘身上發現什麼。」
  
  胤禛覺著有理:「撿重點的說。」
  
  「方纔奴婢正是出去向奶娘求證。奶娘說白天三阿哥的乳母來看過她,還送了些吃食。」話已至此,無需多說,眾人已明白了話中的意思。
  
  齊妃猛然跌倒。
  
  她終於明白了。這一切根本就是皇后一手策劃,皇后根本就不可能救她,可憐她還傻傻的相信皇后是真心想要幫他們母子。
  
  齊妃憤怒的目光直射向宜修,那是無聲的控訴與怨恨。
  
  胤禛一揮手:「蘇培盛,去把奶娘帶來。」
  
  兩個奶娘都很快被帶到屋裡,在路上也已經有人告訴她發生了什麼事。小阿哥的奶娘一臉驚慌:「三阿哥的乳母確是奴婢的姐姐,奴婢的姐姐從前也給奴婢送些點心來,奴婢想這沒什麼,所以……」
  
  蘇培盛深知胤禛心中所想,在把奶娘帶來的同時,也命人帶來了那所謂的點心,經太醫一番檢驗,裡頭居然加了七苓草。
  
  連太醫也變了臉色:「皇上,這七苓草對大人沒什麼影響,可對孩子卻是致命的,幸而小阿哥服食的不多,只是吐奶。」
  
  「可有辦法醫治?」
  
  「既然已知道病因,醫治起來並不難,待微臣開兩個方子,一個有奶娘服下,一個由小阿哥服下,調養幾日,自然無恙。」
  
  聽了這話,年世蘭與胤禛都鬆了口氣。
  
  此刻她才能完全面色不變地與她們爭鬥。
  
  「齊妃,本宮自問沒有對你做過什麼,你為何要來害本宮的兒子。即便你對本宮有所不滿,衝著本宮來就是了,小阿哥才多大,孩子是無辜的,你怎麼下得了手?」
  
  胤禛也道:「齊妃你還有何話說?」
  
  齊妃看向宜修,皇后臉上的神情竟然也同別人一般憤慨,她難道就不怕自己一不做二不休把她供出去?
  
  宜修目光凌厲,唇邊噙著一抹若有似無的嘲諷。彷彿在說著,即使你說了是本宮指使的,皇上也不會相信。三阿哥跟了你這樣的額娘,永遠都不會有出頭的一天。
  
  齊妃突兀地笑了起來。
  
  從前,她還能期盼著皇帝來看自己,後來,皇帝再也不到她那裡去了。這皇宮裡的夜晚從來都是冷的。她明明不是在冷宮住著,卻從來沒感到過自己的屋子與冷宮有什麼區別。還好她有弘時,她總是這麼告訴自己,弘時是她唯一的希望,是她全部的希望。她的人生歸結起來統共不過四個字:她的前半生,是胤禛二字;而她的後半生,則是弘時兩字罷了。
  
  沒有哪個父母願意承認自己的孩子不好,縱然再糟糕,也打心底裡希望自己的孩子是最好的。她其實早就明白,弘時不愛讀書,而皇上也不待見弘時,若不是擔著皇長子的名頭,早就該被放棄了。
  
  換個額娘又能怎樣呢?皇上自己也並非嫡長子。她如今只想弘時平安康健。只是,這世上的道理,再如何淺顯易懂,不到後悔無望的關頭,永遠都不會那麼容易搞懂。
  
  就在眾人都以為齊妃事情暴露精神失常之時,齊妃猛然拔下髮髻上的簪子。
  
  「還不快攔住她。」年世蘭驚叫一聲。
  
  周寧海與蘇培盛衝過去阻攔。
  
  簪子刺入血肉的聲音,在屋內顯得格外清晰。
  
  誰都沒來得及阻止,那簪子準確無誤地停留在齊妃的小腹外,只看得到簪頭的珠花,那是用金線挽成的一朵花,花蕊上點綴的數顆珍珠都變成了殷紅色,此時正妖嬈地綻放開來。
  
  「太醫。」還是胤禛最先反應過來。
  
  太醫戰戰兢兢過去診脈。
  
  齊妃一手捂著小腹,一手擋開太醫。
  
  血液的流逝使得她的臉色漸漸蒼白:「皇上,臣妾有話說。」
  
  此事齊妃做得過分,胤禛念及她是三阿哥的生母,本是決定將其關在自己宮殿,不許任何人探視,不想齊妃竟做出如此激烈的反應,同他印象中的齊妃判若兩人。莫非還有什麼隱情?他放緩了語氣:「先叫太醫診脈。」
  
  「不必了。七苓草確實是臣妾放的,叫三阿哥的乳母拿來給小阿哥的奶娘。」
  
  見齊妃承認,年世蘭追問:「你為何要害本宮的孩子?」
  
  齊妃笑了,似乎正在等此一問:「因為有人拿了證據告訴我,弘時的病是你害的。換作你,遇到這樣的情況又會怎麼做?」
  
  的確,年世蘭單是聽齊妃承認,便恨不得叫三阿哥受和福惠一樣的苦。當年端妃的一碗安胎藥,她就灌回了端妃一碗紅花。何況是她最最重視的兒子。齊妃害得福惠生病,依她的性子定然會叫齊妃母子不得好死。
  
  須臾,胤禛問:「誰告訴的你?」
  
  齊妃咳嗽了幾聲,冰涼的簪子在她體內肆無忌憚地傳播涼意,她都開始覺得眼前模糊了。
  
  「皇后告訴臣妾,她的人發現華妃做了個小人,上頭寫的是三阿哥的生辰八字。三阿哥病得古怪,臣妾沒有多想,就相信了。皇后說,那東西就在華妃屋內的箱子裡。」
  
  宜修怒道:「齊妃你血口噴人,你自己毒害小阿哥被發現,就想無賴本宮嗎。」轉而又慌忙對胤禛道,「皇上,皇上你要相信臣妾,臣妾絕對沒有做過此事。皇上的孩子就是臣妾的孩子,他們都要喊臣妾一聲皇額娘,臣妾何苦害自己的孩子。」
  
  齊妃冷笑:「臣妾沒讀過什麼書,但也聽說過一句話,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臣妾到了現在,還有必要陷害皇后娘娘嗎?既然毒害小阿哥臣妾都敢承認,娘娘認為多認一條少認一條還有什麼區別?」她強忍著說完這句,雙眼一黑,倒了下去。
  
  宜修跪到胤禛腳邊,雙手死死拽緊他的衣擺:「皇上,您要相信臣妾。若是姐姐還在,姐姐一定不忍心看到如此,姐姐她一定會相信臣妾的。」
  
  「你還敢提你姐姐。你姐姐是決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胤禛抬手把宜修手中的衣擺抽出。「朕知道,後宮一向是流言紛爭不斷。你執掌後宮多年,應該懂得是非輕重。」
  
  「皇上……」宜修只反覆著這一句,她不願意低頭,不願意認錯,是不想認輸。
  
  「朕以為你雍容大度,這些年你做得一直很好,不想卻是如此急躁。齊妃失德,朕本來想叫你帶著三阿哥,今日看來幸好沒有這麼做,三阿哥若跟了你這個額娘,往後還怎麼齊家治國平天下。你好好回自己宮裡去吧,別再生出事來。」
  
  宜修跌坐在地上,看著那一襲明黃色的龍袍離開自己的視線,越走越遠,真的越來越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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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擊

  這一番下來,耗費了不少功夫,張廷玉還在養心殿候著,胤禛只得匆匆離開。
  
  方入了養心殿,便見張廷玉候在裡頭,瞧見胤禛,他上前幾步正要行禮。
  
  胤禛揮了揮手:「先說要事。」
  
  張廷玉應了聲,道:「是西疆上來的折子,果郡王在西疆遇難。」
  
  沉默半晌,胤禛低聲道:「如何遇難的?」
  
  「準噶爾部叛亂至今未平,常有細作混入滇藏,也許是滇藏亂民,也許是準噶爾細作。」
  
  胤禛閉上眼,忽而想起年幼時,額娘還不得寵,皇阿瑪也不喜歡自己,兄弟之中,唯有老十三和老十七同他親近些。一轉眼,那麼多年都過去了。十三弟對自己小心翼翼,恭敬有加,挨不住積勞成疾,就那麼走了,連老十七也離自己越來越遠。終於,他們一個個都不在了,真的就只剩下他一個了。
  
  「傳旨下去,厚葬果郡王,把他的喪事在那邊風風光光的辦了。」
  
  張廷玉「是」了一聲,又接著道:「景山那邊傳來密報,勤郡王似乎不大安分,近來可能會有異動。」
  
  胤禛並不詫異:「他當年就一直不服朕坐上這把龍椅,朕本以為將他關在景山壽皇殿裡陪伴皇阿瑪,他會有所悔過收斂,沒想到還是不知悔改。」
  
  「皇上仁德,但不得不防。」
  
  胤禛斂眉:「朕自然是要防,他如此不識好歹,朕再顧念兄弟之情,就是不顧念皇阿瑪的遺願,不顧念這大清的江山。」
  
  張廷玉拱手:「方纔已經收到線報,勤郡王未經許可擅自離開壽皇殿,已按照皇上的意思叫九門提督不要阻攔。臣已安排妥當,務必不會讓皇上有所損傷,還請皇上移駕別處。」
  
  須臾,胤禛從椅子上起身:「蘇培盛,擺駕壽康宮。」
  
  竹息走進屋內,照例來查看太后的情況。太后一病不起,臥床已有月餘,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再好起來。
  
  內室傳來急促的咳嗽聲,竹息不由加快了腳步,扶起太后的身子,一手撐著太后,一手還幫忙順氣。
  
  「太后,可有舒服點?」
  
  太后卻是越咳越急,大概是咳上一口痰來,竹息忙拿了帕子遞到太后嘴邊。這一吐,帕子上殷紅一片,觸目驚心。到底服侍了太后多年,竹息於心不忍,焦急道:「太后,太后……」
  
  太后虛弱歎息一聲:「哀家怕是不行了。」
  
  竹息語帶哽咽:「太后您別這樣說,太醫們都在外面等著呢,奴婢這就把他們傳進來。」
  
  「竹息。」太后喘了口氣,繼續道,「哀家的身子哀家自己清楚,這些天來哀家腦子裡總是糊里糊塗的,想來也差不多了,只是不知道在走之前,還能不能再見一眼老十四。」
  
  「皇上素來孝順,定會體諒太后的苦心的。」竹息安慰著,忽而聽到外頭有腳步聲,朝外頭一望,面露喜色,「太后,皇上瞧您來了。」
  
  胤禛緩步走入屋內,在床沿坐下,多日不見,太后又蒼老了許多,兩鬢斑白,頭巾已裹不住滿頭的銀絲,眼中一酸:「皇額娘,兒子看你來了。」
  
  太后拉過胤禛的手,懇求:「皇額娘快不行了,你能不能讓額娘見見老十四。」
  
  他是孝懿仁皇后帶大的,不比老十四是她親手帶大的,他陪伴皇額娘的時候本就不多,這種時候,他的皇額娘卻還是不願自己陪在身邊。
  
  胤禛心底泛起一陣難言的苦澀。這是他的皇額娘,是給了他生命的皇額娘啊。他如何不想好好孝順,叫她頤養天年,可同樣的是兒子,皇額娘眼中從來就不是自己。他有時候真的很想問上一句,他究竟是否是皇額娘親生,為何竟會有如此大的差距?
  
  聽到外頭的動靜,胤禛暗歎一聲,收斂起心底的情緒,答非所問:「老十四今兒來了宮中,皇額娘可高興?」低沉的聲音緩緩道來,夾雜著一絲嘲諷。
  
  「你說什麼?」太后猛然一驚,難以消化聽到的信息,可眼底的喜悅卻是毋庸置疑。
  
  胤禛的眼眸瞬間冷了三分:「皇額娘可知道,老十四來宮裡是為了什麼?」
  
  「為了什麼?」太后順著胤禛的話問道。
  
  外頭的動靜還在繼續,胤禛驟然站了起來,目光凌厲,似要射出火來。
  
  「老十四是來搶朕的皇位的!」
  
  太后渾身一震,顫抖著說不出話來。
  
  胤禛冷笑:「從小皇額娘就最疼愛老十四,若非群臣反對,此刻坐在朝堂上的興許就不是朕了。」
  
  怎麼會。她的老十四早就已經死了心。「老十四他不會。」太后喃喃道。
  
  胤禛嗤笑:「皇額娘如何知道老十四不會,老十四早已不是當年皇額娘跟前的那個十四弟,難不成老十四心裡想什麼還會告訴皇額娘?就在今兒晚上,就是剛剛,在朕的養心殿前,老十四私自逃出皇陵,偷偷帶了一隊人馬來刺殺朕,宮裡的侍衛們可都看得清清楚楚。皇額娘聽到外頭的聲音了嗎?」
  
  兵刃相接,喧鬧的聲音連壽康宮都聽得見。太后睜大眼睛,努力支撐著想從床上坐起來:「不可能,不可能。老十四哪裡來的人馬,他的兵權不是早就被皇上收走了嗎?」
  
  胤禛瞇起雙眼:「老十四哪裡來的人馬,皇額娘應該比朕更清楚。朕是收走了兵權,皇額娘心疼老十四又偷偷做了什麼,別以為朕不知道,隆科多從前就是九門提督,京城的防務悉數歸他掌管,皇額娘不會不記得了吧。」
  
  太后躺了回去,緩緩闔上眼,兩行淚水從合上的縫隙間滑落下來。
  
  「如今的九門提督早已不是隆科多,老十四就算手上有些人手,又怎麼可能那麼容易進得了紫禁城。你還是不肯放過老十四。」太后搖了搖頭,「額娘知道你的脾氣,所以一直不說,也不敢說,可是如今,就當額娘求你,放了你弟弟吧。」
  
  確實是他刻意安排,可若老十四沒那個心,又怎會上這個當?事到如今,老十四都帶人到了皇宮,皇額娘卻還要求自己放了他。放了老十四,又將他置於何地!
  
  「朝廷的事,皇額娘就不必操心了。」
  
  「哀家從低微的秀女,一步一步成為妃嬪,為了自己,為了你的皇位,費盡心機,難道老了就要眼睜睜地看著你們骨肉相殘嗎?」
  
  胤禛隱忍著:「皇額娘就不要再管這些瑣事了。」
  
  太后懇求無望,只有哭道:「先帝在天上看著呢,你連親弟弟都不放過,當年你是怎樣爭奪皇位的,先帝都看著呢。」
  
  胤禛在心底冷笑一聲,俯□子,低聲道:「兒子顧及皇額娘的感受,在皇額娘替兒子料理了隆科多之後,兒子又派人救了他。隆科多很是感激皇額娘親自送的酒菜,皇額娘可知道,今日老十四能來到皇宮,也有隆科多的一份功勞。」
  
  「你說什麼……」太后驟然瞪大雙眼,顫抖著再說不出話來。
  
  走出壽康宮,胤禛吩咐蘇培盛:「叫人把勤郡王帶來壽康宮,太后想見一見他。」隨即拂袖而去。
  
  幸好奶娘服食的七苓草並不多,喝了太醫所開的藥方,到了晚間,小阿哥就不再吐奶。
  
  年世蘭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放下了幾分。
  
  「齊妃怎麼樣了?」當時齊妃以死來表明自己所說全是實話,饒是年世蘭也被那一幕給驚到了。
  
  「太醫去瞧過了,外頭穿的衣服厚,簪子刺得不深,多養些時日就沒事了。皇上下了旨,往後齊妃就留在長春宮裡閉門思過,三阿哥已經送去鹹福宮叫敬妃先帶著了。」
  
  年世蘭笑了聲:「齊妃最後倒是聰明了一回,嬪妃自戕是大罪,要禍及家族,真死了,定然只能是個畏罪而亡。」
  
  頌芝笑道:「娘娘說的事,如今皇后在景仁宮裡閉門思過,皇上都不去看一眼,可沒的囂張了。奴婢早說過了,皇后算什麼,哪裡能跟娘娘您比呢。」
  
  年世蘭倒也只是笑了笑,忽然就聽到外頭嘈嘈切切起來。
  
  頌芝也聽到那聲響:「奴婢出去瞧瞧,什麼人大晚上的還不得安生。」
  
  她出了宮門隨意拉過一名疾跑的小太監問話。哪知小太監哆哆嗦嗦:「勤郡王帶了人馬進宮刺殺皇上呢,養心殿門口都打起來了。」
  
  頌芝低呼一聲,趕緊跑回去報告。
  
  還沒說上幾句,周寧海也一臉慌張地進來了。「娘娘,壽康宮走水了。聽說是勤郡王想進宮來探望病重的太后,這才帶了人馬闖進宮來,太后與勤郡王團聚十分歡喜,一不小心就碰翻了燭火……」
  
  年世蘭眼底閃過一絲擔憂,大步朝外頭走去。


☆、依偎

  火光把壽康宮照得透亮,宮女太監們急急忙忙搬水撲火,連御前侍衛都出動了。過了兩盞茶的時間,火勢才漸漸小了下去。燒了這半晌,屋子幾乎只餘下一個骨架,一眼就能望見裡頭焦黑的傢俱,磚瓦顫顫巍巍立在稀稀拉拉的屋頂,隔一會兒就能掉幾塊下來。
  
  各宮嬪妃們差不多全到齊了,殿前黑壓壓的一片,哭聲聽得叫人心煩。
  
  「太后呢?」胤禛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沙啞。
  
  救了老半天的火,只救出一個昏迷的竹息,答案其實已經不言而喻了。
  
  侍衛頭領小心翼翼道:「屋內有兩具燒焦的屍體,在床上的是女屍,床邊還有具男屍,樣子像是太后和勤郡王。」
  
  屍體這才被抬出來,雖然被燒得烏黑,人形還是能夠辨認的。竹息這會子轉醒過來,一見到那具女屍就哭著撲上去,她伺候太后多年,已說明了一切。
  
  「吩咐朝廷內外衣著縞素,哭靈三日。壽康宮暫時不能用了,棺槨靈位就安置在近旁的慈寧宮。」
  
  胤禛一步一步跟著那具焦黑的屍體朝慈寧宮走去,嬪妃們還跪在地上哭喊著,到了耳朵裡也不過是嗡嗡聲而已。
  
  多少年了,她以為不會再從他臉上看到這種神情。年世蘭歎了口氣,掃了眼跪在地上的妃嬪,這些人中又有多少是真的為此傷心,不過是為了祖宗規矩才在此時哭喊幾聲裝裝樣子,回頭還不知要笑得多開心。
  
  「都先回去吧,皇上想要單獨和太后待一會兒。」年世蘭吩咐眾人,自己卻留了下來。
  
  冬春之交,天氣還是冷的,尤數夜間的時候最為寒冷,寒風陣陣,吹得人心上都能結起一層薄冰。
  
  康熙爺時期的太后倒是住在慈寧宮的,到了胤禛這裡,太后住所便遷去了壽康宮。少了平日裡人氣的醞養,屋裡自有一股陰冷的寒氣冒出來,顯得分外荒涼淒清。
  
  不過一會兒功夫,慈寧宮內眼下已是一片縞素。清冷的燈籠在風中搖曳,昏黃的光線忽明忽暗,讓人看了心頭一滯。
  
  屋內正中央放著一口棺槨,裡頭的人已經被打理乾淨了,因著天氣冷,屍體也不容易腐爛,倒不著急入土。棺槨前是一方靈位,胤禛就站在那靈位旁,他低垂著頭,只留給年世蘭一個挺直的背影。
  
  「皇上。」年世蘭輕輕喚了一聲。
  
  胤禛沒有轉頭,只微微動了動,像是在極力隱忍著什麼。
  
  他從來是個感情不外露的人,即便是再難過,也只是一個人默默承受。從前在王府,有一次,他終於忍不住了,臉上寫滿了難過,那時候,她抱著他,她叫他不要害怕,他還有她,她會一直陪著他的。
  
  年世蘭走到胤禛身後,伸出手從背後摟住了他。他的背脊僵硬,她便緩緩摩挲,他的身子冰冷,她就用自己的溫度捂熱著他。
  
  「皇額娘病重,朕去探望,皇額娘就一直求朕放了老十四,一直求一直求,甚至不惜責罵朕,跟朕反目。朕也是皇額娘親生的,朕的親額娘還沒有佟額娘關心朕,有時候,朕寧願朕不是……」胤禛低啞的聲音中透著一絲顫抖,「朕到底是不忍心皇額娘不瞑目,派了人把老十四帶去壽康宮,可皇額娘認定了朕會置老十四於死地,寧願同老十四一起……」
  
  「臣妾記得,每回後宮有嬪妃懷了孩子,太后總要高興上好久,每次還要賞賜好些東西,即使不能親自來看,還是會派了竹息過來。」年世蘭緩緩道,「臣妾還記得,但凡皇上去少了後宮,太后總要叫蘇培盛過去問話,問皇上那些日子在忙些什麼,沒有嬪妃在身邊伺候著有沒有休息好,吃了些什麼,每日都忙到什麼時辰才就的寢。那一次皇上在圓明園遇到刺客,太后還病著,卻還是不顧眾人阻攔趕去了圓明園……太后確實多疼愛勤郡王一些,但也決不會不疼愛皇上。」
  
  其實這些他都知道,正因為知道皇額娘也關心過自己,才更加不能承受在最後關頭對自己的忽視。況且,他還是皇帝。
  
  年世蘭知道太后大去對胤禛的打擊很大,也不是一兩句話就能夠緩過來的,如今能對自己傾訴,實屬很不容易了。
  
  「皇上要好好愛惜自己的身子,太后若在天有靈,也無法安心離去。而且,皇上不是只有太后,皇上還有臣妾,還有咱們的孩子,無論如何,臣妾和孩子都會一直陪著皇上的。」
  
  她身上的溫度,透過衣料傳遞過來,柔軟的暖意,直沁入心底,這夜裡竟也不那麼冷了。許久,兩人緊緊相擁。
  
  太后大去是大事,嬪妃們雖被打發走了,卻仍是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談論,等著什麼時候一道聖旨下來,傳她們去守靈。
  
  安陵容便攜了甄嬛一道回去。
  
  「姐姐,陵容聽到一個消息。」
  
  甄嬛看向她,似在詢問是什麼消息。
  
  安陵容確認四下無人之後,才悄悄說:「陵容也是聽殿前的奴才說的,也就是今兒傍晚張廷玉大人去求見皇上,還帶了西疆的折子。」
  
  「西疆?」甄嬛心中一震,允禮不正是被派往了西疆,莫非是和允禮有關?她急急追問,「可聽清了說的什麼?」
  
  安陵容見甄嬛急切的神色,面上似有不忍,終是低低道:「姐姐還是忘了果郡王吧。」
  
  「你說什麼?」
  
  「果郡王他不會回來了,他,他已經死了。」
  
  甄嬛睜大雙眼,緊緊盯著安陵容。安陵容卻別過頭去,不敢看她。陵容為什麼不敢看自己,是因為說了謊才不敢看自己?
  
  「你胡說什麼,你怎麼可以說這樣的話,你怎麼可以詛咒他。」
  
  安陵容低聲道:「姐姐,陵容又豈會騙你。當時寶娟也在,我們親耳聽到養心殿的奴才們在那裡議論此事,皇上都傳旨下去厚葬果郡王了,姐姐信不過陵容,總該信得過聖旨吧。」
  
  甄嬛猛地跌坐在地上,槿汐與寶娟聽到聲音,忙從不遠處趕到兩人身邊。
  
  槿汐想要扶起地上的甄嬛,卻如何也扶不起來:「小主這是怎麼了?安小主,我家小主怎麼會變成這樣,你對我家小主說了什麼?」
  
  甄嬛怔怔看向槿汐,忽然伸出手抓住了她:「槿汐,陵容跟我說允禮他死了,她胡說是不是,她一定是胡說是不是?」
  
  「安小主,你……」槿汐也不好說是與不是,她還未聽到消息,可安常在也沒有必要拿此事騙人。她只能扶著甄嬛,「小主你先起來,咱們先回碎玉軒,然後再讓小允子去打探消息,興許真的只是謠言。」
  
  甄嬛雙眼無神,茫然沒有焦距,嘴裡只重複著:「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她就連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姐姐,你別這樣,你清醒點,人死不能復生,你要節哀啊。」
  
  甄嬛掙扎著站起來,一步步跌跌撞撞朝前走著。人死不能復生,人死不能復生……「哇」地一聲,嘴裡湧出一口鮮血來。
  
  幾人慌忙一起扶住甄嬛,她仍是跌跌撞撞站立不穩,嘴裡的鮮血一刻不停地朝外湧著。
  
  槿汐拿出帕子替她拭擦唇邊的血跡:「這可怎麼是好,小主,小主……」
  
  「我不信,我不信,我一個字都不信,他不會有事,他不會有事,他怎麼可能有事。」甄嬛再次跌坐在地上,「他答應過要回來帶我一起走的,他答應過的。」
  
  安陵容見狀忙道:「勞煩槿汐姑姑想辦法帶姐姐回碎玉軒,我去請太醫過來。」
  
  槿汐道了一聲謝,連拖帶拉帶著甄嬛往碎玉軒去。
  
  寶娟道:「奴婢看莞嬪剛才那樣子真可憐,幸好如今大家都忙著太后的事,沒有心思來顧莞嬪。」
  
  安陵容笑了聲:「在這宮裡就沒有哪個女人是不可憐的。你可憐別人,別人未必會可憐你。」
  
  「小主這樣子幫著莞嬪,日後恐怕會被莞嬪牽連。」
  
  安陵容停下腳步:「寶娟,太醫我一個人去請就可以了,你現在幫我去做一件事。」
  
  「小主儘管說。」
  
  「想辦法讓皇上身邊的宮人知道這件事。」
  
  等到出了慈寧宮,年世蘭這才想起似乎少了什麼人。「皇后怎麼沒來?」
  
  一個小太監解釋:「皇后被禁足在景仁宮,奴才們來不及請示聖意,就沒有前去通知。」
  
  皇后與太后名義上都是為了烏拉那拉氏的榮耀,比起她們這些嬪妃都要來得親近。她想了想,才道:「去景仁宮,這麼大的事兒,本宮親自去知會皇后。」


☆、探視

  越過層層宮門,年世蘭終於來到景仁宮。
  
  原先皇后的正寢宮殿其實是在坤寧宮,後來因著滿洲的風俗,坤寧宮被改成了薩滿教祭祀的場所,寢宮便也遷到了東六宮中的景仁宮。
  
  宮門敞開著,卻不見守門的太監。門後頭就是一座石影壁,據說還是元代的時候遺留下來的,很是氣派,如今孤零零地立在那裡,就連院內都有些空蕩蕩,顯得格外突兀。院內的花耷拉在枝幹上,垂頭喪氣的,花盆內的雜草趁機瘋狂地長了出來。
  
  如今的景仁宮比之她當年被貶後的翊坤宮也差不了多少。
  
  年世蘭走到正屋前,這才見從後頭跑出來兩個宮人,正是江福海和剪秋。剪秋手裡端著碗,裡頭大概是湯藥一類,臉上的神情十分氣憤。「娘娘如今還是皇后呢,不過暫時見不了皇上,這幫奴才就如此勢利,能偷懶就偷懶,更可惡的竟然還想著另攀高枝。也不想想,當初娘娘風光之時,又多少人托著關係想來景仁宮伺候。」
  
  江福海歎了口氣:「宮裡人一向如此,你又不是不知道,何苦還跟那些人計較。娘娘的病如何了,你快些把藥送進去吧,免得到時候涼了藥效就不好了。」
  
  「娘娘這頭風是老毛病了,皇上不見娘娘,娘娘心裡頭難過,頭風又發作了。」剪秋恨聲道,「我只是替娘娘不值,娘娘平時何曾薄待過他們,如今卻……說到底還是華妃,她再囂張也不過是個妃子,皇后就是皇后,永遠都只有娘娘一個。我要你幫忙準備的東西,你可有幫我準備?」
  
  頌芝聽了這話已忍不住:「放肆,娘娘豈是你們這些奴才可以隨便議論的。」
  
  剪秋一驚,想到華妃對皇后所做的一切,怒由心生,卻只能忍了下來。逞一時之快是好,可若是帶累了皇后娘娘,就不好了。
  
  「華妃娘娘萬福金安。」
  
  江福海也緊跟著請安。
  
  年世蘭斜睨了一眼:「原來剪秋還知道本宮是主子呢。本宮還倒是剪秋在皇后身邊當差當得久了,也把自己當主子了。」
  
  剪秋咬牙忍下:「奴婢不敢。」
  
  「不敢還能在背後詆毀本宮,若是敢豈不是要翻了天!」
  
  年世蘭語氣一凜,剪秋與周寧海不由都顫了下。
  
  從前華妃總愛在眾人面前出風頭,可哪次不是皇后娘娘幾句話就把她說得啞口無言乖乖服軟。若換作以前,景仁宮哪裡輪得到華妃這樣放肆。可如今,皇上竟然為了維護華妃,把皇后娘娘關在景仁宮不聞不問。剪秋替皇后不平。若不是自己還有重要的事沒做,她根本就不怕與華妃翻臉。
  
  「皇后尚在思過中,怕是沒時間管教奴才,本宮既然協理六宮,那便代為管理,省得丟了皇后的臉面,還以為是皇后不會管教下人。」
  
  頌芝忙道:「剪秋姑姑想是皇后的陪嫁丫鬟,不像別的奴才有內務府□,對宮裡的規矩不清不楚也是正常。奴婢想起來了,皇后好像不是烏拉那拉家的嫡女呢,帶過來的下人自然要差一些的。」
  
  年世蘭輕笑一聲:「本宮倒是忘了,那就怨不得剪秋不懂規矩了。」
  
  頌芝道:「奴婢聽說,宮人們有忘了規矩的,只要在慎行司待上一個月,保管把規矩都給記得牢牢的。」
  
  年世蘭招了招手,周寧海會意當即走到她身邊等候吩咐。「那就帶去慎行司好好教教規矩。」
  
  言畢,幾個太監上前架住了剪秋。剪秋驚怒交加,再顧不得其他。「你敢抓我,我是皇后娘娘身邊的人,你這個賤人,你會遭報應的,你一定不得好死。」
  
  「皇后呢?」
  
  江福海聽得直冒冷汗,乍聽到有人問話,忙戰戰兢兢道:「皇后娘娘在屋裡坐著。」
  
  屋內也是一片清冷,早沒有先前她們每日清晨來問安時候的容光。年世蘭一進屋便看見坐在正中央的宜修。她側身而坐,低垂著頭,似乎真的在思考著什麼。
  
  「你還真是迫不及待。」宜修冷笑一聲。
  
  年世蘭徐徐走著:「皇后的耳朵倒是靈得很。」
  
  宜修這才抬起頭來,目光移向年世蘭:「只可惜,要讓你失望了。本宮如今還是皇后,只要有本宮在一天,你就休想坐上本宮的寶座。皇貴妃又如何,形同副後又如後,嫡就是嫡,庶就是庶。」
  
  「這事自然是皇后您更熟悉,畢竟親身經歷了由庶到嫡,推己及人,臣妾自是望塵莫及。」年世蘭挽起一個笑容,「臣妾今兒來,是給皇后帶個信兒。」
  
  宜修心中一緊。她是有過錯,皇上也懲罰了她,難不成還要因為這點事廢了她不成?不會,絕對不會。即便皇上要這麼做,太后也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她不僅是胤禛的皇后,更是烏拉那拉氏的皇后,只要有太后在一天,她不管做錯什麼都永遠會是皇后。
  
  年世蘭呵呵笑道:「皇后不必緊張,皇上並沒有要廢了您。」
  
  宜修鬆了口氣,面上不由浮起一抹自得的笑容。「華妃有什麼話便直說吧。」
  
  「太后大去,皇后娘娘素來深得太后歡心,若是皇后娘娘想為太后悼唁,臣妾倒是可以替皇后娘娘代勞。」
  
  「你說什麼?」宜修明顯一怔,「太后大去……是什麼時候的事?」
  
  「就是今兒晚上。」
  
  宜修不信。「你胡說,太后雖身體抱恙,卻還不至於到大去的地步。」她時常去壽康宮請安,太后的狀況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是意外。」年世蘭道,「壽康宮走水。」
  
  簡簡單單幾個字在宜修心上落下重重一錘。意外,好一個意外。連老天爺都跟她作對。若是沒有太后一力支持,當初她或許還不能坐上這後位。如今正是她最需要太后支持的時候,皇上那麼一心向著華妃,沒有太后給她撐腰,皇上遲早都要把這後位轉送她人。
  
  「是你,一定是你,是你做的,哈哈,意外,這後宮裡的意外可多了,哪裡有什麼真的意外。」宜修認定是這樣,騰地從椅子上站起身,疾步到年世蘭跟前,「你好狠毒,竟然連太后都不放過,皇上一定還不知道,才容得你在這裡放肆。本宮要去告訴皇上,揭穿你的真面目。」
  
  沒想到如今的皇后根本不堪一擊。記憶中前世的皇后心思深沉,面上極為端莊,她雖覺得皇后年老色衰,卻還是佩服她這一點。想來從前最後的贏家應該是甄嬛,當初皇后一心扶持甄嬛來對抗自己,怕是也預料不到最後的結局吧。
  
  年世蘭冷哼一聲。對皇后,她沒有同情,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臣妾做了便是做了,沒做便是沒做,可學不來皇后娘娘喜歡拿人當槍使,害了人還一口一個姐妹的。」
  
  「你這是誣陷,誰不知道你心狠手辣,從來容不下人。何況本宮是正宮,還輪不到你來指責。」宜修怒極揪住年世蘭的衣襟。頌芝見狀忙在一旁幫忙:「皇后娘娘若是神志不清,該找個太醫好好瞧瞧。」
  
  此時宜修也顧不得旁人,只對年世蘭大笑道:「你還真以為皇上稀罕你,喜歡你,皇上寵你不過是因為年羹堯,看見了嗎?隆科多的下場就是年羹堯的下場。當年王府內端妃的那碗安胎藥可是皇上親自授意,端妃不過是當了替罪羊;還有那歡宜香,皇上吩咐內務府給你一人配置的,裡頭全是麝香,你知道麝香是用來做什麼的嗎?你知道嗎?」
  
  她自然是知道的。她所知道的遠比宜修所知道的要更清楚。但這些都是前世的事情了,如今她已有了自己的孩子,那些曾經把她傷得體無完膚的話語,而今早已不攻自破。福惠就是最好的證明。
  
  這場感情就是一場賭局,賭注是年氏一族的性命與她滿心的傷痛,前世她是不甘心不肯相信自己一顆真心竟錯付了,那今時今日她已贏了這場賭,賺回來的,遠比想像中更令人滿意。
  
  「可惜了,這些臣妾全知道。」年世蘭頓了頓,看向宜修,「皇后大概還不知道,是誰害得後宮妃嬪頻頻流產,害得皇上差點斷子絕孫,又是誰害死了純元皇后和她腹中的孩子。」
  
  宜修瞪大眼睛,難以置信。踉蹌著退後幾步,終於跌倒在地上。
  
  是誰?是誰?
  
  「是安陵容那個賤人,本宮就知道,你哪有那個肚量替後宮眾人請封,原來是為了掩人耳目,不過一個常在的位份,那個賤人就受不住誘惑。」
  
  宜修說得不錯,她確實是從安常在那裡知道的。「一個常在的位份自然不算什麼,皇后難道不知道她看上的其實是跟著本宮就可以有孩子嗎?依靠別人,終有樹倒猢猻散的一天,哪裡有依靠自己的孩子來得實在。」說完,再不看宜修一眼,逕自離去,任她一人呆坐在冰冷的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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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章

  因著太后的喪禮,皇帝輟朝五日。
  
  次月初一,太后葬於景陵,謚號孝恭仁皇后。
  
  後宮的氣氛並未因為太后的逝世沉重多少。
  
  曹琴默與麗嬪又像從前那般常來翊坤宮閒聊,如今又多了一個安陵容,只是她甚少說話,偶爾才插上那麼一兩句。
  
  「這準備了那麼多日,禮部和工部總算把該準備的都準備妥當了,嬪妾聽說那冊封使是大學士跟尚書,還有侍郎同學士充副使,今兒都已經派遣官員去了太廟與奉先殿祗告,可氣派了。」
  
  「冊封皇貴妃能不氣派嘛。」曹琴默取笑道,「不過,咱們都沒見過那場面,總算是老死之前也有機會見識一下了。這可不就是好事多磨嘛。」
  
  封皇貴妃畢竟不同於尋常的嬪妃。安陵容好奇道:「嬪妾聽說冊封皇貴妃的儀式繁多,天還沒亮就得動身去太和殿,可有這回事?」
  
  「哪能呀,那可不得累死了人,這些都是禮部的人需要忙的事。」曹琴默解釋道,「皇貴妃只需要身著禮服在自己的宮殿內迎候鑾儀衛,等著受冊行禮便可。就是到太后、皇上、皇后跟前行禮那也是第二天的事了。」
  
  說到此處,曹琴默停了下來。如今太后已經不在,這一步自然是可以省去了。就是皇后也……
  
  這裡也只有麗嬪口無遮攔:「如今只要向皇上行六肅三跪三拜禮就好了。」
  
  眾人自然明白麗嬪所指。
  
  就在前幾日,江福海被人瞧見鬼鬼祟祟拿著鶴頂紅。一經拷問之下,竟然問出了不少東西。
  
  江福海聲稱那鶴頂紅是剪秋命她準備用來毒害小阿哥的。哪知剪秋被帶去了慎行司,他又不敢做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只想偷偷摸摸處理了這東西。也是他膽小,好巧不巧叫人撞見,露了破綻。
  
  江福海還供認出許多皇后的所作所為。那還都是些小事。最重要一件,卻是當年純元皇后之死也是皇后所為。
  
  皇帝初聽這消息還不肯相信,畢竟純元皇后同當今皇后是姐妹,宜修能坐上皇后之位也是純元皇后的遺願。
  
  皇帝命人找來了太醫,一問之下才知道,那芭蕉性寒,平時少吃些也無妨,只是這有孕的女子是萬萬碰不得,就像是紅花一般,雖然藥性不明顯,蒸食之後就會慢慢滲入食物當中,長久下來,身子就傷了;還有那杏仁茶裡的杏仁也被替換成了傷胎的桃仁,而這些居然都摻在當年純元的飲食當中。那產下來的死胎身上的青斑就是鐵證。
  
  皇帝大失所望,招來宜修問話,宜修果真親口承認。大怒之下,胤禛下旨宜修終身囚禁景仁宮,與她死生不再相見。
  
  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有說有笑,忽見周寧海走了進來。
  
  「怎麼了?」年世蘭問。
  
  「碎玉軒的莞嬪,歿了。」
  
  年世蘭一怔,想不到甄嬛就這麼悄沒聲息地歿了。
  
  安陵容聞言垂下頭去,看不清她的表情,曹琴默只臉上閃過一絲詫異又當即恢復平靜,只麗嬪玩笑道:「這就叫惡人自有惡人磨。」
  
  「什麼時候的事?」
  
  「今兒清早碎玉軒的宮人發現的。」周寧海道,「奴才聽說莞嬪聽聞果郡王的死訊,一時受了刺激吐了好多血,當時身子已經很弱了。後來請了太醫去看,喝了幾天藥人一直不見好,反倒是越來越虛弱,今兒早上莞嬪屋裡的流珠去看人,才發現已經沒氣了。」
  
  「你下去吧。」年世蘭揮手。
  
  甄嬛,這個她前世的勁敵,害得她生不如死的女人,隨著她的死,前塵往事也隨風而去。一轉眼,年世蘭才發覺她已重生了那麼多年。對於她來說,如今才算是真正的人生,前世不過是一場噩夢,夢醒了,一切回歸原位,是她的,終於還是她的了。
  
  曹琴默道:「嬪妾聽說皇上問罪甄遠道了,還牽扯出甄遠道這些年曾經誣陷大臣,勾結黨羽,藏汙納賄,行事殘酷不仁這些罪呢。這幾天來,抄家、落獄、流放,可有那甄家的苦頭吃。」
  
  「你們可還記得那個宮女?」麗嬪突然想起了什麼。
  
  曹琴默笑著打趣:「你不說咱們又怎麼知道。」
  
  「就是小阿哥百日宴那回同果郡王傳東西的宮女,你們猜怎麼著?」麗嬪打起了啞謎。
  
  曹琴默笑著配合:「她怎麼了?」
  
  「那宮女原本被關在慎行司,也不知誰告訴的她果郡王去世的消息,當天竟然從慎行司逃了出來。」
  
  「慎行司那地方還能逃出人去?」年世蘭挑眉,也有些好奇。
  
  「可不是嘛。她那腿還是廢了的呢。可就是出去了。」麗嬪道,「是爬著出去的,爬了一個晚上,第二天有宮人在路上瞧見,已經去了大半條命,嘴裡還神神叨叨說是要去凝輝堂。最後又給搬了回去,沒幾天就歿了。」
  
  ……
  
  二月十五,平為三台,又為土曲,大吉。
  .
  一大清早,年世蘭就醒了過來。
  
  朝陽初升,朝霞遍佈天際,在紫禁城上空投射下火紅的色彩,金色的穹頂流光溢彩,恍惚有種虛幻之感。
  
  站在宮門內道的右側,年世蘭望著翊坤宮外的宮道。狹長的宮道,一眼望不見盡頭。
  
  鐘鼓之樂緩緩奏響,內監手捧節,內鑾儀衛校尉抬冊、寶亭漸漸走到宮門前。
  
  禮官洪亮的聲音格外清晰:「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年氏……冊為皇貴妃。」
  
  那一本冊文看似輕飄飄的,端在手中竟也沉甸甸的。
  
  年世蘭手端冊文,隨著內監走在這華麗的紫禁城中,彷彿很多年前,她第一次走進皇宮,昂首像只驕傲的孔雀。
  
  旭日東昇,一切都顯得那麼美好。
  
  ——完——


番外·夢回

  有一天,我們夢見我們相親相愛了,我醒了,才知道我們早已經是陌路。有一次,我們夢見大家都是不相識的。我們醒了,卻知道我們原是相親相愛的。

  ……

  胤禛登基的時候,已經上了年紀,這些年過去,他顯得愈發蒼老。

  人越是上了年紀,就越害怕死亡。他原本就有些信奉道教,便找來了些道士替他煉製丹藥,這丹藥初服下去,感覺還是很好,精神奕奕,可有時他總覺得有些精神恍惚。

  有一次,他恍恍惚惚做了個夢。

  還是在紫禁城,卻又同他熟悉的紫禁城有些不同。

  這些日子,他最放不下的也只有年世蘭和福惠。
@
  熟門熟路地,沿著宮道,他朝翊坤宮走去。

  大抵夢中是冬天,地上厚厚的積了一層雪,竟然連翊坤宮門前的宮道都無人打掃。他心下憤怒:這些奴才是越發不會當差了,連翊坤宮門前的雪都不知打掃。

  憤憤然走了過去,卻是翊坤宮大門洞開,連守門的人也不曾有一個。

  這是怎麼回事?

  胤禛朝裡走,遠遠的就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

  她並沒有穿皇貴妃的服飾,頭上只簡單梳了一個髮髻,連簪子都沒有。胤禛也只有在年世蘭侍寢的時候才看過如此樸素的打扮。

  胤禛蹙眉,可總覺得這場景分外的熟悉。

  胤禛走近了些,屋前蹲著兩個人,除了年世蘭外,就是頌芝。翊坤宮冷冷清清,連她用得熟悉的周寧海也沒在。

  看清了地上的東西,胤禛心頭一怔。

  她在燒紙錢。

  她燒紙錢做什麼?

  雖然這不合宮裡的規矩,但他最先想到的卻是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胤禛又走近了些,發現可以聽到兩人的說話聲。

  頌芝一邊幫著年世蘭朝火盆裡丟紙錢,一邊急急催促:「小主,咱們還是快點燒吧。在宮裡燒紙錢是不合規矩的。這要是被發現了,可是重罪。」

  年世蘭卻是毫不在意,木然地重複手中的動作。「這翊坤宮現在就你和我,我又出不了紫禁城,不在這兒給哥哥燒點紙錢,要去哪兒。」她聲音裡充滿了絕望,聽得胤禛心頭一揪。

  年羹堯去世了?他怎麼從未聽人上報。

  自從安定了邊疆之後,他就收回了年羹堯手中的兵權,封了他個世襲的爵位,叫他安享晚年。年羹堯也一向身體康健,又怎麼會突然去世?

  只見年世蘭撫了撫頌芝的臉,語帶感激:「也只有你,被我連累了,還肯跟著我。」

  頌芝忙道:「奴婢從小就侍奉小主,為小主做什麼都是應該的。奴婢還是出去看著吧,今天小主得罪了祺貴人,只怕有得鬧呢。」

  她敢!胤禛怒道。

  果然聽到年世蘭毫不在意:「我怕她做什麼,她要來就來,皇上要殺就殺。我現在活著,跟死有什麼兩樣。」說著眼中泛起淚水。

  胤禛震驚。自己怎麼可能殺她。

  他慌忙對年世蘭重複著這話,可惜,只有他聽得見她們的對話,無論他說什麼,她們一個字都聽不見。

  他又氣又急,可又無能為力。

  他聽著她說:皇上殺了哥哥,年富還有年興,與我恩斷義絕,我還有什麼可指望的,這輩子,就等著老死宮中吧。皇上如此絕情,都是因為甄嬛那個賤人,即使我死了,也一定不會放過她。

  胤禛眉頭緊鎖。當初聽到宮人議論莞嬪得知老十七的死訊後竟然吐血,他就對那兩人之事深信不疑。借著太醫院,他命人在莞嬪的藥中加了某些分量。莞嬪入宮之後就一直體弱,如今再這麼一吐血,不治而亡再正常不過。

  而他明明沒有對年家做過這一切,可他看到的這些又是什麼?

  胤禛心中莫名揪痛。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這是夢,這只是一個夢而已,這一切都是假像。

  可真實的感覺如潮水般鋪天蓋地襲來,似要將他淹沒。

  眼前的場景變得迷糊不清,耳邊反反復複回蕩著那淒厲的聲音:皇上,你害得世蘭好苦啊!

  他頭疼欲裂,直覺得身體左邊的某個地方有千萬隻蟲蟻在吞噬蠶食著什麼。

  「皇上,皇上,皇貴妃來了。」

  胤禛睜開惺忪的眼,原來自己昏迷不醒時一直喊著她的名字。

  蘇培盛在一邊道:「皇上病的這幾日,皇貴妃與小阿哥天天來侍疾。方才皇貴妃累得暈倒了,奴才才命人抬了皇貴妃在西暖閣歇著。這會子聽到皇上叫,皇貴妃才醒就又趕來了。」

  胤禛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手是暖的,熨得他心頭一暖:「你辛苦了。」

  「照顧皇上,本就是臣妾的分內之事。」她笑靨如花,胤禛微微安心。那麼多年過去,她依然是年輕時的樣貌,可自己卻是老了,怕是時日無多了。

  「朕老了。」他歎道,不得不服老。

  「皇上不老。」她嗔怒,「皇上可是答應過,要跟臣妾一起白頭的。」

  胤禛笑:「朕已年過半百,要你和朕一起白頭,豈不是委屈了你。」

  「皇上要委屈了臣妾,臣妾可不依呢。」年世蘭俏皮道,「皇上要活萬歲,這樣臣妾和皇上一起白頭,可不就是臣妾占了便宜。」

  胤禛笑著,握緊了手中的嬌手。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握著你的手,我慢慢變老。

  這輩子,有你,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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